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我的朋友方莫》

于睫

　　《我的朋友方莫》
　　我的朋友方莫在前年的这个时候去了广州，如今与我鲜有联系，偶尔收到封e-mail，也只简明地写著“工作很顺利”或是“我身体很好”之类的话，我回他，也是一句“一切都还好”。
　　情谊淡得很自然，以至现在想起他，会有点怀疑，我们竟有那麽多年是彼此生活中最好的朋友。
　　我们是在大学课堂里认识的，那年方莫读大三，而我在念研究生。有一天，导师有事，让我帮他代一节课。我自知经验不足，在讲台上指手划脚必闹笑话，因此准备了几道习题，抄在黑板上让他们做。抄了两题，已挥汗如雨，忽然听见身後有人嘻笑，回过头，果然看见一个黑瘦的男生冲我直笑。我问，同学，有什麽问题吗？他点点头，站起来，向我眨巴眨巴眼睛道，哥们儿，你的字太糟了，我看不出，抄不来，因此没法做了。
　　说话的就是方莫。
　　“你当时脸都绿了。”此後方莫无数次用这件事取笑我，“你还记得代的是什麽课吗？”我说哪敢忘，是审计学呗。他笑道：“你那臭水平还敢教我！今年审计又没通过吧？”我皱眉作痛苦状：“CPA证书是别想拿了！我考了五年，其它四门都pass了，就剩审计这门和我过不去，唉！”
　　我原想拿到证书，就当个注册会计师，工作虽累，但薪水高，人人又都想巴结，多好！但世上的事往往与我的所想相悖，直到今天，我还窝在公司里当会计，每月忙不完的报表，眼巴巴地朝著CPA的宝座望。
　　方莫这小子的头脑比我活，刚毕业就说要改行，没过多久又告诉我他的电脑公司即将成立，还让我兼任副经理。我笑他公司里不过八九个人，人人都是主管经理得了。等到他的公司成立，他还真帮我印了好几叠名片，弄得我哭笑不得，只好警告他不许四处乱发，被我老板知道可不得了。
　　他说：“你不做经理也可以，但要帮我查帐。”
　　“什麽意思？让我做你的小会计？”我瞪他。
　　“哪敢叫您屈尊呢？我会让会计做好报表，你就帮我查查看有没有问题。”他笑嘻嘻地说，“薪金嘛，你一句话！”
　　我摇头：“神经病！你自己不是会计系毕业的？”
　　他则笑：“会计要学得好，我还会改行做个体吗？”
　　以後的几年，我真的成了他公司查帐的，每个季度，方莫的会计小余通知我去时，声音直打哆嗦。有次我向方莫提起她，我说我很好奇，象小余那样名校毕业的妙龄女士，怎麽会甘心在你这小地方呆著，还勤勤恳恳窝窝囊囊地接受别人的监督呢？
　　方莫耸耸肩：“我哪知道？”
　　我用“你心里有鬼”的眼神望著他。
　　他白我一眼：“她大概看上我了吧！毕竟像我这般帅的男人现在不多见了。”
　　我冷笑。
　　“不服气？”他盯著我，“你怎麽样？快29了，女友呢？”
　　我学他的样子耸耸肩：“我哪知道？也许还没出生。”
　　“你家二老急了吧？”
　　我笑道：“急也没用，我对他们说，你们的儿子有两个缺点，以至现在还没娶到老婆，一是他眼光极高，条件一般的他看不上。”
　　“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他自身条件一般，真要上档次的又看不上他。”我说。
　　方莫哈哈大笑，拍拍我的肩：“真有你的！”
　　那年二月，老板向我暗示，财务主管的位子即将是我的跨下座，要我好好为公司出力。我点头哈腰，发誓效忠。老板很满意，当即下命令，由我全全处理年终报表。这样的结果使我的假期彻底泡汤。
　　春节前两天的晚上，接到方莫的电话，说要来看我。我一口回绝，说你除非来帮忙，否则还要招待你，我哪来时间呢。他呵呵笑，挂了电话。
　　过了一个锺头，门铃响了。我正犹豫著要不要开门，方莫的大嗓门已经响了起来：“快开门！帮忙的人到了！”
　　进了门，方莫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笑眯眯地看著我。
　　我皱眉：“你真是来帮忙的？”
　　他说是，还问：“你现在最需要什麽？”
　　“当然是解除压力，快点完成工作。”我挑挑眉。
　　“我能做到。”说著，他在大衣口袋里一掏，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露了出来，是只小猫。
　　“干嘛？”我退後一步，“这房子可刚装修好！”
　　他把猫捧在手心里，递到我眼前：“瞧！她多乖！她可是我教出来的，在别人家里从不胡闹。”
　　“我还要工作！”我推开他的手，走向书房，“你自便吧。”
　　“对女孩子这麽不客气，难怪没有女朋友。”他叹口气对著小猫道，“妞妞，别理他，跟哥哥玩。”
　　我回过头：“你叫它什麽？”
　　“妞妞。因为是牛年生的，又是女生。”他笑道，“有创意吧！”
　　“老天！”我夸张地叫，“这真是我听过的最美丽的名字！”
　　“大哥，我是牺牲妞妞的色相来逗你高兴啊！拜托你装也装得像一点吧！”他做小女生状朝我瞪了一眼。
　　坐在电脑前，听著房间外方莫和妞妞嬉戏的响声，笑容不知不觉漾在我的嘴角。一瞬间，我有些恍惚，仿佛我们是一家人，如此这般温馨。
　　重回到那些枯躁的报表上，精神已大振。
　　过完年，我顺利地成为财务主管，家里又帮我安排相亲，认识了一位唐小姐，为了不扫父母的兴，我答应与她谈谈看。方莫的公司慢慢上了轨道，平时倒是难得见了。
　　五一长假，老板大发慈悲，安排员工去黄山旅游，主管级的还可带家人。我打电话给方莫，请他一起去。
　　“老天开眼，你老兄总算没忘了我。”方莫在电话那端大呼小叫。
　　“对了，我女朋友也去。”话出口，我忽然一阵心慌，觉得好象说错了什麽，又不知道错在哪儿。
　　电话那端沈默了片刻，最後他说：“若你不反对，我的那位也跟著去。”
　　“你的那位？”我纳闷。
　　“你嘴里的妙龄女士，余小姐是也。”他说。
　　原来是这样。
　　黄山之行非常愉快，两位小姐把我和方莫撂在一旁，谈得很投机。几十个人嘻嘻哈哈，艰难的路程也变得轻松起来。
　　最後一天，我注意到方莫好几次怔怔地望著我，象是有话要说，但每当我把目光迎上去，他却避开了。
　　那个晚上，大家留在了山顶旅馆，我和方莫一个房间。於是，我们睡在并排的两张木板床上，聊著天。
　　“你有话要对我说吗？”我开口。
　　“没什麽。”他轻笑，“你以为有什麽呢？”
　　我看著他在黑暗中模糊的身影，不知该说些什麽。
　　他平躺著望向开著的屋顶气窗，那里正有几颗星星闪烁不定。
　　“你，你会结婚吗？”他突然问。
　　“我没想过。”我说，“不过，会吧。总有那麽一天。”
　　“呵！唐小姐会是那位幸运的姑娘吗？”他笑道。
　　我说：“家里人倒都是这麽盼的，我也这麽想，她真的不错。”
　　“你呢？”我转而问他。
　　“结婚这种事别问我。”他抱住双肩，象在做恐惧状，“谁说过来著，婚姻就是长期的卖淫。”
　　“我非把这事告诉小余不可！”我大笑，“你真是人渣！”
　　他也笑。笑著笑著声音渐渐低了，我以为他睡著了，就转过头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他在黑暗中重重地叹了口气。
　　“有人说，珍贵的东西一眨眼就会消失，没想到是真的。”他说。
　　这次以後，我和方莫见面的时间更少了。我们之间象是有了某种约定，互相不去打扰对方的生活。
　　直到那一天。
　　“我的公司完了。”他在电话里说，“隔壁的饭店煤气罐爆炸，火灾，全部烧光了。”
　　我赶到时，只看见黑压压的人群和废墟上升腾起的滚滚浓烟。方莫呢？我朝人群喊，朝每个人喊：方莫呢？你们谁看见方莫了？
　　他就站在不远处，望著我，苍白的脸上挂著一丝我读不清的微笑。
　　我冲上前，一把将他拥在怀里，我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人没受伤就行。他没说话，任由我拍他的背，抚摸他杂乱的头发，说著我自己也不知是什麽的安慰话。而他，只是静静地把头偎依在我肩上。
　　天色暗了，人群散开。我们坐在路旁的树荫下，望著那狼籍一片。
　　他的眼中涌动著异样的光芒，忽然，他把脸靠紧我的颊边，我顿觉湿漉漉的泪水贴著我和他，滚烫非常。
　　“一切都结束了。”我的耳畔响起他低沈的嗓音，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一个星期後，他告诉我，他要去广州，或许在那里还能闯出些事业。他把妞妞放在我家，笑著说把亲妹妹托负给了我。
　　临走时，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指节：“别来送我。”
　　我说好，还笑他准是走的时候怕哭，不敢见我。
　　如今他走了两年多，妞妞已越来越胖，全无当年的娇俏。有时看著她，还怕方莫若有一天突然回来，非把我劈了不可。想著想著就笑开了。
　　我和姓唐的女孩早分手了，父母大骂我不孝，暗地里又帮我张罗著新一轮的相亲。工作还是很忙，作为主管的我不仅要完成工作，还要警惕地守好自己的位子，与各位上司打好关系，这样一来，反而比前几年做小会计时还要繁忙，真是劳心劳力。
　　偶而有几个午後，会想起前些年方莫和我开的那些玩笑，黄山顶上的一夜无眠，以及浓烟中紧紧的拥抱。只有在这些时候，我才顿觉，幸福曾经离我那麽得近，只是像方莫说的那样，它一眨眼就消失了。

夏至

好文。只能一声叹息……

myownworld

如此之短，总觉得两个人的缘分不至于此……

bni_nir

暗大的文里边算是甜的了，看的很温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