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子青by阿夸
楔子
盛夏的午后,空气里充满湿腻的燥热,蝉的聒噪像机械一样单调,不过令方子青心浮气躁的既不是天气也非蝉鸣,而是坐在对面的年轻男人。
瘦长的身材局促地缩在小规格的棉布沙发里,显得有些可怜又可笑。
“我明白这件事对你来说是个不小的麻烦,”男人用手帕胡乱抹着汗,见方子青木无表情,犹豫片刻后继续游说,“不过还是希望你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帮我渡过这一段时间,等情况稳定后,我会搬出去的。”
这些话看来是无法触动屋主的心。
“钱的方面也不会有问题的,这点请放心!”
谈到钱,他似乎认为自己切中了事情的要害。
方子青依旧沉默,心底里颇为不耐。
这位陌生人英气的脸模糊可辨前任女友罗桑面目的痕迹,五官轮廓端正和谐,却无法掩饰外露的狂野,它们象征般地浸淫在琥珀色的瞳孔里,轻易地引人注目。
姊弟俩长得如此相似,尤其在气质方面,应该是要引起人注意的严肃请求,却透出漫不经心的慵懒,让人难辨其诚伪。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关系特殊也不能成为他厚着脸皮提出这种要求的理由啊?
方子青自觉还不算薄情寡义,可前任女友因车祸故去多年后,她的弟弟突然找上门来提出共处一屋的要求,任谁都会觉得怪异的吧?
长久的沉默使年轻人的尴尬在加重。
“我现在的处境很为难,因为没有熟人可供帮助,这里又是大城市,没有工作就难以负担房租。方先生,无论如何请帮个忙,等工作有了眉目,我绝不会赖在这里,房租也会付清的。”
慵懒的神情终于有所收敛,或许察知希望渺茫吧?识实务者为俊杰。
不过还是像做戏似的,有不对劲的地方……方子青努力克制着不适当的想法,人家似乎没有理由欺骗自己。
“嗯……不是这个问题,”被一再地提到钱的问题,他觉得有必要澄清,“我从来没过想过要与人住在一起,否则早就把房间租出去了……直说吧,你的要求让我很为难,明白吗?”
年轻人低叹了口气,有点垂头丧气:“没有商量的余地吗?我不会白住的,真的……”
他目光黯然地看向地面,两只脚互相交换了一下位置,显然被一再的拒绝弄得有些局促不安。
空气更是沉闷,盛着冰茶的玻璃杯往外淌汗,一滴跟着一滴流向桌面。
“无关钱的事。”方子青重复理由,对方低声下气的表情的确让人不忍,只可惜他早已不是个容易被表相打动的愣头青了。
这个男人来得突兀,他不想在不了解任何情况下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
“请你体谅,实属无奈。”
年轻人点了点头,嘴角边泛起一丝笑意:“方先生果然和姐姐说的一样坦率,很少人会以这样的理由拒绝别人的吧?”
对方会提到罗桑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方子青从来没有当面听过罗桑用“坦率”两字称赞自己,一般都是用“刻薄”代替的。他不觉恻然,转念一想,说不定罗桑是用了“刻薄”也说不定,只是男人在如此境地下,世故地用了“坦率”代替而已。
不能怪方子青用如此狭隘的心思去度量别人的言语,毕竟罗桑出事的时候,两人的感情已经危机四伏,也算是今天他对昔日情人的弟弟淡漠的一种因素吧。
“你姐姐……常提起我吗?”出于对过去生活的戒备,他还是问了一句。
“是的,她常会提到你哦。”年轻人微笑起来,语调轻快地回答,“我们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就会说到你,譬如你爱吃些什么菜,会做什么动作啊之类的事,有时还会学你的样子做给我们看,很有趣。”
“这样啊……”方子青略为点头,无动于衷的表相下其实暗藏惊讶。
他没有想到罗桑在家里会这样热烈地谈论自己,更不明白两人单独相处时,她为什么总做出一幅冷淡的样子,所以两人的感情愈趋浅薄,以至最后连谈恋爱的起因都要加以怀疑了。
“她曾说过要带你回去见我们的,谁知后来会发生不幸。”明亮的声音蓦然黯淡,这位年轻男人有着富有变化的感性嗓音。
方子青轻哼。事实是后来两人要闹分手,因惨剧发生得突然以至来不及,更别提去拜见未来的岳父母了,就算是人依旧在世也已无从谈起。
年轻人显得迷惑不解。印象中这个未能当成姐夫的男人对姐姐应该有感情的吧,至少不会对求助如此冷淡相对,谁知竟会被拒绝得干脆利落,甚至说话的口气也带着不近人情的冰冷。
他有点疑惑,不明白当初活泼美丽的姐姐怎么会挑上这种无情的男人,纯粹是相貌的缘故吗?
年近三十的男人正褪去青涩步入成熟,身体蕴藏年轻的活力而面目透露些许世故渐成的含蓄。脸部线条刚柔适中,五官造型和谐精致,身材削瘦而修长,随意套在身上的棉制T恤也能使他有优雅稳重的感觉,的确是个容易让异性倾心的男人。
不过,罗桑应不是个浅薄到光看相貌就会付出感情的女人吧?
计较这些事对目前的困境毫无建树,所以他转开目光进行最后的努力:“我知道你一定把我当成不知礼数的人吧?我们未曾谋过面,何况罗桑已不在人世,我们根本是没有什么关系,因此,能不能这样……”
他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缎面小盒。
“该说的我已经说明白了!你还想干什么啊?” 方子青不愿接过,他戒备地蹙起眉头。
年轻人打开锦盒,丝绒底子上扣了枚小巧的红宝石戒指,泛着陈旧的黯淡光泽。
“这是我母亲的结婚戒指,她希望留给我未来的太太,所以它对我非常重要。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就把它押在你那儿吧,好不好?”
“我说过不是钱的问题啊!”被自说自话的举动弄得有些恼怒,方子青的口气越发不善,“我们所谈的事和钱没有关系,你明不明白,请不要再纠缠不休,快走吧!”
“请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只是几天,我保证……”年轻人还是固执地把手里的东西往前递送着。
肆无忌惮的行为让方子青终于光火起来,他抬起手臂用力拍去挡在眼前的手。
目的是达成了,戒指也脱手而飞。
两人“呀——”地惊叫了一声,争先恐后地追过去,然后趴在地上寻找起来。
这是座很有历史的老屋子,屋内光线昏暗家具摆设杂乱,经年失修的木地板上到处是裂缝……
第一章
下班时间已过三个小时,方子青才步出位于偏僻巷尾的工作室。
天完全放黑,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街灯的光晕,零零碎碎的,加上雨点落地时的一个个小光斑跳跃在眼际,对他来说就像电脑屏幕的光栅线一样令人头晕眼花。
仰头看向静谧的天空,雨寂寞地飘,连绵细密,没有一点要停止的迹象,待在工作室里饿着肚子等雨停未免太凄凉,不如到街头去叫车。
小心地避开水洼四处的路面,但避不开阴寒的雨丝,滴在身上让皮肤一阵阵地寒栗直起,方子青不禁想叹气。
“嗳,下班了啊?”
背后传来爽朗的男音,显然是在招呼他,因为这儿没有别人。方子青没有转头,脸却板了起来。
招呼他的人站在不远处的广告牌下,白衫黑伞,颜色分明得刺目,可就是能让方子青立即眼盲,他向前走去,没有看见任何事物似的。
后面的人跟着上来,把伞往他头上一罩。
“家里的伞搁在门口,就知道你没带。”紧跟着他步调的人一脸笑嘻嘻,方子青难看的脸色似乎丝毫未进入他的眼里,依旧是谈天说地的轻快语气。
“没有必要,我会叫车回去。”方子青并不领情,不过没有躲开伞的庇护。秋雨很冷,他没傻到让自己的身体白白遭罪。
“从这儿走出去也有大段路的,”对方的笑脸不屈不挠地阳光灿烂,“天冷了,淋湿了可不好。”
方子青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沉闷的浊气,默声走了几步,终于想起自己生气的原因,他不由恼恨地质问:“今天给你找的工作为什么又没有去面试?”
“啊?你已经知道了?”撑伞的人仿佛天生一张笑脸,他漫不经心地摇晃着脑袋,语气云淡风清,“那个地方我不喜欢啊,所以在外面看看就走了。”
这种没有脑筋的话也只有在他嘴中说出来显得合乎情理似的。
方子青连忙提醒自己尽量控制情绪。
“你有没有动过工作的念头啊?自己找说找不到,我给你找的你又不去,到底想怎么样,你说?!”
男人还是微笑着,不予回答。
“你不是小孩子了,罗椹,”方子青只觉得脑部一阵发胀,他痛恨自己一天辛苦工作后,还得跟一个成人谈这种见鬼的麻烦事。
“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没有让你白吃白住的义务,明白吗?如果不想工作,还是请你尽快滚回老家去吃你父母算了!”
不见羞愧的人扭过头避开他的眼锋,还是没有吭声。
“戒指的事如果一定要算我错的话,我会尽所能赔偿给你。一句话,还是请你快走,行不行啊,我已经……忍你很久了!”这种无谓且明显的逃避举动让方子青咬牙。
“我知道了……”男人却显得很委屈,“你真是个冷血的家伙,难道我很令人讨厌吗?为什么一直要赶我走,难道……你一点也不看姐姐的面子……”
“别跟我提你姐!”大吼回去,方子青对没有逻辑的思维忍无可忍:“你姐姐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你明不明白?!这不能成为你一直赖着我不放的理由啊?!请尽快离开好不好,否则我会报警的!”他愤愤不平地朝前快走几步。
“没有关系……”罗椹紧跟其后,即而狡黠地问:“那我们要有什么样的关系,你才不赶我走?”
闻言方子青啼笑皆非,鸡同鸭讲也不过如此。这种有始无果的对话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开始了,每次都能让他愤怒到全身脱力。
负气不再开口,他匆匆地大踏步向前跑去,冲到街边拦下出租,上车让司机就走。
身后的人没有追上来,白衫在灯光迷离的黑夜显得醒目,不过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方子青按摩着太阳穴,每次吵架后总让他对目前的生活进行反思。
自从罗椹以奇怪的理由留驻于他的生活之后,保持良好的宁静被硬生生地打破,被迫面对令人不快的家伙朝朝暮暮,还要替人操心工作等生活琐事,真是衰到无救了,而这一切全凭已经去逝的女友之名实在是太牵强了吧?!
这般莫名其妙的事硬是让他摊上,怎是一个烦字了得!
屋内泛着潮湿的酸味,老房子的通病。
一进门就习惯性地放轻呼吸,住有近三十年的老房子,方子青还是没有办法忍受它的气味,不过也没有想过要搬走,他觉得自己在这里出生大概也会这里老死吧,生活有种隽永的沉滞感。
拧开灯,两个纸餐盒摆在厅内的桌上,而肚子正巧饿到隐涩地痛。餐盒里的虾仁炒饭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香味,他连忙把它拿进厨房加热,一边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雨还在下,寒意弥漫。
电视里的气象播报员木无表情地报告:明天局部地区依旧有雨,雨量中等……
“这破天到底要下几天的雨啊,让什么东西都带上馊味才肯罢休吗?!”
方子青捧着饭盒大口吞饭并在肚子狂骂,他立即意识到无谓的烦躁,努力把情绪克制下去。秉承方家历代的理智个性,方子青极少让自己有不安焦忧等消极情绪,可惜这种素养脆弱到不堪一击,在近几个月的生活中他更是意识到这一点,全托那个不知好歹的混蛋所赐!一想到他,连吃饭的欲望都减了下来,拨拉饭粒的动作越来越缓慢。
三年之后的平静还是被罗桑相关的人给打破,曾经以为关于她的一切会在记忆和生活中如经年的笔迹般地淡去,直至到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一般,看来是太天真了,一个罗椹的出现隐约使生活开始走向微妙的复苏状态,这让方子青极度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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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椹披着一身雨汽进了屋,把水淋淋的黑伞扔在地上。
在冰凉的雨丝里走了一个多小时可不是个好滋味,但有助于冷静的思索,他觉得自己挺需要的。
客厅里灯光通亮,电视机笑声不断地演着聒噪的肥皂剧。把他扔下的男人蜷缩在沙发上,手里捏着遥控器,眼阖起,鼻息沉沉。玻璃几上有吃了一半的炒饭,筷子滚落在地板上。
悄无声息地走到沙发前,俯下身子眯起眼睛,罗椹仔细地打量眼底下睡意正浓的脸。如果在平时,这种放肆的目光定让躺着的人毫不客气地瞪回去,嘴里也会立即吐出些让人抓狂的刻薄话语出来。
罗桑说的一点没有错,这个男人的个性只能用“刻薄呆板无人性”来形容,特别是这张嘴的恶毒……视线顺脸颊线条而下,停留在微启的双唇上,他想不通造型如此柔和的嘴巴怎么会吐得出那么恶毒的话语?如果不开口的话,温润的唇肤还真是相当的让人浮想联翩,非常让人……想入非非的。
罗椹咽着唾沫,觉得口干舌燥起来,鼻子骚痒起来,按捺不住——
“哈——欠!”
惊天动地啊,看来是受了风寒。虽然才入秋,下雨的天气还是很冷的,穿单件衬衫显然不甚明智。让他更为遗憾的是,睡着的人醒了,双眼一睁开就结起冰霜,连眉头也皱了起来。
罗椹已经挺直身体,揉着酸痒不已的鼻子。身上被雨淋到部分冷得刺骨,他脱下半湿的衬衫,光着膀子走进自己的房间。
被打断睡眠的方子青目送修长的背影消失,兀自摇头。从沙发上爬起来,关掉电视,站在昏黄的灯光下竟不知道要干些什么事,茫茫然地呆怔半晌,待睡意从头脑里消褪干净,回头看见桌上的另一个餐盒,他拿着它进了厨房。
空气因加深的雨汽而湿润恬淡,吸进肺里不显得特别地刺。
两个人相处的时间里,只要罗椹不开口,气氛就会变得特别地沉闷,而现在他正专心致志地对付自己面前的食物,方子青更不会自行开口,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偶尔有的轻微咀嚼声。
方子青坐在沙发上翻着一大叠报纸,漫无目的地一张张摊开又一张张地合起。
“对不起。”
填饱肚子,放下筷子的罗椹轻声说。
方子青哼了一声,不停地翻着报纸。
“下次,下次我一定会去的。这次我真的不喜欢……”
“够了,”方子青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好吃懒做倒是真的,你来这里干嘛啊,没工作的人还有什么可以挑三捡四的!”
罗椹扬起眉头,嘿嘿一笑并不在意,这些训斥能当书背了,不过他不先说话,这位方先生可以对着他沉默一天,一周甚至一个月,日长月久地视人为透明的幽灵。
“哈——欠!”又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还不赶快睡觉去,这么冷的天逞什么能啊,穿一件衣服?!” 方子青转过头斜睨着正在使劲揉鼻子的家伙。
罗椹咧开嘴笑了笑,站起身来顺从地向卧室走去。
“药在厨房里的橱柜第三个抽屉!”
身影已经消失于房门后。
方子青沮丧地把报纸扔在了案几上,暗忖着自己凭什么要像个老妈子似地照顾这个游手好闲的家伙,只因一种早就不存在的关系?
妈的!他忿恨地骂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屋内的一个角落,然后走过去弓着身体屈起双腿跪在地上翻找。
那天的事他还能记得很清楚,罗椹的手被一推,戒指就脱手而飞,理应掉在这个方向,但是两人翻找了无数遍还是一无所获,连地板下面也撬起来搜寻过,总是不见踪影。后来罗椹不愿再浪费时间了,只有方子青有空就在附近转悠,让他觉得要命的是自己没有仔细看过那枚红宝石戒指不知其价值,如果要赔的话也是任人开价,岂不是要吃哑巴亏?
方子青光用想就觉得头大如斗。
“呵呵,还在找啊?”
背后响起轻快的笑声,罗椹又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杯水,大概正要去厨房取药。他嬉皮笑脸地站在厨房门口,用万分有趣的目光看着方子青撅着屁股趴在地板上,努力在家具的底部掏弄。两人没事就在那里掏弄寻找,地面变得很干净,没法看到他灰头灰脸的狼狈模样。
自觉无趣的方子青站起身来拍打着衣服,迎头瞥见戏谑的目光,悻悻然间又不免怒火中烧,话也脱口而出。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嘛,这可是你母亲的结婚戒指,还是……”他停下拍打衣服的动作,人凑近罗椹,怀疑的目光锐利地扫描着笑脸,“你希望它失踪吧,好赖在我这里好吃懒做?!”
这话真的很不中听,本是一贯保持容忍态度的罗椹也僵住表情,他难得的有些愤怒,杯子里的水直晃荡。
“你说的是什么鬼话?!这枚戒指是我父亲给我妈的传家戒指,我妈还指望我给将来的老婆呢,我怎么会不急?!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太在意而已。你他妈的真是欠揍,这种鬼话也说得出口!”
“是吗?”方子青并不领情,冷冷地翻个白眼,“既然这么为我着想,那干嘛不早点滚出这里,还我一个清静!”
被捏到弱处,张牙舞爪的罗椹顿时失声,脸色由红转青又转白,怔默片刻,他转身就向厨房走去。
不同往常的愤怒让方子青有些心悸,他明白自己的话越来越难听,可就是管不住嘴,因实在不喜欢被没有理由地侵占生活,何况对象是罗桑的弟弟。他不想再与过去牵涉上什么关系,如果可以的话,连回忆也不想要。
有一本红色的小本子伸到眼前。
“喏。”
抬头,罗椹平静如常,只是温和的笑容里带一丝讥诮:“不就是钱吗?这是我的存折,上面的钱应该够房租了吧?”
方子青愕然,瞪向红本子半晌,不由愤怒地吼叫起来:“混蛋!你不是有钱吗,干嘛还赖在我这里啊?!神经病,我才不要你的钱呢,只要给我滚就行,快滚!现在就给我滚!”
兴许被明显的讥诮刺激到了,愤怒一发不可收拾,他伸手用力推搡着罗椹,马上要把人给推出家门的架势。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罗椹也火了,论个头和力气,这个说好听点是苗条说难听点是柴杆的方大先生使上吃奶的劲也不是个像样的对手。他稍放些技巧就可抓住推搡不清的手,一把捏住其腕部使它们乖乖就擒,所有挣扎都陡劳得可笑。
“你滚,别待在这里,随便去哪里都行!”方子青见识到自己双手的缚鸡之力,不由有些内荏,两人若要真的干起架来,挨揍的对象是勿庸置疑的,可在嘴上他从来不会软下一丝一毫。
幸好罗椹没有真揍他的意思,他主动放开了手,喟然长叹:“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走呢,难道我有这么讨厌吗?”
方子青囿于愤怒的情绪而拒绝回答,他抚摸着自己被抓痛的手腕,上面有淡淡的红色印痕。
“没事吧?”罗椹看在眼里,有淡淡的不忍,伸手去摸他的腕部。
手立即条件反射似地躲藏到身后。
“管你什么事?!”
罗椹惊讶后忍俊不禁,这种赌气的孩子才会说出来的话实在很难让人相信是出自一个年近三十的大男人之口。忿恨可使表情呆板的脸比平时要生动活泼,但是老惹他生气可能会玩火自焚的,不过看着绯红未消尽的脸,突然就忍不住了。
“让我看看嘛!”
他无赖地追逐着躲藏的手腕,把它从其主人的身后拽到前面,一圈淡淡的红迹并无大碍,苍白而经络分明的手腕在自己手掌中难得柔顺,恶作剧的念头开始盘踞脑际。
方子青瞪着自己的手腕被捏住的模样,陌生的怪异感觉缓缓爬上心头,尤其是看到罗椹俯下头,嘴唇贴在红迹上,还在肌肤表面磨蹭个不休。
这家伙在干嘛?!方子青的思想停顿了一下,惊吓之余连忙用力把手抽回:“你……你你你在干嘛?!”
罗椹抬头,面似单纯地微笑:“亲一下就不疼了,算是对刚才粗鲁行为的道歉吧。”
“你你……你……”方子青颤抖地点着他,语不成调,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骂人,随吻而来的怪异感觉让他无端的心慌,并伴随着一种强烈的耻辱感。
“你有没有常识啊,哪有成人这样安慰成人的,这不是……这不是……”因太过羞耻而说不下去了。
“什么?”罗椹挑起眉头,斯斯然地问,在肚子里暗笑——看来这个迟钝的家伙在某些方面并不是太迟钝嘛。
方子青硬是把“性搔扰”三个字咽下去,因为他马上意识到罗椹和自己一样是男人,这样说来岂不是更莫明其妙吗?
“反正,你……滚!”
罗椹的微笑变冷笑,他俯身捡起跌落在地上的红本子,在怨恨的眼前晃扬着:“不管你要不要,现在我还不想走,如果要叫警察的话,请便!”砸下话后人朝房间走去,边走边伸个懒腰,十足的无赖行迳。
“为什么,”稍作怔愣后的方子青沉声问,“你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
“因为……”罗椹侧过脸歪着头,眨巴眼睛含糊其辞,“因为,你是我姐夫啊,我喜欢你,不缠你缠谁去!”扔下诡异的露齿一笑,长腿一勾把房门给甩上了。
啧,这个家伙捭的是什么理由啊?方子青啼笑皆非。
关上门,落得独处的罗椹也很想问问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他沉重地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一滩水渍印迹发呆。水渍的轮廓慢慢幻化成一张女人的侧脸,精致优美,微翘的樱唇显露着不顾一切的狂野个性,低垂的眼睑又暴露了脆弱的自信。
似美丽的玻璃制品,既坚硬又不堪一击。印象中的姐姐罗桑就是常常摆着这幅矛盾的表情,让人永远搞不懂她在想什么或想做什么,包括自认为一直很了解她的弟弟。
罗椹无法否认自己有不轻的恋姐情节。相比起母亲的柔顺和木讷,敢作敢为到能让大多数“只想找个单纯老婆”的男人望而止步,美丽聪明的罗椹是“歹竹出好笋”的典型,被强迫去相亲后,站在山顶冲跟随上来的弟弟大声宣布:阿椹,我要走,去寻找自己的世界!否则就从这里跳下去!
迫于她的坚决,家里人终于同意乖张的女儿到遥远到仿佛在外星球的一所著名艺术学院求学。罗桑坚持打工以独立承担不菲的学费,然后又狂热地爱上一个男人,甘愿抛弃被保送至国外深造的机会以求陪伴在这个男人身边的事,对大多数稍有理性的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
罗椹却能理解姐姐的决定,并不仅仅是因为了解和深爱着她,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知道自己和罗桑是同一种人,所以他无法原谅背叛罗桑的人,不亚于被背叛的人是自己。
某些不理智的情绪由血缘相承,以至费尽心思接近这个男人——方子青,接下来……是什么呢?了解他,然后报复吗?他不知道。方子青对他来说,既是陌生的也是熟悉的,男人的一笑一颦曾活跃于罗桑的闲谈中。
腼腆、木讷、冷漠,刻板却又才华横溢之类的描述至今还在耳畔萦绕,但面对真实的人,罗椹发现自己已经迷茫,姐姐口中的方子青和现实中的人区别不甚太大,却一点点的区别就似细刺哽在喉间,无法忽略……
不过,在此时的方子青眼里,罗椹只是个十足的无赖罢了。
虽然在很早以前就从罗桑的描述中对其有所了解,可他无法把此时住在自己屋子里的无赖和罗桑口中热情豪爽,内心又无比温柔的优秀青年挂上钩来,就算是容貌没有差错,但性格未免也太差之千里了吧?
一直觉得罗桑有点恋弟,甚至在以往的岁月,他不仅一次可笑地觉察到罗桑可能在自己身上寻找她弟弟的影子。她也曾说把他们俩的敏感来相比较,这个类比让他不舒服了好久。大多数男人都不会喜欢女友把自己与另外一个男人相比,无论那个男人持有什么身份。而罗桑似乎乐此不疲,从容貌到身高,性格到学识无一不是比较的素材,虽然常常是方子青略胜一筹,但从她遗憾的口气来看,并不为这个结果而感到高兴。
方子青颇觉难堪,他常常不自觉地认为罗桑的心底里可能一直把自己的弟弟作为恋爱的标准。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并把它作为以后和罗桑发生众多变故的契机。更没想到过,曾经像个讨厌的影子一样横卧在他和罗桑之间的男人又莫明其妙地挤入了自己的生活,无法言喻的压迫感让他浑身不自在。
每次争吵过后总会有一段微妙的缓和期,活在不安全感中的现代人习惯于对尖锐的人际关系做些下意识的润滑。
作为妥协,罗椹终于接受方子青的安排,在一家设计公司作电脑后期处理。他本是拼命鼓动方子青把自己安排进其属下的工作室,可惜方子青认为整天对着一个让自己看着不顺眼的家伙肯定会影响到工作效率而断然拒绝。
日子毫无差别地流逝,工作室里的职员逐渐发觉他们的方老板越来越勤劳,每天来得特别早不说,本不是常有的加班变成了每日例行,他们面面相觑,暗自猜测工作室要扩大规模或老板想钱想疯了,连身体都顾不得了。
其实方子青只是在尽量避免和不受欢迎的房客碰面的机会而已。每天提早一个小时起床,待梳洗完毕出门的时候,那个家伙肯定还睡得稀里糊涂连天是黑是白都不知晓,待晚上回去的时候,准是黑灯瞎火,不是门户紧闭就是影踪全无,这让两人少了许多起冲突的机会,彼此都应好过许多。
虽然不明白罗椹死赖在家里的原因,但方子青思忖着等一切稳定下来,他总会搬出去的,毕竟现在所住地区偏僻屋子陈旧,周围也没有任何娱乐的场所,像他那种年纪的人怎么会忍受得了,再加上自己一直对他冷嘲热讽淡漠相对,搬出去应是迟早的事。
这样的思考让方子青觉得生活还有重复以前的可能性,哪怕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在心理上也是一种安慰。忍耐已经超过极限,追根究底心中不明状的痛恨,不外乎是因为那个无赖让他重新回到对罗桑和一些不良往事的回忆中去,每天面对相似于在恶梦中重复的脸,实在是项不小的心理考验。
这晚回到家,屋内如往常一样没有人息,不由让方子青长吁一口气,他喜欢恍惚回到从前的清静。勿怪乎好友宋则常笑他如老头般地缺乏勇于改变生活的活力,他却自认为这不算是件坏事。
洗过澡换上舒适的睡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翻报纸享受难得的悠闲时间。
屋外又下起雨,浠浠沥沥地敲着窗玻璃,在寂静的屋里制造嘈杂的回声,同时也提醒起一种愀心的冷清,并非麻木无觉,但人的适应性常让孤独变得理所当然。
“砰——”
有窗户被风吹刮后撞击的声音,是从罗椹的房间里传来的,方子青恼火地猜测他出去后准是忘了关窗。
“砰——”好大声的两下。
这窗玻璃迟早会震碎,风开始猛了。
方子青无奈,他不想为不是自己的过错掏钱,所以只能起身去挽救错误。
门一推即开,罗椹没有提出过配钥匙锁门的要求,不过这种信任并没有让两人的关系显得亲密些。
屋内熄着灯却并非无人,一点红色的小火光在黑暗中闪烁。
“你在啊?干嘛不开灯,外面风大雨大,也不知道关一下窗吗?”抱怨之后顺手把灯扭开,人却震呆原地挪不动脚步。
坐在床上光着身子抽烟的罗椹被吓了一跳,僵滞地瞪着门边的人,竟不知招呼。
不过使方子青怔住不是他,而是被子下另一块高高隆起之处。
好半晌才猛然醒觉,“唰——”地红了脸,立即退了出去反手甩上门,他怒气冲冲地跑进自己的房间。
“喂……”后面有急促的呼唤。
方子青不予理睬,在黑暗中调整自己粗重的呼吸。
客厅里响起杂沓的脚步声,片刻后消失在门外。
他轻吐气,随之而来就是欲呕的感觉。想不到那个混蛋居然把女人带回家,真以为这里是自家的房子了吗?!住在别人屋檐下却不知收敛,真有够厚脸皮的!反复在咒骂着,觉得空气也肮脏起来,让呼吸无法顺畅,嘴巴也有些干,兴许在心里骂人也需要耗费口水的。
罗椹好容易把人送走,带着心慌返回屋内。
方子青正在举杯喝水,脸色自然不佳。
“嘿嘿嘿嘿……”罗椹尴尬地傻笑,手指像粗齿梳一样在乱蓬蓬的头发上抓了几下。
“喝水哪?”好一句废话。
专注于喝水的人没有理会他。
“那个……”想解释点什么,依照经验他估算着对方的反应。
“你可以滚了,”方子青放下水杯,没有要听废话的意思,“我不喜欢有人在我屋内做这种事情,如果你喜欢带女人回家的话,请赶快滚吧,真他妈的恶心!”
好一阵难堪的沉默。
“女人?恶心?”
没听错吧?罗椹用疑惑的目光研究方子青的表情,稍许怔愣后在嘴角荡开一丝意味深长的淡笑,保持习惯性的嘲讽,他抱起双臂微叉开双腿,无赖般的举止旧态复萌。
“不会吧,你要是这样想的话,作为男人,我没有理由不怀疑你是不是……性无能啊,听说只有性无能的男人才会假装厌恶这种事的。”或许是出于心虚后的反弹,嘴巴里吐出的话更是具有攻击性。
“你……胡说些什么啊?!”马上中招的方子青气得话都说不完整。
迎合着他的瞪视,罗椹继续嬉笑如常:“性是和吃饭或上厕所一样没有办法克制的,你何必这么生气呢,除非……”他突然大跨步走向方子青,凑近脸盯着他的眼睛,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眼红吧?像你这种一天到晚绷着个脸的老男人,估计不会有女孩子喜欢吧,虽然脸长得还算不错。”
看起来他完全把心虚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你脑子有毛病啊?!”方子青气急败坏,一把推开迫近自己的人,“有什么了不起,别忘了你姐曾经是我的女朋友……我的女人!”虽然明白争论这种问题很无聊,但他不想让自己在这双眼里的讽意之下显得输了一筹,忍不住就跟着较上了劲。
“那又怎么样?”罗椹敛起笑容,双手叉进大大的裤袋,淡淡地问,“我姐,你有碰过她吗?”
“……”
方子青张了张嘴,顿时语塞。他的确没有碰过罗桑,除了亲吻外没有试过更近一步的接触,直至罗桑去世。他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自认为这是尊重女性的表现,就算面对的已属自己两年的女友。
“没有吧?”
看到老实的泄气表情,已经认定对方不具威胁,放松下来的恶质男忍不住笑开,他坐倒在沙发上,抬起光溜溜的脚趾头不怀好意地指向方子青的下身。
“你猜我姐怎么对我说的?她一直怀疑你是不是在那方面有点问题,相交两年居然从没有上过床,她怀疑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啊!”
“她怎么能这样说?!你们姊弟俩真是一样的无耻。”侧过身避开对方的举动,方子青羞恼得脸色通红,他自认为待罗桑不薄,想不到她在弟弟面前竟这么贬低自己。
“无耻?!”咬着这个词,罗椹又挑起眉锋,目光冻人,这是他生气的预兆。
方子青立即感到危险气息袭来,阴冷下来的脸让人不寒而栗,他想逃开,逃回自己的房内,把门紧紧关起来!虽然这个懦弱的反应十分可笑,但似乎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来应付危险人物。
不幸的是罗椹对他的行为模式了如指掌,非常适时地握紧他的臂。
“你想干嘛?”方子青紧张地高声质问,使劲的甩摆手臂,可惜收效甚微。
“我想啊……”眼眸里有促狭的笑意,罗椹微眯起双眼呲出白牙,凑近方子青的耳边吐气如兰,“看看你是不是如姐所称的……”
“性无能!”
疯了……小小的声响在兴奋的脑细胞间斥责,使他的手犹豫了一下,然后粗鲁地捏住方子青胯间的部位,虽然隔着裤料感觉不到手中物的体温,手心却微汗了。逃避着心脏慌乱的跃动,手指开始恶意地搓揉套弄。
这个举动让毫无心理准备的方子青弹跳起来,他本能地屈起背,但手腕被强硬地扭到身后,同时身体也被压制在墙上,冷硬的痛感总算让头脑清醒过来。
“喂,你干什什……”
罗椹几乎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给抵了上去。对方也是个大男人,力气并不容小觑。
“你在要干什么?!”方子青惊羞交加地从牙缝里挤出怒吼,惊的是他不明白罗椹到底想做什么,羞的是贴在自己裆部的手越发地不安份起来,陌生而令人寒栗的触感直蹿上神经中枢。
“我说过了,难道你听不懂啊?”罗椹勉强地回着话,他很吃力,方子青挣扎得厉害,对付男人比对付女人要费力得多。
“不要乱动啊,混蛋!流氓!你这个变态狂……”下面的众多句未能出世的骂人话给凑上来的凶恶神色给吓湮灭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空茫茫中,别说骂人了,方子青连自己是谁也难已想起,他只能迷糊地听着嘴里湿润的软体物摩擦搅动的声音。舌头和牙齿在被无耻地侵犯并发出轻微的呻吟,暧昧的声音让脑子一时失去反应。身下那只手的越来越急促地搓揉终于让他明白发生什么事和将要发生什么事。
“住手,住……手……”从吻的空隙中迸出的一两句叱责如此软弱无力,倾刻间就消失在对方沉重的喘息声中。
罗桑有干过这种事吗?状似专注的罗椹心有旁骛地猜想,随即想笑,难道让矜持的姐姐去非礼这个呆到让人吃不消的男人吗?可是面对罗桑的话,这个男人会不会有主动的表现?他很想知道。
箍在身上的手臂强劲有力,而不安份的手似乎在抽离方子青身上所有的力气,反抗变得越来越像是一种形式。他欲哭无泪,任凭脸色涨得通红,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得到这种非人的待遇。可是身体显然没有理解到他难堪的感情,兀自忠实地做出合乎常理的反应,他能感觉到,因此更加羞愤。
“恭喜恭喜,一切正常哦。”罗椹终于在方子青没有把自己给憋死前放开了他,随即恶毒地吐一句几乎让人撞墙的话来,手在离开之前还恶意地轻捏了一下微隆起的部位。
方子青的脸从通红过渡到惨白,身体在被放开之时,缓慢而沉重地跌倒在地上,弯着腰偻着背,耸起的肩胛轻微地颤动着。
“怎么啦?你不必紧张,敏感的反应不正说明身心健康嘛。”罗椹看着他的举动,满不在乎地轻笑。
方子青没有吭声地蹲在地上,像个受到欺负而无力反抗的大孩子。
这让罗椹颇觉奇怪,他从刚才起一直在猜这家伙会有什么反应,要么破口大骂,说不定还会扑上来拼命,可没有想到他会一声不吱,瘦削的双肩躲在凌乱的衬衫内耸动着,独自郁闷地承受痛苦。
突然涌上些不安,蹲下身体,罗椹小心翼翼地拍着他的肩膀:“嗳,没事吧?很难受的话,要不要……帮忙?”
没有得到理会。
“你不要这样吓我啊,我道歉,如果你觉得不快的话。”
话刚落,突然有一样东西重重地砸上了脸,来不及躲避,硬是被揍个正中,痛得两眼发花,整个人向后跌倒,头撞在桌脚上,鼻间有液体暖暖地爬下。手指捋过,温热殷红。
对着手指头上的血迹,他懵了,抬眼见方子青怒不可遏的脸冲着自己大声叫嚷。
“你这个变态色情狂,你他妈的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滚出去!!我再也不要见到你这张脸,滚!!”
“没那么夸张吧……”这是罗椹对着这张痛苦的脸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你给我现在就滚!!”方子青不管他现在想什么,被男人抚着勃起的事实让他打击太大,几乎发狂,对刚才的暴力相向显然意犹未尽,这种方式似乎能让耻辱减轻,所以他又举起拳头挥向还跌倒在地上的人。
罗椹一开始还觉得自己有责任让这个恼羞成怒的家伙消点火,但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如雨点般砸下的拳头,他可不想只为了一个小小的恶作剧就赔了自己的命。
“喂喂!适可而止吧!”
架住拳头的攻击,罗椹费力地挽救自己可怜的头部,火气甚重之下的方子青力量剧增下手凶狠,两人成了反抗和制暴的肉搏战,在面积不大的客厅内磕磕碰碰地干起架来。不过几个回合分就分优劣,方子青被很难看地压制在地板上动弹不得,拳打脚踢地逞着威风但毫无作用的挣扎。
“我已经道了歉,你还想怎么样?!”忍耐到极限的罗椹大吼一声。
方子青怔忡地瞪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大口地喘着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愤怒,甚至出手动粗,这可是他成年后再也没有做过的事。
两人气喘吁吁的声音在屋内回荡。雨不知何时停止,使这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格外的让人在意起来。
罗椹也回视着身下的人,愤怒让他觉得有点可笑,更多的却是无法释怀的怜悯,这个男人可真是令人难以想象的脆弱,像披着厚壳的贝,剥开保护即剩下经不得一碰的嫩脂。
为什么姐姐会看上这么奇怪的一个人?他眯起眼,兴致盎然起来。
两人同时调整自己的呼吸,一开始依旧怒目对峙,时间长了渐感无趣自觉收兵又不肯自动撤手,维持原状,心脏合着同一韵律地跳动,动静大得任谁都听得出,彼此的身体不动声色地升高着体温且有发热的迹象,相贴的部分被某种力量粘合了起来,不舍得分开,于是不自觉地越贴越近。
首先发现这个变化的是罗椹,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害怕了,慌慌张张地从方子青身上爬起来,不过没有忘记拽起地上的人。
“对不起……”他嗫嚅着,想替对方拍去衣服上的灰尘。
方子青没有理会,甩开他的手。
“你……还好吧?”罗椹可笑地发觉自己陪着温柔的小心。
“没事!”冷淡地回了一句,方子青出人意料地没有大发脾气,只是转过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然后关上门隔断了复杂的凝视。
没有听到骂声,罗椹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他没想到这个三十岁的大男人会稚嫩得令人发噱。其实并不想对他怎么样,下午的纵欲已使身体榨干,只是听到刻薄的话语就按捺不住想回击,不料选了个最糟糕的方式,却有效到令人吃惊。
只是接下来就麻烦了,难以想象今后的日子那家伙会怎么提防自己。
不过,对于方子青正常逻辑推算下的可爱误会,罗椹认为是奇迹般地庆幸,他不自觉抚摸起自己的嘴唇,蓦的面红耳赤起来,为口腔里残留的气味和回忆里粘腻的质感。开始只是想戏弄他,结果那嘴巴一张一喊,就鬼使神差的迎了下去。虽然对自己来说是只当吃甜点,但肯定让对方困扰不已。
想着又不禁笑嘻嘻起来,转念想到在世的罗桑一直在烦心方子青没有性欲这件事,可刚才清楚地感受了他的欲望,不是很强烈但也绝非无动于衷。如此想来,罗桑还真是可怜。
这样说去世的姐姐或许有点不敬,只是关于方子青的所有信息大多来自她之口,兴许是个错误,使得他从那时开始就很想见这个从没有见过面的差一点可以当姐夫的男人。
暑假才回家的罗桑常对弟弟谈论自己的男友,这不是奇怪的事,因为姊弟俩的感情向来是很好的。
所谓爱屋及乌,罗椹对姐姐的男友也保有一份亲切,不过没有想过两人会有什么交集。如果没有罗桑的去世,他和他的缘份也止于由联姻形成的亲眷关系吧?此刻想象自己一本正经地称刚才的男人为姐夫的模样,又觉得不可思议起来,就好像想象不出这个男人和姐姐做爱的情景一般。
他为自己的下流思想而啧舌,随即笑容凝结,因为又记起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也永远无法忘却三年前的那一幕。
数年前替哭到嘶声力竭的母亲捧着罗桑的骨灰把她带回家乡埋葬,姐姐灿烂的笑脸被压缩在薄薄的相纸上,青春明妍已成永恒,让人心酸无比。令他更怒不可遏的是,在所有送行的朋友中,本应出现的角色始终没有露面,通过姐姐的描述已是活灵活现地生活在他和家人印象中的男人,竟薄情寡义到从火化遗体直至返回故乡都保持无影无踪。
整理姐姐的日记,惊讶于她最后几章的困惑和悲哀。
她说:我是不是爱上了空气?他体贴你的需要却从不让你碰触到。他活在你的视线中,又游离在你的世界外,他有时像个纯真的孩子面对情爱手足无措,却在更多的时候扮演了一个狡猾的魔鬼,把别人奉献给他的情感放在手心里随意捏弄……
从那时起,罗椹对这个叫方子青的男人有了异常的兴趣。
第二章
一大早,方子青就没了影踪。
罗椹本应是习以为常了,但昨晚的事有些特殊,让他搁心不下以至于一夜没有睡好,盼着能早点爬起来对方子青说点什么和做点他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用的补救工作,可是一直睁眼到天亮时,倦意上来挡不住就睡着了,待醒来虽时间不算太晚还是扑个空。惴惴不安地去上班,途中好几次想着要给方子青打个电话,可是又怕他生气而作罢,但若是真打了电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难道说:对不起,昨天亲了你,而且让你兴奋了?只怕方子青会当场掼电话吧。
可到晚上,罗椹发现事情也许比他想象中要严重。
方子青一夜都没有回来,他虽然经常加班到很晚,但从来没有在外留宿的纪录,至少罗椹与他合住到现在没有过一次,以至于罗椹常觉得这个男人如果结婚的话倒不失为一个模范住家夫。可惜今晚这个纪录被打破了,并且是在昨夜事后,难免会让做贼心虚的罗椹心怀不安,他知道不是每个男人对性都是百无禁忌的,像方子青这种墨守成规的人一定会觉得被男人玩弄是奇耻大辱,说不定会做些傻事,虽然不至于自杀,但会做些出格的事也就说不准了。
呆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到墙上的钟敲过两点,方子青工作室的电话和他本人的手机已经打了不下一百遍,总是无人接听,方子青要么不接要么人不在?这个自闭的家伙平时除了工作职员及客户,很少见他与外人打交道,朋友更是稀罕物。除了回家和工作室,罗椹想不出他会去哪里,越思量越烦躁,只得一个劲安慰自己,好歹人家也是个三十岁的大男人,说不定现在正在哪儿寻欢作乐呢。
当墙上的钟敲过六点时,焦躁终于化为行动,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准备去方子青的工作室逮人,因为此位老兄是工作狂,出再大的事,工作是绝不会丢下的。
结果工作室还没有开门,看来方子青昨夜果然没有留宿在此,这更让人担心了。
直至八点,工作室被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短发女孩子打开,她看到蹲在门口无精打采双眼通红像饿狼的帅哥很是好奇,凑上来问话:“嗳,你坐这儿干嘛呢?”
“等你们的老板啊!”帅哥的脸色媲美秋霜打过的菜叶。
“我们老板?”女孩子眨眼,笑颜如花灿烂可爱,“你是说方先生吗,他出差去了啊!”
“啊?”帅哥现在像只被烧了屁股的蚱蜢般地蹦了起来,使劲搔着自己的头,无措地问:“几时的事?他怎么说走就走啦?!”
“昨天一早啊!”女孩子觉得这位帅哥挺好玩,一大早就遇好玩的帅哥,看来她这一天的运气都不差。
“他怎么好死不活的现在出差啊?”帅哥的问题也蛮有性格的。
看在此位仁兄是帅哥的份上,女孩子还是很有耐心地回答:“这事早就安排好了啊,关系到我们工作室的前途呢,老板很久以前就在做准备了。”
帅哥显然对他们工作室的前途没什么兴趣,他失魂落魄地走了,脸上似笑非笑地挂着一脸的落寂。
“喂,你要不要留下电话号码啊,等老板回来我会转告的。”女孩子热心地在他背后喊着,固然这热心有一份私念在内,也是可爱的情怀。
“哦。”帅哥顺口报了一串数字,没心思的走人了。
女孩子重复一遍数字,觉得挺顺口挺熟悉。
“咦?这不是老板家里的号码吗?哼,这家伙居然耍我!好心没好报!”
* * * *
一个星期后。
方子青站在自己家门口踟蹰不前,他从口袋中掏出钥匙抖嗦了半天,终于把它塞进钥匙孔小心地转动着,门锁“咯啷”一声弹开了。这老式的门锁声音居然这么大,他发觉如同作贼似地开自家门可是生平头一遭,一时哭笑不得。
冷清的空气里还是依旧不变地有股子陈旧味,屋内干净而整洁,仿佛无人住过似的。
方子青不由暗骂自己的神经质,当然不会有人,那个混蛋应该在上班吧?
电话却在此时响声大作,把他吓了一大跳。
“你回来啦,”电话里响起熟悉的笑声,“我一直算着日子,知道今天你要回来的呢。”
“……”
听着这样若无其事的笑声,现在再挂电话未免太奇怪了,方子青凭空地紧张起来,连解衬衫领扣的手也停住了,他含糊地回着:“嗯,回来了。”
“呵呵呵,太好了。”
好个什么啊?为了避免吵嘴,方子青忍着没有回话。
沉默片刻。
“呃……”
“呃……”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你先说吧。”罗椹似乎笑了,电话里听来如同吹了一口气似的“胡胡”作响。
“我,我……没什么话啊,你专心工作吧。”方子青想挂电话,他不擅长猜测别人的心思,更不想让无关的人影响到自己的情绪。
“喂,等一会儿,我有话啊,”罗椹着急地叫,又顿了几秒,“那天……对不起哦,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开个玩笑,只是玩笑而已,你还生气吗?”
方子青怔愣了一下,本想说几句难听的话,涌到唇边却生吞了下去,他不知怎么应付对方软绵绵的道歉。
“没事,你忙你的吧。”恶狠狠地掐断了电话。
口是心非的家伙!如此这般后本是悻悻然的心情更沮丧了,也许是因为酝酿许久的话没机会说,吞回肚子里而觉得憋得慌。
“嘀嘀。”手机不识相地叫唤,是短信息。
“对不起,:-),今晚请你吃饭吧。”还是那个家伙,手机屏上歪七歪八的笑脸符倒是蛮合他的嘴脸。方子青莫明地火大了起来,又不是女孩子,他干嘛搞的像两人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又是电话又是短信息又请吃饭的?!
“你吃错什么药啦?!我跟你说了我没事,你给我专心点工作,别让人家给炒了!”
控制着被气得发抖的手指按啊按,方子青花了十分钟终于发出了生平第一条短信息,他从没用过这种麻烦得要死的功能,可他不想当着面对他吼这种事,对着话筒也不行。
刚放下手机,“嘀嘀”又响了。
方子青决定不再理会。
“嘀嘀”开始响个不停了。关机吧,脑袋里某根神经快给它“嘀”穿了,不过拿起手机又改了主意,反正看看也无碍,那个混蛋在玩什么花样?
第一条:“我”一个字。
怎么回事?介于可悲的人性,他又顺手翻下一条。
第二条:“喜欢”
不祥的预感致使心慌意乱,犹豫着要不要翻下一条,可手指自作主张地按了下去。
第三条:“你”
神经病变态无赖下流东西!搜肠刮肚,方子青开始恶毒地骂上了,手指也颤抖起来,想扔手机却又不舍得,昂贵的新品手机啊。
几秒后。
“嘀嘀——”又响了。
难道还有什么话?这个变态到底想干什么?那种话都能忍着,还怕他说什么乱七八糟出来?!方子青咬着牙冠再按下去。
第四条:“烧的面条,今晚我们吃面条吧,我买材料回来,怎么样?^^P”
那个笑脸……被耍了……某根神经断了,“嘣——”
“罗椹!你他妈的别给我滚回来!!”
方子青终于违背节俭勤省的优良作风,把他那新品手机给狠狠地扔了出去,不过是扔在沙发上。被三流把戏气到头疼的自己也让他感到陌生,虽不愿细想,还是灵敏地发觉到罗椹似乎在换个方式调和两人的相处,不能算是恶意的小玩笑无疑是个谨慎的试探。但他想不出对方如此做的原因,就像至今还没有弄明白罗椹为什么要想方设法地接近自己,所以保持距离是个安全之策。
罗椹也许应该注意到方子青虽然常看上去易于被挑衅,甚至有点神经质,可毕竟也是个三十岁的商场中人,该清醒的地方他绝不含糊,就像他绝不会把玩笑看得太重并刻意地回避它,以免给自己造成不必要的心理压力。
没有听见方子青气急败坏的怒吼,罗椹还是按点回家,嬉着个脸眯着个眼,春风得意地抱着个超商大纸袋,里面鼓鼓囊囊地塞着杂七杂八的食物。
打开屋门,冷冷清清的。他不禁皱眉,阳光般的笑脸跟着阴住,期待了一个星期的人显然没有乖乖等他一起完成安排的打算。
把弥漫上心头的淡淡郁闷给压下,漫不经心地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样地拿出来,然后统统塞进冰箱,再从里面取了一罐啤酒。
“不知好歹的老男人……”轻责了一句,由淡转浓的郁闷像倒入杯子里的酒液泡沫一样浠沥哗啦地往外四溢,仰头一大口全给吞下去,立即恢复神清气爽耳聪目明。
目扫四周,某样铮亮的好东西在眼皮底下一闪而过。
沙发上面的漂亮手机显然是方子青的,看来他是忘了带出门了。想到上午开的玩笑,罗椹忍不住笑开,他能想象方子青气急败坏的可爱表情,没有亲眼看到那张怡人的脸扭成麻花状真是一大损失。既然没有设置锁码,他想自己动手删去那几条信息,其实也觉得自己挺无聊的,但有一星期没有逗那个男人玩了,就有些按捺不住。
信息存库里还有一条信息,陌生的号码和陌生的名字显得扎眼,方子青没有发短消息的习惯,通常是别人发给他的。
好奇心会杀死猫的,还好自己不是猫……那就看吧,人又不在!
罗椹很无耻地换上一副奸诈笑脸后,利索地按了阅读键。
“今晚一起吃饭吧,老时间老地点,不许忘。”
原来他有约啊!略感失望地放下手机,原地转悠着。
“老地点,不许忘喔……”口气是老相好的样子哦。
想不到孤僻的家伙也有朋友,不过也许是客户?不对,客户不会用短消息的方式约面的,而且也不会用这样的口气,再说只有女人才会喜欢用短消息办事呐。
“不许……”
什么人对什么人惯用“不许”两字?罗椹穷极无聊地胡乱猜度。
“不许忘喔~~”掐着嗓子阴阳怪气地编排着屏上信息的语气,对着空气扮了个怪脸,人已走到电话旁边照着手机显示的号码拨了下去。
“喂?”通了,柔美沉静的女声响起。
罗椹愣住,虽然有预感,但亲耳听到了事实还是很惊讶。他没有回答。
“喂,请说话啊?”
“谁啊?”旁边有男声询问,温柔的。
罗椹反射性地把电话挂断,莫名地心虚。那男声他很熟悉,正是房主皆同居人方大设计师。
原来真是在约会啊……嗯,他是个很帅的男人,小有事业年轻单身,而且正经不花心,而且气质优良嗜好健康……为了保护自己的自尊心,罗椹适可而止地把无止尽下去的“而且”内容给调换:孤僻口德差,而且性冷淡脾气坏,而且气量小很吝啬,而且他可能……他可能……罗椹阴沉着脸,连忙收回开始脱轨的思维。
不管如何,人家正逍遥快活着,手边搂一个美女嘴里呷美酒,说不定现在正手牵手甜甜蜜蜜地去宾馆的路上呢。胡思乱想着,不由哂笑。
你以为人家都似你啊。他听见脑子某处在小声地反驳。
那个性冷淡连罗桑样的美女都能坐怀不乱整整两年,无法想象和女人在床上会是怎样的表现。不过他并非性无能,那天呃……粗重的呼吸、奇特的手感、羞红的面容、皮肤的热度粘腻的声音,还有身体挣扎的力量甚至震耳欲聋的怒吼都一一浮上脑际,回忆得起劲了,罗椹甚至听见自己心脏逐渐加速鼓动,他连连吞咽着口水和手中的啤酒,可酒好似变烈了,一下喉就把身体给烧着。
思想完全脱轨,应该怪罪于什么?
咬着牙勉强拉回欲求不满下的荒谬想象,闭上眼努力回忆白菊簇拥的灵床上罗桑僵硬的尸体,燥热才渐渐地冷却。
又一个女人,看来低估了这个方子青!
“奇怪,这是你家的号码耶?”宋则疑惑地看着手机屏上的显示。
“哦?”方子青略蹙了一下眉头,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是他啊……肯定在翻看我忘在沙发上的手机,缺教养的家伙!”
“谁啊?这时候在你家里,还敢动你的私人物品,私交不错哦!”宋则浅笑,俏皮地斜睨着苦恼的男人。
“是……罗桑的弟弟。”方子青稍作迟疑,还是老实交代。
“啊,怎么回事?”这个了不得的身份让宋则大吃一惊,想才去国外短短数月竟有不速之客来访,让孤僻的老友拱手让出自己的宁静生活。
不愧是罗桑的弟弟,她好奇他是怎么办到的。
望着好友夸张的表情,方子青苦笑,作个简明扼要的解释:“几个月前,他突然跑过来说是要在此地工作又没地方住,就挤我那儿了。”
个中原因复杂,细述不如忽略,他知道什么是最合理的解释。
“原来是这样……”宋则却是误会了,“看来终究旧情难了啊,要不以你的脾气早就拒绝他了。”
“不,不是!”方子青大摇其头又不知怎么能说清楚。两相厌恶到两相试探,仔细想来,和罗椹的相处模式是蛮奇怪的。
“有什么关系嘛,如果他的确有困难,你帮个忙是应该的,毕竟罗桑曾是你的女友啊。”宋则对他的辩解不以为然。
方子青再次苦笑着闭上了嘴,他很想说他是摆脱不得,被人强占住处罢了,可是提到罗桑,一切都顺势得理了。
怎么就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是否愿意?愿意接受或可否放弃?包括有关罗桑的一切。
“老实说,我很想见见罗桑的弟弟。”摆了个可爱的笑脸,宋则又说了一句让方子青很不爽的话。
“嗯?他有什么好见的?”想到那张无赖的脸,方子青不由心中来气,拿着小银匙不耐地掏弄着咖啡杯,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呵呵,罗桑那么漂亮,她弟弟一定也很帅啊,以前她不是常在我们面前提到她弟弟的吗,总之是个可爱的小孩子。”宋则没有转话题的意思,一脸向往的表情让方子青更是一肚子的火。
“可爱?!”如果此人可爱,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可爱”的了,他忿恼地想着那抹常在眼前晃荡的嬉笑。
“呵呵,瞧你的那样子,是不是被他欺负啦,”男人气鼓鼓的表情颇为稚气,宋则不由更是笑开了,“罗桑就是鬼灵精怪的主,想来他弟弟会不会青胜于蓝啊?”
“是啊,让人头疼,真想把他赶出去,没有自觉的家伙。”方子青吱吱唔唔地虚应。
“有麻烦吗?”宋则睇着方子青的样子,不由担心了,思量着“没有自觉的家伙”会不会是歹人一个,让老实木讷的好友吃了大亏。
“不是啦,”方子青思虑过后还是摇头,神色恍惚,“他有点怪。”他可不想说这个“可爱”的家伙会对他性搔扰,太羞人了!
宋则突然沉默,仔细地盯着蹙紧眉峰的脸好一会儿。
方子青被她奇怪的目光看得浑身不对劲,不知道这个今天约自己出来谈事的好友怎么尽说些自己不想听的人事,做些莫明其妙的举动。
“怎么啦?”他忍不住问。
“呵……”宋则眨了眨眼,侧着头的表情妩媚而狡黠,“你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没有啊,为什么会这么问?”方子青茫然摇头,一幅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没什么,猜呢!”对方以淡笑化之,神色寂寂。
“我看上去像是在恋爱吗?”想了想,方子青认真地问。
宋则转着灵活的大眼珠,不理他的问话,转了话题:“嗳,你知道吗,罗桑曾说过他弟弟有HOMO倾向?”
“啊?她有说过吗?”方子青努力回忆着,全无印象。
“笨,这种事她不会跟你们这些男生说的啦!”宋则白了这呆子一眼。
“不,不可能!”方子青断然反驳,他想起一星期前躺在床上的两个人,习惯性地又皱上了眉。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看清床上另一人的性别,只是按着惯常的逻辑认定着。
“你这么肯定?”宋则笑得古怪。
“那小子有带女人回来。”他振振有词地解释。
“哦,这样啊……”若有所思的点头后,宋则却又说了一句让方子青差点把口中的咖啡全喷出来的话,“我本以为你也有那方面的倾向呢。”
“你你你……在胡说些什么?!”方子青瞪大眼睛,一脸要杀人的表情。
宋则被他的反应给逗乐了:“哈哈哈,不要激动嘛,谁叫你从来一副见女避三尺的样子。”
“你是女的啊,我可没有避你三尺哦,”方子青怒极反笑,“只是现在我还不想……”
“因为忘不了罗桑吧?”宋则打断他,俯首看着自己的杯子,蓦然敛起笑容。
“不是啊!”方子青一怔,反射似的迅速回答,却没有解释。
两人尴尬地陷入沉默。
半晌,宋则抬起头,双眸望向咖啡馆的落地窗外,幽然叹息:“罗桑走了好几年,你却始终找不回自己。”
方子青愣着,找不回吗?他努力自省。
“你知道吗,我要结婚了。”宋则突兀地宣布,转过头直视对面的男人。
不知所措中,方子青好半天方才有所反应,心中涌起些许怅然。
“啊……恭喜。”
“谢谢。”
宋则张了张嘴,她低下头,捧着自己的咖啡杯不再吭声。
明快的气氛此时因这件喜事而显得沉闷起来,毫无道理的。
消息来得太突然,方子青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说些什么。
“你保密工作可做得真好啊,怎么从没有听你提起过呢,真是太让人惊喜了,那个……那个……祝你幸福哦……一定会幸福的!”笨拙地说了一大堆,总觉辞不达意。
对方低着头不见反应。
眼泪,一滴一滴跌落在咖啡里,荡起小小的涟漪。宋则用手捧着自己的脸好久,然后绽放出梨花带雨的羞涩,对惊讶的方子青洒脱地笑:“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要结婚的女人总会有点心绪不宁的。”
“没没没……关系。”方子青虽不是很明白她为什么要哭,但还是表示理解,赶紧递上自己的手绢。
宋则接过手绢按住眼角,泪水却涌出了更多,她最终放弃,恼火地把手绢往桌上一扔又捡起来,埋住自己糊成一片的容妆。
“你为什么当初不和罗桑结婚,省得我……省得我现在这么难过?!”她轻声责问着,又觉得自己责问得可笑,表情颇为难堪。
方子青不知如何回答。怎么会这样?他不无沮丧。
“我们都没有办法得到你,罗桑,还有我,都不能!罗桑说,她恨你,恐怕到死都恨你!”宋则终于哭出声来,把手中的帕子狠狠地丢向方子青,咬牙切齿忿恨满腔:“我不想再等你了,我没有时间,没有时间,你明白吗?!”她神经质地用手指敲着桌子。
“怪不得罗桑说你是个魔鬼,无情无义,大概连血都是冷的……”女人的责骂消失在哽咽中,良久才完全平静。
方子青本能以缄默承受她的怒气,他望向自己泪迹斑斑的手帕,心里委屈得像个被无端怪罪的孩子:如果知道罗桑的死因,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可他依旧一语不发直至两人分手而归。
一向不擅长安抚人,知道对方的确是受到了伤害,可还是无法正确地表达心中的歉意。
在送宋则至住处返回的路上,强烈的自责深深地攫住方子青,让心情灰暗到极点,想到回家还要面对长得酷似罗桑的罗椹更觉生无乐趣。他在街边转来转去漫无目的地晃悠着,最后拐进了路边的酒吧。
这不算是借酒浇愁。自从大学毕业因纯稚的离愁而喝醉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有刷新过纪录,方子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忧愁值得去浇灭的,虽然酒一杯杯地倒下喉去,昏淡的灯光在眼边化成一团迷糊,他还能很清醒地分析困扰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提醒罗桑的存在呢?
宋则说他忘不了罗桑,多么可笑的事,他早就想忘了,可就是这些想让他忘却的人却一个劲地提醒着他——罗桑曾经是他的女友。还有那个整天嬉皮笑脸的罗椹突然跑过来,顶着奇怪的名义和自己挤一个屋子,这显然有阴谋的味道。在倒下第五杯酒的时候,方子青意外地得到这个结论。
戒指,死去的罗桑和即将要结婚的宋则,还有一些不甚理想的回忆等等,脑袋在酒精的作用下像是被倒进了各种色彩,搅拌成灰色的汁液在里面混浊地流动着,偶尔迸出一两个新鲜的泡沫。
或许怨不得别人,罗桑是一抹鲜艳到刺目的色彩,即使褪败了还是会有泛黄的印迹固执地留在所有认识她的人的记忆中。清脆甜美的声音,飘扬飞逸的长发,妖娆多姿的身段,狡黠笑容加灵动目光,如此一切的美好使初牵她手的方子青也不得不虚荣了一把,尤其两人相依走在校园里时,引来的惊羡目光任谁也无法无动于衷的。
方子青得承认自己当时沾沾自喜得可笑,因未曾想到过被誉为学院明珠的罗桑会垂青到自己头上来。在设计学院里众多才华横溢背景不俗的高人相较之下,男人的容貌不占什么竞争优势,再加上性格木讷,这样的人落个平庸应是顺理所章的,所以他从来没有对意料外的惊喜做过任何准备。然而,有很多事就是不可理喻的,让他措手不及地应对。
就算是极不情愿的记忆,对罗桑的开始还是存留在脑海中,清晰到方子青倒下第十杯酒时,还能立即呈现在眼前。
白色的连衣裙裹着亭亭玉立的女孩子,她调皮而可爱地抚着肚子,狡黠地微笑:方学长能请我吃饭吗,肚子好饿哦。这是她堵他在素描教室门口时,当着众多惊讶的目光对他所说的第一句话,好似两人相识已久。而方子青对她只是闻其名并在公众场合见过数面罢了,罗桑是校园里的传奇,让人向往却不够真实,而现在她却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温柔浅语。
方子青忡愣着,硬生生地把一张白皙的帅脸憋成通红,他紧张地捏湿了手中的画板,好半天才哼出一句:我身上只有……三百块钱。
这句逊到家的话引得周围看好戏的同学一阵善意的哄堂大笑。在笑声中,罗桑稳步走上前去挽住他局促的臂弯,她抿着笑意轻咬羞涩到极限的耳朵:走吧,方学长,我们会很愉快的。
这就是罗桑,她说她想要的就自己去追求,而且一定会到手的。光芒四射神采飞扬的女人让伴在她身边的男人相形见绌。方子青觉得自己有些怕她,虽然她迷人出众,只是两人走得越近越觉得不是在同一世界里生活着,性格的轨道常常交错而建,但俩人还是默契地盼望有一个圆满的下场,逐了众人的愿,因为所有的朋友毫无异议地认为他们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清洌的啤酒带着为数不多的酒精给了方子青不少勇气,开始思索些未曾有勇气去分析的问题。可能是因为想到了罗桑,同时也想到了罗椹。姊弟俩隐藏在琥珀色瞳孔里的狂野潜伏着一种危险,它们是暗火,能悄然无息地焚毁平静的生活,让他本能地想要逃离。更何况罗椹无忌的作法显然要比身为女生的罗桑技高一筹,让他疲于应付。
而令人头痛的暗火现在就弥漫在他眼前,从深不可测的眼睛里倾泻而出。
方子青不想理会,举手抬杯想借势逃离。杯子却被一只手压住了,眼睛的主人咧着嘴笑得真心实意,并一屁股坐在他对面。
“真巧啊!”
“是很巧,真他妈的巧!”方子青反唇相讥,瞪起双目使那只手从自己的杯口上缩回。
罗椹哂笑,琥珀色的眼眸里掠过一抹疑惑。
“我是来找你的嘛,脸色不必摆得这么难看啊,关于上次的玩笑……人家内疚了一个星期,诚心想道歉的啦。”
“怎么找来的?”仰喉灌下一口酒液,有一半堵在喉间,热辣辣地呛。
“一个姓宋的美女打手机给你,当然是我接的啦,我告诉她你还没有回家,她说有点担心你,所以我就很义气地顺着她给的路线找过来啦!”罗椹很伤感地盯着自己走得快起泡的脚,眨巴着眼睛想乞讨点怜悯。
“担心什么啊,我又不是孩子也不是姑娘,还怕被人拐了卖了不成?”方子青没有慈悲为怀的心境,他现在只关心那个即将结婚的女人。
“她没有说其他吗?譬如……”譬如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失落……因为寂寞而失落。
“和我聊了一会儿关于姐的事,介绍了自己,其他就没有了。要不,你自己打电话给她?”罗椹从口袋里掏出方子青遗忘在家里的手机。
方子青接过放进口袋里,并无其他动作。
“怎么?被甩了?”罗椹瞧着他的模样,略含同情地问。
方子青摇头又点头,他突然很想瞧瞧对方的反应。罗椹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地坐着,一手托着下巴,零星的灯光在他额前的黑发上画着迷离的图案。
“她要结婚了,我才知道。”方子青无聊地收回自己的注视,垂下嘴角说了句老实话。
“所以你跑到这儿来喝闷酒?真有出息!”不知体贴为何物的男人开口就是讥诮。
方子青一怔,然后冷哼:“我连喝口闷酒都不行吗?”
罗椹低头看捏在自己手中的空酒杯,些许残液扭曲黯然的光线。
“当然可以,我只是觉得有点意外而已。”他的口气又软下来了,不经意的轻漫,用来掩饰委屈的。
带些得意的稚气,听者笑了,有一种暗算得逞的快乐,嘴角边荡开两只浅淡的酒涡。罗椹愣了愣,然后匆忙地移开目光,心跳得如捶鼓。
这个男人笑起来……竟像个妖精。他阻止不了自己奇怪的比喻。
两人各怀心思地呆坐了半晌。
最后方子青先开了口,他说:“回去吧。”
于是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酒吧。
夜色中,凉风习习,本能让迷糊的头脑清醒起来,同时也让方子青感到头重脚轻,但他拒绝了罗椹的帮助。想起宋则的话,虽是凭着自己的亲眼所见有明显的不同,可心里总有些别扭。微侧过头,想偷眼看一下身边这张从来没有仔细看过的脸,不想对方也正瞧着他,目光细致且沉郁。
“怎么了?”罗椹问。
“没,没什么……”方子青无端地心虚,他调过头继续专心致志地走着路。
这个家伙和男人……他颇觉得不可思议也无法想象两个男人在床上会是个什么样子。不要怪方子青想象力的贫乏,就某一方面的单纯来说,要他来想象一男一女在床上的激情也很难,所以现在要他认同身边这个很大男人样的同性是个gay,的确是件困难的事。
“伤心吗?喜欢的人要结婚了。”默声走了片刻,罗椹突兀地问。
“不,没有。”方子青否认着话里的所有意思。宋则是他的好友,不是谈情说爱的对象,虽然对她的结婚有些感觉失落,但还是诚挚地希望她幸福的。
“你真是个无情的人。”罗椹冷酷地下了评语。
“你知道个鬼,凭什么这样说我?!宋则只是我的朋友而已,她要结婚了,我当然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方子青恼火之下把事情给说清楚了,他讨厌被人妄加这种刻薄的评语,也讨厌自己平白无故地引对方误会却不知为什么。
“可她喜欢你耶!”罗椹愤愤不平地回道。
“你怎么知道?她跟你说了?”方子青惊讶,不明白宋则为什么要把这种事说给不相关的人听。
罗椹淡淡一笑:“不用她说清楚,那种关心的口气谁都能听得出她对你的意思。”
“哼……”方子青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可以看得到宋则的情意,自己一直木然无觉。
冷风吹拂下,他的头开始发痛,脚步更为缓慢,罗椹耐心地跟随其后。
“这种事没有什么可多谈的,反正她要结婚,这样最好了……”沮丧加头痛,使方子青潦草地结束这个让人不愉快的话题。他加紧着步伐,毫无建树地想甩开身后的人,但罗椹没有如他所愿的打算,走前一步伸手拉住他的胳膊。
“你干什么?!”愤怒责问的同时也听到一句问话,让他不由安静下来。
“你有没有爱过我姐?”
“呃?!”
“你有没有想到要和她结婚?”
方子青惊讶地瞪着近在咫尺的严肃的脸,还是茫然地摇头:“不知道。真的……我不是很清楚……”
男人的茫然不像是做作,在微淡光线下的脸单纯地如大梦初醒的孩子,有种不知所措的迷茫,罗椹不禁怔住了,喃喃地问他:“为什么姐离开的时候,你一直都没有出现?”
“啊?”
“为什么?姐去世的那几天你去哪儿啦,为什么不出现?!”向来随和的脸有点扭曲了,在路灯下看起来阴森。
“因为……因为……我不想看见她,真的,我不想……”被锋利的目光给震慑住,方子青略为结巴地回答。
就算预估过许多种可能得到的答案或借口,罗椹绝没有想到这位大智若愚的方先生会如此爽直地回答自己,毫不顾忌他是死者至亲的心境,而且还摆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这个男人实在是……欠揍!
隐藏许久的愤怒如疾潮一样疯涌上心头,不再是困惑,也不再有捧着姐姐骨灰时的凄凉,他曾下意识地为未曾谋得一面却熟识于心的男人寻找千万种托辞来安慰自己和九泉下的姐姐,看来根本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为什么罗桑总是跟自己描述这个男人的一切?举止、外貌、生活,甚至穿衣打扮的枝末细节,平常到无法再平常的点点滴滴皆活灵活现,而现在听到的话和现实中人与当初脑海中的形象相差到让人难以接受。
“可以放开你的手了吗?”方子青无从知晓罗椹此时心中的情绪变幻。
走离了路灯的光晕,夜色掩饰了另一个人脸上的阴森寒气。
深夜的路上有不断往来的车辆,亮着眩目的灯光,快速地挟着风声呼啸而去。
罗椹没有放开手,反而更紧地握住了试图挣扎的手臂,然后用力一推,几乎把整个人推出人行道。
“干什么?!”
方子青还没有明白怎么一回事,就听见身旁乍起的刺耳车喇叭声,还有迎面扑来的光晕。
“啊——”
惊叫没有出口,那只手臂又及时地把人拉回来,由于用力过猛,两人一起踉跄地冲出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想寻死啊?!不要找老子的车撞!”
远去车主的诅骂声使还处于惊魂未定中的方子青霎时醒悟过来,少许的醉意全部被迎头激醒。
“你想……谋杀我……你你……”他指着罗椹,步步后退,害怕得连手指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罗椹蹲在地上,抱着头大口喘气,脸色惨白如纸。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回事,只是突然很愤怒,愤怒地想要给这个男人一点颜色看看,血热焚脑就差点犯下大错。
“不不……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的。”他站起身来去拉那只抖着的手,试图安抚惊慌失措的人。
“这是个误会!”
“什么误会?!明明是你推我出去的!”差点成轮下幽魂的恐惧让此时的方子青听不下丝毫解释,他一退几步,躲开伸过来的手,然后转身拼命向前奔去,可没出数步就被追上。
“你听我说啊!”抓紧竭力想挣扎的手臂,罗椹近乎哀求。
“放手,否则我就报警了!”方子青色厉辞严,脸色铁青。
“如果我想杀你的话就不会拖你回来了!”罗椹没有理会他的警告,兀自大声地解释。
方子青即时沉默下来。
周围不时飘来狐疑的目光,少许行人边走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在大街上拉扯不清的大男人,罗椹的话则引来更多的观望。
“真的……这是个误会,请你……请你一定要相信我,”罗椹迟疑地放开手,看方子青没有再逃的意思,继续轻声劝慰,“如果真要杀你我怎么会等到现在?刚才只是一个玩笑,相信我,我绝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从来就没有过……子青,真的,你要相信我!”话说得如此真挚,眼眶也急得发红,差点要掉下泪水来,也搞不清楚是在骗他还是骗自己,是真骗还是假骗,混乱成一团。
方子青死命地瞪他许久后,见其眼眶都湿了,面容才缓慢地放松下来,他恍惚也觉得自己是反应过度了些,明知这家伙常常是个缺根筋的人物。
“这种玩笑也开?!真是的……如果出了事怎么办?”平息下惊恐,他不满地责问,口气没有了惊恐,只是手指还是微弱地抖着。
“如果伤了话,我养你,如果死了话,我陪你!”罗椹毫不犹豫地回道,用自己同样颤抖的手指去缠绕住方子青的手。两只手不自觉地扣紧。
方子青怔愣了好半晌。
“你脑子真有病啊?!”听着这样的胡言乱语,他别扭地抽回手。
罗椹也惊觉话说得过重了些,他不由“呵呵”地傻笑,看方子青略为放柔了脸色,暗抹一把额汗。
想杀了这个男人吗?他为自己的想法不寒而栗。
“回去吧,我觉得好累……”方子青轻轻地叹了口气。
两人一前一后地继续走着,少了言语却也微妙地和睦起来。
第三章
生活恢复以前的节奏,有少许改变的是方子青的逐客令越来越少了,究其原因是习惯了还是懒得再提,恐怕当事人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管是再厌烦的东西,时间长了也会慢慢麻木的,他对自己这样解释。何况罗椹有别于以前小心翼翼的客气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他作为房主的自尊心。还有一个原因大概也是宋则的关系。
宋美人不久就拜访了方子青的寓所,当然是为了见一见大学好友罗桑的弟弟。
这让方子青又见识了一回罗椹两面三刀的本事。在年长女性面前温柔乖巧,礼貌又不失风趣的谈吐理所当然地赢得了宋则极大的好感,两人追忆着罗桑生前的音容笑貌,不禁潸然泪下,好不感人,让在一旁的方子青颇为难堪。他很想知道,这个陪着女人一起忆苦思甜的男人和平时惯摆着无赖样的罗椹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或者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不管如何,宋则对旧故的关爱之心被彻底地击活,在仔细地问过了罗椹生活诸事的困难后,毫不迟疑地责备了方子青的“冷血和无情”,不卖旧人面子也就罢了,对如此文雅的优秀青年不帮一把也是件有失教养的事。
方子青只能苦笑,他除了苦笑还能怎么解释?
于是罗椹也被邀请参加宋则的婚礼。对于这个决定,方子青自然没有说三道四的权利,他敏感地觉察到如果自己和罗椹同时出现在众多旧知面前,大家理所当然地会认为因为罗桑曾是他方子青情人的关系。对于这点,他十分在意且为之烦恼。不明状况的执着但从来不细究内因,因此罗桑常说他有点孩子气的冷酷,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就算不想承认,方子青还是明白罗桑是迄今为止最了解自己的女性,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有些怕她,至于有没有爱过,自觉对罗椹的回答是诚实的,让对方受伤,他虽有些歉意却无法体会其心境。
不管方子青怎么想,罗椹对于邀请显得格外兴奋,他要拉着方子青一起去买婚宴上穿的礼服及要送的礼物。
两个大男人要同女人般地去逛街,对于方子青来说简直是件不可理喻的事。所以等罗椹整装待发之时,他依旧裹着被子趴在床上享受惟一的假日节目,睡觉。不过在和侵入者共屋期间,他也认识到罗椹要叫人起床通常是不择手段且厚颜无耻的,为了保全自己及房子的安然无恙,他只能耐着性子去开了门,礼貌地婉拒对方兴致高昂的邀请。
“衣服我自己去买,至于礼物嘛,我会和你分担费用的。”
有人识趣的话应不再来打扰,可惜他忘了罗椹向来不是个识趣的人,请人出门的手段同样卑劣,所以这句话很快成了废话。
十分钟后,方子青就板着个脸磨磨蹭蹭地跟着阳光满面,哼着儿歌笑得像朵喇叭花儿似的罗椹一同走出了家门。
“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鸟儿忙梳妆;小喜鹊盖新房,小蜜蜂采蜜忙,我们的幸福生活从哪里来……”
区别于身边阴沉着脸色的人,浅蓝色的棉制外衫和黑色的牛仔裤裹着修长的身体,衣装略显得大了些尺寸,松垮垮的套在身上,颇显不甚正经的腔调,但整体的谐调使罗椹看上去神定气闲,只是这并不能代表他不会把儿歌唱歪调,帅气的外表也不能强调他一定会有一幅好歌喉,在忍受了数分钟的噪音后,独自生闷气的方子青终启尊口。
“闭嘴!”
“哈哈哈,终于肯说话啦,”听到不甚客气的命令,被斥责的人却高兴得像只从乌鸦嘴里接到肉的狐狸,且不打算就此罢休,只是改唱为说。
“大概死人听到我唱歌都会跟我说同样的话呢,何况像你这么耳聪目明的大活人,我在猜你过几分钟会忍不住。”
方子青被气笑:“你还真有自知自明啊!”
罗椹乐呵呵地把双手叉在裤袋里,晃着肩膀踱步,不语片刻后歪过头问:“不生气啦?”
“我没有生气。”方子青硬着头皮回答,他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像个小心眼儿的女生,但说是丁点儿气都没有就是自欺欺人了。
“那你为什么不能高兴一点?看,今天天气多好啊,出来走走是一件美事哦!”罗椹颇为感慨地四处观望。
天气的确很好,阳光明媚微风温和,深秋渐去的晴日显出一幅明媚的活泼气息,街上人行如织穿着迥异,没有季节分明取向的自然是年轻女人,皮衣和短裙,凉衫和长筒靴自成一番风景。
“啧,厉害,不怕冷的还真有……”睨着擦身而过的时尚女郎,罗椹很没有风度地嘀咕不休,眯起眼追着人家白白的长腿不放。站在身边的方子青深觉羞愧,想离他远些,生怕被人甩来的白色眼弹无辜扫到。其实外表不俗的罗椹和人家眉来眼去的时候多,被人瞪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是作为一个正派的好青年,这种和陌生女人眼色勾搭的事还是方子青脸上泛红大觉耻辱。
下意识关注着身边人的罗椹当然觉察此位仁兄的不自在,奸邪地鬼笑一下后,他毫无预兆地把长臂来个展伸,亲昵地揽住了想和自己保持距离的脖颈,并把半个身体紧紧靠挂在其身侧。
“做什么?”方子青对他的举动不明所以,但身体条件反射似的紧张起来,步履也跟着僵硬。
“呵呵,紧张什么呀?我有做坏事吗?”罗椹狡猾地避开他的问话,保持着动作,还不忘神情愉快笑容甜美。
方子青自然知道确实是没有什么可供紧张的,举目四周的行人来去或急或悠,毫无不良反应,偶尔有一两个回头的,绝对不是因为他们俩的举止而是面目。敏感的注意着自己往往是本身而不是别人,方子青不由觉得自己很可悲。
“你就不能好好走路吗?!”今天的太阳也许是太好了,身着薄羊毛衫的他不一会儿汗流浃背甚觉狼狈,口气却冷得能冻死人。
“不能,好累啊,给我趴一会儿吧。”罗椹眼珠儿一转,把整个脑袋靠在方子青的肩上,蹭痒似地扭呀扭,扭到耳旁的皮肤“轰”地一下烫热如焚。
这下子回头率暴增,众多惊异或困疑的目光之外,身后有三三两两新奇的可爱笑声,一群逛街的挎包少女看着他们“咭咭”地抿着嘴笑,其诡异程度让方子青背渗寒气。
现在的举动绝对超过了两个大男人在街上应有的正常距离,招人侧目是当然的了。
“喂,你玩够了没有?!”
额上一阵阵冒汗,方子青觉得自己再不翻脸的话,就不知道这个偷偷向少女们挤眉弄眼的家伙接下来会做出些什么惊天骇俗的举动了。连忙用力推开粘在颈边的头,怒气冲冲地向后旁退了一下,不想踩到了人。
“哎哟!”被踩到者大叫,提起脚原地跳着,嘴里还倒抽着气。
“对不起……”方子青慌忙回头道歉。
瘦削却不显单薄的男孩子,头发剃得极短,面目端正干净,白衬衫和灰黑色的牛仔裤,略带土气的打扮俨然是一幅穷学生的模样。抚慰了脚的疼痛后,男孩不理他的道歉,迳直跑到罗椹面前,一脸欣喜:“椹哥,真是你啊?”
罗椹定睛看清来人,脸色陡变,笑容也隐没了:“小呈?”
小呈温和地微笑:“我在后面跟了好久,认不准是不是你哦,看来变了好多啊。”他走上前去牵住罗椹的手,自然而然的亲热。
“椹哥,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呢?留张纸条却连地址也没有写,大家都替你担心呢,伯父伯母头发白了好多。”
罗椹沉静地听着,向来灵动的脸部表情蓦然呆滞起来。
在旁听得仔细的方子青马上明白了罗椹对家里原来是不告而别的。想来是件奇怪的事情,又不是未成年,到另一个地方寻找工作机会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为什么要瞒着家里人偷偷溜出来了呢?这个疑问现在是没有答案的,他没有开口问,罗椹更不会主动跟他提及。
这个突然跑出来的小呈显然是罗椹很亲昵的旧识,两人在目光交流中涌动着外人难以窥破的情潮。
虽然有些不甚高尚,但方子青无法否认自从听宋则讲起过罗椹的性倾向就异常地计较着这件事。
小呈是不是他的那个?自然的亲昵举动,不让人怀疑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嘛!
宋则说的本是被自己推翻的事在脑海里浮动游移阴魂不散。这是一个正常男人应有的反应,方子青自我保护地对着空气解释。
“先生,需要帮忙吗?”
注意他许久的售货小姐亲切地问,心不在焉的男人站在摆满各种工艺礼品的货架前已经有数十分钟了,也未见有什么举动。
“唔,那个……请问朋友结婚应该送些什么才好?”方子青从没有意义的八卦思考中清醒过来,才记起自己走进这家精品店的缘由,不由暗骂那个见了熟人就把被硬拉出来的自己给丢下的混蛋,本是他的主意,现在人却不知去向。
“哦,是送给要办喜事的朋友啊,那要送成双成对的礼品比较讨好,请您来这里吧,这儿有我店专为婚嫁准备的礼品,可以为您的朋友挑选一样。”售货小姐引领着他走向商店的另一头。
全是精致到让人不敢染指的物品。成双的瓷制亲吻小人偶,一对对工艺水晶杯,分为男用女用的梳洗用具小礼盒,钉在一起的屏风式红木相架等等,多到让方子青无从下手,他竭力回忆着以前朋友结婚时送了些什么,可那时有罗桑打点,自己从没有操心过,怎么可能想得起来。
捻起摆在手边的小人偶,两个五六岁左右的欧洲小孩把胖嘟嘟的娇嫩小嘴贴在一块儿,各自小脸上还泛着两抹可爱的桃红。男孩子双眼认真地紧闭,小女孩却把一只小眼半睁着,略带惊奇又有些羞涩的神气,不甚专心似的。做工极精巧,柔和的颜色上得恰到好处,瓷质细腻到让人觉得孩子的皮肤吹弹欲破,神情也把握得入木三分,就是对工艺向来挑剔的方子青看来这也是件不错的作品。
“先生好眼光,这件是手工制的细瓷作品,店里只有这一件,很难得的,送给朋友是最好不过的礼物了。”小姐不失时机地介绍。
方子青无谓地点头,若有所思盯着贴在一起的小嘴。
一男一女……环顾所有的结婚礼品都共通地区别着一男一女的性别特征,因为大凡婚姻都是一男一女构建成的,没什么可以值得怀疑。如果是两个性别一样的话,就太奇怪了。方子青想象着这一对小玩偶变成两个小男孩的样子,颇觉搞笑。当然他并不孤陋寡闻到连同性恋都没有听说过,毕竟出身此道盛行的艺术行业,但那些随绯闻而在同学或同行中流传的隐晦情事从未给他过真实的震撼,直到这个叫罗椹的奇怪男人出现。
同性相吻的话……自己和罗椹不是也干过?而且绝对不是这样浅浅的碰触嘴唇,而是近乎情欲地索取彼此的唇舌。对着手中的小玩偶如此栩栩如生地回忆,使方子青的脸部猛得燥热起来,连身体也跟着异样地不安,他再也不敢多看一眼手中的工艺品,连忙递给售货小姐。
“就这个吧,给我包起来……”
小姐嫣然一笑,接过东西走向包装柜台。
方子青兀自留在原地,掏出手帕抹了一把额汗,今天的天真的很热吗?现在可是初冬的天气啊。
* * * *
刺目的白色……
睁开眼就是石灰新刷过的天花板,立即有疼痛的感觉,重新闭上眼。
天还亮着吗?当然不可能,他记得踏进这里时天色已经放黑了。
顶灯开着,照着陈设简单的屋内更是一片惨白。
被褥凌乱的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小呈!”撑起身体,叫了一声这房间的主人。可是应答的只是冷清空气微震下的回声。
躺回床上,罗椹用手搓揉太阳穴,安抚着由于激烈纵欲带来的疲惫眩晕。身下的床单仿佛还带着潮湿的触感,温热而粘腥,连味道也是熟悉的,让他直打寒噤。
空寂的身体让脑子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不久前的事。本是好好地谈着话,然后就是吵架,小呈还激动地动手打了自己,正想拂袖离开之时,他却慌张地堵在门口拦住了人,然后把头贴过来,喃呢着对不起实在是情深难却之类的话,所有的理智和防线就一点点地瓦解,直至全线崩溃,连前面激动地吵架都不再被记得,反正心和身体本来就是寂寞的。
小呈脱光了衣服的身体让他再也无法全身而退,压抑太久根本经不起诱惑,明知道这样发展下去又要不知如何收场却不知如何克制。两人连接吻都嫌浪费时间,不知道小呈是否后悔引诱了正处于情感干涸期的野兽。想起这点,罗椹对着天花板苦涩地微笑,小呈会找来也许是出于同情吧,他一贯如此的好心。
相比起刚才自暴自弃的冲动,现在发泄后的空虚演化成了绝望,外表上的洒脱和不在乎只是被过分伤害后自己研磨出来的厚重保护壳,用来对付所有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的人,内心却更加敏感到不堪一击,所以才会干出想要报复方子青的事。
也许正如所有人认为的那样,自己有病!
想到这里,罗椹的心情更灰暗了,惨白的四壁挤压着心中的阴影,几乎影响到呼吸。撩起身边被揉成一团的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赤裸的身体在冷清的房间里无法抵挡寒意。
房门悄然无息地打开,一双暖和的手伸进被子里摸索着他的身体。
“椹哥,你醒了吗?”
罗椹从被褥里钻出脑袋,凝视着站在床前的小呈。
男孩短硬的头发湿漉漉地粘在头皮上,挂着水滴,干净的衬衫散发着清爽的柠檬香皂的气味,脸色有些灰白,抑或是灯光的关系。
“肚子不饿吗?”小呈如天使般的微笑柔软得像一张棉纸,空泛地把表情涂在上面。
捉住暖和的手,罗椹用力把人搂进自己怀里紧紧地拥抱,闭上眼贪婪地呼吸着对方身上的味道,心却迷茫地像跌在浓雾里分不清东南西北。
“为什么要来,小呈?”他闷声闷气地问,像是质问。
小呈轻轻地反问:“椹哥,我们是不是应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罗椹迷茫地盯着期盼的脸,然后答非所问。
“我得回去了。”
没有过开始,何来重新?
回到方子青的寓所,迷茫还没有从心中褪净。
被小呈湿润的眼睛睇着,他差点就想取了行李跟着回去算了,但站立在这间屋里时,念头在心里摇摆不定。
难得的,一进门就看到方子青坐在客厅的窗前,手里握着一杯没有热气的咖啡,他目无焦点地游视窗外的风景,脚上没有穿鞋,赤裸的双足像两只瘦小的白猫蜷屈在一起取暖。
听到开门的声音,方子青回头扫了一眼推门进来的人,淡薄地点头:“回来啦?”
没想到会得到招呼,罗椹面露惊讶:“啊……哦。”被看惯的目光扫过竟是怦然心慌,使脱鞋子的举动停顿了一下。
方子青不再理会他,转过头吞啜了一口手中的咖啡,轻啧着嘴,皱紧眉头继续看着窗外,窗外只有在忙着落叶子的梧桐和寂寞的街灯,没有什么值得专注的美好风景。
“我……”罗椹慢腾腾地趿着拖鞋向窗边的人走去,边走边抓头,想着说些什么话冲淡怪异的僵滞气氛,“真不好意思,本来是我拉你出去的,结果遇着老乡就……”
“没关系。”方子青快捷地打断道歉,颇有不耐烦的味道。
罗椹被堵得思想停摆,不知再说什么好,加上消散不去的迷茫,难免失落,脚就调个方向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身上的衣服皆是小呈的味道,他被这种久违的味道搅着心头一团乱麻。
“那个男孩,”方子青在他想移步的时候,迟疑地开了口,“真的是……是你的同乡吗?”
“嗯,是啊!”罗椹侧头看向方子青,不解他为什么有这种疑问。
方子青话说出口才发觉问题不妥,尴尬地笑了笑,心里骂自己多管闲事,就算有些好奇也不应该用怀疑的口气。
眼见罗椹的目光由混沌转向清澈,又犀利起来,连忙进行补救:“我想说的是……他长得还真可爱。”
该死!惊觉言语间的暧昧,方子青马上拿手指按向嘴角,欲盖弥彰地让人失笑。
挑起眉头,罗椹的眼珠随着他的举动而滴溜溜地转动,缓慢地浮上圆滑的笑:“是蛮可爱的,在床上时更可爱。”
咖啡杯差点跌落到地上去,按在嘴角边停止不动的手突然指向罗椹的鼻子:“原来……原来…你果然是那个,那种……”
“什么真的假的那个那种的?我的确是gay,怎么样?”大大方方地证实了对方的猜测,罗椹双臂交叉抱胸,保持风度绝佳的微笑,胸口却陡然戗闷得厉害。他早就料到如此反应,甚至还预想过更糟糕的,但真实地演在面前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两人僵持相对,冷漠对冷漠躲避着躲避。窗外的梧桐树一片片地飞叶而下,仿佛能听得到落地的声音。
“你不正常,有毛病,变态,你这个没有原则的家伙!”
方子青被对方漫不经心地反应给激怒了,也因为证实了某种想法后的震惊使他有些不知所措急于发泄,把杯子往窗台上一放,口不择言地开骂,并用力推了一把挡在面前的人。
“原则?!哪来的原则?”罗椹展开双臂拦住人,愤懑起来。
“你你你怎么可以男女都……”方子青满口的忿恨不平。
“女人?”罗椹嘲弄地撇了撇嘴角,“如果你说的是我们打架的那回啊,是我从酒吧里钓来的同道中人,明明是你连脸都没有看到却定要误会人家是女人,可怨不着我呀!”
“你居然在我屋里和男人……”方子青更是气急败坏起来,憎恶地把自己快要接近对方手臂的身体向后移了一步。
“做爱!”被吵闹弄得有些疲惫的罗椹不耐烦地替他做完害羞的句型填空,“那又怎么样?”
“你们……你们会得爱滋的!”方子青并不是完全不谙常识,不过在羞怒交加的情况下思绪混乱到开始胡说八道。
“放心,用安全套就没问题了。”罗椹懒懒地挡回他的怒气,即而又意识到对方的语病,讥诮地泛开笑意。
“难道你的房子和你一样是处子没有见过什么叫做爱,必须介意这种事吗?”
被强压至下风的羞耻让方子青气到浑身发抖,他抬起手指向着门口。
“你……现在就给我搬出去,就现在!”斩钉截铁的口气,毫不留情。
“行!”
脱下身上脏了的外套,罗椹干脆地回答。
话音落定,两人同时一震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屋内寂静,连落叶的声音也听不到,只剩下彼此沉重的呼吸。
“你为什么生气?这种事本是与你无关啊?”罗椹又开口,用身体拦着方子青,并不强硬,可以轻而易举地逃脱的。
“我没有生气,但不想和你这种人共处一间屋子,就这么回事!”方子青冰冷地回答,侧身避开那双臂,以躲病菌的样子。
罗椹怔了怔,不再有什么举动去挽留人,轻吁了口气:“明白了。”又补上承诺:“我今晚就走。”
口气轻柔却又十足地肯定,连负气的感觉也没有,好象答应一件本就约定的事情。
方子青心有戚戚:“请趁早!”他踢开房间又把门甩上,然后静听自己的心脏快速地鼓动。
他听见他说走,那是真的要走了。将近半年的烦躁生活总算走到尽头,自己又可以一个人拥有这片本应独享的空间,恢复以往平静的生活,是值得手舞足蹈庆祝一番的好事啊!
侧耳倾听厅里的动静,即将要离开的人在打电话,说了几句后就挂掉了,隔壁的房门被开启,有拖鞋走来走去摩擦地板的声音,看来是在收拾行李,还有箱子被放在地上的压迫声。所有迹象表明,方子青期盼的生活将再次降临。
他拿枕头塞住耳朵,不想再听隔壁杂七杂八的声音,它们为他带来一种古怪的虚脱感。
也许是太高兴了吧?好久没有高兴了,简直快忘了高兴这感觉应该怎样被正确地表达出来,绝对不应该是心乱如麻六神无主……到恨不得冲过去,按住那只忙碌不停的手,让它不要发出声音来。
忍耐。他对自己说,即将结束了。
果然,没过多久声音停止,门被敲响,很是小心翼翼。
“方先生,我走了……”熟悉又客气的声音响起,“谢谢多月的关照,桌上的钱是房租费,请收下。”然后,长久的静默。
就这些?方子青半支着身体。
“再见。”一句低语后再也没有声息。
完了?!惶恐中的方子青吃不准门口的人是不是走了,他呆愣了好半天,才觉得这样任人离去有些不妥,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早不见人踪。他急急忙忙地冲向大门口,当然也没有人,跑出家门,还是不见人。
真的走了?巷头巷尾都是空寂,他走得这么快……这么不留情面?不可置信,以前怎么气他都不走人的。
站在家门口,方子青莫明有股被遗弃的无助感,堵得他鼻头发酸眼眶发痒。
“混蛋,吃错什么药了……”不自觉地伸脚踢了一下旁边的墙壁,立即痛得叫出来,才发现自己原来没有穿鞋子,赤足踏在肮脏的地面上,脚趾头里还夹着一小片枯焦的叶子,看着可笑。
好痛!脚趾头充血,踢得太重了吗?强忍不住,眼眶里的东西快溢出来了。
顺着皮肤爬下的奇特触感还是让他不敢相信自己在哭,慌张地抹去,匆忙折回屋内,怕被别人看到。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站在家门口哭,总是件让人脸红的事。
痛得慌还是喜极而泣?
桌上有一张信封,内有不薄的一叠纸币。没有心思去点,他木讷地坐在一旁,对自己的眼泪耿耿于怀,白色的信封让人心烦意乱地摊在眼前,里面的钞票更让他觉得有样脆弱的东西“叭——”地跌碎在脑海里,有种尖锐的痛楚。
太熟悉这种痛楚了,他记起几年前的某一晚,独自在停尸房里面对罗桑支离破碎的身体簌簌发抖,然后失声恸哭,无关于悲痛,而是一种不能对别人叙说的恐惧。
如果罗椹看到这一幕,定会惊讶不已。可惜的是,他没有看到。
走出半年来熟识的小巷就有些后悔却也不甚难过。应该走了,留下来也没有多大的益处,罗椹为自己的退缩寻找理由。所谓始乱终弃,大概也能用来形容自己做事的风格吧,他无奈地苦笑着。
回到小呈身边的想法是卑劣的,利用小呈的感情作受伤后的避风港好象是一种本能。罗椹承认自己在心神不宁的情况下是最容易被伤害的,譬如刚才,如果不是被刺得痛到难以控制住情绪的情况下,他还不至于这样容易缴械投降。
或许,没有结果的事情本来就是一场错误。他提着行李,一步步地游荡在街头,脑海里浮起罗桑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提起方子青的情景。
那是罗桑上大学后第一个暑假,要好的姊弟俩许久不见,能聊的事一大堆。罗桑的优秀出众让身为其弟弟的罗椹觉得骄傲,还带点没有欲望的迷恋,他对试图接近罗桑的男生保持不屑一顾的轻蔑,这点和罗桑一致,两人总是满怀恶意地在背地里嘲笑被毫不留情地拒绝的男生们,直至罗桑考上了艺术学院,去新世界吸引更多惊羡的目光。
在第二个暑假里,一个陌生男人的名字频繁地出现在罗桑的嘴中,她不加掩饰地表达对他的倾慕。
“他的眼睛很清澈,看得到底,性格懦弱但很可爱。”她微笑着对弟弟说,像所有恋爱中的女人,浑身散发着柔和的甜蜜芬芳。
弟弟认真地听着,眼睛里依旧透露着不以为然的神情。
“但他不怎么注意我,”罗桑颇为沮丧,白皙的手指撩起一丝头发放在自己的鼻尖轻拭着,“可以说他根本看不见我。”罕见的不自信出现在高傲的脸上,有点不太相衬。
罗椹笑着安慰姐姐:“他越不看你,说明他越在乎你,有些男人就有这个毛病。”
“不,不是这样。”姐姐歪着脸庞咬着饱满的樱唇,这是只有在弟弟这个异性面前才展露的动作,夸张的稚气全不似平时的自信满满。
“他不是会装腔作势的人,不看就是因为他不想看,或者根本没有注意到。”
罗椹莞尔。虽然比姐姐年幼两岁,才是高三的他却总给人感觉要比身为姐姐的罗桑要成熟些,可能是过早明白自己复杂性取向的关系。
“你到底有没有和他交往过,说得这么了解人家似的?”
罗桑白了弟弟一眼,严肃地抗议:“女人要了解一个男人不必要跟他交往才行的。”
弟弟把在翻看的教科书盖在脸上,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对他来说,一向讨厌去了解男人的姐姐会说这种话简直是则天大的笑话。
“真是个不可爱的小孩子。”罗桑涨红着脸,不满地瞪着弟弟的夸张动作。
“你看着,这次回去我一定要方子青学长做我的男朋友,一定!”
罗椹对这番被无意的嘲笑给逼出来的宣誓大觉惊奇,想这个方子青真有几分能耐,可以让心比天高的罗桑吐出如此豪言壮语。
平淡无奇的名字从此悄然扎根于两个人心中,关于男人的一切都是通过罗桑的嘴里或信里了解到的,拼凑着零星,不曾相见过的人在脑海里居然有了一个完整的形象,大到性格脾气及外貌,小到衣着习惯和饮食爱好都一一罗列,不知不觉地有血有肉,完全是个尚未接近的熟人,随意可以碰见和打声招呼似的,如果一切惨剧都没有发生过的话,这完全是必定会发生的事。
他甚至想象过在美丽的婚礼上,把姐亲手交给这个男人,并对他说:谢谢你,谢谢你爱上看似勇敢其实是脆弱无比的姐姐。
其实他更想说:谢谢你,爱上和我如此相近的她。
如今在寒意渐盛的街头回忆这些往事毫无意义,只是突现一种凄凉的情怀。
罗椹缓慢地踱步,带着自嘲而苦涩的笑容,他仰起头面对淡薄的夜空,蠕动干涩的嘴唇从胸腔内部挤出一口气,像条因缺水而即将放弃生机的鱼。
“事到如今,我开始怀疑我们之间的爱情是否存在。他总是那么被动,甚至可以说是无动于衷,可是我们已到谈婚论嫁了,怎么还会这样?我觉得好累,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和弟弟你一样的人……我认为对他的了解或许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深……”在出事前的一个星期,罗桑在给弟弟的电子信中这样写道。
罗椹记得自己大笑着给姐姐回道:“你以为像我这样的人是大白菜啊,随处可见?!还是老姐你越来越没有魅力了吧?连个书呆子也搞不定。”
现在想来说得未免有些残忍,但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读到那个没有证据的猜测时,心跳已乱,电流过身似地怦然不止。
漫无目的走着,始终不敢回头,罗椹认为自己应该冷静地思考一下,当初来这里的动机是不是如自己想的那样单纯?
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来接近这个男人,这种疯狂是否来自和罗桑相承的血脉,他真不敢肯定。
* * * *
刚上架的面包香得让人忍受不住,甜腻的气味粘在鼻侧久久不散,小呈决定从以后再也不吃任何甜味的糕点。
所有的面包和蛋糕在五点过后都会打折,此时也是店内最热闹的时间。
“我要三块蓝莓蛋糕,那样的。”女孩子的指头在玻璃面上按出一个浅淡的印迹,她歪着脑袋,眼睛快乐地盯着做得很诱人的蛋糕。
“好,请等一下。”小呈忙得焦头烂额,在众多要求中,他还是听见了女孩子的声音并给予回应。
女孩子笑了笑,静静退到一旁。
“喂,给我两袋墨西哥包!”有人挤上去大声地叫。
西点房太小,没有做成自选的形式,只雇用两名员工,收银和替顾客取货的。虽然小,但生意总是不错的,因为老板本是高级饭店退职的糕点师,技术到家,引来不少熟客,这个常来买蓝莓蛋糕的女孩子就是其中一名。
小呈记不清楚她是第几次来买蛋糕了,但能买到熟悉起来,想必次数已经不小。
终于把两块蛋糕包好送到她手里,小呈不好意思地笑着:“真是让你久等了。”
“没有关系啊,我没有馋到那种地步。”女孩子捧着蛋糕,不介意地摇头。
不出半个小时,店里没有人了,东西也卖得所剩无几,老板非常明智地不肯多做,以防造成不必要的浪费,就算有剩下的也会大方地分送给员工,是个相当仁厚的人物。
“为了补偿,这个给你吧。”小呈俯身从柜台底下拿出一包东西,这是今天得到的剩余食物,家里无人喜欢吃甜点,拿回去也是送人的。
女孩子有些惊讶,隔着柜台冲小呈眨眼:“哈,你在钓我吗?”
小呈一怔,脸色暴红,手里的东西也变得尴尬起来:“没有啊……”
女孩子看着他的反应更乐了:“你先让我等着,一会儿又要送我东西,谁都会这样误会的啊?”
小呈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咕噜出一句:“我是有恋人的。”
女孩子不笑了,短发的可爱脑袋左右摇摆了一下,狐疑地问:“那为什么不带给你恋人去吃啊?”
“他不喜欢这样的东西,大概……也不喜欢我吧。”小呈怅然地回答。
女孩子看着他,然后瞧瞧手中的蛋糕。
“你一定觉得我很无聊吧?跟你说这样的话。”男孩自嘲地闭上了嘴巴。
“没关系,”女孩子又笑开,露出洁白的牙齿,“你长得很帅哦,这可是我每天来买蛋糕的重要理由,可以做朋友吗?”
小呈不禁也笑了,女孩以貌取人得坦白可爱。
收银的阿姨到老板那里交完款后,冲隔着玻璃柜台聊得兴起的两人报以宽容的微笑:“喂,另找个地方聊吧,小呈,老板说今天是周末,卖完就回去吧!”
女孩子突然抓过小呈手中的东西,笑吟吟地皱起鼻子:“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回报就是请你吃晚饭怎么样?”
小呈犹豫,本来不想发展到这样的,他只是想找人说说话而已,因为太寂寞了,温柔的女孩子感觉要亲切和安全些。
“来吧,我等你哦。”女孩子悉心诱惑。
不由自主地点下头,小呈觉得自己好累,偶尔放松下也是应该的。
男孩和女孩在一起的时候,喝酒也是个交流的好办法,当然前提是女孩要喜欢喝酒,这点有些困难,所以当女孩子提起要喝酒的时候,小呈瞪大了眼睛,对方则给他少见多怪的轻视一瞥。
吃完饭就想提出告别的男孩经不住这样的眼神就跟着跑了。其实他心里有些奇怪的念头,叛逆似地想让那个游离在情感边界的人知道,自己并不总是像只狗一样忠诚地围绕在他身边。曾经以为又回到从前,所以做起了花好月圆的情人梦,也不管那天街上看到他与另一个男人的亲密举动,也不管对方心不在焉的解释,只是安慰自己这些都会过去的,就算他的眼瞳里映不出自己的影子,但会觉得好寂寞,寂寞到快要承受不住。
“嗳,你总是发呆耶!”捧着啤酒杯的女孩子看起来像个贪吃的小动物,她伸出白嫩的小爪子捏着小呈的脸,空泛的笑容倒映在酒液里。
“唉,原以为你很会说话的啊,可怎么一直默不吱声,真不知道你恋人怎么受得了。”女孩子开始埋怨。
“他不喜欢多话的人。”
“哦,”女孩恍然大悟,凑近脸来,“来讲讲你们的故事吧,我很想听,看自己有没有机会把她撬掉。”她轻笑,垂到眉边的碎发晃动着,看来很无心的样子。
知道女孩是不可能有机会的,不过这种话听来还是让小呈感觉舒服多了。
“我们在一场朋友聚会上认识的,当时他的情况不太好,有忧郁症,而且人家都说他有精神病。”喝了一口酒,小呈谨慎地选择着措辞。
“啊?”女孩子讶异地瞪大眼睛。
“不,其实他没有,”小呈连忙辩解,“他……他只是有些过分敏感而已。”
女孩子理解似地点头,她只是想听后面的,就像所有的小说,大家只关心结局是否美满。
“我们相爱了……确切地说,是我爱上了他,”小呈咧一下嘴,苦笑,“他很好看,人也很聪明,有些霸道但本性不坏,就是有点死脑筋,不过如果爱他的话,这些算不了什么。”
“她爱你吗?”女孩子关心得很是要害。
“不知道,”小呈不得不叹气,“我们有时会很辛苦,但我觉得很快乐,而且我觉得我们会永远这样下去的,因为他除了我没有别人,只到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什么人也不告诉,包括我还有他的父母,他的父母认为我一定知道,就逼问我,还要去告我,所以……我也出来了。”
“她消失了?”
“对啊,直到一个星期前我在路上遇见他,和其他男人在一起。”说着就愈发的难受,胸口被堵住似地说不出话来。
“她根本就是个混蛋,你不要去理她了。”女孩子愤愤不平地敲了一下酒杯。
“不,他回到我身边了,”小呈紧捏手中的杯子,用来克制心中的郁闷,“他只是……不爱我,我想是这样的。”
“啊?那她回到你身边干嘛?”女孩子显然被搞糊涂了。
“因为他无处可去,我说过了解他的只有我一个人,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小呈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悲惨,但不想在一个女孩子面前流泪,只能用使劲地灌酒来掩饰。
“好复杂哦。如果她不爱你的话,你岂不是很难受?”女孩子虽然有些迷惑,但还是表示同情。
“没关系,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小呈勉强顶起笑容,“自作自受罢了。”他低下头,空洞地盯着灯投射在酒杯上的光斑,突然感觉一双温热而柔软的东西贴在额边,伴着酒香轻轻地在皮肤上吮了一下。
诧异地抬头,女孩子托着脸,羞涩地笑道:“这是个安慰的吻哦!”
“如果太累的话,不妨放手吧,不要做没有意义的牺牲。”她又说,理智得不像个会随便拉男生出去喝酒的女孩子。
小呈重新低头把脸埋在手心里,颤动着双肩:可是除了他,我一无所有啊!
“唉,你真是个麻烦的男生。”
分手后,脑子里就只剩下这句话,小呈甚至忘了问女孩子的名字,只记得她轻柔的口气。想送她回家却被婉拒,她说:我也很寂寞啊,不要给我一个乘虚而入的借口好不好?然后挥手叫车扬长而去。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时分。小呈感觉自己喝醉了,又想能清楚地发觉到自己喝醉的人通常醉得并不厉害。
他掏出钥匙,“叮叮当当”地摸索了一会儿,还没有把钥匙戳进门锁里,门就自行开启。
“怎么搞的,一身酒气。”开门的人衣衫不整,不悦地瞪着他。
小呈推开挡在门口的人,迳直走向屋内。
“我去你店里找过你,老板说你跟个女孩子走的。”
背后的声音无动于衷地陈述,播新闻似的口气。
小呈转过身怔怔地瞧着他,想大吼一声:是又怎么样。但触到琥珀色的眼瞳却又一个字也吼不出,只是淡淡地点头:“是的,一个常去买蛋糕的女孩子,她邀我吃饭还去喝了酒。”
“哦,这样啊……”男人只是摸着自己的头,没有其他表示,还仰天打了个哈欠。
小呈觉得头晕,也许真喝太多了吧,胃里难过得要命。他弯下腰捂住嘴,拼命跑向洗手间,吐得嘴里全是苦胆汁,鼻涕眼泪一齐下来。
背后伸过一只手,拿着装水的杯子。
“不会喝就不要喝,逞什么能啊!”话是埋怨的,但还是掩不住关心。
小呈清漱嘴巴,又咳上了。
手又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剧烈的呛咳。
小呈觉得自己真的要哭出来,他拉住那只手,嘶哑地恳求:“椹哥,我们回去,好不好啊,我们回去吧?”
一阵沉默后,干燥的手指拨着他额前汗珠,把它们统统抹去。
“怎么了?”
“我们可以回到从前,对不对啊,椹哥?”
“我们现在也很好啊,有什么不对吗?”眼里还是不解的光芒,他安慰似地用力回抱着男孩。
“但我想回去,求你了,回去吧?!”小呈把头埋在他胸前,重复着要求。
悠长而迁就的长叹。
“好吧。不过得等婚礼结束以后,那是姐的好友,她很有诚意地邀请我的。”
没想过会轻易得到允诺,小呈忙不迭地点头,他死命地抓住一线希望,不管是否渺茫到可怜,失去方向到连陌生人的同情都能给他慰藉。
他亲吻温暖的胸膛,挣扎出双手凌乱地剥脱着满是折痕的睡衣,尽力挑逗对方的本能,让冷漠的呼息开始变得粗重灼热,然后与自己的口舌融化在一起,不休不止的纠缠。硬挤进身体的欲望,痛苦中有着淋漓尽致的快乐,这是维系两人关系的整个链锁,把悲哀封闭在外面,只剩下稀薄的晕眩。
第二天又遇到短发女孩,还是老时间来买她的蓝莓蛋糕。
等到其他顾客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走上前来,如往常一样地笑嘻嘻:“昨天回去有没有把恋人给甩了啊?”
小呈笑着连连摇头。
“这么差劲的人,你还黏在她身边有什么好呢?”女孩子一脸的不屑。
“没办法,那是我的原因。”小呈耸肩,无奈的样子却不似昨日的惶惑。
女孩子看着他的举动,笑出声来:“看来也是,可真有些遗憾呐。”她说,很诚挚地伸出手,小呈也伸出手。两只手握在一起,轻轻地摇晃着。
“要快乐哦。”女孩说。
“你也是哦。”
两人收回手,然后道别。
女孩子再也没有来买过蓝莓蛋糕,直至小呈离开这家西点屋。
第四章
宋则无疑是个很漂亮的新娘,对婚姻抱着将就的态度也不能妨碍她做个完美新娘的要求,所有的一切精巧而符合她的品味,因为对这个女人来说,当新娘和婚姻完全不是同一件事。她的新郎是个胖乎乎的大学讲师,很不起眼的样子,婚礼的里里外外似乎只有他的新娘在风光地做主角,他陪衬在旁边显露出点傻气的笑容,让这场婚礼像桩婚礼而已。
在心里做着比较的方子青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叉在裤袋里,无趣地立在礼厅的角落里,和几个熟人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
“子青啊,你年纪也不小,什么时候可以请我们吃喜糖啦?”有人问。
见面的同龄人里大有拖儿带女的,看到他们,方子青也不免悻悻然。
“时下流行单身嘛,自由自在有什么不好,我现在想也来不及啦!再说子青的年纪还不算大呢,趁能风流的时候还不赶紧多多加以利用哦!”也有人笑着替他回道。
“要死,子青又不是那样的人!他可是洁身自爱得让人心疼啊!”过去对方子青勾引未遂的学姐捂着嘴角意味不明地笑。
虽是厌烦,方子青还是努力地应付,不愠不火的笑容淡淡。
“唉,如果罗桑在的话,子青的小孩说不定也要好几岁了吧?”总有人不识相地提起方子青最不愿听到的名字。
随之而起的干咳声让气氛更为难堪,几双眼睛闪烁地瞄过又躲开。
忍着被人当猴看的郁闷,方子青想借机走开,无意间的巡视捕捉到多月未见的同居者,他正施施然地走进门,热情地和新郎新娘寒暄。
难得看到他西装笔挺一本正经的样子,居然相当合适,吊儿啷当的痞味被收敛了不少,全新的发型让人看上去更是神采奕奕,微笑的表情好象也和从前有所区别。
发现对方的目光顺着人群搜索时,方子青慌张地背过身去,无意识地抿紧了嘴唇。
“嗳,那是谁啊?”有人也被新到的客人吸引住了。
“不知道,大概是新郎方面的客人吧?相貌还真是不错诶。”有女人轻轻叹道,有点相见恨晚的惆怅。
方子青轻蹙起眉头,朝那女人瞄了一眼,是个早有孩子的大学同学,也是宋则的朋友,他本人对她没有什么好感,现在更加不会有。
“咦?他走过来了,你们有谁认识他吗?”
方子青不安起来,此时找借口走开岂不是件很唐突的事情?何况现在走的话一定会被他看见的。但是看见又如何?紧张个什么?慌乱的思绪在脑海里翻涌着,耳朵已经听见了违睽以久的声音,还是陌生的客气。
“方先生,是你吗?”
SHIT!
方子青在心里咒骂了一句,只能在众人的目光中转过脸,配以合适的笑容。虽然早就料想到会再见面的,然而经过许久的不通音讯后陡然出现在彼此面前时,有些异样的激动。
“这位是……”一旁有人发出疑问。
方子青老实回答:“这位是罗桑的弟弟罗先生。”
罗椹走到众人跟前,带着一脸谦逊的笑容,毫不拘束于众人深意浓重的目光。
“怪不得觉得眼熟,原来是罗桑的弟弟啊,长得很相像啊!”
“说得是哦,尤其是眼睛,根本是一个人的嘛。”
逐一打过招呼,罗椹始终保持适当的彬彬有礼:“因为受了方先生很多的照顾,我特地过来表示感谢。”
众人领悟似地连连点头。
方子青觉得自己背脊上有冷汗沁了出来,这小子装什么蒜啊?!
“子青一向是个重情义的人。”有人这样说。
“真是可惜了,如果罗桑在的话,多么美满的一家子啊……”还有人偏在拎起烧不开的壶。
实在受不了诡异的场面,方子青勉强地挤出微笑:“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说完就急匆匆地走开,感觉到背后炙人的注视更让他头皮发麻。
一口气奔到洗手间,长吁一口气后沮丧地靠在锁紧的门上,举起手捏揉着太阳穴。
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出现了,那个该死的混蛋故意说着不合实际的反话来让大家误会似的。
他到底想做些什么?!
有人敲着门,沉重而急切。方子青心知肚明对方是谁而不想面对,不过真这样做的话未免太矫情。
他“啐”了一口后扭开了门锁。
“你在做什么?”罗椹进来后就反手重新把门锁上,一脸的笑容。
“我说你想干什么?!”方子青颇为光火的反诘。
“喂喂喂,”莫明受责的人半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依旧是满不在乎的表情,“我们俩其实没有什么可吵的,不是吗?我只是跑过来打个招呼而已,你何必脸色青得像要揍人似的呢?”
“你少靠近我!”方子青绷紧脸皮,交叉抱臂呈防卫姿态,把身体斜倚在洗手台边。
看着他的无名之火甚大,罗椹不禁苦笑,故意昂声高诵:“放心,不会再靠近你,明天我就回去,永远不会再在你方先生面前出现,OK了吧?”
方子青沉默,他觉察到自己的话被扭曲了意思。
“唉,老实说,今天我本不想来的,”罗椹低下了语气,期期艾艾地用右脚尖无意识地踢着地上的磁砖,“只是突然很想看看你而已。”他小心地抬眼瞄了眼对方的脸。
扭侧过脸的人把目光尴尬地落在铮亮的水笼头上。银白的金属表面倒映着两人扭曲的身影,交叠在一起。
“你,想我吗,这一个月来?”突兀的提问后专心致志地捕捉拼命躲闪游移不定的眼神。
“不要说这种乱七八糟的变态话!”咽下口水,方子青好容易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毫无底气的怒斥,不过听起来倒像撒娇似的推诿,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滑稽的感觉。
罗椹又笑开,盈盈地带着释然:“我以为你还会为这种话揍我呢。”
调侃的口气让方子青的脸绷得像鼓皮。
“你真是不正常!”冷硬地扔下这句话,大跨几步走向锁紧的门,他听见自己强压着粗重的呼息,像只被惹怒的猫一样从吼咙里发着“嘶嘶”的微响。他要远离面前这个让人头疼的人物,与之谈话总是会脱离正常的轨道向着一个尴尬而暧昧的方向发展,难以应付。
“等一下!”
手臂被抓住,然后身体被重物撞在门上。
“咚——”好大一声,方子青的头如没有充足气的球般地沉重弹在垂直的门背面,眼前昏黑,痛得几乎要瘫倒在地。他没有真正地倒下,被另一个身体压制在门上,动弹不得。
“你……你想做什么?!”紧张得连话也说不利索,缓过神的方子青看着对方泛寒光的眼神和喷着粗气的鼻子一点点地逼近,心脏也跟着一点点地揪紧。
近在咫尺的眉目微微地颤动,带着热意扑面而来,眼瞳跳跃着明亮的光逼视过来,
恍惚觉着……是不是要挨揍啊?方子青不得不这么想,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句很难听的话,招至暴力相向也是活该。
或许应该反抗的,虽然对方人高马大,但自己可以用脚踢用拳揍还可以大声呼救,如果他一定要动武的话……脑子里一连串地闪过诸多对策,方子青觉得自己像是回到被高年级男生欺负的学生时光,也是这样拼命地想着对策,结果还是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反抗只会得到更多的暴力。
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死盯着逼近的人脸,嘴唇被轻微碰触,令头脑轰然炸响。舔拭着唇部的舌尖带着熟悉的烟味和强烈的同性气味,它颤抖得厉害,像个懦怯的小生物,让人不忍去惊扰它,不可思议的想象令他忘了应有的反应。
这无疑是鼓励了侵犯,它开始随着炽热起来的气息技巧性地滑进因惊讶而微启的双唇内。
“不……”叹息似的拒绝,听上去有似是而非的味道。
面前的空气一凉,压制自己的人猛然拉开距离,身体也被毫无预兆地放开。方子青不可置信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才确信自己已经脱离危险。
罗椹不知出了什么状况,在几步远的地方用双手蒙住脸,似乎是在努力克制某种情绪。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方子青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索门锁,想悄然地把它扭开后夺路而逃。可惜门却在此时“嘭嘭嘭”地乍响起来,把他吓了一大跳,手也顿住了。
“里面有人吗,请开门!”外面边敲边喊。
蒙着脸的男人略抬眼,从指缝中透出的目光锋利地盯着停放在门锁上的手,如两道凶狠的咒语,强硬地阻止了它的再次运动。
两人不约而同地默不吭声,屏息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难道没人吗?”门外的人奇怪地嘀咕着,不一会儿就听到远去的脚步,这楼里不止一间洗手间。
许久,屋内的两人有杀父之仇似的对视,直至眼酸。
半晌,罗椹嘴角一弯笑了,然后是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他前俯后仰乐不可支,满脸清新的桃绯。
方子青难堪地立在门口,手早已是收回来,要落荒而逃也是轻而易举的,却没有了理由,无从适从的他不满地瞪着大笑的人:“有什么好笑的?!”
罗椹好容易止住自己无谓的笑声,转身对着洗手台上的镜子整理了一下有些乱的头发,然后走到门前,一手攀住门把手,一手扯着方子青的袖管。
“我们出去吧。”
“嗯。”方子青连连点头,如得大赦。
这厢又没了动静,侧首凝视,琥珀色的眼黑了,浓郁像夜海。
又要被吻了吗?方子青往后退的身形被展开的双臂环绕住了,霸道但不粗暴。
“不要动……不要动,”温热的气息抵在肩膀上,声音低哑地耳边恳求着,“让我抱一会儿,只要一会儿,真的,只要一会儿……”
不行,太紧了……僵直的感觉真是有苦难言,心脏鼓动的速度仿佛要超过界限,方子青对此无能为力,被拥抱并不是件令人难受的事,如此的温暖和惊心动魄,如果没有惶恐的话,他几乎愿意承认自己并不厌恶被拥抱。
“知道吗,我本是应该恨你的,甚至想过要报复你,”罗椹埋首在对方颈边,尽量冷静地诉说,“我想我错了。你说得对,我的确有病,该离开你回到我应该待的世界中去。”
“呃?”方子青茫然地听着,无法做出反应,对方的话听起来很冷静但不知所云。
“只是我……我我我……”耳边的“我”字重复了许久,叹息过后就嘎然而止,终究没有下文。
终于松开热烈的拥抱,罗椹伸手抚平方子青肩部的一丝折痕,然后扭开锁打开门,笔直地走了出去。
呆立在原地的人目送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脑子里恍惚地估算,那个“我”字以后是什么词儿来着?听半句话就像吞了鱼刺梗在喉咙里。
要不去问个清楚?当然不行!他立即反驳,觉得自己真有够无聊的,拘泥于没头没尾的话,因为是他说的吧?这样无意识地分析着,突然觉得浑身异样起来,方子青连忙走到洗手台前。镜子里的人面目依旧,不见得有什么不同于往常的稀奇之处,还是端端正正的样子,连头发也没有一丝乱的。
伸手抚摸肩部,免烫衣料的西装不见有深刻的折痕,光洁如新……停留在肩膀上的手指突然僵滞不动。镜子里的人,脸颊上有两抹明显的绯红,在自己惊愕目光的膛视下,苍白皮肤映衬的红色像在水中化开的颜料一样泛滥成灾迅速蔓延。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方子青举起双手遮住发热的脸,许久才露出睁圆的双眼责备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发什么神经?!他对着镜中人恶狠狠地骂着。
回到礼厅不见了罗椹的踪影。来不及去找就被宋则给抓住了。
“你怎么回事啊,说是上个洗手间,老半天不见人,我猜着是不是被某个小姐给勾上了呐!”
方子青苦笑:“你不必招呼我啦,这一大屋子的人还不够你忙的吗?”
宋则皮笑肉不笑,凑过身来轻声道:“是不是跟罗椹吵架啦?”
“呃?!没有,我跟他吵什么啊?”方子青颇为心虚地回答。
大厅里依旧闹轰轰地宾客如云,不乏旧知新友,他却觉察到渗骨的寂寞。
“那他怎么突然回去了,脸色不好看呐。”宋则困惑地皱紧眉头。
“我怎么知道?问我干什么?!到底是个任性的家伙!”方子青负气似地推托责任。
宋则鼓起涂着漂亮眼影的眼睛生气地瞪了他一下,转身走开回到丈夫的身边。
“莫明其妙……”被扔下的方子青郁闷地嘀咕起来,人家要走关自己什么事啊,又不是他赶的,有手有脚的人去哪儿都不管他方子青的事,他只是什么啊,不过昔日恋人的弟弟嘛,反正现在又没有什么关系的,一个成年男人呐,又不是小孩子,就算是小孩子,也不用对他负责啊,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关系关系……没有什么关系啊……
胡思乱想中心情坠沉谷底,无形的绳索勒在心脏的某个地方,方子青隐隐地浑身难受,如重感冒时期的头脑,总是有东西堵着。如果说是良心不安的话,未免太迟了。整理所有的情绪皆归罪于那一句未讲完整的话,半调子地悬在心头,让情绪如被某根手指不停搅拌的液体,晃晃悠悠地无法安宁下来,直至一路到家。
躺在床上,手捏着客户要修改的设计稿却怎么也放不进心思,方子青觉得很累,索性把稿子给丢在了一边,闭着眼睛把头塞进被子里,脑子里演起把罗椹赶出去时的情景。
现在进行反思也是件微妙的事,特别是在经过今天的种种。
既然如此……他犹豫着把手伸向床头的电话又顿住,考虑良久后终于按下。
“宋则,啊,真不好意思,”抬眼看腕上的手表,暗吁一口气,还不算太晚,“那个……你有没有罗椹的电话啊?”
对方在电话里精神十足的“嘿嘿”乱笑一通,然后就劈头怒斥:“方子青,虽然知道你那个破性格,可我从来没有对你这么失望过!罗桑生前又没有亏待过你,你怎么这么对人家的弟弟啊,说赶就赶,连点余地都没有,罗椹还人前人后地一个劲地夸你的好,连我都替你觉得脸红啊!那个小孩子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连点情面都不留?!”
方子青被骂懵,对电话筒怔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地问:“宋则,你怎么啦?”
电话那头叹出好长一声的气:“我不好意思当着你面骂,只能抓住送上门的机会啦!”
方子青闻之气结。
“罗椹明天的火车啦,就要走的人,你还找来干什么嘛?!其实人家也没有怪你,跟我说的时候还是好声好气地体谅着你。他真是一个好孩子,又帅又可爱又会说话又能干而且又很体贴,而且……”
“得得得,”方子青听不下去了,诸多优点在他身边时怎么一个也没有显露出来啊,“你到底有没有他的电话啊,我有事跟他说。”
“有啊,”对方洋洋得意,“可是你要来干什么啊?道歉吗?不必了,人家没有你那么小气,人都快要走了,你就不要去闹得他心绪不宁的。”
“哦……”方子青听得这话不由心惊肉跳头皮发麻外加脸皮发烫,“那小子跟你胡扯了什么东西,我跟他没有什么关系哦,我只是……只是有些事要问他……就这样啊?”
听出他的紧张,宋则又开始笑起来,很张狂,以至于方子青不得不怀疑她老公是否在她身边,如果看到女人如此德性恐怕已经头大如斗。
“你不说我挂电话了啊?”被磨光耐心了,他从来没有觉得温雅可人的宋则如此可恶过。
“不要生气啦,仔细听着,要道歉乘早哦。”扔下一句诡异的话后,电话立马断线。
这女人大概被灌多,满嘴胡说八道。方子青撇了撇嘴角,接着按刚才听到的数字。
可惜,电话那头不是他要找的人。
“喂?”接线的声音年轻清澈像一泓泉水,方子青敢打赌自己定是听到过,似曾相识。
“那个……罗椹,罗先生在吗?”
“他在,请等一下哦。”对方移开话筒,叫了一声,“椹哥,电话!”
方子青心猛然一跳,他记起来了,这个叫着椹哥的声音属在街上让罗椹弃自己而去的男孩。
想挂上电话前稍作迟疑,熟悉的声音已经在电话那头询问:“喂?谁啊?”
“我。”只能回答了。
对方沉默少许:“有什么事吗?”
虽然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询问,方子青还是没名堂地烦躁上了:“当然有事啦!”
“什么事,说啊?”对方再次询问,相当有耐性。
现在轮到方子青沉默了,他可悲地发现其实自己真没有什么事要说的,只是一时冲动而已,这个发现更让他恨不现在就拔电话线。
“那个,今天的事,你……”等到启口,方子青发现自己没话找话的本事极其乌龙,一不留神就把话题转到最不该被提起的事上去了,想挽救也来不及。
“对不起。”对方开口道歉。
“不是想说这个,”方子青连忙打断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道歉,他飞速地组织自己的思路,急着要把打电话的理由弄得比较合理些,“关于你的那个戒指,因为在我这里丢的,而且我也得负一部分责任,所以觉得我们应该想法子解决一下吧,呃,你明天就要走了?”最后一句问得轻,希望早知道的答案是宋则喝多了在瞎扯。
“是的,明天就走。”对方回答得很干脆。
方子青挠乱了自己的头发,他甚至没有分析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极其地没有道理。
“戒指的事没有关系,让它去好了,你不必记在心里的。”对方又说,很大度的样子,堵得也很干脆。
方子青咬牙:“可我觉得不好意思,毕竟是你母亲留给你妻子的……你说吧,如果能补偿的话,怎么都行。”
对方又是沉默,然后大概是笑了:“怎么啦,我都说没事了。你不是怀疑我已经找到了吗,你现在就当我找到好了!”
啧,这是什么话啊?!对方急于结束话题的口气让方子青满腹不爽起来:“没有找到就没有找到,罗椹,你不要……”
“方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啊?”罗椹突然打断他,口气颇为生硬的。
方子青被一吓,顿时语塞。问得好……他也想问问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啊。
“没事,真的没事,”兴许误解了他缄默的意思,罗椹首先软弱下来,放柔语气地安慰着,“我都说没关系了,不必多想,如果打电话就为这事的话,你可以挂机了。”
意识到自己越来越反常,方子青兀自对着机器发愣。
“你不挂的话我就挂了啊?”罗椹说,很急切。
“喂,等一下,”蓦然惊醒的人慌张了,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差点把电话掉到地上去,“如果……如果我捡到了呢?”话刚出口,他就觉得自己奇蠢无比,马上去撞墙也不为过。
“呵呵呵,”对方爽朗地笑开,“如果还能找得到的话,就……送给你吧!”
“这怎么行啊?”方子青觉得再说下去,自己说不定会难看地吼出来。
“没关系,反正我不可能有太太的嘛,不是吗?”
“呃……”话都说到这份上,真的没什么可谈下去的了。
方子青沮丧地光着脚在地上无措地转悠着,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出另外进行下去的理由。你到底想干什么呀,何必堵得这么绝?!他想冲着电话那头的人大吼一句,可惜随即听见脑海深处有个鬼祟的小声音无情地反问:那你在干嘛呢?
终于尝到什么叫穷途末路的滋味,只能缴械投降:“好吧,那再见吧,祝你明天一路顺风!”最后的祝福说得真是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口嚼碎电话线那头让他无所适从的混蛋。
“谢谢。”对方客气地回应。
谢你个头!焦躁得像只困兽,方子青使劲琢磨着能残喘拖延的时间。
“对了,还有……”作势又想起什么似,立即又追问一句,“今天你那句话什么意思啊,都没有说完啊?”
“什么?”对方云里雾里的糊涂口气。
“你不是不是……洗手间的时候在我耳边说了好多话吗,最后一句你还没有说完呢?”方子青坚决不充许自己脱口而出“你抱我的时候”等煽情用句,虽说如此脸皮还是已经高烧成熟虾色,幸好现在没有人瞧见奇景。
“哦,那个啊……我忘了。”罗椹敢情又笑上,喉间轻逸出低沉的气声,他顿了顿话头,“你怎么在乎我说的话起来,很稀奇哦。”
竭力克制住掼电话的冲动,方子青气虚地干哂:“啊,没什么,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呢,因为估计不会再有什么联络了吧,所以想问清楚,那么再见吧!”
电话“叭——”地挂断,然后扔向离自己数尺远的墙角。
滚!滚得远远的,最好从来没有出现过!省得现在害我被老朋友骂,还得背上些不知所谓的目光,姐弟俩真是一样地祸害无穷,尽来搅和生活。
默声在肚子里责备到头昏的方子青借此来发泄郁闷。
他明天要和情人走了……最后,脑子里只剩下这么个不争的事实。
“椹哥,把箱子先搬出来吧。”
小呈推着一个行李箱走到客厅。
没有人回答他,屋内的另一个人呆立在自家的电话机旁,表情阴郁若有所思。
“椹哥,你没事吧?”
“没事。”罗椹摇头。
“哦。我们就两个箱子的东西,其他都是房东的,你去把放在床上的衣服理一下吧,我要它们塞在大箱子里。”小呈热切地吩咐着,又跑回卧室里去了。
罗椹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却没有什么行动,心思还在挂断许久的电话上。
他对方子青的电话来意颇觉怀疑,可事实摆明了自作多情,对方什么也没有说,不是吗?连点暗示都没有。想来也是,他本就是视自己为异类,还会有什么可能性啊,打电话的意图怕是今后有麻烦而已,幸亏没把答案如实告诉给他听,否则自尊扫地就属活该。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被人当作有病的时候也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凄惨过,可就是无法面对他的恐同症。
接到电话时的狂喜变成最具讽刺意味的嘲笑,因为用尽身心地抱过之后没有勇气再滞留下来,所以立即向宋则说明后匆匆逃离,原想是就这么算了吧,再搞下去真的要得病,他不想为一个没心没肺的直男人得上要命的相思病。
失望总是和希望成正比的。
罗椹终于离开电话机,举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状似平静如初。
结束了,也就无所谓希望和失望了。
但是最后一句话……他为什么要如此在意,本来从不曾注意过自己言语的人怎么会记着没有说完的话?
木然地整理着自己东西,脑子没有停止思索的意思。他对此无能为力,人总是拼命给自己寻找希望的,就算心里很明白这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已。
今天的亲吻和拥抱,方子青竟毫不挣扎,顺从地聆听不着边际的话,这也许是另一种回应,他本来就是那么疏于表达的人……瞧,又在寻找希望了……罗椹狠命地掐断着自己的思绪,想把身心都拉回明天的归途上。
“椹哥,你真的没事吗?”小呈站在门口轻声问道,屋里的人理了半天,还是一床的衣服,纷乱地互相交叠。
“没事。”罗椹摇头。
小呈走近,帮着把衣服一摞摞地收拾整齐。
“椹哥,有人跟我说如果感情太累,就不妨放手。你说,对不对?”
沉闷片刻后,他低声问身边心神不定的人,弯下腰捡起落在地上的衣服,连同床上的一起卷成团状捧在手里。
罗椹“嗯”了一声,其实他没有听到问话,他在想也许应该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实话,即使被伤害,因为以后可能连被伤害的机会都没有了……
“谁啊?”
“我。”
“叭——”有东西掉在地上,电话听筒里传来吸气声。
“什么事啊……凌晨三点了,还没有睡?”
“你也没有睡啊,听上去很清醒的样子。”
“客户要修改稿子,我得赶完它。”
“哦,不要太辛苦了,身体要紧。”
“有什么事就快说,这种时间打电话来总不会跟我扯家常吧?”
好冷。压低的声音仿佛冻结在空气中。
“有句话,我很想说,不过你别生气啊?”
“你不是要赶火车的吗?还有空磨时间啊,快说,不说我可挂了哦!”
“呃,那个……我没有说完的话是……”
“什……么?”
深吸一口气,冷清的空气刺得肺部有些痛。
对着话筒想象那头的脸,缓缓地一字一顿吐声清晰,连紧张也没有。
“你说,我该怎么办?”最后,他快把嘴唇咬碎,有一种全身都失去力量的虚脱。当然他也并不真想得到对方的回答,话说完,立即挂断电话。
方子青会有什么反应?他不想听到,只要该说出口的已经说了,就足够了。裹紧身上的睡衣,踏在地板上的赤脚已经冷得没有知觉。房间里透出小呈沉睡下的呼吸声,刮擦着耳朵,尖锐得像根细针在戳耳膜。
躺回被窝,罗椹终于闭眼睡去,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安稳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