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酥】《故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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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时，有一阵特别喜欢看古典小说。四大名著里面，红楼梦看得最细，西游
记到三年级就丢开了，老实说，相对来讲三国我看得极为马虎，里面除了吕布戏貂
禅没有其他恋爱故事，对当时的我没有吸引力。直到电视里放三国，我还搞不清楚
到底哪些将领是蜀国的。水浒我看了没几遍，而且是颠来倒去看的，因为每个人物
的出场基本上都可以独立开去，同样也没有爱情故事，所以总觉得看连环画要过瘾
得多。

这实在地与我家的家风大大不合。

我爷爷是个地道的农民，只上过三年私塾，却喜欢读闲书，三国水浒倒背如流，
奶奶告诉我，他年轻的时候，哪里有戏文演，他就追到哪里看，农活误了都不管的。
奶奶十九岁嫁给爷爷，到二十九岁上才有生育，在十年里，家里就两人，爷爷总是
在吃饭的时候捧着本书，看到乐处，喜不自禁，“二姐，（奶奶在娘家排行第二，
爷爷也叫她二姐）给你讲个故事听可好？”听起来很是发噱。

小的时候我在乡下过暑假，晚上乘凉的时候，东邻西舍的年轻小伙总到我们家
来听爷爷讲故事。爷爷一边剥玉米棒子，一边抽着烟讲三国，讲水浒，讲薛仁贵征
西，讲秦琼卖马。他们听得津津有味，我却不爱听，老是打岔，爷爷讲完一段，就
问问我，小酥你要听个什么故事呢？我就说，爷爷讲的故事都是黄色故事！引得大
家都哈哈大笑，为什么呢？因为我看到爷爷日常手里捧的书都是发了黄的线装书，
所以按上面讲出来的故事当然就是黄色故事了。

爷爷就给我讲哪吒闹海，讲孙悟空，讲封神演义。有时还讲些从戏文上听来的
故事，洛阳才子文必正，到现在还记得爷爷讲的细节，绘声绘色：天上下起了鹅毛
般大雪，文必正蜷缩在草棚里，冻的簌簌发抖，那良户家的小姐，住在楼上往下一
望，心里就想啊，我倒是要不要送一件衣服给他？

我就睁的大眼睛，听得聚精会神——到底送还是不送？

父亲总爱翻三国，看谋略的书。一本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平装三国演义就搁在枕
头边，临睡前总要翻上几页，有时也看些三侠五义，不比我是红楼梦放在枕边。他
看我到初中终于放下了红楼梦，稍露出一些欣喜之色，没料到马上三言二拍就跟进，
于是又摇头。孺子不可教也。

“少不看西厢，老不看三国”，我们家反其道而行。

看完三言二拍，竟迷上了笔记小说，看“阅微草堂”和“聊斋”，以及一切图
书馆能借到的明清笔记小说，才子佳人，牛鬼蛇神，许多书都是文革以前出版的竖
版繁体，当时看得颇为吃力，但由此也认了许多繁体字，现在看中文报纸还有裨益。

图书馆的管理员和我妈是同学，记得她戴一副很厚的眼镜，总是趴在桌上看小
说，当时借书是要写了索书条再由借书员到书架找，我因为和她认识，所以可以自
己进到里面挑。我不知道当时她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从一排排书架中拿着厚厚
的一本本少有人借的古旧书出来登记，她可有点诧异？好象也没有，她只是边登记
边问我妈好不好，在家干什么，对登记的书瞥都不瞥一眼，登记完了又埋头看她的
小说。

第一次对同性恋有些认识，也是在那些书里面。“古今情史”里有些小典故，
因为是文言所写，短小晦涩，到三言里看到那乌龟精变成吕洞宾去引诱书生，才有
些具体的概念，但也一两笔带过，当时在初中，似懂非懂的。真正“触及灵魂”的
时候是在高中。我竟然在我们中学小小的图书馆里找到一本“孽子”，在我们那小
县城的图书馆里借到一本“十二楼”，我是惊心动魄地看这两本书。这是个里程碑。

到了大学，差不多找得到的古典小说都看了一遍，很多是囫囵吞枣的，因为不
感兴趣。看了好几遍的也有，感觉是好的少，水平一般乃至很次的很多。后来一个
偶然的机会在书店里买到一套《品花宝鉴》，压在床板下面，不敢放上宿舍的书架，
谁知出国前处理书籍忙乱中一不小心流落给不知哪一位同学，至今想起来还坠坠不
安，倒不是怕自己暴露，而是惟恐影响了哪一位。

第一次看到对同性性行为直接的描写是大一看的“蜃楼志”还是删节版，写到
关键处，给你“此处删去多少字”，当时是恨恨地，心想有一天看全版的时候，一
定直接去翻那几处，看看到底写得什么东西。有一年暑假放学在家颇为无聊，又开
始翻红楼梦，父亲摇头再摇头，我告之无书可看，他指指书橱顶上用报纸包着的一
个包裹，说朋友送给他一套书，可以拿去看。我打开报纸，是四本厚厚的崇祯版金
瓶梅，台湾出的影印版，字极大，竖版，繁体。一个暑假就交给它了。

一眨眼已是近世纪末， 小时候总想着，到了二000年就是四个现代化，干活都
是机器人了，没想到99年了，还没有一点预兆，毕业了我还得去找活干。读书倒是
方便了，打开电脑连上网，什么都找得到。想起当年看“蜃楼志”时的怨恨，只有
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