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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潇昨夜雨】《冬夜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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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22 20:14: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冬夜无雪

我一向讨厌冬天,在这个灰朦朦的天空下,整座城市的感觉都是湿的,仿佛尘埃未退的老旧,再好的建筑也抵不过那种雾与霉的味道,因此我讨厌这座城市的冬天。
在遇见他的时候正是入冬。.
已经有几年没下雪了,那年的天比前几年冷,却没人期待着下雪。那种象小资产阶级炒菜放盐般的雪不下更好,见过鹅毛大雪数次的我当时这么想。
“你讨厌下雪吗?”躺在病榻上的他问我。
“是的,我讨厌。”
“但我却很喜欢雪,可上海的冬天已经不下雪了。”他一脸惋惜。
“吃药。”我堵住他接下去的没完没了,不想再听。
……也许他已料到有些愿望永远无法实现了吧!
“笨男人。”我微微笑着,在他墓前放下花,“我来看你了。”

7点55分 我踏入病房走廊。经过办公室时,所有的人已衣帽整洁列队站好。
7点56分 我步入更衣室。
7点59分 我换好制服站到办公室,开始挽起长及腿的头发。
在分秒跳至8点前的一刻,我别好船型帽的最后一只别针。
8点整 “交班。”护士长严肃的交待。
“10月X日交班。病人总数56,入院4名,出院```````”
夜班开始陈述千篇一律的报告文学,而我的心思早已飞到不知何处。
“师姐,查房了。”吣吣忽然推我。
“哦。”我回神,大队人马已把我们留在了最后。
“师姐,我很佩服你耶!”吣吣趁机与我聊天。
“我有什么让你佩服的?”热情活泼的病区之花为何佩服我?
“两点。”她朝我扳手指,“第一,你那头长的吓人的头发是用什么方法编进帽子的?简直是魔术。”
“你每天看我编还大惊小怪?”
“还有,你是怎么做到每天准8点踏进办公室的?分秒不差,头儿为这事脸红过不知几次了,屡屡想抓你辫子,一次也没成功。你是怎么做的?教教我。”
也对,我家住得较远,每天的“准时”到岗,是太准时;叫太多人想不透。但我也没义务告知我的私事。
“到底怎么做吗?”吣吣还不死心,抓住我的胳膊拼命摇晃。
“这是企业秘密,恕不奉告。”我阻止吣吣地喋喋不休,提醒:“护士长在看我们了。”
一道死光射来,吣吣连忙站好,一脸甜笑;而我依旧面无表情。
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以无药可救的叹气结束,查房继续。吣吣悄悄扮了个鬼脸,我向她扯扯嘴角。
“小吕,你被调到特需病房去了。”
早治疗结束,护士长颁布了调动令。
“我?”奇怪,我就是因为面无表情,语言生硬,才被从特需病房调出的呀。
护士长摇头,“是上面的人特别指定你,我也不清楚。10点你到那里去报道吧。”
“是。”问了也白问,我只好去特需找答案了。
为了彰现特需病房的不同,院部把病区安排在二十六楼。从银铝内壳,蓝绿灯光的电梯走出,我仿佛被彻底消毒了一遍,心情郁闷。
10点整
“转调护士吕维报道。”我不冷不热的向前前领导报到。
“来了。”比起我的不冷不热,田护士长更是有气无力。“小吕,你这次转调来是为一个病人做单人特别护理的。”
我挑起了眉毛,不是没有的单人特别护理,可以现在特需病房的人手更本不需要外人。如果是首长来,也不会让我这个德品兼差的人来搭手;看田护士长困扰的脸色又似乎很棘手~~~~~~真有趣。
“是这样的。”田老护士整顿思绪,边说边揉额。“这个病人是院长的朋友,非常挑剔,我们这里的护理他都不满意,所以我们才想安排一个特护。你以前在这里干过,我想,这里的制度你也熟悉,就不再借新人了。懂吗?”
我点头,懂。就是所有的人都碰了钉子,让我来替死。
“接下来,我带你去他的病房。”田护士长站起来,要带我走。
“我带小吕去吧。”轻柔的男音阻止她的动作。
“严医生!”
我发现老田的脸有些红,很奇怪。
“呃,也好。小吕,你就跟严医生去吧,我还有事。”
一付做贼心虚的样子,老田迅速退场。
“岳桐是我最好的朋友。”声音的主人站在我的身后轻笑,接下解惑工作。
转过身,我面对全院公认的黄金单身汉,以二十六岁奇迹荣登主治医师宝座的外科医生严辉;也是本院十大杰出下流青年之一——我封的。
“到底怎么一回事?”我开始有些不耐烦,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奇怪,“敢问,岳桐是哪位?老田那付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严辉露出他招牌白牙笑容,奸险的问我:“你不耐烦了吗?”
这是废话!我不理他,做势要离开。
“好吧。岳桐就是接下去你要照顾的病人,他其实是我的好友。他……患的是胃癌,第三期了。”
“所以你借伯父院长的关系把他转到特需病房。”我懒懒地接口,“并慌称他是院长的朋友。”
严辉长叹一声,“他其实不想住院,是我硬逼着他来住院的。”
多事。
严辉无奈地把我推到走廊尽头的病房,“我不想看见好友就这样结束一生,我要帮他,所以我请你来做他的特护。”
有差别吗?我皱眉。
“他是GAY!”
什么?!!

漆成淡黄的门轻轻被推开,我被严辉硬推进房。
“我没法拜托别人,你就帮帮忙吧!”
这简直是强人所难。
“不说不就行了吗?干嘛指定是我?”
严辉翻翻白眼,“岳桐拥有两家大的企业公司,虽然他身体不好,但想入非非的人从没少过。本想让他在这里安心修养,谁知病房护士第一个星期就出了3个差错在他身上,又加上她们的‘殷勤’态度……只会促人早死………………”
“……的确。”
我和严辉对望一眼,同时长叹。现在的人越来越务实,自私,抓准了机会决不放弃,就连快死的人也不放过,能捞多少就多少;特需病房的护士们更是深得其中三昧。手下的人都只顾做“高力士”而忘记南丁格儿芳名佛洛伦斯,难怪老田看到严辉要心虚 。护理方面没着落,又加上严辉朋友的“特殊情况”难怪要请外援了。
“用人无能,求助无门,你叫我怎么办?”严辉用乞求的目光看我。
“我来办。”
我低下头,认命。
正所谓朋友是干什么用的?急用。
天蓝的病房内不见人影,零散着手提电脑,文案,杂志;不多,但凌乱。配备的书桌上放着一只别致的花瓶,盛满了清水,却没有一只花的装点。
“人呢?”
我正要问严辉,他却被呼叫器打扰,那是急诊音频。
“抱歉,我先走了。我跟他提过你,应该没问题的。”
丢下这句话,他就大步走出去。无奈,急诊是怠慢不得的。留下我独对这空白的屋子,不妙的念头兴然升起:这次麻烦了!
阳台的门豁然打开,初冬粘潮的冷风刮入,半眯起眼,隐约看见一个叼着烟的穿病服的身影。
“我没打铃叫人吧。”他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很优雅的声音,句尾语气奇特的微扬讽刺十足。
真不知道之前的护士干了什么,我厚着脸皮接下这记冷箭,然后微笑,“岳先生,我是吕维,您的专人护理,请多指教。”
“我也没申请要求专人护理。”他关上门,倚在墙边但目光却不曾留置在我身上,语气比刚才更讽刺。
“是严医生替您要求的。”我继续勉强自己微笑,但心头的火已串上,“我想严辉应该对你说过。”
顿了顿,他笑起来,“你就是严辉说的‘万年冰山娃娃脸’,果然形象。”
严辉那个死小子在背后都说些什么我不管。眼前这位据说是“GAY”的男人,你的笑容未免太嚣张了。
“岳先生,在还不是非常熟悉的情况下贸然称呼他人绰号,不觉失礼吗?”
“也许。”他揿灭手中的烟,走到我的跟前。
“我记得告诉过严辉,我不需要特殊待遇,只想安安静静。”
“特殊待遇?”我皱起眉头,严辉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对他提特护的事,为何有种无法沟通的感觉?“岳先生,我不太明白……”
果然是习惯发号施令的人,我话没讲完又岳桐摆手打断。
“吕小姐,我对你能来做我的专人护士表示衷心的感激,严辉的多管闲事会使你我如此困扰也是事实。请你去告诉他,我不需要专人护理,不需要多余的关心;他一定已经告诉你我是什么人了,相信你一定了解这些所作所为只会让我觉得难堪。”
喔喔喔,原来某人被伤到自尊心了。回想脑子里所剩无几的护理理论:终末病人的某期情绪好象是愤怒,反抗,不合作;加上他的特殊原因,反弹恐怕更厉害。严辉,你等着;我待会儿就让你烟灰变炮灰,不过,解决眼前的问题是最重要的。该如何让他不对我产生反感并接受我呢?
我尝试着开口:“岳桐——先生。我认同严医生的多管闲事,也知道你想拥有私人空间的心情,请静下心想一想,如果没有专人护理,现在在你房间的应该不是我一人,而是一群对你特别‘关爱’的年轻护士了吧。”
他的脸有些青。
“既然严辉对你提过我,那你也应知道,无论是你的人,你的钱,你的爱好,还是你的性癖都不在我的兴趣范围内。我只是作为护士提醒你,注意身体和注意吃药,其它随你高兴,我旨在工作。”
一口气说完话,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岳桐,刚才的话是否能有效我不自知,但我已表明立场,他如还是拒绝;那我乐得跟严辉说抱歉,咱才不愿走这一趟浑水呢!
妥协的低叹响起,他苦笑,“难怪严辉说怕你,象这样不留后路的威胁真叫人进退不得。”
其实妥协的人是我不是他。盯凝的余嫣,我发现严辉为何拜托我的原因。这位有清澈又疏离瞳仁的男人与我一样隔离着人群,恶意的,善意的,统统拒之门外。他需要的不是关心,也不是理解,是空间。但,对不起。我必须打破你的铁壁。
“既然达成一致,我们就从病房条例一开始,林则徐的禁烟。”
我伸出手,指向他衣袋内的“毒品”。
刚步出岳桐的病房,几道白影立刻将我团团围住。
“小吕,怎么样?”
“帅吧!”
“他是大企业的老板呢!”
“虽说已经是晚期了,不过还是能……”一阵意义暧昧的笑。
“说正经的,我们都想做他的特护,没想到被你抢先一步。”
“是呀,是呀。”
我禁不住白眼乱翻。难怪严辉会想吐,岳桐会变脸。如果她们知道里面的黄金单身汉是同性恋时,还会这么积极吗?我很想知道。
“他的确很不错,但我对快死的人没兴趣。”
我迈开大步向前走,把唧唧咋咋的一群甩在后面。
“小吕,别这么说嘛。”她们随即追上。“你没兴趣,我们有呀。”
要命。

公寓是我暴发户父亲在我工作后送的,四室两厅两卫,大的一个人住绝对会得精神病,(注:是精神病,不是神经病,请搞清楚。)所以我的两个好朋友与我同住(是同住,不是同居,请分清楚,谢谢。)水电费大家一起凑。
打开门,混浊的空气扑面而来,我厌烦地挥挥手。琦绮出差到香港去了;嗲嗲又谈上新恋曲,一个月内绝不可能出现,这里还是只有我一人。
开灯,往嗲嗲同志的香熏灯上滴几滴熏衣草精油,让紧绷一天的神经在舒缓的香气中物理放松;再打开琦绮奸商的音响,低柔的蓝调唱响。(东西都是那两人买的,而享受的却是本人。)独自一人时,我总会让其它的声响使自己不觉的寂寞,虽然早已习惯它。
值得纪念的一天。首先成为一个GAY的专人护理,再以“真诚”的语言感动他,又成为特需病房同事眼中飞上枝头的麻雀……我还没被人如此重视过,真是三生有幸——托某人的福!
门铃声响,我抬头望钟:7点二十五分。
“你早到了五分钟,在外面呆会,准点再敲门。”不客气地冲对讲机说,语毕、挂断。
五分钟后,门铃再度响起。
站在门外有点冻僵的男人一脸认命,“没必要这么狠吧。”
我抱起胸,冷冷地回答:“托你的福,我接下来很长的日子都会‘精彩纷呈’,怎能不廖表心意?”
严辉讨好似地拎起两瓶香槟,“别生气,我不是拿东西来赔罪了吗?”
“你记错了吧?爱喝酒的是琦绮不是我。”
外面的确冷,我没再为难他,让他进屋。
坐在铺了厚厚土耳其毯的地上,严辉开始与瓶塞搏斗,我到酒柜里拿出两只酒杯,再从冰箱内拿了点吃的。
“好了。”
东西放好坐定,审判会开始。
我用我现在所能及的最柔和的语气问道:“你和岳桐不是朋友这么简单吧?”
开门见山、单刀直入,我讨厌迂回蛇行。严辉的手停了停,又迅速灌下一口酒,以他猛灌的速度加重力,我估计那口酒会象追击炮般击中他的胃。
“岳桐今年33岁,你刚过27,不大可能是同学,除非他是留级生;你学医,他行商,顶多是医患关系的酒肉朋友可又不象;别告诉我你是在哪次宴会对他‘一见如故’。”
“不是在宴会上,是在街头。”
他的声音很低,我几乎没听清,“街头?”
“没错,我也是……”
声音更轻,但我还是听见了。没有回答,我静静的等待他恍惚的神情退去。
“你很吃惊吧…………”
我品着金黄的液体,无语地望着他。
他无法读懂我的表情,整个人逐渐黯然。
等享受完严辉的表情秀,我缓缓的开口:“你应该是双性恋,别辱没同性恋的名称。”
“你……”
“前两天好象还听到新进的小护士被你吃干摸净的消息。”我好心情的调侃,向他举举手中的酒杯。
“我是说真的,我真的是——同性恋!”
许是被我轻描淡写的态度惹恼,严辉重重的放下杯子,对我叫道。
“别叫的那么响,很早就猜到啦。”我拢拢落到身前的头发,目光淡然。
“什么?!”
迎上他投来的视线,我叹着气,“你应该知道嗲嗲的习惯,她总能自以为是的喜爱上其实很差劲的男人。在我把你介绍给她们认识的那天,她告诉我她喜欢上了你。之后的很长时间内,她对你的言行异常关注。一天她脸色青白的回来——她在逛街的途中看见你和男人动作异常亲密的进了一家同性恋酒吧。我和琦绮都希望她看错了,可嗲嗲的视力是2.0,从没在街上认错人。虽说这可能是个意外,但我和你认识也有五年了,你性格温和,没有多少好奇心,除非自愿,你不会因为好奇走进一家同性恋酒家,所以我猜事情不会简单,岳桐的住院更加让我确定。”
严辉的脸依旧暗淡,但语气里含有不少游离因子,“那事什么时候发生的?”
我耸耸肩,“大约两年前。”
“你两年前就知道我是……你没有任何想法吗?”他的表情有一点强装的满不在乎。
“什么想法?恶心?鄙视?唾弃?哈!” 我哼了一声,“你都会把‘伙伴’交给我照顾了,现在还来担心这个?”
混账男人,要不是香槟的味道真的不错,我肯定泼到他脸上。言行前后矛盾不说,还在这里扮可怜。今天是你来给我赔罪的,不是我来安慰你耶!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严辉医生开始文不对题。
“记得。”唉,我的酒也喝多了。
在我还是新进护士,他则是菜鸟实习医生,一起轮转到手术室时。他和他爱恶作剧的同学把一个直肠癌病人手术切除后的肛门连十几厘米长的直肠装进碗里放在吃饭的桌上,所有的护士均花容失色兼恶心呕吐,直到我端出一碗“粉皮鱼头汤”放在那盘无论颜色形状都有点类似的标本旁。并若无其事喝下一口鱼汤时,他们那群人在真正脸色发白大呼遇到对手,而我也多了一个“万年冰山娃娃脸”的怪绰号。
“你一直很与众不同,天性凉薄又牙尖嘴利,绝对是到死老鼠都不会尖叫的冷血动物。”
“多谢你刻薄的夸奖。”我拿左手按住右手,免得一杯酒泼到他脸上后,被人骂人权歧视。
“第一眼在街头见到他时,我看到一双和你相同的眼睛。”
“有吗?”我看着酒杯中的倒影,回想今天见到的人。
“大大的,几乎没什么神采,可传递出迷离和属于自己的隔离空间。”
“你弄错了吧。我有800度的近视,看人又爱眯眼,可从来没传递过东西。”
“我一直后悔,当时为何要看的那么出神。假使我没有盯着他看,以后的事也不会发生……”
以后,发现自己对男人的兴趣大于女人吗?我以为性癖这种东西是天生的,就算没有这个契机,遇到下次你还是会就范的呀。
“为什么要把这种感觉记在心里?为什么走进那个圈子就找不到出口?我不想让人用奇怪的眼光看我,我甚至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别人!”
“原来你的酒量这么差。”我看看已被清光的两瓶香槟叹气,我只喝了一杯。
“我恨他!”
“我以为你喜欢他。”我吃了片腰果,凉凉地说;就是不想让他好过。
“因为他,才进入圈子,还走的如此义无反顾……我一定是疯了……”
“你没疯,我疯了。”否则怎会呆坐在这儿听他的酒言疯语。
“看到他身体内被侵蚀的脏器,打开再关上;我产生的不是对疾病的无奈,而是怨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我为什么会……爱………爱……爱上…………”
“什么?”我拉长耳朵也没听见他“爱上” 后面的话,他眼睛已阖上,手中的杯子也滚落。
“小心!那是嗲嗲珍藏的波西米娅酒杯!”摔坏了,她会杀了我的。
醉倒的人没有反应,看来这块地毯会是他今晚的床了。我踹他一脚,伏在低桌上的身体顿时躺平,他平时文雅的脸曲扭着,仿佛痛苦依旧。
望着严辉有些曲扭的脸,更多的感言无法吐出。他的父亲是国内外有一定知名度的医生,从小对他的要求及期待便高。要是他的家庭知道他的性癖后,几乎都可想见会有怎样的掀然大波在等待了。这个社会对于常规以外的事物是极不公正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源于冷漠;都想把自己的路走的更宽更大,在无奈的同时亦不忘加筑别人的痛苦。狭隘的目光和自私的心胸注定无法接受这种“另类”的情感与生活,对与错的区别在于多数和少数,所以在别人的眼中,同性恋会肮脏,变态,恶心……对于天之骄子的严辉,他即不屑“同性恋”的名字,又为自己无法否认的事实而痛苦,只有在能够停留的间隙探出挣扎的手寻求慰籍。
“笨蛋。你有多久没喝醉过,没好好和人聊天了?”
杯中的酒
酒中的泪
玻璃的影
恋人的眼
回望去
只剩零落的叶片

时光的波纹
这杯酒
谁人饮
杯中的泪
几人流
好象曾经听过的诗荡响在脑中。诗到底讲述什么内容?我不关心。同性恋又如何?跟我无关呐。爱又如何?我不懂,也不想懂呀。我是你的朋友,但你的痛苦我无能为力。我只是想让自己的世界不被打扰而已。
7点55分 我踏入病房
7点56分 我进入更衣室
7点59分 我走入办公室开始挽头发。
“交班。”老田尖利的声音叫道,不满的目光投注过来。
没理她,我继续戴帽子。老田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态度僵硬,行为油条,做事粗心大意,除了技术还算过关,其它一切护士的大忌我都犯了,从前在她手下没少扣过钱(注:犯一次错,扣50元。),这种阵势我会放在眼里才有鬼。
交班很快结束,我拿过岳桐的病例夹准备到他病房去。在过一会儿医生就要查房了,我得去了解他昨晚至今晨的动态,免得到时一问三不知。
淡黄的门,天蓝的病房。我再次对院领导失控的颜色品位叹气。
病人坐在书桌边翻阅晨报,略带凉意的日光洒在他脸上,非常苍白。
“岳先生,你早。”
他抬眼瞄了瞄我,再把头埋入报纸中。
看来他对我这个突然闯入者还是不满。我摇摇头,开始背记他今晨的生命体征。
8点30分,老板(即主任医生)带领一群白大褂进入病房。
“岳先生,今天感觉怎么样?胃有没有不舒服呀?”
“还行。”就见岳桐放下报纸,笑的斯文俊秀。
我翻翻白眼,为岳桐变脸的速度打上五分。
人群间我瞄见严辉宿醉的脸,他布满血丝的眼看上去的确够惨。与岳桐聊了一会,老板把注意力转到我的身上。
“小吕!”老头惊喜的叫道,手也在同时搭到我的肩上。“姑娘越长越好看了!你被调回来了吗?”
这个色老头!我一边回答是,一边不着痕迹的脱开他的手,却不料被他抓住手不放了,真是天要亡我。不意外,病房里所有的人都张大嘴看着我和老板,包括岳桐。
“老板,这么久没见,您的精气神还是那么好。”还是那么色咪咪。努力挣开老枯藤的缠绕,我拿着病历站在他够不着的地方微笑。
“啊呀,小姑娘的嘴还是那么甜,以后要多到我那里去坐坐哦。”大概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行为过分了,于是便打起哈哈来。
“那,老板。岳先生的治疗方案还是不变,下星期开始加入补液支持喽?”严辉连忙上前打圆场。
“对对,就这样。”
结果这个房,五分钟不到就查完了,老板带着愉快的笑跟那群人走出去。而我则发现两边的太阳穴开始抽痛。
“你很受欢迎吗。”悦耳的男音似笑非笑。
“你也很兴灾乐祸呀。”我不客气的回答,心里面再次诅咒严辉给我带来的麻烦。
“这种人也会当上主任,这家医院是不是没资源了。”
虽然我也有同感,但这个话题委实没营养,转移方向罢。
“天气不错,要出去走走吗?”好烂的借口,但事出有因。
他挑眉,未尝不可的站起来。“也好,透透气去,”
“等一下。”我叫住往外走的人,“把大衣披上。外面比较冷,当心感冒。”
岳桐失色的唇冷冷的上扬,“叫一个药石罔效的人注意身体?”
别扭的人。如果在国外,他大概已经要求安乐死了。也好,早点出事早点了断,我也省得麻烦了。望见他步出的背影,我恶毒的如是暗想。

“你酒醒啦?”
继岳桐离开没几分钟,严辉带着讨好的笑容溜进病房,我看也不看就丢了一粒冰屑过去。姑娘我的火,很大!
“呃。别生气,老板也是喜欢你才逗你的。”他竟憋出了这句话。
“哦?!”我寒森森的应道。
“好啦,我知道错了。以后老板查房,我都会帮你顶着的!”也许我的声音太恐怖,严辉立刻举起投降的旗帜。
白他一眼,“算了吧。你的空头支票太多,没一张兑现的。”
我转过身开始整理被岳桐摊的凌乱的房间。
“小吕——你生气了?”
“你才发现?”笨蛋。
我撇过头决定速战速决,这家伙肯定酒没醒,怎么说话如此底气不足?
“你是来找岳桐的吗?他刚出去散步。如果是想让我消气,对不起,暂时不可能。”
“我、我是想问你,我昨天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低下头,他怯懦的问道,“你也知道我昨天醉的不省人事了。”
我眨眨眼睛,好一会才听懂他说什么。这——算是撒娇吗?拼命抑住冲口而出的骂人的话,我告诉自己:这个男人昨天夜里刚刚把不为人知的一面袒露给你,他需要你的肯定,他还在害怕,他还在观察,他……见鬼!就因为“同性恋”这个名词,我就得百般忍让?凭什么!从他把“GAY”这个词说出口后,我就一直在绕着“太阳”转圈圈,象一个急于付出爱心的傻瓜,或是没有人权歧视的和平主义者?而他,便理所当然的得寸进尺。还有,我想我大概知道了眼前这家伙是0号、还是1号……
“小吕?”见我不说话,严辉走上前推推我,“怎么了?难道我真的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想仰天长啸,但还是把吼声咽回肚子化为长长的郁气吐出,“抱歉,我要去找岳桐回来量体温了,没时间回答你的问题。”
“小吕……”
回答他的是一声巨响的关门声。我想他应该明白我已发喷发了。
天真的很冷。早晨上班时还未有这种刺骨冷列的感觉,我后悔在出来前没披一件公用的大衣。四周围的大楼使风变得更猛烈,帽子被吹飞了,我编好的头发没两下就告投降,全部披散在背后。我茫然的站在广场之中,这么大的医院我要怎么找人?真是被气疯了。但出来了,走走也好,我吐着气想,有些膨胀的脑子在寒风中冷静了点,倒不是说严辉的所作所为让我怎样,失控的原因太多,但罪魁祸首就是他!
也许是运气好吧,在门诊的大厅里,我看到岳桐坐在那里,麻木的看着进出的人,时间正好10点05分。
“岳先生。”我走上前,“该回病房了,我还要给你量体温。”
他再次用冷淡的眼神看着我。
长叹一声,我何苦来哉。
“岳桐先生,请不要把我当作敌人好吗?我也只是按规定办事,我们还要有很长的一段相处时间。”
他笑了笑,“别误会,我只是不习惯别人忽然打扰我。”
特别是女人吧。
“一直没发现你有这么长的头发。”
我这才发现我的头发已有几缕飞飘至他的衣服上,他拈起头发,轻轻的笑着,眼神里带有淡淡的疲倦。
“留了多久?”他的声音温和,就象一个朋友。
“从我工作起就没剪过。”也是我父母离婚的时候,“我很懒,上理发店很烦。”
“那洗头和打理就不烦?”他好笑的问。
“习惯啦。”
这是我的真心话,可每个知道这个答案的人都以为我在耍他。哪有宁愿自己花大把时间弄头发,也不愿上理发店一劳永逸的?
“很奇怪的逻辑,不过的确象你的作风。”他松开手,让我的头发归位。“走吧,我们回病房去。”
我抬眼看着他苍白的面容,也许这个人并不是真的拒人千里,隔绝一切,只是因为他已经看不到希望了……
“小——吕——”
很大的声音,所有大厅里的人都回头看过来,我和岳桐不得不停下脚步。
一颗球,巨大的犹如酒桶的球,以炮弹的速度冲向我。
“莉玛!”我勉强承接住她的冲击,眼角扫到岳桐在莉玛冲到我身上的一刻,自保的退开三大步。
“你是我见到最活泼的大肚婆!”放开几乎抱不住的身体,我有点生气的盯着莉玛圆润的脸庞。
“有什么关系。”她吐吐舌,还是一脸的孩子气。“早都过了危险期。”
我无力的扶住头,这该是做妈又是护士的人说的话吗?
“哎呀,别一见面就数落我嘛。对了,你现在怎么有空到门诊来?这时候你们科室是忙翻天的耶。”
“你病假的时候我调到特需病房去了,在作专人护理。”不想多谈这个问题,我低头轻抚莉玛的大肚子,“几个月了?”
“八个月,还是两个!”她兴奋的举起手,笑容灿烂。
双胞胎,挺稀奇的。虽无法感受莉玛为人母的喜悦,但我依旧被她逗笑。
“今天是来产检的?”
“嗯。我待会去做B超,你要来看看哦。”
朝我挥挥手,莉玛无愧她的名字“立马”旋风般的走掉。
我看见她巨大的背影和疾步的走动,有点心脏无力。
“你朋友?”
岳桐的声音,他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们。
“差不多吧。”在这医院我没几个谈的拢的,莉玛开朗的个性是我愿和她交谈的原因,但朋友,还谈不上;虽然她一直把我当知己。
“很活泼的人。”他不知该用那个词来形容刚才的感受,谨慎的吐着字眼。
我笑,“应该是前所未见活泼过头的孕妇。”莉玛当之无愧。
他也笑了,眼眉见的疲倦更胜。
“……不知道,做母亲是一种什么感觉……”
问你母亲就知道了。我反射性的想回答,但岳桐的眼睛让我关闭了发音系统。嫉妒、羡慕、希翼、绝望、无奈、痛苦、不甘…………很多很多很多的东西交织成网,情绪就这样此起浮沉,心海的波涛赤裸的现露在我的面前。人一生所能有的情感能有多少?为何他眼中的一瞬,恍如一生所经历的全部?真的是活够了?
“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伸出手,握住他并不温暖的手,向莉玛离开的方向走去。
我一直没有后悔当时握起他的手。虽然在以后的岁月里,那让我的城墙摊倒,而我则赤裸裸的暴露在腐蚀的空气里,伤痕累累,那种痛,我无法忘怀。但,我记得我握住的是一个人,一个灵魂,一种人生,一种信念;信任,保护,帮助,与被救赎的,是我,不是他。

“进来吧。”
因为是本院职工,所以莉玛的超声波是在独立单间内,机器也是最先进的宽频彩色扫描,非常清晰。
“我多带了一个人,不见意吧。”我指指岳桐。
“怎么会?欢迎。”
少根筋的大肚子满脸愉悦的冲岳桐打招呼。
B超声波科的东柯也笑意的招呼,“每次莉玛来,总是很热闹。你们自己坐吧。”
岳桐还是不自在的坐在离检查床最远的椅子上。叫一个男人看素不相识的孕妇作产检的确很尴尬,但我、莉玛、东柯都没在意。因为在他没注意的时候,我向他们俩说了,“胃Ca、三期、低落。”
很心虚,这种做法与乞求怜悯没什么不同。
见东柯正往莉玛的腹部涂润滑剂,我便起了话头。
“莉玛,你知道宝宝的性别了吗?”
“嘻嘻,都是男孩!”她的笑容几乎是光彩照人了。
东柯把扫描仪的探头安置在莉玛的肚子上移动,没多久屏幕上就出现两个蜷缩的小小黑影。我看见岳桐的眼睛瞪大了看着那失真的画面,一瞬不瞬。
那是存活在世上的另类生命,他们在母体羊水里浮游的移动缓慢。借着现代的仪器我们偷窥着另一维度的世界;在那里,温暖又安全,难怪有那么多人想回归母体。
“好可爱哦!”少根筋的未来妈妈,热泪盈眶。
“是挺可爱的。”东柯移动探头,再次确定胎位。
我理智的把“哪里可爱”含在嘴里,看看岳桐,他竟然也是赞同的表情。要命,我是怎么看怎么象两只……呃,某种两栖类啦。
“莉玛,你知不知道有人说双胞胎在前世会是恋人的。”这是哪本书看来的我忘了,但我只是想带出另一段话题而已。
“是吗?”好奇妈妈的目光闪动,胃口大起。
“当然。就是因为前世爱的太深,无法分离,所以他们在今世还要永久相连,永远相恋;血缘的关系比任何都不可磨灭。”
一边的东柯听不下去了,“喂,小吕。你怎么越说越危险呐,双胞胎如果前世是恋人的话,感觉也太暧昧了吧。今世怎么办?再度相爱?那不是乱伦吗?!而且……”
东柯没说下去,但我知道他的后半句是,“而且,都是男孩或女孩,不就是同性恋了?”
“你排斥吗?”
东柯低头想了想,“也谈不上,毕竟这离我生活很远,而且我未来的老婆不一定会给我带一对前世的恋人。”
不接近,与之不相干,所以不讨厌,也不排斥。但发生在他身边的话,就另当别论了。自保主义,很常见。
再看向莉玛,躺在那里的她,抱着肚子,一脸熏然,“好浪漫哦!”
我撇撇嘴,要命;说错话,问错人了。
一直默不作声,双目紧盯B超屏幕的岳桐身子直了直。哇,阴云密布。
“其实……”
就在我以为岳桐要说话时,莉玛发声了。
“其实,前世今生的恋人不重要,只要他们是快乐的孩子就行啦。”
“万一走上不归路呢?象东柯刚才皱眉头的暧昧关系,还有很多……”
莉玛笑着打断我,“只要不杀人放火,什么暧昧不暧昧的。同性恋吗?又怎么?那只是生活,另一种人一另一种方式生活呀,照样吃喝拉撒,会活会死。弄得那么吓人干吗?”
这下,连岳桐都笑了,“你是这么看问题的?”
够简单。
东柯笑骂,“要是你肚子里的小鬼变成同性恋,你还能说出这话我就真的服了你。”
虽然现在也很服。
“去。”莉玛捶东柯一拳,“咒我。”
“掰不出来了吧。”
再给东柯一记重捶后,莉玛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说道:“我当然希望我的宝宝能幸福,但他所认为的幸福和我认为的,又不一定一样。我只能告诉他这是对的,那是错的;路还是要他自己走呀,只要他笑了,我不会哭,只要他幸福,我肯定不难过!别人的看法再难看,叫他管好自己家的是好了,舌头越长,越无聊。你踩在泥里,我走在水上,谁看谁会顺眼?是同性恋的话,顶多没有外孙抱,去收养一个好了,反正我爱心多。”
啪 啪 啪
我和东柯鼓掌,而岳桐的目光拼命闪动。
简单的跨过问题,只求结果,莉玛的人生看法。但————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I服了you。”东柯放下手中的仪器,边鼓掌边摇头。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口渴吗?”我递上茶,笑眯眯的问。
“谢谢。”莉玛接过后牛饮一通,再东柯:“东柯!别把探头放下,我还要看宝宝呢!”
他们继续玩笑,把注意力放在漆黑的屏幕上。我把自己靠在墙上,声音压低的对岳桐问。
“会不会觉得很无聊?”
“太多管闲事了……”他喃然,“对别人的看法,我早不放在心上,不然严辉会毫不顾忌的把我的性向告诉你?”
你只是放弃所有的希望了。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会在意才有鬼。
“知道孩子的诞生过程吗?几千万至几亿的精子释放,但不一定能都碰到成熟的卵子;不,碰到之前已经有一半的阵亡,只有最强壮的才能通过子宫、输卵管,到达目的。在到达后,也只有一个精子才可以和卵子结合,几亿分之一的机会是你,早一秒晚一秒都不会是你。能活着,不是应该,是竞争的胜利,也是幸运。所以在最后看得到路标尽头时,更不可以放弃,不是吗?”
“活着一直是一件奇妙的事。没有人的人生会没有遗憾,但只要你的眼睛还在看,只要你还在听,总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在让我们惊喜,那最后的惊喜说不定就是你遗憾的弥补呢?所以,在最后一秒都不可以放弃,不是生命珍贵的做作说法,而是为自己。”
反驳吧。会反驳,你才会丢掉你生命已无希望的悲哀。
也许人生的一切真的很奇妙,在岳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时,我们听到莉玛和东柯惊讶的声音。
“快看,好可爱!”
在B超机的屏幕上,还不能称之为人的两“浮游生物”之一,提起腿,不断的踢向另一个的肚子;而被踢到肚子的那个,则拿手拼命敲向对方的大头,仿佛在敲击木鱼。
东柯大笑,“我做孕妇B超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好玩的事。在肚子里花拳绣腿就练的这么厉害,莉玛,你这做妈的功不可莫……”
他笑的几乎背过去。
“去死,臭东柯。”
孩子动的厉害,莉玛的感觉当然不好,我看得出她额际渗出汗来,但笑的灿烂,嘴里当然也不会少不利胎教的言词。
“胎教不错哦。这么小就知道打是亲,骂是爱了。”我也忍不住了。天,刚才的一幕太暴笑了。
“小吕!”莉玛惨叫。
连岳桐的嘴角也翘的老高,“莉玛小姐,我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么有趣的‘武打片’。”
活着就好,活着就能看到意想不到的事,让你惊喜,不是吗?
虽然10点的体温没量到,但今天的心理护理很到位。我微笑,下午的病员每日护理日志,不会填写不完了。

人生能有几大错?
投错胎,找错工作,交错朋友,嫁错人。
就我个人以为:除了第四项错误,其他的我都齐了,所以其它的一些零碎小事也别太放在心上。
看这实习护士战战兢兢的把安儿碘按顺时针方向涂抹在抽血病人的手臂上,我在无菌操作的一栏勾了5分。她拿起针筒,手腕微微发抖;病人则用求救的目光投向我。
我丢给那可怜人一个请放心的微笑,“没关系,我们这位小朋友的手天生就有点微颤,她其实技术很好的。”
才怪。任何护士都是从屡戳不中到针针见血,没有不断在人体上练习的手感,我们怎么保证静脉注射的娴熟?天生的?我还“强生”的咧!做病人总希望护士给她打针不痛不痒,一针解决,但新手怎么办?到哪里去练习?对这类病人,我的做法一向是只叫实习生上,四五针打不进,再说。
我不知道这位同学的技术是否真的好,但作为出科考试的成绩,她不好也得好。
45度角进针,立刻见回血,抽满5ml,松止血带,叫病人松拳,迅速无菌棉球按压针眼。动作还算一气呵成,但……
“小护士的技术真的不错,不痛,一点都不痛,还是一针……”刚才还一脸恐惧的人,现在的表情畅快之至,“护士嘛,就该是这个水平。”
我叹口气,“请你多按压针眼一会,5分钟内别松手,当心再出血。”
“我晓得了。”病人信服的点头。
而我只能在心里对他说“无知的可怜人。”
一走出病房门,考试的学生就期翼的问我,“老师,我几分?”
很肯定的语气,她对自己刚才的表现极满意,认为自己一定高分。
“对不起,同学。”我遗憾的朝她摇摇手指,“我无法给你及格。”
“为什么?!”
围在周围所有的人都惊叫,那位同学更是不可置信,她的操作几乎没有失误,就是一点紧张罢了,我有何理由让她不及格?
在近十双不服的眼光中,我提起治疗盘里装满病人血液的试管,问:“请告诉我,这是什么颜色?”
“……红……红的。”
回答的非常不确定,每个人都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甚至有人用“你是色盲”的怀疑目光在看我。
“是鲜红色。”
我伸手把试管放到众人的眼前,“我们考的是静脉抽血,而这位同学,你、非、常、高、水、平、的,抽到了动脉血。”
原则性错误呀!那几张青春的小脸开始翻白。没办法,回去重修基础知识吧。连静脉血与动脉血都分不清的小朋友。
“那、那、那……这血怎么办?马上要送去化验的……”小小的声音几乎冻住。
难道还要去抽那个鸡婆男人的血?要怎么解释?说实话的话,他不跳起来才怪。说不定还会告到院办,还会……成绩还可以补考,但影响院部的话问题就大了,届时她们的毕业前途、工作……
“没关系。”我瞟瞟一旁扶墙大笑的男人,他快和墙粘在一起了。“反正是查生化全套和电解质,是动脉血液也做得出来;就送这管血吧。”
“…………”
所有的人看着我,长久无语。
“你以前就这么草菅人命?”与前两星期的愁云惨雾相比,现在的岳桐笑的真是光辉灿烂。
我觉得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冷的让人牙龈发酸。
“你哪只眼看到有人死在我手里?”对这位一点也看不出是癌症晚期的病人,我越来越没耐心,也越来越不客气了。
“我头一次知道原来动脉也可以抽血。”他故作好奇的搭起脉门。
“那是你缺乏常识。”我用万一被老田听到,绝对会扣光我一个月奖金的恶劣态度对应道。
“还有,你当掉学生时的冷血比我FREE职员更有过之呐。”
听听,这是一个所谓的同性恋该有的对异性的好奇心吗?
“请别忘了,这一切是谁造成的?!”
2点 我抓起体温表塞进他嘴,杜绝噪音。
一起去看莉玛是两星期前的事,之后的相处时间让我冲动着为何不把当时多嘴多舌的自己一拳打晕!号称生命无望的男人,象因为那件事的契机而引爆他体内好奇的火花般不厌其烦的追寻每件事的来去,挑剔他看到的所有。病房、食物、空气、医生、治疗、护理、声音,只要能想到的,他一个不落,我倒真希望他能跟老田说:专人护士的卖相太差,换一个更好的。好让我借机卸掉这乌龙事。就在上午要替他量体温时,突发奇想的岳某人提出要到我之前工作的科室去看看,在不能拒绝的情况下我被拖到了泌尿外科病区。
“15床!15床!15床在哪里?!”
“手术室打电话说那个肾切除的碰到胸膜了,快准备胸瓶!”
“44床要输血,快抽血联系血库!”
“手术病人下来了,麻醉科和护士交班!”
“33床的膀胱冲洗又堵住了,快叫大学生来用针筒冲洗!”
“是谁帮7床换的药?怎么没用凡士林纱布填塞?!”
“加2床补液没了,谁来换?”
“护士长!23床的静脉针又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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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混乱,好嘈杂,好象股市狂跌的证券市场,又或者是杂乱无章的菜市场。
岳桐的眼睛有点呆滞,“每天都这样吗?”
他已经做不出其它的反应了。任谁都很难相信这是救死扶伤的“圣地”。
“差不多吧。”
我面无表情看着忙得快发疯的人群,两星期前我还是这群中的一员:最大的声音,最快的步伐,最迅捷的动作和做不完的工作。现在……我允许自己有一个小小的微笑,感觉置身事外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
“小吕!?”一个过渡缺水的嗓子叫住我。
是这里的带教黄雅芬,她如遇救星的抓住我,“小吕,一个肾衰病人不行了我们要去大抢救;你帮我监考一下,这些成绩11点半后要交护理部的。”
说完她就走,把五个不知所措的实习生扔下。
“喂!”我不禁大叫,“我不是这里的人了,怎么能帮你监考?!”
就算是,理论上也不行的。
轰隆隆,抢救车推出来。
“小吕,帮帮忙。”丢下话,护士长也推着心电监护仪跑过去了。
这算什么?我目瞪口呆的握着一叠打分纸,一旁的岳桐嘴角开始向上钩。
接下来,我分别以违背无菌原则,技术极端不熟练,连打三针都未成功,针头刺入皮肤后才发现未消毒皮肤,最后是静脉血抽成动脉而不自知,把五个小朋友的这一项操作全部当掉。
事后那个从头看到尾,也从头笑到底的岳桐使我有一种成为消遣的感觉。但,无可奈何,因为他是病人,我是护士;他是我的上帝,我是他的奴仆。
“37度8。”
有热度。我皱皱眉,“你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岳桐摇头。
虽然是低热,但他的身体已经经不起慢性消耗。我纪录下体温后就去找他的床位医生,严辉。 许久不敢出现的“祸首”,得告诉他,岳桐该开始进补液了。
身上挂只瓶后,我想他大概没办法东奔西跑的找麻烦了。
“似(住)了三礼拜,从来么(没有)看到有您(人)探病。”
“我吖(也)似。勿要岗(不要说)朋友,连家属吖没来过。”
“伊(他)勿可能似孤儿吧。”
“记录上有丫娘(爹妈)咯(的)名字。”一个人白刚发言的人一眼,白痴。
“小吕,侬(你)看到过伐?”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
“勿么(没有)。”
几个在排药的人无聊的聊着天,话题是“粉马王子”岳桐。同性恋的颜色是粉红吗?我耸肩,把6点的药分好,放入药格。
“我还希望能看看伊格(的)朋友萨(什么)样子呢!”后面半句是:好为自己打算打算将来。
护士的工作异常单调,也没多大前途。青春韶华掩埋在大片的白色中,绝对没外人像的浪漫与纯洁,利用工作之便认识所谓的财貌良人是离开“白色恐怖”最直接的方法,麻雀变凤凰的故事不断上演。很不幸,这次被挑中的枝头是岳桐。虽然他是行将就木,但作为跳脚石,应该还有用途的。
“小吕,侬(你)晓得伐?”
“嗯?”我抬头,不知该回答什么。话题到哪里了?
毕竟是曾经共事过的,三个人冷静的叙述问题:“咻(就)似岳桐啦。伊(他)每到礼拜天夜头查房总归(总是)看伐(不)到人,冈(讲)外出,又勿么(没有)请假条。你晓得伊会到吖里(哪里)的七(去)?”
“伊(他)周末会不见忒?”奇怪。
“会勿会(会不会)登了(待在)院部里咯(的)阿里则(哪个)角落头,照伊咯(他的)身体是禁止外出咯。”严辉知道这事吗?
“哪能(怎么)可能?!伊要到第二天早朗响(早上)才回病房。撒宁(谁)会乐给(在)阿拉(我们)咯则(这个)破医院咯(的)角落头待一个亚到(晚上)?!”
这是当然。我的脑海拂过岳桐的花瓶,别致的器皿装满清水,但从没一朵花的点缀。失去原来意义的装饰品却被精心安护。是谁送的?又或者是谁送的花才能被安置在那只花瓶里?没有探病的人,每个周末都不顾身体的状况偷溜出去……严辉,你到底给我弄了个什么病人?

既然知道岳桐的性癖,说对他的朋友没兴趣那是欺人。想过,他们知道岳桐的情况吗?他们是不是也和岳桐一样?当他们知道岳桐性癖时,会是惊恐、还是不屑?想归想,却从没认为自己会和他们有什么交集。作为女人的无聊,我也就只到这里了。

连续三天体温在37度5以上,从今天开始,岳桐必须吊营养液和使用适量的抗生素。不否认这是我略作手脚的结果,对于一个罔顾自己身体的不合作病人,这是我的手段之一,捆住他6-8小时,让他没法在我当班的时段内“为非作歹”。
严辉质疑我在这事上的别有用心,但被我一个眼神瞪回去,“就是因为你之前的放纵政策,他才会那么无法无天。”把医院当宾馆,往来自由;把护士当保姆,挥呼直去。
“那也不要用这种方法……太小人了……”
难得今天没安排手术的严辉躲在特需病房的治疗室内,又开始扮演他的小媳妇。
我噗一声把针头刺入输液瓶的橡皮封口,想象那是严辉的嘴正被我密密的缝合;然后再把针筒内的药液推注进输液瓶,想象这是宰猪前的注水。
“我知道这种小热度只要吃药就可以打倒。但我更知道你的朋友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的料,不配合治疗,不配合护理,私自外出,拒绝服药……”
还有很多,但严辉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他——私自外出?”
“对。”再灌10ml的钾到输液瓶中,酒精棉球按住瓶口,药已全部加完,我拆开一包输液皮条。“不明原因的周末夜晚外出,没有任何报备。”
停下手中的活儿,我抬眼看着严辉,“你……不知道他外出?”
他回复一个傻傻的神情。
这家伙不是真不知道就是最近他的演技又升级了。就对他的了解,我选择还是相信他,毕竟我们都不是爱干吃力不讨好事的人,除了岳桐这个“意外”。
“看好你的病人,严医生。我可不想在规定工作时间之外还要照顾不听话的小孩。”我笑得很和蔼,真的;可严辉的表情却象吃了一斤盐。
“小吕,就是因为我拿他没办法才会找你来的……要知道我一直认为你对如何整治人是很有一套的………………你看,岳桐不是被你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嘛。”
“你——好样的!”我恶狠狠将皮条头插进橡皮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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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贴人: boey_chen 时间: 2003-08-17 22:2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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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贴人: 天际飞鸿 时间: 2003-09-02 13:5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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