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酥】《吃药》

young

听说小汉受伤了，第一个反应是活该。

几个月前有一次和他讲电话，他兴致所致，告诉我他的周末生活，爬山，攀岩，
探险……，讲他被岩缝卡住动弹不得，讲他失手从陡坡滑下蹭掉油皮若干，伤了可
爱的脚脖子，几天上班都跷着脚，更是如何去亚力桑那丛林探险，徒步多少林子，
泅过多少条河，差点迷失在大自然，啧啧，真是新新人类，这些对我来讲，我已经
只能听听了，好象完全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么大概我也绝对不会受伤——不
包括感情上的意思，事实是我打上次切菜时不小心切到指甲后就大概有一年多没有
过皮肉之苦，大家尽可以说我保养得好，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太懒了，而且是一
种原始的“触及灵魂”的懒。

我好象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又不能显示出来，于是我问他，“你游水过河
要脱裤子吗？”讲完了自己吃吃吃先笑起来，颇有八婆风范。

他说，那当然。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我赶紧意识到我是在跟文学小青年在对
话呀，忙转了话题问他可是和那个人一起去的。

是呀。一提起他，文学小青年刹那间敷了粉，点了淡淡的胭脂，话语格外清纯
起来。

他，他，他……正是因为他，文学小青年上山下乡。我记得那天我咒了他一句：
你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要吃苦头的。

现在吃苦头了。

其实上次来纽约玩，事实上是我代表汉迷狠摸了他几把，唯一的感觉是没肉。
小汉人挺随和的，就是太笨，让人难过。

笨什么笨，人家那是清纯的说。自己太精明，成天居心叵测担心人家，更让人
难过。现下不是流行个公式，曾被谁xx地x过又在xx地x着谁，什么都往里面套。我
这就是，曾被谁吃吃地笑过又在吃吃地笑着谁。

伤筋动骨一百天。小汉这下子得有一阵子不能出栏了。估摸着也只能躺着坐着
静养，药大概是没得什么吃的，只有食补了。看到他挣扎着起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开始熬排骨汤了，倒也欣慰了。平时怕是没有这种闲情逸致的。

只是这一天天地养，日子怎生打发？我没有办法想象。

我从小是个药罐子，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每次医生问：想打针还是吃药，我必
定选择吃药，如果医生还允许有选择的话。医生晓之以理，打针可以一天就好，吃
药则要三天，我也不管。不吃眼前亏？大概是没有好汉的情怀，更多的是逃兵的心
态，能拖就拖，只要不死就成。一想到死，我是怕的，种牛痘的时候人吓唬我不种
会死的，我伸出去的小胳膊可一点也没发抖。

久而久之，养成了一个观念，就是：有病吃药，药到病除。

第二次生病了还是要喝药水。“令人泫然”——小汉的原话。是啊，吃了药，
病好了，第二次，从新来过。生命里满是重复，都没有自动记忆的功能。另外一句
名言“好汉不吃二遍亏”，对我也是不那么顶用，总是恍然发现自己又在重复犯着
同样的错误，后悔不迭到跳脚，直到某一天干脆爱上这个错误。

我神气活现地抓一把药片，叽咕咽下去，对瞠目结舌的母亲说，看我不用水就
能吃药。从此我爱上了吃药。父亲信中医，他熬药时，不论什么药总是倒出一小碗
让我喝，说对身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有鼻炎，怕遗传给我，那么就从娃娃
抓起。

大了以后，在发育的那几年里，我的病都随风而逝了。渐渐地都忘记了以前生
病吃大把药是什么滋味。大学的时候，感冒咳嗽去校医院看，大夫边问边就写药方，
正眼都不瞧你一眼。拿了药方去取药，一边往里递阿拉伯文字一般的药方，一边药
就从窗口中扔将出来。

慢慢摸清了规律，在大夫问的时候期期艾艾地补上一句，我还有点咳嗽。药里
面就有1-2瓶的珍贵的半夏露。 有一段时间这是我们宿舍的最抢手饮品。有人一个
礼拜去看过三次拿回来六瓶的记录。

我都可以做我们学校专治感冒咳嗽的大夫：

S.M.Z

牛黄解毒片

克感敏

半夏露(optional)

我读研究生的第一年，脸才开始发育——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一下长了一脸痘子。脸皮本来就薄，更没脸见人了。擦了无数药，这革命的热情
就是不褪。父亲疼我，访了个名医，开了副中药方子，好几十贴药托人带来。

于是日子变得格外充实起来。每天早上起来插上300W(fuse limited)电炉，铺
上石棉网，架起 1 liter大烧杯准时煎药，喝一半药，带一半上班下午做实验时喝。
晚上边背GRE单词边熬第二遍药。那是我一生中最苦的一年吧，因为喝的药是苦的。
吃饭也没有胃口，买了饭和菜都不敢在食堂吃，怕被人笑话——我只买二两饭还时
常倒掉一半。人瘦得象现在的小汉。然而每天煎药喝药又好象生出好些快乐，因为
有希望——异常实际的希望。有一天发现自己脸上光滑如昔了，还依旧围着小电炉，
笑了半天。

一直怀念着那段苦难又快乐的日子，在寒冷的夜里搓着手背一个一个不象英文
的英文单词。药香飘过来了。多么宁静的夜晚……一是为了自己，一是为了镜子中
的自己。两个愿望都是迫切的，然而都是不确定的结果。

一直珍藏着那张药方，放在我的皮夹子里面很多年，直到去年被劫，和诸多信
用卡若干绿票子一并贡献给了某个非洲裔青年。

现在无聊的时候，无聊到没事可以做。上了网看了两分钟就disconnect，过一
会再上，再下。格格也是无聊，跟我讨取乐的法子。我是很想让他去弄点中药煎煎，
可是他又没什么病， 我也没什么病。 既然没病又怎么会不快乐呢？小汉是相信吃
prozac，据说吃了就会快乐起来，还有减肥的功能。好是好，我嫌它没情趣，真正
享受的可能并不是吃药以后的成果，而是过程。

既然不用吃药，做什么事情才那么有趣，又消磨时间，又能在每天都看得到成
果，又陶冶情操呢？想来想去只有让他去学织毛衣。格格说是个好主意，图书馆就
能借到好些书来参考， 这样每天晚上就不用再枯坐了。而且时时可以看到project
的进展，让人有无限满足感。那么小汉在家养伤闲着也是闲着，熬排骨汤之余不妨
试试， 可以边织边看Ally Mcbeal，织到一定水平的时候可以两不误的，另外，圣
诞节给他的礼物都不用花钱去买了，织条别致的绒线内裤可不是个坏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