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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眼霜禽】《几番谷雨透春衫》应作者要求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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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7 21:16: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miniant 于 2010-3-2 13:29 编辑

楔子   


今春天气邪,谷雨时节,雨竟下得瓢泼一般。春寒未褪,从地底下泛起来,冷得人几乎要重新裹上棉衣。一名八九岁的孩童缩在叶子稀疏的柳树下躲雨,衣衫单薄破烂,两手捧着一个包子啃咬,白白的面皮上印着几个黑手印。他好不容易将去年冬天捡来的破棉袄典卖了十文钱,谁想忽然又下起冷雨来。那孩子打了几个寒战,恋恋不舍地看一眼已经吃掉一半的包子,咬得愈加小口。
杨柳堤岸上两个布衣男子撑着伞缓步走过他身前,忽然在不远处停下了,一起转过来看着那孩子。
“朱兄你看,这孩子体格清奇,手长,骨硬,是习武的大好材料。”
“楚兄错了,看他天庭饱满,目光明润灵动,一定十分机敏;小小年纪,在这凄风冷雨中却处之安然,最是难得。若善加教导,日后定是经略内外的大才。”
“我先看到的,归我。”
“你我二人同行,自然是一起看到的,哪来先后之说啊?”
那孩子被他两人盯着议论半晌,年纪虽小,也觉得不大自在,嘴里的包子咽不下去,睁着黑漆漆的眼睛,茫然看着他们。
那两人不理他,自顾自地商议道:“既是这样,我二人公平赌个输赢。”
“也罢。朱兄请猜,我手中铜钱是单是双?”
“单。”
那“楚兄”哈哈一笑,道:“朱兄错了。”拉住孩子的手,倏忽之间已在数十丈外。那孩童不提防,手里吃了大半的包子掉在地上,他呆了一下,不住大叫道:“我的包子!包子!”人已远去,声音犹自在包子旁缭绕不去。

一,春风十里
秦岭地处南北交界,巍峨高峻,纵横连绵,之中有一处山岭叫做出岫山,在江湖中十分出名,每隔百年,这门派中总能出一位在武林中叱咤风云的奇侠。这一代出岫山主人楚倦飞,便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
立夏时候,山道旁树荫方浓,残红初褪,点点红痕印在青石山路上,甚是好看。几只黄鹂在林间滴呖呖地鸣叫,不知何处山泉淙淙作响,真称得上“清凉世界”四字,与山外的炎炎酷暑迥然不同。
两名出岫山弟子将朱机送到山脚,躬身道:“前辈慢行。”
朱机点点头,一面走,却又连连摇头道:“看走眼了,看走眼了,唉……”
两名弟子立在原地,待他走远了,年轻些的才张口问道:“师兄,朱前辈连说‘看走眼了’,那是什么意思?”
“啊,朱前辈说的是流水小师叔。”
那年轻弟子大感兴趣:“怎么一回事?师兄快讲给我听听。”
那年长弟子也不遮掩,笑嘻嘻地道:“听师叔祖讲,十年之前,掌门师祖与朱前辈一同遇到了流离漂泊的小师叔,都看中了他,掌门师祖猜枚胜了,朱前辈不得已将这徒弟让给了咱们师祖。不料掌门师祖带小师叔回山时,不慎碰掉了他正吃着的半个包子,小师叔大哭大闹,定要掌门师祖赔了他整整一屉包子。朱前辈本以为小师叔是可塑之材,谁想到竟然如此……那个不堪,每次来咱们这里做客,想起前事,便不免伤心感叹一番啊。”
“嘿,半个包子换了一屉,小师叔岂不是大大的精明?朱前辈哪里看走眼了,这才叫慧眼识英才呢。”
“哈哈,朱前辈要的是经天纬地的大才,小小孩童耍赖撒泼的心眼儿,他那里看得上。听说小师叔当时连叫‘我的包子!’,朱前辈在雨里愣了足足半个时辰呢。”
“话说回来,小师叔倒是好人。”
“那是,跟咱们师叔祖一样,没架子。”
两人边说笑边走,到了山门前,忽听一人吆喝道:“两位师侄,若见了任流水师弟,转告一声:师父命他即刻过去。”

任流水正在山中抓了一把小石子打鸟,听说师父有命,忙丢下石子到了楚倦飞的书房,笑道:“师父,你叫我?”
楚倦飞皱着眉瞧了粘在他头上的鸟毛几眼,道:“上次你选的那把秘银刀打造好了,你拿了这信,去取来吧。”
任流水听说心爱的兵器造好,登时容光焕发,道:“是!弟子回去收拾了便走。”拿了那信,瞧瞧楚倦飞的脸色,小心地道:“师父,我想去向师叔辞行。”
楚倦飞早看穿了他心思,脸一板,道:“你想跟他讨迷魂香还是蒙汗药?江湖风波险恶,你道是好玩的么?你师叔触犯门规,面壁三月,不许见。”
任流水吐吐舌头,道:“弟子去了,师父你老人家保重。”转身出门。
贺归林从书房隔间里出来,年岁瞧上去比楚倦飞小许多,他看看任流水的背影,嬉笑道:“师兄,我又不吃了流水,你不许他见我做什么。咱们这些年的师兄弟情谊,你还怕我丢下你跟着这毛头小子跑了不成?”
楚倦飞不理他的胡言乱语,道:“我这好好的徒弟,给你教歪了一半。整日四处玩闹,不肯练功夫,成什么样子。”从桌上拿起一本书吹吹灰尘,又道:“叫你面壁。”
贺归林应道:“是。”扭过了头去看着墙。

任流水自从九岁上被楚倦飞带走,从未下出岫山一步,此时初入江湖,想到自己一身武功,无拘无束,不由得意气风发。一路上偶遇不平事,使出半成功夫便打得一干地痞流氓哭爹喊娘,好不痛快。虽没同正经武林中人交手,但少年心性,爱做白日梦,已瞧见自己居中而坐,众人环绕一旁,个个抱拳口称“任大侠”。
一日到了淮扬地界,忽听前面喧喧嚷嚷,任流水爱热闹,凑过去见是一名锦衣少年骑在马上与三人相斗,那少年剑不解鞘,压得那三人毫无还手之力,不出片刻,那三人都被打得筋折骨断。任流水不由心道:“这人好狠!”总算他虽爱打抱不平,却不莽撞,不知纷争为何而起,便不插手。只是颇有几分瞧不过眼,待那少年自他身边驰过时,手指轻轻一勾,将他腰间的玉佩摘脱下来。
那少年似是察觉了,回眼一笑,近了才看清他生得好样貌,如刀锋冷光流丽,秀色直逼到人眼前来。做贼的大都心虚,任流水虽然理直气壮,被他这么一瞧,也觉得心里突突乱跳了一阵,但究竟为何心跳,可实在说不好。

隔了几日,山道上忽然又遇到了那少年,任流水眼前一亮,正思量该如何搭话,那少年已笑盈盈地控马近前,任流水眼睁睁地看着他靠近,脑子里忽然空了。那少年向他倾了倾身子,口唇微张,似是要说话,忽地出手如风,接连两指封了他肩贞穴,底下一腿踢在他腰间章门穴上。任流水猝不及防,掉在马下,叫道:“你……你干嘛!”
那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嗤笑道:“我还道你多厉害,原来是个草包。”
任流水躺在地上,心中对这少年虽有几分莫名的好感,但他竟说自己草包,那是万万忍不下去的,怒道:“谁草包了,你暗算偷袭。你放我起来再打过!”
那少年笑笑不答,看神情似乎对这话大感新奇,手中马鞭虚挥一记,啪的一声清清脆脆。他侧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任流水几眼,狠辣辣地一鞭抽在任流水面门,登时鲜血四溅。那少年生了这般秀美的相貌,出手却毒得很。
任流水啊的一声,叫道:“我同你无怨无仇,你打人干什么!”
那少年冷笑道:“你偷我玉佩!”鞭子一面狠狠抽落下来,噼噼啪啪密如连珠。
任流水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疼得恨不能满地打滚,苦于穴道被点,躲避不得,只得咬牙捱了,这两句话倒说得响亮。
那少年嗤嗤笑了几声,又着力抽了他几鞭,道:“没本事也敢来强出头,嫌自己活得太长么?你的刀呢,倒是拔出来瞧瞧啊。”
任流水心道:“刀还没取来!”但这话太过丢脸,万万不能说出口。那少年见他不再争辩,似也觉着没趣,随便再抽他几下,道:“小贼,若不是看你逗少爷开心的份上,今日少爷把你眼珠子抽出来。那块玉佩赏你。”说罢催马走了。临去时回头看他一眼,微微一笑,仍旧是风华夺目。

任流水被他抽得半死,挨到天黑时候,被封的穴道自行解了,这才爬起来,找了一处溪流洗净身上血污。他自从下山以来,还是头一次摔这等大跟头。仔细想来,虽是那少年突袭在先,但若单打独斗,自己赢面也只占得五成。他再不耽搁,匆匆到七星铸剑庄取了兵器,回山埋头苦练功夫。每每想起那心狠手辣的貌美少年,便是一阵咬牙切齿。
楚倦飞料想他是在外面尝了苦头,心知目下吃点小亏,总比日后跌大跟头要强。少年人的傲气被挫一挫,非但不是坏事,反而大大有益。想到关门弟子经此一堑,将来多半可成大器,忍不住心中得意。
贺归林仍旧是整日里游手好闲,无趣时坐在一旁石头上看任流水练刀,笑问他:“我教你的东西在外面用到了没有?”
任流水一刀斜劈,劲力所至,竹叶簌簌落下,口中道:“用到了。”
贺归林一手支起来托着脸,笑道:“你还想学别的什么?”
任流水撩起衣衫下摆擦擦汗,仔细想了想,道:“师叔,你教教我怎么偷人。”

一转眼两年过去,任流水潜心苦练之下,功夫大有进展。楚倦飞很是欢喜,说道勤奋固然很好,少年人不骄傲,那才是难得的。
任流水有时闲暇,狠狠捏着那玉佩琢磨该怎么向那少年寻仇,想起他说“那块玉佩赏你”时候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虽然隔得久了,也忍不住磨牙,他不愿照样打那少年一顿鞭子,可是轻了又不能出气。

一日任流水在练武场上用功,一名同门匆匆走过来,道:“师弟,你瞧见师叔没有?”
任流水收了刀,抬头看看日头,笑道:“师叔这会儿多半还没起床,三师兄,你去卧房找找。有什么急事么?你脸色都变了。”
那三师兄道:“师叔没在自己房里。大师兄昨天夜里忽然腹泻不止,吃什么药都不管用,这会儿人都虚了。又不大像是生病。师叔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懂得多,或许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任流水吃了一惊,道:“有这种事?我也去找。”
他转遍了贺归林常去的地方,却都不见人影。走到楚倦飞的院子前时,忽见贺归林从里面出来,惊喜道:“师叔!总算找到你啦。”
贺归林手里拿了一只红木包金匣子,笑眯眯地十分开心,道:“怎么?”
任流水道:“大师兄病得有些古怪,师叔你快去瞧瞧。”

两人到了大弟子甘渊的房里,贺归林道:“小渊,你不舒服?”
甘渊素性严谨,虽然病得全身绵软无力,脸色惨白,仍然挣扎着坐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欠身行礼,道:“师叔。请恕师侄有病在身,不便起来行礼。”
贺归林道:“躺着躺着,你这孩子也太老实。”将手里的匣子放在一旁,去搭他脉。隔了一会儿,道:“没什么,你把这药吃了就好。”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药瓶放下。
任流水在一旁听着,大是放心,忙倒了茶水给甘渊吃药。又拿过那匣子翻来覆去地看,好奇道:“师叔,这是什么?”
贺归林道:“贺礼。有人给你们师父送了一张柬帖,他懒,要你们两个去送贺礼。”
甘渊刚刚躺下,又要起身,道:“我去……”
贺归林一掌拍在他肩头,将他拍得仰倒在床,道:“你身体不适,歇着就是。我去跟师兄说,叫他另外派人。”

不久贺归林便回来,招呼任流水打点行装一同下山。
任流水收拾停当,掂了掂那匣子,道:“这么轻巧,师叔,里面是什么宝贝?”一面打进包裹里背起来。
贺归林道:“药材。”
任流水奇道:“喜事送药材,多不吉利。”
贺归林道:“小子不懂了吧,江湖中人天天刀丛里打滚,保不定哪天出点儿事,救命的药最用得着。”

两人骑了马上路,任流水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师叔,师父既然命我和师兄去送贺礼,为何这匣子在你手上?”
“……”
“师叔你今天为何起得这么早?”
“……”
“治大师兄病症的药,你为何带在身上?”
“……”
“师叔,你给大师兄下药,等你回来,师父又该叫你面壁了。”
“……滚!”


贺归林久在江湖行走,又爱玩爱闹,对各处的美食胜景十分熟悉。任流水跟着他,风景好坏看不懂,口福却是大饱。贺归林抓着一盏鹤觞酒,半醉道:“小子,知道我为什么要出来不?山上除了你师父,可真没什么有趣的。”
一日晚间,两人在一个小镇上投宿,不巧客栈既小,客人又多,两人只得住了一间房。贺归林大是不满,抱怨着同任流水挤在一起睡了。睡到半夜,忽然听到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任流水迷迷糊糊地醒过来,道:“师叔,有耗子。”
贺归林悄声在他耳边道:“是贼。小子,快起来看热闹。”
任流水立时清醒过来,贺归林将一粒药丸塞进他嘴里,指了指窗户。任流水转头,瞧见一支管子戳破了窗纸伸进来,白烟一缕缕地散开。贺归林眼睛明亮亮地盯着窗子,鼻子里鼾声大作。任流水差点笑出声来,小声道:“师叔,你学得真像。”
贺归林笑笑道:“你也来。”
任流水道:“我从来不打鼾,不会。”
贺归林压低了声音大怒道:“屁!要不是你小子打鼾,我能半夜睡不着听见有贼?!”
此时窗格微微一响,两人立刻噤声,便见那窗子被人推开,四个黑衣蒙面人跳了进来。还未站稳,贺归林突地暴起,人在半空,刀已锵的一声出鞘,只见幽蓝蓝的刀光闪过,两名黑衣人咽喉中招,鲜血箭一般喷了满地。任流水见惯了他嘻嘻哈哈的模样,想不到他出手如此老辣,不由得吓了一跳。
出岫山兵器以刀为主,贺归林这把叫做孔雀刀,刀锋上一道亮痕随月色流动,青碧蓝紫闪烁不定,如同孔雀翎毛,华美里带了几分诡异。
一名黑衣人倒退两步,颤声道:“你……你……你是朱碧笑郎君贺、贺归林!”
贺归林嘿嘿一乐,道:“小子,瞧见没,你师叔我五年没下山,名头照旧响得很。”
那黑衣人道:“你……你……我跟你拼啦!”挥舞大刀作势上前,却回身窜出了窗去,他那同伴却实心眼得很,已扑了上去。
贺归林挥刀刺在那人心口,叫道:“流水,我看着贺礼,你快去追!”
任流水此时已立在客栈墙头上,甩下一句“等你吩咐,人早没影了”,飞身掠了出去。

逃走的那人像是个小头目,武功平庸得很,任流水在他后面缀着,出了镇子才拦下此人,刀也不拔,三招两式将他踢翻在地。那人不待任流水喝问,跪地连连叩头,道:“大侠饶命,小的们瞎了狗眼,惹到出岫山的大侠们头上。小人在前头寨子里讨生活,寨主见两位大侠像是身上有货的,吩咐小人几个来做一票。大侠饶命,饶命。”
任流水听得明白,却不知该如何处置此人,道:“你跟我回客栈去!”
那人哀求道:“贺大侠一定不容小人活着,求大侠饶了我。”
任流水想了一想,道:“你说我师叔的外号叫什么?”
那人道:“朱、朱碧……笑郎君。”
任流水道:“那是什么意思?”
那人道:“是……是……”一句话没说完,忽然倒地死了。
贺归林笑嘻嘻地走近来,道:“朱是鹤顶红,我姓贺,碧是孔雀胆,”扬了扬手里的孔雀刀,道:“这个。”
任流水片刻之间见了四个死人,头皮有些发麻,道:“师叔,你杀得也太多了。”
贺归林依旧笑嘻嘻地,道:“你师叔暴虐成性,见人就杀,不然怎么得了这么个外号。”忽然收了笑容,道:“这些人是荥山派门下,平日拆房烧桥什么都干,不是好东西,江湖上行走,心软不得。要真是山上的小强盗,怎会认得我?”
任流水挠头道:“那干嘛不留着他问明白?”
贺归林道:“这几个小角色能知道什么,等我们到了扬州,自然就都明白了。”打了个呵欠,道:“走了走了,回去睡觉。”

到扬州时,离柬帖上写定的日期还有七天,两人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甩下了行李在城里游玩。贺归林早将这座扬州城摸得比出岫山还清楚,此时熟门熟路地带着任流水四处吃喝玩乐。扬州之富庶,天下首屈一指,步步绮罗,处处垂杨,任流水自小没见过这等世面,宛然乡下土包子一个,眼睛几乎看不过来。
两人逛了一整天,傍晚时候,贺归林问任流水道:“肚子里还有地方没有?”
任流水捧着一包双麻酥饼,嘴里咬着油饺,连连点头。
贺归林在他头顶拍了一巴掌,笑道:“没出息的小子。”将他带到一家颇热闹的酒楼上,唤过店伴点了几个菜,又问任流水道:“你吃什么?”
任流水道:“包子。”
贺归林忍不住长叹一声。当年朱机不慎马失前蹄,此后见一次任流水便叹几声“看走了眼”,十几年来竟然没间断过。他一来同朱机脾气不合,二来爱护本门弟子,一直觉得朱机是无事生非,此时才略略明白朱机的心境。
一旁店伴笑嘻嘻地接话道:“这位小哥算是点对了,扬州三丁包子,肉丁滑腻,鸡丁滋补,笋丁清淡,那是天下驰名。小哥要不要尝尝?”
任流水大感兴趣,道:“给我来一笼。”
贺归林挥了挥手,话也懒得说。

不久酒菜上齐,任流水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一事,道:“师叔,我瞧了瞧柬帖,七日之后的筵席也是在这家酒楼上。”
贺归林喝了一杯酒,笑道:“小子,只惦记着吃。你知不知道白玉楼是做什么的?”
任流水道:“师叔你从前讲过,说是做生意的。”
贺归林听他将自己说过的话记得这般牢固,心里大是得意,又道:“你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买卖?”
任流水迟疑道:“……人?”
贺归林哈哈一笑,道:“比人值钱得多,他们卖的是消息。上到武林盟主的内功练到第几层,下到隔壁王员外昨晚进了哪个小妾的房,只要价钱到了,便能从白玉楼买了来。”
任流水想了想,道:“那可值钱得很,这生意可不好做。”
贺归林一边吃,一边怡然道:“不错,傻小子也懂点道理了。钱倒也罢了,有些私密事抖出去便是一片血雨腥风,不知多少人盯着。如今白玉楼易主,新主人年轻得很,不知他压不压得住。那夜给咱们下迷香的,想来便是要来砸场子,只怕不止他们一拨,定有好大一场热闹可瞧。小渊这药吃得不亏。”
任流水小声嘀咕一句,咬着包子随意向楼下看,忽然怔了一怔,见远处一个年轻公子骑着马自街上过来,身后跟了四名护卫,失声道:“是他!”自从过了淮水,任流水一直留心当年那少年的踪迹,要报那日偷袭鞭打之仇,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
贺归林凑过去瞧了一眼,道:“你认得?”
任流水道:“不认得,见过。师叔,这人是谁?”
贺归林“嘿”了一声,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纸扇打开摇了摇,道:“这小哥可不简单,年纪轻轻,心够狠,手够辣,脑子也清楚。”一面摇了摇头:“这孩子对我心思,要不是师兄不让,他自己也脱不开身,当年我就收他做弟子了。”
任流水全没听见贺归林说了些什么,时值春初,人都道烟花三月下扬州,端的是繁花铺地杨柳堆烟,说不尽的春情春景,可瞧着这人踏马缓缓而来,只觉花色柳色一齐暗淡,心中不由得怦然而动。
贺归林不知他动的这些心思,挟一口菜,续道:“这位就是白玉楼的新主。”
任流水吃了一惊,嘴一张,包子从二楼窗口直落下去,骨碌碌直滚到那年轻公子马前,恰好被那匹白马踏在蹄下。虽说扬州菜点是出了名的清淡,这三丁包子也是甘美不腻,但毕竟是肉,那马再踏前一步,便在青石街道印了油腻腻的一个蹄印。
那年轻公子皱了皱眉,抬头瞪了任流水一眼,挥鞭策马而去。任流水同他对了个眼,瞧得清清楚楚,那骄傲不屑的眼神,挥鞭子的姿势,决计错不了。他缩回头去,恨得牙痒,心道:“等我捉住你,把你……把你……把你剥光了衣服挂在城门上,瞧你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威风?”这念头一起,自己也觉得绝妙。又问贺归林道:“师叔,这人叫什么?”
贺归林吃饱了,抓着一只鸡爪慢慢啃,道:“他也叫白玉楼。”

两人吃饱喝足,回客栈歇息。任流水悄悄翻墙出去,到扬州城门前打量半晌,估了估城门高度,又到小店里买了一根数丈长绳。他正将绳子打进包裹里,贺归林忽然推门进来,奇道:“你弄来这绳子干什么?”
任流水想不到他突然现身,支吾了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贺归林道:“你要上吊?”
任流水道:“当然不是!”
贺归林笑眯眯地道:“就算要死,也要快活死才是。小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任流水道:“哪里?”
贺归林嘻嘻笑道:“你听说过没有,到扬州不喝花酒,那就是没到过扬州。咱们去找点乐子。”
任流水踌躇道:“师叔,师父他……”
贺归林大是不耐烦,道:“又要罚我面壁?面壁就面壁,我面得还少了么?那墙早被我看出花来了。”但任流水说什么都不肯去,贺归林一个人也觉得没趣,只得罢了。

第二天傍晚时候,贺归林忽然不知去向,任流水猜想他是去喝花酒了,一个人到街上闲逛。入夜时忽见两个江湖豪客打扮的人行色匆匆地往城北去,他本不愿多生事端,但想起贺归林说白玉楼接位只怕不顺,便悄悄跟了上去。
他随着那两人奔出城外三十余里,便听到叮叮当当的打斗之声,见两名男子背靠背地被五六个人围攻,四周躺了几具尸体。那两人一使长剑一使双刀,其中一人赫然便是昨夜见到的年轻公子。任流水心中一跳,第一个念头是:“是他!白玉楼!”第二个念头便是:“把他剥光了挂到城门上!”

他在一旁审时度势,见白玉楼一时不致落败,取胜可也不易,时辰尽自赶得及,便展开轻功奔回客栈去取绳子。再回来时,任流水暗叫一声糟糕,见地上尸首又多了几具,围攻的也多了两人,眼见白玉楼同那人支撑不住了。他从衣袋里摸出一把铜钱,甩手飞掷出去,短刀出鞘,一道银光夭矫腾起。一面叫道:“师叔,二师兄!找到这群贼人了!”
那些人一时不防,被他杀伤两个,其余的也几人被铜钱打中,他们不防白玉楼竟有帮手,见事情不成,一声不响地退走了。任流水哈哈一笑,心中暗道:“二师兄正游历江湖,师叔还不知在哪里风流,他们要是来得了,那才叫奇怪了。”
那使双刀的人是护卫打扮,身上受了七八处伤,深深地向任流水躬下身去,道:“多谢少侠相助!”
任流水道:“何必客气!”一手去扶他,一手倒转刀柄,将那人敲晕了。
白玉楼不知他为何出手相救又打晕自己护卫,想来总是不怀好意,也不说话,冷眼看着任流水。他右边袖子上长长一道伤痕,鲜血一滴一滴淌下来。
任流水笑吟吟地上下仔细打量白玉楼,随意向后一靠,斜斜倚在树上,随手揪了片柳叶放在嘴边吹了几声,心里说不出的得意,一抬手,秘银刀带鞘直指白玉楼咽喉,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白玉楼漠然看他一眼,道:“你怀了我的孩子?”
任流水怔了一下,道:“什么?”
白玉楼冷笑道:“既然没怀,管我记不记得你做什么。”
任流水怒道:“两年之前,你偷袭我,还拿鞭子抽我!”
白玉楼道:“我打过的人多了,一个个都要记住,一百年也记不完。你要报仇,尽管来打来杀就是。”
任流水气狠狠地道:“我不打你杀你,我把你扒光了挂在扬州城门上!”掏出那截长绳来,伸手去抓白玉楼的手腕。白玉楼眉毛一扬,抬腿踢他腰间。他受了伤,动作不大灵便,任流水侧身轻轻巧巧地闪过,脚下一勾,将白玉楼绊倒在地,合身直扑上去,小腿屈着压住白玉楼双腿,飞速将他双手手腕绑在一起,一手按住他,一手去扯他衣带。
白玉楼手脚都被他压住,动弹不得,厉声道:“混账,你敢动我?!”
任流水低头看他,笑道:“我偏偏敢,我偏偏动你,你能怎么样?”嘴里一边说,将白玉楼的衣带扯了下来,故意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白玉楼气白了脸,扭过头去不看。
任流水笑道:“你身上有伤,本少侠好心,放你一马便是,只剥一半。哪,你愿意露上面还是下面?”
白玉楼霍地转过头来,死死盯着他,怒道:“混账,那时候我怎么没杀了你?”骂不绝口。任流水任由他骂,笑眯眯地毫不在意,道:“你既然不领情,那还是全剥了吧。你省点儿力气,待会儿骂给全扬州人听去。”一面扯开他内衫带子,只见白皙的皮肤从衣裳里露出来,也不知怎地,脸腾地一下热起来。
再动手时不禁便有点儿犹豫,随即又想:“他打人时候可没半分犹豫,我一没打他二没骂他,他也不是女人,被人看了又有什么大不了,还能上吊跳河不成?”剥了白玉楼上衣,手往下捏住他裤带,却着实再也下不了手。

此时白玉楼也不再骂,任流水觉得奇怪,一抬头对上他一双黑得不见底的冷眼,呆了半晌,忽然站起身来,转头狂奔而去。他奔出里许,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逃,站住了喘几口气,忽然一惊,心道:“不好,我绑了他丢在那里,要是那些人去而复返,那可糟了。”又匆匆地赶回去。
回去时见白玉楼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在自己佩剑上磨那绳子。任流水松了口气,忙过去替他将绳子解了,刚要开口说什么,白玉楼忽地出手,将他周身大穴尽数点了,一脚将他踹倒,脸色铁青,弯腰捡起自己佩剑,刷刷几下划烂了任流水衣裳,剑尖抵在他喉头。
任流水心中懊恼,自己怎地这般不小心,又着了他的道儿,这下只怕要反被他挂到城门上。他仰着脸看这白玉楼,仍旧笑嘻嘻地道:“你把我衣服弄成这样,叫我怎么穿。”忽觉咽喉一痛,剑尖已刺入半分。
白玉楼冷冷地道:“以后你用不着再穿衣服了。你扒我衣服,我扒你的皮。”手上微微用力,长剑也不深刺,出血为度,一点一点地慢慢在任流水身上拖过去。
任流水只觉得不轻不重的痛楚自脖颈一路向下,血腥味逐渐弥散开来,心中一寒:“他真要扒我的皮?”勉强挤出个笑容,硬着头皮道:“出、出血了。”
白玉楼微笑道:“出血算什么,你要不要瞧瞧自己的五脏六腑?”
任流水心里连连叫苦,脸上赔笑道:“那还是免了吧。”
白玉楼淡淡地道:“你皮厚,我受了伤,手上没力气,给你开膛破肚不大容易。不过多割几遍,总能割开的。你喜欢先看什么?肠子?心?”剑尖划过任流水小腹,白玉楼忽然笑了一笑,道:“不如先把这里切了吧。”
任流水吓得浑身寒毛直竖,叫道:“你……你别乱来!”只见眼前剑光一闪,毫不留情地向下斩落。剑尖将要触及任流水肌肤时,白玉楼忽然一手捂住了嘴,脸上神情痛苦之极,身子随即晃了一晃,倒下来摔在任流水身上,那柄长剑紧贴着任流水大腿插入泥土中。

白玉楼伏在他身上不住咳嗽,几乎喘不过气来,不消片刻便哑了,声音里都要带出血来。任流水暗叫一声好险,一口气还没舒开,白玉楼一手微微颤抖着沿着他胸膛摸索上去,摸到他的脸,两根手指按在任流水眼皮上,指尖便要剜下去。他咳得全身无力,使不上劲,却也按得任流水眼珠剧痛。
任流水又是一阵遍体生寒,幸好白玉楼受伤之下,点穴力道不重,他全力运劲冲开了穴道,急忙将白玉楼甩在一旁跳了起来。这时才看见他一手按着嘴,指缝间一滴一滴地淌下血来,前臂上淋淋漓漓也都是咳出来的鲜血,不由得吓了一跳,道:“你……你怎么了?”
白玉楼自然不答他,挣扎着起身离去。任流水虽有些怕了他的狠劲,但看他病得这般厉害,心中着实担忧,抓住他手腕,道:“你这副样子,还想要去哪里?”白玉楼奋力挣扎,但此时虚弱无力,怎挣得过他。两个人纠缠半晌,白玉楼本来咳得微红的脸忽地惨白,一头晕了过去。
任流水忙接住他身子,白玉楼昏过去也不安稳,不住皱眉,时不时微咳几声。试着给他输了些内力,反而激得他吐血,任流水一时没了主意,要说送医,普通大夫怕也看不好。忽然想起白玉楼方才一直往西南方挣扎,看了一眼,只见地上是他的内衫。任流水想到一事,不由得有些心虚,将那件衣裳摸了一遍,果然在衣袋里找到一只黑玉药瓶,拔开塞子,里面约莫有四五粒药丸,气味微辛。任流水捏开他嘴,丢了两粒进去,拿过腰间水囊给他冲下去。又等了片刻,白玉楼虽然仍旧昏迷,神色却渐渐安宁下来,也不再咳血。

任流水松了口气,抱着白玉楼在树底坐下。他自从今夜见到白玉楼以来,时而大喜时而大惊,一颗心起起伏伏,此时才慢慢平静下来。低头瞧见白玉楼安然闭着眼睛,头发咳得松散,一缕缕地贴在汗湿的脸颊、脖颈上,衣衫也乱糟糟地,不由得心神摇荡,偷偷地在他嘴上亲了几下。
白玉楼的嘴唇可比他本人柔软得多,任流水忍不住深入,舌头伸过去,轻轻一撬牙关便开了,试探着勾起他的舌来,凉凉地又甜又滑,像极了昨天吃过的桂花糖藕粥。任流水怕他忽然醒过来,用力亲了几口,恋恋不舍地放开,将头扭到一旁去,却忍不住微笑,私心里欢喜无限。

又过了半晌,白玉楼始终不醒,任流水思量自己守在这里等他醒么,若他醒了,只怕又要杀自己。不如带回客栈去,贺归林略懂些医术,何况那是江湖刀剑丛里滚过来的人精,不怕白玉楼把他们俩都吞下去。
任流水打定主意,抱起白玉楼往城中去,看了看仍旧昏迷不醒的护卫,心道:“这人怎么办?不管了,就算他们对头回来,见他躺在这里,也当他死了,不会对他如何。”想了一想,又剥下那护卫的衣裳自己穿了,这才离去。

不久回到客栈,贺归林房里亮着灯,任流水忙敲门入内。贺归林见他久久不归,却抱了一个人回来,吃了一惊,道:“小子,这可不是银子,人也随便往回捡?”
任流水道:“师叔,你别说笑话了,快来瞧瞧他。”一边将白玉楼平放在榻上。
贺归林懒得动弹,道:“他怎么了?”
任流水道:“不知怎么忽然咳嗽起来,吐了不少血。”
贺归林道:“咳嗽吐血去看大夫,找我做什么。”
任流水道:“他咳得有点儿古怪……师叔!”
贺归林叹了口气,磨蹭着起身,道:“没大没小,对你师叔也敢呼来喝去的。”走近前去,看到白玉楼的脸,不禁一怔,道:“这是……白玉楼?”
任流水点头,道:“师叔,你知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贺归林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既然是他,那就谁都不必找了,找来神仙都没用。”
任流水怔住了,半晌道:“怎么会?他……他就是咳嗽得厉害些。”
贺归林不答,道:“贺礼呢?药拿出来,熬了给他喝。”
任流水忙翻出那匣子,打开见是水萝卜粗细的两枝人参,隐隐已成人形,不由得吃惊,道:“这么粗,真是难得的宝贝。”
贺归林笑嘻嘻地道:“你师父宝贝多着呢,你好好哄他开心,弄到手一样算一样。”

任流水到厨房借了一只砂壶,添了水,将人参洗净了放进去煮,自己坐在一旁守着,满心里翻来覆去都是贺归林那句“既然是他,那就谁都不必找了,找来神仙都没用”,他不肯信,心中劝慰自己道:“不会的,师叔最爱说笑,他……他是说来吓我的。”
两枝人参熬了一个半时辰,贺归林忽然进了厨房来,任流水道:“师叔,你来了。”
贺归林“嗯”了一声,并不说话,脸上隐有忧色。任流水少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奇道:“师叔,怎么了?”
贺归林摇摇头,道:“你头一次见白玉楼是什么时候?”
任流水低头看,道:“两……两年前。”隐隐觉出了贺归林话里的意思,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贺归林却不再问下去,道:“流水,这人没几年好活了。”
任流水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道:“不会!他……咱们同白玉楼没什么来往,师叔你听人说的,也未必就是真的。”
贺归林道:“你师父同他爹白琼交情不坏,不然为什么送这么重的礼物?他的事情我听白琼亲口说过,白夫人怀他时候被人暗算,这孩子自落地便十分虚弱,从来病症不断,这病是从胎里带来的。”
任流水心下难过之极,道:“那就一点法子也没有么?”
“倒也不是没有,只不过那人早就死了。”
“是谁?”
“赤水玄珠谷主苏百濯。”
“他……怎么死的?”
“被人杀了,全谷上下杀得干干净净,一个都没留下。”
任流水不死心,追问道:“一个活的也没有?”
贺归林眼光微闪,道:“一个也没有。若不然凭借白玉楼近百年的根基人脉,还找不到法子,任由这少主病下去么。流水,他自己也知道活不久了,性子古怪骄纵得很,要做什么便做什么,你别太亲近他。”又揭起盖子看看药汤,道:“拿去给他喝了吧。”

任流水端了药回去时候,白玉楼迷迷糊糊地似醒非醒,时不时说几句梦话,却听不清说什么。任流水坐在一旁等着,他天□□玩闹,便是跟长辈也能讲几句笑话,可不知怎么,在这白玉楼面前,就如同傻了一般。但听了贺归林说起他的病情,原本心中隐隐当他是天上的凤凰,如今虽然仍旧是又骄傲又美丽,却落到自己面前来了。
眼看药要凉了,任流水伸手捏住白玉楼鼻子,道:“喂,起来吃药。”白玉楼微微动了几下,只是不醒。任流水凑到他耳边道:“楼主,有人求见。”
白玉楼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居然慢慢睁开了眼,道:“……谁?”
任流水道:“你夫君我。吃药。”白玉楼虽然醒了,却似乎却认不清人,乖乖地把任流水喂给他的参汤都吃了。
任流水拿过那黑玉药瓶,道:“这个也吃一粒吧。”
白玉楼道:“一……一半……”
任流水将药丸一分为二,重又喂到他嘴边。白玉楼仍道:“再小……”
任流水又将半粒药丸掰成两半,心道:“那时候我给他吃了两粒,会不会太多?别将他毒死了就好。”
此时已是半夜,他将白玉楼留在贺归林房里,自回房歇息。

第二天天还没亮,任流水睡得正沉,忽然听见有脚步声靠近,轻快迅捷,决不是来送早饭的店小二,也不是贺归林。他忽然清醒过来:“是白玉楼!他又要来杀人了,真是麻烦。”急忙翻身起来穿衣。
刚系了衣带,只听房门被人“咣当”一声踢开,白玉楼捏着那黑玉瓶子站在门前,脸都青了,死盯着任流水道:“这里面的药怎么少了许多?”
任流水道:“都给你吃了。”看他脸上颜色不是颜色,忍不住逗他道:“你别瞪我,我可没偷吃。半点不少在你肚子里。”
白玉楼一步跨进门来,道:“谁许你动这瓶子了?”
任流水道:“我不动它,昨晚你吐血也吐死了,哪里还能跟我瞪眼发脾气。如今你活过来了,反而怪我?”
白玉楼气得浑身发抖,怒道:“我不怪你,我宰了你!”身形一动,抢上前抓过任流水放在床头的秘银刀,一线银光直奔任流水咽喉。
任流水闪身避过,拿起被他丢在地上的刀鞘招架,反手将刀身压住,道:“我好心救你,你却动刀子杀人。要杀也得把话说明白了。”
白玉楼怒道:“哪来这么多废话,你只管洗净了脖子等死!”白玉楼家传剑法本就是以快制胜,此时心头怒火熊熊,恨不得将这人零碎切了,更是出手如疾风密雨,一团银光将任流水裹在其中。只是他原本用剑,剑招用刀使出来,终究不够圆转自如。
任流水用的是刀鞘,一来无伤人之器,二来也无伤人之心,只取守势,倒也游刃有余,纵跃腾挪挡挡架架,一边笑道:“你这性子,将来哪家姑娘嫁了你,可有苦头吃了。”
白玉楼道:“谁要你管!”一刀向任流水心口刺去。
任流水看准了来路,刀鞘向前一送,秘银刀“锵”地一声入鞘,他眉毛一挑,笑道:“不如跟了我吧。”
白玉楼冷冰冰地一笑,抽刀削他嘴唇。任流水一仰身躲过了,衣架却被白玉楼砍断。任流水笑道:“喂喂,你留心点,打坏了家具,店家要我赔,我可是要跟你讨银子的。”两人越大阵势越大,渐渐地出了房门翻上房顶去。好在天色尚早,围在下面指指点点的路人也不算太多。
此时虽是仲春时节,早晨仍有轻寒,风似暖非暖,惹得人心头毛躁躁地,却又打个冷战。白玉楼一身锦衣立在房顶,眉眼秀丽,银刀斜指,满城芍药花在他轻轻拂动的袖底盛放,红灼灼夺人眼目。
任流水忍不住又是心里一跳,嘴上笑道:“真的不跟我?”
白玉楼哼了一声,一刀疾刺。

忽听一人鼓掌笑道:“好!白楼主好刀法!”两人一齐转头去看,正是不知从哪里回来的贺归林。
白玉楼停了手,居高临下地对贺归林行了个礼,道:“贺前辈。告辞。”手一扬,秘银刀向任流水面门激射而去。他跃下房去,就此不见了。
贺归林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笑眯眯地道:“小子,我看你能神气多久。”又问任流水道:“怎地大清早就打起来?”
任流水接住刀插回鞘里,跳下房来,道:“我不知道,他也不肯说。”

再隔两天便是白玉楼接位的日子,偏偏贺礼在这当口用掉了,仓促之间寻觅不到合适的礼物,贺归林同任流水商量一番,将两枝熬过的人参仍旧装进匣子里送了过去。

两天眨眼过去,接位虽说是不过是个仪式,但毕竟好大一个过场,也将白玉楼累得不轻。好不容易仪礼完毕,宴席吃过,白玉楼送走了宾客,便到偏厅歇息。才合了一会儿眼,那夜一同被任流水所救的护卫隋英走进来,轻声道:“楼主,外面有人想见您。”
白玉楼睁眼道:“谁?”
隋英道:“是出岫山的人,自称叫做任流水。”
白玉楼重又闭上眼躺回去,道:“今天我不想杀人,叫他滚。”
隋英道:“他还有一样东西转呈楼主。”双手奉上一只小纸包。
白玉楼打开来看,内中一枚碧色丹药,赫然是便是自己服用的青木玲珑丹,忍不住死命咬了咬牙,冷冰冰地道:“叫他给我滚进来。”

不久脚步声响,任流水踏进偏厅来,外面院子里种了不少琼花,一片雪白的花瓣落在他肩上,随着他的动作又飘落在水磨青砖地面上。他站定了,笑眯眯地打量了白玉楼几眼,抱拳笑道:“白楼主,恭喜你。”
白玉楼也不答话,更不请他就座,阴着脸道:“你偷藏起来多少?”
任流水道:“这可冤枉死我了,那药是捡到的。”
白玉楼冷笑一声,道:“捡到的!哪里捡的,说出来听听,我也去捡。”
任流水笑道:“你当是母鸡下蛋么?那天晚上我给你吃药时,不小心落到地上一颗,我昨晚才去捡回来,你去也捡不到了。”
白玉楼听得大怒,刚要发作,任流水忽然摆正了脸色,道:“白楼主,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这药对你是不是干系重大,是不是只有这几粒?”
白玉楼道:“是又如何?”
任流水道:“若是果真如此,不论药材多难找,我必定把那两粒药的份量补还你。”
白玉楼冷冷地道:“药材有什么难的,你弄得到弄不到的,我想要便能找来。难在没有方子,你要赎罪,只有将药方打听来。”
任流水心里盘算:“这可不大对劲,我要给他找药,可不是找方子。找方子倒也使得,只是他恨我恨得牙痒,借着这个名头不定把我往哪条死路上推。”仍旧问道:“不知药方要去哪里找?”
白玉楼微微一笑,道:“你抽出自己的刀来,往脖子上一割,下去找到那人问了便知。过奈何桥之前托梦告诉我,我多给你烧点儿纸钱。”
任流水脱口道:“苏百濯?”
白玉楼脸色微变,道:“原来你也知道这人。”
任流水欣然道:“若是他,我正要去赤水玄珠谷,说不准能找到什么留下来的东西。”
白玉楼冷笑一声,正要开口,隋英忽然走进来,附在白玉楼耳边说了几句话,白玉楼起身道:“我有事出门,不留任少侠大驾了。”
任流水也便告辞,他迈出大门去,忽听白玉楼在后面道:“任流水。”
任流水回头问道:“怎么?”
白玉楼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整了整披风的系带,慢悠悠地道:“今日你能活着走出这道门,记得日后时时供三炷香,一谢阎王无暇,二谢无常事忙,三谢我手下留情。”
任流水笑道:“只是我路上没空,等带了药回来,这三炷香你替我供便是了。”
白玉楼冷笑道:“你带得回来,我把这条性命赔给你。”
任流水哈哈一笑,暗运一口气,道:“我不要你的性命,我只要你以身相许,要你中秋拜月谢月老。”说完身形一晃,已远在数丈之外。

夜间贺归林唤他出去吃饭,看他正在收拾包裹,奇道:“怎么,要回去了?”
任流水将衣衫等物打进包裹里,道:“师叔,我想去一趟赤水玄珠谷。”
贺归林深深皱了皱眉,道:“你师父那边怎么交待?”
任流水嘿嘿一笑,道:“师叔你也不会立即回山是不是?我也去不了多久,到时你帮我遮掩几句就是。”
贺归林眉头皱得更深,道:“你连赤水玄珠谷在哪里都不知道,找十年也未必找得着,瞎折腾什么,明天跟我回去。”
任流水赔笑道:“听人说是在浙北,我去打听打听。师叔,好师叔,你让我去吧,你正好也在外面玩玩散心。你摔坏了师父的端溪砚扔在湖里那些事,我决不说出去。”
贺归林无奈,看了他忙忙碌碌的背影半晌,道:“归安。”
任流水吃了一惊,转身道:“师叔,你知道?”
贺归林叹了口气,道:“罢了,我都告诉你,赤水玄珠谷的人倒也没死绝,苏百濯有个侄子下落不明,听说被无生门带走了。前几天经过沐阳时我悄悄去看了看,却没见到人,多半早被害死了。就算那孩子活着,苏百濯死时他也不过七八岁,赤水玄珠谷的药方一向秘不成文,只怕他也不知道。你实在要去,便去归安找一找。”

一天之后,贺任二人各自离开扬州,任流水自然是南下往归安去,贺归林说要拜访几个朋友,悠悠然骑马出了西城门,不知往哪里去了。

再过一些时日,入夜时分,一名黑衣人造访白玉楼。
一名属下通禀之后,白玉楼命将那人请到前厅相见。那人落座之后,开门见山地道:“白楼主,我要出岫山离巢鸟的货。”
“大的还是小的?”
“两个都要。”
“大的现下不知,再等一天一夜。”
“先要小的,开价多少?”
“黄金五十两。”
“太贵。”
“他是楚倦飞的关门弟子,抓了他,不怕大的不上钩。”
“这是金子。”

任流水一路行色匆匆,这一日刚到归安地界,他赶路赶得人困马乏,正下了马想要歇息一会儿时候,忽听前面密林里有人惨叫一声:“救命啊!”
 楼主| 发表于 2009-9-1 18:43:18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白楼主错吃春药及其严重后果始末
却说那一日,白玉楼自书坊买了几卷小说回来,拿过一本来看,见封皮上题着“吃错药”三个大字,白玉楼怔了一怔,心道:“这叫什么题目?”再看书名下题了四个小字,正是“偷懒霜禽”,他又是一怔:“这叫什么名字?”翻开来看,只见满篇都是“你会吃错药我要你吃错药我说你错你就错你错也得错不错也得错天大地大我最大你就是得吃错药”,他看得莫名其妙,又被绕晕了,将那书随手一摔,恼道:“白费了我十个铜钱。”他一上火便爱咳嗽,此时取了药吃,咽下去时才发觉,果真是吃错了。
这一错,乐坏了任流水,累坏了白落花。

第二日起了床,白玉楼觉得胸腹间不适,任流水接过湘帘端来的清粥细点,笑眯眯地道:“玉楼,你想吃什么,我喂给你。”
白玉楼摇了摇头,胃里一阵翻腾,忍耐不住,张口呕出两枚指头大小的圆球,落地便长,一眨眼便长到鹅蛋大小。细细看去,那物作椭圆之形,一头大一头小,外皮光洁瓷白,赫然便是两枚蛋。
任流水目瞪口呆,盯了那蛋半晌,道:“这……这是什么?”
白玉楼道:“蛋。”
任流水迟疑道:“你……你……生的……蛋?!”
白玉楼冷冷地道:“好像是。”
任流水道:“那、那怎么办?”
白玉楼道:“拿去做蛋花汤。”
任流水吃了一惊,道:“这怎么使得!既然是你生的,那便有我一半。”小心翼翼地将两枚蛋捡了起来,道:“我去找母鹅孵一孵,看看能不能孵出来活物来。”
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一日午后,任流水忽然眉花眼笑地抱了一对小孔雀来,道:“阿白,你瞧,孵出一对白孔雀!”
白玉楼正在算账,他早将这事抛在了脑后,只当自己做了个噩梦,想不到居然果真孵出鸟来,不由得又惊又怒,几乎一口血吐出来,喝道:“来人!将这两只鸟拿去炖了!”
任流水叫道:“阿白!你怎能如此狠心,这可是咱们的骨肉!”急忙将一对小孔雀搂进怀里,那小鸟身上已生出绒毛,正是两只小毛团,眼睛乌溜溜的,甚是惹人怜爱。一人二鸟三双眼睛黑漆漆湿漉漉地瞧着白玉楼。
白玉楼受不住被他们三个眼巴巴地盯着,挥了挥手,烦乱道:“这东西吃什么?叫人弄点儿来养着。”
任流水大喜,道:“阿白,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将小孔雀放在榻上,逗它们玩耍。
白玉楼瞧他逗那两只孔雀逗得起劲,心头火起,恶狠狠一记巴掌甩过去。

只听清清脆脆“啪”的一声响过,任流水捂着脸道:“阿白,好好地你打我做什么?”
白玉楼睁眼醒来,甩甩震得隐隐酸麻的手,道:“老子乐意!”

次日,白玉楼想起那卷莫名其妙的书来,翻遍了卧房却也没找到。
~番外完~
 楼主| 发表于 2009-9-27 22:49:33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烂尾了,我都不想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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