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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而已】《人间世》完结+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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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 12:35: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人间世1·秋水》

  秋水·第一章

  “暑假了暑假了。”6月22号。容若喃喃自语道。
  龙岩的夏天并不太热。至少在往前的那么多年内,除了大中午打篮球以外,夏天他也很少把衣服弄湿。6月严格的说也不是最热的时候,所以他嘴里嚷着暑假了暑假了的时候,没有感觉丝毫的炎热,心里很是畅快。
  要说为什么,可能仅是因为刚考完中考。一个月以前的保送考,目送着班上七八个同学提前结束自己的初中生涯,而他们这些剩下的人还要再挣扎一个月,那种滋味真是难受。不管考得怎么样,好歹是考完了。
  保送考考上的人就不用报志愿了。他们考试前为了报志愿还很是挣扎了一下子。一中初中部每年每个班考上本校高中的都有四十来个人,差不多是三分之二。照理说剩下来的人应该有的可以去二中,但是二中向来不愿意招第一志愿是一中的学生,所以班上几乎所有人在意思意思填了一下第二志愿二中以后,也没往那方面想了。考不上一中,恐怕最后就只能去四中那种普通高中或者龙门,雁石中学之类的镇一级的高中了。城里的小孩也不大愿意去,所以也只有几个本来是乡镇上来的学生填了。职高之类的也有人填,不过是吊车尾的了。
  初中就这么要结束了,多少有点伤感。考完试以后,由于分在二中的考场,容若没见到班上的同学,下午他是直接骑单车去二中考试的,也不用回一中去拿单车。二中的单车棚是环操场的一个半圆,因为在山坡上,单车放成一溜,样子很奇怪。下午来的时候比较晚,靠下面的位置差不多都放满了,他只好把车推到山坡上停着。他的单车是捷安特变速的,单侧支撑,停车的时候由于是在坡上,不管向哪个方向都容易倒,着实费了点时间才停住了。
  最后一门便是下午考的化学,还比较简单。容若的理科还挺好的,最头疼的就是语文,尤其是作文,所以第一天考完以后不爽了很久。不过真的全部考完以后,觉得也就那么回事了。考不考的上,听天由命了。
  容若小跑着沿着上坡的单车棚上去,看见自己的捷安特旁边有个人在搬单车,可能是车把和他的单车挂住了,那个人有点粗暴地晃动着自己的车头,试图把两人的车把分开。
  老大,那样会刮坏我的捷安特????容若赶紧冲上去,从另一侧把自己的单车头移开。
  那个人没有说谢谢,吭都没吭一声,把自己的单车唰地拉了出来,跨上去,就打算走了。
  容若伸手拉住他的单车后架。
  那个人回头。皮肤很白,五官端正。个子有一米七五以上,他看容若的时候,明显地不耐烦。
  “什么事啊?”
  “你后刹车断了,这样下去会撞到人的。”容若指了指颇有些陡的山坡。
  “???????”那个人沉默了一下,“哦。”然后从单车上下来了,再然后头也不回地把车推下坡。
  真是没礼貌。容若把车子从已经不太挤的棚里拉出来,心里想。不过他的车是美利达的,很贵啊。
  在溜着车下坡的时候,溜过了那个人身边,因为道儿比较窄,容若的车把和他的撞了一下,容若刹住车,说:“对不起。”
  那个人抬头,不太感兴趣地对他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容若溜下了山坡。拐出二中校门。出了校门是上坡,有三四十度,挺陡的。刚考完试的车潮很多,骑不了,他推着车上了坡。上坡之后就是九一路,也许是觉得就这么回家有点太早了,也许是心情确实不错,他把车头一摆,往九一路的上坡方向去了。回一中去看看。
  说起来,刚才那个人有点儿眼熟啊。
  按理来说,那个人长得挺好看的,应该不容易忘记才对。而且今天会在那儿停车的肯定都是考生。他在其他学校也没什么认识的人,难道那个人是一中的?不过自己年级的男生就算不认识也都见过。印象中没见过这样的人。
  哎呀,算了,不想了,反正以后也没机会见到了。
  一中也是考点,所以此时从九一路下来的学生远比上去的多。由于一中在接近北门的地方,也就是龙岩城区的北边,所以走读生回家的一般只有住南面的才会骑自行车。住北边的走回去就可以了。每天放学的时候,顺九一路往下骑单车的人远远比往上的人多。现在逆着车潮,还真是不太好骑。
  九一路是一条很小的路。据说49年九月一号,解放军就是沿这条路进了龙岩城,解放了龙岩。所以这条路就变成了九一路。原先叫什么名字,大概也没什么人记得住了。也许原先本没有名字。龙岩城小的很。据说原来只有中山路一条街道——九一路和中山路是呈十字交叉的南北走向的一条路,故而从前该也不算太郊区。九一路上端的和平路,也就是一中正门开的那条路的尽头,有一宅庄院,老式的,上面挂着毛泽东故居的牌匾。据说当年长征之前他老人家在此住过一段时间。所以那宅院就成了城市里边唯一一座残存的清末民居。真是托了他老人家的福。
  逆着人潮车潮到了国贸,向左一拐,进了和平路。快到一中门口了,可能是考生那会儿差不多走光了,和平路上倒是没什么人。右手边修单车的大叔貌似今天也被赶走了,每年高考的时候,一二中附近的道路——其实也就是九一路和和平路都会被封锁上那么几天。开店的也不能开。中考倒是没那么严格。可是校门附近的小摊是被赶跑了,比如修单车的和卖棉花糖的大叔,就都没影子了。
  一中的大门是铁栅栏门,看起来年头不太久。傍晚六点半以后,看门的大叔就会把大门关上,只留旁边的小门开着。这个时候还早,大门还开着。
  容若借助下坡的速度飞快地转了个弯,冲进校门。以往男生宿舍前的单车棚随着男生宿舍的翻修拆了。现在停车只能停在天照科技楼前的空地。经常就是很多车挤在那儿,下雨天的时候也没有顶棚,很不方便。现在零落地挺着几辆单车。容若认出了威猛和郭越的车。
  这俩小子还没走啊。
  容若把车停在威猛的车旁边。上了保险锁。大步地跑上瑞南棠图书馆前的阶梯,绕过柏地亭矮白围墙外的敲钟树,直奔教学楼。
  教学楼有五层楼高,绿色的外观,是个躺倒的L型。一楼的L短臂那个部分是个大厅,楼梯,厕所,还有一个教室。是初二时他们班的教室。二楼以上就没有厅了,只是楼梯和过道。教室和厕所也在。长臂是五间教室。一层楼只有六间教室。而他们这一届由于收了烟厂赞助的两个高价班,所以变成了八个班。那两个班叫金叶班,金叶一班和金叶二班。班级的位置从长臂的第一个教室排起,以往位于短臂这个教室的班级总是六班,但是由于金叶班的存在,初二的时候他们班(四班)就被排在了这个位置。其实这个位置很好,因为下课时可以在厅里闹着玩,上厕所也很方便。
  容若沿着楼梯走上二楼。二楼就是他们现在的班级。不过不在短臂上了。可能是五班和六班长年在高坡上那两个阴暗的教室上课,不满的声音很大。再加上初三比较关键,学校的升学率不能靠金叶班的高价学生,所以就在去年进入初三的时候,让五班和六班回到了这栋教学楼,金叶班则去了那两间阴暗的小房间。
  二楼的初三四班在长臂的从头数过来第四个房间,光线充足,可以一抬头就看见有着许多小卖店的后门,以及金叶班们现在在高坡上的教室。
  容若看了看手表——平常是不会带的,今天考试,爸爸特意把他的表借给儿子——略微有些松,五点五十分。
  推开绿色的漆被太阳长年晒得有些剥脱的门,那俩正盘腿坐在窗前的课桌上往外看。
  容若悄悄走过去,俩家伙脖子伸得老长,窃窃私语着什么。明明是在没有人的教室,还压低声音说话,显然是做贼心虚了。
  容若踢了一下威猛坐的那张桌子,后者身子摇晃了一下,哇地叫了出来。
  “靠!”受到了严重惊吓的郑威猛瞪大了双眼,狠狠拍了一下容若的头。
  “很痛也,老大!”
  “嘘??”郭越示意二人安静,用眼斜斜窗外。
  容若把手撑在俩人肩上,挤出头去看。
  学校里很安静。顺着他们示意的方向,很容易就看见从教工宿舍斜坡上下来的两个背着书包的女生。
  看样子她们是刚从操场上下来,可能考完试以后去操场散心了吧。看样子考得不错,心情都挺好的。
  虽然没有要求要剪短发,不过他们年级留辫子的女孩子还挺少的,几乎个个都剪着小男孩一样的运动头,就连稍微斯文一点的学生头都很少有女孩子梳。眼前的这两个女生其中一个就是剪着短的不能再短的雌雄难辨的头发,另外一个却是极其罕见的马尾小辫子,头上还戴着一个粉红色带蝴蝶结的发箍。刘海是没有的,露出的额头光洁平坦,还有一个小巧的美人尖。
  “偷窥狂。”容若嘟哝了一句。又被威猛拍了一下头。
  “老大,很痛唔!”嘴被郭越的手封住了。然而寂静的校园中这么大的吼声很难不引起就在附近的那两个女生的注意。
  女生们抬起头,看见了窗口偷窥的那一个男生——在那之前,威猛同学和郭越同学已经躲到了墙壁后面。
  “白痴!”短发的女生看见被捂着嘴的容若,不屑地说。
  “走啦。”长发的那个嘴角忍不住笑了一下,旋即低下头,拉着同伴快速地朝后门走去。
  容若第三次被甩了头。
  “都是你!这可能是我在这个学校最后一次看见她了也!”威猛不甘心地又甩了一次容若的头发。
  容若反甩了威猛一次:“靠!你就考那么差啊!高中再见啊!”
  “我是没问题啦,”威猛支着下巴,“我是怕人家考不上啊。”
  容若哼了一声:“你放心吧,人家的成绩还是比你好那么几十名的。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王晴没考上保送考有点意外,所以很难讲。”郭越推了推眼睛,理性分析中。
  “她没考上保送考不是因为体育才考了20分吗?”换威猛吹胡子瞪眼了。
  “你以为中考不算体育成绩啊?白痴。”容若白了威猛一眼。
  “中考的文化科分值比保送考每科要高了二十分,也就是说体育占的百分比小了,她要是真的平常有年段前二十名的话,应该不成问题。毕竟保送考只招四十个人嘛。”郭越重新理性分析。
  “你个墙头草。”容若切了一声。“不过体育二十分也不是平常人可以考到的了???也是个天才。”
  “女孩子体育那么好干什么啊?女孩子就是不擅长运动才可爱咧,整天跑来跑去,铅球还扔满分,多恐怖啊。”威猛一脸意有所指地不悦道,“你见哪个美女体育好的啊。”
  “伏明霞。”
  “那个不一样好不好。再说了,那也是矮子中挑高子呀。”威猛越发不屑。
  “哇呀呀呀,气死我了,他竟然说我心目中的女神的坏话,我跟他拼了。”
  “奇怪的人。竟然迷那种不常见又没有意义的运动。”郭越摇摇头,看着俩人纠缠在一起。

  秋水·第二章

  “暑假咯暑假咯!”容若再度哼哼着。
  “唉。”威猛又叹了口气。
  “你有完没完?”容若嫌弃道。
  “去哪?”郭越跨上单车,问。
  “要不要去体育中心?”容若道。
  “是不是要我们送你回家啊?”威猛无精打采。
  “你要送我也不反对。”
  “可是体育中心不是封起来了吗?去那干嘛?”郭越发表冷静意见。
  “旁边不是有一条河吗?晚上有冰沙,去不去?”
  “溪南河小学对面那里也有冰沙,去不去?”郭越道。
  “离我家太远了啦。”容若反对。
  “可我家在社新,离隔后也很远。”郭越再度冷静分析。
  “你们那么想吃冰,干嘛不就到学校后面体育馆外面,也有啊。”威猛道。
  “没有河吃冰沙有什么意思。”容若道。
  “那去体育中心那里吧。”威猛家在莲花山那边法院的宿舍,离体育中心还是近一点。
  “那你晚上送我回家。”郭越不干了。
  “你一个矮冬瓜臭男人怕什么啊!”
  “那我不去了。”郭越因为某三个字明显受伤。
  “好啦,你住我家啦。”容若提出折中方案。
  “我没带换洗衣服。”
  “用我的啊!又不是没穿过!”
  “对了,今天晚上有昨天比赛重播,德国打南斯拉夫,要不我也去你家住?我妈不让我看。”威猛瞬间厚颜无耻地粘过来。
  “随便你。”容若拍开他的脑袋,“你别吵我老爸老妈还有我奶奶睡觉就好了。”
  冰沙。其实就是刨冰。在当年没有吃过正宗的果味刨冰的那个年头,以为那种装在玻璃杯里头,底下放几颗酸梅,里面放一点糖精的东西就是很美味的了。一杯两块钱。零花钱不多的小孩子夏天的时候一个月会去上那么几次。老实说,容若不太喜欢冰沙的味道,因为里边有糖精。但是可以坐着和朋友聊聊天的地方也不是很多。尤其是河边。夏天傍晚的河边是很舒服的。风很大。
  “你有没听说老大要跟二中谢敏他们那帮人干架?”威猛吸了一口红豆冰,忽然低声说。
  “怎么了?”班上的男生尊奉班长大人为老大,老大为人很讲义气,年纪也比他们大两岁,是体育特长生来着。三年来一直是班长。虽然老大充满江湖气,但也不是随便就找人干架的类型。
  “圣哥上个星期不是在学校被人砸了脑袋吗?”圣哥是他们的哥们,平常带几本色情漫画到学校里分享,很受诸人欢迎。不过也很是让副班长等人头疼。圣哥虽然脑子笨,长得是一表人才,也颇喜欢拈花惹草。
  上个星期五,本来应该家里温书迎考的容若和威猛在打完篮球,大约七点的时候回到班上,看见圣哥捂着脑袋倒在地上,一滩血,当时叫了救护车,幸好只是有一点脑震荡,缝了几针,后来圣哥就没来学校了,不知有没有参加考试。
  事情还算比较大件,也传出了种种传闻。最靠谱的一个就是说圣哥抢了二中老大谢敏的女朋友,谢敏叫人来教训他了。还有种种传闻比如圣哥在路上不小心踹了谢敏家的狗,圣哥的老妹不肯做谢敏女朋友圣哥找人去揍了谢敏啦,之类之类的,总之都跟谢敏有关系。
  “真的是谢敏干的啊?”其实容若他们只是听说过谢敏谢敏的,名字都如雷贯耳了,没见过本人长什么样子。只是貌似他做的很多事都令人发指。老大不爱干架,都被他惹急了,可见确实不是什么一般人。
  “还有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又不是不知道圣哥是一中黄老大的人。”威猛再度压低声音。“小声点,什么人没有?”
  “上礼拜天我去看圣哥了。”一直默默吸着冰沙的郭越忽然说。
  “不是吧,怎么没跟我们讲?他怎么样了啊?”
  “还好啦。超有精神的。都像故意不来学校一样。”
  “那他有没有讲谁揍他的?”
  “没有啊,问了也不说,可能觉得太丢脸了吧。”郭越理性分析道,“从这一点看来,很可能是他抢了别人女朋友,又打不过别人。”
  “不过圣哥打架是很烂????”威猛的吸管发出嘟嘟嘟的声音,水被吸干了。冰还有一半没有融化。
  “三班的福哥毅哥他们是不是也要出手啊?毕竟是老大的事。”
  “有可能。那就很恐怖了,一中二中史上最大规模的干架。嘿,你要不要去啊?”威猛问容若。
  “我不去,我是和平主义者。”容若的吸管也发出了嘟嘟声。
  “是哦,去年还是前年你跟老大去干了一场,老大都被鸡皮骂了,说把好学生都带坏了。”鸡皮便是班主任,他一个不小心带了一个超级难管的班,三年来每天呕心沥血费尽心机想把他们教成七十二君子,可惜种种手段之下不单单成绩仍没有丝毫起色,加入混混行列的越来越多。班主任镇不住的情况下,只能仰仗人气最稳定的班长大人,尽管班长是个最大的混混。
  “你不打架,你练那个什么踢人道的不是白练了吗?”威猛颇为惋惜。
  “早就不练了。”容若晃了晃杯子,融化得好慢。
  六点多,没有吃饭就来喝冰的人还是比较少的。龙岩虽然天暗得早,六点多时还是比较亮的。小混混们一般七八点以后才在各处出没,所以容若,威猛还有郭越在这个河边的冰摊喧闹起来的时候觉得有点奇怪。
  旁边呼啦啦地走过一帮和他们差不多大的。混混。之所以知道是混混,是因为他们身上几乎都穿了时下混混们流行的闪闪发亮的闪光衣。对于衣服的材质容若没什么研究,但是那种衣服一看就觉得很热。颜色很多种,紫色的,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的,黑色的,白色的,闪闪发亮的,挺刺眼的。
  容若本来没什么兴趣的。要知道,混混这种东西,就是你看他一眼,他都可能找你单挑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谢敏。”威猛低声到近乎耳语地说。
  郭越扶了扶眼镜,小声说:“走吧。”
  小混混们走到了容若面对着的桌上,坐了两桌。
  只有两个人没穿闪光衣。一个染着近乎白色的黄头发,穿着一件很普通的棉质T恤,一般破旧的牛仔裤。打了好几个耳洞,钉着细小的耳钉。脸很好看,皮肤很白,有一点懒洋洋的。就是那种人想睡觉的时候眯着眼的样子。另外一个穿的衣服看起来稍微贵了一点,是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裤子是快脱色的牛仔裤,皮肤很白,五官端正???等一下,今天他才用这个来形容过谁???
  是同一个人。
  就是那个没礼貌的人。
  本来是没什么兴趣,不过没有见到可以被称作谢敏的那种穷凶极恶的人,容若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威猛:“哪个是谢敏?”
  威猛小声倒抽了一口气,瞪大眼睛:“你竟然不知道?”
  “我就是不知道。”
  “那个白头发的啊。整个龙岩也就他一个人头发那个样子。你居然不认得。”威猛继续耳语。
  “不是很多染头发的?”容若嘀咕着又不是我的错,周围的混混都是黄色头发,有什么办法啊。
  “可是只有他一个做了完全漂白的好不好?还持续不断地漂,头皮新长出的头发也不是黑的。”
  “哦。”
  “要不要走了?”郭越再度小声问。
  “等一下。他旁边那个是谁?”
  “我看不见。”
  威猛坐的是背对他们的方向。
  “是谢敏的弟兄。”郭越回答。
  “不都是他弟兄?”
  “才不是,其他的是手下。谢敏初中留级过,那个人是他留级前的同学。”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你不知道啊?那个本来是我们的学长啦。上一届的啊。他在的时候一二中就没打过架。”
  “哦。你是不是说我们初一的时候初二的那个很拽的学长啊?上初二就没见到他了。原来去二中了啊。”威猛想起什么似的说。
  难怪这么眼熟。
  “喂,那边的,你们在说什么?说我们老大坏话吗?”
  攒着头的三个人听到了这么一句喊话,威猛和郭越头皮都凉了半截。
  “刚才就叫你走了的啦!”郭越着急地嘀咕着。
  容若抬起头,对面桌的一个穿着紫色闪光衣的小混混站了起来,吊着眼看着他们。
  容若看了一眼谢敏和那个所谓的学长,两人依旧相谈甚欢,好像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似的。
  “好像是一中黄康的人。”不知那个混混说了这么一句,小混混们骚动了起来,一起把头转到这边来了。
  “怎么办啊?”郭越不同威猛和容若,他是瘦弱到干架的时候别人都不会邀请的。基本上也没遇过这种情况。这个时候都已经快哭出来了。
  “对不起,我们是在讨论今天的考试,打搅到你们了真不好意思,我们马上走。”容若说,然后叫道:“老板,买单。”
  老板是一个梳着高辫子的小姑娘,本来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地躲在了冰柜后面,现在慌慌忙忙地走了过来。
  “一共6块钱。”
  “那边的都一块算钱,多少?”
  “这,一共五十三块钱??????”
  容若瞄了眼威猛,威猛掏出钱包。
  小混混们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地看向谢敏。
  谢敏停下和他弟兄的谈话,两人把头转向容若这边。
  那个人好像不认识容若一样,冷淡地撇了一眼,又把头转开了。
  “谢谢啊。”谢敏朝容若笑了笑。
  “不客气。”
  “你身上只有三块钱!!”威猛狠狠地蹬着单车脚踏,叫道,“竟然还敢充大款!”
  “那怎么办?你们等着被揍?”容若已经下了单车。到他家有一段上坡的路,威猛还在逞强试图冲坡顶。
  “还有别的办法嘛!比如马上跑掉????”威猛喘着气。“要不打电话叫老大他们来也可以啊。”
  “他们来的时去我们就是尸体了。”郭越不悦地说。
  “没有那么夸张吧?顶多被揍几下,爬不起来啦。”威猛的单车爬坡速度已经比推车还要慢了,仍然在挣扎。
  “我才不想被打咧,痛死了。”郭越继续不悦。
  “好啦,我还你钱不就是了。”容若阻止了二人即将发展的无聊抬杠。
  “你那么穷什么时候还得起五十块啊?”
  “过年吧,拿了红包还给你。”
  “??????好像刚刚才过完年四个月?”威猛终于从单车上下来了。
  “那没办法啊,谁让我老爸炒股亏本了咧?”
  “我老爸也亏本了啊。”威猛道。
  “那不一样嘛,你老爸是当官的,怎么也不会穷死。”
  “当官怎么了?我老爸又不是贪官。我们家一般般啦。”
  “当官的就算不是贪官也不会一般般啦。工资补贴一大堆。家里都不用买吃的全都有人送。对了,谢敏老爸也是当官的。”郭越那里总是有很多小道消息。“他老爸是交警大队的队长,可有权了。”
  “哦?怎么把儿子教成这样了?”威猛道。
  “谁知道啊。看起来人模人样地。”郭越道。
  “那个和谢敏好的学长叫什么名字啊?”容若问。
  “叫吴什么的。不记得了。”
  “他是不是也留级了?”
  “不知道。反正他比我们高一届。又转到二中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留级。”
  “家里看起来挺有钱的。”容若喃喃道。
  “恐怕也是当官的吧。一般人被一中踢出来怎么可能进二中。”郭越家是修车的,他的观点和容若类似,小孩子通常被分为“当官家里的”和“不当官家里的”,不是当官家里的会被特别强调的也有几个——“做生意家里的”,“华侨家里的”,“当医生家里的”或者“当老师家里的”。
  “当官的教出来的儿子怎么都这样。”威猛再度强调了一番,“不过也不都是这样啦。”
  “是哦,教成你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哦。”
  威猛擅自把郭越的话当成了夸奖,笑嘻嘻地说:“算你有眼力。”

  秋水·第三章

  容若家住在坡顶,威猛通常喜欢用他的单车挑战这个由两截陡度不同的坡组成的坡。大约十次能成功那么一两次,视状态而定。不过其实这个挑战很无聊,因为到坡顶就要下车了,他经常骑得比推车还慢——依然乐此不疲。
  龙岩都是山。所以房子的分布经常也是沿坡而上的。隔后一带地势本来并不高,但是他们家是接近后门前的部位,因此位置较高。每年夏天刮台风以后会下很大的雨,小的时候容若见到龙津河的水淹没了溪南旧市场的时候问过他老爸,要是水淹到我们家怎么办?老爸说我们家被淹的话,整个龙岩城也差不多不见了。这句话让容若很是安心。
  容若不讨厌台风,甚至有点喜欢那种阴沉到白天变成黑夜的天空还有下暴雨前夹杂着灰尘的一阵凉过一阵吹散暑气的大风。街道上人人急急忙忙,直到空无一人——明明是大白天——他最喜欢在下雨前最后一刻冲进屋子,然后侧耳倾听如同瀑布般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息的雨声。仿佛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人一般。
  今年的台风还没有来。似乎比往年有些晚了。
  “今年台风怎么还没来?”容若开着家里的大门,问郭越。
  “不知道。别的地方好像在发大水。电视上有说。”
  “你家真是管的松,我已经两个月没看电视了。”威猛羡慕道。
  “今天都考完了,你妈还不让你看啊?”
  “就是啊,太过分了,说足球半夜才播,叫我要看也到我奶奶家看,免得影响我老爸明天上班。
  “是哦,你们家住套房,在客厅看电视会吵他们睡觉。”
  “像你们家有几层这样就好了。”威猛有威猛的羡慕。
  三个小孩贯序把单车推进门厅。容若家是独门独户的四层楼高的小房子,和很多龙岩本地人一样。但容若并不完全是本地人。容这个姓在龙岩应该没有别户人家叫的。他老爸是广东湛江的,大专毕业以后分配到龙岩,认识了本地人的老妈,就入赘到老妈家里了。哥哥跟的是老妈姓,姓邱,他就跟他老爸姓,姓容。容若所说的奶奶其实是外婆。因为龙岩话都叫“嬷”,所以译成普通话的时候往往不太在意就弄混了。
  老爸广东那边貌似也没什么亲人了,所以容若长这么大,一次也没去过所谓的他的籍贯地。
  老哥比容若大四岁,去年考去了上海上大学,今年7月才会回来。家里现在就四个人。
  “嬷,嬷!”容若把单车停好之后就从大门飞奔下斜坡,到他们家一楼去,一边跑一边叫着嬷。
  因为是在坡顶,房子有一层楼是在坡的一半的,就是一楼。他们刚才进的大门严格地说是二楼。一楼是厨房,也是嬷睡觉的地方。
  “回来了?”嬷从坡下面探出瘦弱的身子,高兴地看着外孙跑下来。
  “嬷,我回来了。”嬷不会说普通话,容若都是和她说的龙岩话,郭越会说,威猛由于是客家人,就完全是鸭子听雷了。
  “耀耀和威猛也来啊?”嬷双手在围裙上擦着,看着外孙的两个好朋友跟了下来。
  “嬷嬷。”郭越和威猛向嬷打了招呼。
  “嬷,我饿了,有没有吃的?”和大多数发育期的孩子一样,容若总是不到点就饿了,何况今天过了点。就算刚喝了一肚子水,他还是饿了。他径直走进厨房,开始翻找。
  “今日做了点青草。”嬷刚说完,容若就大叫道:“有青草也!”
  脸盆里装满了棕褐色的透明的青草,还没割。
  “冰了没?嬷?”容若摸了摸铝制脸盘的外侧,已经很凉了。
  “放在水池儿内浸有一刻儿,”嬷拿出三个瓷碗,还有菜刀,把青草割成块状,装进碗里,又割成小条,洒上蜂蜜,然后放在三个孩子面前。
  “多谢嬷。”
  “缓缓呷。”
  嬷去张罗晚饭了。
  容若他们家一般是6点半7点的样子吃饭,现在快7点的样子,老爸和老妈还没回来。
  “嬷,阿爸和妈妈呢?”
  “适才回来了,又出去了,讲你考了了要买点卤料庆祝。”
  容若这才注意到桌面上已经很丰盛了。
  “还不知道考没考上就庆祝啊?”容若发表意见。
  “嘿,莫乱讲,端的要考过的。”嬷念叨,“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郭越和威猛三下五除二干掉了青草,挤眉弄眼地。
  容若喝下最后最甜的那一点糖水,说:“嬷,我们上去玩了哦。”
  “好,等刻儿落来呷靡。”
  老哥上大学前,容若是和他一起睡在二楼的,一人一间房。容若家有四层,二楼和三楼每层楼有两个房间,一个厅;一楼只有一个房间,一个厨房,四楼只建了一半,是个宽敞的阳台。他老爸老妈住在采光最好的三楼。小的时候,容若和嬷一起睡,住在二楼,哥哥睡他们隔壁。后来容若长大了一些,嬷年纪大了,又要早上六点起来做饭,从二楼到一楼的楼梯变得很危险,她就说要去楼下睡。和嬷分开来睡的时候,容若很是伤心了一阵子,还常常跑到楼下去和嬷挤。直到前两年上了初中才稍微习惯了一些。
  容若家里有三台电视,一台在楼下嬷的房间里,一台在楼上客厅里,还有一台就在哥哥房间里。看似很多,很有钱的样子,其实嬷的那台电视是爸妈结婚的时候买的,老哥那台是小姨家里不要的,都是黑白;只有老爸他们那台是十年前买的彩电。当时只有哥哥房间里有电视,容若还跟老爸老妈闹过,要把电视放自己房间,最后抗争还是以失败告终。理由是你成绩没你哥好,也没你哥自觉,不行。就连哥哥上大学了,他们也不肯在容若房间装闭路插头,还不给他老哥房间的钥匙,禁止他看电视。今天早上说考完试了可以让看,就把哥哥房间的钥匙给他了。
  “可惜你家的电视是黑白的。”威猛见到那台简陋的只有八个台的黑白电视,摇了摇头。
  “你都不认识德国和南斯拉夫的人,你看什么比赛?”容若一边调台找福建台,一边说。
  “你要看小神龙俱乐部啊?”郭越识破容若心机。
  “一个月没看了,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
  “什么啊?”
  “就是夜行神龙啊。”
  “你搞错了啦,现在小神龙俱乐部已经播完了,六点半就没了。”郭越想起了什么似的说。
  “骗人吧?以前都看到快七点的。”
  “太久没看你忘记了吧?一直都是六点多就没了。”
  容若想了想,好像总是看到一半就被强迫去吃饭,怎么也没看到什么时候结束的。有可能郭越说得对。
  “你还看这种动画片啊?都快高中了也。”威猛从来不好此道。
  “就你不看啦大家都看。”郭越道,“你已经没有活力了,老头子。”
  “也没什么好看的吧,很幼稚也。”威猛的话已经带上了他老爸的口气。
  “足球也没什么好看的吧,跑来跑去的,半天也进不了球。”郭越对足球十分没有兴趣。
  互相瞪眼的二人马上就是眼熟的一天三小吵,三天一大吵的时候,大门传来吱呀的声音。
  “老爸他们回来了。”
  老爸是那种尽管很穷还是时不时要阔绰一下的人。老爸原来在城建局工作,前几年下海了以后经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近两年又迷上炒股,有段时间赚了点钱,还给容若卖了捷安特,不料去年股市大跌,甩掉了老妈好几万的积蓄,还有一个造假的股票叫什么“琼民源”的,套住了两万多出不来,也不知道有没有要回来的机会。于是他们家突然之间变成了赤贫加负债状态。去年老哥上大学的学费还是跟邻居借的,也不知还上没有。
  穷了自然日子不好过。每次买米买油的时候老妈都会念叨几天怎么东西这么贵,天天涨价。以前他们家还见过那种桶装的植物油,最近半年只有猪油了。小时候吃的就是猪油,特别香,因此容若也不认为从植物油吃回猪油是一种退步。老爸的观点和老妈有点区别,他总觉得吃就应该吃好一点,尽管穷了,还是时不时买点鱼,牛肉之类的,买回来就会被老妈训。今天去买的卤料就是他们家最高级的食谱了。老妈跟着一起去,想必是要防着老爸一个高兴买多了。
  恐怕是和老妈央求来的啤酒吧,老爸满足地喝了一口,打了个饱嗝,说:“容若今天考得怎么样啊?”
  “我考得不好老爸不就白请客啦?”知道老爸是故意拿此事当借口开荤解馋,容若道。
  “那要是你考得不好到时候要倒回来请我。”老爸的酒是很便宜的那种夏仙啤酒,跟隔壁的小卖部买的。容若喝过,很苦。
  老妈给威猛和郭越夹菜,问他们考得怎么样,结果都很谦虚,说:“一般吧。”也不知道是谁下午说的“我是没问题啦。”
  “高中要是一起考上就是校友了,看看能不能分一个班。”老爸说着这种近乎白日梦的话,把一支啤酒都喝完了。
  当晚嚷着要看球的威猛不到十一点就睡着了,倒伏在老哥的棉被上一边磨牙一边打呼噜,郭越则是一早就去容若的房间睡觉了。
  开到近乎无声的电视在比赛结束后就变成了彩条,容若把电视关了,古老的黑白电视关机时中间闪了一下一个亮点,然后渐渐熄灭了。
  灯早就被威猛关了。容若从床上走下来,眼睛还没适应黑暗,被横在床前的床头柜绊了一下,使得爬向厕所的过程变得很艰辛。
  容若也不太热衷足球。小学的时候学校的操场很小,也没哪个小学生买得起足球那种玩意儿。虽然家附近有个体育中心,当时还是完全开放的,容若他们去到那儿也仅限于互相追打或者比比谁跑得快而已。
  篮球因为可以用橡胶的打,小的时候也偶尔玩玩。真正开始打篮球还是初二以后,个子终于突破一米七了之后。三班的毅哥那里流传过来一套漫画叫“篮球飞人”的,看了之后热血沸腾,便开始和毅哥他们一起打篮球。威猛平常看足球比赛,在学校里反而是打篮球的,他初一的时候个子就比较高,很早就被老大他们拉去打球。
  把足球比赛看完完全是性格使然。容若不喜欢事情做到一半就停下来。就算是不太有兴趣的东西,一旦被人拉去做了,不到结束他也不会要停止。
  老爸也曾经很感慨的说,小儿子虽然不是什么聪明过人的人,冲他的脾气,要有出息也是有可能的。
  容若很认真地问了老爸:什么叫有出息?
  老爸仔细一想,说:一个人活着从来没想过死了更好就是有出息。
  容若当时心里想:老爸的定义真奇怪。那样的话,很多人都很有出息的了吧。
  后来他才知道,按老爸的定义,有出息的人还真的不多。

  秋水·第四章

  暑假了暑假了。
  那个时候的容若,没有想过有一年自己会没有暑假。长大以后想想,那也是理所当然的。老爸老妈都没有暑假,阿嬷也没有暑假,为什么他就觉得暑假一直会有呢?小孩子的坚信还真是奇怪。
  容若一直期盼的台风放了他一个月的鸽子。因为都没有台风,自认为很热的容若把自己的房间地板拖得干干净净,打赤脚进房间,在地上铺上凉席睡觉。中午睡午觉的时候,还把嬷的蒲扇拿来了。其实回想起来,那个夏天一点也不热。没有怎么出汗。只是那样做很舒服罢了。懒洋洋地赤身躺在地上,摇着蒲扇。太阳晒进来,被窗棂的影子挡住了部分光线,在容若身上落下格子状的阴影。
  下午的时候,睡醒了以后,往往会接到威猛的电话,找他去游泳或者打篮球。8月初的时候,他们已经都知道自己考上一中了。威猛照例在下午四点多打电话给他,问他要不要去游泳。
  “我没钱了也。”进强游泳池门票一张要五块钱。暑假以来去了五六次,把他的积蓄都花光了。厚着脸皮地找老哥要了一次钱,老哥跟他说他也没钱,上海生活费超贵,他打工的钱刚够吃饱而已之类的。他也就没好意思再缠老哥了。老哥回家以后除了走走亲戚,去了几次同学家玩,白天在鞋店打工,晚上就在家里看书。老妈说老哥本来也就好静,大学回来后更是如此了。容若觉得还是因为没有钱,不好意思跟同学出去才老是呆在家里了。
  “我借你。”威猛财大气粗。
  “我还不起。”
  “那我请你好了。”
  “不要,我才不想让你当债主。”
  “喂,你忘了你已经欠我五十块了啊?”
  “??????”
  “??????你真的忘了?”
  “我还有两块钱,你要是不嫌远,我们去水泥厂游。”容若岔开话题。
  “太远了吧,还都是上坡,骑车骑死。”威猛哀叫。
  “你不是喜欢骑上坡的?”
  “谁喜欢了?我就是不喜欢上坡要停下来啊。”
  “那我们走路去。”
  “那就天黑了呀老大。”
  威猛喘着气把单车蹬上了水泥厂的最后一个坡。容若已经停好了单车在那儿瞅着他。
  “你还能游吗?”
  “废话。”
  “废话能还是废话不能?”容若取下挂在单车头的泳裤和浴巾,想了一会儿,问。
  所以他的头又被人拍了一下,不过很无力。
  “哦,是不能啊。”
  事实证明威猛同学不负他的美名,体力超群。当威猛从泳池这边游到那边,又从那边游到这边的时候,容若漂浮在水面上,任凭水波将他推动,毫不使力地顺水行躯。
  傍晚的时候,太阳已经晒不到这个泳池了。可能因为引用的水是地下水,比较冰冷。因为在近郊,加上从城里过来的话无论怎样都要骑上很长一段的上坡路,这个泳池的人出奇的少,而且一般是吃饱没事做的初中生。
  嗯,严格地说,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初中生了。
  容若的成绩在班上不是一流的,但也在前十名。基本上他没有考虑过不上高中要去干什么。上高中,然后上大学。像老哥那样。就是那样。虽然没有特别期待,也不是特别排斥。反正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嗯,不过要是有钱可以在想游泳的时候就游泳也不错。
  可能是因为水很凉,仰望的天空蓝得冰凉,透明,头要是稍微转向西边,就可以看见混杂着金色的红霞涂抹在山边,那边的天空也批纱似的朦胧。那是容若最喜欢的傍晚的天空。
  轻微滑动的手忽然间拍到了什么。容若正过身子踩着水,一个人从他面前的水中钻出来。
  “靠,你不长眼睛啊,打到我了也!”黄头发的。
  混混怎么也来做这么健康的运动。
  “对不起啊。”容若道着歉,觉得眼前的混混有点眼熟。
  混混恐怕也是觉得他眼熟吧,看了一会儿,问:“你哪里的?”、
  “隔后的。”
  “哦,那你是五中的?”
  “不是的,我是一中的。”
  奇异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他们都想起了对方是谁。
  那个紫色闪光衣的混混。
  容若转身想开溜,一把被抓住了泳裤。
  “什么事?”容若装傻中。
  “陪我上去走走。”紫色闪光衣混混拉着他的泳裤就往泳池边游去,容若只好扯着裤子跟了过去。
  威猛已经游到了遥远的地方,压根没看见这里发生的事情。
  单车棚边。
  “我去拿一下浴巾好不好?好冷啊。”容若看着聚集过来的三个混混,说。
  “等一下就不冷了。”紫色闪光衣混混看起来是个说话很讲究艺术感的人。当混混真可惜。
  “等一下!”拳头招呼过来的时候容若大叫。
  “给你一分钟。”
  “为什么打我?”容若真心诚意地问。他确实对此非常不解。
  混混们面面相觑。最后紫色混混露出一个你是白痴吗的眼神,说:“你是不是一中的?”
  容若摇摇头。
  “你刚才还说你是一中的。”
  “我毕业了嘛。”
  紫色混混抓狂了一秒钟,硬生生吞下怒气,挤出平静的声音:“那你是不是以前是一中的?”
  “你们因为昨天的我是一中的就打今天的我?”容若摇摇头,“万事万物都是在变化的。昨天的我是一中的,今天的我是二中的话,你打不打?”
  紫色混混的拳头比原先更快地招呼了过来。容若闪躲开了。
  “一起上。”
  “早说嘛,你们是想打我,跟我是不是一中的有什么关系。”容若碎碎念,“人要擅于面对自己内心的欲望,不要找借口。”
  拳头总是碰不到容若的混混们由于空抡了很久开始喘粗气了。紫色混混猛虎下山般扑过来,试图抓住容若,容若轻轻一闪,混混便摔了个狗吃屎。
  余下两个混混见状,叫着“阿金”,不敢上前。
  容若蹲下身子,把阿金扶起来。
  “你们为什么要打一中的?”阿金甩开容若的手,容若问。
  “你们的人抢我们老大的马子。”阿金流着鼻血,只好仰头。这样子也没办法再打人了。
  “你们老大的马子是你们的马子吗?”容若再度真心诚意地疑惑,“你们干嘛那么生气啊?”
  “阿金,他是白痴。”另外一个混混小声说。
  “还有啊,女人被人抢走了,只能证明自己魅力不够;被抢了马子就找一帮人去干架,只能证明他懦弱。”容若非常诚恳。
  “不准说我们老大坏话!”阿金不顾自己留着鼻血扑将过来。被容若用同样一招勾倒在地。
  容若再度扶起阿金,用手掸了掸他脸上的灰。
  “要是你们对老大这么好,就不要在外面敲他的字号了。他肯定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被人抢了马子,更不想让人以为他胆子这么小。”容若顿了一顿。“不过,我怎么都觉得你们这样好像一群人抢了一群人的一个马子???那女人魅力还真大。”
  阿金们往着更衣室方向去了。容若沿着单车棚要绕过小卖店的弯的时候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的刚才他口中的那个魅力不够又胆小的人。
  穿着泳裤,看起来也是从游泳池出来的样子。但是身上的水已经干了,看来也在那儿站了许久。
  白的人就是白呀。全身上下都是白的。容若毫无意义地在心里感慨了一下。
  “我叫谢敏,你呢?”原本以为马上就要被拳头招呼的容若很意外地看着眼前的人笑着进行自我介绍。
  “我叫容若。”
  当天没有发现,谢敏个子很高,高了他至少十公分。当然也没发现,谢敏身材很好,就像练跳水的一样。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那个容若?”
  然后他又发现了,谢敏语文也很好。
  因为至今为止,谁也没发现他的名字中潜藏的老爸的浪漫,要不是老爸经常性的,强迫性的“亲切交谈”,容若也不会知道。
  容若点点头。
  谢敏道:“我考进一中了,下学期就是同学了。”
  “恭喜恭喜。你怎么知道我就也考上了?”
  “我看了放榜名单。”
  名单上有五百多个人呀。
  “那,开学见。”谢敏朝他挥了挥手,转向更衣室。
  嗯,穷凶极恶。容若再度泡在泳池里的时候这样想。翻了个身,从仰泳变成自由泳,一口气游了五十米以后,心里想,纵容孩子的大人就是穷凶极恶。

  秋水·第五章

  那一天,台风终于来了。容若去粘着嬷,在她房间和她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听到了复数的窗户和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台风了。”嬷放下手边编的菜篮子,“衫尚未收。”
  “我去收衫。”
  衣服都晾在四楼的阳台上,容若爬上四楼,衣服被吹得飘了起来。阳台上种着的三角梅是开过了老久的,青绿的长枝被吹得随风摇荡。容若收下那些衣服,小跑着下到三楼,丢在沙发上,又跑上阳台。
  风,从四面八方刮来。云层浓厚地聚集着,已经有细小的雨丝随着风扑落在脸上了,夏天的那种由温暖变成冰凉的风,前后不过短短一瞬,世界已经改变。
  容若站在风的边缘,仰望迅速自头顶涌过的黑白不均的云团。赶集似的。
  云是一种奇怪的东西,聚集了以后就变成雨消失了。好似就是为了雨才存在的,一种中间形态。雨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从天上掉到地上,也消失在水里,存在的过程也只有那么短短的一下子。风是更奇怪的东西,明明看不见的,没有形状的,却有很大的能量,可以摧毁很多强壮的东西。房子,墙壁,树。
  偶尔容若会陷入这样的沉思,风到底是什么。别的东西都有化学式,水是H2O,不管它是云是雨还是河水湖水海水地下水还是冰川,都是H2O。但是风没有。光也没有,火也没有,电也没有。声音也没有。可是他们确实存在。甚至有的还有样子。
  容若坐在三角梅的下面,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
  台风终究不过是台风。怎么刮,也不会刮很久。就算能够把屋子吹走,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东西。

  秋水·第六章

  军训,在烈日下暴晒了五天,威猛同学不算白,但是娇嫩的皮肤就算在军帽之下仍是脱皮了。
  “痛痛痛痛????”
  郭越拿着棉签给威猛擦京万红的时候后者出现了明显的退缩。
  “你的皮还真是嫩啊,王晴妹妹都一块皮都没红。”
  威猛之前还去天宫山拜拜了,求天神让他和王晴妹妹分同一个班。可惜大概是天神听错了。威猛分在七班,王晴妹妹在四班。不但不在同一个班,还被分在了不同的楼层。
  “你下来就是炫耀你和她一个班啊?”威猛恨恨地瞪着容若。
  “啧啧,你要是不羡慕,我炫耀给谁听啊?”容若幸灾乐祸地,“今天已经有勇敢的人勇敢地行动了。在晴妹妹面前说:‘能不能借口水给我喝?’多么直接的表达啊。”
  威猛唰地站起来,弄掉了郭越手上的棉签,“哪个龟儿子手脚这么快?”
  “你再求我也不帮你擦了。”郭越道。威猛自己不敢擦,硬是让郭越帮忙,又鬼吼鬼叫的,擦了十几分钟都没弄好,已经把他弄烦了。
  “你猜?”容若越发幸灾乐祸。
  “谢敏,还是他哥们?”
  容若拍拍手:“真是神准的预感。就是他们俩。”
  “两个人一起?”一个都别想比过了,何况是两个?
  “是啊,谢敏在晴妹妹面前对他哥们说:能不能借口水我喝。”容若翘起脚,手指揉了揉鼻子,说。
  “你耍我啊!”威猛拍了一下容若的脑袋。发现郭越已经收拾好他的京万红准备走人,连忙挽留。
  “人之所以会被人耍就是因为他容易被人耍。”
  现在是傍晚。军训已经五天,也就是说,今天就结束了。明天和后天报名,大后天就开始上课了。
  他们三人被分在了不同的班级,郭越是九班,容若是四班。而且容若和他们俩还不是一层楼的。不过最近几天还是一起回家的。现在容若背着书包,正坐在威猛的桌面上等他和郭越。已经等了二十多分钟了,基本上其他人都回去了。
  教室靠窗那排还有一个人没走,个子和他差不多高。在等人的样子。
  “你们好了没啊?我的小神龙俱乐部要播完了也。”容若吼着,看威猛还在求郭越。翻了个白眼。
  “就是啊。”靠窗那个人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容若还是听见了。
  两人纠缠中,后门有人走进来的样子,容若回头看了一眼。
  是那个谢敏的哥们。叫吴晨的那个。
  “小易,走吧。”让容若稍感吃惊的是,他叫的竟然是那个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男孩子。而且超级熟悉的样子。
  “好啊。”
  虽说刚才还在记挂小神龙,那个人在本人面前倒也没什么怨言,拿起书包就走。
  他们走出去后隐约能够听见说到篮球什么的,没听清楚。容若转过头,看见呲牙咧嘴的威猛,问:“你们班那个人,谁啊,跟吴晨很熟嘛。”
  “叫什么路一出之类的,名字超奇怪,也不知道这么写。以前是二中的,不过好像也是重考的。”
  “哦。对了,你要不要参加篮球队?我已经拿了报名表了。”容若从书包里拿出两张报名表。
  “要选拔的也,又不是报名就可以了。”威猛好像下定决心这次不能任人摆布,要去足球队了——本来踢足球的人就少,新生去也可以变成正选。
  “报了名才可以选啊。”
  “一年级正选最多两个,别做梦了。”
  “当候补偶尔也可以打一下啦。”
  “今年那么多个子高的,咱俩不行啦。”
  “我暑假长了四公分,看出来没?”容若得意地说。
  “那也才174,比我还矮咧。”
  “你知不知道王晴以前经常看高中校队的比赛啊?”容若微笑。很诚恳。
  “?????”威猛伸手去拿报名表,容若把手抬高了。
  “好像说谢敏把头发染黑就是为了打篮球哦,也不知是为了谁啊。还有啊,一个班只有三张报名表,我抢了两张。”
  “老大,求你给我啦,五十块钱不用还了。”
  当然三张报名表是假的,第二天篮球队的学长在路上派表的时候看见某个小孩喷着血路过,嘴里喃喃自语:五十块。

  秋水·第七章

  冷板凳,不 ,冷板凳算是好的。操场上没有板凳。在正选们拼搏的球场隔壁的球场,他们排成一队,反复练习带球走,传接球,三步上篮。此后是慢跑十圈。最后是替正选们收拾东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最惨的是没人看。
  所谓的正选,也就是那两个个子最高的新生了。谢敏和吴晨。
  “其实龙岩人要长个一米七以上都要偷笑了。”容若安慰着自己。
  “是啊。”陆易初同样眺望着正选们球场上的队内练习,道。
  一个星期,由于身高原因,排在他旁边的总是这个陆易初,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我老爸才一米七,我长这么高已经很满意了。”容若再度安慰自己。
  “不要紧,还能长。”陆易初说自己暑假长了五公分,还有希望再长几公分。
  “我家很穷。”容若说。
  “我家也是。”陆易初说。
  两人握了握手。正选那里忽然有人倒下了。吴晨被球砸到了。
  围观的女生群中发出一阵嘈杂。
  “你不去看看没关系?”容若问陆易初。
  “没事吧,不就是打到脚。”
  慢跑中的二人跑过正选人的球场,容若隐约感觉到了陆某人的一股怨气。
  “谢敏的传球吴晨没接到也。谢敏传得太隐蔽了。”女生们唧唧杂杂地。
  威猛的加速跑证明了他的怨气更重,他家的王晴妹妹就公然混迹于正选球场周围的人堆中。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容若安慰着威猛。
  不知为什么心情不佳的陆易初和因为明确原因心情不佳的威猛嚷着走,去打机,然后撇下从不打机的容若一起走了。容若非常好心地承担了回收所有球场上的所有球到篮球部的任务。
  丢下最后一个球进球框里之后,容若心想着唉,被威猛抛弃了。有点寂寞。厕所传来冲水的声音。刚才那一趟后部活动室的人差不多走光了,原来还有人在啊。
  吴晨擦着头上的水从厕所走出来。厕所里面有浴室,可以洗澡的。看样子刚洗了澡出来。
  容若至今为止都没有和他说过话,虽然是一个班的,而且是一个社团的。他似乎是一个和不熟的人就超级不喜欢说话的人。
  可是就当容若决定装作没看见他的时候,他站在那儿站了很是一会儿,犹豫了半天,居然说话了。
  “你???知道陆易初去哪了吗?”
  “嗯?”容若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和自己说话。
  吴晨低下头,然后又抬起来,又问了一遍:“你知道陆易初去哪儿了吗?”
  “他去打机了。”
  吴晨动了动嘴角,本来想说什么,最后拿毛巾擦了几次头发,走到衣柜面前,换了自己的T恤和裤子,背上书包,走了。
  白的人真是哪儿都白。容若呼了一口气,再度无意义地感慨着。
  容若在他之后也锁上活动室的门走了。在单车棚远远看见了正在推摩托车的谢敏。
  谢敏是骑摩托车的。
  所谓交警大队队长的儿子,就是可以在没拿到驾照的情况下任意地将机动车开到路上,闯了红灯都会被人无视的那种人。
  谢敏的摩托车是老爸最有钱的时期买的摩托车价钱的三倍以上。本田125的,看起来很重的样子,大人中都很少有人骑,而且是红色的。
  目送谢敏突突地开走他的摩托车,容若跨上自己的捷安特。

  秋水·第八章

  高中的第一个周末。5号的早晨是一个天气很好的早上。天空是蔚蓝蔚蓝的,飘着几朵白云。对于龙岩人来说,依然还是夏天。对于容若来说,它本该是个可以睡懒觉的周末。
  这里说的是本该。但是他却看见了清晨的美妙阳光。容若打着呵欠。站在嬷的身后,老爸老妈身旁,在阳台上,对着天空下的一个香炉以及香炉前的鸡鸭肉进行着反复的拜拜。
  香炉有一些年头了,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熏得黑黑的。香炉上插着几支已经燃尽的只剩竹尾巴的线香。香炉里面是厚厚的香灰。这个香炉,自容若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存在。每到初一十五,嬷总要把它搬到阳台上,点上蜡烛,烧上线香,拜上一番。嬷把这个行为叫做敬天神。容若一点也不排斥这个活动,因为在比较大的初一十五,嬷会准备水果之类的,敬完天神就给他和老哥吃了。
  通常的情况下,嬷是不会叫他一起来敬天神的。今天是特例。因为今天是“月半”。为了过“月半”,妈妈早一两天就买好了鸡鸭还有猪大腿肉,今天早上在六点就把容若叫起来帮嬷杀鸡,杀鸭,拔鸡毛鸭毛,给猪皮刮毛,然后用沸水烫熟。不到七点的时候,就上来拜拜了。
  因为是月半,平常不参与拜拜的老妈老爸也来拜了一下。在嬷的带领下,他们拜了好几下,嬷念念有词地说着些什么,因为有一种独特的节奏,容若听不是太明白。大体上说的是要保佑家里全家平安,老爸早点回去工作,两个外孙前程似锦之类的,最后他们一起把香插上香炉。嬷在阳台一根伸出去的竹竿上挂了一串小鞭炮,让容若点了。
  鞭炮噼里啪啦地响成一串。由于是串很短的鞭炮,很快就放完了。那之后还烧了一些纸,烧到另外一个一直放在阳台的褐色大瓷缸里。
  这已经类似于去庙里烧香的程序了。
  最后回到香炉前合掌拜了三拜之后,仪式就算结束了。
  在把各种肉类往楼下搬的时候,容若问嬷:“今天怎么敬天神敬了那么久?”
  嬷说:“怎是敬天神?今日是请先人。”
  先人便是祖宗的意思。容若以往并不知道先人和天神的拜拜有什么区别。嬷也说得不太清楚。大意上就是“月半”请的就是祖宗,平常的就是天神。
  在龙岩的十六年,容若觉得月半这么热闹是理所当然的。也没想过为什么。龙岩阴历的节日有两个名称中有月半。一个是七月半,也就是今天的“月半”;一个是中秋,被称作“八月半”。月半的过法比八月半要隆重一些。可能和请了祖宗有关系。后来的几年容若才知道,外地很多地方是不过这个被他们称为“月半”的中元节,或者称“盂兰盆节”的节日的。再后来的很多年,容若才知道这个节日一开头是为了现世和亡世的父母赎罪而来的。在无神论普遍的今日,也不难理解这个节日为什么已经式微。
  只是当年的容若还不理解。所以在拜拜完之后,他就骑着他的捷安特,决定去吵醒威猛,然后一块儿去找找圣哥他们玩。
  老爸在他出门的时候交代了一句:“今天过节,你早点回来,不要在别人家赖太久了。”
  容若应着“好”冲下坡。
  威猛一般情况下周末是在九点左右起床的,现在才不到八点,他肯定还没起床。要是不考试,威猛每个周五会去他奶奶家住,所以现在应该在西山的奶奶家。
  西山离隔后也不算太远。容若从莲花山经过,听到了一串接一串的鞭炮声,心想:原来还有很多人一大早就跑来这儿上香啊。然后从富健新村绕过,走河边的一条小路,很快就到了西山。经过西陂中学前的大片大片的藕田——他特意绕了一圈,然后绕回来,回到了狭窄巷子的西山。
  现在虽不是藕田最盛的季节,却还没有开始凋零。藕花已经完全开了。只带了一点点粉色的白色藕花,容若很喜欢。藕花有一种奇特的气味,扩散得不那么远,拿在手上时可以闻见,有一点点涩。
  小时候经常摘它,长大以后觉得还是等莲蓬成熟了摘更好。
  龙岩几乎没有粉红色的藕花。或者说,荷花。容若唯一一次见到它是在后门前通往乡下的那一条路上,那个时候和哥哥一起去探险,去了那条从来没去过的路。在路途中看见了开得正盛的粉红荷花。
  容若当时非常惊奇。他一直以为图画上的粉红荷花是假的,谁知道真的是有的。
  当时正想摘一朵的时候,荷花的主人一个大叔追打了出来,他和哥哥飞快地逃走了。
  因为藕花摘了以后,下面的藕就很难成熟,这是嬷说的。所以种藕的人只要看见小孩子摘藕花,都会出来赶。
  第二年又去的时候,就没有看见粉红色的藕花了。那个藕田变成了池塘。养了一群很大很大的白色番鸭。
  虽然想念,可是见不到了。
  威猛的奶奶家在西山接近排头的地方,是一栋类似于他们家的三层小洋房。只不过比他们家要大一些,一楼还有一个小院子,种着爬满整个围墙的三角梅。
  威猛的奶奶在容若大叫威猛威猛的时候出来开门了。其实这个房子并不是威猛奶奶的,而是威猛的姑丈的,只不过他姑丈和姑姑去了澳大利亚,就让威猛的奶奶从长汀过来看房子和照顾威猛的表哥。
  威猛的奶奶不太会说普通话,容若听不懂,所以他和奶奶笑了一下就直接奔上威猛三楼的房间。
  之后,威猛和圣哥坐在圣哥的房间里,容若的对面。呵欠此起彼伏。
  “老大,还不到十点也,你们要干什么啊?”带着耳钉的圣哥满眼血丝,圣哥由于没考上高中,被他老爸靠关系弄到坎市的中学去重读初三,本来应该是住宿的,因为过节才可以回来。据称昨天晚上他去玩到了三点多才回家。
  “就是啊,一大早干什么啦?”威猛又打了个呵欠。
  “是你昨天说要找圣哥玩的也。”容若说。
  “那也没说是一大早啊。”
  “今天过节,我老爸让我晚上早一点回去。”
  “晚上也!现在才早上十点!”
  圣哥往床上一躺,有气没力地说:“你们自己随便玩吧。”
  威猛之所以想找圣哥玩,是因为圣哥这里有那种漫画。威猛尽管看起来很想睡觉的样子,注意力已经被吸引到圣哥的床下去了。
  “圣哥,有没有新的啊?”
  “有啦。你自己找。”
  容若对“那种漫画”也不是没有兴趣。只不过不像威猛那么有兴趣。其实一堆人一起看黄色漫画的行为他还是不太习惯的——他的脸皮比威猛还是要薄的。
  “圣哥,别睡啦。”容若推推昏死过去的圣哥,“后来你有没有被二中的人揍啊?”
  “揍什么啊。”圣哥勉强睁开眼睛。
  “暑假前黄老大不是要找二中的干架吗?有没有打啊?”
  “不知道哦,暑假我去上海了。”圣哥闭上眼,“让我睡会儿啦,中午请你们出去吃饭。”
  所谓的请吃饭,就是吃了一顿价值三元的快餐,吃饱了以后回到圣哥家,圣哥叫上住在附近的毅哥,打了一个下午的八十分(升级)。接近傍晚的时候,容若和威猛说要回家了,圣哥就送他们出来。
  圣哥的家在北门的北园新村,有一条巷子通往外面的北环路。圣哥说要送他们到路口。顺便买包烟。
  威猛和容若推着单车,听圣哥抱怨现在那个学校有多么荒凉,多么鸟不拉屎,女生有多么的土。
  于是容若便问:“你女朋友呢?”
  圣哥停顿了一下,干咳了两声,不予作答,然后又开始高谈阔论那个学校的校长有多黑,收了他老爸多少钱。
  他们也没有料到,在接近巷口的时候,从四周涌出了一堆混混。
  这堆混混明显不同于之前的二中混混,他们的手上拿着钢棍子。而且一言不发。没有穿闪光衣,也没有染头发。虽然看样子也是初中生。
  “圣哥,你做了什么?”容若回过头来,看了看脸色发青的圣哥。
  “什么也没做???”
  容若把单车送到圣哥手上,踹了一脚呆掉的威猛,小声说,“你们俩快骑车往回走!”
  威猛抖了几下腿,终于爬上了单车,战战巍巍地踩着车踏。圣哥踩上单车,咻的往来时的方向冲走了。同时容若开始往回跑。一个人对十来个有武器的混混,就算是他,也办不到。
  “不要放走谢敏!”
  小混混中不知谁大叫了一声,十来个混混一齐涌了上来。
  容若往一边的小巷子冲去,试图分散混混们的兵力。心里暗骂威猛:不是说整个龙岩没人不认识谢敏吗?怎么只不过他染黑了头发就能认错了!
  谢敏个子很高,有一米八,他们三人中最高的威猛不过也才175, 而且三个人都差不多高,也不知他们把谁当成了谢敏。
  容若回过头,才发现那个被当作谢敏的人是他。因为全都在追他。
  容若的脚程很快,他一百米可以跑个12秒。据说这个成绩是非常惊人的。容若拼命地跑,心想嬷他们该着急了。都快过六点了。
  北门的巷子他不熟悉,七拐八弯的,巷子又很狭窄,天渐渐地黑了。容若跑进一个巷子之后,旁边是一排比较新的房子,只要再穿到前面的巷子,再拐一个弯,就可以甩掉他们。
  然而事实证明打架的时候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能少——那条巷子竟然是死胡同。
  不能逃了,只好打。
  容若站定,转过身看停在巷子口的混混们。
  “我不是谢敏。”容若说。不过他觉得他们不会听进去的?????
  “你不是谢敏,你是乌龟蛋!”一哄而上。
  乌龟蛋是龙岩话骂人的一句狠话 ,至于为什么狠,容若也说不上来。恐怕是因为自己的老爸老妈被说成乌龟,乌龟又是被人带绿帽子的意思,所以狠吧。
  因为对手太多,而且有杀伤性武器,容若只能快准狠地出招了。脖子,瞄准脖子的侧面就可以了。
  他可以跳得很高,也可以踢得很准。而且十分狠。
  混混们挥舞的棍子还是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但是由于巷子很窄,他们没办法到他的后方。这也是容若为什么专捡小巷子跑的原因。
  对手倒下了一个,两个,三个。
  第五个倒下的时候,后面的人开始退缩。
  可能的话,容若不想用这种方法对付业余的混混们。
  颈动脉窦的击打会造成暂时性的昏厥。容若希望早一点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干架。
  破风声近耳的时候,容若躲开了头部的一击,但是棍子还是落在了肩膀上。
  被人打到的疼痛,容若不是没有尝试过,比赛的时候经常会受伤。只是,他还没被棍子打到过。
  他没想到的是,刚才被踢中脖子的倒地混混竟然有一个可以站起来。还袭击了他。
  他皮可真厚。
  容若一边想着,一边试图忽略右肩几乎消失了的那种疼痛。
  他冒着冷汗。所以他才不喜欢打架啊。
  老爸不好意思,今天恐怕会回不去了????
  就在所有混混交换了眼神,准备一起上的时候,他们打架的巷子边上的一家大门吱呀地打开了。
  “谁啊?”开门的人问,很是神闲气定的声音。
  容若背对着那扇门,只觉得这声音真是耳熟。但他应该没有初中的同学住在这里。
  “谁找我啊?”那个人又问了一句。
  混混中带头的喊道:“管什么闲事?连你一起扁。”
  “哦,我以为你们找谢敏。”
  混混们的智商显然不够高。在无声地交流之后,他们决定两个一起打。
  在所有混混倒地以后,谢敏站在容若面前大约五米的地方,朝他笑道:“要不要到我家吃饭?”
  容若摇了摇头,说:“你是不是考虑在每个初中门口贴上自己的照片?”
  “我不觉得我和你长得像啊。”谢敏依然笑道。作为一个男生来说,他的酒窝有点过于深了。
  “谁知道。”容若说完,朝着巷子口走出去。

  秋水·第九章

  九月十六日。开学已经过了半个月,阴历也快八月了。暑气在一场台风雨之后减弱了不少——容若觉得有可能这是今年最后一个台风了。然而下午两点多的时候,热度还是足够的。中午回家的容若扣除来回时间,两点就上课的情况下也睡不了什么觉。因此这个时候,正是一天中最为困倦的时候。
  “今天就请学号16的同学给我们讲诗词。”
  下午第一节课是语文课。在小学语文,小学加初中九年的语文学习之后,高中语文老师基本上没什么事了。这便是容若对高中老师的感觉。为了掩盖自己的无所事事,这位语文老师想出了美其名曰让学生锻炼自己实际上可以减少实质上课时间的妙计,就是每天开始上课的时候让学生上去讲解自己在课外找的古诗词。
  容若的右手支撑着右腮,如同所有的下午第一节课,他打算睁着眼睡过去。视野和头脑都一片朦胧。他的同桌是个极其认真的女生,其实也就是那天他们偷窥王晴的时候在晴妹妹旁边的那个男人婆。由于认为容若是个对她家王晴怀有轻薄之意的登徒子,这个名为奚群的女生几乎没搭理过容若。在同桌如此冷漠的情况下,没人聊天搭话,当然更加重了他的睡意。
  严格地说,他根本就没留意老师讲了什么,那个十六号是个谁,又讲了什么。
  当他听到“容若”这两个字的时候,正好是头从右手滑落的时候。猛地睁开眼,看见讲台边上站着的手上拿着座位花名册的语文老师正皱着眉头看着他。
  容若擦了擦口水,身体还有点麻麻地,他站起来。
  黑板前的讲台上站着今天主讲的十六号,黑板上写着他讲的诗,不,应该是词。容若拿起眼镜,聚焦了一会儿,看清楚那个十六号正是谢敏同学。黑板上写着:
  临江仙
  寒柳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容若同学,刚才谢敏同学的讲解你都听见了没?”语文老师开始打算不给容若留面子了。
  “嗯,听见了。”才怪。
  同学中有人忍不住笑出来。
  “那你说说这首词谁写的?哪一个朝代的?”老师继续不给容若面子。
  “清代的纳兰性德。”
  同学中发出了轻微的骚动。看起来刚才谢敏并没有提到这一点。
  容若背后滴了一滴冷汗。
  “容若同学的文学常识很好,难怪可以一边睡觉一边听课。”老师不无讽刺。
  容若看向谢敏,后者不为所动。
  一般人不是都先介绍是谁写的,背景是什么吗?难道这种东西还能作为问题?
  “那好吧,你说说这首词什么意思?”
  “刚才谢敏同学说过了,我就不重复了。”容若很有礼貌地说。
  同学中更加放肆的笑声蹦出。
  容若背后一背冷汗。
  “不好意思,我才刚把这首词写上去,只是念了一遍。”谢敏笑着说。
  “容若同学,今天谢敏同学刚好选了这首词,我想你既然取这个名字,那么对这个词人应该也是有很深的了解,今天就由你来代替谢敏同学给我们讲解一下。”
  容若仔细回想了一下,开学的这半个月,两周的上课时间,下午第一节课是语文课的概率是30%。每一节课,语文老师面对的都是超过三分之一的不给他面子的昏睡学生。所以,这种刁难应该来源于积恨,而并非针对于他。
  老爸曾经说过,做人,永远不要做最引人注意的那个,有的时候,非要引人注意的情况下,也要尽量用一般人会用的方法解决问题。
  容若吐了一口气,以极度谦卑的口吻说:“老师对不起,天气太热,我一不小心睡着了,我真的不太清楚这首词什么意思,能不能还是拜托谢敏同学讲解?再这么耽误同学们宝贵的学习时间我也很不好意思。”
  看得出来语文老师非常满意容若的回答,他点点头说:“上课就要注意听,不管是老师讲还是同学讲,都要尊重人家,下次不要这样了,你坐下吧。”
  谢敏开始讲解那首词。
  容若知道。纳兰的词事关他老爸的浪漫,他的纠结,他怎么会不知道?但是谁说一定要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纠结?打死他也说不出小时候因为这个名字太像女孩子而烦恼了多久。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容若不太确定的是谢敏选择这首词是无心的还是有意的。目前看来,故意的成分大一些。至于他是故意要整他,还只是觉得好玩,容若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不痛不痒。
  所以他瞬间就忘了这件事。
  意外的是下课后同桌第一次找他说话了。
  “看不出来你还念念诗词什么的嘛。”
  “哪有啊,完全是瞎蒙的。刚才上课前谢敏不是讲过要讲纳兰性德的词吗?我听见就是了。”容若一副算我运好的样子。
  “这样啊?”奚群半信半疑。“那老师说你取这个名字是怎么回事?”
  谢敏的讲解没有提到纳兰的字。
  “我也不知道啊。”
  容若抬起头,不小心就看见谢敏在窗边和吴晨聊天,吴晨和谢敏在一起的时候表情很自然,甚至比和陆易初在一起还要放松,只是不知为什么像是没睡好似的,眼睛下有很深的黑眼圈。
  再转头一看,可以看见窗外聚集了一堆别班的女生,有些假装来找他们班的女生聊天,有些干脆就成团地在那儿指指点点,笑做一团。
  容若忽然觉得,人长得帅,太有名气,也是有很多烦恼的。

  秋水·第十章

  那一天夜里,容若忽然醒来了。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不安。他起来上了个厕所。老哥半个月前回学校去了,隔壁的灯又长久地熄灭了。容若冲了水以后,躺在床上,依然不安。
  他爬起来,没有开灯,顺着楼梯摸下一楼。悄悄走到嬷的房间。
  容若发现没人是在没有听到熟悉的鼾声之后。那之后他开了灯,没有人在床上。
  嬷今晚七点多出门,说去听山歌戏。以往虽然也有听到十一点多回来的,但是都过了一点还没回来还一次都没有过。
  爸爸妈妈都已经睡着了。
  容若跑上二楼,因为没有开灯,中途摔了一交。他跑到大门,开了门,牵出他的捷安特,关上大门就往坡下冲。
  嬷看完山歌戏应该都会穿过两个桥,从公交车站那儿绕回来。容若擅自这么以为,便绕了远路,从公交车站那儿绕过。夜晚的街道空无一人,路灯昏暗。
  嬷就是经常看着这样的景色走回家的吗?
  爸爸做生意的那些年,经常一离开家就是大半年。妈妈经常上夜班。哥哥和他不睡一个房间。他和嬷一起睡。那个时候,他晚上从来不醒。但是到了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妈妈说这么大的男孩子不能老是和嬷一起睡,还说嬷早上起来下楼梯很危险,就把嬷的东西都搬到楼下去了。之后经常性的,容若会像今天晚上这样,忽然醒过来,然后悄悄地去看看嬷在不在。
  容若不是个独子,平常也不是个爱撒娇的小孩。老爸说容若是个粘液质的小孩。容若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感觉上不是小孩子应该有的样子。但老爸说那样很好,比较不容易冲动。
  老爸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的小儿子会在夜里这样做。
  在还没有人告诉他,人是会死掉的年纪的时候,他经常听见“死”这个字。龙岩话称年纪大了以后的死就是“老”。人家说婆祖老了以后,他就没看见婆祖了;他问嬷:婆祖怎么老了就不来了?
  嬷说:人老去了,就再也看不到了。
  小容若惊恐地抓着嬷哭起来,说:嬷莫老去,嬷莫老去。
  嬷就对他说:人做一块儿(全部)要老去的。嬷这么老了,也很快会老去的。
  嬷真是诚实。嬷从来也没想过说个什么谎。因为容若哭了一整天,嬷只好说:嬷尚未老去啊。莫哭了。
  弄不清楚“还未”的意思,容若停止了哭泣。
  小的时候第一次对死有印象,就是觉得死是再也见不到了。光是这一点,就很让人难过了。
  后来稍微长大一点,他开始对“人都要死”这个说法产生了确信。姑婆也死了,三爷爷也死了,先前的二姨丈也死了。总有一天,嬷也要死的。然后他也要死的。
  那之后他就常常想,活着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既然都是要死的,为什么还要活着呢?做了很多很多事情,死了以后全都没有了。那么活又有什么必要呢?
  粘液质的儿子也能产生这样的疑问,老爸很是奇怪。
  但是老爸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他只是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容若虽然产生了这样的疑问。还是不想死的。至于怕不怕死,他不知道,他还没有经历过。按他的想法,他离死亡还很远。
  但是嬷已经很老了。
  嬷会不会就这么不见了呢?
  容若骑着单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路灯下穿行。
  容若还是怕的。
  爸爸说,就算每个人都要死,活着从来没有觉得死了更好,那就是有出息了。
  容若不知道活着是不是没有死了好,也许死了和活着是一样的。
  就算是这样,容若依然害怕。对于他的害怕来说,死亡最大的意义依然只是再也见不到了。
  容若站在桥上,桥下的山歌戏团已经曲终人散了,只有一个老乐手在慢吞吞地收拾着自己的二胡。
  没有嬷。
  他漫无目的地骑着他的捷安特,在昏黄的路灯下沿着河绕了一圈。再绕到另外一边。然后听到了声音。
  本田125的声音。从他身边掠过,停在了他前方不远的地方。他慢慢地骑着单车过去,看见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从摩托车上下来,那位男士不知和女士说了什么,女士把手缠绕上男士的颈脖。就这样,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也许什么时候,他也有个女朋友,可以这样,做这种事情。
  容若直勾勾地盯着那对男女,快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男士似乎发现了他的视线,抬起头。
  哦,是他啊。容若心想。嗯,应该也是他。
  容若加快了他的蹬板速度。没有再回头看。
  就算做了这种事,人还是要死的。可是为什么人活着就是会想做这样的事呢?
  容若也有想做的事。他想攒钱带嬷去北京。嬷说了很想见见毛主席。说了很想去看看首都。
  就算终究是要死的,人还是有想做的事。就算死了以后什么都没有了,有些事还是不能不做。
  他骑着他的捷安特差不多绕遍了整个城区,然后回到了家。停好单车以后,悄悄地潜下了一楼,听到了嬷熟悉的鼾声。
  他回到房间,躺上自己的床。

  秋水·第十一章

  秋天的篮球场在黄昏已经不那么闷热了。打篮球会出汗是一样的,只是没有那么多了。高中篮球和初中篮球不同,初中没有所谓的校队,只有班级和班级之间的散在比赛而已。加入高中校队了以后,训不训练就由不得自己选了。就算是候补也一样。初中的时候威猛还偶尔能在不打篮球之余去踢踢球,但是现在则是完全没有可能了。尤其是在这种看不见出路的候补之路,威猛同学总是只能看着王晴妹妹在正选球场的背影暗自饮泣。这虽然让人心伤,但好歹和晴妹妹呼吸着方圆二十米之内的空气,他已经很满意了——尽管还有另外几十个人一起呼吸。
  是的,另外几十个。
  几乎80%是女生。另外20%是不固定地来侦查敌情的男生们。在篮球场的外围,有着只有半场的足球场,以及细小的排球场。和篮球场周围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些社团的周围几乎没有围观者。
  这就是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篮球队现象。二年级以上的学长在从来没见过这样阵仗而受宠若惊之余,也心知肚明为何本校对篮球的热情忽然火光万丈起来。
  男人,单纯的有才华是不行的,脸那一关一定要过;当然,单纯的有脸也是不行的,能力也要过硬;有脸又有能力还是不行的,还要会打扮;全部都有了还是不行,话题性一定要十足。
  有什么比得过前不良少年集团的老大改邪归正变成热血篮球少年的话题性呢?连威猛同学也认为这一行为的拷贝性太强了。
  “不平坦的童年,阴暗的过去,游戏人间的生活态度,十足的攻击性,天才般的能力。女性的母性以及受虐性均可以得到完好的满足,有什么理由阻止他的迅速走红?”
  念着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台词,威猛声泪俱下。
  “你有完没完?”对于趁着没人,在活动室,大发神经的威猛,容若给予了坚决的鄙视。
  又是让威猛爱恨交织的课后训练。威猛在上周末去他奶奶家住了两天,发现表哥的女朋友的某本杂志上面的某篇文章“什么样的男人容易受年轻女人欢迎”之后,就开始时不时地抽风。
  “是啊,我等没有天分的平凡男性,永远也不可能体会到那种每天暴露于聚光灯下的感觉。”威猛继续念着他自认为经典所以抄下来的台词。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用书面语讲话?”容若搓着手臂上的鸡皮。
  “你就不觉得那两个家伙讨厌吗?每天都有四五十个女生去看他们也!”威猛叫道。
  “你那个情绪叫妒忌。”容若换掉上衣的T恤,穿上队服。
  “你就不妒忌吗?”威猛重新叫道。
  “好吧,我妒忌,妒忌有什么用?”容若漫不经心地应着。
  “也是。”情绪激动的威猛一下子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我们球打得太烂了,又不够高。只能白看别人出风头。”
  “出风头不见得是好事。”容若淡淡说了一句。
  容若穿上篮球裤,感觉到了暴露于风中的某块皮明显的疼痛。他抬起腿,看见了膝盖下方那个直径约2厘米的擦伤伤口。
  淤血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破皮。
  “你怎么了?摔倒了?”威猛蹲下身子,看着那一片流出液体的伤口。
  “是啊。”
  “你怎么也不消毒一下啊?都化脓了也。”
  “这么惨?”容若抬起膝盖。“哇,真的化脓了。”
  早上起床还没有发觉,中午回家的时候感觉到了些微疼痛,但以为只是磕了个淤青而已,中午没有脱下校裤睡觉,故而仍旧没有发觉——有时候,容若会被老爸说他感觉比较迟钝。
  “你去医务室吧。”
  “这么晚了有没有开啊?”
  下午第三节课。也就是课外活动课。按医务室医生的习惯,应该已经下班了。
  “去看看嘛。”
  威猛好像打算陪他去的样子,容若说:“我看见你的晴妹妹走上操场了哦,你怎么还在这啊?”
  “那???我先上去了啊。你弄好了再来。”一如所料的见色忘友。
  医务室不远,就在活动室前面那栋楼的一楼。从活动室走过去的话,不到一分钟。容若看着所有人的鞋子都换在那儿了,便锁上门出去了。
  医务室果然已经关门了。
  本来没有什么的,可能是看见了伤口的样子,回活动室的路上觉得弯膝盖都很疼了。晚一点发现就好了,至少可以训练完。
  走到活动室门口的时候,发现门被打开了。有人回来了吗?不会是小偷吧???
  容若悄悄地把头往里一探。
  是吴晨。
  他不是去打比赛了吗?受伤了吗?
  他坐在活动室的地面上,手上拿着一件衣服。不那么新的一件有着樱木花道Q版的T恤。然后把头埋进了那件衣服里头。
  容若伸出头,轻轻掩上门。
  容若朝着操场方向走去,那是一段斜坡,途中要经过食堂。食堂门口的乒乓球台挤满了练习的乒乓球队的队员。他看了一眼,居然看见郭越煞有介事地在某个球台边和人对打。
  郭越什么时候也变那么积极了?还号称对体育没兴趣。
  由于训练去迟了要挨训,容若也就没和郭越打招呼。郭越似乎也没看见他,正打得起劲。
  跨进操场门的时候,有人从后面嘿了他一声。
  容若回头,看见自己的同桌脸红扑扑的,右手上拿着个乒乓球拍,看样子刚打了会儿球。
  “你是乒乓球社的?”没听她提过。
  “嗯。”同桌递给他一块非常新的很大的白手帕。
  “哇,你用的手帕是男式的也。”容若接过手帕,很是非重点地感叹道,在奚群转身的时候他才迟钝地问:“这手帕是干嘛的?你不要了?”
  “你不包包你的膝盖?都在流水。”

  秋水·第十二章

  晚上八点多还呆在学校不是谢敏的风格,然而今天一二年级对三年级的比赛一直打到了七点半。天都黑全了。全身都是汗的学长们打算在活动室的浴室洗澡,排队就排到了八点。那期间谢敏由于肚子饿出去吃了一碗清汤粉。回来的时候活动室刚好没有人了。他便自在地洗了个澡。
  当然,篮球活动室有个可以洗澡的厕所就已经很体贴了,至于没有热水这一点,对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根本不算什么。
  至少谢敏一年到头都洗冷水。
  谢敏用他湿湿的毛巾擦着头走出厕所的时候,感觉到了一股冰凉的空气。阳历的九月下旬,按阴历来算,已经过了秋分。也就是说,秋天已经过了一半。就算是位于亚热带最顶端的龙岩,早晚也已经开始有些凉了。
  这是一个周五。
  谢敏对一中并不太熟悉。周五晚上呆在学校的经历更是没有。他没料到一中的周五居然会那么的安静。
  内宿的学生周五下午的时候几乎都走光了。学校里除了教工宿舍里头,哪儿都没人。尤其是教学区,更是见不到一个人影。
  学校里不能抽烟。谢敏却很想吸烟。他穿上T恤,走上操场。
  从活动室到操场的这一条水泥路已经上了年头,地面有些剥脱了。路的两边是静悄悄的女生和教工宿舍。在教学区这儿的教工宿舍是个比较大的庭院和平房,住的人很少,据吴晨说的,主要是没结婚的或者是年纪已经很大的老师。此时没有人进出,只能看见围墙上的常青藤后隐隐的橘色灯火。
  入秋的晚风十分凉快,顺着这条斜坡从操场吹过来。迎着风走上操场,还没进去,便听见了碰碰的篮球撞地的声音。
  篮球部的活动已经结束了。不知是谁这么晚,这么暗还在打球。
  谢敏点燃一支烟。站在操场的铁门边往里看。
  背对着他的那个球手正在使用的蓝架是候补的平常练球的那一个。熟练的运球,转身,伪装的过人,花式运球,娴熟的假动作,连续十几个三分投篮。都进了。之后,也不知是触发了些什么,在站了一会儿之后,他奔向蓝架,正身扣篮,反身扣篮,空中换手扣篮,双手,单手。那么费体力的动作,他连续做了七个。由于他跳得那么的高,几乎就像在飞一样。
  谢敏的烟静静地烧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头发从滴水到不滴水,他就站在那儿,看着场上那个娴熟的球手孤独的表演。
  还不到一米八,就可以扣篮了。学校球队有这么个人吗?谢敏把烟踩灭,走上前去。
  也许是背对着的缘故,那个人扶着膝盖休息了一会儿,转了个身,看见站在场边的谢敏,身体稍微僵直了一下。
  谢敏接过地上弹着的球,绕过那个人,那个人没有半点防守的意思,就让他过了。射篮,然后进了。
  谢敏把球拿在手上,丢给他。
  容若接起球,运了一下,投了个软弱无力的三不沾。
  谢敏捡起球。又丢给他。
  容若拍了两下球,再投,依然三不沾。
  “你的肩膀还没好吗?”谢敏把球拿在手上,转着,看似不经心地问着。
  “嗯。”含混的回答,明显的谎言。
  “腿好像也受伤了。”谢敏注意到他膝盖上缠的白手帕。
  “嗯。”仍旧含混的回答。、
  谢敏抓着球,一个漂亮的扣篮,右手抓在篮筐上,问站在罚篮圈里的容若:“你那样就好吗?”
  “你说什么?”容若装傻。
  “我都看见了。”谢敏跳下来,走到容若跟前。
  “那是你的事。”容若道,“很晚了,我要回去了。你慢慢玩。”
  谢敏转着球,看着容若离去的背影。忽然问道:“你几岁了?”
  容若站住了,回过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虚岁十七。属狗年尾的。”他还是老实回答了。
  “比我小半岁。”谢敏的表情像话话家常,“我一直就觉得奇怪了,年轻人应该有的好奇心,表现欲,竞争心,荣誉感,还有易挑拨的怒气,你一样都没有。你不觉得很无聊吗?”
  容若看着谢敏,沉默了一会儿。
  谢敏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转着球,看着容若。
  容若开口,但是不是回答,而是毫不相干地问:“谢敏,你觉得今天和昨天是一样的吗?”
  谢敏想也不想地回答:“难道还有完全一样的两天?”
  容若静静地说:“既然今天有的东西明天就会没有了,那有再多又有什么用?”
  谢敏默默地看着容若。
  容若说:“很晚了,我要回去了。你要是还想玩球,一会儿记得把球放回去。”

  秋水·第十三章

  “中山街新开了一家烧烤店,去不去?”
  大剌剌地坐在容若桌上的是威猛。
  下午第二节课刚下课。是即将去操场练习之前。
  容若抬头瞅了眼威猛,说:“你不练习啦?”
  “又不能打比赛,很无聊也。”
  威猛的异常来自于昨天晴妹妹观看正选比赛时的手舞足蹈。牙齿咬碎了两颗,默默吞到肚里以后,就开始异常的倦怠。
  “再说啦,你膝盖不是受伤了吗?我自己去就更无聊了。”
  “陆易初不是要去吗?”
  “他也不想去啦。好像有点感冒了。”
  “这么多人不去,教练会骂人的。”容若指出事实。
  “他才不管候补的啦。”威猛看了看左右,小声对容若说:“教练今天第一节课上到一半就回去了,好像家里出事了。”教练同时也是威猛他们班的体育老师,所以威猛的情报很正确。
  “我今天坐公车来的哦。”昨天晚上回家以后,膝盖就肿起来了。嬷看见了后,捣了草药敷在他的伤口上,今天早上老妈看见了,嫌难看,就在外面又包了一层纱布,还给了他几块钱,让他今天坐公共汽车上学。
  “那我载你去。”
  “我没钱也。”
  “你坐车不要钱?”
  容若悻悻地拿出仅有的一块钱:“够买一串肉吗?”
  “好啦我请你好了。穷鬼。”威猛放弃了无谓的挣扎,说出了容若最爱听的话。
  “那走咯,郭越不去?”容若站起来,背上书包。
  “哦,我还没告诉你呢,那小子加入乒乓球社了,转性了。”威猛嘀咕着,“指不定是看上哪个女孩子了。”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啊?”容若想起昨天看见的郭越。他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两个人下楼的时候在楼梯口碰到了刚好要走的陆易初。完全没有感冒的样子,背着书包要回家的状态。
  “去不去吃烧烤?中山街新开了一家店。”威猛发出邀请。
  “你也不去打球了?”陆易初问。
  “我怎么忍心丢下受伤的哥们自己去打球?”威猛义正词严。
  容若白了一眼口是心非的威猛,决定给他留点面子。
  “你的T恤穿了两天了也,不嫌脏啊?”威猛指着陆易初的T恤说。
  不那么新的樱木花道Q版T恤。
  “哪有?这是另外一件啦。昨天那一件早洗了。”
  “你到底有几件这种T恤啊?等一下女生都会误会你不换衣服的。”威猛同学继续说教。
  “受不受欢迎又不是被不被女生误会不换衣服可以决定的。”容若小声嘀咕,戳中某人心事。
  威猛掐了一会儿容若的脖子,陆易初还在茫然地回想自己到底有几件樱木花道Q版的衣服。
  “好了,你别想了,你下次不要连着两天穿样子一样的就可以了啦。”威猛拍了一下陆易初的脑袋。
  九月快过去的时候,他们三人已经长到一样的高度了,176。威猛对此很是不满。他的生长速度明显放缓了。而陆易初和容若还是处于高峰期。也许是预感到自己可能会比他们矮,威猛现在使劲地抓到机会就拍他们的头,以后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拍了。
  威猛载着容若,和陆易初一起骑出了学校大门。和容若来学校的方向相反,他们沿着和平路,经过毛主席故居前拐到了解放南路。解放南路是一条下坡路,威猛狠狠蹬了几脚脚踏,也不踩刹车,飞快地冲下坡。
  很快就到了所谓的烧烤店,那不过是中山街头靠近街心花园那里的一家油炸肉串店。对于威猛的不能准确表达,容若表示了失望。
  油炸也。区区油炸也。就要两块钱一串。
  容若嚼着被人请客的那串羊肉。嗯,味道还不错。
  “你不跟吴晨一起回家没关系吗?”威猛嚼着的是大块的猪扒。最近的一段时间,陆易初都跟他们一起混。
  “又没规定要一直跟他一起回家吧?”
  口气有点冲,不过威猛没听出来。
  “也是哦。不过你们顺路嘛。”
  “我跟你们也很顺路。”
  容若插了个完全不相关的话题:“话说回来,照这个速度,再过几个月我可能就有一米八了。”
  威猛切了一声“美的你。”
  “学校不是说三年级的下个学期不能参加社团了吗?没准那时候就有机会上场了。”
  陆易初看了看容若,后者若无其事地咬下最后一块肉,嘀咕了一句:“好少。”
  威猛再度切了一声“白日梦!”

  秋水·第十四章

  秋天真实地过去了一半。马上就是中秋了。白天的时候温度已经不那么高了。国庆节放假三天。但中秋节是不放假的。容若的老妈和老爸于是决定在10月2号那一天带着嬷和容若回外公的祖屋扫墓。
  由于爸爸是入赘的,所以他们家一向只扫邱家的墓。爸爸也就相当于邱家的儿子。在后面前的那栋房子并不是外公的祖屋,外公家其实是在乡下的,但是当年考了高中,毕业以后就在城里教书,平时住的是学校的宿舍,周末就走很远的路回乡下的家。由于外公的关系,老妈也在城里念书,大专毕业以后分配到了和老爸一个单位,两人结婚前买了现在的房子所在的地方,建了一栋房子。外公在容若出生前就过世了。嬷在乡下待到了小姨出嫁,就被妈妈接来住了。
  小姨父是外公他们村隔壁村的。容若的小时候,每年夏天农忙的时候,嬷都会回乡下帮小姨他们的忙,容若每年暑假的训练也有一个星期的假,那个时候,他就会回乡下去找嬷。
  那是个他很熟悉的地方。
  龙岩的习俗并不是每个人去世了之后都是在清明扫墓的,有些地方是在中秋扫墓的。对此,老爸也不太清楚怎么回事。反正邱家的祖宗都是在中秋扫墓的。
  中秋的时候,天气已经比较干燥了。容若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在爬上葬着外公的那座山,劈开缠绕的荆棘,清出一大片开阔的土地,然后站在那个只有土包没有墓碑的墓前,眺望狭长的山谷和看似伸手可触及的蓝天。身后的爸爸在一小片的地方点燃地上的草根,说要让它明年不要长那么旺。
  闻着草根点燃的烟味,容若心里想着,当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那首诗还是老爸教他念的呢。
  每一年只来一次,所以每一年这儿的野草都很长。
  妈妈,嬷还有小姨由于是女的,便没有上来扫墓。这也是个奇怪的规矩,好像嫁人之前女的还是可以拜自己的祖宗的,嫁人之后就不行了——就算是入赘。
  不过,因为独生女越来越多,以后这个规矩估计也很难守住了。
  祭拜,是什么样的意义呢?容若坐在爸爸身边,看爸爸点燃了一支烟,愉快地吸着。
  恐怕是觉得死了以后的人还是有灵魂存在的吧。所以每一年都很慎重地来到他们的坟前扫墓,待到代数多到数不清了的时候,就会有祠堂的祭拜。
  “爸,人死了会变成什么?”容若问。
  “老爸死了以后再告诉你吧。我现在也不知道。”老爸很老实地说。
  “不过。”老爸吸了一口烟,很享受地吐了出来之后,说,“有人说,有一个超越一切的东西,它是有,还是无,也没人知道。人死了,植物动物死了,石头死了,乃至星球死了,宇宙死了,都会去到那里。”
  “石头和星球都会死?”容若不明白。
  “万事万物会成为它现在的样子都是人类还不可解释的。因为不会生长,不会新陈代谢,就称作非生物,那恐怕不是什么正解。任何东西在有之前应该都是没有的。它从无到有,就是我理解的生。”
  “可是不是物质不灭吗?”容若想着他的物理课。
  “那只是一般意义的定律。假如物质不灭的话,你觉得宇宙是没有本源的,一直都是现在的样子吗?”爸爸又吸了一口烟,慢悠悠地吐出来,说:“儿子,你问这个干什么?”
  “人偶尔都会想一想吧。”容若说。
  “老爸年轻的时候想破了头,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其实,想不想得明白有什么用?人生都是糊里糊涂地过的。”老爸看着远处的群山,说:“其实最幸福的不外两种人。一种是真正参透的人,一种是永远不想的人。”
  “你不要想那么多。将来你就会知道,想再多也没用。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谁都阻止不了。”老爸站起来,伸伸懒腰。
  宇,就是时间,宙,就是空间。就像物理课没有说的风火电一样,容若也一直不明白时间和空间。明明都是看不见的,你却不能说它不存在。明明装满了东西,却看不清那个容器到底是什么。
  然后,不管是什么,都被关在了名为空间的笼子里,在时间的滚轴上不由自主地滚动着,不能回头。
  这样的想法,偶尔会让他觉得有些伤感。

  秋水·第十五章

  老爸和老妈在吃过午饭之后决定要回城里去了。嬷说要住在小姨家,明天再出去。由于不放心嬷一个人坐车,容若也决定留下来陪她。
  外公所在的村子和小姨父的村子隔了一条河,远远地可以看得见。外公的村子在嬷搬到城里的接近二十年间,渐渐地,年轻人要不是考到城里去念书再在城里工作,就是去城里打工了,去久了之后,把诸多老人家也接走了。本来只有九十多口人的村子现在只剩下高坡上的七叔公一家人还在,坡下的大宅子里已经没有人住了。
  小时候回来的时候,还有很多年轻的叔叔伯伯,一到夜里,就坐在池塘边上的青石晒谷场和他还有哥哥讲故事。现在都不见了。
  傍晚的时候,嬷在小姨家帮忙她收蓖麻子,容若便说要去对岸的村子看看。
  他过了河,河上没有桥,而是要踩着石头过去的。夏天水大的时候,石头被淹没后,这条河就很难过到对岸。现在雨季过了,还是很轻易就可以过去的。
  容若过了河,回头看着河上的石头。河上的石头年年都不一样。可能是因为发水的时候有的被冲走了,他们又换了新的。
  也许一天两天还不觉得,一年两年不见的东西,总会看出有变化的了。时间久了,容若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它曾经确实是那样的吗?
  容若沿着小路走过大片的稻田——早稻已经收割了,现在已经很高的是晚稻,至于晚稻是什么时候收割的,由于每年秋天到过年为止,容若都没有待在乡下过,他也不知道。
  田边有一条细小的沟渠,沟渠被长长的草覆盖了表面。
  容若蹲下去,拨开草丛,里面的水极清。他捧起水来,凉得发冷。
  容若把水泼在脸上——很凉快——虽然本来也不热。
  他站起来,已经接近他们的村子了。那个时候,他看见从上一个村子下来的小路上走着一个陌生人。
  这个村子几乎已经没有人了。访客也是几乎不可能有的。除非是他的叔叔伯伯(因为容若的爸爸入赘,所以管表舅们一律叫堂叔或者堂伯)们回来。
  但是又不太像。那个人穿着很随便的休闲服,宽松的登山裤,还带了一顶鸭舌帽,背了一个大的登山包。怎么看都像来旅行的。
  这儿不是旅游区。里面几个村子里倒是有一个叫内机的无人古村落可以旅游。那儿离这儿至少有十里路。
  是不是走错了啊?
  容若疑问着。朝那个人的方向走去。
  那个人似乎也是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个人影,所以也朝容若的方向走过来。但是走着走着,在恰好可以看得见脸的距离的时候,那个人的步子有些迟疑了。
  他摘下帽子。
  “真是巧啊。”谢敏笑道。
  真是不巧啊。容若心里想。
  “怎么一个人到这里了,迷路了?”容若问道。
  谢敏环顾了一下方圆上百米都空无一人的狭长山谷中的长势良好的稻田,说:“我到铜钵下车,问了一下那个没有人住的村子怎么走,照市场上那个阿婆的指路,就走到这里了。”
  “现在是傍晚了,你去无人村?” 容若有些怀疑。
  谢敏放下身上的背包,上面挂着卷起来的帐篷,“吴晨和陆易初说要露营,知道我有帐篷就叫我了。”
  “那他们人呢?”
  “他们白天就来了。”谢敏的言下之意,他是自己来的,然后迷路了。
  “这儿离无人村完全是相反方向。”容若说,“走到天黑都到不了。”
  谢敏有一瞬间的呆楞。
  “你不会说龙岩话?”容若觉得奇怪,他可是住在北门的本地人屋子里的。
  “我会听。”谢敏有点小小的尴尬。
  容若对于他这个意外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
  谢敏直愣愣地看着他。因为太过直愣愣了,容若问:“怎么了?”
  谢敏摇摇头。如果没记错的话,容若同学可从来没对他这么没防备过。
  容若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隐没在山外了。如果真的要去无人村的话,恐怕只能让姨丈送他过去了,不巧的是,姨丈现在刚好去村尾的集市买东西去了。
  “你还去不去无人村?”容若问。
  谢敏看了看表,问:“已经六点了,走过去要多久?”
  “十里地,看你的脚程了。”
  谢敏说:“他们说等我到六点半,要是我还没去,他们就坐末班车回城里。”
  “从这里开出的末班车已经走了。”容若提醒他。
  谢敏陷入了为难:“早知道骑摩托车来了。”
  容若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姨丈在半个小时内赶回来的可能性不大。
  在这个偏僻的乡里,村和村之间常常离得很远,平常一个小时有一班通往城里的班车,其他时候几乎就没什么汽车经过。姨丈买的摩托车在这儿也已经算很高级的交通工具了。
  如果让谢敏在小姨家留宿,那么小姨家的房间就不够了。本来,小姨和姨丈的房间只有一个,因为容若和嬷的留宿,小姨丈只好和容若一起挤到小姨丈弟弟的房间去,三个人睡,但是加上谢敏的话,就不可能睡下了。
  “先去我小姨家吧。”容若说。

  秋水·第十六章

  在小姨家吃过晚饭以后,天已经全黑了。容若在收拾了碗筷以后走出没有门的小姨家的土门框,看见谢敏正站在小姨家门口小小的池塘边。手上的火光应该是点燃的烟。
  乡下的夜晚比城市里的还要凉快,甚至有一点冷。也就十来度的样子。容若穿着短袖的T恤,感觉到了一点寒意。
  然而乡下的星空却是极其漂亮的。冷冰冰的星星挂在蓝黑得冷冰冰的天空中,闪着或明或暗的光。因为乡下没有什么灯,所以就算是最微弱的星光,也会在夜空中闪光。
  可能是发现了容若,谢敏转过头来。把手上的烟丢到地上,踩灭了。
  “没地方睡的话,我就在那里搭帐篷就好了。”谢敏指指土门右边的一小块空地。在饭局之后,谢敏好歹听懂了只言片语。
  “要是你不嫌弃那里满地的鸡大便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容若说。
  谢敏无言以对。
  “有地方给你睡的。放心吧。”
  谢敏抱着两床棉被一个枕头,跟在容若的身后。容若提着细小的煤油灯走在漆黑的乡间路上。到了河边的时候,谢敏说:“要是掉到水里,棉被就不能用了。”
  由于这边的村子只有小姨丈和隔壁的一户人家,而那户人家的主人常年不在,所以这边确实是没地方住了。小姨说上半年对面村子里外公的房间租给了一个在附近养鳗鱼的江西人,8月的时候他就搬走了。由于之前还有人住过,还比较干净,而且那间屋子里也有床,就让容若带着谢敏,抱着冬天用的棉被,到对面的村子去住。
  没有煤油灯的时候,晚上的河是看不清水中的石块的,容若从谢敏的话中觉察到那个可能性以后,让谢敏先给他一床被子。
  容若把被子披在身上。分散了重量以后,就不容易偏向一侧,也就不容易掉进河里了。
  容若过了河之后,回头看,谢敏却还在河对岸。
  “过来吧。”
  “看不见啊。”谢敏说。
  煤油灯只有一盏,确实比较难办。容若便对谢敏说:“你在那里等我一下,我先把东西放过去,再过来接你。”
  容若提着昏黄的小煤油灯穿过了下午走的小路,再拐上通往小村的路,踩在细石路上,别有一番奇妙的感觉。
  大宅里头有外公他们家的厨房,但是没有睡的房间,外公的房间在大宅往下走两排石阶之下。为了安全起见,容若还是先到了大宅上面,再顺着石阶往下走。
  外公的房间在那个名为新楼的楼里。那栋楼是上面的四面是人的房间,中间是一个天井,而下层是牛棚的楼。除了房间的墙面是用土建的外,联通四面房间的走廊以及房间的地面都是木条铺的。
  外公的房间是最里面的那间。
  木条的走廊已经有几块木头腐朽了,如果不小心踩下去,就要掉到一楼的牛棚去了。容若小心地跨过那几根朽木,终于到达了门前。
  房间小的惊人。
  小的时候住在这里并没有这种感觉,现在身子大了,发现那个房间只不过有5平方米那么大,一张床已经占据了房间的三分之二。
  容若把棉被丢上床。
  容若回到河边的时候,谢敏半步也没移开。还在原处,抱着那床被子和一个枕头。
  “走吧。”容若把煤油灯递给谢敏。
  “你怎么办?”谢敏的头压在被子之下,看起来像一个缩起头的乌龟——容若决定还是不告诉他为妙。
  “我不要紧。”抱着枕头的容若努力忍住笑意。如果身上没有被子的话,确实是掉到河里也不要紧。
  顺利过了河。四周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他们的脚踩的细石发出扎扎声。
  “从来没到过这么安静的地方。”谢敏有点感慨地说。
  “乡下都是这样的。”容若说。
  在走进那栋破旧到地板都腐朽,还露出不连续的黑洞的楼里边的时候,谢敏的脚步停下了。容若注意到这一点后,把煤油灯提得高高的。
  十米的走廊,谢敏走了两分钟。
  容若忽然觉得他也不过只是个城里来的孩子,到了不是他地盘的地方,还是有点怕生的。
  就算只有一个月,房间里也积了不少灰尘。容若把煤油灯放在窗口的那张小桌子上,嗅了嗅屋内的灰。
  但是他们除了棉被以外什么也没带,恐怕也只好就这么睡一夜了。
  煤油灯把容若的影子照满了整个墙壁,谢敏站在门边看着他的同学把棉被铺在床上,然后再把枕头放在棉被上,再转过头示意谢敏把他手中的被子铺上床。
  乡下的夜晚确实是冷的。不过才八点半,就已经有深夜的那种侵肌的寒意。谢敏一向不怕冷,但是对于十几度的温度来说,T恤确实有点单薄了。
  容若坐在床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看样子已经走神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谢敏说:“现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睡觉吧。”容若抬起头,看了谢敏一眼。
  谢敏笑道:“跟我一起睡你不怕?”
  容若说:“你睡相不好?”
  “……”
  交谈的中断来源于谢敏对对方的迟钝而产生的无奈。谢敏来到床边坐下。
  “晚上怎么上厕所?”谢敏问出了关键性事件。
  容若的表情显示他忘了考虑这件事。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容若考虑了一阵子,说,“可以到走廊上,隔着栏杆,对着下面的牛棚撒尿。反正现在也没有牛了。”
  “……”谢敏的无奈渐渐上升到了无力。“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直白?”
  “我一向很直白。”容若这样回答。
  “那要是想大的呢?”谢敏问。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我可能会很介意。”谢敏说,“说吧。”
  “你可以提着煤油灯,从走廊走到门口那里,旁边有个茅坑,不过已经很久没人用了,不知会不会塌下去。”容若说。
  “茅坑?”
  “茅坑的表面就是像你看到的中间塌了一节木头的那个走廊。你的屁股可以对着那个空洞往下使力。”容若看着谢敏渐渐失去笑容的脸,不知为何无比惬意。
  “咳,敢问那黑洞之下是何物?”谢敏详细询问。
  “你以及你之前几代祖先留下的粪便。”
  容若走到煤油灯前,把它吹熄了。
  一片黑暗降临。世界寂静得好像只有他们俩。容若站在窗边。待到谢敏稍稍适应之后,觉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黑,窗口有什么白花花地照了进来。
  “是什么光?”
  “看来云开了。”容若看向窗外。傍晚之后有一些云层。现在可能散去了。
  那是月光。以往的任何一天,谢敏都没有注意过,原来月光是可以这么亮的。
  谢敏注视着抬头仰望走廊外夜空的容若的侧脸。被银白的月光洒满一脸的光辉。
  而后,有些东西散去了,有些却更浓厚地聚结了起来。
  “你在这里长大的?”谢敏问。
  “没有,只不过每年都会来。”
  交谈很快就终止了。容若脱了鞋袜,爬上床,钻进有些年头的硬硬的冷冷的被子,说:“我要睡觉了。”
  “还很早啊。”谢敏掀他的被子。
  “不早了。”容若正色道,“明天五点就要起床的。”
  几乎是谢敏从来没有醒着过的时间段。
  “为什么那么早啊?”谢敏只好躺下,因为被子很小,容若朝里面靠了靠。
  谢敏抓住容若被下的手。容若抬起头,看着他。
  “哦,不好意思。”谢敏若无其事地放开。
  “嬷起的很早,她要去村尾的娘家看看舅公再进城,我要陪她去。”容若翻了个身,背对着谢敏。才一句话工夫,声音就已经含混了。
  谢敏盯着那个瞬间陷入熟睡的侧脸。
  还有很多话没说。还有很多事情不太明白。
  算了,不急。

  秋水·第十七章

  如果说要在学校里选一个最喜欢的地方的话,容若的选择是夹在实验楼,男女生宿舍,以及他们部活动室所在的体操馆之间的那个生物园。里面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有一个小水池子。还有一个养蘑菇的房间。到了春天,贴俯在地面的草本会开花,容若叫不出名字的花。缠绕在生物园周围栅栏上的藤蔓也会开花,开的是橙红色的好像鞭炮一样的花。他曾经问过里边的连师父,连师父说就是叫鞭炮花。
  秋天花不开了,养蘑菇的房间前有两科巨大的杨桃树,结满了杨桃。可惜生物园一到下课时间就关门了,时常经过的容若偶尔会被威猛发现他扒在疏疏的铁栅栏边流口水。
  郭越某天问他要不要参加生物兴趣小组,周末的时候去生物园种蘑菇。
  周末篮球队是不用训练的,尽管对蘑菇没有什么兴趣,出于杨桃还没过季,容若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当然威猛是不会参加这种和血气方刚完全没有关系的活动的。所以第一个周末,容若发现威猛的晴妹妹和他的同桌也去种蘑菇了之后,威猛简直郁闷到撞墙的心都有。
  可惜兴趣小组是不能补报名的。因为种蘑菇用的木屑已经被辛辛苦苦地做好了,这个时候要加进来,就是等于不干活还想白吃蘑菇,谁也不干。
  在连师父的默许之下,容若爬上了巨大的杨桃树上,摘杨桃。下面开心地拿着兜布接的正是晴妹妹和奚群。容若在树上摇了摇头,威猛,看来你们是没有缘分啊。
  郭越辛苦地铲着木屑,挥汗如雨地看着玩耍的三人,喊道:“已经就剩4个人了,你们也不来帮忙一下!”
  是的,其他的人在第一周锯木屑那会儿觉得没劲,说着到时候分我几个蘑菇都走了。今天容若看到人这么少的时候心想威猛也许可以借一下走掉的人的识别卡进来,决定叫威猛明天过来。
  “好,等一下就来!”晴妹妹意料之外地开朗。
  奚群把杨桃洗了几个,分给了辛苦劳作的郭越,以及从树上跳下来的容若。
  “哇,好酸啊。”容若啃了一口,脸就被麻歪了。郭越同样地歪了。
  “是啊,好酸啊。”王晴皱起眉头。
  “我这个很甜。”奚群手中那个是最小的,有点畸形的,不料却是甜的。
  “我咬一口。”王晴话没说完就直接咬上去了。奚群露出你欠扁的表情。
  咳,还是不要告诉威猛好了。
  “别吃了,快点装包,等下吃不了饭就惨了。”郭越干着急。
  所谓的装包,就是把木屑和一些养料以及孢子拌匀,再装进塑料袋里。做成一筒一筒像年糕似的样子的。
  在那之后就是把这些筒子戳几个洞,上架,密封那个小房间,再用福尔马林蒸那么几天。
  在把福尔马林放进屋子以后,差不多十二点了,赶上了吃饭时间让郭越很开心。
  遗憾的是威猛,第二天他拿着周六杀到班里的同学家借的识别证来到生物园的时候,早上八点,空无一人。
  等到十点左右依然空无一人,他杀到容若家里把正在睡觉的那个误传情报者摇醒了之后,后者朦胧了很是一会儿才睁大眼睛说:“哦,我都忘了,福尔马林蒸上以后就没什么事要做了。蘑菇好像明年才会长也。”

  秋水·第十八章

  但是,威猛也不能算是完全没有收获,晴妹妹和容若熟悉了以后,在路上见到他都会甜甜一笑再打个招呼。除了让身旁的威猛沾光之余,容若的脖子经常要多上那么几条淤青。
  “我做错什么了?”容若在被掐的垂死之际哀嚎着。
  威猛对篮球的倦怠在王晴妹妹偶尔会在看正选比赛之余到候补的球场和容若打打招呼并放松笑容之后完全消失。每当那个时候,他身上就上了复数根的发条,拼劲全力地把和他同一组做假动作的容若的球给断掉,然后带球上篮。
  “你们球打得也挺好的嘛,什么时候才可以上场?”只可惜王晴妹妹的眼睛看的是一旁默默地投篮的其他某些人。
  “下个学期学长走了可能就可以吧。”至少校内的训练可以上场。
  听见正选球场的欢呼之后,晴妹妹像只花蝴蝶般飘走了。
  容若看着她的背影叹着气。
  很偶然地,在乒乓球社的训练结束以后顺便过来看看的奚群拿着眼白瞄他,说: “失落了吧?”
  “是啊,好失落。”他说的是威猛。眼角的余光还能看见他的卖力带球上篮。
  “你没戏啦。”奚群丢下一句话,有点闷闷地。
  “那是当然。”容若要是有戏,还不被威猛给生吞活剥了?
  奚群瞪着他嬉笑的同桌,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你白痴!”
  容若正色道:“我智商虽然不高,诊断白痴还是不够的。”
  “你还真的去看过医生啊????”王晴在正选球场朝奚群招手,同桌便过去了。
  适才同桌的言下之意,就是可能有些人有戏。
  不管怎么说,都不像他们家威猛啊。
  陆易初运着球过来,说:“要不要一对一?”
  “教练看见就惨啦。”容若说。
  “我是说一会儿放学以后。”陆易初笑着说。
  在陆易初的眼中看来,容若平常虽然只是和他一样做一做基础训练,而且训练成绩也不是最好的——传接球训练普通,上篮姿势普通,定点投篮普通,篮板球普通,短跑长跑训练也普通。但是不知为什么,陆易初总觉得有些奇怪。那种奇怪就是在于氛围。容若无论在训练还是在训练考核,氛围都太平静了。
  陆易初的训练成绩在候补中是排第一的。和谢敏吴晨他们没什么差别。比二年级的某些正选还要好。
  他之所以会提出一对一,目的也是想证实一下自己的怀疑。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除了几个排球队的在收拾球以外,操场上几乎没有什么人了。
  容若和陆易初的一对一以陆易初一面倒的状态开始了。到了第五个球的时候,陆易初忽然抓着球站定了。防守他的容若有点奇怪地直起身子。
  “天气很冷啊。”陆易初说。
  “是挺冷的。”容若说。
  “你要不要认真一点?我都出汗了你还挺冷的。”陆易初说。
  容若说不出口“我很认真”,因为陆易初是他哥们。
  “要不要二对二?”球场边上传来这样的声音。带着一些温暖的笑意。
  容若看向场边,是谢敏和吴晨。
  陆易初没吭声。容若也没吭声。谢敏却擅自走了上场。吴晨在迟疑了一会儿之后,也上来了。
  “你们哥俩好吧,我和他一组。”谢敏拍了拍容若的肩膀,对陆易初和吴晨说。
  于是就在当事人没有完全同意的情况下,一对一被迫变成了吴晨和陆易初一组,谢敏和容若一组的二对二。
  陆易初的技术绝对不输给谢敏,吴晨就更别说了。谢敏对容若笑着说:“你别放水啊。放水要输惨的。”
  想必初中的时候吴晨和陆易初也经常一起打球,配合得很默契,总是在容若和谢敏出其不意的地方有绝妙的配合,所以比分一度领先。
  一开头,容若和谢敏的配合很是不协调。正如他人所说,谢敏会在你不觉得他要传球的时候传球,为了配合他,容若不能放水。
  何况,哥们已经识破了,再放水也没什么意思。
  在这场真正的比赛之中,陆易初看见了从来没见到过的容若惊人的跳跃力和体力。在比赛的后半程,已经可以抓准谢敏传球规律的容若,可以在谢敏把球抛传到篮筐附近的时候直接扣篮。也可以交叉掩护让谢敏得分。
  天色完全黑了。在比分都不知记到哪儿去的时候,四个人扶着膝盖在球场上喘气的时候。容若喊了一声:“肚子好饿!”
  “好饿。”陆易初喃喃。
  “那不打了,去吃饭吧。”吴晨用球衣擦了擦汗,说。

  秋水·第十九章

  “你还真会装。”陆易初小声地这么对容若说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实验小学附近的一家咸肉清汤粉店坐下了。
  “平常也没机会表现啊。”容若毫不羞耻。
  坐在陆易初对面的吴晨盯着陆易初身边的容若,坐在容若对面的谢敏也盯着面前的容若。唯有容若,泰然自若熟视无睹地叫道:“老板!点单!”
  清汤粉,谢敏点的是他在粉面店唯一会点的东西。 吴晨点了一碗粉以后又点了一碗兜汤;陆易初吃的是咸肉粉,吃的时候他放了很多姜醋;容若吃了肉皮清汤粉。
  “喂,你等下借我钱,我没带钱。”吃到一半的时候,容若悄悄对身边的陆易初说。陆易初爽快地答应了。
  不过当付钱的时候,陆易初怎么都找不到他的钱时,只好对容若摇摇头。
  不等陆易初开口向吴晨借钱,谢敏把四个人份的钱都付了。
  “那一起回家吧。”吴晨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看了看容若。
  看了看他哥们身上的那件不那么新的樱木花道Q版T恤,容若咳了一声,道:“你们俩先走吧,我跟谢敏一会儿还要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去哪儿啊?”陆易初单纯地问道。
  “去韭菜园旧书摊淘点书。”容若朝着谢敏微笑。
  “是啊。”谢敏配合异常地说。
  “你不是没钱吗?”陆易初凑近容若的耳朵,小声说。
  “没钱也可以看看啊,可以跟谢敏借啦。”容若小声说。
  “你和他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陆易初继续小声说。
  容若的余光瞟见吴晨一寸寸结冰的脸,在陆易初肩上一拍,大声说:“回去吧,篮球飞人的漫画下次再借你。”
  陆易初一头雾水。
  目送二人离开粉店,两分钟之后,容若跟着也打算往外走,手却被拖住了。
  谢敏的右手将他的左手抓了个满怀。
  容若回过头看着谢敏,谢敏笑嘻嘻地放开手。
  “干嘛?我要回家了哦。”容若说。
  “你不是要和我去韭菜园看旧书吗?”谢敏笑道。
  “我没钱。”容若觉得这是全世界最好用的借口了。
  “没钱也可以看看,再说,我可以借你。”谢敏说。
  “我骑单车的哦。”这是其次好用的借口。
  “那还真是巧,我也是骑单车的。”
  “骗谁啊,不是本田125?”
  “我爸爸回收了。”谢敏笑得非常开心。
  韭菜园是一个很大的菜市场,菜市场外是龙川北路,那条路是沿河而北上的,沿着河边是人行道,那些卖衣服的摊子一到夜里就占据了人行道,六点多到七八点钟,有一些农村或者是外地来打工的人会到这里溜达,那些衣服只要十几块钱就可以了。
  而韭菜园的旧书摊,是摆在韭菜园衣服裤子地摊以北,远离那些衣服摊子,接近侨中和罗桥的遥远偏僻的几处旧书摊。往往零星地分布在路灯下面。
  有一段时间,不知是哪里的学校图书馆卖出了大量的旧书,那段时间,容若的老爸很喜欢在这里淘书。
  之后,这里的旧书摊依然只有民间的一些旧书。
  谢敏的单车不新,也不太旧,如同吴晨的一样,是美利达的变速山地车。龙岩的上下坡如此之多,导致了每天要骑单车上下学的中学生中拥有变速车的人异常的多。
  失去借口的容若只好和他一起,并排着艰难地爬上实验小学和烈士陵园外至少有45度斜度的陵园路。容若在防疫站门口不远就放弃了,下来推车。
  谢敏也下来了。
  在路灯下默默地推着车,到达烈士陵园的入口时,意味着可以下坡了。二人跨上单车,滑下另外45度的坡。
  倘若是容若的话,不会选择这一条路。而是会从九一路下去,再拐上沿河路,最后到龙川北路。那样虽然远些,但不用上任何的坡。
  不过谢敏同学的见解显然不同。那样太远了。他说。
  那条路在夜里几乎没有人走。长长一段下坡路的尽头就是龙川北路靠进侨中的部分。
  一如所料,除了那些封面耸动的充满色情意味的过期杂志,就是满地扎堆的“外国文学名著”,不会有漫画这么有趣的书被人拿来当旧书卖掉的。
  容若随手拿了本色情杂志——二奶的秘密。猥琐地写在了□的女人的某个部位上的几个字。
  谢敏停好单车,过来的时候,看见了容若手上的书,笑道:“我以为你对这些没兴趣。”
  “那怎么可能?好歹我也是个正常的青少年。”对于容若来说,对女体的兴趣虽然比威猛同学小上那么一点,但不代表没有。
  谢敏看着容若,由于那个视线有些太过集中,容若不得不问:“什么事?”
  谢敏咳了一声,转开视线,说:“好像很久没看见你了。”
  容若沉默了一会儿,没答腔。
  那确实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他们在一个班,又是一个社团的,这句话着实意义不明。
  谢敏似乎也觉察到了,转开视线,蹲下身子,拿起一本厨艺的书。
  谢敏拿着书,心不在焉地翻看一番。侧过头,看见容若已经打开了那本二奶的秘密。
  谢敏伸出手去,拿过容若手中的书。
  容若抬头,看着谢敏。
  “你还小,看这种书不好。”谢敏说。
  “我听说你有女朋友啊。”容若又回答了毫不相干的话。
  “你介意吗?”谢敏更加毫不相干地问。
  容若摇摇头,说:“那跟我没关系。”他停顿了一下,说:“只是,你好像没资格干涉我吧?”
  谢敏笑起来,“你这算被挑拨了,还是算好奇了?”
  “我只不过说说事实。”容若没有进一步追究的意思。弯下腰拿起另外一本——秘书的秘密。
  “我没有女朋友了。”谢敏很慎重地看着容若的表情。
  “哦,”他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知道,被人抢走了嘛。”
  谢敏再度笑起来:“阿金的话你也信。”
  谢敏低下头,盯着手上的书,说:“她和我说分手了,不知是不是太久了。”
  世界上没有永恒的东西。就算是山河湖海,也有变成桑田的那一天。正因为这一点,容若很难相信情 欲。
  “你很难过?”容若问。
  “这是算好奇了?”谢敏锲而不舍。
  “不是,只是调查研究。”容若毫无破绽。
  “难过。”谢敏垂下头,低声说,“现在已经不了。”
  容若没有问为什么,因为记忆和心情这种东西,在时间久了之后,都会遗忘。再难受的事情,只要不死,有一天是可以好的。好到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对你很好奇。”谢敏在那个时候,抬起头,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和你,和威猛,和郭越,和吴晨,和陆易初,都是一样的。”容若说,“你的好奇没什么意义。”
  “没有一样的两个人。”谢敏注视着容若。
  容若摇摇头:“一样的,我们一样不知为何要生,为何要死,但是一样要活过一段时间,然后一样要死。”
  “在那么多一样的人,一样的事情中,你就不能发现一些不一样的吗?”谢敏抓住容若的手。
  事不过三,这一次,很难不明白了。
  容若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握得太紧抽不回来。
  “我????唔!”谢敏捂着肚子蹲下。容若收回拳头。
  “你肚子痛啦?要不要回去了?”容若笑问。
  “你?????”谢敏瞪着容若,容若露出一个无赖的表情。
  只要不说出来,一切就没有发生。

  秋水·第二十章

  是和非。也许并不存在。
  这些天容若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你以为某些人是错的,但是他从生到死都是那样活着的,正如你从生到死也是那样活着的一样。也许在他的眼中,你是错的。
  容若不怕。容若什么都不怕。
  那绝对是一句假话。
  容若有很多很怕的事。以往容若以为,他最怕的就是原先有的忽然变成了没有,但是现在他觉得原先没有的忽然变成有了也很可怕。
  因为有的迟早是要变成没有的。
  他不能消除这些,它们来了,又走了。总是那样的突然,不给人准备的机会。如同他的15岁,他的16岁,还有将来的每一岁。
  如同所有的身边的人。
  奚群说着“西风多少恨”问他:“下面一句是什么?”
  容若无意识地喃道:“吹不散眉弯。”
  吹不散眉弯。奚群的眉弯轻轻地锁住了。
  容若只能当作没有看懂。哈哈笑着说:“干啥伤春悲秋的,不适合你啊。”
  她把头转开了,不说话了。
  容若只好哼歌:“小呀么小儿郎昂昂,背着那书包上学堂??????”
  就像春天一样,总会有那么一个时候,走过河边,花香满径。然而要独自面对秋风的零落也未免太悲凉。容若没有怀疑自己的对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装傻,装疯,装精,装酷,不过都是为了以自认为最舒适的方式活下去。
  只是难免有时有些沮丧。
  郭越说“有话跟你说”的时候和往常很不一样。
  容若跟他一起去了溪南的冰沙摊子。
  郭越犹豫了很久,喝下了整整一杯冰沙,都没有说话。
  容若也没有说话。
  “我喜欢上一个人了。”郭越终于开口了。
  “哦?”容若装出太吃惊的样子。
  “我想问问你的意见。”郭越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冰沙杯子。
  容若退缩着:“我可没那个倾向。”
  “你太自恋了吧???”郭越抽搐着嘴角。
  “说吧,你喜欢谁干嘛要我同意。”容若并不特别喜欢冰沙吸到底的嘟嘟声。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很久。
  “你同桌。”
  容若的吸管掉了下来。
  “你同意吗?”
  容若被呛到了,咳了半天,涨红着脸:“老大,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那你帮我传情书。”郭越眼瞅着他。
  “我不同意了。”容若道。
  “你喜欢她?”郭越终于问出了关键性问题。
  容若沉默了一下子,说:“不能说讨厌。”
  郭越一下子沮丧了起来。
  “只是,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你说的喜欢。”容若说,“就算她不和我同桌了,我也不会特别难过。”但是,你要是不跟我做朋友了,我一定会难过死了。容若没有说出这句话。
  “那干嘛不帮我传情书?”
  “好吧,你让我传情书,然后想和她干嘛?”
  “交个朋友嘛。”
  “你们不是已经玩的很好了吗?”
  “没有你和她好啊。”
  “这还不容易,天天跟我混就可以和她更好啦。”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要的是其他种的好。”郭越急了。
  “你是不是想亲她,对她做那种事?”容若说。
  郭越涨红了脸:“容若!”
  容若吃吃笑起来:“要是不是的话,就照现在的样子好下去嘛。”
  “不跟你説了。你根本就不懂这种事。”郭越鄙视了他。

  秋水·第二十一章

  秋天,深秋。
  秋天对容若来说,意味着从封闭的体育中心旁边的黄花树经过的时候,可以看见落下的叶子了。
  龙岩的树从来没有整树整树地黄过。在浓厚的绿色之后,就有一片两片的叶子渐渐地衰老,对枝头失去了依恋,静悄悄地掉了下来。每天有那么一两片。真正的落叶是发生在春天,花开了以后,新叶子长起来了以后。那时总能看见一地的落叶。
  不管什么时候,容若总是顽固地走着这一条路回家。去学校的路他走的不是这一条,而是公交车站的那一条,那边近一点。但回家的路,他总是喜欢绕过体育中心,在羽毛球馆前那条宽敞的路上穿过。抬头可以看见一片很远很蓝的天。
  那个时候,那条路上还没有篮球场。整条路都是可以走的。
  那条路的尽头是一间矮破的砖房,有一家小卖店。初中的时候,容若会停下来买很辣很辣的豆腐皮,吃得涕泗横流。最近那家店的豆腐皮因为质量不过关而停产。容若也只好只是路过而已。
  然后在封起来的体育中心的这一侧,一条深深的大沟边长满了牵牛花。每天清晨的时候,会开满整条沟渠。浅蓝色的,很大朵的。早上不经过这儿的容若在远处也能看见它。
  傍晚经过的时候是那么不起眼的藤蔓,到了早上,就变成了那么令人惊艳的花朵。
  容若绕过了牵牛花蔓的沟渠,再骑一段路,再爬上那个让威猛咬牙的坡,就可以到家了。
  当然,这只是平常的时候。
  容若不得不把车子停下来,当前面站着十来个混混的时候。
  那么眼熟的混混们,想当作没看见都不行。
  阿金站在混混的领头部位。
  容若叹了口气,捷安特的车把他抓得很紧——虽然不见得逃得掉。
  “有什么事吗?”
  十几个混混忽然齐声说:“帮我们劝劝老大吧!”
  容若大感意外之余,阿金开始含泪叙述他们的血泪史。
  进入一中以后,谢敏就开始减少和他们的来往。在攻打一中群众——他们欲图攻打的对象一个也没考上一中高中——的计划流产之后,无处泄愤的混混们和六中的混混们杠上了。然而六中的混混毕竟是专业出身,群龙无首的前二中混混根本就打不过那帮人。于是他们找了谢敏。
  谢敏笑着说:“我现在在篮球队,不可以打架呀。”
  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原来那天认错人的是六中的啊。
  容若认真地听完之后,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听说你和我们老大超熟的,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我们都见不到他,求求你帮我们和老大说说吧。”
  “??????咳,我跟你们老大偶然在一家米粉店吃过饭,除此之外,一点儿也不熟。你们都说不动他,我怎么说得动?”
  “别骗我们了,上次阿明都看见你们在韭菜园手拉手一起逛书摊子,他跟连蕊都没这么干过呢,还说不熟?”阿金脸上浮现欣慰,注意,是欣慰的微笑。
  “??????”容若悄悄搓了一下鸡皮,吐了一口气,“你说的连蕊是谁?”
  “老大以前的女朋友。”阿金摸了摸脑袋。
  “被圣哥抢的那一个?”容若再次求证。
  “哦,我们搞错了。没有被抢啦。他们那时候已经分手了啦。”阿金不好意思地呵呵笑起来。
  虽然早知道这件事,容若还是忍不住又感叹了一句:可怜的圣哥,无缘无故地增加了一个让智商跌得更低的机会。
  “确实不好意思,帮不到你们什么,我和你们老大真的不熟。”容若推动他的捷安特。
  阿金按住了他的车把。
  容若抬起头,阿金露出哀求的表情。“容老大,就算不麻烦老大,能不能求你帮帮忙呢?六中的人见我们就打,阿牛都住院了。”
  容若想了一想,说:“你凭什么求我?”
  阿金愣住了。讪讪道:“当然是因为容老大你很强。”
  “好吧,我去揍他们一顿。”容若说。
  混混群中发出小小的欢呼。
  “可是,等我回去以后你们是不是又会被揍?”容若问。
  阿金张着嘴,没法回答。
  “你们有没有觉得谢敏一直在纵容你们呢?”容若又说。
  “纵容?”这个词恐怕对阿金们来说太高深了,容若换了龙岩话又说了一遍。
  混混们集体不做声了。
  容若说:“打不过就逃,逃不过就求饶,求饶不行再逃。这么简单的事,因为你们不肯,你们家老大劳动了多少筋骨?”
  阿金“我们”了几句,什么都没说出口。
  “好不容易他不想扮你们的保姆了,放你们自立了,你们还不欢欣雀跃呢?”
  容若说,“而且,他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吧?一天到晚帮你们擦屁股,偶尔他也会嫌臭吧?”
  阿金们在张口结舌了接近一分钟后,终于合上了嘴,说:“容老大,你口才真好。”
  “过奖过奖。”
  混混们无比落寞地离开了。容若喂了一声,阿金回过头。
  “我跟你老大一点儿也不熟。”容若再度澄清。
  “我知道你们的交情了。” 阿金点点头,满脸欣慰,“只有你替老大着想,我们都不行的。老大有你这么个朋友,我们也放心了。”
  秋风中的容若呆立着。心里忽然觉得人和人的理解力差别确实是存在的。

  秋水·第二十二章

  陆易初在某个正选的三年级学长表示要专心学业而退社的时候被选上了正选。选人那天容若没来。
  第二天威猛不无遗憾地告诉容若这个消息。同时警告他说:“教练说你再不来就要开除你了。”
  容若说了声:“哦。”
  “你最近怎么了?”迟钝如威猛,也注意到了容若的不寻常,“便秘啦?”
  “没有啦。”容若说,“有点冷了嘛,你也知道我很怕冷。”
  威猛说:“那还是要来社团嘛,你退出的话我多没意思啊。”
  已经是完全不知羞耻地在一下课就混在他们班里的威猛说着这种假惺惺的话,又张望到了王晴的方位去了。
  “快上课了吧?”容若推着威猛巨大的身体,“还不快下去?”
  上课铃响的那一秒,威猛脱兔般地离开了他们教室。
  又是语文课。
  “今天轮到16号讲解诗词。”
  容若摘下眼镜。打算趁人不注意睡一觉。才刚把手支上右腮,同桌就用圆珠笔戳了他一下。
  “干嘛呀?”容若无奈。
  “你又想让应老头抓你啊?他看着你呢。”奚群低声说。
  容若只好正襟危坐。
  十六号是谢敏。又轮了一轮吗?一个班可是有五十多个人。
  谢敏把要说的词写在了黑板上:
  木兰花令
  柳永
  有个人人真攀羡,问着洋洋回却面。你若无意向他人,为甚梦中频相见。
  不如闻早还却愿,免使牵人虚魂乱。风流肠肚不坚牢,只恐被伊牵引断。
  写完之后,应老师看了看黑板,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谢敏同学,你今天准备了别的诗词没有?”
  “没有。”谢敏笑说,“这首不行吗?”
  然后笑着把目光飘到了容若身上。
  容若读了一遍黑板上的词,开始呛咳。
  “谢敏干什么啊,这么下流。”奚群没发现同桌的异状,小声说。
  估计班上能在短时间看懂这首词的人也不多,应老师匆忙擦掉之后,同学之间发出了嘘声。
  “你可以下去了。”应老师面临着教学生涯中数一数二的窘境,对谢敏说。
  “那我明天要补讲吗?”谢敏似乎很遗憾。
  “那好吧。但是选一些立意高尚一点的。”应老师尽量着不使用过激语言。
  十一月中旬了。容若本想下完课直接回家,想起威猛的话,只好不情愿地去了篮球活动室。
  威猛先一步到了,正在换衣服,活动室里没有其他人。
  威猛换好衣服。换上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四周张望了一下,低声对容若说:“嘿,你有件好事哦。”
  “我有什么好事?”容若警觉地皱起眉头。
  威猛再度左右张望了一下,从书包里迅速地掏出一个信封塞到他手上。
  “干嘛,我们俩都什么关系了,还用这样?”容若扬了扬手中的信封。
  “什么关系啊?”威猛拍了一下容若的头,吃力中,“没事长那么快干什么?这是我们班女生给你的啦。你小子艳福不浅嘛。”
  容若瞪着那封疑似情书的玩意儿,小声说:“你确定不是炭疽之类的?”
  “炭疽你老母啦!”威猛跳起来,“炭疽的话我不也死了吗?”
  “没那么快啦,一个礼拜才死的。”
  活动室的门被推开了。容若迅速地藏起那封信。
  由于是脱了衣服却还没穿上的状态,谢敏极度好奇地看了个遍。
  容若以惊人的速度穿上球服。却迟迟不脱裤子。弄得威猛好生焦躁。“干嘛啦,快点换裤子啊,早点上去抢球。”
  “等一下会死啊?”
  “我先上去了。”威猛估摸着晴妹妹已经在上面了,一刻也不想耽搁地跑了出去。
  容若只好坐下来,等着某人先换衣服。
  谢敏的衣服脱到肩上时,忽然说:“听说你上次帮了我个忙。”
  “不好意思,我没有印象。”容若背对着他,说。
  “阿金那小子哭着来向我请罪。说你把他们教训了一顿,要他们多体谅我的难处。”
  容若掉了一地的鸡皮:“你是不是误信了什么谣言?”
  谢敏走到容若面前,俯视着他,笑着说:“走之前还哭哭啼啼地说:老大你终于找到知己了我们太高兴了。”
  容若说:“?????????”
  “是吧,知己?”谢敏的脸绽若春花。
  容若冷静地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把我揍成重伤,连续躲了我一个月,不就是因为不想听吗?怎么改变主意了?”谢敏笑道。
  “更正一下,当时我只是轻轻拍了你一下。还有,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理解力有着重大的差别。再不仔细听的话,恐怕事情会发展到不可预知的方向去。”容若拍拍身旁的座位,示意那个伤人眼的裸男坐到一边去。
  谢敏坐下,拨弄着自己的头发。那个已经被他染得黑得不能再黑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容若在心里数着谢敏拨弄头发的次数。
  “和我在一起吧。”谢敏把手从头上放下,看着面前的衣柜说。
  “????”容若看了一眼衣柜。
  “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容若制止了发抖的指尖,“同一个时间,同一个空间。”
  谢敏静静地看着他。
  容若静静地看着谢敏。
  “跟你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空间的至少有六十亿的人。”谢敏不无苦涩地说,“难道对你来说,我和他们一样吗?”
  容若依然看着谢敏,没有回答。
  谢敏慢慢地靠近了,沉重的呼吸拂在脸上,贴在他的唇上。后脑勺被轻轻地托住,比想像中更炽热更柔软的触感,执拗地撬开了他的唇和齿。
  “我和他们,都一样吗?”贴在耳边的言语,沙哑而且颤抖。
  谢敏在发抖。他的手很冰凉。但是怎么样都不愿意从容若的脸上拿开。
  “我不知道。”容若拿下他的手,“忘了告诉你,我不是女人。”
  谢敏看着容若,因为他的眼睛是那样的黑而亮,使得容若不由地转开了头。
  “你当然不是。”谢敏深深吸了一口气,再重重地吐出来。
  “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容若说,“当然也有喜欢我的。”
  谢敏不说话了。
  “你以前是和女孩子在一起的。”容若继续说。
  “以后也是这样。”容若说完了,站起来。
  他的手再次被拉住了。拉得紧紧的。
  容若只好回过头。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每天都梦到你?”谢敏有些无奈。
  “我经常梦到威猛和郭越。”容若说,“这没什么关系吧?你不要自己催眠自己了。”
  “催眠?”谢敏皱起眉头。
  “谢敏,你可能有些不一样。”容若想了想,说,“我很想认你做老大。”

  秋水·第二十三章

  秋霜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早上容若都在被窝里缩着身子不愿意起床。老爸虽然没有班可上,还是一到七点就在楼下的厨房里叫着“容若起床啰!”
  容若要是当作没听见,过不到十分钟老爸就会来敲他的房间门,“起床了,要迟到了!”
  “好啦,知道啦。就起来。”
  容若以为那是深秋。把胳膊和腿伸出被子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冰冷冷的空气。以至于最近一些天,起床的时候都会咳上那么几声。至于已经过了立冬,是在刷牙的时候嬷喃喃自语的时候听见的。
  “嬷,已经立冬了啊?”吃完早饭以后,容若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便问了一下。
  “怎是立冬?大雪也快过了,眼看则冬年(冬至)了。”嬷一到冬天就有点咳嗽,今年也不例外。
  容若倒了碗热水,拿出红糖罐子,舀了一些放到水中搅了搅,然后递给坐在火炉边上的嬷。
  嬷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嬷,我去学堂了。”
  “路头且小心些。”
  “我知了。”
  嬷总会走到小门口看着容若顺着斜坡走上去牵车,容若在拐弯前总要向她招招手。
  然后从大门内牵出他的捷安特,一口气滑下坡底。
  龙岩城里是不下雪的,至少在他出生以来没有见过雪。只有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下了雪籽,那时把骑着摩托车送他和哥哥上学的老爸脸都冻坏了。容若不喜欢那种湿冷湿冷的天气。
  大部分时候的冷,是由于下了霜。早晨起来的时候,可以看见嬷在种东西的那些土上结了一层薄霜。容若虽不知鹅毛雪的天有怎样地冷,霜天的冷他是十分明白的。手指脚趾都是僵硬的疼痛的。
  骑单车尤其的冷。
  容若瑟缩着,他虽怕冷,却讨厌穿多了,外边穿了件校服,里边只穿了件长袖T恤。抓握单车把的爪子缩了起来,几乎是用拳头在控制车头。只在需要刹车的时候抓一抓。
  到了学校之后,往往可以感觉到有两管鼻涕不自觉地垂在人中两旁。通常的情况他是用校服的袖子擦去的。今天他照做了之后,就看见不远处的同桌大人皱着眉头看着他。
  “嗨。”容若缩着脖子,抬了抬猫爪似的蜷缩的手,向他可爱的同桌打了招呼。
  “你脏不脏啊?”同桌大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丢给他。
  “不用浪费了。反正我的校服已经穿了一个礼拜了。”容若走上去,把纸巾塞回给她。
  她咳了几声。
  “感冒啦?被我传染了?”容若看她穿得很多,在校服里边还加了一件有帽子的抓绒衣,问道。
  “有一点吧。”奚群拿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鼻子。
  容若伸手把她的帽子戴在她的头上,还牢牢的系了绳子。奚群呆呆地看着他。
  “感冒了就不要爱美啦。”容若拍拍她的脑袋。“嗯,很像世界杯的那只鸡。”
  “欠扁啊你!”奚群打了他肩膀一拳。
  “吼吼吼,很痛也。”容若夸张地捂着肩膀。
  “打搅你们了真不好意思,不过可不可以不要挡在这里啊?快迟到了也大哥。”威猛不知何时出现,嘴里叼着个小包子,站在他们身后。
  奚群快步地走了。容若正想跟上去,威猛拉住了他的肩膀。
  “干嘛?你不是说快迟到了吗?”
  威猛吞下包子,小声说:“你那个时候没答应我们班陈妹妹,该不会是??嗯?”
  “嗯什么嗯?你便秘了啊?”容若莫名其妙地。
  威猛本想拍容若的头,因为容若又长高了,感觉起来没那么舒坦所以放弃了。“你白痴啊,你不知道郭越喜欢她啊?”
  “知道啊。”容若摸摸脑袋,居然因为没有被拍而有点不习惯。“那又怎么啦?”
  威猛以一副看白痴的样子看着容若。
  容若吐一口气:“好好好,下次在隐蔽的地方做。没办法,我跟她太熟了嘛。”
  “熟个屁,简直就是小两口了。”威猛终于忍不住,跳起来拍了容若的脑袋。
  上午第二节课下课后要做课间操。除了下雨天,再冷的天也不例外。一般是放运动员进行曲的那个时候就要开始往操场上走了,要不就会来不及整队。容若一点儿也不想上操场吹冷风,慢腾腾地随着人群挪出班级门口之后,便假装上厕所去了。
  运动员进行曲放完之后,他才从厕所走出来,那个时候,教学楼已经没有一个人了。
  怎么会这么冷呢?容若跺着脚缩着脖子跳回教室。
  他们的教室靠近西边的一个小楼梯,就在他想要近教室的时候,听到西边的楼梯那儿传来说话的声音。
  难道他们班还有人逃课间操?
  不要紧不要紧,一个半个人,班主任是不会发现的。容若安慰着自己。
  “能不能和我交个朋友?”细小的女生的声音。
  “只是交朋友吗?”熟悉的男生的声音。
  容若一边在心里道歉:我不是故意的,一边走进教室。
  “可以的话??????”女声越发的细小。
  “不好意思,我没兴趣交这种动机不纯的朋友。”
  真是绝。容若心想,这句话倒是很实用。
  容若回到座位上不久,在广播体操第二节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有人从后门进来了。
  容若转过头去,发现那个人是他的老大。
  “老大,你也没去啊?”容若笑道。
  “我有点事。”谢敏走到容若的前座坐下,回过头,“你怎么也不去?人太少了,小心害我也被抓。”
  “就两个人,我不信他看得出来。”
  “那很难说,最后站的不就是我们三个吗?一下子少了两个,到后面一看就知道了。”谢敏说。
  “林老头没那么聪明吧。”容若不太确定地说。
  “要是你害我被抓,你要帮我写检讨。”谢敏开始滥用老大权威。
  “这,小的文笔太烂,怕毁了老大一世英名啊。”容若苦着脸。
  “我还有什么英名啊?收了这么个不成器的小弟,早就被毁光了。”谢敏伸手,揉了揉容若的头发。
  犯规了老大。容若若无其事地架下谢敏的手。谢敏若无其事地收回爪子。
  约持续了一秒的沉默迅速地被打破了。
  “吴晨说中山街的球鞋店在打折,训练完以后要不要去看一下?”老大继续若无其事地问着小弟。
  “那还真是不巧,我没钱也。”容若一向觉得这是个很好用的借口。
  “你不觉得让只有一个小弟的老大一个人去逛街的小弟很不讲义气吗?”谢敏笑道。
  容若扶着脑袋想,早知道当时认他做小弟而不是老大了。估计他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而他,当时一点也没有想说这句话:“不好意思,我不想收这种动机不纯的小弟。”
  班上个子最高的两个人一齐没去做广播操,后排的队伍只剩下吴晨一个人孤零零地做着漏洞百出的广播操,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要是还不能看出来,班主任大人也未免太过老花了。
  一直自欺欺人的容若在教数学的班主任下课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容若和谢敏,来我办公室一趟”之后就绝望了。
  容若把脸贴在课桌上,企图逃避事实。
  “走啦。”谢敏揪着他的领口把他拖了出去。
  永远不要太引人注意。容若在心里说:老爸对不起,儿子不该长这么高。可是这真的不是我的错啊。
  班主任的办公桌和教语文的应老头是隔壁的,在他们俩穿过应老头办公桌前的时候,明显地看见老头脸上露出活该的表情。
  班主任抬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改作业。
  容若和谢敏默默站着,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时候,最好别说话。
  足足等了五分钟。班主任终于放下了那叠作业。扶了扶眼镜,说:“你们两个平常都很遵守纪律,今天怎么没去做广播操?”
  “对不起,林老师,容若昨天打球的时候脚有点扭到了,我就带他去医务室看了一下。”谢敏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哦?你们都是校队的哦。学期末也要训练?”班主任狐疑。
  “是的,考完试就有校际联赛了。”
  “下次尽量不要这样了。”班主任做出一个你们可以走了的表情。
  “好的,林老师再见。”
  感觉到背后班主任的目光,容若只好轻微拖着右脚走出办公室。
  “老大,你这样说了以后我要拐脚走路了啊。”容若在远离教师办公室后对谢敏说。
  “是啊,也不能骑单车上学了。”谢敏何其诚恳,“要不要我接你?”
  “那倒不必,坐公车就可以了。这么说,也不能训练了。”容若吹了口哨,“那我每天就可以早点回去看小神龙俱乐部了。”
  “你就不去帮你的队友加油鼓劲?”谢敏肠子寸寸悔青中。
  “训练有什么好加油的?等到比赛的时候小的自然会去。”
  容若为了增加扭伤的真实效果,在脚踝缠了一圈的绷带。心里懊悔着怎么没有早点想出这个好主意的容若向教练说明了“实情”,被批准了一周不用参加训练——不过反正他只是替补而已。然后对着场上的战友们挥了挥手,风萧萧兮易水寒,扯着校服领子缩着脖子的壮士一去便不复还了。
  那当然只是发生在他的方案顺利实施的情况下。在出了操场的斜坡上,有人从后奔来扯住他的胳膊。
  “什么事啊?老大?”容若何其无辜。
  “你脚不方便,我一会儿送你回去。”谢敏说。
  “我的脚老大最清楚怎么回事了,没关系。”容若说。
  “我是很清楚,教练就不大清楚了。”谢敏说。
  容若抽搐着脸看着背叛的唯一盟军,盟军笑着看着他:“要写检讨也是你写嘛,仔细一想。”
  十分钟后,威猛看见寒风中瑟缩着为他们加油的容若时,心中涌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同时为自己曾经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自惭形秽。

  秋水·第二十四章

  期末考试接近的某个星期五下午。虽然是很冷的一个下午,而且感冒还没好,王晴提出要去逛街,奚群还是答应了。
  手挽手一起走的话女生是绝对没有问题的。王晴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走了半天没有进店铺的意思,奚群不由问:“你怎么啦?”
  “我突然发现我喜欢上一个人了。”王晴的特点就是有什么说什么。绝对的诚实。
  “篮球队的?”奚群试探道。
  王晴点点头。
  “那今天怎么不去看啊?”
  “心里有点难受。”
  “怎么了?他有女朋友啦?”
  王晴说:“很可能有了啊。”
  奚群猜着是哪一个。毕竟篮球队帅哥太多了。王晴向来暗恋俊男。
  “是不是谢敏啊?”头号的,去球场看的女生有三分之一是冲着他去的。没有女朋友才怪的人。
  王晴再摇头。
  “那,吴晨?”并列头号的,另外三分之一。应该没有女朋友的人。
  王晴又摇头。
  奚群心里戈登一下。
  “不会是我那傻帽同桌吧?”因为是候补,而且时常不去,支持率几乎为零。
  王晴白了她一眼:“我能那么没眼光吗?”
  奚群松了口气,又有口气堵上来:“什么叫没眼光啊,他长得挺好看的啊。人也挺搞笑的。”
  王晴露出一副不会吧的表情:“二晴,长得好不好是其次啦。他球打得又不好,成绩也一般般,再加上你说的啦,搞笑,男孩子怎么可以随便被人拿来搞笑啊?我觉得他脑子不太灵光哦。”
  “那是他装的。”奚群越发不悦了。
  “怎么会呢?聪明人一眼就看出来啦。”王晴坚持道。
  “随便你啦。”奚群和王晴争是非从来就没有赢过。她撇撇嘴。其实别人知不知道容若是什么样的一点也不重要。
  “我喜欢那个人又高,又帅,成绩也很好。重要的是篮球打得超级好。”王晴已经开始手舞足蹈了。
  “不就是谢敏和吴晨吗?”
  “NONO,不是我们班的你不知道啦。”
  奚群迟疑地说出一个名字:“陆易初?”
  王晴的脸色瞬间染上了一层桃红。
  “那恭喜你啦,你那个又高又帅成绩又好篮球还超级好的白马王子还是单身呢。”奚群不无讽刺地说。
  “你怎么知道的?”王晴猜疑道,“看起来好像有啊。每天一训练完就回去了啊。”
  “没有啦,容若说过平常跟他好的那几个全是光棍。”
  “哇,你那个傻帽同桌还有点用嘛!”王晴一个兴奋,把奚群抱了个满怀。
  “你别傻帽傻帽叫啦,他不傻。”
  “那还不是你说的?”
  争吵之际,奚群觉得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人个子很高。不由多看了几眼。
  “那不是谢敏和你那傻帽同桌吗?他们怎么一块儿啦?”王晴口没遮拦地。
  从背后看,两个人差不多的个头,身材也差不多,并不是很容易辨认,谢敏的头发稍微有点长,盖过了耳朵和脖子,容若则是留着长得有点长了的平头。他曾经说是因为剪得不那么频繁可以省点钱,自诩是仙道刺猬头的改版,被奚群吐槽是狗啃剩的骨头改版。
  “会不会陆易初也来啦?”王晴压低嗓门,说,“我们跟着他们。”
  奚群关注的却是别的事情。容若的脚不是受伤了吗?怎么如履平地的样子。
  篮球队的两人一起进了耐克。王晴和奚群跟着进去了,王晴拉着奚群躲到在店内装饰的柱子后面,偷窥。
  谢敏的球鞋穿坏了。鞋底磨得很滑,前两天还在速攻的时候摔了一交,所以决定买一双新鞋。
  容若对球鞋是没什么研究的,贫穷如他,只能穿着上体育课的运动鞋打篮球。此事也被威猛一再鄙视过,由于身高已经差不多够标准了,威猛就把容若没选上正选的原因归罪于他那双寒酸的鞋。
  当然容若是不介意的,就像他能够穿着十块钱一件的而且袖子上有小洞的T恤去打篮球一样。这一点他和陆易初比较投缘。那些当官家小孩的东西都比较讲究,貌似穿错了个什么就没脸见人似的,威猛同学就这一点婆婆妈妈的。
  谢敏是不是婆妈平常由于不太一起逛街所以不知道,今天看来,恐怕也是婆妈的了。
  因为鞋架上的随便一双鞋,就是容若一年的零花钱。
  然后谢敏挑了最上面的一双,是容若两年的零花钱。
  “你的脚是四十三码的?”谢敏问道。
  “是啊。”
  “那你穿穿试试。”谢敏把鞋递给容若。
  “我不买。”容若说。
  “你穿穿我看看效果,你个子和脚都跟我一样大啊。”谢敏说。
  “脚型又不一样。”老大的命令容若只好听从,穿上厚的不行的球鞋以后,容若跳了跳。
  “有气垫的鞋跳高了下来的时候比较不容易受伤。”谢敏说,“大小合适吗?”
  “挺合适的,你还是自己试试吧。” 容若脱下鞋子。
  谢敏让服务员拿了一双一样的鞋,自己也试了一下。
  然后谢敏就去买单了。服务员把他们试穿的两双鞋都拿走了。
  王晴和奚群对看了一眼。她们在靠进收银台的地方,只好略略移了一下身子,以防被谢敏看见。
  “都给我包起来。”
  “是两双吗,先生?”服务小姐确认道。
  “是。”
  容若还在试鞋的地方坐着,毫不关心地左顾右盼。
  王晴睁大眼睛看着奚群,小声地问:“他们关系这么好啊?”
  “我也不知道啊。”奚群有点不是滋味,“平常也没看出来。”
  谢敏提着两个鞋盒出来的时候容若有点吃惊:“老大,你一个人穿两双啊?这鞋没那么容易坏吧?”
  王晴忍不住嗤笑出来,对奚群说:“我说他不太灵光吧?”
  奚群白了王晴一眼,没做声。
  “你一双,我一双。”谢敏递给他一个鞋盒。
  容若没有伸出手,笑道:“你要我像樱木花道一样给老板一百日元吗?我身上只有一块钱。”
  “无功不受禄啊,你跟了我那么久,也算忠心耿耿,这是奖励。”黑社会电影经典台词,原版拷贝。
  他要是有点骨气,就不会收吧?奚群心里想。
  容若掏出那仅有的一块钱,放到谢敏手中。“跟你买了啊,老大,谢谢你给我打那么多折。”然后毫无羞耻心地接过了刚才被放在那儿标价人民币九百九十八元的鞋子。
  本以为说服他要花一点时间的谢敏同样意外。
  容若哼着他那“小呀么小儿郎昂昂,背着那书包上学堂????”和谢敏一起离开了那家店。
  “小姐,请问你们有什么需要吗?”忙活完那两个顾客的服务员终于发现了柱子后诡异的两位姑娘。
  “没什么。谢谢啦。我们马上就走。”
  王晴拉着奚群走出店门,只看见骑上单车离开的二人背影。
  “什么啊,陆易初没来啊。”王晴嘟哝了一句。
  转头一看,奚群的脸色不太好看。当然,要是能发现原因的话,王晴就不是王晴了。所以她笑了一声说:“你那个同桌啊,不止脑袋不灵光,还很厚脸皮呢。”

  秋水·第二十五章

  这鞋还挺暖和的啊。
  容若完全不知道同桌的纠结,对新鞋的唯一感受如上。
  上善若水。这也是容若他老爸经常说的一句话。
  容若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老爸就会一边给他倒一杯功夫茶,一边滔滔不绝:庄子说这是天道宇宙的一种哲学。水是怎么样的东西啊?水没有形状,你用什么容器盛它,它就变成什么样子。你往它之中排泄什么东西,屎啊尿啊,它也完全没有拒绝,全部变成了水。可以说是最没有原则的东西了。那为什么天道却是这么没原则的东西呢?
  容若打了个呵欠。老爸依然兴奋不已:因为没有原则,才能顺着事情变成任何原则。
  大禹的老爸鲧治水,用的是堵,结果失败了。大禹治水,用的是决,结果成功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容若老实回答:不知道。
  这就是说,一件事情注定要朝一个方向发展的时候,你千万不要违逆它,因为不管怎么违逆,它都会变成那样,那还不如顺着它,它发泄完了以后就没事了。
  容若的解释是,有人硬要送你东西,你不收,可能会让人家无处发泄,事情就会变得不可收拾,只好收了,疏导疏导那人部分的情绪。
  记住,伸手不打笑脸人。最后,老爸这样跟容若说,这就是做人的艺术。
  天气很冷,所以他趴在座位上小睡了一会儿。快上课的时候挂着一道口水痕爬了起来,左右看了看,看见她的同桌在看书。
  “什么书啊?”容若凑过去。
  奚群啪地一声把书本合上了。塞到抽屉里,理都不理容若就径自拿出下一节课的书。
  哪儿又惹到她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容若环顾了一周,谢敏和吴晨又靠在窗边聊天。
  容若转开视线,心想,这几天威猛怎么不上来啊?天天上来是挺烦的,偶尔不上来,还真有点不习惯。
  “嘿,你怎么啦?肚子痛啊?”容若由于无聊,只好又去招惹同桌。
  “你下流。”奚群狠狠地拍了一下容若超过三八线的爪子。
  “哇塞,很痛也。”容若缩回手,小声叫道。“姑奶奶,我怎么惹你啦?”
  “你自己知道!”奚群脸红红的。
  就是不知道啊。容若苦着脸。忽然伸出手去,摸了一下奚群的额头。
  “干嘛啦?”奚群脸越发地红了。狠狠捶了容若几下。
  由于闹出了动静,谢敏和吴晨都回过头来看了一下。
  容若心里暗叫,这小丫头来真格的啦。不过,好像真是有点发烧。
  “你额头有点烫,感冒还没好吗?”容若小声问。
  “关你屁事。”奚群拿出纸巾,擤鼻涕。
  “你吃药没?”容若锲而不舍。
  “吃了啊。不知怎么的没用。”奚群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是有点烫。
  “你是不是自己在家里乱吃药啊?还是去看看医生吧。”
  奚群咬住下唇。
  “你管我那么多干什么?”
  “你是我同桌也。”容若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我要不是你同桌呢?”奚群看着容若。
  由于太过认真。由于太过憧憬。
  容若避开她的眼神。
  抬起头,谢敏正看着他。在阳光直射进来的窗边,逆着光的他的那个眼神,就和那天在活动室的一样。黑得发亮。
  犯规了,全都犯规了。
  “你就是我的同桌,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容若低下头,说。
  上课铃响的时候,容若看见奚群的眼睛里亮亮的,好像稍微眨一眨,就会滴出水来。

  秋水·第二十六章

  只要再两天就好了。已经伪装了三天,虽然中间还过了一个周末,容若认为装跛子是件很辛苦的事。早知道不如写检讨呢。
  容若蹇着上了操场,在篮球架下坐下。才刚下课,操场上人不多。篮球场上只有他们班的吴晨先上来练习了。因为快到比赛了,他们这些候补的也和正选的一起练球了。威猛不知有多抖。
  话说回来,自从上个礼拜四他伪装跛脚之后,就没见到过威猛了。下课也没跑过来,周末也没像往常一样约他出去玩,莫非是因为考试所以专心看书了?
  郭越则更久没见到了。自从上上个礼拜天去郭越家住了一夜,之后在学校里就没碰到他了。
  快考试了,人人都很忙碌。
  吴晨跳投了一个球,但是没进,便往容若坐的方向飞来。容若偏了偏头,伸手把球托了回去。
  吴晨接过球,却没有再投,反而是托着球朝容若走了过来。
  容若心中略微忐忑了一下。这种忐忑老实说容若对谁都很少有,唯独吴晨。
  “你???不打算上场?”难得的对话,吴晨的内容出乎意料。
  “不巧我脚受伤了。”容若装不出惋惜的样子。、
  吴晨看了一眼容若的脚,说:“谢敏都告诉我了。”
  “??????”你们感情还真是好。
  “二中今年很强。”吴晨说。
  “哦,是哦。我们也还可以啦。”容若事不关己地说。
  “今天确定阵容,你要是不上场就没机会了。”吴晨说完就拍着球回到了球场。
  教练不可能让四个一年级的新生上场吧。容若心里想。
  吴晨不像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能让他这样做的,大概也只有一个人了吧。
  陆易初恐怕是误会了他不来参加正选选拔的理由。
  他之所以坐在球场边是因为老大的要求。当然说得不好听一点可以说是胁迫。也想顺便见见威猛联络一下感情。
  正如谢敏所说,一开始看似好像是看了一部热血沸腾的漫画,被激发了的少年体内的热血驱使便去打篮球,然而容若对比赛并没有很深的渴望。也就是说,对胜利之类的事情,他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练习就是为了比赛。这种想法一开头就不存在。所以他宁愿练习个人技术,只把它当作一个有趣的游戏。
  他觉得任何人一开始做一项运动都是为了有趣。当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体可以这样的时候十分的惊奇,十分的有趣。到最后一直可以这样了以后,会被要求和别人比较,那个时候,容若觉得就已经不有趣了。
  自六岁起就训练的跆拳道他是已经过了黑带。但教练要他去参加比赛了一年之后,虽然是没有失败的比赛,他还是退出了。
  容若不喜欢一般意义的有始无终,但是他更明确地要求一个终点,没有终点的事情他也会觉得疲倦。
  如果战胜别人就是终点的话,那么人生未免索然无味。
  九六年奥运会的时候,他注意到了奥运会的标语是更高更快更强。他很不解地问了老爸:为什么要更高更快更强?
  老爸说:因为人类在潜意识里面还是害怕自然的。
  完全没有相关性的一个回答。现在想想却可以想通。想要更高是因为羡慕飞翔的鹰,是因为害怕洪水和沼泽,想要更快是因为羡慕疾风的豹,是因为害怕台风和猛虎,想要更强就更好理解了,以为强大就能减少死于非命。
  容若的理解是,要跑得比原来的自己更快,要跳得比原来的自己更高,要使自己一天天更强壮,这样,死于非命的机会便会减少。
  当然不是把另外的谁打倒就可以使自己活的久一点。
  而且,并不是更高更快更强就确实地可以不死于非命。而且,人终归是有一死的,大多数人都免不了死于非命。
  所以,运动便是一个假命题。
  至于容若为什么要来参加假命题,只能说那是一种惰性。反正也没什么事可做。
  威猛出现在了球场,还有陆易初。容若抬起手向他哥们打了个招呼。威猛却不知怎么的有点尴尬,只是嗨了一声,也不走过来。
  容若狐疑着。
  接下来的练习开始了。威猛始终也没过来和他玩一下。教练在的话,装着脚痛也不好意思上场去找他。
  谢敏今天却没有出现。容若心想,真是浪费他的胁迫。早知回去看小神龙了。
  在练习结束的时候,教练宣布了比赛的正选名单,一年级的有吴晨,有陆易初,但是没有谢敏。
  难道只是因为今天没来吗?容若又狐疑了。
  他本想说威猛应该会来邀他一起回家吧,哪知转眼间威猛就不见了。陆易初和他打了招呼以后,也和吴晨一起走了。
  威猛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容若拖着脚回到篮球活动室。由于天气冷了,他们都不在这里洗冷水澡了。所以尽管训练刚刚结束不久,活动室已经没有人了。
  冬天天黑得很早,才不过六点,天就已经全黑了。训练时间也变短了。容若在衣柜前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由于意义太过不明,他决定还是回家算了。反正也挺饿的了。
  年轻人应该有的好奇心,表现欲,竞争心,荣誉感,还有易挑拨的怒气,你一样都没有。你不觉得很无聊吗?
  可惜人生不仅仅只有这几种情绪。
  不安,焦躁,同情,歉疚,依赖。容若又坐回座位,把头埋进手里。期待。当然还有失望。
  爸爸曾经说过,修道的最高阶段就是模拟。情感是模拟的,内在其实没有一点波动。爸爸也说过,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就是那种生下来就白痴的人,因为一千万个常人中也没有一个可以修炼到那种地步的。爸爸也说了,情之所钟,正在吾辈。
  容若只是个常人。就算可以控制,却不能消除。
  死,生,爱,欲,嗔。只要是个人,只要是他这样的中人,就没有办法可以逃脱。
  风吹进来,那么的冷。一到冬天,人就怎么也想不起春风的温柔;正如一到春天,就会忘记冬天的严酷。
  人这种东西,是永远不知道教训为何物的。
  更大的风吹进来。容若抬起头,门边站着一个喘着气的人,焦急的神色在看见他的那一霎瞬间变成了欢颜。
  容若不相信期待。所以容若尽量不去期待。
  “你还没走?”谢敏看起来那样平静,声音却在微微发着抖。
  “哦,刚下来没多久。”容若站起来。因为冷,所以膝盖也有些抖。当然只是因为冷。
  “我送你回去。”谢敏走了进来。
  他的身上带着的是很冷的风的味道。
  “不会吧,老大,你那样不顺路,很远也,我自己坐车回去啦。”容若说。
  “我骑摩托车来的。”谢敏伸出手,容若不经意地转了个身,避开了。
  风把门吹得哐的一声关上了。
  谢敏看着他轻声问:“我可以认为你是在等我吗?”
  容若转开头,说:“回家吧。”
  基于期待的等待大多数是会换来失望的。人人都期待活得久,却不是人人可以活得久。活得久的人期待可以活得更久,却不是人人可以活得更久。直到临死还想活的人还是会死的。
  奇迹不会出现。
  所以一开头,就不应该期待。
  第一次坐在谢敏摩托车后面的容若想起了那天那个坐在这里的女孩子,还有之后紧紧拥抱的身影。
  以及再之后,他轻轻说的那句:“可能在一起久了。”
  那让他如坐针毡。
  到容若家门口,谢敏取下了安全头盔。他很愉快。
  站在他面前的容若动了动嘴唇。
  “有什么话想跟我说?”谢敏依然愉快。
  “对不起。”容若说。
  谢敏的愉快渐渐消失了。
  “对不起,这个游戏麻烦你一个人玩下去吧。”容若说。

  秋水·第二十七章

  虽不能消除,但可以控制。
  容若睡死在课桌上,就连上课铃响了也没有起来的意思。直到下课铃响了也没有起来的意思。
  可能是由于后面几排的气氛不知为何异常险恶,今天所有上课的老师都不敢越雷池一步。容若也就这么从早上第一节课睡到了最后一节课。
  奚群没来上课。
  后天就是期末考了。明天放假,温书迎考。
  容若在最后一节课下课了五分钟以后,终于从似乎用强力胶黏住他的脸似的的桌面上爬起来。
  教室里人差不多走光了。
  容若背起书包,咳了几声。如果说是咳嗽的话,最近已经家常便饭了。冬天的感冒,就是难好。
  走下楼的时候竟然在楼梯口遇到了郭越。
  “嘿,你上哪去了?几百年没见到你了啊。”容若喜出望外道。
  郭越看了他一眼,没答话,径直走过他身旁,下楼了。
  容若呆楞了。
  在单车棚他追上了郭越,不管叫几声,郭越就是不理他。
  “出什么事了?”容若按住他的单车把,不让他走。
  “出什么事了?”郭越终于正眼瞧他了,从来没有的冷冰冰,“你问我?”
  容若缓缓放开了车把,那不是他认识的郭越。
  “你和她交往的事,应该早点告诉我,不要把我当傻瓜。”郭越跨上车后,丢下这么一句。
  容若看着郭越的背影。印象中他很少看着他的背影。总是并排儿走的。
  容若又咳嗽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从喉咙里出来。他走到水龙头边,吐在水槽里。
  暗红暗红的。

  秋水·第二十八章

  人死了,会变成什么?
  不管老爸说得再多,容若心里还是认为,那是别人依然不能回头地走向前去的时候,他的时空悄悄地停下了。
  每个人,停在一个永远不能触及他人的孤独的地方。
  容若最后一次见到奚群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苍白的唇,稀疏的头发。那双充满水汽的眼睛没有睁开。
  容若静悄悄地离开了那里。漫无目的地沿着二院外的龙津河往上走。春天已经来了。细小的新芽在没有落叶的树枝顶端冒出,垂在河面上的杨柳开始发绿。然而蘑菇,是还没有长出来的。
  容若从来不知道,春天也是这么冷的。
  只是咳咳嗽发发烧而已。容若这样想。他也一样,他却还活着。
  爸爸,人人都是有出息的。没有人想死的。真的。
  容若哭了。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吾辈。

  秋水·第二十九章(本篇完)

  “秋水——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
  高一的课本在他们那一届之后数年改了版本,因为肺痨休学了一年的容若回到学校,变成了威猛他们的下级生。由于文理分班,威猛他们的班级也有所改换。那个时候,谢敏已经出国了。
  容若站在讲台上,学生们看似在念书,其实已经蠢蠢欲动了,下课铃就要响了。
  暑假的补课总是让人盼着早点下课。
  多年不变,一中的下课铃依然是那棵树上那口古老的钟发出来的。学生们没有等待他喊下课,就乱哄哄地起来。
  “快点回去,没准还能看看跳水呢!”
  今年的奥运会在北京举行,孩子们还要补课,所以更耐不下性子了。
  “今天没有作业了。回去看跳水吧。”
  孩子们欢呼着。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现在的孩子比当时的要单纯。容若扶了扶眼镜。
  容若在进入高中的第三年,也就是他高二的时候,选择了文科。之后又考上了北师大的中文系,再之后就回到龙岩一中教书了。
  算一算,他当老师也快一年了。
  最后走的孩子是篮球队的,因为要训练,他没有其他人那么急着走。
  “容老师不回去看跳水吗?”那孩子问道。
  “伏明霞不是已经退役了吗?”容若一向专情。
  孩子咋舌:“哇,那都多久的事啦!她都嫁人生孩子了呢!”
  那不久啊,不过是几年以前而已。
  孩子们的时间,和他们的是不一样的。
  容若这样想着,和那个孩子一起走出教室。
  “老师,你的这双乔丹好旧啊,前面的皮都快磨破了。”那孩子低下头,看见容若的鞋,问,“老师以前也打篮球?”
  “很久以前的事了。”
  抬起头,天空还是和以往一样蓝的,只是教学楼也刷成了白色。单车棚也早就不见了。
  去年秋天的时候,嬷去世了。在他刚刚有能力带她去北京的时候,嬷告诉他,她走不动了。
  八十岁的嬷算的上高寿了。然而还是病痛了很久。
  容若现在想,寿终正寝的人实在不多。
  明天是不可预知的。他却不再把人都会死挂在嘴边了。
  爸爸还对他讲过一个道理,可是之前他怎么也没有明白。
  既然今天有的东西明天就会没有了,那有再多又有什么用?
  爸爸的答案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生老病死,发盛衰绝,本来就是那么回事。天地才不管呢。
  所以容若觉得自己也不该管。
  容若依然骑着他的捷安特。依然沿着高中喜爱的那条路回家。可是再也看不见整片的蓝天。
  宽敞的路变成了篮球场。少年们群聚在那儿对自己的青春承诺了一番。
  回想起来,那段时间真是什么也不用操心啊。
  容若还是没有选择将单车骑上坡,同样在半途就停了下来。
  他慢慢地把车子推上坡的时候,后面传来摩托车的声音。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本田125的声音了。
  那辆摩托车突突的声音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真是老牛拉破车的东西。容若笑着想。想当年还是红极一时的车呢。
  容若在家门口停好他的单车,回过头看那辆跟在身后的本田125。
  那个人摘下头盔,朝他笑道:“我叫谢敏,你呢?”
  “容若。”容若安静地笑了。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的——那个容若?”
  “嗯。”

  阿金日记(番外)

  1997年5月30号 星期五 晴
  今天老大交代我们一个任务,要我找几个七中的兄弟去假装堵晨哥,也不知道为什么。晚上约好在五中篮球场,看到晨哥和一个人在打篮球,那个人好像我们三年级的一个学长。为了不被认出来,我躲到柱子后面,叫阿苏他们去堵。他们出来以后阿苏他们就堵上去了。晨哥真厉害,装得真像。可惜那个阿苏有点演过头了。幸好没被识破。
  1997年9月1号 星期一 晴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没想到老大留级了。暑假他都没跟我们一起玩,还以为他考到别的学校去了。没想到他留级了。我觉得很对不起老大,要不是上个学期末我们和四中的打架,他也不会被记过,也不会留级了。老大虽然没说什么,肯定心里也会难过。连蕊都快高中毕业了,他还在读初中。晨哥没留级,不知去哪里了,是不是考上高中了?学校里老大就跟晨哥比较好,晨哥走了,老大肯定很寂寞。现在我们也跟他一级了,不知道他会不会不爽。肯定还是要不爽的,老大真是可怜。
  1997年12月24号 星期三 阴
  今天傍晚在九一路的基督教堂有发东西吃,人很多,我排了很久的队就拿了一包糖果。我拿了糖果就去北门找老大。他们家还是只有老大一个人。老大看到我很高兴,收下我的糖果,还请我吃了巧克力,说今天是平安夜,没想到我会来。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平安夜。老大北门的家里总是没人。他平常也不喜欢去沿河路家里,那是他爸爸和小妈的家。老大总是一个人,连蕊最近也很少来找他了。老大肯定很寂寞。虽然他嘴里没说。我陪老大看电视,他喜欢看什么焦点访谈的,真不愧是老大,我都听不太懂。我觉得老大什么都会,跟我们不一样,是个很厉害的人。有时候我也奇怪,老大干嘛要跟我们混?说不定是想气气他老爸。可是老大对我们确实很好。老大以后肯定会很有出息的。
  1998年6月12号 星期五 阴
  今天我们找卢圣春,狠狠揍了他一顿。上个礼拜才听老大说他和连蕊分手了,难怪最近他都没什么精神。卢圣春住连蕊隔壁,以前总是缠她了。最近追连蕊追那么紧,肯定是被他抢走了。真是不要脸的人,连我们老大的女朋友也敢抢。我和阿明给了他一点教训,看他以后还敢不敢。
  1998年6月22号 天气多云转晴,星期一
  今天考完考试,我们和老大一起去吃冰沙了。晨哥也去了。原来晨哥是去永定一中补课了一年,今天也刚考完。这下老大高中有人陪了。老大和晨哥都很聪明,肯定考得上一中的。就是吃冰沙的时候有三个一中的在那里窃窃私语,一看就知道在说我们老大的坏话,还有一个是跟黄康很好的。本来想揍他们一顿,不过他们帮我们给了冰沙钱,灰溜溜地走了。真是孬种。一中也就出这种人。都读书读的没胆子了。老大倒是没说什么。不过老大好像很少主动打别人,虽然没说我们不准打。现在想想,其实老大可能不爱打架。可能都是被我们拖累了。
  1998年7月20号 星期一 晴
  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几个去北门老大家找他去游泳。去了进强门口,看见很多人在排队,阿明说要不然去水泥厂好了。老大说可以,我们就去了水泥厂。水泥厂游泳池人很少,还是有人不长眼睛打到我了。我一看是上次那个说老大坏话的一中的,想瞒着老大偷偷教训他一顿。没想到那个人还挺厉害的,都没出手我们就被他摆平了。他说我们找一中的算账是给老大丢面子,让更多人知道老大连个女人都看不好。说的话不好听,可是仔细一想还蛮有道理的。老大说不定也很为难。连蕊把他甩了,他本来就很难过,我们还到处去跟别人讲,不知他有多丢脸了。唉,我们还真是笨到家了。老大本来人就好,就算我们做了什么错事,他也不会跟我们讲。可能自己只能在心里难过。我们太大老粗了。老大真可怜。
  1998年9月1号 星期二 晴
  今天我去技校的厨师班上课了。看到以前的几个仇人,没想到他们也来学厨师。不过没有打架。好像大家都没干劲打架了。上课很没意思。下午还要去实习。其实就是去切萝卜。要不是老爸让我学,我才不学。唉,真不知道以后要干什么。
  1998年10月29号 星期四 多云
  今天晚上和阿明一起去溜冰的时候,阿明说刚刚他踩单车过来的时候看见老大和那个很厉害的姓容的一中的手拉手在韭菜园看旧书。老大终于找到晨哥以外的朋友了,看来比跟晨哥还亲密。他和晨哥也没有手拉手。不对,老大好像和连蕊都没有在别人面前手拉手。看来这个是老大很好的朋友了。说不定是老大知道了他很厉害,两个人惺惺相惜,就变成知己了。老大找到知己了,我可真是高兴。容老大这么厉害,以后也不会一个人打架了。我以前就觉得,老大一定要找一个配得上自己的知己,晨哥虽然很好,可是打架不是很厉害。这个容老大打架这么厉害,而且上次也很好心提醒我们不要敲老大字号,看来他也是很为老大着想的人了。哎,我真高兴,和阿明溜冰完以后,就去吃冰了。没想到又看到六中的了。就和他们打了一架。最近他们老是找我们麻烦。今天是打赢了,他们人也不多,不知道下次会怎么样。
  1998年11月5号 星期四 晴
  阿牛昨天被六中的人打断了一根排骨,去住院了。前几天被六中的打,我们去找过老大,他说要打篮球。我心里很难过,老大不管我们了?就是因为进了一中?老大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今天实在没办法,我们就去求容老大了。结果被容老大说了一顿。他说老大以前太容我们了,总是为我们伤筋动骨,所以我们才越来越不像话。我被他一骂,觉得好像醒过来一样。老大以前确实太好了,搞的自己还留级了。我们还得寸进尺,真的是太不要脸了。大丈夫能曲(????是阿金写错的,不是我)能伸,打过别人赢了有什么意思?自己还不是搞的住院?容老大说得没错,这是很简单的事。容老大的见识就是跟别人不一样。难怪老大这么喜欢他。他好像武侠连续剧里头那个隐士,其实是最厉害的那一个。前几天阿明说他有一个同学是容老大的小学同学,他说容老大小时候每天下午都不用上课,都去练一种武术,初一的时候还是全国少年组的冠军。看来说不定老大都打不过他。老大好像也练过什么武术,但是也不是冠军。原来那么厉害的人,碰到我们这种小流氓,还要给我们付冰沙钱。这个才真的是能曲能伸。我们算个屁。一点本事也没有,还在那里放屁。要好好跟容老大学学。有容老大跟老大在一起,我就很放心了。他们感情也很好,容老大真是替老大着想。老大就是缺一个人替他着想。唉,可惜容老大不是个女的,要不然老大就可以跟他好了。老大也那么喜欢他,肯定希望他是个女的。就像梁山伯和祝英台一样,不对,祝英台是女的。反正就像梁山伯和男的祝英台一样了就是了。真是可惜。
  1999年1月27号 星期三 小雨
  今天晚上我又去了北门的老大家,开头老大看起来很高兴。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没什么。后来我在老大家吃饭了,老大做的菜真好吃。吃到一半的时候电话响了,他就去接电话。他叫了一声爸,有点不太高兴了。后来不知道他爸爸说什么了。他说:“我不去。”但是他爸爸好像不同意,讲了很久电话,老大没怎么说话,最后还是说:“我不去。”就把电话挂了。我问他什么事。他说老爸要他考完试出国读书,手续都办好了才告诉他,他不想去。说明天要去找他爸爸好好说一说。
  老大的爸爸一向都不会听他说什么的,老大这次可能是非去不可了。我问他出国去哪里。他说去澳大利亚。我又问他是不是一定会去。老大很肯定说这一次就是打死他也不去。
  不过我觉得老大的爸爸很厉害,肯定不会听他的,不知道怎么办。我也帮不上忙。要是老大真的出国了,一个人在外面,肯定很可怜。现在还有我们还有容老大和晨哥会和他玩,去外国肯定没有了。老大是很快可以交朋友的,但是可以跟老大做知己的人还是很少的,我们就不够格。
  1999年2月20号 星期六 大雨
  老大今天去澳大利亚了。才年初五他老爸就把他送到厦门去坐飞机了。早上老大来找我跟我说要走的时候我还不相信。老大笑笑的样子,叫我不要哭,我抱着他哭了好久。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不知道,可能要在那里上完大学才可以回来。那不是很多年吗?老大说要给我写信。我就问他那容老大怎么办?你们那么要好,他肯定很难过吧。他说不会难过,容老大很坚强。老大又笑了,不过看起来真的很寂寞。老大后来就走了。他也没跟阿明他们说,可能怕他们也哭吧,那么多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肯定很不好看。下午老大走了,我告诉阿明他们,他们真的哭了。
  老大,虽然没当面告诉你,我们真的很佩服你,很尊敬你,你走了,我们一定会很想你的。在外面一定要自己照顾自己,没人可以照顾你了,虽然我们也没有照顾你,总是给你添麻烦。要是你爸爸让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看我们。还要去看容老大和晨哥,他们肯定也很想你。
  1999年3月20号 星期六 晴
  今天早上阿明那个同学告诉我,容老大生病了,住在传染病院里头。听说是得了肺痨病,上个学期还没考完试就生病了。我去了一趟二院后面的传染病院,因为是传染病院,不能进去看他。我就没进去了。肺痨不会死人吧?好像是很厉害的病。容老大那么厉害都会生这种病。希望容老大快点好起来。

  随便说说

  嗯,俺承认了,单看《秋水》确实看不出那么多来。其实这个故事下面分了四篇,分别是《秋水》《春日》《南风》以及《星夜》。
  这是一个关于坚持爱情的故事。读了之后希望能给您一些勇气。谨以此文献给天下所有在爱情当中以及在等待爱情的人。
  我把这个版面空着,也不知要干什么,偶尔就来写写东西吧。
  09.2.16
  这两天看了麦兜的电影,忽然发现真的是很好笑的电影。
  很好笑,但是充满“就是那样”的哲理。香港市民的幽默。不过只有用粤语才能讲出那种效果。
  然后我笑到快抽筋的一段就是:麦兜的妈妈在麦兜临睡前给麦兜讲故事。她讲的故事通常只有一句话,例如:有个小朋友,他不孝,第二天,他死了。
  或是:有个小朋友,他很蠢,后来,他变成了一个蠢老头。
  当时就笑到狂流眼泪,笑过后觉得,真是真理啊。
  不过要是听不懂粤语,看了就没那么好笑了。
  之后我就觉得,方言的存在真的是必要的。只有自己最熟悉的地道语言,才可能有它自己的幽默。要是让香港人说普通话,那还真的是毫无趣味了。
  几十年前,也有那种说话很逗的闽南人,说着很逗的闽南俗语,但现在真不知有没有了。至少龙岩话里恐怕是没有了。
  关于有段时间禁止地方台播方言节目的做法,我还真是理解不能。方言是汉语的重要组成部分,有很多官话中已经被人遗忘的智慧。这种做法就像强迫北京人说粤语一样,挺不人道的。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可以并存的东西,就宽容些,并存着吧。听不懂的话,有必要的话,喜欢的话,就学学吧。
  呃,在这里啰嗦了……其实,很多方言真的很有趣啊……
  09.2.17
  咳,我落枕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昨天起床时,脖子不能扭向右边。我没有太介意,依然勤力工作了一日。
  今天早上起床时,两边都不能扭了。
  我向L子抱怨自己的枕头太低了。L子说:那不关枕头的事吧,那是因为你最近每天都花8个小时以上坐在床上的电脑前写小说。
  我于是说:不至于吧,我都顺便练盘腿的,你见过哪个大宗师盘腿盘成落枕的?
  她于是说:我没见过哪个大宗师一边盘腿一边打字的。
  ……
  好吧,我怎么找谢敏和容若索赔呢?
  09.3.2
  好吧,我又来了。今天我在喝粥,那粥不太好喝,于是我就说:“有橄榄菜么?我嘴里淡出个鸟来了。”
  水浒用语。
  于是在远处听见我此言的L子说:“那你就把淡出的那个鸟吃下去嘛。”
  ???????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问她:“亲爱的,你知道鸟是甚么么?”
  她说:“知道啊,就是骂人的话么。”
  X子在一旁已经抽筋了,总结陈词:“口jiao啊口jiao。”
  好吧,我承认了。人生中有太多不如意的事情了。大多数是由于误解。
  表pia~我们只不过是一群腐朽的欢乐女人罢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3-2 12:38: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miniant 于 2010-3-5 11:11 编辑

《人间世2·春日》
  
  春日·楔子
  
  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安娜这样问谢敏的时候,正值青春年华的二十岁。安娜有着长长的直直的漆黑的头发,勾勒得清晰的眉毛,还有一双年轻的干净的双眼。虽然从来没有踏上过所谓的故土,依然坚持着对他说着不太标准的故乡的话。
  什么是爱情?谢敏手指中夹着一支烟,笑着问道。
  安娜的普通话说得一口台腔,虽然祖籍是山东。出生长大在这里,周围的华人多是台腔,她也不可避免地台腔了。
  安娜说:听说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做,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你听说过吗?
  谢敏笑道:听说过呀。
  安娜的眼睛带了一点点灰蓝。她的母亲是中法混血儿。她生活习惯很好,早睡早起,所以她的眼睛干净,没有血丝。而在很多华人的孩子已经忘记母语的时候,她一直努力在华人面前直说汉语。尽管不那么标准。
  安娜注视谢敏时,眼中带着很多年轻女孩子特有的期待。
  安娜问道:谢敏,你可以为了我去死吗?
  谢敏把手中的烟熄灭在烟灰缸中,沉默了一会儿,笑问:有什么必须要我去死的事吗?
  安娜凝视着谢敏,问:假如有呢?
  谢敏重新点燃一支烟,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直到安娜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谢敏,你能为我死去吗?假如有这个必要的话。
  他站在窗边的桌旁,落地窗外是温暖的春日。谢敏看着安娜,很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能。
  基于期盼的等待往往会换来失望。年轻的安娜并不明白这一点。她的眼神有些黯淡,她于是换了一个问法:谢敏,那你能为我活着吗?
  谢敏看着静静燃烧的烟头,有些无奈地说:恐怕还是不行。
  谢敏,你真是个不会说谎的人啊。安娜的眼睛明显地黯淡着,问:那么,你爱我吗?
  烟灰慢慢地顺着火光延长,在燃烧过后,大多数的东西会留下灰烬。那种灰,时常可以被风轻轻吹走。但是那种灰,细小地沉积在什么地方,肉眼很难发现的地方,然而确实地沉积下来了。
  谢敏弹了弹烟灰,抖落在烟灰缸里的烟灰断成了几截,散开了。
  谢敏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什么是爱情?
  安娜的眼中涌起了雾气,她小声问:谢敏,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你愿意留在美国,和我结婚吗?
  那个时候,谢敏整整沉默了十分钟,不管用世上哪一种钟表来计时。安娜的眼泪并没有掉下来。她真的是个脾气很好的姑娘。她只是轻轻说了一句:谢敏,byebye。
  安娜的脾气真的很好,因为一年以后,苏丽丽问到这个问题时,他不过沉默了三十秒,那姑娘就指着他的鼻子说:算老娘瞎了眼了。你没那个意思,为啥要答应老娘?
  爱情是什么?谢敏时常会想。安娜不是第一个问他这个问题的人。但是会问这样问题的女孩子并不多。
  幸而苏丽丽不是台腔。
  在人生顺数第五任女朋友踏上教堂的时候,谢敏决定回国了。
  
  春日·第一章
  
  谢敏曾经以为自己长大以后会变成天下第一的武术家。他这种坚定不移的念头来自于母亲。母亲是佛山人,毕业于某个体育学院后,就到龙岩的少体校教散打,自他幼儿时代有印象来,母亲就让他跟在身后,在体校学习拳法。母亲本人年幼时学过咏春拳,后来在体校及体院培训的重点也是南拳,故而小时候母亲教授的都是南拳的套路。在上了小学之后,母亲说不如来少体校练散打吧,套路反正能教的都教了,不找人对练的话,只会花架子是没用的。于是他就进了龙岩少体校练习散打 ——其实之前也是在体校由母亲带的,只不过当时年纪太小,没有正式入学。由于母亲在体校教的是套路,但是想让他学搏击,就让他给她的一个同事带。那个时候,少体校就在松涛老干所那一带附近,他家本来就在市委附近,小学念的就是松涛。那个时候的小学生,下午三点多就放学了,也没什么作业。每天放学之后,他都去体校训练。
  当时去体校的小孩很多,可以说差不多是一种风行了,有的是因为身体瘦弱,父母想让孩子练得强壮一些,有些是因为家里贫穷,在体校训练的话,每天可以拿到两块钱的补贴,作为运动员的伙食也是免费的,家境贫寒的有些孩子,平常吃不到肉的话,到了体校也能吃上肉。所以附近住的小孩有不少也来训练。至于谢敏,他家的条件还不错,肉是有得吃的,练散打的兴趣出自于母亲不断强调的一句话:坚持练习的话,以后会变成天下第一的武术家。
  天下第一,小孩子对这样的词多么没有抵抗力啊。至少谢敏当年每次听到这个词,眼睛都会变得闪闪发亮。也正是因此,练习的辛苦都被对武术的痴迷冲淡了。所谓的搏击,和套路还是有很大不同的,需要不断强化身体的能力,故而基础训练十分重要。每天都需要跑上至少五公里,跳绳,举小哑铃,压腿,踢腿,锻炼肌肉,柔韧练习等等。这些练习是很枯燥的。而且母亲认为以前教授的传统练法扎马步也必须要练。故而他的基础练习总比一般孩子结束得晚。在这之后还要练习步法和拳法。在训练完之后,就和母亲一起回家。
  现在想一想,母亲对武术确实是很痴迷。但是用“天下第一”这种不靠谱的梦想来诱惑儿子的母亲还是很少见的吧。
  可惜的是,他没机会问问母亲,她的真实想法是不是也这么浪漫。在谢敏小学四年级的下半学期时,父亲和母亲就离婚了。母亲本来是广东人,因为在这里工作,所以嫁给了本地人的父亲。在谢敏看来,他们平常的时候关系还不错,也就像普通夫妇一样,偶尔吵吵架,也并不严重。父母的离婚,他确实是没有料想到的。母亲在离婚后,就回广东去了,临走前,在儿子面前蹲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儿子,天下第一就靠你了。
  母亲一走了之。留下了那么潇洒的一句话。一去不复返的母亲并没有给他写信,也没有给他打电话。只在每一年,往阿嬷的住址,寄一张没有地址的谢敏不能回的贺年卡。每一年写着同样的话:儿子,我很好,你好吗?
  只是,谢敏天下第一的梦很快就破灭了。在离婚又再婚后一年,也就是弟弟叶惠出世后不久,父亲就要求他从体校退学,那时他刚刚上小学五年级下半期。父亲要他退学的理由就是,一个男孩子,要是因为打打杀杀荒废了正途,变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男人,那是很划不来的。况且马上就要升小六,就要准备初考了,这样的练习会耽误学业的。
  如果算上先前母亲带他那段时间,他在体校待的时间估计不下七年。随着年龄的增长,训练强度逐渐增高,训练时间也逐渐增长,本来下午下课后去练习的,到了四年级开始,每天下午的课都不能上,中午稍微休息一下就要过去。尽管谢敏认为他可以兼顾学习和训练,他的文化课成绩确实也很不错。但显然父亲不是这样想的。父亲也要求第一,但父亲的第一要实际得多——不是天下第一,只是全校第一。
  谢敏一度觉得,其实全校第一比天下第一难多了。因为天下第一终归不过是梦想,不是要求。松涛小学是个什么样的小学呢?简言之,就是那种全龙岩的家长都想送自己的小孩去那里读书,为了这个目标,不惜篡改户籍,不惜重金走后门的一所重点小学。就算谢敏每次语文数学都考一百分,不过只是“并列第一”而已。并列第一的话,父亲并会不那么轻易被满足,父亲总说:都考一百分的试卷能拉出什么距离?大家都考一百有什么意义?要是大家都考六十,你考一百,那才了不起。
  遗憾的是,当大家都考六十的时候,谢敏顶多也就考个七十分。
  谢敏不是没有试图对父亲说过,当父亲说要他离开体校时,他站在父亲和继母以及小弟的新家中,对父亲说:爸爸,我想继续训练,以后想进省队。
  父亲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带着一些怒意。那段话的意思就是不要小看竞技体育,一个冠军背后有几百上千默默无名的运动员,你以为成名那么容易吗?就算成名了,一辈子靠身体吃饭,能吃几年?还有了,那和动物有什么差别?人和动物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头脑,你再怎么锻炼身体,脑子不行,作为人也是极其失败的。当初答应让你去体校只是想锻炼你身体,将来强壮一点,没打算让你吃这口饭。你不要本末倒置了。
  父亲并没有提到母亲。
  父亲说的话,对小学五年级的谢敏来说,有点理解不能了。那个时候的他终究不过是个孩子,孩子就是喜欢胜过别人,这一点也没有错。关于将来的事,那确实不是他想的。
  只是,谢敏一向是个听话的孩子,父亲发怒了,就算他不能认同父亲说的话,也还是选择了乖乖地沉默。
  虽然在谢敏看来,人和动物不需要有什么差别,不过说出这种话,父亲估计会气得更厉害,他只是把这句话说在了心底。从小时候起,他就能分辨,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谢敏记得去体校的最后一天。他和教练说他要走了,教练说:我们也是业余体校,都是自愿的,我跟你爸爸也谈过,他态度很坚决,那也没办法了。虽然你确实是块料子。
  谢敏从鞋柜里收拾出鞋子时,看见那双母亲买给他的鞋子,心里有些难过。尽管母亲走的时候,他没有哭,也没有问过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大人的事情,总认为不必要说给孩子听,大人的心情,小孩子听了也可能不懂。长大以后偶尔会想起,这也许是一种保护吧。毕竟孩子看见的世界,和大人不完全一样。
  他的鞋柜在更衣室里,一般每天中午一点半他会来这里换衣服,之后就去散打搏击的训练场。然后再去操场慢跑。平常一点半时,有不少小孩会来这里换衣服或者鞋子,这是这一层的训练班共用的更衣室。不过现在只是十二点半左右,一般不会有人来。
  谢敏拿着那双鞋子,在更衣室的铁焊椅上坐下。平时他很少这样,那个年龄,本来应该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可是在这样的时候,不知为何只想呆呆地坐一会儿。
  因为以后,就不能天天回到这里了呀。
  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知了的叫声在屋外嘈杂。谢敏以前曾经也和小伙伴们一起去外面的树上抓过知了,奔跑在烈日下,吃过那种一毛钱一条的冰棍。但是这种属于夏天的记忆少得可怜。毕竟他以前是个独子,打自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母亲身边训练。
  门被推开时,谢敏依然傻傻地拎着自己的鞋坐在长椅上。也许是这种呆傻的样子让人看见了,有些不好意思。谢敏放下鞋子时,脸有些烫起来了。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小孩。八九岁的样子,比他稍微矮一点儿。穿着大同小学的制服,看样子是奔跑着来训练的,有那么一点儿轻微的喘气。大同小学离这里很远,现在不过十二点半,看样子他是下课了就过来的。说不定连饭都还没吃。他的脸,似乎在以前见过一两面,但是体校的小孩很多,也不确定是不是见过。
  他背着一个书包,剃着接近光头的平头。皮肤有些黑,瘦瘦的,个子也不高。可是看起来很有气势的样子——可能是因为他手脚都比较细长导致的吧。
  那个小孩看着他,问道:“你要走了吗?”
  谢敏有些奇怪他的问法,就算是要问,也应该是问:你也这么早来吗?他怎么知道他就是要走了呢。
  因为这句话正中谢敏的痛处,谢敏有些不悦地问:“你是谁啊?”
  那个小孩走到谢敏跟前,把书包放在地上,开始脱衣服,也不回答谢敏的问话。
  谢敏又问了一遍:“你是谁啊?”
  那个小孩脱下上衣,露出一排瘦瘦的排骨,不过胸部上有些微微鼓起的胸肌。看来也是练习了比较久的孩子了,不知是训练什么的。他转头看向谢敏,说:“我爸跟我说,问别人名字前,要先报上自己名字。”
  这小鬼,明明年纪比他还小,却这么拽啊?谢敏很是不爽了,说:“是你自己先跟我讲话的。”
  那个小孩正气凛然地说:“我又不想知道你是谁。”
  谢敏很少和人吵架。如前所述,他自小伙伴不多,体校里面由于母亲的关系也没人欺负他,加上父母管教比较严格,所以他几乎没有这种被人挑衅的机会。当他意识到这个小孩在挑衅他的时候,显然是惊讶地发现自己开始生气的时候。
  他看着那个孩子。因为是一种陌生的情绪,导致了他只能长久地看着那个孩子的脸。
  其实他长得挺好看的。长眉毛,没有什么杂毛,眼睛长长的,眼珠子很黑。鼻子和嘴都很端正。但是严格地说,绝对不是大人喜欢的小孩子的样子。大人喜欢的小孩,是那种皮肤白白的,不能太瘦的,看起来活泼可爱或者害羞一点都没关系。但是绝对不是这种一脸堂堂正正的拽得不行的小孩。而且还是光头。
  谢敏看了他很久,站起来,决定教训一下这个没大没小的小鬼。
  “你几岁?”谢敏居高临下地站在那孩子身前,看起来有些傲慢地问道。
  “九岁。”那孩子穿上运动服,又是用那种老实坦荡到让人火大的态度回答。
  “我练散打。你呢?”谢敏看着他头顶由于剪太短而一根根竖起来的头发中间的头皮,克制着自己拍他脑袋的想法。
  “我练跆拳道。”那个小鬼光明磊落地看着谢敏。
  他看人一直都这个样子吗?这种看人的方法,会让本来没什么的人都不爽的,何况谢敏并不是本来没什么。
  “我们单挑吧。你也是练近身的,不要说我以大欺小就好了。”谢敏把自己的鞋子踢到长椅下面,说。
  那个小鬼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的样子也很光明磊落。笑得谢敏真想一巴掌抽飞他。
  “你笑什么?”
  那个小鬼住了笑,对谢敏说:“我觉得你肯定是个好孩子。”
  被一个比自己小的人这样说,谢敏能开心到哪儿去吗?他意识到自己的怒火已经无法抑制之前,忽然就飞来一个劈挂腿,谢敏慌乱之中,急忙用手挡住头部。
  那个小孩,带着常人没有的气势,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说:“要打就打,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于是,谢敏在离开体校的最后一天,由于和某个比他小了半岁的小孩打架,被从来没训过他的教练狠狠骂了一顿。骂到谢敏很是沮丧。至于那个小孩,鼻青脸肿地被他自己的教练训的时候,把目光看向了一脸沮丧地准备走的谢敏。
  谢敏抬头看时,看见的只有他眼中溢满的笑意。
  那抹揶揄得几乎像调戏的笑,让谢敏的心脏被狠狠地揍了一拳似的,停跳了一拍。
  那种似乎被人捶了一下的感觉十分难受。难受到他小学毕业由于考砸差了一分没考上一中,而只好去二中后,还时常偷偷溜回体校,希望找那个小鬼问个明白。
  难道和他打架,只不过是为了调戏他吗?
  遗憾的是,大多数时候,他回去的时间都是中午,他以为那个小鬼既然那天那个时间出现在那里,以后应该也会这样,只是那个以后的时间,他就是没覺1NG 倥龅剿??br />跆拳道的训练场明明就在散打隔壁的隔壁的隔壁,这七年来也没什么印象到底见没见过,在留下了这么深刻印象以后,却再也找不到他人。
  到后来,他周末时也会偶尔去一趟体校,在操场上张望那么几下。就是没办法再碰到那个小鬼。
  于是谢敏想,说不定那天是梦游了啊。
  谢敏关于天下第一的梦想,就这么破灭了。在和那个小鬼干架以后他才发现,连个练跆拳道的小鬼都打不赢,还天下第一个劈。
  父亲和母亲离婚不到三个月的时候,父亲就再婚了。父亲娶的新妻子只有二十出头,是在五彩巷卖东西的一个姑娘。她长得很漂亮,就连谢敏这样的小孩子也知道,新妈妈十分漂亮。皮肤白白的,头发长长的,眼睛大大的。父亲让谢敏叫她妈妈,谢敏擅自改成了小妈。那天这么叫之后,小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在结婚之后不久,小妈的肚子就开始变大。奶奶说她嫁过来的时候就有四个月了。那个时候,父亲单位在沿河路的集资建房装修好了,小妈说很想搬到新家住。他们搬过去时,谢敏很自觉地对父亲说:我要去北门和阿公阿嬷一起住。
  以往只在周末时,他会去北门的阿公阿嬷家住。阿公阿嬷是说龙岩话的,谢敏可以听懂,但是并不能说,原因就是出在广东人的母亲。还好阿公阿嬷都可以听懂普通话。他们的交流就是这样的。
  谢敏在阿公阿嬷家住了一年之后,阿公过世了,那个时候似乎阿公才六十多岁。之后他就和阿嬷一起住。阿嬷在阿公过世前,很少出门,在那之后,变得经常喜欢和附近的老太太一起出去玩。白天有时还会批发一点鞋垫子去韭菜园卖,晚上则是赶去各处看山歌戏。晚上无聊的时候,谢敏一个人在家中,用母亲留下来的那个木人椿练习拳法,用以前买的哑铃练臂力,在天比较黑时会到实小或松涛的操场去跑步,一中虽然也很近,他却不爱去,可能还是因为觉得没有考上,去了感觉不好吧。
  阿嬷会把三餐做好了再出去玩的。谢敏觉得她会经常出去玩,也是因为阿公去世了,觉得很寂寞吧。
  父亲由于工作很忙,平时也很少来阿嬷家。但是他每个月都会来给阿嬷生活费,会给他零花钱,也不是见不到面。
  谢敏本人除了特殊的时候,比如父亲,小妈或者弟弟生日之类的,都不会主动去父亲家。
  父亲大概也没料到,看起来乖乖的儿子,在上了初中后不到半年,就变成了小混混。
  谢敏本人也没有料到就是了。这个看似托辞的说法背后,是有深刻的原因的。
  谢敏上了初中后,成绩比较突出,简单地说,就是凡是各门考试,都变成了第一名。加上不知为什么很多女孩子主动找他亲近,导致了他在班上男生中人缘并不是太好——须知,在初中次次都考第一名,又受女孩子欢迎的男孩子很难交得到朋友的。男生这种生物,在初中的阶段时基本上是处于血气未定的时候,不但竞争心强烈,而且喜欢邀帮结伙,很容易集体意识过度被煽动。当时在谢敏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班上那个似乎从小学起就已经混帮派的所谓的老大某天带着一群人在二中单车棚附近拦住了谢敏。
  那个单车棚的位置比较偏僻,是靠近地区医院职工宿舍的山坡上,那个时候由于做值日生打扫了卫生,回家时间也就比平常晚了。
  谢敏看得出来,他们是要教训自己。
  很久没有和人对打,导致了谢敏出手时比较没分寸。那个身先士卒的老大被打成了脑震荡,门牙掉了两颗,左手骨折了。
  第二天,当更多的混混站在他跟前时,他才发现,原来昨天他揍倒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们班的混混头子,而是二中的混混头子。
  学校也是个很势利很残酷的地方,貌似只要打倒了上一任混混头子,二中的混混头子人选就自动落在了那个人身上。
  谢敏于是就这样成了新任二中老大。反正不管他本人意见如何,总会有人叫他老大,身后也会跟随着一帮人。
  谢敏想:这样的话,比起被人排挤,还是要好一点吧。至少有人愿意当他的伙伴了。
  至于老大究竟要干什么,谢敏没有深究。不过在升上二年级之后,有个老师家访到他父亲家中,提到了他儿子的种种行径,谢敏忽然发现,做老大也是件不错的事情。至少好久没见到的父亲终于出现在阿嬷家中了。尽管是来教训他的。
  那天晚上阿嬷又去听山歌戏了,父亲来的时候,脸色十分不好看。儿子很乖巧地给他泡了壶茶,又削了个苹果之后,他稍微恢复了一点。
  父亲大多数时候说话是很讲技巧的。比如,他把谢敏给他削的苹果放到一个茶杯上,问:“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谢敏说:“挺好的。”
  父亲的双掌交握,看着儿子神闲气定的样子,心里不由想:他这样到底像谁啊。
  父亲说:“学校是用来学习的地方,不是来做其他事情的。”
  谢敏说:“嗯,知道了。”
  他们面前的茶几是从市委附近的老家搬过来的。当时小妈认为既然搬了新家,家具怎么能用旧的呢?于是就把旧家具能丢的都丢了,有些父亲认为不当丢的,就搬来了阿嬷这里。
  那个茶几,好像是父母结婚的时候订做的。当时有茶几的家庭还是很少的,足见他们家一向处在小康水平。那个茶几并不是胶合板做的,而是原木。上面有一个烧过后留下的深深的洞。那是谢敏七岁时,家中停电,点了蜡烛,但后来母亲又提议去河边玩,却忘记将蜡烛熄灭,而留下来的烧痕。
  幸好当时回家回得早,不然估计就要烧房子了。
  父亲拿起儿子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的茶,喝了一口,说:“那种不三不四的朋友,不要随便交往。”
  谢敏问:“什么朋友是不三不四的?”
  父亲放下茶杯时,稍微有些重。作为父亲来说,手势和腔调,都是一种威严。怒气当然也是。尽管谢敏问话的语气并没有问题,父亲却觉察到了青春期儿子的一种挑战。
  所以父亲决定表现自己的怒气。他提高了音量说:“谢敏,我以为你是很聪明的小孩,平常也没有怎么管你。你现在和那些小流氓来往,影响到前途怎么办?”
    母亲当年和他拆招时,说,其实所有的套路或招式只是为了练习身体的反应,而实战的话,最重要的还是要仔细观察,揣测来意。不断地将头脑和身体的反应练成一种反射,才能变成出色的武术家。
  出色的武术家,一个重要的素质就是不能被挑拨,冷静观察,找出对手的破绽。
  谢敏将父亲称为对手,是无意识的。当然他自己也并不这么认为。这只能说是他长期养成的习惯。
  这种习惯,唯有一次被打破,就是被那个小孩挑衅的时候。
  那可能是因为当时觉得那只是个小孩吧。因为对方是个比他还小的人,所以他觉得忍受不了。
  所以谢敏依然用一贯的语调,对父亲说:“我不认为我的那些朋友不好。”
  父亲的怒火全开了。他高声说:“小流氓有什么好的?啊?整天游手好闲,不好好念书,以后都是没出息到底的东西!你和他们来往,是想自己也做个没出息的人?你没考上一中,还不好好念书?高中要是考不上一中,你要怎么办?”
  谢敏说:“一定要考一中吗?为什么?”
  父亲将茶杯摔在地上,瞪着谢敏:“有什么为什么?我是你老子,我说话你都不听?”
  谢敏看着发怒的父亲,原来他以为父亲难得一怒,看来只是因为以前他太听话了。谢敏于是问:“那阿公让你别和妈妈离婚,你听了吗?”
  谢敏以为父亲会揍他,不过他也没打算躲。但是父亲高高举起的手却在空中停滞了很久,最后慢慢放下。然后,转身就走了。
  那个时候,谢敏看着父亲的背影。想站起来,却坐在沙发上,腿动不了。不仅如此,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谓的父亲,并不是存在来让儿子打败的。谢敏虽然明白这一点。却找不到合适的方法对他说。这样的胜利,一点快感也没有。
  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是无法阻止的。
  在父亲的怒火之前,他认识了一个朋友。
  在和一中比邻的市体育馆大门对面,当年有一个游戏机店。尽管谢敏对此没有什么兴致,他那群所谓的手下却经常会邀请他去玩。有的时候也偶尔旷旷课——下午的课,他觉得挺无聊的时候,也会在那个游戏机店泡。
  那个时候是初一下学期。有段时间,他在玩摩托车游戏的时候,隔壁总是雷打不动地坐着一个小孩,看样子也才初一初二,对摩托车的那款游戏似乎情有独钟,因为每一次,他都坐在那台机子面前。
  那一天,那个小孩把所以的币都用完之后,有些不甘心地掏着口袋,发现只有几毛钱以后啧了一声,就打算走了。
  谢敏叫住他:“你要不要玩?我有币。”
  谢敏之所以叫住他,是因为他觉得他们很相似。
  那个小孩也不道谢,拿着谢敏的币继续玩去了。后来他们就玩双人机,那个小孩确实挺厉害的,谢敏都没怎么赢。天黑的时候,谢敏的钱用完了,就对那个小孩说:“我要回家了。”
  吃饭时间快到了。一般情况下,他如果回家晚了,阿嬷一定会等到他回家,才出去玩的。
  那个小孩哦了一声。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经常一起玩双人机。有一点谢敏又在天黑的时候说要回家,那个小孩说:“我叫吴晨,一中的。”
  我爸跟我说,问别人名字前,要先报上自己名字。
  谢敏突然想起之前那个小鬼的这句话,正是由于如此,他觉得吴晨是在问他的名字,于是他说:“我叫谢敏,二中的。”
  后来他跟吴晨说,当时觉得他们挺像的,才和他搭话了。可惜吴晨很拽地说:我可不觉得我和谁像。某天谢敏的弟兄跑来跟他说,有弟兄在林保场附近被光明的围攻,要他去一趟时,他正在和吴晨玩摩托车双人机。当时他站起来跟吴晨说:“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时,吴晨笑了一下说:“我到底哪里和你像了?”
  谢敏想了一下,笑道:“都很白啊。”说完就去牵自己的捷安特走了。
  谢敏觉得自己并不喜欢打架,因为总能轻易把人打趴在地上的感觉并不好,就像大人欺负小孩子。母亲以前曾经说过:所谓的武术家,并不是为了把人打赢才去练武术的。谢敏,你知道你名字的含义吗?
  谢敏说,不就是聪明的意思吗?
  恭谦信敏惠。母亲说,敏是摆在第四位的。恭是摆在第一位的。无论什么时候,能够忍让的时候是不能随便出手的。
  谢敏说:那我为什么不叫谢恭啊?
  母亲说:你要人家都叫你谢公吗?这个名字太自大,所以不敢叫。
  说是这么说,母亲不是牵强附会吧?母亲大概也没料到,他的丈夫会和别人生了另外一个小孩,照她说的那个顺序排了下来,叫了谢惠。
  可是,小混混假如不打架,就不是小混混了呀。打架正是混混的使命,更是混混老大的本分。
  谢敏不想违拗本分。
  那一年,他上初二。也就是老爸怒火不久之后。
  虽然在练咏春拳之余,母亲也教会了他一些南棍和南刀的套路,但是后来散打练习近身肉搏多年,导致他认为不到必要的时候,武器的使用也不是必要的。于是谢敏打架从来不使用武器。
  那个年头的小混混,不知是不是受香港古惑仔电影的影响,普遍喜欢用一些杀伤X1NG较大的武器。具体来说,除了一中的人鲜少和其他中学的干架,经验较少,一般不准备武器以外,其他中学的帮派基本上都用武器。在谢敏成为二中老大之前,二中的出去干架也是带武器的,谢敏由于拳脚厉害,他本人不用,导致了下面的新人以为这是个规矩,也不好用了。
  四中的人最早使用的是菜刀。到后期的进化版本就是市场剁肉那种刀。五中的用的是马刀。六中喜欢用铁棍。七中用斧头。还有一些其他学校的,武器不统一,例如光明的时常用西瓜刀,也有用镰刀的和锤子的。至于其他一些较偏远的镇区学校,由于交道打得不多,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随着干架次数的增多,谢敏的声名渐渐远播。其实在初次和挥着马刀砍过来的五中混混干架时,谢敏也稍微发怵过那么一秒钟,不过在看见对方的破绽,稍稍避开后进攻毫无防备的胸腹,瞬间就把对方打倒在地之后,谢敏就意识到了,之所以使用武器,是因为不会打呀。
  谢敏变成一个传说中的人物也是没多久的事情。那是有一天在游戏机店和吴晨一起开摩托车时,听到背后有人在议论说:“你们听没听说二中出了个超狠的?”
  “听说了呀。就是那个龙岩之鬼谢敏嘛。”
  “超恐怖的,听说他昨天晚上又赤手空拳干掉二十多个。”
  吴晨看了谢敏一眼,昨天晚上谢敏明明在家里和他下围棋。不由莞尔。
  谢敏苦笑了一下。
  “我还听说他把人揍死了呢。太狠了。怎么就没人收拾他一下呢?”
  吴晨很乐的样子,小声说:“你名声很差啊。”
  他们说的人是谁啊?传言就是这样,以至于谢敏到后来听到自己干的那些伤天害理天理不容令人发指人神共愤天诛地灭的事情的时候,都不禁感叹:这个龙岩之鬼谢敏也太牛叉了吧。龙岩的警察都是吃干饭的呀?
  初二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包括龙岩鬼的声名远播,包括父亲强硬地排除小妈的反对,以及谢敏的不情愿,要谢敏去沿河路和他们同住。
  谢敏和父亲一起住了三天。在那三天中,他每天中午中午依然回到北门的阿嬷家,吃着阿嬷做的糟菜焖茄子。阿嬷和原来一样,早上会去韭菜园卖鞋垫,或者草药,十点多就回来做饭。谢敏知道,那都是因为他在这里。
  如果他不在的话,阿嬷的午饭一定是随随便便在外面啃一点馒头包子。喝一点水。韭菜园离家还是有些距离的。
  那三天,他每天晚上到了午夜才回家。第一天,第二天,父亲有应酬,他回家晚的事只是令小妈很不悦。说他吵到他们睡觉了。谢敏笑着道歉之后,第三天依然如故。
  第三天回来后,父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神色不怿地瞪着他。
  父亲沉声问:“你去哪里了?”
  谢敏用他一贯的好声好气的语气说:“去朋友家了。”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父亲的手在发抖了。
  谢敏走到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用很平常的语气说:“哦,十二点半了。”
  父亲终于忍不住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你一个初中生,天天晚上出去鬼混到半夜,你像话吗?”
  谢敏放下杯子,看着父亲,说:“是不是长大了才可以鬼混到半夜?”
  谢敏知道怎样可以激怒别人。尤其是激怒父亲。可能的话,他也不想这么做。但是有时候,要达到一定的目的,不愿意做的事还是需要做那么一些。
  父亲看他的眼神就像那一次一样,充满震惊,由于过度震惊,连怒气都没来得及充分地发挥出来,就已经把自己的巴掌甩在儿子脸上了。
  父亲的巴掌是很容易躲的,但谢敏没有这么干。父亲没有打过他,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父母离婚前是很和睦的,他当年的职位没有现在这么高,工作也没有现在这么忙,周末时会带着他和母亲去郊外玩。那时谢敏心中虽然想着母亲说的天下第一,但对于虽是警察出身却是文弱书生样子的父亲,心里有深深的崇拜。父亲什么都知道啊。坐在父亲怀中的谢敏听着父亲和母亲的谈天,时常这么想。
  现在的自己,难道不应该承受一些只有儿子才能承受的事情,来告诉父亲,他仍然是他儿子吗?
  那巴掌很重,谢敏尝到了嘴里一丝血味。父亲颤抖地收回手,欲语还休。
  沉默蔓延开来。
  终于,谢敏开口了。他问父亲:“爸爸,你觉得我应该几点回家?”
  父亲生硬地说:“几点?当然是一下课就回家。”
  谢敏说:“我可以一下课就回家,但我有个条件。”
  父亲看儿子的眼神有些陌生。孩子总不会是永远那么天真可爱的。父亲总有一天要面对这个现实。眼前的儿子,神态温和,语气平静地说着这种话,就像谈着今天天气有多好一样。在记忆中,这个孩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会表达自己的喜怒了呢。
  父亲低声说:“你说吧。”
  父亲以为儿子要钱。或者要他不要干涉,或者要其他的什么。他没料到儿子说:“让我和阿嬷住一起吧。”
  父亲抬头看着儿子。儿子没有说其他的话,只是默默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那种没有任何期待的单纯在等待的样子,让父亲深深地被刺伤了。
  事到如今,已经晚了吗?
  父亲艰涩地说:“可以是可以,你不要再和那些人来往了。”
  谢敏却没有答应这一点,只是说:“爸爸,我分得清是非。”
  谢敏是个诚实的人,他可以不说话,但是他不说话时,也诚实地在说他不愿意。他可以说谎,但是要看人。无论怎样,他还是不愿意对父亲撒谎的。
  尽管越长大越明白,所谓父亲的存在,也只是个凡人。会犯错误的凡人。
  初二时还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连蕊变成了他的女朋友。
  连蕊是一个被附近的小孩成为“蕊姐”的存在。她从小就是那一带的孩子王。比她小一两岁的一帮小孩整天拖着鼻涕劈颠劈颠地跟在她身后,偷东西,恶作剧,爬上爬下,战争游戏,虐待昆虫。谢敏只是每周末去阿嬷家,都不能幸免成为她的手下。谢敏最记得她小时候经典的动作就是站在乱石堆上,做出一个指点江山的手势,说:今天,我们要打下七里岗!弟兄们!杀呀!
  那样的连蕊,其实给了谢敏童年很多惨痛的回忆。虽说连蕊的欺负是广撒网式的,但谢敏总认为自己被撒的那部分稍微多了一点。连蕊会牵来刚学会的小单车,拍拍后座说:谁上来?
  众人一致退缩之余,连蕊就开始指名:小敏,你来吧。
  然后就骑车飞跃乱石堆,把他掀翻在石堆上。
  连蕊还会跑到他阿嬷家门口,拿着一串鞭炮问:小敏,要放鞭炮吗?
  放鞭炮自然是好的,只是为什么一定要绑在阿嬷家的鸡劈股上呢?
  自然,一地鸡毛以及惨叫的母鸡,以及其光秃秃的劈股是不会被阿嬷视而不见的。阿嬷气急败坏地拿着鸡毛掸子出来打散一堆看热闹的小孩,说:这帮死小鬼!然后训了一顿无力阻止事态发展的谢敏。
  然后连蕊最爱干的事情就是从隔壁他们家的窗户爬过来,直接爬到谢敏的房间,对熟睡的他进行泰山压顶式的欺压。
  每当突然要断气的感觉来临,就是连蕊来了。
  那一天连蕊又翻过窗户进来了。那一年她其实已经上高一了。当时谢敏刚睡了午觉起来换衣服,刚好换到关键部位。
  连蕊咦了一声对初二的邻家小男孩说:“谢敏,你的小JJ长大了呀。”
  谢敏慢条斯理地穿上裤子,说:“你最近一次看到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应该是小学五年级,在他洗澡的时候强行突破那一次。当时刚搬来住没多久,连蕊似乎因此事异常兴奋,天天过来骚扰,甚至弄坏了他们家浴室的锁头,心满意足地完成了一次偷窥,以表示对谢敏的热烈欢迎。
  连蕊明明是个男人婆,还偏偏在上了高中就开始打扮得三从四德,留了长头发,扎着一束马尾,只不过发质有待商量,并不是那么整齐的马尾。
  用她的话说:学校要我剪头发,我偏不。
  那时连蕊看了谢敏一眼,就翻滚上他的床,滚了数次,爬起来问:“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谢敏想了一下,问:“有什么好处?”
  连蕊一本正经地说:“可以试用一下你的小JJ啊。”
  谢敏考虑了一会儿说:“好吧。我做你男朋友,不过小JJ我想先雪藏一下。”
  连蕊切了一声,说:“那有什么意思。”
  那一天,连蕊亲了一口谢敏。
  所以说,家里有儿子的一定要注意,不要让他被邻居家的坏姐姐盯上。
  再后来的某天,谢敏被迫试用了自己的小JJ。
  连蕊大言不惭地说:男女朋友,不用白不用。亏她当时还是个处女。
  谢敏在两人初次嘿咻,都痛得很厉害之后问过连蕊怎么办,是不是不要再做了。连蕊说:做都做了,以后就不会痛了啦。
  当时的谢敏并不知道处女膜对一个女人的意义。当多年以后他知道的时候,连蕊早已经不在身边了。
  当时的谢敏也不明白连蕊的心愿,当多年以后他明白的时候,身边早已不知经过了多少女人的心意。
  在成为龙岩之鬼的半年后,也就是初二的下半学期,谢敏手下的某个混混被四中的人砍伤了背部。
  四中混混在新一任老大上台之后,把兵器统一换成了剁肉刀。武术界说兵器的一句古话叫做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用什么样的兵器,可以反映一个人的X1NG格。选择用长兵器的人,通常可能比选择用短兵的人要保守一些。因为长兵器防守能力明显要强过短兵器,但杀伤能力并没有短兵器强。五中使用马刀,六中使用铁棍,都属于比较长的武器,在谢敏看来,他们还是爱惜性命的。但四中的人就比较疯狂了,把菜刀改进成剁肉刀以后,尤其如此。其实短兵并不是不熟悉武器的人可以随便使用的,如果是混混程度的干架,其实是很不利的。所以事实上,他们时常利用那个刀来对付的是手上没有武器的人。
  仔细一想,当年不知他们去了多少家市场的肉铺,才偷来那么多剁肉刀。
  被砍到的那个混混名为陈金山。当时是初一的。和他一起被砍到的还有一个一中的混混,叫黄昌民。他们一齐被砍的原因是在体育中心对面沙地上的室内旱冰场上的相撞。陈金山初学溜冰,撞到了另外一个初学者黄昌民。血气过盛的二人推搡之余,干扰了旱冰场上的通畅度,导致正在练习后空翻的某个四中混混摔折了右腿。再后来,二人一同被肉刀砍了。
  谢敏去医院看望陈金山时,后者正在听新买的walkman,当年的walkman是那种很厚的,陈金山听的是aiwa的,龙岩似乎并没有卖,后来才听他说那是他爸爸从外面带回来的。他听得很兴奋的样子,没有发现谢敏出现。当谢敏拍拍他肩膀时,他才睁开眼睛,一见是谢敏,呆了几秒开始慌神,试图爬起来行跪拜礼的样子,被谢敏按下了。
  因为他是一年级的,平常很少有机会接近谢敏。这个时候也没料到谢敏会来探他,可能觉得自己闯了祸,诚惶诚恐地。
  谢敏问他伤口的事,他不好意思地说:“切了个口,就五六公分,不长。”
  那并不是不长的伤口。
  当时旁边有个老护士在给另外一床的病人换点滴,听到他说的话,忍不住冷笑了一下,说:“长是不长,就是深得很,再深一点,就穿个窟窿到肺里去了,气都跑光了,看你不死才怪。你们这些小年轻不学好,整天学流氓打架,都不知你们爸爸妈妈怎么想的。”
  陈金山在那儿傻笑。
  谢敏决定说服四中的混混放弃肉刀这种武器,再怎么说,这种东西对没有武器在手的对手来说,也太危险了。
  四中和二中的决斗定在四月初。四月的天,已经变得温暖了。春天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来临了。毛衣这种东西,已经穿不住了。白天披着外套时,还会嫌太暖和,把手上的袖子挽起来。街道两旁自新叶之间掉落的旧叶也落得差不多了,路上已经不再有那种一天就能堆积起来的落叶了。如果是不刮风的日子,温暖也是这样渐渐伴着潮湿来的。但是天空却常常是盖着云层的,时常地,会有那么细小的春雨,那个时候,又会稍微变得有些寒。
  清明节那一天,学校按年年的惯例,让老师带着学生去烈士陵园扫墓。从幼儿园到初中,每年的清明,所有学校的学生都会到虎岭山上的烈士陵园去,在那个花岗岩的烈士纪念碑前排着长长的队默哀,再由几个学生干部献上花圈。由于学生太多了,导致那个有着四面的烈士纪念碑每一面浮雕前的松柏林间路都站满了学生。那个队伍可以沿着那些路一直延续到烈士陵园的门口。每一批学生都要切实地站在纪念碑跟前默哀,所以从门口移动到纪念碑前是一段很漫长的时光。
  谢敏能够记得那次决斗的准确时间,就是因为那天下午从烈士陵园回来后,在家里吃过晚饭,在阿嬷等到约她去听山歌的黄娜婆婆来了之后,他就出门去了挺秀桥。
  他的手下在他去到后不久,也到了。
  挺秀桥在溪南小学外面,是一座三叉桥。三个桥身分别通向龙津河的三岸——之所以有三岸,就是因为那个地方是小溪汇入龙津河的地点。一个桥头通向溪南小学,一个桥头通向市政府斜对面的七层宝塔边上,另外一个桥头通向外经大厦外的河岸。三岸种植着不同的植物。七层宝塔外的人行道种着一行高大的法国梧桐,似乎已经是很多年的老树了,秋冬时会长出那种毛刺刺的果子,还会掉到自行车道上。外经门口恰在两河汇合的中央,角形的堤岸种植着枝条长长的垂柳,柳枝可以垂到河面。溪南小学门口的河堤是一片平缓的草地,用不同色的草拼成堤岸的景观。
  到了夜里,挺秀桥上有白色的路灯,桥下的河岸有黄色的路灯。
  那些路灯在温暖的春天夜里,格外温暖。
  那天晚上,虽然有很多路灯,遗憾的是没有月亮。那时不过是农历的初五初六,月亮已经下山了。
    当年的大规模混混干架,是有定时间地点,要做好准备的。当谢敏他们来到工业学校外的那个桥头时,四中的已经占据了溪南小学那一处的桥头。而在七层宝塔那边的桥头,也站了一行人。谢敏看过去时,看到了几个认识的人。
  一中的怎么也来了?谢敏看到那边的十几个人中有卢圣春和刘毅。那两个人也是住北门的,小时候也是连蕊手下的鼻涕党,上了中学后由于在不同学校,就比较少来往了。他们比他低了一届。
  不过这件事本来和一中的也有关系。听说他们那里的黄昌民伤得比陈金山还要重,手指差点砍断了,似乎是接续了,但是听说是致残了。
  可能一中也向四中发出挑战,四中的嫌麻烦,想一次解决过,于是就约在了这个地方,同一个时间。谢敏有些明白四中的心理,其实这件事追究起来还是因为陈金山撞了黄昌民,一中的挑不挑二中还是一个问题,把他们都摆在这儿,说不定会产生很微妙的效果。
  而四中仗着肉刀,还是有恃无恐的。也许对二中谢敏的大名还会有些忌惮,但应该是完全不把一中放眼里的。毕竟一中的老大换人后,还没出来闹事过。
  四中来了二十多个人,谢敏的身后跟着十个人,一中那里也就十几个。在谢敏想着上述的内容时,身后的赵明辉很兴奋的说:“老大,一中的是不是来帮我们的?”
  谢敏一愣。这个赵明辉还真是乐观啊。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但依谢敏之见,不管三方谁先动谁,另外一边假如按兵不动,就能收渔人之利。至少他是这样打算的。
  这种年龄的干架,大都是血气冲昏头脑。这个年龄的他们,大多最怕听见的一句话是:你胆子小了吧?
  谢敏之所以会成为龙岩之鬼,在于他不怕听见这句话。
  他等得起。他有耐性。
  四中的人显然是没有耐性的。四中的老大看来也不是头脑派。在一中二中的久久站在桥头没动静之后,四中那边开始有些躁动。接下来就是一群人在路灯下挥着剁肉刀冲上三叉桥。
  也许是那个样子确实有些吓人,一中那边也开始骚动。在那个看起来像老大的人举起手打算让身后的人上时,他的手被身旁一个人按住了。
  谢敏的视力是2.0,当时的路灯也很亮。桥头虽然离得远,他却全看见了。
  在这种时候,不管是害怕还是慌乱,为了掩饰这些,做老大的通常会无意识地叫后面的人上,反正是迟早要打的架,已经不能先发制人了,至少不要落后太多。还有就是,大家一起上,感觉上要安全很多。
  但是实际上,以现在的形势看,四中的目标到底是哪一边还不是很清楚,一中的要是上了,也就意味着自己先送上去做对手。另外,冲太猛的话,要是在桥中心两方混战,第三方就算有意帮手,也帮不上忙。
  如果一中阵营中有人在这个时候能够想到这些,这个人到底是谁,谢敏还是十分好奇的。
  他不认为一般的初中生可以在这种时候还这么镇定。
  至少那个看起来像是老大的人,并没有那么镇定。
  在一中和二中都没有受到挑拨,而持续按兵不动时,四中的混混在杀到桥中心开始混乱了。但是既然已经冲出来,那就没有再退回去的理由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混混们就算不明白这个道理,面子上还是很要紧的。不能退,退了就会被人看扁了。
    正是由于如此,四中混混开始分作两股,一部分冲向一中,一部分冲向二中。估计这也是他们老大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因为冲向一边的话,后方极有可能被夹击,还不如保证自己的后方。前锋的话,反正有武器,估计很快也能收拾掉一中的,再回来一起打二中的。
  冲向一中的人因此也比较多。
  谢敏回过头,对赵明辉说:“你们先到桥下去,随时准备接应我。”
  赵明辉于是便带着剩余的九人乖乖下了桥头。其实他很明白老大的意思,就是不要站太近妨碍到我了。只是老大一向文明又客气,不会说这种伤他们自尊的话。虽然他们确实是很肉脚,在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给老大当背景,充充场面,壮壮声势。当然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老大是不可能会输的,他们也安全得很。
  八个人。由于忌惮谢敏的名头,只有八个挥着肉刀的人冲了过来。
  谢敏站在桥头的阶梯下,那些人要想攻击到他,势必要先下阶梯,那个时候,破绽是很多的,甚至不需要刻意去防那把高高举在空中的肉刀,只要侧下身子,朝左手下的腰或者胁部踢去就可以。
  如果是两个人同时冲来,只需要踢开一个的手腕,卡住另外一个的颈脖,把两个摔在一起就可以了。
  拿着不太会用的肉刀,通常除了那只拿刀的手需要注意外,其他地方的防守都是空虚的。
  谢敏的拳不敢出太重,攻击部位不敢太重点。被他攻击到的人,会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但是不会昏过去,不会内出血——谢敏暂时还不想坐牢。
  八把肉刀被排在地上。所谓的小弟们的接应,就是用绳子把被打趴的四中混混捆起来。
  不到五分钟解决了这些混混后,谢敏看向一中那边的战况。似乎并不太有利。被渐渐逼到桥下去了。
  谢敏稍稍有些失望。他本来以为那边有个能人。
  直到那个看似老大的人因为胳膊受伤,自阵前被扶到后面去时,情势才有转机。看样子,一开头时,一中老大连同几个平常较经常干架的冲在了前头,但招架不住后,后排的几个人一涌而出,他才在人众中发现了那个人。
  由于是混杂在众人当中,在一中所处的那个桥头,他们一中的人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从谢敏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在混战当中,那个人在路灯下的劈挂那么的眼熟,虽然也有直拳,勾拳,但大多数时候是使腿的。侧踢,上踢,劈挂,被围攻时的难度极高的反身后踢。每一招,都能放倒一个。更可怕的是,不动声色地替他人解围的手段,要不是谢敏这样的行家,估计还看不出来。
  他的攻击全都是有效的,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在每一个连贯之间,没有丝毫停顿,如同行云流水。
    在十几个人倒下之后,四中的混混们开始退缩。
  谢敏转头,对赵明辉说:“看好他们,我上去一下。”
  “老大!”赵明辉看着谢敏紧绷的背影唤着,谢敏没有回头。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老大。
  老大不是一向是那样游刃有余的样子吗?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老大不过是陪他们玩玩而已。
  尽管他玩得一点也不开心。
  赵明辉嘀咕着:“老大可是从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啊。今天怎么了?”
  那一天二中的战绩是零负十二胜,一中的战绩是五负十七胜。
  谢敏在倒下呻吟的人堆中,看向前方人众当中毫不起眼地站着的那个人。
  他长高了。三年的时间,他长了很是不少啊。已经不是光头了,算是个平头。脸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从儿童变成了少年。干净的眉眼,沉稳的嘴角,挺直的适中的鼻梁,细长的手脚。
  原来那并不是一场梦。
  他在不近不远的那个距离看见了谢敏。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一点儿也不像刚刚结束了一场混战,只像是在家中刚刚吃过晚饭,放下了碗筷。转头就对身边的卢圣春说:“差不多了吧?”
  卢圣春似乎挂了点小彩,看见谢敏在看他们,小声说:“大家走吧,别惹他。”
  一中的人开始撤退,好多人抢着走在了前头。看样子,对谢敏,他们还是有些顾虑。
  那个孩子悄悄地留在了最后。
  在他转身前,谢敏叫住那个五步之遥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他微微张了张口,似乎有点想笑,但是又没有笑出来,三年前那种正气凛然的样子依稀有一点点影子,他说:“我爸跟我说,在问别人名字前,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他的声音似乎在变声,变得有些低沉。说完后,转身就走了。
  在桥上时,就能感觉到微拂在脸上稍稍有些冰凉的,微微带湿气的风。春天就是这样的季节。明明让人觉得终于暖和了一点了吧,终归还是有那么一点寒意。明明觉得长袖没有必要了吧,露出胳膊久了,还是会觉得有些冷。
  谢敏看着他赶上大部队,回到自己的队伍中,被卢圣春揉着脑袋调笑,露出每一个少年都会露出的那种笑容。
  那时看见他的样子,谢敏忽然想到论语中的一段话: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马不进也。
  假如这是他的处事风格的话,那么三年前的他那个挑衅是怎么回事呢?
  谢敏将这个疑问放在了心底。
  谢敏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之后为什么没有去打听他的事情。明明要打听的话,是很简单的事。
  可能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要是有缘分的话,迟早还是会碰上的。
    要是没有的话,就算是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在一个顶棚下七年,还是互不相识。
  不过四中的混混,在他的“劝说”下,在这一任老大期间,再也不用肉刀,那是个事实。
  只是事情传到后来,又变成了龙岩之鬼单挑四中,把四中五十个人都放倒了,还重伤好几个进了医院之类的。
  现在回想起来,初二好长。连蕊的高中是在一中上的。但是成绩很不咋地,属于吊车尾那种。她家的父亲在小学教书,母亲是保险公司里类似主管一类的。对于她的学习,稍微作出了一点要求。但关键的是,连蕊本人很向往上大学,谢敏觉得大多数时候连蕊还是很认真学习的。只是在念书时经常开小差,效率很低。她有时会把作业搬到他家的办公桌上做,谢敏就看她在那儿摇头晃脑的,一会儿转转笔,一会儿咬咬笔,最后大叫一声,扑到他身上,愤怒地说:“为什么你那么快就做完了?”
  谢敏初二时长到了大约一米七,连蕊自两年前就没再长过,一直停滞在一米六五,对此事她有所不满,因为她的泰山压顶渐渐不能对他造成影响了。
  谢敏忍受着连蕊的非礼,说:“初中的作业简单嘛。”
  连蕊非礼到一半忽然停下来了,把头放在谢敏肩头,问:“你要考哪里?”
  谢敏说:“才初二,说考哪里还早吧。”
  那个时候,连蕊总会拍拍他的脑袋,嘀咕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啦。”
  吴晨渐渐变得不请自来了。有时候会撞见这样的场面,会说:“有完没完啊?天天都亲热。”他对连蕊可是很不客气的。
  “我亲我男人关你劈事啦?”连蕊对吴晨更不客气。
  不过两个人玩起来就不计较这么多了。连蕊的摩托车游戏段数比谢敏高,经常可以压制吴晨,在那之后吴晨就会天天修炼,试图有一天能反超。他对那款摩托车游戏的热情延续了很久,据说可能就是连蕊刺激的。
  有时候他们不出去玩,在家里下围棋什么的玩得酣时,谢敏就被撂在一旁看书。围棋的话,连蕊一般没机会赢吴晨,不过她的性格和吴晨类似,就是输了就纠缠不休,反正吴晨因为摩托车输她也很不爽,正好想找机会踩她。于是围棋也是经常下。
  那样子的话,连蕊要念书就更没时间了。
  谢敏偶尔会提醒她一下,说她作业还没做完。那个时候她就叫了几下,最后说:“你帮我做吧。”
  高中的作业,一个初中生怎么会做啊?谢敏也不是那种喜欢超前学教科书的人。如果是那样的话,作为一个流氓老大还做这种事,未免感觉有点奇怪。
  只是连蕊请求次数多了,他也只好去帮她做了。要不然第二天晚上她就会臭骂一顿当天训斥她的老师,骚扰他一整晚听她说牢骚。
  说起来,这应该是吴晨的责任吧?谢敏这样对吴晨说了以后,吴晨又乐得不行的样子说:“谁叫你是她男人?”
  那段时间,父亲很少出现在阿嬷家。似乎是要升迁之类的,工作和应酬一大堆。对儿子的状态,他似乎是作了某种程度的妥协。也有可能是害怕面对。这里面的理由谢敏也不清楚。只是到了每个月该给钱的时候,他还是会出现的。有时匆匆地放下钱,就有人传呼他,他也不得不走了。见到儿子是常常乖乖地呆在家中,偶而还有一中的朋友(吴晨)来学习(来玩),他似乎放心了不少。
  谢敏在某次连蕊和吴晨的联合胁迫下,学会了抽烟。那时,吴晨像模像样抽着烟喷到他脸上,把他呛坏了,然后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塞给谢敏,说:“喏,你试试。”连蕊在一旁笑着说:“小敏,你要是不会抽烟,就会这样经常被他调戏哦。”
  哪有什么女朋友强迫男朋友吸烟的呀。谢敏笑着抱怨。
  吴晨就在一旁很不屑地说:你好歹是个老大吧?要有一点作歹人的自觉。
  那真是一段很好的时光。很多年后在美国和吴晨同住时问他怎么不抽烟啦。吴晨说早就改啦。抽烟对身体多不好啊。说完坏笑,你还在抽啊?
  习惯这种东西,是很难改的。
  就像那个时候,知道了那小鬼是一中的,他还是不能改掉周末时去体校外转悠一圈的习惯。以至于吴晨有时候很是受不了他,常常半真半假地问:喂,你不是有女人了吗?
  谢敏很是莫名其妙:这跟连蕊有什么关系?
  吴晨看着他笑,说:我看你的样子,就是一般人坠入爱河的样子。
  谢敏失笑:他是男的也。
  吴晨看了他一眼:男的就不行?
  谢敏没答他。
  吴晨这家伙,和他不熟的人还会以为他多酷什么的,总是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其实是个连蕊口中的“死小鬼”,用连蕊的话说,就是个口舌恶毒,欠扁的死小鬼。
  那个时候的谢敏,哪里晓得什么爱情。
  在他的心中,其实很少想那些东西。朋友,女朋友,哥们,父亲,阿嬷。谢敏很少不满,想到自己的生活,他觉得这样也挺不错的。
  当然,如果能见到母亲的话,就更不错了。
  想见到那个小鬼,不过是因为对那种有人可以堂堂正正教训自己一顿的气概的怀念。如果硬要说的话,如今他的生活中,并没有人可以理解他幼年时对武术的憧憬,而那个小鬼,则是唯一可能知道的人。
  人会对气味相似的东西产生依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他想了这么一大堆理由对吴晨说时,吴晨只是笑了笑,说:“你也说你跟我很像啊。依不依恋我啊?”
  看见谢敏露在空气中的胳膊上鸡皮瞬间起来,吴晨哈哈大笑。
  第一次上初三那年三月,吴晨已经被贬到他们学校来了。只是不同班而已。连蕊嘲笑他:你就那么想我男人吗?天天来家里还不够,还跟到学校来了?问他犯了什么事,居然被一中赶出来了,他漫不经心地说:打架呗。
  谢敏深知吴晨的干架水平——也就只有被人揍的份。他时常都只能在连蕊三脚猫似的攻击下屈服,还嘴硬地说:君子动口不动手。要说在一中怎样才能成功地因为打架被赶出来,而不被别人打到,估计也只有趁老师在场时,揍了一下班上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们了吧。
    吴晨有什么理由非要这么做,谢敏没有深究。也并不太感兴趣。
  那天晚上,吴晨在他家吃饭,连蕊说帮阿嬷洗碗,可以让阿嬷早一点去听戏。阿嬷夸了一下连蕊,说:以后肯定是敏敏好新妇。就去找黄娜婆婆去了。
  吴晨大剌剌地坐在沙发上,打量着连蕊穿围裙的样子,说:“你都跟谢敏几年了,难得进一次厨房,居然还被夸说是好新妇。阿嬷太没眼光了吧?”
  吴晨的龙岩话比谢敏溜多了,和阿嬷沟通十分良好,在长辈面前他倒是嘴挺甜的,所以很受阿嬷欢迎。虽然他是个光说不做的家伙。君子远庖厨。吴晨一生的骄傲就是他从没进过厨房。
  连蕊抽着脸去揍吴晨,吴晨躲到谢敏身后,说:“管管你女人啊。这么凶暴,你以后怎么过啊?”
  连蕊的洗碗就是洗着洗着砸坏了一个盘子,听到声音进去的谢敏只好把她换下阵,自己洗了。
  出来时,那两个人已经一脸严肃地在下围棋了。谢敏旁观了一小会儿,连蕊快输了,十分焦躁地说:“小敏上,帮我教训他。”
  谢敏的棋艺比吴晨稍微好那么一点点。但是也好不到哪儿去。只能说输赢他六,吴晨四。不过那盘棋下到后来吴晨误塞了自己一口气,弄到垂死挣扎的地步。
  在连蕊开始奸笑的时候,有人很用力地敲他们家大门的狮头铃环。因为他们在楼上下棋,谢敏上来时就把大门给关了。
  谢敏说:“你又捡回一局。”
  吴晨瞄了他一眼,说:“你就知道我一定要输啊?”
  死鸭子嘴硬。谢敏笑着起身下去开门。连蕊高呼:“我来结果你!”
  “老大!”
  谢敏开了门后,赵明辉在门外神色焦急的样子。
  “出什么事啦?”
  “阿金又被光明的抓住了啦!”
  所谓的抓住,和被围攻可不太一样。抓住的意思就是完全落到别人手上了。而且会抓住的潜在含义,就是要用他来达到某个目的。
  名声大了,自然很多人想挑他。那是成名的最好方法。
  过去的一年内,发生过有人冒他的名去挑其他学校的事件,因为他懒得解释,有人找上门要挑就挑,故而其他学校的一方面怨气很重,一方面又很想借挑他的机会成名。之后就发生过很多别人被错认成他的事件。导致二中的同级生中,和他个头差不多高的混混都不敢随便穿校服出门。
  这一次的事件,则应该是挑战性质的。
  谢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表面上问:“怎么被抓的?”
  “小溪那边的大排档,阿金说要请客,结果听到隔壁桌有人在说老大坏话,他冲上去揍人家,没打赢,就被抓了。”赵明辉看了一眼神色安静的谢敏,吞吞吐吐说,“光明的叫我回来找老大你过去,说你要是不去,就不放人。”
  当年小溪上游的莲庄北路没有修好时,自溪南南路拐向南环西路那个拐角处,有一些大排档。一般要到了夏天才是这些排挡兴旺的时候。但因为冬天有羊肉火锅和牛杂碎之类的,所以尽管是露天的,还是有市场。龙岩的冬天并不是那么冷。不过羊肉火锅和牛杂碎都是比较昂贵的,去吃的人一般是在效益比较好的单位上班的那些大人。混混们其实是比较贫穷的,在那种地方偶尔吃一顿,还能遇上对头,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
  谢敏上楼拿外套,发现刚才那棋局已经被连蕊输光了。谢敏笑道:“我还要回来下的啊,你们怎么就这么糟蹋了?”
  吴晨说:“我再跟她下一盘,你快点回来救她。”
  连蕊不爽地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回来救你?”
  谢敏穿好外套要下楼前,连蕊在他背后说了句:“别逞强啊。搞不定姐去帮你。”
  谢敏在很多年后也问过连蕊,安娜曾经问过他的那个问题。连蕊说他简直就是白痴。这有什么难的?爱情就是爱情!
  是不是一定要可以为对方去死,那才是爱情?
  连蕊说:我肯借你钱,就是爱情了啦。
  谢敏说:你还欠我一百块没还呢。
  电话里连蕊笑得很欠扁,说:那我还欠吴晨两百呢。你们都好爱我啊。
  当然马上就听到她老公在旁边超级不爽的声音。
  谢敏笑着挂掉那个越洋电话时,是在快到机场的出租车上。
  谢敏想,真的有必要去想那个问题吗?
  谢敏还想,当时的自己,让连蕊怎样的担心过了呀。
  那一天是三月的某一天。又是一个春天。
  春天在谢敏的印象中是很模糊的。总觉得过完冬天,经过某个或长或短的过渡,就是夏天了。 那个过渡,时常有细小的雨丝,或是温暖带湿气的夜风,或是扫不完的落叶,极少的时候,有风中明媚的阳光。
  春日是那样的短暂,短暂到谢敏常常意识不到它的来临以及离去。
  在独自一人被带到林保场里的一个小空地上时,谢敏意识到,今天可能没那么容易回去了。光明的这个老大,恐怕是一个头脑派的了。
  他们带他去的那个空地,四周垒着一些粗糙的圆木,圆木旁,陈金山被用绳子捆住了,跪在地上,垂着脑袋。看样子被打得挺惨的了。他的旁边站着两个混混。
  好老套的桥段。谢敏想。他做混混这么多年,不料真有一天会遇到这种事。
  看来,从前的混混们,还都不是狠角啊。不过,按谢敏的定义,血气未定是一回事,一旦变成这种类型的,就不能算的上是“混混”这么可爱的名词了。
  从阿金垂下的脑袋可以看见高肿的眼皮,在昏黄的路灯下也不知是青紫还是阴影。看他垂着脑袋可以知道,其他地方应该也受了不轻的伤,否则依他的X1NG格,不会如此萎靡。
  幸好在他们带他过来时,谢敏打发了赵明辉,否则恐怕要多一个牺牲者了。
  这些事,已经让他有些厌倦了。
  光明的那个头脑派的老大很是瘦小,样子还比较秀气,不过只是路灯下的感觉罢了。他的身边也站着四个混混。
  对方总共七个人。
  “闻名不如见面啊。想不到龙岩之鬼长得这么俊。”那个老大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一句。
  这一刻,谢敏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很容易被人调戏,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过奖过奖。”谢敏说,“叫我来什么事?”
  “叫你来陪我玩玩呀。”那个老大拍拍手,站在阿金面前的那个混混就用脚狠狠踢了一下阿金的肚子。阿金翻在地上,闷哼了一声,缩成一团。
  光明老大说:“你选吧,你多挨一拳,他就少挨一脚。”
  他身边有四个人。在打倒那四个人威胁到他之前,阿金会被那两个人打废。而越过他们去救阿金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站在谢敏和阿金的中间。这个地点和最初约定的地点也不一样,赵明辉即使找人来帮手,估计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地方。
  能拖则拖吧。
  谢敏举起双手护在头前,说:“打吧。别打我破相就好了。”
  “我还舍不得呢,这么俊的脸,还真没几个人长得出来。”光明老大说。
  一个男人被女人夸长相,可能是被看上了。被男人夸长相,应该就是被看扁了吧。谢敏心想。
  被打,不能还手。不能躲。在过招的时候,闪躲是最重要的技巧之一。打倒对方的前提,是不能被对方打倒。在不能躲时,一般的肌肉根本没有强硬到那个地步。就算谢敏的肌肉比一般人的防御力要强些,毕竟也有个限度。
  况且对手有好几个。如果只是一个对手的话,他的进攻好歹还有来路可寻,通过细微的肌肉运动,可以在原处化解一些力道。人多了,闪避不及的攻击也变多了。虽然通过曲起的胳膊,弯下的头颅,护住了头颈胸心,但四肢和背部就管不到了。
  那些人下手还挺重的。站在老大身旁的四个人过来揍他,说是用拳,其实大多用的是脚踢。谢敏再耐打,二十几分钟后也已经是伤痕累累,站不稳了。
  夜已经全黑了。那个晚上又是个没有月亮的晚上。三月份的天,还是挺凉快的。今天阴沉了一天,终于有细小的雨沫飘下来了。凉凉地落在脸上,谢敏却觉得双腿开始发烫地疼。
    赵明辉怕是赶不及了。谢敏想到去看戏的阿嬷,心想,这种时候假如是漫画,想到阿嬷以后就会有奇迹出现了吧。比如说小宇宙就会大爆发,垂死的挣扎可以一下子干掉所有敌手之类的。傻兮兮地想着这些,又想到了,他这个样子,阿嬷看见肯定要很伤心了吧。连蕊也是。吴晨估计也不会再笑话他了。父亲在大发雷霆前,估计会很紧张的。
  母亲呢,恐怕会说:真正的武术家,是不会像你这样刚愎自用的。
  谢敏忽然想到了那个孩子。他也有这样的时候吗?
  他是那么强大到毫无破绽。
  单车铃声不知从何处响起,渐渐近了。谢敏想:救兵吗?这也太招摇了吧。
  那几个人并没有停止攻击,谢敏也看不见来人是谁。这么偏僻的地方,一般不会有人骑单车从这里过的,难道真的是救兵?谢敏半跪在地上,心里苦笑:不会其实是路过的大叔吧?好歹见义勇为一下吧。
  铃声渐渐远去——果然只是路过的大叔吗?
  “不要打了!”那个光明老大的声音传来,十分恐慌的声音。聚在眼前的人忽然都停下了,回过头去看他们的老大。
  谢敏放下胳膊,一条腿已经站不住了。他单腿跪在地上,抬头看向那个老大所在的地方。
  有一个人,手上拿着把很小的刀,不知是什么刀,谢敏觉得有点像美工刻刀的样子,放在那个老大的脖子边上。
  那个人在那个老大身后,脸在路灯下看不清,但能听到他的声音。那是一种神闲气定,好像在家中叫家人去吃饭的声音:“跟你打个商量,放他们走吧。”
  那个声音是已经变声了的少年的声音,比较低沉,不过很悦耳。那种声音,带着点可以把人心拨得发痒的X1NG感。
  谢敏想,现在就是这样的声音了,将来还了得吗?
  谢敏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虽说有缘分的话,一定还会见面。不过可能的话,他并不想要这种见面方式,也太丢人了吧。
    “老大!”某个忠心耿耿的混混试图冲上前救主,结果那个老大尖叫道:“不要过来!他在割我脖子!快放他们走!”
  谢敏拖着那条腿站起来,走到阿金身边。扶起他。阿金抬起高肿的眼皮看了他一眼,气若游丝地说:“老大,对不起。”说着,自眼角滚出一堆泪来。
  谢敏把他背在背上,慢慢走出那个木材厂,听到那群混混一哄而上的声音。心想,他怎么这么快就把那个老大放了呢?
  也许,不堂堂正正话,他就觉得不舒服吧。
  谢敏没有回头看,其实听到声音就知道了,他应该是把人修理得七零八落了吧。说到武艺的话,谢敏还真的不敢认为自己强过他。
  阿金在他背后有气无力地问:“老大,谁来救我们了?”
  谢敏说:“见义勇为的大叔。”
  走到小溪桥头时,才碰到赵明辉,他带着一群兄弟,急得满头大汗,在桥头徘徊。本来约好的地点就是桥头不远的地方,当时谢敏到了以后,又被他们带到里面去了,赵明辉去搬救兵来后,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当年没有手机这种方便的通讯工具。不过,即使有,这种时候也是用不上的。
  赵明辉看见谢敏,差点喜极而泣。“老大!你没事吧?”
  谢敏把阿金放下,对赵明辉说:“叫辆车,送他去医院。”
  赵明辉看见谢敏微跛的那条腿,问:“老大你不去医院?”看见谢敏开始往回走,急了,问:“老大,你回去干什么啊?”
  难道还回去再打吗?他可是受伤了。
  “报恩。”谢敏回头一笑,说。
  当他回到林保场那个空地时,那个孩子正推着自己的单车打算骑上去走了。那盏不亮的路灯下,可以看见光明的人倒在地上不动。
  谢敏看过被他打过的人,他有时为了省时间,会把人打昏。但是谢敏一般不敢那么做,力气多过一分,可能就会出问题。这样看来,他对控制力道是很有自信的了。
  他似乎是想把单车推过谢敏的身边再骑上去。那条巷子那么窄,谢敏站在那儿,已经差不多可以占据一半的宽度了。
  谢敏伸手,压住他的车头。
  那个孩子抬头看谢敏,纹丝不动。
  春天的细雨飘荡在夜空中,在昏黄的路灯下形成蒙蒙的雨雾。轻薄地贴在他的发上,一小颗一小颗地,晶莹地反着微光。
  过去的一年内,他又长高了一些。少年的轮廓渐渐鲜明起来。
  他彬彬有礼地问:“什么事?”
  谢敏笑道:“我腿被打跛了,走不回去。”
  他依然纹丝不动地说:“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有人载我过来。”谢敏牢牢地看着他的脸。那张越发沉稳干净俊朗的脸。这种脸,就是越长大,越好看的。
  “你让那个人再载你回去吧。”他在车头上加力了。
  “我找不到他啊。”谢敏松开车头,让出路来。那个孩子跨上单车,正想说什么,注意到谢敏绕到后方,然后车身一沉。他回头看了一眼擅自坐上后架的谢敏,挑挑眉,说:“你还挺重的。”
  说是这样说,他还是艰难地蹬起了单车。谢敏的腿已经很长了,可以够到地面,于是把脚放在支车架的长螺丝上,前座的人好像知道他干了什么,说:“车坏了你赔我啊。”
  那种从前座通过身体传来的声音,感觉很奇特,谢敏说:“坏了,赔你辆新车。”
  他慢慢地踩着单车,出了那个小巷子,穿行在林保场外有些破旧的林荫道上。那是一条砂浆路,年代久远了,有些地方不平整,露出石子来。不过由于骑得很慢,震动的感觉会比骑快时小一些。即便是如此,谢敏身上的伤还是被震痛了。
    那个时候,就算有那么点儿疼痛,也不在在意的范围内啊。
  谢敏清楚地记得,他穿的是一种那件湖蓝色的校服,当时一中二年级的那件。因为样子很难看,二中的人曾经嘲笑过那件校服。可是不知由于什么原因,那件校服穿在他身上,在这种咫尺的距离,感觉特别好。隔着那件单薄的衣服,皮肤温暖的味道钻进谢敏的鼻腔。那是一种淡淡的,暖暖的,非常舒服的气味。
  因为太舒服了,在一次车轮些微震荡之后,谢敏将手放在了他的腰上。前座的人轻轻震动了一下。
  谢敏暗笑。
  手能触到的腰,是少年虽细,但是结实,充满弹X1NG的肌肉。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这种肌肉有兴趣有什么异常的谢敏,持续地将手放在他的腰上了。
  那个孩子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是问:“你家在哪里?”
  谢敏愉悦地说:“北门。”
  “......”
  从林保场去北门,相当于从近南郊处到近北郊处,而且由于龙岩的地势,要跨越几十米的海拔。他会有那个反应也是自然的。
  那个孩子把他送到溪南市场前的公共车站就停下来了,说:“你自己坐车回去吧。”
  谢敏松开放在他腰上的手,下了车,他踩上单车就要走了。
  谢敏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问:“你叫什么名字?”
  问完后,立刻就后悔了。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果其不然。那个孩子回过头,堂堂正正地说:“我爸说,问别人名字前,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之后就踩着单车走了。
  那个悠闲的背影是个男孩子的,不久的将来,就是个男人的。他长大后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看你的样子,就是一般人坠入爱河的样子。
  谢敏笑着摇摇头。
  世上有千百种情感,广义上说,都可以称之为爱。故而爱,自然是男女老幼,不分X1NG别的了。
  狭义上说,男女情爱,是不是就是欲呢?
  谢敏觉得,恐怕单纯的一种情感,不会单纯地就针对一个人发生。针对一个人所发生的,一定也不是那么单纯的一种情感。
  谢敏依恋的是过去。当现在成为过去后,也将变成他的依恋。
  他说不上来,连蕊和这个孩子有什么不同。
  如果不是吴晨的误导,他恐怕永远不会把这两个人想在一起。
  由于那个孩子回家的方向正是来时的那个方向,谢敏终于确定,他能把他送到这里,已经是好心的极限了。
  风中细小的雨丝不断地落下,打在人的脸上,湿漉漉的,打在衣服上,凉凉的吸进了衣服里。使春天的衣服变得比较重。
  要严格地界定春的话,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连绵不断的阴雨中,总是期盼温暖的阳光的那种感觉吧。
  阿嬷和谢敏的语言不能说太通。母亲是广东人,说的是粤语,按理来说,学习龙岩话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是她的同事多是客家人,在家中,父亲和她的交流用的也是普通话,所以在龙岩那么些年,她并没有学会说龙岩话。当然,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谢敏,和很多他同年的龙岩小孩类似,都不太会说龙岩话。要说极端的话,连蕊虽然父母都是龙岩人,但是由于教育的关系,也不会说。
  听懂是没什么关系的。阿嬷也可以听懂普通话,可以看懂普通话的电视,所以和谢敏的交谈,就是夹杂着普通话和龙岩话的。长期这么交流下来,也没有什么障碍。不过别的婆婆似乎并不能听懂普通话的样子,经常和阿嬷说:你们家孙子不会说龙岩话啊。
    多年以后的谢敏也觉得挺遗憾的。他跟吴晨说起这件事,问他怎么能把龙岩话说那么溜。明明他家里父母也不说龙岩话的。吴晨说跟小伙伴学的呀,谁像你小时候一直在做奇怪的事。
  吴晨把他练散打的事称为奇怪的事。
  谢敏看到的阿嬷,慈眉善目的,很疼他。常常做好吃的东西给他吃或是塞钱给他花,自己却很节俭。以前他没有和阿嬷一起住时,每到周末,阿嬷和阿公就会在门口等他们来。如果他没有来,就会一直询问父亲为什么敏敏不来。
  祖父母和父母是不同的。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老人家对孙辈的除了健康快乐,并没有别的要求。不会像父母那样,要求他做出这样那样的成绩。所以祖辈最容易溺爱孙辈。
  谢敏也感觉到这种溺爱。没有条件的溺爱。
  父亲对谢敏变成混混一事,曾经怨过阿嬷,说她不管教他。阿嬷对父亲就没那么溺爱了。谢敏听见阿嬷对父亲说:敏敏没什么不好,是你不好。
  父亲在阿嬷面前,大多数时候是很强硬的,因为他认为阿嬷没读过什么书,很多事也不懂。所以家中的事情,都要父亲这个长子做主。只有在这个时候,父亲才不做声了。
    那样的阿嬷,在谢敏第一次上初三的那年四月去世了。
  阿嬷去世得那样突然。一夜睡醒后的谢敏,没有闻到熟悉的饭菜香,去楼下敲阿嬷的房间门时,没有人答应。用钥匙开了门之后进去,就发现阿嬷躺在床上动也不动。
  他触摸阿嬷,叫着:“阿嬷。”的时候,阿嬷已经有些硬了。
  父亲赶来时,看见的就是儿子呆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四月的天还有些寒,儿子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抬头看父亲,轻轻地说:“阿嬷走了。”
  父亲没有见过儿子流泪。在他有记忆以来,断奶之后,儿子已经不哭了。无论训练多苦,儿子都不哭;被父母责骂,儿子不哭;父母离异,儿子也不哭;祖父去世,儿子也没有哭。
  他不惜触怒父亲而一定要陪伴的祖母去世了,他依然没有哭。
  只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给他打了个电话,要他过来看看。
  这样的儿子,让父亲怀疑,如果有一天他怎么样了,他是不是也不会哭?
  丧礼上,父亲和姑姑们都在哭,姑姑们甚至在哭丧,发出那种边哭边唱的声音。谢敏站在他们当中,看着阿嬷被红白粉打扮过的遗体,就像还活着一样。
  谢敏哭不出来。
  真正伤心的时候并不是那个时候,谢敏知道得很清楚。当阿嬷变成一块一块骨头,很烫的那种骨头的时候,谢敏觉到了一种自心而来的冰凉和酸楚。
  父亲让谢敏把阿嬷的牙齿放进骨灰罐子里。谢敏盖上骨灰的罐子,看着那一个比一般花瓶还要小一些的骨灰盒。心里想:原来人最后只需要这么一点空间啊。
  如果他那天夜里能够起来,去敲敲阿嬷的门,阿嬷是不是没有那么快变成这些骨头?
  很多事,想早知道是没有用的。谢敏这样告诉自己。
  父亲说:至少是个好死。
  真正伤心的时候是每一天每一天,从梦中醒来,再也闻不到那饭菜香味的时候,从楼梯上下来,再也看不见阿嬷在厨房的样子的时候,看见阿嬷卖了剩余的那些鞋垫和草药的时候,自己下厨房做糟菜焖茄子的时候。后悔过去的每一天,都那样轻易让它过去的时候。
  当时只道是寻常。
  父亲在阿嬷过世后,问儿子要不要去和他们同住,儿子说不用了,那里房子小,不自在。
  父亲看着淡淡地这样说的儿子。他并没有自信处理好儿子和妻子的关系。让儿子住过去,说不定会影响他的前途。
  但是他怎么忍心把儿子丢在这个地方,让他一个人生活呢?尽管儿子看起来那么成熟,但实际上,他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父亲不会对儿子说这些。父亲说:那请一个保姆吧。
  谢敏说:不用了,我自己会做家事。
  父亲把自己的摩托车给了他,每个月还给他很多生活费。比以前来看他的频率频繁了一些。
  然后,谢敏留级了。表面上看来,他留级的理由是因为毕业前和老大换了届四中的打架,被学校处分了,并且不能参加当年的中考。实际上应该是父亲从中做的一些手脚。
  在阿嬷去世后,谢敏就经常没有去上学,因为那时临近考试了,本来也管得不严。他在家里看看自己的书,练练功,后来又因为陈金山与四中的新仇旧恨,去和人打了一架。
  然后,把头发漂成完全的白色。持续地漂白着。然后,模拟考试时交的是白卷。
  就算是这样,长子依然是长子。
  父亲认为祖母的去世给儿子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在这个特殊时期要他去参加中考这种重要的考试太不明智了,所以就和学校方面私下沟通,让他留级了。
  本来重点中学是没有留级这一说的。
  那一年,吴晨也因为作弊的事情,去远方重读了一年初三。
  那个时候偶尔看见吴晨,并没有留级生应该有的郁闷。反而十分欢乐的样子。谢敏说你出什么事啦?短路了一样。
  吴晨说:我要考回一中。
  谢敏说:那刚好,一年后一中再见吧。
    那个时候,连蕊在他的那张床上,抚摸着他白得不行的头发,说道:小敏,你又比我晚了一年。
  谢敏坐在她身边,看着一本龙川略志,说,那有什么关系。
  连蕊沉默了半晌,露出一个很复杂的笑容:我马上要上高三了。明年就要上大学了呀。
  那个时候的谢敏,不是不理解离别的含义。阿嬷去世了。永远都见不到了。
  连蕊可能也要走了。
  但是谢敏一直觉得,只要还活着,就有见面的一天。
  只要愿意的话,多远也可以在一起。
  只是他没有对连蕊说出这样的话。他以为有些事,不说也能明白。
  谢敏那时只是说:我知道。
  连蕊说:你呢?
  那句你呢是什么意思呢?连蕊的样子并不期待,她的样子和后来的姑娘们不像。那是一种慈爱到忧伤的眼神。
  谢敏放下书,说:我不知道。
  连蕊抱了抱他,那种抱法,就像是妈妈抱着孩子一样。
  谢敏抱住她,他当时觉得,如果是连蕊的话,一辈子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只是,那时真的太小了啊。对于什么一辈子之类的事情,心里想想就是了,怎么也没有勇气说出口。将来会怎么样呢?他怎么知道呢?
  对于人生这种转瞬即逝的东西,任何诺言都太浅薄了。
  那之后过了半年,那半年内,由于两个人都是考生,见面少了很多。春节,大年初一那一天,连蕊说要和他去龙津河边走走。于是他驾着摩托车带着她去了挺秀桥边的七层宝塔。
  连蕊说想去有杨柳的那侧河堤。
  那一年的春天,依然是下着蒙蒙的小雨,有些冷。他们逆着龙津河往上走。杨柳渐渐变成了紫荆。谢敏跟在连蕊身后,觉得她和往常不同。
  连蕊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会深思,乐呵呵的。也许那只是因为他其实并不了解她。
  “怎么了?大过年的?”谢敏问。
  “小敏,我们分手吧。”连蕊站在了雨中,转过身子,在紫荆树下这样对他说。
  那些雨,也像那个时候一样,落在她的发丝上,一颗一颗的,很晶莹。
  谢敏有些艰涩地问:“我们在一起不好吗?”
  连蕊笑着说:“很好,只是可能是在一起久了吧。”
  直到今天,乘着出租车经过布里斯本的河岸,那种熟悉的温暖的风吹进窗口,他才想明白连蕊的意思。
  在一起越久,分别时会越伤痛。
  而此前,他的理解一直是:在一起久了,感觉渐渐淡了。
  那么为什么一定要分别呢?他并没有说不愿意追随连蕊的脚步,如果等待让她觉得那么痛苦,甚至要他去她要去的城市上大学也未尝不可。
  他问连蕊。连蕊说:我永远早了你三年。我怕我等不起。
  人的思想,包括思念,终究是很微弱的没有力量的东西。谢敏一直这么觉得。并不是用尽全力去想一件事,那件事就会成真。
  比如当年的他,那么想见到那个孩子。
  比如后来的他,很想让连蕊和他一样大。
  比如现在的他,那么想吃阿嬷做的糟菜焖茄子。
  他不能避免地把爱情定义成了思念。但如果真的只是如此的话,那份力量为什么会那么微薄呢?
  他再一次见到那个孩子,不知为什么还是缘于陈金山。那天,第二次的初三终于毕业了的六月二十几号,考完试后,阿金说要去庆祝一下毕业,要去体育中心附近吃小炒,当时天色还早,小炒摊子还没摆出来,他们就去了那附近的冰沙摊子。吴晨恰巧和他同一个考点,考完试也一起来了。
  体育中心的河畔,那条河其实是龙津河上游的某条分支,和小溪来自不同方向,那条河是从曹溪那个方向来的,流过烟厂宿舍门口,流过苏溪的烟厂厂区,而后流到隔后这儿,很快就要和龙津河汇合。
  那条河边,每年夏天的夜里,都会摆出一些冰沙摊子,也有些小炒的摊子,类似于小溪边的大排档。这里的炒田螺很好吃。夏天夜里,不愿意待在家中的龙岩人会到这些摊子上纳纳凉,聚聚友。
  龙岩人大多数都有可以聚聚的朋友,这也是走过很多地方的谢敏想起来,觉得故乡最温暖的地方。
  他们一二十个人到那里的时候,那个冰沙摊子估计刚开始营业没多久,只有三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小孩在那里。
  其中那个对着他们这里的小孩,低着头,笑得很惬意地在和他的朋友们谈天。
  谢敏不会忘记他笑的样子。就算他的样子已经是少年向青年转变的样子了。那个笑容还是他的。
  人怎么可以在很多年后,样子都完全不一样之后,只凭一个笑容就认定那个人还是从前那个人呢?
  其实也并没有太久,距离上次见到,不过是一年左右的事情。
  谢敏觉得,那是因为外表是次要的东西。同样的一张脸,长在不同的气质的人身上,感觉就不一样。相由心生。只要他还是被从前沉淀着的那个他,笑还是哭,都不会变的。
  那种不会变的感觉,让谢敏有些开心。
  他的开心一下子就被吴晨发现了。吴晨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那三个小孩,笑着说:“吃梅子冰那个?”
  他也太敏锐了吧?
  “你怎么知道?”
  他甚至还没说是什么事。
  吴晨点了一个绿豆冰,取笑道:“哪一次见到你这个样子,不是因为谈到那个小鬼?原来他就长这样啊。”
  “怎样啊?”谢敏问的时候,不可否认地有点窘。
  吴晨点点头说:“很秀外慧中啊。早知道是他,早告诉你了。我见过他好多次。”
  谢敏笑着说:“有那么多早知道,很多事都不会发生了。”
  龙岩那么小,一中和二中又那么近。就算刻意想避开,都不见得避得开。明明是一个很想见到的人,一两年甚至三五年才见到一面,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
  阿金以为那堆小孩在议论他们的时候,谢敏没有息事宁人。只是看好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也许也该让这种缘分变浓一点吧?谢敏想。
  挑拨对他果然是没有用的。
  就像谢敏想象了千百遍的样子一样,他不过是站起来,不卑不亢地赔了个礼,说:“不好意思,我们在讨论今天的考试。”
  他那个光明磊落的样子,和从前的任何一次都没什么变化。
  最搞笑的是,他那个不情不愿掏钱的同伴在经过他们之前嘀咕了一声:要付钱你干嘛不自己付啊?
  他也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身上只有三块钱啊。
  谢敏在他走过的时候,笑着对那个小孩说:“谢谢啊。”
  他当然又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回答着:“不客气。”
  谢敏久久地看着他的背影。
  那之后,本来一直在装酷的吴晨笑趴在冰沙摊桌上,笑到眼泪都出来了。
  阿金忍不住问道:“晨哥,你笑什么啊?”
  谢敏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吴晨擦着眼泪说:“笑你们老大也有今天。”
  那真是一个长得教人发慌的暑假。那也是一个几乎没有台风的夏天。
  放假对谢敏来说,已经意味着很长时间见不到自己以外的人了。自他和连蕊分手以后,连蕊再也没有到他家来找他。就算高考过了之后,她也没有再来。偶尔在巷口碰见她,她就像从前一样和他开一开玩笑,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似的。
    他每天在家中,研究各种拳法实战的录像带或光盘。和以前一样,会在木人樁上练习拳法。每天都要跑十公里的路,用哑铃和沙包练习肌肉的力量和柔韧性。
  到了现在,他再也不说什么天下第一了。这种练习,不过只是一种习惯罢了。天下第一有什么意义呢?武术这种东西,成名只是树更多的敌罢了。就连龙岩之鬼这个非自愿的称号,都很让他招架不住了。
  在那之后多余的时间,他就看书。他家的书架上,有从父亲那儿拿来的一些书,也有他自己去买的一些书。
  再然后,就是阿金或吴晨来邀他出去玩了。有时打打篮球,有时游游泳。
  烟偶尔在夜深时,会吸上那么一两支。
  那天,吴晨打电话来告诉他一中放榜了,叫他自己去看看。
  谢敏就说:要不要一起去看啊?
  吴晨说他跟朋友去看。
  吴晨是上午打的电话,直到下午,谢敏才有出门的打算。他走路去到一中门口时,大概四点多吧。却刚好碰到吴晨在停单车。他确实是和一个小孩一起去的,那个小孩是个个子比吴晨矮上那么一点儿,感觉挺不错的一个男孩子。
  “你也现在来?”谢敏拍拍吴晨的肩,和他打招呼。
  吴晨转头看见谢敏,一瞬间脸上显出很尴尬的神态。
  谢敏暗笑。看向那个小孩,问:“你朋友啊,不介绍一下?”
  谢敏发现自己其实也挺敏锐的,不知为什么,看到那个小孩,他就想起去年吴晨说要整一个人,叫他借阿金他们给他用一下那次。
  什么整人啊?看他的样子,分明不是那么回事。
  “这是谢敏,我兄弟。”吴晨只好对着那个小孩,介绍了谢敏。
  然后把那个小孩介绍给谢敏说:“这是陆易初,我从小玩到大的死党。”
  谢敏笑着看了一眼吴晨,吴晨摸了摸鼻子。
  陆易初向谢敏“嗨”了一声,又“咦”了一声说:“你不是以前二中隔壁班那个吗?”
  谢敏又看一眼吴晨,意思是:好哇,你小子,隔壁班的,藏得那么紧,几年了都不介绍一下。
  吴晨没理会谢敏的一眼又一眼,只是敷衍地说:“是哦,你们老校友了。就当重新认识一下吧。”
  之后在榜前很是等了一会儿,人还挺多的。都是来看有没有考上的。那个时候还没有电话网络查分系统,一般都是等张榜后才会知道的。
  他们上前看,谢敏看见自己的名字,一点也不惊讶。
  吴晨则是在看了榜后很兴奋的样子,他伸手去拉那个小孩的手说:“小易,我们俩都考上了。”
  “那很好啊。”那个小孩貌似丝毫也不觉得被他牵手很奇怪,也很高兴地说。
  谢敏轻轻咳了一声。吴晨当没听见。然后就说要去庆祝庆祝。谢敏笑着说:“我就算了,你们哥俩去吧。我不当电灯泡了。”
  吴晨在陆易初看不见的地方瞄了谢敏一眼,谢敏认识那个眼神的意思是:下次再跟你算账。
  在走之前,吴晨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说:“你那个谁,名字叫容若,纳兰性德的字。”
  谢敏愣了一下,意识到什么意思后,脸上有点儿发烫,“喂”了一声,吴晨笑着说:“别喂了啦,快去看看有没有。”
  容若。容若。
  好奇怪的名字啊。
  谢敏又在心里反复念了几遍:容若,容若。
  两个都是卷舌音,一不小心,肯定会被别人叫成“龙落”的。
  谢敏站在榜前,细细地,从头到尾看着。不敢错漏一个。心里虽然忐忑,却确信一定会看见。那是一种奇怪的直觉。然而就算有那种直觉,还是会忐忑。
  谢敏很少忐忑。
  当日的那种忐忑,让他觉得,他真的不过才十六岁。
  当他在五百多个名字中,终于看见那毫不起眼的两个字时,手心已经出了细汗。
  他可以想象,吴晨假如还在这儿看着他,一定要笑着来一句:看吧,你也有今天。
  什么叫做缘分呢?
  那么所谓的爱情,是缘分吗?
  谢敏也曾经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他记得张爱玲似乎说过类似于这样的话。
  千万人间,千万年间,我遇见了你。那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说,唯有轻轻地问了一句:哦,原来你也在这里吗?
  那时的遇见怎么会有想到这些呢?还小的时候,他觉得他们的时间这样长,似乎是没有终点似的。
  他只是忍着笑,看着阿金拉着那个小孩的泳裤上了游泳池。
  为什么有人被拉住泳裤时能那样一脸愿赌服输的样子呢?
  谢敏并没有走上前,只在转角的地方看着。
  七八月的天,正是盛夏。但在水中呆久了,难免有些冷。那个泳池的水温,比一般的要低一些。那个孩子背对着他。
  他的身子渐渐再长了。以他的手脚比例和肌肉的形状,谢敏觉得他也许会比自己长得还要高。他的肤色就是常常晒太阳的小孩的肤色,但是很均匀——就是不知道泳裤下是不是也是这样了。沾了水的皮肤在夕阳下反着一些微光,好像镀了层金一般。比起同龄的孩子,他的背肌匀称结实,腰臀紧致,双腿修长。
  那是一具蕴含着强大力量的肉体。任你百般挑拨,绝不轻易显露的强大力量。
  当喉间开始有些干哑时,谢敏意识到了,自己一秒钟也没有把视线离开那个背影。
  太阳已经快下山了。那个孩子对阿金说的那些话,让谢敏觉得很不可思议。那种不可思议就是——这个人明明应该是没有一次记住他的,但是却把他的事情看得那么清楚。
  就像一个天天在想着他的事情的人一样。
  谢敏当然没有这么自恋。至少从目前的情况看,这个家伙是完全不记得从前的事情的。
  他看见那孩子身后千万缕细碎的霞光。金色的,当中带了一点红。不知是由于带着水在外站久了,还是傍晚的风确实有些凉了,他能感觉到身上和身外的温差。
  那个孩子看见他的时候,露出了一个意想外的表情。
  他有一点惊讶。
  我爸爸跟我说,问别人名字前,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谢敏笑着对他说:“我叫谢敏,你呢?”
  容若说:“我叫容若。”
  谢敏看着他说:“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的——那个容若?”
  容若,容若。他能有什么恨呢?尽管是那样的毫无破绽的他,也会有皱眉的时候吗?
  总不能只是谢敏被他调戏吧。
  他没有皱眉,只是点点头,坦荡荡地“嗯”了一声。
  那个时候谢敏在心里想:看来确实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于是谢敏说:“我考进一中了,下个学期就是同学了。”
  他像是和谢敏谈天似的说:“恭喜恭喜,你怎么知道我也考上了呀?”
  谢敏笑着说:“我看了放榜名单了。”
  容若没有深究。只是笑看着谢敏。
  就是那种,明明漫不经心,却可以狠狠揍他一拳的那种笑。
  谢敏在心里苦笑着,这个人,似乎在不自觉中,就以调戏他为乐啊。
  谢敏虽然没有深究,但在那个年龄模糊想起爱情这个词的时候,心中竟无法描绘它的样子。如果说父亲母亲的情感是爱情的话,那么爱情终归不过是这样。无论怎样来临,是不是一定会有变成那样的一天?
  谢敏想,是不是因为对这个词的惧怕,使他无法回答任何人的那一句问话呢?
  冲动虽然是爱情的一个属性,却不能称为就是。
  如果能那么简单的定义,就好了。
  在谢敏的人生中,很少体验到冲动。他自以为,自己是深思熟虑的人。
  但如果爱情中一定要有这么一个属性,谢敏想到的只能是他。
  想见的,思念的,想挑拨的冲动。
  想让他记住他的冲动。
  想看见他释放力量的冲动。
  如果这就是爱,那也未免太荒谬。
  在那之后,吴晨去看了分班表,看完后去到谢敏家,坐在谢敏的房间无事地翻看了谢敏的菜谱,等着谢敏在楼下做好中饭。
  谢敏的那间房,向着南面。采光很好。
  谢敏上去叫吴晨吃饭的时候,吴晨放下手中的菜谱,打量了一下谢敏。
  吴晨那个评估的眼神让谢敏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问:“怎么了?”
  吴晨说:“谢敏,你真是个怪人。”
  谢敏笑着说:“我没你怪。”
  吴晨没理他,继续说:“谢敏,你有没有想做的事?”
  谢敏想了想,又想了想,再想了想。
  “你别想啦。”吴晨看着谢敏染得米白的头发,笑着说,“好歹算是有一件吧。你该不会是了了引起谁谁谁的注意,故意把头发弄成这样吧?”
  谢敏哭笑不得:“我去染回来吧。”
  吴晨又是那样半真半假地取笑着他:“看来你和那谁谁谁缘分到了啊。茫茫人海,本来还差了一个年级,现在竟然马上要同班了。”顿一顿,补充了一句,“我们也同班就是了。”
  “你和陆易初?恭喜了啊。”
  吴晨一脸不爽地说:“是我和你!”
  后来的事,他记得那么的零散。只记得那一年暑假前后看见的容若,身高竟已经差了四五公分。那时的谢敏想,他是不是有机会看见他长成大人的样子呢?
  十六七岁,就算在向青年发展,依然只是少年。
  容若排在新生的队伍里,和谢敏之间相隔了四五个人。他和他的同学聊得很开心。没有整队的队伍歪歪斜斜地,他的侧面对着谢敏。
  那么近的距离,容若看见了他,朝他笑了一下,就转开头去,继续和他直升上来的同学聊天。聊着那些少年之间才有的幼稚的话题。
  直到那天谢敏才知道,原来在一般人的眼中,他就是个一般的孩子。随随便便剪着个谁都那样的发型,普普通通的T恤,鞋子是那种体育课的跑步的回力鞋,说着什么小神龙俱乐部的某些动画。
  谢敏问过吴晨对容若有没有什么想法,吴晨说:你要是不说是他,我肯定想不到是他。
  谢敏问为什么。
  吴晨就说:大隐隐于市。然后又开始嘲笑谢敏:看吧,你一介武夫,怎么斗得过人家一个隐士?
  那一天,谢敏长久地盯着他的脸,倾听着他和同学之间,他并不能完全听懂的谈话。他看见他笑得那么欢快,干净的眉眼弯着,恰到好处的唇角恰到好处地落在那处,匀称结实的身体藏在宽松的T恤中,看起来竟然有些瘦。
  原来几乎谁也不知道,他藏起来的那种力量。
  吴晨在他耳边嘀咕着:“你再看,人家都要烧起来了。”
  谢敏说:“他没发现。”
  吴晨又是那样似笑非笑的说:“你真以为?”
  谢敏看着容若的侧脸,想也不想地说:“被发现也没关系,他迟早要发现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见了这句话,容若转过头看了谢敏一眼。
  他的那一眼看似那么的不经意,就像扫过人群,不小心扫到他似的。还残留着笑意的那双眼,深得像没有波澜的秋天的湖水一般。
  吴晨当时说了一句:“谢敏,你恐怕搞不定他。”
  谢敏则是笑着说:“我没那么想搞定他。”然后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吴晨。
  吴晨不置可否。
  后来在美国时,他问过吴晨,他怎么知道他想搞定他。吴晨笑得有些无奈,说:就那个时候,我觉得咱俩特像。
  高中已经过去很久了。谢敏在等候登机的时候,有些想不明白当时的自己。
  他曾自以为是深思熟虑的。不过究竟,他有没有好好想过他们究竟在想什么呢?
  有没有好好想过自己在想什么?
  那一年的九月中旬,连蕊要去大专上学了。她考上的学校远在北京。连蕊的成绩始终没有如她父母希望的,在最后变得有多么的骄人,只是一贯的样子,考上了某个大专。即便如此,当年能上大专,也是挺了不起的事了。
  这些事,谢敏是在路上碰见连蕊的父母时听说的。连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找他了。
  那天夜里,连蕊去学校的前一天,大概过了十二点,有人来敲他家大门。已经睡下的谢敏穿着睡衣下楼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连蕊。谢敏吃惊地站在门口。
  连蕊朝他露出一个不太像笑的笑容,说:“怎么傻了呀?”
  “进来坐坐吧。”
  九月的天气,白天说不上太凉,夜里要是只穿着短袖,还是有那么一点凉意的。连蕊穿着短袖T恤和牛仔裤,应该有点受寒了吧。谢敏拿了一件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又去厨房泡了杯牛奶递给她。
  连蕊在一楼的客厅坐着,端过那杯温热的牛奶,说:“小敏,你从小就那么心灵手巧。”
  谢敏哭笑不得地说:“那个词好像是小学写作文来形容同桌女生的啊。”
  连蕊笑起来,笑过之后说:“小敏,你能带我去兜兜风吗?”
  那天夜里,谢敏骑着他的摩托车,载着连蕊,从北门经过一中门口,去了溪南,再逆着龙津河往上,在沿河路边一路往西开去。那时的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充满清冷的秋气。前座感觉到吹来的风可以让人打哆嗦了,毕竟已经入秋,白天虽然有二十多度,晚上这个时候却只有十几度的样子。连蕊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像从前他们一起兜风的时候一样。
  谢敏知道,这种分离只是生离,不是死别。
  尽管世上许多生离,一旦离去,就永不能相见。
  他的后背在开到沿河路近韭菜园的时候已经被浸湿了。他放缓车速,把摩托车停在路边,扶下捂着脸的连蕊。
  他对她说:“不要紧,我们还能再见面。”
  连蕊摇摇头,把手绕上谢敏的脖子,把濡湿的脸贴在他的肩上,轻轻地说:“谢敏,你要保重,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要好好长大。”
  谢敏抱紧连蕊,应道:“我会的。你也是。”
  母亲说:儿子,天下第一就靠你了。
  长到这么大的谢敏,心想那句话不过是母亲的寓言。儿子,不管怎样,你也要好好长大。就算不是别人的天下第一,至少要做自己的天下第一,自由自在地好好地活着。
  儿子在母亲心中,本来就是天下第一的。
  这样的情感,为什么连蕊也会有呢?
  去年和连蕊在电话中拜年时聊到了从前,他半开玩笑地说:当年被你甩了,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啊。
  连蕊有些无奈地说:我不能夺去你爱一个人的权利呀。
  谢敏于是问出了那个他一直很疑惑的问题:难道当时的我,不是在爱你吗?
  连蕊笑着说:我觉得你当时只是很想妈妈罢了。
  那天夜里,他抱着哽咽的连蕊,她哭得那样伤心。
  那个时候谢敏抬起头,看着没有星星的街灯下的路。那条路上,开来一辆骑得很快的单车。
  那辆眼熟的单车骑得真快啊。因为一直以来,他看见的那款车的主人,都是慢悠悠地踩着它的,看见这样的速度,他并不认为那就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只是那个照面,他知道他错了。他对方眼中也看到了确信。
  他没有见过那个孩子这样的表情。
  那是一种来不及收拾的,只有在最深的夜里才会出现的,混杂着孤单和疼痛的狼狈眼神。
    只是那样的惊鸿一瞥。那个孩子,就以极快的速度穿过了那条街。
  谢敏以为可能是错看了。
  那样强大得毫无弱点的人,怎么也会露出那种表情?
  高中的半年好短好短。尽管记忆中好长好长。
  打球,逗笑,偶然相遇。
  游玩,捉弄,心知肚明。
  他欢快的笑容已经不吝惜给他了。原来,他终于记住他了。谢敏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尽管那近乎于一种本能。
  谢敏不会忘记那天在篮球场看见的那个背影。在初七八快落山的银白弯月下,那个孤独得凛冽的背影。
  原来那不是错看。
  每一个人,都有那样的时刻,就算是他。
  他曾以为,只有他,是强大得没有弱点的。他曾以为,只有他,是不会有苦闷,不会有疑惑,不会有伤感,冷静注视着人生的人。
  就像他曾经天真的以为,母亲的天下第一就是那个意思一样。
  原来那个人,他是那样孤独的吗?既然这样的话,他何不干脆活得像个孩子?
  谢敏走上前。
  当容若对着他说出:“既然今天有的东西明天就会没有了,那有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当容若对着他说出:“一样的,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为什么死去。一样要活过一段路程,然后死去。”
  每当那个时候,他看着谢敏的样子显然是毫无隐藏的,不管是那双盛满孤单的双眼,还是那个盛满孤单的身影。
  那时的谢敏忽然觉得,这世上可能有比死别和生离还要疼痛的东西。
  直到如今,他还能记起那段时间经常做的一个梦。就是容若静静地站在他的身侧,每当他伸出手去想拉他的手,却怎么也拉不到的梦。
  每次做完这个梦的第二天,看见教室里如常坐在座位上的他时,谢敏都会想:幸好那只是一个梦。
  只是谢敏没有想到,就算当时只是一个梦,并不一定永远只是一个梦。
  不知道是不是太想拉住的东西,总会那么轻易地溜走。
  如同他的青春一般。
  如同阿公阿嬷的生命一般。
  如同与父亲母亲在一起的时光。
  谢敏以为,自己应该是最接近容若的那个人。不管是乡下夜里洒满月光的夜晚,还是更衣室里亲吻到的那双有些冰冷的唇。不管是秋天稻田里笑闹的身影,还是冬天风中颤抖地等待着的眼神。
  或者那只是他以为的渐渐接近。
  只是谢敏,仍不敢肯定,那就是爱情。
  父亲在没有告知他的情况下,为他办好了出国念书的手续。
  那个时候的谢敏,进行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正面的反抗。他不断地对着父亲说:我不去。
  父亲发怒了。你给我一个理由。
  谢敏没有说理由。
  他以为,只要他们在一个地方,事情会变得顺理成章。
  哪怕那只是他假想的爱情。
  他没有说理由,只是对父亲说:对不起,爸爸,我不能去。
  他的道歉让父亲沉默了。
  明明是那样长的等待,明明在那么冷的天,从容若口中说出的却是“对不起”。
  谢敏愣住了。
  他说:这个游戏,你还是一个人玩下去吧。
  容若一定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上去就是谢敏梦中看见的那样,那是一种不管怎么努力,都拉不住的孤独表情。
  
  春日·第十六章(本篇完)
  
  安娜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安娜还问谢敏: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连蕊说:我不能夺去你爱一个人的权力呀。
  谢敏时常在想,爱情究竟是什么。
  当年的他,曾经那么想拉住一双手过,那是不是爱情?
  飞机就要降落在北京了。
  转机到厦门,今天下午,就可以回到家了。
  现在的家乡,想必是盛夏。
  春夏秋冬。然后又是春夏秋冬。
  走过无数的路,遇见无数的人。
  总会有那样的日子,在长长的潮湿的雨季中,偶尔迎来温暖的春日,不早不晚,不是别人。相视一笑,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说。
  唯有轻轻的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吗?
  
  
  (END)
 楼主| 发表于 2010-3-2 12:53:0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miniant 于 2010-3-2 13:05 编辑

《人间世3·南 风》

              南 风·第一章
  “暑假了暑假了。”
  这样说的容若心里想:要是有两个月的话,这么念起来的感觉会很痛快啊。
  近年来,龙岩的夏天变得有些热。到了七八月间,夜里也要吹那么一两个小时的电风扇才能入睡。他原本住的位于二楼的那个房间,本来就比较不通风,加上对面自他高中二年级以来就建起来的邮电局职工宿舍挡住之后,越发严重。高中时,龙岩温室效应还没那么厉害,近两年不知是跟着全球一起变暖,还是因为城市的私家车大幅度增加,龙岩变热了许多。
  离开家六年,只在寒暑假回家,此前他也提过换房间一事,老妈一向不太同意。老妈说:你又不见得要回来工作,这么一换,你哥怎么办?
  老哥的房间比他的通风许多。老哥自大学三年级见习后就鲜少回家,四年级五年级实习,之后考到广州去读研究生,转了博变成直接攻博,毕业后又留在广州那家附属医院,忙得都没时间吃饭睡觉的样子。每年就不过过年的时候回家而已,工作的第一年还因为要值班回不了家,七八月份向来是不在家中的。
  容若打电话向老哥诉苦说老妈偏心,放着他的房间养蚊子,当时在读博的老哥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说:“你的地位还是那么低啊。”
  老哥以前并不是这种感觉的人。自从实习之后,性情就变了很多,不再像个书呆子状了。问老哥怎么回事,老哥说:那么呆要被人欺负的,这叫进化。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嘛。再说了,我以前也不呆吧,看你这是什么话?
  那也不必变得这么油嘴滑舌啊,容若嘀咕了很多遍。心里想:说不定是因为他以前和老哥并不是太熟的缘故,说不定老哥以前在家里人面前的样子不是在同学朋友面前的样子。
  和哥哥不熟的弟弟并不少见吧?年龄差距是有很大关系的。四岁真是个不尴不尬的差距。一两岁的话,打闹大的居多,五六岁以上的话,带大的居多。两岁和六岁,十岁和十四岁,就觉得总是和不上去的年龄差距。加上容若其实只在学龄前有和哥哥一起疯玩的记忆。自从进了体校以后,不要说老哥了,其他的玩伴也少得可怜。初一后终于不上体校了,那时哥哥已经高三了。随后就去了大学,一年出现那么一两次,要说熟,还真的熟不起来。
  后来渐渐长大了,发现兄弟之间可以聊的话题反而越来越多了。然后才觉得原来和哥哥也可以很亲近。最近几年,家里要是有什么事,兄弟间都会相互商量。
  去年夏天,他在龙岩找了工作,对此,老爸还知道恰如其分地表达高兴,老妈却念了几句,说:早知道要回龙岩工作,读什么研究生?
  容若心里想,要不是读了研究生,估计他也不见得会回来工作啊。
  研究生虽然是公费的,生活费却少得可怜。文科生——古汉语专业的,出去做家教都不受欢迎,因此只能靠给老板打点小零工,或是写一点文赚钱糊口。他读研后,就不向家里要钱了,故而过得非常凄惨。只有两年的研究生学习,当中唯一的一个暑假只放十几天,他因为车票太贵没回家。嬷想他了,在电话那头常常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说过年就回家。平常的时候因为忙着打工,也不怎么经常打电话回家。
  他忘了,老人家的时间并没有那么长。嬷看起来是会活到一百岁的样子,他也总觉得就是这样。
  去年春天,放过寒假后他去北京不久后,打电话回家,嬷的精神就有些不好了。问她什么事,她总说没事没事。因为又在忙毕业的事,找工作的事,他也不怎么往心里去。五月份的时候打电话回家,嬷在电话里的声音越发虚弱。家里人知道瞒不过,就告诉他实话了。自春节过后嬷就一直肚子痛,可是进出了好几次医院,就是查不出什么原因。进医院做些有创的检查,导致她每次出院,都比入院前虚弱更多。
  老哥是知道这件事的。容若对于父母瞒自己这件事有点想不通,又有点难过。跟老哥说了之后,老哥说:我是学医的啊。爸妈也是怕耽误你找工作嘛。
  哥哥由于在广州的医院工作,在嬷的检查单都寄过去给他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之后,他就要爸妈带嬷去广州看病。
  这件事又让爸妈犹豫了很久。
  因为按老一辈的观念,最怕的某过于客死异乡。
  据说老哥用了很长时间说服嬷和爸妈。嬷的肚子疼是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每天都吃着非甾体类抗炎药镇痛。其实后来不是老哥的说服起了什么作用,而是那种镇痛药对嬷已经失效了,听说疼得晚上都不能睡觉,才答应说去广州看病。
  那段时间,容若知道这件事,就向老板预支了工资去广州看嬷。比起年初时,嬷已经瘦了好大一圈。走路时颤颤巍巍的,握住容若的手轻轻的,毫无力气。本来就不胖的嬷,那个时候看起来就像要瘦没了似的。
  年初时,她明明还很有精神的。可以去市场买菜,还可以去看戏的。
  老哥在那家医院刚刚考过了主治。学医的周期很长。读书就读了十年。他是那家医院血管甲状腺外科的医生,嬷住的是消化内科。平常也只能让那儿的医生多关照关照。可是容若在广州的十天内,看见医院里的情况,只觉得医生十分的怠慢。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在这么大的医院住院过,说不定正常情况就是那样的。嬷常常疼得一直呻吟,在床上翻覆,他去找医生,经常找不到管床医生,只能找到十分繁忙的值班医生。要求开镇痛药,常常也是说了很久护士才过来处理。
  假如镇痛药不能起作用,那么四个小时内还不能用新的药,看嬷疼得不行,容若经常三番五次地去找医生,医生呢,只是象征性的看看,说,等一等才能开药啊。还不到四个小时,不敢用太重。说完就走了。
  容若对老哥说,看到嬷的样子他真的很难过,可是医生怎么就无动于衷,还嫌烦呢?
  老哥苦笑着说:大医院都是这样的啊。医生太少了,病人又很多,一天查两次房已经很不错了啊。有的医院只查一次房呢。你知不知道医生没有周末,晚上还要值班啊?
  容若说:平常查完房就不见那些医生了啊。不像你说得那么辛苦啊。
  老哥说:查完你的房,还要查别人的房,一个教授管半个病区,内科的查完房还要讨论病例,开医嘱。大多数你看不见的时间都在做文书工作,现在社会上舆论导向不好,天天要找医生开涮,文书工作做不好,就有可能官司失败,以前的医生根本不用把病历写成那样,现在天天琢磨着怎么写病历才不会被人抓小辫子,哪有得闲的时候。然后还要去各科会诊什么的。再说了,消化内科的还要去做胃镜肠镜,一个病人就几十分钟,门诊的人流量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看起来好像医生没做什么事,其实每个医生每天都超时工作的。你说看不见管床医生吧?你们那个病区现在4个医生轮夜班,他每隔三天上24小时班,剩下三天还经常天天加班写病历。你还觉得人家不累?
  容若语塞。半天才说:怎么都是脱离重点的工作?医生的工作重点不就是病人吗?
  老哥就说:那是,不是还说人民公仆的工作是为人民服务吗?怎么都是公款吃喝?老哥叹口气说:都是没办法的事,社会是这样的,你出来工作就知道了,不是那么简单的。
  那段时间就是容若和妈妈在照顾嬷。之前嬷在龙岩住院时,常常是小姨请假照顾嬷,所以她就没跟来广州,说是请假太多了,会丢饭碗。二姨因为要拿绿卡的事在台湾一直没有回家。容若那时才知道,自己不在家中,真是不知道父母的艰辛。因为嬷是一整夜一整夜地睡不了觉,晚上一直在呻吟,因为醒着,就常常要上厕所,自己没有力气,需要别人扶起来上。嬷是个倔强的人,怎么样都不愿意在病床上拉撒,妈妈也劝过她,不要紧,在床上就可以了。可她怎么也不听,说自己还没到那个时候。容若和妈妈隔夜换班,才知道所谓的夜班确实是很辛苦的。嬷有时在疼痛之余十分内疚,容若以前从没见过嬷掉眼泪,在那段时间她常常掉眼泪,说自己连累了晚辈。
  见她那么难受,容若又问老哥怎么办,为什么那些医生都无作为呢?
  老哥说:嬷的病除了止痛,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但是所有的止痛药都会失效的。最后只能变成这样。
  容若说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查不出来。
  老哥说最有可能是哪里的肿瘤,但是真的是查不出来。
  在第十天,他之前投档的一个单位要他去面试,而且毕业答辩的事也差不多到时间了。他不得不回北京。临走时去到嬷的床前和她告别,嬷睁开毫无气力的眼睛,轻轻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说:“莫挂念嬷,嬷没事。”
  怎么是没事呢?嬷的手,已经瘦得只剩下骨头了。
  容若有预感,自己可能见不到嬷了。他对嬷说:“嬷,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北京看毛主席。”
  嬷说:“嬷行不动啰。”嬷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容若,轻轻摇了摇头。
  容若去广州火车站的路上,在哥哥车上的副驾驶座上,一路都在抹眼泪。开车的老哥最后都看不下去了,说:“嬷还没死啊。”
  容若说:“哥,我这样走了,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嬷了啊。我不回北京了吧。”
  哥哥叹气说:“嬷这个样子,不知道还要拖多久啊。短就一个月内,长的话不知还要多久。你读那么多年书,现在正是关键时候,怎么可以这样呢。再说了,你不过是个外孙。”
  哥哥的意思是:嬷都这样了,二姨还没回来看过嬷。爸妈给她打了好多次电话,二姨总说她去台湾八年,辛辛苦苦的累死累活的,都是为了这张绿卡,只差一个月就可以拿了,她怕出什么岔子,怎么都不敢离开那里。
  因为妈妈到后来有些生气了,说二姨的不是,二姨就打电话给哥哥说她的苦衷。说到都掉眼泪了。说自己不是不孝,只是生活实在太艰辛。最后哭着问哥哥说:你一个当医生的,知道是活人的事重要,还是死人的事重要?
  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们谁也不敢告诉嬷。嬷时常问起二姨。二姨后来就在电话里和嬷说起这件事。说自己实在回不了家。嬷虽然想念二姨,也只能在电话里和二姨说:莫挂念我,你的事要紧。
  那时看见嬷打完电话很没精神的样子,容若也不能说什么。毕竟那是上一辈的事。老妈是生气,可也没办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她也不能强迫自己的妹妹干什么,那个责任她也负不起。再说,毕竟继承外公家业的是她这个长女。
  容若在走出哥哥的车前抹干净了眼泪,哥哥没送他进站,因为还要赶回去上班。他朝车窗内的哥哥挥挥手,哥哥摇下车窗,说:“你跟小时候都没有什么变啊。”
  容若心想,哥,我都十年没哭过了。
  
                  南 风·第二章
  嬷果然没有等到他回家。
  那之后每天下午他都打电话给妈妈,嬷要是醒来的话,也和他说上一两句话。他回北京的第三天,爸妈就说要带嬷回龙岩。容若问了老哥,才知道嬷的肝脏里发现了转移灶,但是原发肿瘤还是没找到。事到如今,嬷又年高了,也没什么治头,只能开点止痛药回去了。爸妈和小姨商量之后,还是怕嬷在异乡怎么了,尽早回家的好。
  嬷自己也一直说要回家。爸爸叫了一辆车去到广州接他们,用汽车把嬷运回家了。回龙岩后,嬷就不能吃东西了,滴水不进,一直在呕吐。止痛药也是吃进去就吐了。最后只能在龙岩的医院,每天注射杜冷丁。就算是那样,也止不住她的疼痛。
  因为不能吃,所以要用静脉补充水和养分,可是嬷只要一看到自己手上有针,就拔掉,说:你们要我不得好死?怎敢把我续在这里?
  回龙岩的第十天,容若在电话里只听到了嬷出气的声音。妈妈接过电话说:儿子,回来吧。
  那是嬷临终的声音,他坐飞机到厦门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左右,那时不敢打电话回家问,只是一直赶路。厦门下着下雨,五六月的天,竟然有些冷。他没有带伞,冲在雨幕中,打了辆的士回龙岩。
  嬷是当天下午五点,当运回家中,二姨赶到之后才肯咽气的。容若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那时看见的只是穿着寿衣躺在那儿的嬷了。
  嬷的尸体是浮肿的。妈妈掀开她脸上盖的白帕子,她的眼上放着两枚铜钱,口中含着一个鸡蛋。那张脸,根本已经不是她的了。穿着生前不可能会穿的华丽旗服,直挺挺地躺在她曾经睡的那张床上。
  容若把帕子盖回她的脸上。
  嬷已经走了。
  那个被他称为嬷的人,其实已经不在那里了。
  在他小时候,嬷经常说起婆祖的死。她说婆祖从好端端的到死去不过三天三夜,摔了一交就死了。那样的死法真好,不拖累别人,不拖累自己,是个好死。
  然后嬷就念叨着,希望自己也能有个好死。
  他想:人怎样才能求得一个好死呢?嬷一生正直善良,不曾做过什么坏事。她最经常念叨的坏事不过是六零年快饿死的时候夜里去田里偷邻村的稻子而已。
  他认为的短暂时光,在嬷那里过得多么艰难。他认为还长的一辈子,在嬷那里已经没有了。
  人生这个词给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似乎总是希冀什么,什么就不会来临。
  
  因为嬷的过世,原本已经在北京和**报社签约的容若毁约了。把简历投去了一中。
  因为那些天,他总想着那样一句话:子欲养而亲不待。
  至少他还有老爸老妈。
  事实就是,当他回来工作之后,老妈终于开始摆正他的地位,答应让他住老哥的房间,把老哥的东西都搬到他原来那个房间去了。
  容若不是不知道,对老妈来讲,她其实从心底盼望老哥能回家工作,因为老哥“邱”这个姓对老妈来说意义非凡。听说当年外公时常无端端嗟叹:怎么就生不出个儿子呢?这种话听在自小好强的老妈耳中,自然很不是滋味。
  她虽然是男子能做的事样样都能做,一点也不比男儿差,但终究是个女儿。当她自己决定要招赘的时候,外公没有太赞成,也没有反对,心里应该是很矛盾的,一方面想有子嗣,一方面又不想因此事耽误女儿的姻缘。招赘之路的艰辛就不提了。老哥作为这种艰辛最必要的产物,地位肯定是要比较崇高的。
  不过老妈好强归好强,在老爸那样的人做了她几十年老公之后,也变得看得开了一些。关于老哥留在广州工作一事,她也没说什么。在她眼中看来,做母亲的,怎么也不能阻止儿子的前途。况且龙岩也真的是庙子小了,容不下菩萨,没有哪个医院愿意招博士的。
  容若的回家工作,其实是在爸妈的料想外的。小儿子一向自由,也很我行我素。也就是说,虽然懂事,却不太听话。主张虽然不多,真的要做什么事也一般不和他们商量。比如说不去体校了,就不去了。练了七八年,就那么轻巧地放弃了。比如说要读文科,就去读文科了。也不想想文科生多难找工作。比如说要读研究生,就去读了,日子艰苦也不跟父母喊穷。
  还比如说,妈妈催着他找女朋友,他却总说:急什么,缘分还没到呢。一副逍遥的样子。
  这样的小儿子,老妈都懒得管了,总说:你爸爸教出来的,要他负责。
  他们也没想到,这样的小儿子竟然会回家工作。用老妈的话说,还以为将来不知他会跑到非洲的哪个角落去教中文呢。
  
                  南 风·第三章
  一年前的事,想起来,有时觉得嬷应该还在世似的。有些事情,想起来那么近,可是考究起来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年了。
  人的记忆,却是有选择性的。也有些事情,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一点儿影子也没有。近一年在家里,闲来无事清理过去的东西时,总能发现一些早已被自己遗忘的东西。
  原来人真的舍不得忘记的事情,就那么几件。人舍不得忘记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现在在一中上班的容若还是一样很逍遥。至少不用经常吃盒饭这一点让他非常满意。工资虽然不高,每月缴纳老妈处的餐费还是绰绰有余的。老妈还在上班,过去的三餐基本上都是嬷做的,嬷过世后老妈弄了一段时间,实在是不怎么拿手,就交给了退休的老公——老爸在九年前设法回到下海前的单位重新上岗,直到去年才退休。老爸早上起得也比较早,只不过要去公园练太极,有时间把粥放下去煮,却赶不及在老妈和容若上班前回来。弄早餐的后续工作就交给了小儿子。
  煎鸡蛋,炸香肠,卤黄豆或花生,再开一些小菜,就是早餐的配菜了。容若对做家事是没什么排斥,也并没有太浓厚的兴趣。不过对于连吃了几年包子馒头面包之类早餐的他来说,这种自己做的清粥小菜实际上已经很奢侈了。
  奢侈到每次吃的时候他都幸福地想:还是回家好。
  老爸从来就没有把目标定为家庭煮夫。他退休后生活比退休前还要繁忙了。练完太极回来吃饭。吃过饭就去老年大学学国画。现在已经可以画出很大一副写意牡丹图了。
  至于容若自己呢,刚进学校没多久的老师,也没带班,只有语文教学的任务。所以也称不上多辛苦。只是因为是主科老师,暑假才放了两个星期就要补课去了。
  假如是两个月的话,想必要愉悦很多。
  当年他们上高中那会儿,直到高三前的那个暑假,八月份才开始补课。现在的学生,高二前的那一个暑假就要开始补课了。容若想,明明现在孩子的数量少了,应该压力没他们那一拨的小孩大,不知怎么的要求却变更高了。
  今年的八月份,奥运会开始以后,小孩们对还要上课一事变得很不高兴,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们也只能尽量少留些作业,省得每天听学生抱怨。
  转眼暑假已经过去一半还多了。容若站在镜子前擦干头发。本来他是很随便的,不过既然已经当了老师,就要格外注意。他现在已经不留平头了,比那个长上许多,被剪成有些细碎的样子——反正去了理发店,什么也别说,自然就会被剪成那个样子。就算说了,好像也会变成那样。这年头的理发师,好像只会一种理发方法了,倒也不是他赶时髦。但是这种发型有个坏处就是睡觉起来后有的部分会翘起来。他只好每天早上洗头。原因就是开头的有一次这么翘着去了学校,被校长看见了,“提醒”了他一番,他只好多加注意了。
  早上七点十分,吃过饭后,他就去学校了。妈妈上班时间是八点,比他起床要晚一些。因为是文科老师,早读课不能不去,所以他上班一般都偏早。他一向习惯在晚上锻炼身体,故而早晨并不是太起得来。上高中时还是老爸天天叫他起床的,上大学和研究生时也不必太早起床,上班后的早起让他着实痛苦了一阵子。直到最近几个月才慢慢习惯了。
  他的捷安特已经十分老旧了。之前寒暑假偶尔会使用一下,其余时间就晾在那儿,老化得很快。毕竟也是十来年的旧车了,轮胎的钢圈都有些生锈了。如今想换十几年前单车的配件也很难。容若寻思着这车真的倒下了,就换一辆新的单车。不过这个想法被周围人严重地嫌弃了。老爸看儿子还骑单车上班不由大惊问:“你怎么不骑摩托车啊?”
  容若说:“我不会骑啊。”
  直到那个时候,一旁的老妈终于爆发了,自己的二儿子已经无欲无求不求上进到非人的地步了,她忍不住唠叨着:“你哥哥都开车几年了,你连个摩托车都懒得学,你这都像谁啊。”
  看老妈有把矛头指向自己的嫌疑,老爸撇清关系道:“我会开摩托啊。我也没有不让儿子学。”
  撇完之后又乐呵呵地说:“单车也没什么,环保嘛。”
  老妈就絮絮叨叨地说小儿子的不求上进都是老爸纵容的结果。初中的时候参加比赛拿了个少年组全国冠军后,儿子对老爸说:爸,我不喜欢比赛。
  结果老爸就很爽快地说:不喜欢就不比了。
  那时也是差点没把老妈气昏了。直说这个二儿子那个德性,都是父亲教得不好。于是又旧事重提说要是当年坚持下来,没准今年奥运还是个冠军呢。
  容若只好说:“好啦妈,我有空就去学开车好了。”
  一中的老师有不少住在学校里,也有不少住得离学校很近,步行上班的很多。所以容若也不觉得骑单车上班有什么不好。尤其是近一年通勤,他深刻地了解到了龙岩的交通状况有多恶劣之后,更觉得没什么不好了。因为私家车变得十分多,市区面积又不大,停车场少得可怜,每天泊车都会很费精神也很费风度,加上塞车的关系,开私家车去市中心大多数情况下还不如骑单车快。
  说是这么说,鄙视他的人中也包含了威猛这种死要面子的私家车一族。虽然在厦门工作,他只要回龙岩,看见容若那辆寒酸至极的单车总要消败那么几句。
  威猛都说到了这样的份儿上了:你一天骑着那辆破车,一天别想找到老婆!
  容若就说:那让老婆来找我好了。
  有了女朋友的威猛超级抖,说:你臭美个屁啊。现在的小姑娘可实在了,眼睛里就是钱,房子,家世。就算你貌若潘安,才高八斗,那个穷酸样,想都别想了!
  亏他还知道貌若潘安,才高八斗。容若笑说:抬举抬举。
  威猛恨铁不成钢地说:抬举个屁!你这小子不知道形势严峻!
  想起威猛急得跳脚的样子,当时他说了句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被他跳起来狠狠拍了一下。
  
                  南 风·第四章
  到了学校之后,容若把单车停在了旧体操房对面新实验楼的地下车库。原先体操房的顶棚已经拆了,变成了一块绿地。那栋新的实验楼是他高三的时候建成的,还没来得及体验,就毕业了。以往那个地方是爬满常青藤的老旧教职工宿舍,为了建实验楼,那些老师都搬到山坡上的教工宿舍去了。
  停车时,车库里不是摩托车就是轿车,大多是教工的车。单车不多。现在骑单车上学的学生也比以前少了。当年那会儿,来得迟的话,车子都很难塞进去。现在已经不会这样了。很多学生上学不是搭公车,就是父母用私家车接送。
  容若看了看表,七点二十。早读课的钟声响了。他小跑着去了主教学楼。也就是以前那栋L型的绿色楼。现在已经粉刷成白色的了。学生们大部分都到了,还有几个在猛冲——迟到了。
  他先去自己带的那两个班巡视了一下。他带了一个文科班,一个理科班。学生们摇头晃脑地在读书,当然也有趁机聊天的或打瞌睡的。他象征性地看了一下——当年他们早读时,他也时常打瞌睡,本来起床早了就会精神不济,不必太苛刻了。何况,文学的话,也不是那样念念就可以的。所以他管得很松。
  走了一圈之后就回到办公室。他也没带什么东西来,上班就揣了个手机和钱包。其他的需要的东西都在办公桌里了。走到办公室里时,发现有两个女老师也在里面。英语老师陈纱在泡茶,政治老师吴欣在喝茶。
  “陈老师吴老师早啊。”容若向她们打着招呼,去自己的座位上拿水杯。
  “早啊,小容。”陈纱向容若打了个招呼,问,“要不要茶?我不想泡太浓,还剩半包。”
  陈纱把拆过倒了一半的铝箔包装的铁观音放在隔壁的容若办公桌上,容若说:“那正好,我困得不行,刚想泡茶提神。”
  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台饮水机,龙岩的桶装矿泉水多是标致牌的,号称水源是国家森林公园梅花山的水。不过容若家中喝的是江山村尾陈神庵下出水口的山泉水,因为老爸认识的茶行老板说那个地方的水水质特别好,很适合泡铁观音,前两年就试着向送水的村民买了几桶。老爸用那个水泡了茶之后,做了一个试验,结果是不管放不少天,那茶都不发馊。而用自来水泡的茶,隔夜就馊了。
  梅花山的水质并不如陈神庵下的那口泉水,但比自来水是要好多了。就是没做过试验,不知隔夜茶会不会发馊。
  泡乌龙茶的话,还是用沸水好些。老爸时常这么跟他说。饮水机的水烧到顶了只有90多度,最好还是用电开水壶来煎水。
  办公室里确实有个电开水壶,不过容若一向懒得做这件事,今天刚好陈纱把水烧好了,还剩下一些,他就用了那开水壶的水。
  饮水机和开水壶都在靠窗的吴欣办公桌边上,容若刚拿起开水壶把水注入自己的茶杯,吴欣啜了一口茶,问:“小容,上次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陈纱拿着自己的杯子走过来,听见吴欣的话,耳竖起来,问:“什么事啊?”
  吴欣推了她一把,说:“去去去,没你的事。”
  吴欣是福建师范大学毕业到一中教书的,已经教了十一年了。说起来,容若上高中时她就已经在这里教书了,只不过当时还在教初中,后来初中取消后,她就升上高中教书了。她结婚得很早,今年才三十三岁,女儿已经十岁了。目前,作为一个家庭事业都稳定的女人,她的兴趣和很多已婚妇女一样,最终发展成了说媒。
  容若知道被盯上是迟早的事。自从徐晖因为这群年岁虽和他们差不了太多,兴趣却迥异的女老师的特殊兴趣而苦不堪言,最终出卖了他之后,他就知道自己逃不了多久的。
  容若喝了一口茶,十分烫。因为两个女人已经在明争暗斗,他也没必要发言了。
  陈纱“哟”了一声说:“吴欣你跟我们年轻英俊的容老师还有不能说的秘密啊。我还真不知道呢。”
  吴欣啐道:“你这什么话?被人听见还说我怎么了呢。死丫头,乱讲话。”
  陈纱嘿了一声说:“我不跟你说,小容,你跟我说说,什么事?”
  容若呵呵笑道:“吴老师不说,我不敢说。”
  陈纱看向吴欣,吴欣摆摆手说:“受不了你了。不就是小容还没对象吗?我老公有个同事的女儿也还没对象,我就说撮合撮合。”
  陈纱听见这话叫了起来:“你怎么都没说一声就这样呢?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吧?当时徐晖可是跟我说,我再告诉你的也。”
  吴欣瞪了陈纱一眼:“这什么先来后到?你自己不抢先怪谁啊。”
  陈纱今年二十六岁,已婚,老公是本校的老师,教化学的范哥,结婚也快三年了,还没要小孩,关于做媒这一技能,远没有吴欣老练。她咬牙切齿道:“小容我可是打算留给我小姑子的。”
  两个女人互相瞪了一会儿,然后把头转向容若,先后问:“小容,你选哪个?”“小容,你要哪个?”
  容若放下茶杯,举手投降说:“二位老师,我没车没房,哪家姑娘看得上我啊,二位太抬举了。”
  吴欣咦了一声,问:“你不是本地人吗?怎么没房子了?”
  容若说:“那是我妈的房子。”
  吴欣说:“那迟早是你的。你要讨老婆,你妈还不让她住?”
  这个话题眼看就要纠缠下去了。幸好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了。陈纱和吴欣都有课。容若松了口气,哪知吴欣抱着讲义出门前来了一句:“小容,这个礼拜天下午给我空出来啊。”
  容若只好应道:“好。”
  
                  南 风·第五章
  在学校时,还没那么明显。虽然经常有人拉他去和女生联谊。学中文的男生其实不是很好找对象,他们系的男生一出动就是邀帮结伙的,一会儿什么联谊寝室,一会儿什么社团活动之类的,每次室友都要拉上他,按他们的话说,就是不中用好歹稍微中看一点,迷惑一下敌军还是可以的。他虽然不拒绝这类的活动,也不是很上心。每次临出门前都会被室友拉回来重新换衣服或重新梳头,然后被教训说:不要穿成这样出去丢我们脸!
  容若当时就心想,明明是穷学生,哪有条件谈恋爱啊。
  大二大三那会儿,有一次联谊之后认识的一个化学系女生总是找他逛逛街,吃吃饭什么的,由于当时他没有手机,那女孩子还时常打电话到他们寝室找他,那次联谊无功而返的诸位室友吃了他的心都有。不过容若觉得自己那么贫穷,恋爱这种事实在是没条件。从某个谈恋爱的哥们处得知,女朋友生日啊,情人节啊,认识一周年甚至一个月纪念日不记得给礼物的话,都会跟你闹的。平常吃饭也是,一起吃就要给钱,你想叫她掏钱,那就等着破裂吧。外加每次逛街的花销,请她朋友吃饭的花销,给她爹妈买礼物的花销,甚至在她面前每见一次乞丐都要给一次钱等等之类的花销。那哥们说得老泪纵横,然后劝告他说:要不是想着来做老婆的,还是算了吧。容若想想也是,总不好在女生面前还要人家掏钱吧。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觉得就算谈了恋爱,到毕业时说不定还要分手,所以关于那个女生的事,他也一直没往那方面考虑。反正人家不挑明,就当多一个朋友,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样到了大三快结束的时候,有一次那女生约他去逛秀水,回来等公车的时候就问他:“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啊?”
  那句话让他愣住了。那女生长得挺不错的,个子有一米六八,只矮了他十五公分,室友都说他俩站一块儿还挺配的。当时她仰头看着他,眼中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更多的是不安。
  由于容若一直在愣住的状态,那女生的脸色开始由红转白,容若见势不妙,只好说:“一起去哪里?”
  那句话估计是有史以来最愚蠢的拒绝告白的话了,搞得那女生本来很郁闷的,听到那句话忍不住笑了。笑完之后说:“算了。我就知道你没这个打算。”
  之后就没什么来往了。四年级时那女生找了她本班的男生谈恋爱,出双入对的,室友见了来安慰他,还以为他被甩了。他说不是那么回事,你们想多了,不过是朋友。
  那估计是人生最大的一朵桃花了。然后就这么陨落了。陨落之后上的是古汉语研究院。研究生的姑娘们都比较现实,不愿意找那种既贫穷将来还没前途的男朋友,虽然老板或大学毕业留北京的哥们找他吃饭,有时有那么点苗头,不过对方看见他的寒酸样,也就都没了下文了。有一次老板很委婉地提醒他:衣服旧了就买新的嘛。容若应着好,知道了,换了另外一件旧衣服去见老板,再下次忘了这事后,还是照穿不误。如此数次后,过年时老板就塞了个红包给他,很无奈地说:去买几件新衣服吧。
  容若心想:衣服不就保暖用的嘛,只要没破到不能穿的地步,功能还没丧失,就不要紧吧。
  再说了,学中文的本来就很穷啊,女生看不上也是正常的,没必要隐瞒事实嘛。哪像学医的那么有前途,老哥女朋友都换了好几个。
  想想因为这事,每年回家嬷看见他穿的旧衣服都会劝他:故衫莫再穿了,叫你妈给你买新衣服。
  容若就说有新衣服,放在学校没带回来,不用破费了之类的。
  倒也不是他节俭,而是真的没有什么需求。平常只要穿的不太出格就行了,有需要的时候他自然会去买衣服的。
  想当年高中文理分班的时候,老妈说要他选理科,他自己选了文科,搞得老妈相当火大,就说:“学文科当不了官,就会穷死,你这样像能当官的吗?到时候穷到找不到老婆不要回来哭。”
  老爸就说:“随他兴趣嘛。”这在当时简直就是煽风点火,老妈气得不吃饭,老爸哄了许久才作罢。
  老爸老妈貌似因为他的事还闹过不少矛盾。有时能听到老妈抱怨老爸太宠小儿子了,又怨他老是给小儿子灌输一些怪念头,搞得他不求上进。老爸大多数时候就说好好好,知道了。实在忍不住回嘴时就会说:“反正有两个儿子嘛。”老妈就不再说什么了。
  听得容若暗笑:说不定当时父母协商好了生两个,跟谁姓的谁教,对方不能插嘴,老妈才会没话说。
  现在已经工作了,老妈也时常催他说时间也差不多了,该找对象了,他想也确实可以找了。相一次亲也未尝不可吧。
  只是女孩子倘若像老妈那样,一定也要怨他不求上进了吧。
  
                  南 风·第六章
  中午午休时间不长,他一向不回家,就去体育馆一楼的体育教研室休息。当年他们高中时那个体育馆还是属于市里的,时不时办一下什么演出,开一下什么会之类的。他毕业后不知怎么的就被一中收归己有,变成了一中的室内体育馆。原先属于体育馆的周边一块地也被铲平,修了几个塑胶篮球场。那种煤炭渣操场上水泥篮球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操场就是正规的四百米塑胶跑道加足球场。如今的话,篮球足球和排球队的训练场地不再冲突了。不过估计人气应该没有当年旺才对。
  其实除了高一那段时间,篮球队的人气也并没有那么旺就是了。
  他到体育馆时,徐晖也在那儿。本来暑假体育老师是不用上班的,不过他带了两个练跳高的特长生,几乎每天都要来指导训练,今天也不例外。一中每个学年都招一两个体特,一般情况下是毕业后就考体院的,也时常要参加比赛,比如市运会、省运动会,训练成绩突出的,还会去参加专项的比赛。当年徐晖就是田径的体特,本来跟他同级的,后来容若生病休学后,就变成了学长。
  高中时他们不太熟悉,是工作后才渐渐熟起来的。
  徐晖和他的学生在收杠铃,看见容若过来,徐晖说:“走,炒菜去。”
  体特生不同体校生,平常没那么严格的管理饮食。不过那俩学生说要回家,也就没跟他们一起去吃了。
  在从新实验楼出去之后,拐到北门那块儿有几个客家的小炒店,吃腻快餐盒饭的他们有时会去那里吃。徐晖有时中午回家,他家在师专,并不是很远,要是下午第一节课没课,他就会回家。今天估计是家里没人做饭,他才说去吃小炒。
  龙岩本地人开的饭馆多是清汤粉店,只有在乡镇上才会有本地人开的小炒店。街市里多是客家人开的店铺。要吃正宗的龙岩菜,一般要到乡下去,吃一吃那儿的酒席。客家人的小炒店中永定的口味较重,也最经常看见,其次是长汀的。另外几个县市出来开餐饮店的也不多。
  龙岩市的客家人喜欢吃牛,牛百叶九门头之类的,在龙岩酒席上是不会见到的菜,却是客家饭店的招牌菜。也许是水土较寒,也许是中古的中原遗风,他们也常吃狗肉。
  也是自北京回来后,他开始吃不太习惯家乡的菜,觉得太清淡了,还是客家菜口味重一些,合适一些。
  徐晖大学是武汉体育学院的,故而回乡后也对龙岩菜产生了严重不适。
  他们要了三个菜,徐晖提议要不要喝点酒,容若说中午喝酒不太好吧,下午还上课呢,满身酒气去上课,影响不太好。于是就作罢了。
  等待上菜的时候,徐晖一边喝茶,一边抱怨道:“没暑假啊。太郁闷了。”
  容若说:“不是放了十几天了吗?知足吧你。”
  徐晖就说:“没去哪里玩啊,天气太热了。那帮女人说趁最后快开学放假那几天,一起出去玩,地点还没定。你说去哪好?”
  那帮女人指的就是上个学年一起在高一带学生的那几个女人,包括陈纱,吴欣,许世友,王丽娜,巧的是今年都一起升到高二带教,因为年龄相当,彼此之间还比较熟。时不时会邀约着出去玩一玩。是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一群女人。
  “周边都去得差不多了吧?”江山风景区的无人村,万安的梅花湖,雁石的龙崆洞,天宫山,小池的云顶山,基本上都去了。此前还去了永定的土楼,连城的冠豸山,都差不多走遍龙岩了。
  徐晖哎呦了几声说:“不管了,反正想了也会被否决。”
  一碗汤下肚之后,容若去上了趟厕所,回来时就看见徐晖拿着一个很眼熟的破旧钱包在翻。容若摸了摸自己的裤兜,钱包不见了。
  “你还真是穷也。我还想说这顿你请了。你工资都花哪去了?”徐晖扬着那个只有二十几块钱的钱包,不屑地说。
  容若伸手要去拿回,徐晖嘿嘿一笑,把手移开了。
  “还我。”这小子,不老实。
  “这个小姑娘谁?”
  徐晖从钱包最里层的拉链兜里拿出那张黑白照片,在容若面前摇晃了几下。
  “???????”
  “看不出来你还这么纯情嘛。啧啧,这相片该什么时候照的呀?还是黑白的。这小姑娘还没十岁吧?”徐晖拿着那张照片左看右看,“一九九零年年七月。哟喝,你早熟得很啊。”
  “早熟个头,那是我姐。”容若再度试图拿回相片,无奈再度失败。
  “你什么姐啊?还穿成这样,摆这个姿势,练武术的?”徐晖看着那张照片上的小孩,长得眉清目秀的,十分漂亮,留着不太长的头发,穿着对襟盘扣的武术装,摆出一个非常标准的野马分踪,要是不看脸,还以为是个男孩子,“这不是太极吗?”
  “我表姐。小时候练武术的。”容若见徐晖似乎还想持有一会儿那张照片,只好收回手。
  “我怎么没听你说过有这个表姐?干嘛把表姐照片放钱包啊?你该不会嘿嘿。”徐晖诡笑。
  容若盛了另外一碗汤,低头喝汤。
  “我知道啦,每个男人的初恋不是表姐就是表妹。要不就是幼儿园老师,要不就是幼儿园同桌嘛。我不会笑话你的。”徐晖很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
  “你再翻一下我钱包,难道我还暗恋我妈?”
  徐晖找了半天,从钱包夹层里找出容若奶奶的爸爸的妈妈的以及哥哥的照片,不过是在一张全家福上的。
  “表姐特别哟,就她是个单独的特写。”徐晖依然认定。“她人呢?嫁人啦?”
  “嗯。嫁外国去了。”容若喝完汤,伸出手,“可以还我了吧?”
  “有没有她现在的照片?那么小就长得这么国色天香,长大肯定是个超级美人了。”徐晖把那张照片看了又看,又赞了几声,“真是个小美女。黑白的看不清皮肤,是不是很白啊?”
  “白,白死了。萝莉控啊你。”容若拿回照片和钱包,把照片依旧塞回原处,再把钱包塞到衬衫口袋里。
  “长那么漂亮还白?那还了得?啧啧,我最受不了女孩子白了。一白掩九丑,白的女孩子不用太漂亮就很了不得了啊。啧啧。现在还很白吗?”徐晖留着口水。
  容若看了他一眼:“星期天相亲还是你去吧。我看你比我有需求多了。”
  徐晖悻悻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出来相的女人条件高得很,你以为可以一夜风流啊,那是一生代价。我可招架不住。”
  “是啊,死道友不死贫道。”容若安详地说,“我曾经以为,我认识的是一个君子。我曾经以为,只有你不会出卖我。我曾经以为??????”
  “行,学中文的,这顿饭算我请了。”徐晖的头皮麻了十秒钟,说出了这句话。
  
  
                  南 风·第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出现的人名、地名、群体与实际人物、地点、团体组织均无关,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 =  中午在体育教研室后的一个休息间的高低床上铺休息了一会儿,就去上下午第一堂课。那堂课是文科班4班的课,那个教室刚好在他上高一时的那个班级的位置,暑假第一天来上课时,他还吃了一惊。
  他上高一时,坐在倒数第二排。初进校他还不是班上最高的,休学一年之后复读,他就变成了后来那个班上最高的了。巧的是也是在这个教室上的。
  第二次上高一时,他坐的座位,就是最后一排。以前班上最高的那个人坐的位置。
  只是现在虽然是在同一个教室,在讲台上看下去,却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原来老师是可以这样将学生一览无遗的。当年在下面做小动作,还以为讲台上的老师是看不见的,其实只是装作没看见而已。做了老师之后的一个深刻体验就是,当年的自己怎么那么自以为是呢?大人什么都知道,只是懒得戳穿你罢了。
  当天进了教室之后,下面的学生不知为什么异常兴奋。
  由于一中向来重理科,文科班基本上就是女生以及成绩差的男生的组合,这种情况就算这么多年了都没什么改变。文科班向来是女生人数远远大于男生人数。当年他读的那个文科班,女生有四十多个,男生只有十几个。读文科的男生在读书时永远是弱势群体。文科班的女生们最不屑的就是文科班的男生。对她们来说,目标仅限于理科班那巨大的雄性群体。
  高中和他挺要好的一个女孩子,也就是文理分班后他的同桌说了一段话:学中文的酸不溜丢,学外语的怪腔怪调,学历史的夸夸其谈,学政治的一嘴官腔,男生学什么文科?不正常的男人才学文科,学了文科正常的男人也变不正常了。
  容若不敢问她自己正不正常,反正按她的理论,最后一定是不正常的。
  所以他能深刻体会到文科班里女生们强大的势力。其实不管人数多寡,只要在男女混合出现的场合,女性的势力应该总是要大于男性的。就算在理工科,寥寥无几的女性,还会被众星拱月般对待一样。
  这股强大的势力今天很不寻常啊。
  在上课铃响过之后,势力们还没有发现已经上课了,在下面或交头接耳或高声谈论。往常这种兴奋是局部性的,今天却是全民性的。
  容若喊了一声上课。
  班长迟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喊一声起立。
  势力们懒懒散散挪动了一下屁股,有些甚至不过刚刚挪离椅面不远就坐下了。坐下来没多久,又开始窃窃私语。
  在黑板上写下今天要讲解源流的几个汉字之后,发现嘈杂得没办法进行下去了。容若转身面对学生,指名班上最调皮的那个姑娘道:“高小琴。”
  那姑娘不情不愿地把脸从后桌那里转回来,慢吞吞地站起来,嘟哝着:“什么事啊容老师。才刚上课也。”
  容若想起自己高中的时候,貌似也是这么油滑的,现在终于体会到做老师的有多么无奈了。
  “今天怎么精神这么好?”平常这个时候,她早趴桌上睡觉了。
  高小琴斜了容若一眼,嘿嘿一笑,说:“容老师,你真要听?这件事的受害者其实是你啊。”
  现在的女孩子比十年前的老练多了。以前他们班的姑娘们至少在人前还是挺腼腆的,恐怕还是每一代的教育不一样了吧。
  容若看了看表,说:“好,给你两分钟,把这个案件汇报了,汇报后要是你们还想讨论案情,我就拖课了啊。”
  底下的小姑娘们切了几声表示不满。
  高小琴念书一样回答道:“是,长官!长官你的一中最英俊男老师地位不保了,因为刚才从走廊走过去一个比长官英俊1.5倍的超级大帅哥,据说是新来我们学校任教的英语外教。汇报完毕!”
  他什么时候有过那种地位了?容若示意站军姿的高小琴坐下,说了一句:“君子好色而不淫(意思是过度)。今天讲的第一个字,就是这个淫字。”
  一中已经有好多年没请外教了,早他们三四届的高中部还是有一个外教的,他上初中时还看见过,但等到他们上高中的时候,就已经走了。外教不容易请,就算工资给到一般老师的十倍,有时他们还是嫌少,除非是在中国长住,要拿人民币兑换外币,在国外生活,还是比较困难的。
  时隔多年,终于又有老外肯屈驾他们学校了吗?现在小孩学英语的途径很多,外教其实也不那么必要了。
  
                  南 风·第八章
  第三节课是在理科班上的,7班,那儿的男生们看起来正常多了。容若有时觉得女人好色的程度更甚男人,尤其是意念上的那种。男人嘛,看见了就好一好,没看见很快就忘记了。女人通常反应激烈而持久,而且对美色的热爱还能导致她们去追逐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什么喜欢的偶像拍的哪怕风评很差的连续剧、吵闹的娱乐节目,印着PS到已经不像真人照片的扇子、杂志等等一切。
  所以第三节课下课后,看见办公室里往常早该以“买菜”、“接小孩”、“回家看偶像剧”、“回家看奥运(体育俊男)”之类的理由下班的众多女士围成一圈热烈讨论的时候,容若也不觉得奇怪了。
  唯一一个男老师,教生物的黄立刚孤单地坐在办公室自己的办公桌前上网。看见他进来,抬头对他苦笑了一下,说:“真受不了,一个下午没回办公室,一回来就这样了。”
  教地理的王丽娜看见容若进来,发出类似高小琴的那种笑声。
  女人真是不管多大年龄,实质都不会变的。
  “容老师,看见了没?”王丽娜和他年龄差不多大,只不过是本科毕业就来教书的,所以算是他的前辈。因为不想把自己叫老了,她没称呼他“小容”。
  “看见什么?”容若打算收拾一下东西就撤离现场。
  “容老师,你要有点危机感啊。”王丽娜持续地笑出那种笑声。
  今天听到那个封号的时候,他很是疑惑了一阵子,直到刚才才想明白。一方面,在对待自己未来事情上,女人谨慎得很,生怕嫁不到良人。那个时候相貌是最末位的考量。一方面,在满足自己的审美方面,女人又挑剔得要命,反正看看,评头论足一番又不用给钱。
  “哦,是不是来了个外教?”容若只好回答。
  几个女人对视了一下。中间有几秒奇异的沉默,容若用眼神询问了一下黄立刚怎么回事,后者意义不明地摇了摇头。
  “原来还没见过,难怪这么镇定。”许世友贼笑,“我说见了他的未婚男老师还没有一个这么镇定的呢。”
  容若还没来得及回话,听见门外传来校长的声音,陈纱嘘了一声,那帮女人散了开来,坐到自己座位上,容若乖觉地走向内侧,到达窗边,拿起自己的茶杯,把早上泡的茶叶倒进垃圾桶——反正这个时候也走不掉了。
  他只要过了中午还喝茶的话,晚上就会睡不着觉。各种茶中,红茶的效果最强,乌龙茶其次。绿茶没试过下午喝。今天到此时茶杯里还有茶叶,也是因为中午来不及倒了就去上课。
  老爸倒是嗜茶如命的人,有时候晚上都要喝茶,从来也没听他抱怨过会失眠。各种茶都喝过一段时间,最后还是觉得最喜欢铁观音。毕竟在福建的话,要买好的铁观音是最方便的。
  他把茶叶倒尽之后,校长进来了。
  校长虽然目前负责教学的年级和他们一样是高二,但有自己的办公室,平常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何况还是快下班的时间。应该是有什么事。
  他身后跟着一个人。容若的余光可以看见,那个人个子和他差不多,穿着黑色的西装。
  这种天气穿西装,也太夸张了。更夸张的是还打了严整的领带。
  黑色西装,白色衬衫,蓝白条纹的领带,都熨得整整齐齐,穿在那人挺直修长的身上,显得分外合身。记得他当时面试时也是打扮成这样的。那个还是老哥建议的,说那样去面试看起来认真一点。
  看来不是老哥的独家意见啊。
  容若偏移了一下视线,低下头,给自己装了一杯凉水,在校长打算开场白时,喝了一大口。
  可惜夏天的水,就算是凉的,也凉不到哪儿去。
  吴欣以为他没注意校长进来,扯了扯他的衣角。容若只好放下杯子,把头转正,看向校长和他身边的那个人。
  校长清了清嗓子,说:“老师们都还没下班啊?那正好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英语口语老师,名字叫谢敏,明天开始负责高二年级的英语口语课。谢敏老师以前也是我们一中出去的,是很多老师的老校友了。大家要多关照一下。”
  “欢迎欢迎。”吴欣不愧是教政治的,瞬间满脸堆笑,拍着手。
  恭、宽、信、敏、惠。
  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孔文子何以谓文也。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敏字有这么好的寓意,导致了这个名字的泛滥。小学初中高中,每个班上都有叫敏的人。男生也有,女生也有。同学也有,老师也有。
  容若盯着自己的水杯,心里想:明明是这么泛滥的名字,为什么至今为止,他只碰过一个叫“谢敏”的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呃,忽然发现这一节由于记忆的疏忽,打错了很多字,现在改过来鸟~
                  南 风·第九章
  龙岩近几年变化挺大的。原先的郊区有很多地方都已经不是十年前的样子了。比如从前他常去的威猛奶奶家,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拆迁了。老城区的变化除了中山街二期竣工之外,倒也变化不大。从一中下来,沿着九一北路过河,到九一南路,到体育中心这一段,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但实际上还是有的。比如当年没有看台的体育中心,在2000年前的某个时间修了看台,据说是为了那一年的世界客家恳亲大会的场所准备的。也是差不多那个时候,在体育中心附近修起了羽毛球馆和举重馆。在这几个馆之间,是几个露天的篮球场。附近的小孩时常在这儿打篮球——此前这些篮球场不过是一条沥青路,宽敞平直,可以看见很远的天空的那种。而他们小时候去沉缸酒厂打球的历史已经结束了,因为那个厂子在前些年破产后卖给了开发商,花了好几年时间,建起了一片叫城市桂冠的住宅区。
  大学时山东的同学来他们家玩,闲来无事在附近逛时觉得龙岩挺奇怪的,怎么别的什么没有,却有个举重馆呢?
  那个时候已经有龙岩籍的举重选手在世锦赛和奥运会获奖了。只不过举重这种项目,一般情况下关注度并不高,外地人也不太了解。容若就解释说龙岩还是有几个体育明星的。举重有两个。
  当年那两个孩子还是和他差不多前后年的时间入学的体校生。只不过都是封闭训练,而且是业余体校,各个人文化课的学校也不同,彼此之间并不太熟悉。
  不必说不同项目的了,就连相似的项目,训练场地很近,都不一定能认识。大家都挺匆忙的,虽然都是孩子,却都是有目的,有任务的孩子。练习竞技体育的孩子,其实都是孤独的,容若有时觉得那么小的时候就为了目的而做事,在价值取向上并不恰当。有趣的事也会因此变得无趣。他见过真正觉得练习很有趣的孩子不多,那个人是个例外吧。
  说到无趣的话,举重应当比武术更无趣吧。练武术好歹还能安慰自己说是强身健体或为了防身,但练习举重是很伤害身体的,不知能怎么安慰自己?只能说是一个职业了。能够坚持下来,还是要有非凡的毅力。
  举重馆向来是冷清的。举重馆对面的篮球场却每天都很热闹。如今是暑假,到了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在球场上打球的人变得很多。大多数是初高中生,也有一些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大叔,很多是光着膀子在打球的。徐晖时不时地也会找他去打球,大多数时间是在师专的场子,有时也会来这里。
  想到下午那个小孩问他:“老师以前也打篮球的吗?”
  他不好意思说现在偶尔也打打,因为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对于一心求胜的少年来说,他们现在打球还真是为了排解压力或休闲之类的。说出来的感觉很大叔。
  高中复学后,他没有再加入篮球队。上大学后由于身高的关系会被拉去系里打球。中文系的男生总是在第一场就被淘汰,他就压根没参加过预赛以外的比赛。室友们都是学中文的,第一是不好动,第二是怕动了人笑话,平常的娱乐绝对不包括运动。想撬他们去打球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要说出这种话,就会有人摇头晃脑:血气方刚,重在戒斗,戒斗啊。嗯,不过血气已定,色已经不用戒了。
  想想学中文的男生会被鄙视也是有道理的。
  容若在篮球场附近经过时,看到那些小孩的样子,觉得自己曾经也是那种有无限可能的孩子。
  人长大了,是会丧失很多能力的。
  现在的容若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虽称不上后悔,却有那么一点遗憾。因为很多事,小时候做了的话,长大了至少可以以一句年少轻狂一笑置之。
  很多事,小时候都没做的话,长大了就更是无论如何不能做的。
  那个时候他应该任性一些的。
  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小时候都那么奇怪。长大以后看小时候的自己,总觉得好像是另外一个人。尤其是偶然发现自己从前藏起来的那些东西的时候。
  当年怎么会把这些东西当宝贝啊?明明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呀。
  尽管很多人会对他说:你一点也没变。
  容若知道,对于一个人来说,虽然时常会觉得,啊,一天好短啊,一年又过去啦。人生真是短暂啊。但是要你想起昨日的分分秒秒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在想什么,那简直就是不可能的,24小时完整的记忆,那也太长了吧。
  人类就是在时时刻刻的遗忘中沉淀下来的生物。
  你遗忘的那个自己,却往往在别人记忆中有片段。那也真是奇怪。
  或者别人会以为你早就遗忘,你却死死记住。那也真是奇怪。
  如今的你都不知道,将来的自己会忘记什么,会记住什么。
  篮球场最里边的那个有夜间照明的场子边上摆了计分牌,看样子晚上会有比赛。
  已经好久没正经看过一场篮球赛了,晚上来看看也不错啊。
  夏天的傍晚,如果没有台风的话,会刮起轻微的南风。容若固执地把这种风叫做南风,那是因为它总是从向南的窗子吹进来的。可是这种风来的时候其实是没有方向的。
  那只是从盆地周围的山间吹来的特有的微风。对夏天来说很清凉很愉快的一种风。
  他家的那条坡由于隔壁商品房的修建,拓宽了一些,修平整了一些,但是陡度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依然和以前一样,骑到一半就停下来了。要说为什么,年纪大了。何况是年轻时就没力气去挑战的坡。
  尽管他想想从前觉得不可思议,那时的自己真的是自己吗?然而现在的他,依然是被别人称作“容若”的一个人。
  说不定,只是他自己以为自己变了。
  听到那个本田125的声音时,他心里想:真是老牛拉破车啊,想当年还是红极一时的车呢。
  什么东西都会老旧的,记忆也一样。老旧的东西最终要被遗弃,不管愿意不愿意。
  那辆车在他家门口,停在了他的身侧,那个骑车的人摘下头盔。
  话说回来,每个开摩托车的龙岩人都会戴头盔,但是戴这种好像公路赛自行车手头上的尖头盔的人几乎是没有的。而且是穿着西装戴的话。
  那个人笑的样子和从前也没什么变化。
  不过容若心里想,会不会就像别人以为他没有变一样呢?
  而他,其实早就记不得从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了。
  “我叫谢敏,你呢?”
  我爸跟我说,问别人名字之前,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那个时候固执地这样说的自己,是不是因为害怕总有一天会被遗忘呢?
  容若笑了,说:“容若。”
  小时候的他,都不敢堂堂正正说出自己的名字,每次说的时候,不会卷舌音的龙岩人必定要问上再三:龙落吗?怎么写?就算告诉了他们,是容易的容,倘若的若,他们也都会似懂非懂的哦着。这样说名字的自己,总觉得很丢脸。
  于是那个人像从前一样笑着问:“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的,那个容若?”
  他都不知道,他可是第一个这样把他名字念对的人。
  容若又笑了。
  一个老朋友。容若在心里说着:老朋友,真是令人怀念。
  谢敏穿着那身笔挺的西服跨在摩托车上的样子恐怕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妥了。不妥到他轻轻拨齐了一下被头盔压得有些乱的头发,咳了一声,问:“今晚有空吗?”
  
作者有话要说:嗯,再强调一下,本文是虚构滴虚构滴······
                  南 风·第十章
  下午在办公室时,那群女人在校长走后立刻就围住了新来的“外教”。容若喝了几口水后放下杯子,穿过那群女人以及她们围住的那个核心,走到自己桌前,收拾了一下桌面就打算走了。
  本来是没什么动静的,但他要走出门的时候黄立刚问了一声:“容若,你要回去了啊?”
  明明围攻得那么热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那帮家伙竟然还分神到他身上了。
  王丽娜叫道:“容老师,你怎么这么早回去啊?”
  是你们今天太晚了吧。容若只好转过身说:“是啊,赶回去看一下比赛啊。”
  吴欣哇哇叫着:“不会吧,谢老师第一天来,我们要尽尽地主之谊吧?想看什么比赛看重播就可以了啦。”
  吴老师,你的女儿已经十岁了呀。容若咽下这句话。
  大家一起看着他。什么地主之谊的事,其实根本就还没讨论清楚,就好像只剩他一个人在搅局似的。女人啊。
  “谢老师”自然也看着他。脸上带着不曾相识的那种客气微笑。
  容若笑了笑,说:“那好啊。去哪里吃啊?”
  似乎意识到有些仓促,几个女人支吾了一会儿,陈纱先说:“我还没跟我老公说啊。”
  吴欣哎哟了一声说:“我都差点忘了,该去钢琴教室接我女儿了。”
  王丽娜则是说:“对呀,回去看完六点档再讨论算了。吃过饭再一起出去更好嘛。”
  
  那之后他就顺利地回家了。女人说吃过饭讨论,可未必是真的,说不定吃过饭就忘记了呢。
  容若看着谢敏邀约的样子,稍稍转开了头。
  叙叙旧也未尝不可啊。十年不见的老朋友。
  还来不及回答,容若的手机就响了,他对谢敏说了句不好意思,就接了那个电话。
  王丽娜的。难道真的讨论了什么吗?这么短时间。
  “喂,容老师啊,我们在欢唱哦。吴欣那家伙接了女儿说还是要欢迎一下谢老师,要不然太不厚道了。你过来吧。”王丽娜的周围有些吵,看来已经开始唱上了。
  她们什么时候效率这么高起来了?
  容若失笑:“你们请到主角没?”
  “吴欣在打啦,他应该会来吧。特地为他办的啊,不来太不给面子了~”
  王丽娜还没说完那句话,谢敏的电话就响了。
  容若对王丽娜说:“好吧,我一会儿过去,哪一间?”
  “306。”
  谢敏接起电话,很有礼貌地“您好”了一声,接下来就只能不停的“嗯,好”了。
  政治老师说话,一般人还不敢不好。
  吴欣可能是问他知不知道欢唱在哪里,要不要人去接他,谢敏就说:“不要紧,我刚好碰到容老师了,一会儿和他一块儿过去。”
  吴欣恐怕是说了句“这么巧啊”,谢敏不着痕迹地笑着说:“是啊,真是很巧。”
  那之后容若进门放好了自己的单车,出门来时,谢敏已经收线了。他看着容若,说:“我载你过去吧。”
  容若看着他的西装笑着说:“你不回去换换衣服?”
  谢敏低头看自己的西装,又抬头看看容若,然后说:“不然你先陪我回家,换好衣服一起过去?”
  
                  南 风·第十一章
  记忆中他只有一次坐过这种车的后座。
  不过可能的话,他觉得自己应该忘记的。
  比起那时候,谢敏明显强壮了一些,个子好像也高了一点。十年的时间,少年的身体会长成成人,也是自然的。就像小孩子会变成少年一样,雌雄莫辨的脸也会变成男孩子的。
  小时候训练并不全是快乐的,他小时候和普通小孩一样,挺贪玩的。每天每天的练习,有时候也会心生不满。他曾经溜出自己的训练所,跑到旁边去偷看别的孩子练习。
  就是想看看,是不是大家的练习都那么无聊。
  有一次就看见那个姐姐在打拳,当时他也不知道那个是什么拳,只觉得那个姐姐打得真是好看。
  现在的容若形容的话,就是: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不动如山,侵略如火,动如雷震,难知如阴。
  因为看见了那么好看的拳,他就心里挺不高兴的,觉得人家可以练这么好看的东西,他练的一点儿也不好看。
  那几天他天天都跑去看那个小姐姐练习。看了几天后,觉得那个小姐姐长得也很漂亮。小小的脸,白白的光滑的皮肤,清秀的眉毛,长长的翘翘的眼角,像京剧里面那个美女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形状分明的嘴唇,笑起来还有一个深深的酒窝。
  就像是老爸珍爱的和田羊脂玉一样的白皮肤姐姐。
  他被教练抓个正着时也是偷看那个姐姐练习的时候,那时教练站他后面和他一起看了好久,他都没发现,直到教练问:“你想打赢他吗?”
  容若回头看教练,心想,原来自己能打赢她吗?这么漂亮的厉害姐姐?
  后来教练为了激励他,还特意去找那个姐姐的教练,拍了张她练功的照片给容若。
  容若训练时间和别的小孩有点不一样,他的学校比较远,下午下课后,来得就比较晚了,所以直到三年级时偶然有一天来早了,刚巧在更衣室碰到一群孩子在换衣服,看到那个姐姐也在时,吓了一大跳。
  这里是男子更衣室啊。
  然后,就在那个“姐姐”在众目睽睽之下脱下上衣和裤子时,容若发现了那个“姐姐”其实是个男孩子。
  那个时候,不到九岁的容若真的是五雷轰顶。
  沮丧归沮丧,把那个孩子当对手的愿望越发强烈了。也不知是不是对自己长达三年的误会的恼羞成怒,容若的训练目的越发坚定了:就是要打赢那个家伙。
  可是直到很久以后的后来他才知道,在正式的场合,跆拳道和散打选手怎么可能对打啊?那样骗小孩的教练真是个不厚道的家伙。
  想到这些本该忘记的事情,这个时候不能抑制地回想了起来。
  因为那个漂亮的小姐姐,现在已经是这么挺拔厚实的男人了。当年每一次的再会,都想忘记的糗事,却因为不断的再会而不断地想起。
  世事难料这句话,不知可不可以用在这里。
  说到身材的话,男人美好的时光也就到结婚为止吧?容若想起已婚的那些哥们,无一例外地在婚后严重走形。
  据说那是安心感让男人变胖的。于是,没有变胖,是不是可以作为未婚的一个证据?
  天已经渐渐有些暗了。街灯已经亮了。城市的街灯是彻夜不灭的,故而在城市里很难看见真正的黑夜。记忆中只有那么一次,初中的时候,那天学校刚好搞活动搞得比较晚,回家时已经七点多,天全黑了。刚巧全城停电,所有的街灯都亮不了了,而且那是个月初,没有月亮。那时在朦朦的路上骑着单车,看见两旁的店铺点起蜡烛的感觉十分奇特。那恐怕是一生唯一一次的体验了,在那之后,龙岩城再也没有那么大范围的停电了。
  很多体验,都是一生只有一次的,过了就回不来了。
  街上的人不少。现在的夜里,直到晚上九点十点,还是有不少人的。
  开摩托车的那个人速度并不是很快。这个速度不像以前他开车的速度。年少时,他开起摩托风驰电掣的,那时坐在他身后的自己在冷风中终于知道了一件事。
  原来在一起越久,分别时就越伤痛。
  那种伤痛,一生中只需要体验一次就够了。
  而现在的他,终于知道了一件事,越是拼命想忘记的事,往往就是怎样都忘不掉的事。
  他抓着后架上的钢条,离前座的谢敏隔开了好几公分。在开到九一路和沿河路交叉的那个红绿灯前,绿灯闪烁成了红灯,谢敏没能开过去,便急刹车了。
  由于惯性,容若的前胸不得不撞上了司机的后背。于是也不得不抱住了司机的腰。
  那是不亚于他硬度的肌肉。他自认为自己每天的锻炼强度已经是很大的了。只要不是大雨的天气,夜深之后,他会在体育中心附近跑上好几公里,像少年时一样进行着各种的锻炼,单杠哑铃跳绳,压腿踢腿。他也觉得这不过是个难改的习惯。就像抽烟喝酒一样。
  谢敏侧过头问:“没事吧?太久没开车了。”
  容若笑着说:“你到底有没有驾照啊?”
  “没有。”他的声音带笑,“你买了保险吗?”
  容若嘀咕:“无证驾车,保险也不理赔啊。”
  “那你抓紧一点吧。”谢敏笑着说。
  正打算把手挪回钢架的容若停住了手,反手一揪,扯住了谢敏笔直的西装外套。
  谢敏把车停好在自家门口时,看着自己被揪得发皱的西装,抬头苦笑地看着容若,说:“你跟我外套有仇啊?”
  容若理直气壮地说:“第一,你让我抓紧的。第二,基本上只要你不跳槽,就不用再穿这套衣服了。”
  谢敏笑着说:“不想让我跳槽吗?”
  容若马上说:“我帮你熨好吧。”
  谢敏笑着打开大门,回头看站在摩托车旁的容若,容若站在那儿,默默地看着他。
  谢敏问:“不进来吗?”
  那时的容若,又是平常那种嬉皮的样子了,只是用那个样子说出的:“不了,我等你。”这句话,让谢敏的嗓子堵上了一些东西。
  谢敏的家门外没有路灯。容若站在摩托车的边上,那条巷子的一头是个死胡同,谢敏的家就在那个死胡同的最里边。
  尽管是死胡同,墙并不高,故而巷道里也能感觉到一些微弱的风。
  只是今年的夏天还是比以往要热多了。在北京正儿八经过了一个暑假后,发现一般情况下北京的八月,并不会十分热。而以往九月去上学的时候,就已经颇有些凉快了。从前八月的龙岩,也没有现在这样的热。
  谢敏的家门口,就是那一年他受困的地方。他隐约记得,当时他们家也只有一个房间的灯是亮着的。现在,在谢敏进去之前,这栋三层楼高的房子内,也没有一盏灯是亮的。
  他一直住在这种没有人开着灯等他回来的地方吗?
  谢敏穿着一身带领的T恤和休闲裤出来前,那栋房子的灯也熄了。
  容若在那么不远的地方看着他,在谢敏的记忆中,容若每一次看着他的时候,都那么迫不得已。
  十年的分别,使他忘记了自己当时的迫不得已吗?
  谢敏看着容若,然后,在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下了。
  没有路灯的巷子,也没有月光。这个时候的月亮,还在山下没上来。
  他们在黑暗中仔细辨认着对方难以辨识的表情,直到容若转开头,笑着说:“你都没什么变啊。”
  谢敏跨上摩托车,多年的老车,发动起来的声音也比较吃力的样子。
  他没有回答那句话,只是说:“你也没怎么变啊。”
  
  
                  南 风·第十二章
  没什么变啊。
  对于相交不深的人来说,在许多年没有见面之后,最经常说的就是这样一句话。这不过是为了掩饰对对方的不熟悉而说出的话。
  无非是想说:从前的你,我还是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的你,无论变成了什么样子,终究还有一些从前的影子。
  真正要好的朋友,是不会有那种长到可以说出这句话的分别的,除非分别前有了一些过节。
  老朋友并非就是好朋友。
  至少并非是从一而终的好朋友。
  去欢唱的人比预想的要多。除了下午出现在办公室里的那些人,还多来了两个,一个就是徐晖,一个是陈纱她老公范哥。
  谢敏和容若出现在306包厢时,那帮女人大惊小怪地叫起来,说:“你们俩怎么还穿情侣装啊?”
  带领的米白色T恤,黑灰色的休闲裤,身形相似的两人穿的衣服颜色和款式都十分类似。容若笑着说:“我先穿的啊,是他要学我的。”
  谢敏很诚恳地说:“没办法,我就带了一套西装,还有这套衣服回来,谁知道会撞衫呢。”
  妇女们围上新来的外教时,容若走到徐晖和范哥身旁坐下。黄立刚在他们俩旁边,探着头试图穿过女人们的阻挡看见屏幕上的字幕,正在唱歌。
  徐晖看见容若,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容若识趣地保持沉默。这死小子,估计想扳回一局。
  “半天不见,如隔三秋啊。”徐晖拍着他的背,沉痛地说:“没想到半天前后看见的容老师,就有这么大差别了啊。”
  容若继续识趣地沉默。只是拿过桌面一杯水就要喝。
  “我的水。”徐晖抢过杯子,摇摇头说:“想不到卸任后的一中前任最英俊男老师居然这么颓废,开始不讲卫生到随地,不,随便喝别人的水了。啧啧。”徐晖啧完以后抬头看人堆当中的谢敏,发现他正看向这里,不由又啧啧了两声,“真的是很帅啊。你完全完全的输了。光看那个皮肤,你就不行了不行了。”
  容若深思了一会儿,说:“这么说来,我的前任难不成是你?”
  徐晖语塞。范哥哈哈大笑,说:“容若,你不要老是踩人痛脚嘛。”
  徐晖再度悻悻:“你终于也知道败北的滋味了吧。”
  “是啊,不过还好我是败北之后才知道原来有这么个宝座。”容若再度安详地说。
  徐晖咬牙,把容若压向沙发深处,威胁道:“格老子地,你今天把老子彻底惹毛了。”说完就去袭击容若的腰。
  容若抓住徐晖双手,于是形成了比拼腕力的僵持局面。
  黄立刚刚好唱完一曲,他们才听见了旁边很近的咳嗽声。两人转头看时,就看见谢敏连同簇拥他的一群女人们已经站在了他们跟前。
  吴欣敲了一下徐晖的头说:“死徐晖,不要老是欺负小容好不好?”
  徐晖瞪大眼,百口莫辩之余,容若在一旁不无幽怨地叹道:“唉,谁叫我是学中文的呢?”
  中文个屁啊!你这死小子比我结实多了!他妈睁着眼说瞎话!真是信了你的邪!一连串的辩解还来不及说出口,徐晖又被陈纱用包敲了一下头,“你不是叫要看帅哥吗?站在你面前不看?是不是终于服气了啊?”
  徐晖松开和容若比拼的双手,由于被戳穿心事,十分没面子地向谢敏“嗨”了一下。“嗨”完之后越看越觉得眼熟,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说:“我是不是哪里见过你?”
  谢敏笑着伸出右手,说:“你好,我们高中是一个年级的吧。”
  徐晖张口结舌半日,无知觉地和谢敏握了一会儿手,终于反应了过来:“你,你不是篮球队出国的那个谢敏吗?”
  说完后回头瞪容若,说:“喂,你死小子装抹(什么)装,他不是和你原先一个球队的?”
  女人们“咦”了半天。
  容若笑着说:“是啊,一开头还没认出来呢。”
  谢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容若泰然自若地说:“他以前又不是穿西装的。”
  徐晖切了一声说:“就你这样薄情寡义,换件衣服,兄弟都不认识了。”
  
                  南 风·第十三章
  说到酒量的话,容若是在上大学后无意中发现自己酒量很大的。他不喜欢喝酒,在家的时候,偶尔会被老爸强迫着喝上那么一两杯啤酒,因为不好此道,也没机会多喝去得知自己的酒量。初高中毕业典礼倒是有喝酒,不过以他的人缘,敬酒的人实在不多。他本人也没有特别想要敬酒的对象,于是也没机会得知。大学联谊是第一次被灌酒的,那时红的白的一起上了,灌他的人全趴了,他还面不改色。举杯环顾,四周的人全怕了。那之后也没人敢和他拼酒了。
  后来有一次和老哥无意中谈起此事,老哥说他也是那样的体质。说是肝内某个酶的解酒功能很强之类的,比较特意的体质。估计是从老爸那里遗传来的。不过老哥还是劝告他平常能装不会喝就装不会喝,有的人就是喜欢别人被灌醉,要是不被灌醉,人家还不爽呢。不利于人际交往。再说了,喝那么多酒,肝里的酶再强,肯定也没好处。
  所以回来之后,他一直以“不太会喝”的形象示人,徐晖也以为他的限度就是几杯啤酒罢了。
  所以当容若似乎是毫无意识地喝下范哥倒满的第五杯啤酒时,徐晖有点奇怪:“你不是不太能喝吗?都五杯了哦。小心醉了,我可不想扛你回去。”
  容若若无其事地说:“有这么多吗?你记错了。”
  “死小子。好心没好报。”徐晖骂着拿过啤酒瓶子给容若的空杯倒满:“那你就喝个痛快吧。”
  这个包间是所谓的那种欢乐大包,空间很大,分成两部分,一边就是唱歌的沙发,一边是玩乐的吧台。虽然轮到谁唱歌谁就会过来拿麦唱,但除了唱歌和点歌外,那群女人在吧台那儿不断地招惹外教同志,敬酒敬了半天,而他们几株野草就被晾在唱歌的沙发上自生自灭。黄立刚起先点了不少歌,至少可以用做麦霸来打发时间,剩下三个男人只能在那儿玩*自娱自乐了。
  “老范,你不怕老婆被抢啊?”徐晖死命摇晃*筒,他已经连输几盘给容若了,心有十分不甘。
  “有人想抢我老婆证明我眼光不错,就怕没人想抢。”范哥老神在在。
  “切,真不怕,你不在家上网?还跟过来唱什么K?”徐晖说,谁不知道范哥五音不全到可以迫人跳楼的那种,他自己在和他们唱了一次后也识趣地再也不拿麦了。
  徐晖放下*筒,瞪着容若:“你要大还是要小?”这小子运气太好了。
  容若盯着徐晖手中的*筒好久,久到徐晖忍不住推了一下他脑袋:“你干嘛?喝醉了?”
  容若咳了一下,说:“要不要赌点什么?”
  徐晖怀疑地看着容若,这小子平常烟酒不沾,连扑克麻将都不会打,从来就没听过“赌”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过,今天真是秀逗啦?
  只是“赌”这个字,忽然接通了他某根神经。徐晖一把抢过黄立刚手上的麦,大吼道:“各位姐姐们,要不要来真心话大冒险啊?”
  吧台上的女人们听见这句话,相互对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谢敏,简直是欢呼一样一起叫起来:“要!”
  容若以往和徐晖聊天,徐晖苦大仇深地说起自己刚进学校就碰到这群女人,被整的十分惨的种种,当中也出现过这个游戏名。听说当时是王丽娜和许世友两个女人不知参照了什么一起想出来,专门针对那一年新入校又和他们同级的徐晖而设计的游戏。规则就猜*大小,赢的人可以问输的人一个问题,输的人一定要回答真话,假如难以启齿的话,就要听从赢的人一个命令,这个命令,当然是惩罚居多。
  万幸的是,容若刚来的时候,这帮女人已经忘记了有这么个游戏。今天徐晖会提起,估计也是对这个游戏受害者的后继无人怀恨已久。
  浩荡的人群于是从侧面的吧台移到了正面的沙发,谢敏被推挤着坐在沙发的中间,左边是男人,右边是女人。
  徐晖从正面看他那左拥右抱但丝毫没有不协调的氛围,暗自感叹:人要是帅到一个境界,就可以无视世间的常规,不管做什么都不受谴责了吧。
  容若刚好坐在谢敏身边,谢敏转头看了一眼老朋友,又看一眼他空了的酒杯,拿起桌面上的啤酒就给他倒满了。
  之后拿起自己的杯子,笑着说:“干一杯吧。”
  容若拿起杯子,说:“为你终于重回社会主义祖国温暖的怀抱干杯。”
  谢敏碰了碰他的杯子,说:“为你的活蹦乱跳干杯。”
  容若失笑:“什么话,听了像咒我的。”
  谢敏笑着说:“我怎么舍得啊。”
  容若别开脑袋,将那杯酒喝空,空杯放在桌面上。谢敏慢慢喝下那杯酒。
  徐晖就是那种越多人看越来劲的耍宝大户,开场白还要说得像模像样的。
  “今天的真心话大冒险还是以一人拼多人的形式展开!那主角当然就是,”徐晖的一个前空翻惹了嘘声一片,虽然与本意相反,还是赢得众人关注的某人,十分得意地把手指向那位新来的英语口语老师:“新来的口语老师,今日光荣地从前任那里夺得一中最英俊男老师宝座的,谢老师!欢迎欢迎!”
  鼓掌声中,谢敏站起来,走到正面去。徐晖示意他在茶酒桌的前面一个软凳坐下。黄立刚已经很机灵地把另外一个麦克风递给了顺位第一的许世友。
  许世友刚说了句:“那就快摇吧。”徐晖就抢白:“等等,本主持人还没说规则呢。谢老师人生地不熟的,你们也不客气一点吗?”
  许世友白了他一眼,说:“猪头晖,你要是想出锋头你自己上啊。”
  “猴哥别急嘛。”徐晖招着手,示意她也到前头来,“谢老师那么给面子坐这儿了,你们不想一对一亲密接触一下?”
  黄立刚又十分机灵地从侧面搬来一个软凳,安在谢敏的旁边。
  许世友走上前坐定,徐晖就开始狂摇*,摇完砰一声压在茶酒桌上,问谢敏:“谢老师,要大还是要小?”
  谢敏考虑了一下,说:“大吧。”
  “你确定?”徐晖又开始耍宝,“这可是一生一次的关键选择,你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了?”
  嘘声一片。范哥都忍不住嘘了他。这句话,已经过时很久了吧。
  谢敏笑着点点头。
  徐晖转头对着许世友,悲凉地说:“猴哥,你只有小可以选了。”
  许世友不买账地揍了徐晖一拳,说:“不要以为所有猪的哥都是猴哥。你也太抬举自己了吧?”
  容若摇摇头,早就跟他说过女人这种生物是看见男人露出一分贱色,就要踩上十分,何况你露出了十分贱色呢?
  徐晖捂着被揍的胸部哼哼道:“幸好我胸肌够厚。”然后锵锵了两声,“开出来的是——小!恭喜猪哥哥!贺喜猪哥哥!”
  在被KO之后,徐晖爬在地上,气若游丝地说:“问吧,友姐姐。”
  在诸位女性同胞“快问,快问!”的提示下,许世友依旧只敢把目光游离在谢敏脸外几米处,因为那位新来的英语老师正露出一个圣母级的慈爱笑容,在暗示了自己一百遍不可心软之后,问出口后这位化学老师良心愧疚得寻死的心都有。
  她问的便是那群女人中讨论了许久的某个话题:“敢问谢老师婚否?”
  在女人们屏息之余,听到了咕噜咕噜的喝水声,女人们搜寻了半天,发现那位号称酒量很小的语文老师面不改色地又喝下了一杯啤酒。
  在怒目中,那位语文老师道歉道:“不好意思,这里太热了。谢老师别介意,回答吧。”
  谢敏看着那位语文老师坦荡荡地自斟自饮着,笑了一笑说:“未婚。”
  已婚和未婚女性脸上都挂着莫名的微笑,已婚和未婚男性脸上多挂着莫名的讪然,只有那位语文老师不解世事般地自顾自解渴着。
  
                  南 风·第十四章
  吴欣的挑战失败,第三轮是王丽娜。
  作为游戏开发者之一的王丽娜,是那群异于常人的女人中,最不可小看的一个。这个女人号称已经抛弃了做女人的身份,只是单纯地欣赏美丽事物的干物女而已。当然,通常的干物女,是和宅,腐女,2D控或者偶像剧狂人等等这些名词中的某一个并存的,万一并存数大于二,那不是一般的干物了。
  王丽娜就是自称是经过盐和糖和辣椒三重腌制的干物,简称萝卜干。
  在王丽娜顺利的赢了谢敏之后,她毫不犹豫地问:“谢老师,你的初体验是几岁?”
  语文老师没咽下一口酒,呛了半天。
  谢敏哭笑不得:“一定要回答吗?”
  “不回答也可以啊,挑在座的某个男士接吻吧。”王丽娜贼笑,“嘴对嘴哦。”
  “你的学生真可怜啊。”主持人在一旁怯怯地说。
  谢敏把目光扫向在座的男士。主持人已经先尿遁了,剩下的三位,范哥缩在老婆身后,黄立刚缩在容若身后,容若正在用纸擦呛出来的眼泪。
  “怎么样,要挑哪一个?我推荐我们新鲜香嫩的语文老师容若哦,他年纪最小,皮肤身材口感最好,又和你最熟,长得也最讨人喜欢。”王丽娜热烈地说。
  “你拉皮条的啊?”容若笑着说,“谢老师,你要坚定自己的性向。”
  谢敏含笑看着他。
  容若咳了一声,说:“人民教师,不可以做出有辱师尊的行为啊。”
  谢敏拿着麦,把脸从沙发上转开,说:“十三岁。”
  虽然是听到回答,不过女人们还没反应过来。那时尿遁的主持人回来了,哇了一声。
  不知为什么,对于这个过于坦荡的回答,想知道答案的人们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桌面上摆了好几个空瓶,已经没有多余的酒了。容若站起来,走到外头去叫服务员送酒。此前按的服务铃半天都没人理会。
  在外边转悠了半天,服务员都像去度假了一般,直到他走到门口的服务台,才见到人了。
  多订了几瓶酒,容若回到包厢的时候,所有人都轮完了,也不知他们到底问了什么没有。徐晖招手叫他过去,说:“刚好,就剩你了。真是叫人久等的前任和继任的对决啊。”
  容若坐到谢敏身旁。
  “指教了啊。手下留情。”谢敏笑着说。
  谢敏也喝了不少酒。一开头还不太显,到了时间一久,就能看出他眼角的皮肤有点淡淡地染红了。其他地方却没有,还是白皙如故,嘴唇不知怎地也特别的红,看上去越发的像唱京剧的花旦。
  容若终于明白刚才那些人坐在这个位置上时为什么都左顾右盼的了。
  杀伤力太大了。
  “我要小。”容若对徐晖说。
  “有你这样的吗?谢老师先。”徐晖推了他脑袋一下,“谢老师见笑了,这家伙失宠了以后连风度都没了。”
  “不,他一如既往风度翩翩。”谢敏很诚恳地说。
  “过奖过奖,怎么都比不过谢老师啊。”容若谦虚了一番。
  徐晖看着这两个人在那儿虚情假意,心想他们不该以前有什么过节吧。
  谢敏说:“就照他说的吧,我要大。”
  然后,在徐晖在容若身后摇*的时候,谢敏一直挂着那种温和到慈爱的微笑看着自己的对手。看到最后,徐晖开了*出来说:“大,前任,你输了”之后,快阵亡地趴在容若肩上,对他的无动于衷表示深深的敬佩,在他耳边嘀咕着:“不要告诉我他从高中就这样,那你哪有机会被人看上啊?”
  容若小声说:“你都不知道,以前不单单全校的女生都跑去看他打球,连附近幼儿园的小姑娘也跑来看啊。”
  徐晖小声说:“是不是后来幼儿园的扫地阿姨也来了?”
  容若继续小声说:“是啊,想当年我还是他小弟呢,你知道有多惨了吧。”
  徐晖小声说:“那不就像他养的宠物一样了?啧啧啧啧。”
  谢敏咳了一声,说:“这么近,我听得见。”
  容若失色:“老大见谅,我只是在叙述我的惨痛青春罢了,那和老大一点关系也没有。”然后转头对徐晖说:“看见了吧,就是这样的,他说一我不敢说二。多惨。”
  谢敏笑了半天,问:“那你要不要继续你的惨痛青春啊?”
  容若看着谢敏,在他那张看不出端倪的脸上仔细地寻找着真心假意,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听见身后的女人们不满的叫声。容若指着她们说:“你真要问这个问题啊,她们不爽了。”不是对卸任者没什么兴趣吗,何必那么大反应。
  谢敏问主持人:“这个问题算吗?”
  徐晖沉痛地点点头:“第一个疑问句就是问题了。谢老大,你改不了了。”
  谢敏笑得越发的不见端倪。看着容若,又问了一遍:“那就只好是这个问题了,想继续吗?”
  容若说:“我不知道。”
  主持人警告说他回答失真。
  容若说:“真的不知道。谁不想继续青春,只是惨痛的就别论相当了。”
  谢敏看着他说:“有这么痛吗?”
  容若笑着说:“痛死了。”
  主持人警告无效,说:“谢老大,给他惩罚吧。”
  谢敏还是那样看着他,说:“罚你今晚和我一起温习一下青春的惨痛吧。”
  
  
作者有话要说:咳,虽然平时没丽娜那么大胆,但是混迹于人民教师行列的腐女着实不少= =
                  南 风·第十五章
  出了欢唱,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虽是夏天的夜里,在屋外还是凉快了下来。无风向的微风吹来,就是被他固执地称作南风的那种风。吹拂着发际和衣角,钻进衣服底下,还有些微凉意。
  要是在不通风的屋子里,白日的暑气是没那么快散去的。
  女人们骑着摩托车走了,徐晖问容若:“你要怎么回去?”
  容若说:“你载我吧。”
  谢敏站在他身后,把从他家就捎来的头盔扣上他的脑袋,笑着对徐晖说:“我负责送他回去。”
  “怎么好意思麻烦谢老师。”容若客气地说。
  “你就好意思麻烦我啊。”徐晖跨上自己的大白鲨,说,“谢老大,麻烦你了,这家伙的家跟我家完全就是两个方向。”
  容若盯着绝尘而去的损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欢唱的门口,只剩他们二人。谢敏发动了车子,戴上那个好像公路自行车赛车手的头盔,看着他。
  容若坐上了来时坐的那个后座。
  谢敏开的方向是朝韭菜园方向去的,在韭菜园外逆着龙津河上,快到侨中那儿的一个入口就反折了进入陵园路,朝北去了。
  根本就是容若家的相反方向。
  也是当年的他们时常骑着单车一起走过的路。
  深夜的街上,已经没有人了。夜风轻拂,昏黄的路灯一如往常。
  不管多少年,龙岩的路灯似乎都是这个颜色。
  容若抓住谢敏的衣角,在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
  车被停在谢敏家门口,那条没有路灯的黑暗的巷子中。谢敏关了车的引擎后,车头的大灯灭了,就是一片黑暗。容若看着黑暗中他家黑暗的大门,问:“你不是负责送我回去?”
  谢敏摘下头盔,又拨弄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在他的前座说:“你不是欠我一个赌约?”
  惨痛的青春,也不知究竟是谁的。
  容若从车上下来。谢敏开了大门,把车拉进他们家前厅。
  容若站在客厅里。谢敏家的客厅有一个十分老旧的已经脱了皮露出棉絮的沙发,一张桌面上烧了一个黑洞的茶几,茶几对面是一个放电视的矮柜,矮柜上放着一个花瓶,一个相框,相框里是谢敏小时候练武的照片。然后矮柜边上就是一台看似还新的饮水机,如此而已。
  他从来拒绝进来的那间屋子,原来是这样的。
  高中的时候,在后来认了谢敏做老大之后,他们有段时间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就像普通的好朋友那样笑闹,就像普通的好朋友那样互踩,就像普通的好朋友那样谈论一些好朋友才会谈论的话题。
  那段时间,就算在当时,也是过一天,就拼命想忘记前一天的事情。
  记得当时和谢敏在操场上打过球后,在更衣室洗了澡,他常会不经意的说:“今晚去我家玩吧。”
  那个时候的容若一定会说:“下次吧。”
  都不知他说了多少遍,也不知他回答了多少遍。
  怎么就是忘不掉呢。
  不管是那个时候谢敏看着他笑出深深酒窝的样子,还是听见他回答后谢敏微微有点失望地变浅的那个酒窝,说着:“那下次要去啊。”的那个样子。
  谢敏把车推到里边的一间屋子里,就出来了,看见容若站在那儿,就说:“坐吧。没看起来那么脏,我擦过了。”
  他的家里,除了他,一个人也没有。
  容若接过谢敏倒给他的凉水,坐在沙发上。谢敏坐在他身边,也喝着水。
  “屋里还比较热吧?”谢敏解开T恤上边的两个扣子。
  “是啊。”容若转开眼,盯着手中的水杯说。
  他们并排坐在那张老旧的沙发上,沙发都有些塌了。这个沙发,恐怕是他出国前就存在了的。
  谢敏放下杯子,说:“你先去洗澡吧。”
  容若笑着说:“我的赌约不用洗澡吧?”
  谢敏看着他,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在空气那么差的K厅待了一夜,不洗澡怎么睡得着?”
  “????????”我没说过要在这儿住的呀。容若吞下这句话。
  因为那个浅浅的酒窝,几乎变成了一个烙印。到了后来,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去了多远,不管遇见了谁,那个样子就一直在心里,怎么样都忘不掉。
  现在的谢敏,也许并不会露出那种表情了吧。
  “我没换洗的衣服。”
  “穿我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嗯,不知为什么一切,每一章就变短了。因为本人看太长的章节有障碍,所以说为了方便阅读,故意弄短一点·····现在发现实在是有点过短= =然后就自食其果了。不知为什么,jj的服务器打开也很慢,登录也很慢,更新更慢,经常还打不开网页,只有一样是最快的,一秒钟它就能反应过来,那就是注销。OTZ。
                  南 风·第十六章
  谢敏家的房子确实是很旧了。从前就算很要好的时候,谢敏也并不会提及太多自己家中的事。直到后来谢敏出国了,有一次他偶然在路上碰见阿金,那家伙把谢敏出国的事以及他家中的情况泪流满面地说了一遍,他才知道原来是那样的。
  哪怕是最熟识的那段时间,他也一直以为谢敏是个家里条件很好的幸福小孩。
  因为他从来就没有露出哪怕一点点的不幸。
  他都没有意识到,谢敏说起父亲母亲爷爷奶奶的时候,说的都是小时候的事。
  这栋房子哪怕是老妈口中太安于现状不求上进的他来看,也是相当的破旧了。陈设基本上都是二十年前甚至三四十年前的了。房子的布局也是很多年以前流行的样子。水管,排气扇,都有些锈了,镜子的边缘也是铁锈沉积的痕迹。
  谢敏应该是彻底打扫过了,只是,岁月留下的东西是扫不掉的。
  容若一直以为,有些事,过了就过了,就会埋在那里腐烂至死,只要不去翻动它,就算永远不能忘记,也可以当作已经忘记了。
  容若一直以为,有些人,走了就走了,就算永远不会再相见,只要听说他还活得好好的,那就够了。
  因为他听说,相濡以沫,相呴以湿,不如相忘于江湖。
  有些情感,是相见不如怀念的。
  他还知道人是会变的,不会变的东西,是很恐怖的。
  就算执意地不变,岁月还是会让它变的。
  谁知道将来的自己是不是现在的自己。谁知道一时的勇气可不可以维系一生。
  浴室的莲蓬头开得最大了,不过像毛毛细雨,这里的水压系统也比较老旧,旧的东西,不更新的话,用起来就会不顺畅。
  老妈老爸要是听到这话从他口中说出,一定要弹冠相庆了吧。
  他擅自用了浴室那条新毛巾之后,拿过谢敏准备给他的内衣裤,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穿上了。
  好吧,没什么,小时候也穿过威猛的内裤嘛。
  只是小时候做过的白痴事,长大以后还做,就越发的白痴了啊。
  他现在使用的这个浴室,连着的外头是谢敏的卧室,他穿上睡衣,又犹豫了一下,拉开浴室的门。
  谢敏并不在那儿。
  容若擦着头发,走到谢敏的书桌前。这间房间里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书架,以及一个书桌,书桌上还有一盏很旧的台灯。容若打开那个旧的台灯,竟然还能发光。
  书桌下压着的是谢敏和家人照的相片。容若辨认着从前他口中提到的父亲,母亲,爷爷,奶奶,还有幼年的谢敏。
  其实自他七岁起的样子,容若都是记得的。不管是那个迷惑了他三年的漂亮小姐姐,还是后来渐渐长高的小屁孩,还是变成了小混混的他。
  他也知道的,有些人,并不是不提起,就能忘记的。但他总觉得,迟早有一天,这些记忆会消失在时间里的。
  没有忘记,只是因为那一天还没到来罢了。
  听到身后有响动的容若回过头,看见谢敏手上拿着一支红酒,两个玻璃杯,身上穿着和他类似的睡衣,肩上搭着一条干毛巾,头发还在滴水。
  原来他们家有两处浴室。
  容若说:“我说怎么水那么小,你也在洗啊。”
  谢敏笑了,说:“我是怕我洗太晚,出来你又睡了。那多没意思。”
  他把酒瓶放在书桌上,拿起毛巾擦自己的头发,说:“还想叙叙旧呢。”
  容若说:“还喝吗?”
  谢敏说:“叙旧怎么能不喝酒?”
  谢敏眼角的红晕已经消下去了,嘴唇也没有之前红。说不定那是因为包间缺氧才会那样的。
  容若站到书桌边上的向南的窗口,那扇窗的木窗棂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陶瓷风铃。因为卧室的门开着,有了一些对流,风就从那里吹进来,那个风铃发出很清脆的声音。
  细碎的清澈的声音。
  谢敏斟了一杯酒给容若。容若看了看那个玻璃杯,上面标着珠江啤酒的标志,好像是前几个月做活动的时候买一箱的话就能送三个杯子的那种。
  容若问:“你回来很久了吗?”
  谢敏愣了一下,说:“不,只有三天。”
  容若笑着举起那个玻璃杯:“看你装备还挺齐全的。”
  谢敏看了看手中的杯子,说:“这个是连蕊送过来的,说家里应该会来客人,连个杯子也没有太不像话了。”
  连蕊啊。
  容若微微一笑,喝了一口酒。
  谢敏在他还在喝的时候,拿自己的杯子碰了一下容若的杯底。也站在窗边喝起来。
  所谓的叙旧,也就是站在南风的窗前,静静地喝着有些酸涩的红酒。
  偶尔说说这几年经历的事。
  夜很深的时候,那瓶红酒快见底了。头发也干了。谢敏的眼角又悄悄染上了一些淡红。他不经意地问:“怎么,终生大事解决了吗?”
  容若把酒杯从唇边移开,说:“打算解决了。你呢?”
  谢敏看着他,没说话。
  好一会儿,才转开视线,看着窗外黑暗一片的住宅区,说:“在考虑了。”
  后来,说着时候不早了,该睡了。
  那张床不大,幸好是夏天,可以一人盖着一条被单过夜。
  南风的窗子就在床的南边,容若在梦中能听见南风带来的那些清冷的风铃声。谢敏躺在他的身侧,安静得像是假装睡着的样子。那使他不断地怀疑,这样的夜里,这样恬碎的声音,倘若只有他一个人的话,怎么睡得着。
  
作者有话要说: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出自庄子内篇·大宗师。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水干涸了,鱼儿们不得不处在陆地上,于是互相用自己的唾沫润湿对方的身体,用呵出来的湿气熏湿对方,与其在这种患难当中见识到这样的真情,还不如不要遭受这样的患难,都拥有一片自由自在的江河湖海,快乐地各足深水,无复往还,彼此相忘,恩情断绝。
其实原意是用来比喻与其在淳风散尽的艰难时局下盛誉尧舜的明治,非难纣桀的暴虐,还不如在大道之世,物各逍遥,也就是老子说的: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民不远徙;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这也是古代圣人所向往的最理想的治世。也就是无为而治无为而化用于帝王之道的最高境界。
好吧,扯远了~人人都满足,就是治世了。不过那是不可能的= =
                  南 风·第十七章
  高中语文老师,虽说是主科老师,但假如不是班主任,也不见得会忙到哪儿去。说起语文,在字也会认,文章也会写的高中还想让学生学些什么的话,只能讲得广或深一些了。容若一向认为所谓的国文课,单凭那一点教材,只会让教师和学生都陷入迷茫。难道把那些其实可以见仁见智的现代文背得滚瓜烂熟吗?执着于教材的话,会让学生的知识面变窄,常识性的东西也很多都不了解,虽然对于一个语文老师来说,照教材来讲是最轻松的了。但是教授的东西假如是学生都知道的话,不过是在浪费他们的青春。
  容若有这样考虑过:汉语白话的写作,存在时间不过是近几百年的事。有价值的白话作品在所有汉语文字作品中,不过是淹没在文言作品中的沧海一粟。汉字和汉语区别于其他语言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它的表意性以及数千年不变的相承性。如今除了特殊的语言学家,两百年前的英语符号是没人读得懂的。可是接近三千年前的文字,只要认识汉字,还是可以看懂。而自从秦汉隶书使用之后,那后来的作品,哪怕看原始文件,也能读懂什么意思。
  当然,虽然对六七十年前的读书人来说,这是件很容易的事,但现在的孩子有渐渐把这个能力遗失的那种趋势。
  他没有认为简体字有什么不好,因为由小篆变隶书,简化了字体,汉字才能成为更多人的工具,简体字也是为了照顾全民教育而做出的让步。
  只是他觉得遗失了某种重要能力确实有些可惜。
  所以在他的语文课上,一般会花一些的时间讲解课外的内容,重点就在某个常见汉字从出现到发展的字形,字音,字义的演变,并且举例。其实这些内容,有几本重要的字书和工具书就能掌握,但现在的孩子恐怕还找不到门路。然后的重点就是古代名篇的赏析,或者是穿插一些文学史或文字史书法史哲学史宗教史音韵史民俗史或哪怕是方言上的趣闻之类的。高中生的话,不要求太深入,关键是要广。容若觉得自己初中时那位语文老师就挺广博的,讲了很多趣事,到了后来他还能记得。
  不过教书也不能太任意妄为了。这部分的内容,他只能花一半多一些的时间来讲,另外一些时间,还要提一提教材。如果不提的话,说不定孩子们就完全不去认教材了。然后,在接近下课的时候,还会推荐一些合适他们看的书。
  因为要系统地讲课,他觉得做老师后反而学习得更有方向了。当然他自己阅读的书也要足够多,有时候也会有些力不从心——老实说,龙岩能买到的书太有限了。
  以往虽穷,可是有整个北师大图书馆乃至北京的各个图书馆做后盾,他也不觉得过得拮据。出了学校,看书居然那么困难。龙岩的图书馆摆的几乎都是益智性的一般书籍,新华书店里有2/3以上的书架上摆的是小学生和中学生的教辅。正经的文史哲书籍,只会在新出版的时候被选择性的进一些,选择出的结果又都是符合人民大众审美的。
  席殊书屋的话,这一类的书倒是比新华书店还要多一些,不过也只多了那么一些。而且偏重西方哲学研究方面的。那些他看来有价值的书也是常年摆在那儿生灰,进新书的话也不频繁。
  他的购书途径只剩下当当网之类的了。
  不过偶尔,他还是会去书店走走。
  比如,现在,是暑假中的周六下午四点。暑假上课本来就是额外的,容易招来怨气的。假如周末还不放假,那就越发可恶了。幸好周末只上周六早上的半天课而已。
  那位口语老师倒是轻松,周末不需要上班。
  仔细一想,当年他们高中时,是到高三前的那个暑假才开始补课的,而且还是只补了一个月。高一后的暑假,可是完整地放了两个月的。
  学习应该是件可以觉得开心的事才对。过于功利的学习,会导致长大后对学习的兴致全失,其实是杀鸡取卵的行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高中都变成了升学的通路,而不是真正学习的地方了。
  容若想是这么想,不过对有目的的人生他还是很敬佩的。他可不想整天在学生面前高谈阔论这些东西,人人的价值观都不同,也没有对错之分。
  孔夫子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是他觉得还应该加上一句:己之所欲,亦勿施于人。因为自己觉得对的,不一定别人那儿也是对的。强加于人的话,未免有些霸道。
  老师这个职业,尤其要谨慎。在人生观价值观那些非学术方面,保持中立就可以了。
  上午上了两节课以后,他就回家去了。做了一顿午餐忙掉了后面一半的早上时间,和老爸老妈一起吃过午饭睡了会儿小觉,威猛就打电话来约他下午四点左右去逛逛。
  他三点多就出门,先到新华书店看了看,又去了一趟席殊。没见到什么值得买的新书,想着晚上上网订些书,就从席殊出来了。
  他刚去牵单车,手机就响了,一看是威猛的电话。他接起来。
  “你在哪儿啊?”威猛在电话那头叫着,他周围很吵。
  容若看看手表,四点差两分钟。难得那家伙这么准时。
  威猛现在在厦门工作,但时常周末会回家来。原因就是他女朋友在龙岩工作,是什么市团委组织部的什么什么他记不住的职务。
  威猛大学时在大连上的学,读的是海事那方面的,毕业后就在厦门海事局工作,如今已经四年了。上大学时他们俩也时常联系,偶尔威猛还会来北京玩一下。
  容若在研究生毕业后,跟威猛说他要回龙岩工作,威猛瞬间开始小人之心了。他斜眼看容若说:你该不是打我老婆注意吧。
  容若愣了几秒,说:咦。好主意。
  威猛就哇哇叫着去拍他脑袋,说:你敢,老子跟你绝交!
  容若就说:谁在乎你啊,当然是女人重要。女人有实用功能,你有吗?
  气得威猛嘴都歪了。
  然后容若就喃喃自语说:唉,像我这样没实用功能的哥们,在哥们的老婆面前,只能随便就被绝交掉了。
  说得威猛转眼间没火了,而且心生愧疚,此后每次回龙岩,只要他老婆在忙,他一般会找容若出来玩。比如今天,也是他老婆说要排演什么去乡下慰问的舞蹈,就把他撇在一边。他画了很久的圈圈也没人理,只好打电话给没有功能的哥们了。
  在先前约他出来的那个吵他午睡的电话里,威猛喟叹:龙岩熟人太少了啦。我也不想每次都找你啊,腻死了。然后又说:你真是有病,累死累活读个研究生,还是北师大的,居然回龙岩教中学。
  容若就说教中学有什么不好,你尽管藐视人民教师去吧,迟早有对我们点头哈腰的一天,除非你练葵花宝典去。
  威猛叫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乌鸦嘴。
  当然是起床气啦。
  两个二十七八岁的老男人有什么好玩的,还约在中山街见面,要是给他的学生们看见,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容若应着威猛的电话说:“我在席殊,你上来还是我下去?”
  威猛问:“哪个席殊?”
  “新华书店对面的。”
  “你下来,我走路,你骑车也。”
  其实威猛是开小轿车来的,他家也不远,就在莲花山附近,骑个单车也不到二十分钟,出门却招摇地开着小轿车,时常却找不到地方停车。到中山街的麦当劳门口的话,运气好的话可以把车停在以前的五彩巷现在的附街附近,运气不好就只能停到龙津河边中山街二期的入口处,走上几百米到麦当劳。运气实在差的话转悠许久都找不到停车场,只能开回家去了。
  容若有一次见他走了半天才赶来赴约,问你累不累啊?
  威猛白了他一眼说:这是身份!身份!人要做和身份相符的事!
  于是容若就说:哦,原来和你身份相符的事就是西装革履油头滑面地走在充满朝气的初高中生当中去麦当劳吃冰激凌啊。大叔。
  被威猛恼羞成怒地扁了一顿。
  威猛最为不爽的显然是那句大叔。自从过了二十三岁之后,他的前额就开始日渐光滑。有他老爸三十不到就开始露出油亮头顶的范例在前,他想不惶恐都难。现在除了剪了一个他从前最鄙视的那种把半头的头发都拿来当刘海的发型之外,他还每天都使用本来只在广东香港一带流行的霸王洗发水。听说厦门还没卖那种洗发水,他还是特意叫广州的熟人给他寄的。
  什么熟人啊,这么仗义。容若很遗憾地告诉威猛:你还真信那玩意儿?我猜成X大叔那个头发假如不是天生的,必然就是假发,和洗发水估计是负相关。要不为何此款洗发水不找郑X秋大叔来代言呢?来一个使用前使用后岂不甚好?
  这种话自然是深深地伤害了威猛娇弱幼小的心灵,也自然免不了被他掐颈或拍头处理。处理完后威猛不无伤感地看着容若乌黑浓密的头发叹道:哪像你,肾气那么足?早知道我就晚一点开苞了。
  容若说:?????威猛,开苞好像是形容妓女破处的。
  当然对容若来说,理科班毕业的威猛就算变身超赛IV,其攻击不过也就像猴子在挠他痒痒,偏偏每次不装出很痛的样子他还会自尊心受损。
  
                  南 风·第十八章
  容若把单车停在麦当劳门口的众多车堆中,弯下腰锁车子的保险锁时,等得不耐烦的威猛奔了过来,说:“你个破车锁什么锁啊?谁要偷还要成本核算一下:拿去卖废铁还嫌锈,一斤还要倒贴两毛钱。”
  “偷是没人会偷。借就不一定了。”容若直起腰,一脸正经地说,“借走了我也挺麻烦的,年纪一大把还要在这种满是可爱中学生的街上走回家,挺不合我身份的厚?”
  “你留点口德。”威猛咬牙,大庭广众下不好动手。
  容若微笑:“去哪儿?”
  威猛嗯了半天,说:“要不要先吃点什么?”
  任容若取笑不休,对于麦当劳的热爱威猛丝毫不减。今年年初以来,他女朋友注意到他前额的问题后,以会加重脱发为由严格禁止他对美式快餐的摄入。据说此前她还是会陪他来吃的。那之后,威猛一方面不敢违逆老婆大人,一方面独自一人也没那个勇气踏入那个明显写着单身大叔慎入的场所,在实在受不了鸡翅或甜品瘾诱惑的时候就会想起他那毫无功能的哥们。
  因为容若是他的哥们中唯一一个可以若无其事地独自一人走到点餐处,对点餐的小姑娘说:“两对鸡翅,一个圣代。”的那种人。威猛其实说归说,有时心里还是很羡慕容若那个不管干嘛都理直气壮的样子的。包括骑着早就可以丢去垃圾场的破单车去上班,包括问他是不是没谈过很痛快地说就是怎样,包括同学聚会时人人说月薪上万啦办厂啦之类时他很坦白地说一两千等等之类的。有时威猛也会提醒他做人可以稍微委婉一点,容若就会说我该委婉时委婉得很呢。
  确实也是委婉得很。威猛认识他十几年,就愣是没听说他喜欢哪个姑娘。这种事对哥们不用那么委婉吧?每次就在嘴上吃吃豆腐,从来也没真的急过自己的终生大事。初中高中也就算了,大学还可以说没条件,上了研究生,都出来工作了,还这个鬼样子。其实据威猛高中的观察,给这傻帽递情书的女生也不少,只不过最后都变成纸飞机飞翔在蓝天里了。问他你怎么能这样伤害少女的心呢?容若就说这个已经是最低限度的伤害了啦。她们脑子热过以后,很快就会把我忘了的。
  估计他在大学的时候也是这么装聋作哑。威猛是觉得没有趁上学时拐一个老婆的话,出社会女孩子都变很现实,像容若这样毫不在乎形象地说出我没钱的男人其实很是让女人打退堂鼓的。
  在靠窗的走廊最里面的那个座位坐定后,威猛假惺惺地问了容若一句:“你真的不吃啊?”就把炸鸡翅送进了嘴里。
  “我吃啊。”容若逗他。
  威猛“没听见”那句话,说:“这两天好热啊,龙岩还好啦,厦门快热死了。”
  “热吗?还好啦。比前段时间好多了。”容若支着下巴,看向透明玻璃的落地窗外。麦当劳朝向中山街和九一路十字路口那一面是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可以辨认两条街交汇处的人流。这个地段,就是龙岩最繁华的地段。
  最繁华的地段,最热闹的时段。差不多都是初高中生。大叔大妈们平常还是不爱来这种地方的。
  “龙岩好点啦,厦门真的好热啊。”威猛絮絮叨叨,“对了,看比赛没?今年很不错啊。没准真能超美国。”
  “是啊。”容若心不在焉回答着。
  有空看电视的时候还是会看一下比赛。不过只要跟老妈一起看电视她又会念叨往事,容若也不怎么愿意待在老妈他们房间看电视就是了。老哥房间那台黑白几年前报废了,现在房间里也没有电视。他又不是那种会特意上网看的人。故而大多数比赛还是错过了。
  “听说北京更热,这不就是折磨那些不习惯的外国人嘛。北京也太恐怖了吧。春天又有沙尘暴,夏天又那么热,冬天又冷,你在北京待那么久,能习惯不?”
  “今年比较反常,去年这个时候北京也没这么热,就白天热一点,晚上还好啦。”容若想,物极必反,年初冰冻雪灾过,夏天会这么热也正常。
  今年夏天出奇的热。也不是一处的问题,到处都热。福建好歹还有台风,老哥有一次打电话回来时说广州都快把人热死了。今年的台风都不怎么经过广东。
  不过最近几年,就算福建年年中标,台风不少,但像以往那样飞沙走石的台风似乎也少了。不知是因为在家中待的时间变短了,还是夏天没有从前悠闲了,就算有那种天气,也很难静静地听风了。
  “你明天有没有空啊?”威猛啃第三块的时候问。
  “怎么,你老婆明天还排练?”容若有点同情的问。厦门回龙岩,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也比较折腾,他这么折腾着回来,老婆还一心扑在事业上,也太悲情了吧。
  威猛无精打采地哼唧了几声,说:“礼拜一就演出,不练怎么办?你明天想不想去龙崆洞玩,我好久没去了。”
  龙崆洞去年才被迫去过。容若出于同情本想答应威猛,忽然想起吴欣那句话。
  容若说:“不去了,我有事。”
  “你有什么事?咦????”失望地叫到一半的威猛已经解决了最后一块鸡翅,在奋战圣代表面的草莓酱时有点怪地看着容若的后方不远处。
  看了一会儿把视线放回哥们脸上,问:“你记不记得我们上高一的时候篮球队有个帅到要死,女生天天在旁边朝他尖叫的男生?”
  容若漫不经心地说:“没那么夸张吧?你说我?”
  “你个头!”威猛抽了几下脸颊,“是那个谁谁谁啦,哎呀名字不记得了,当时我暗恋的一个女生天天跑去看他打球啦,我怎么把他名字给忘了?他是我在现实生活中这辈子见过最帅的黄种人了啦,我怎么会记错呢?”
  “帅不帅都是见仁见智的啦。”容若说。
  威猛叫道:“他是那种仁者智者都要说帅的,就算你讨厌那种类型的长相,还是要说帅的人啦。你不会真忘了吧?以前有段时间你不还跟他挺好的嘛,那个初中二中流氓老大啊。”
  容若把威猛逼近的沾着草莓酱的脸推到视线范围外,说:“好啦,我知道谁了啦,这孩子,穷激动啥呢?”
  威猛小声说:“他走过来了哦。”
  龙岩真是个很小的地方。容若看见威猛抬起手,局促不安得像见领导人那样朝他身后的某人“嗨”了一声,只好转过头。
  一男一女,女人的手拉着男人的胳膊。
  谢敏把胳膊轻轻从那个女人手里松开,笑着站在他们前边的那张桌子向他们打招呼。那个女的,则是朝他们笑着点了点头,就坐到背靠着容若的那个座位上去了。
  容若朝谢敏笑了一笑,转回头。
  原来在考虑是这个意思啊。
  “哇塞,他女朋友好漂亮啊。”威猛小声感叹着,“有人命就是好。又帅,又出息,老婆还漂亮。”
  威猛感慨了半天,发现哥们没答腔的意思,不由取笑道:“怎么,受刺激了吧?赶紧也找一个吧。”
  容若没理他,拿过他放在桌面上的圣代杯子。
  “你干嘛?”威猛抢回自己危机十足的食物。
  早说过相见不如怀念的。
  有些东西,何必一定要在他面前让他看见呢。光是用想的,也能想得到的啊。
  容若看向窗外,夏天倘若是这么灿烂的太阳,怎能不热呢。说着晚上还好啦不过也是安慰自己。
  人怎么可以一直停留在过去的记忆中呢。过去的夏天是过去了,如今的夏天再热,还是要过的。
  身后的谢敏在问那个女人:“连蕊,要吃什么?”
  威猛舔着勺子,问:“你明天到底什么事啊?”
  容若看着被威猛吃得红白相混的草莓圣代,说:“相亲。”
  威猛差点没把勺子吞了,四下张望了一下,压低嗓门问:“你说真的假的啊?”
  容若点点头。
  威猛不无同情地看着兄弟,说:“早跟你说不要骑那辆破单车上班了吧?沦落到这个地步。你说你条件也不差啦,人也高大,长得不是我夸你,也是很不错啦。工作也勉勉强强啦。你说你,是不是以前太挑剔的报应啊?”
  威猛见容若不答腔,以为说到他痛处,摸摸鼻子说:“相亲也没什么不好的,说不定也能碰上合适的,多相几次就好了。”
  麦当劳里冷气开得很强。容若原本是属于对温度的感受性很低,耐受性也比较好的人,只要不过热,过冷,他都觉得还行。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地方刚好是风口,他忽然觉得特别的冷。
  身后的女人,也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连蕊说:“可乐吧,小敏你还是喝橙汁?”
  “嗯,我过去叫,你等我一下。”谢敏的声音挺温和的。
  谢敏一向如此。
  容若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对威猛说:“吃完没?走了。”
  “咦?要走啦?”威猛停下把杯壁上的残余部分刮进口中的行为,站起来擦了擦嘴。
  谢敏早一步去了前台,他们经过那一桌时,威猛朝那个女人拜拜了一下。就小跑着去追大步往前走的容若的背影。
  
                  南 风·第十九章
  容若发烧了。
  在他的记忆中,他只有那一次得肺结核的时候发烧过,以前就算感冒,不过流两行清鼻涕,打几个喷嚏,没过两天就好了。所以他一向把自己归类到身体好那一类。
  既然会得结核,说明他其实也并不太好吧。老哥当时说他是劳累、焦虑、睡不好、受凉、压力大,之类的理由应该有一个搭上边了。
  容若心里想:有吗?他自我感觉还挺好的。
  难道那个时候他压力这么大的吗?
  这次的发热,就有据可循了。至少容若觉得是昨天麦当劳的空调导致的。就算他和那个空调熟识到不是一次两次五次十次坐在那儿的关系了。
  那也没办法嘛。生病就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当时外边那么热,出了一身汗进到空调室,毛孔大开,风就那么进去了。
  容若想着:但是发病也太快了吧。
  昨天晚上回来后有些发冷。睡了一夜,早上身体很沉重,不晓得醒来。起来时觉得挺热的,摸了一摸自己的皮肤,才发现已经发烧了。
  那时老爸老妈已经去乡下的小姨家玩去了。
  他找出体温表量体温,发现已经烧到39.5°了,随便吃了一颗扑感敏,变得很困,连早饭也没吃,又爬回床上睡觉去了。
  然后就做了很多离奇的梦,比如和威猛去上学,单车脱链,那家伙就一个人先走了。比如和老爸去爬山,但是爬到一半他觉得累坐下来休息后,老爸说要先走就先往山顶去了。比如嬷要淌过村头的那条河,容若追上去时,那河不知怎地就变成了海,海浪一下子把嬷给打不见了。
  发烧是不是会让人情感脆弱呢?容若在迷糊中这样想着,被单角怎么湿了一块呢。
  中午醒来,头开始很痛,烧是稍微退了一些。但是因为出了很多汗,口干得很厉害,他本不想起来,最后还是耐不住爬了起来。去楼上的饮水机接了水喝。
  老哥说感冒的时候要喝温水,不过他觉得太渴了,懒得煮水,就直接喝了两大杯。
  看了看厅里的钟,已经快十二点了,想起和吴欣的约定,就去打了个电话和她说生病了去不了。她却似乎是忘了这件事。反应了半天才“哦!”
  女人啊。
  “那你好好休息吧,下个礼拜再说啰。”
  咽和鼻腔都是疼的,汗半干不干地粘在身上很不舒服。他以前没发过这么高的烧——当年结核时,医生说你发烧了,他都没感觉。那是低烧。
  老哥后来就说他感觉太迟钝了。估计是粘液质的。老哥说什么神经递质的类型来分人,粘液质的感受性低,耐受性高,所以容若才会连发烧都觉察不到。估计有什么压力,也是压着,自己却没怎么意识吧。
  其实很多事,他不是觉察不到,而是认为没必要觉察,反正觉察不觉察,病还是要病的,觉察不能的人,反而比较幸福。
  第三杯水下肚后,他觉得又有些发冷。刚才在床上出汗出多了,他把身上的衣服都脱光了,就剩一条小裤衩,现在在空气中站久了,开始冷了。
  外界的空气其实应该是不冷的,天气预报的最高温度有34度,最低也有26度。容若惊讶地看着自己胳膊上一颗一颗站立的鸡皮疙瘩,觉得自己的身体如今真是反应过度了。好像只要触到空气就会发冷似的。
  喝完水后,他到老妈老爸的房间里,从壁橱中翻出一条棉被。去年秋天老妈认识的一个安徽老板娘特意把老家中新收的棉花打作一条被子送她。说是报答老妈帮他儿子介绍门路上大专之类的。老妈人面其实并不太广,都是老爸的熟人在帮忙。
  老爸虽然平时喋喋着什么天道人伦,这种走后门的事做起来也毫不含糊。
  容若心想老爸怎么就教出他这个半成品了呢?爸爸是不是真的已经安之若命了?
  每到沮丧的时候他就想,就算不能真的不动容,至少要接近不动容吧。他已经这么大了,也不好意思再问爸爸那些形而上的问题,在书中不断的寻找,答案也是见仁见智。
  有求皆苦。人怎么才能无所待呢。
  那床棉被十分温暖。冬天时他盖过一段时间。去年冬天非常的冷,冷到往年只盖一条薄棉被的容若有一天说受不了了,想去买棉被,老妈才发现小儿子在零度时就盖那么点儿,说了他一顿,冷也不吱声,买什么棉被,家里还有啊。就把新被子给他了。
  盖上那床被子后,鸡皮疙瘩消了下去。
  他也分不清到底是感冒本身还是药效的结果,虽到了该吃饭的时间,却身体沉重,很疲乏,就只想睡觉。但又睡得不沉,做着一些不知是回忆还是梦的梦。
  他看到九岁的自己奔跑在去体校的路上,那天下课后,他没回家吃午饭,从隔后一路狂奔去了体校。
  那个家伙要走了。
  昨天下午教练不经意地提到练散打的一个优秀的小孩由于家里的原因要放弃了,感叹了一番这年头志向很难坚持到底。听了一会儿,才听出那个小孩正是他的假想敌。
  到体校后,他在拳馆外头转悠了一圈,没看见一个人。
  他清楚地听见树上的知了叫得很欢快。天气很热,太阳很高。
  他有些沮丧。
  他拖着步子去了更衣室,没想到那个家伙在更衣室里坐着发呆。
  容若从来没见过那家伙那么低落的样子。看来他退学真的退得很不甘心。
  怎么才能让他不那么低落呢。
  容若记得当时的自己想了一个自认为好的方法,就是和他打架。打架的人,是不会低落的。顺便还可以一偿自己的夙愿。毕竟以后就见不到他了。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和他打呢。
  不过当年他还那么小,他怎么想出这些的。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怪怪的。说不定小时候自己的悟性是很高的。
  打了一架,那家伙的脸红红的,越发的像唱戏的姐姐了,有的玉表面有红色的皮,那种也很好看。
  虽没有打赢,容若还是觉得很开心。
  现在想想,他那个行为,不就是一般的小男孩欺负自己扎马尾同桌的那种性质吗?
  大了却想明白了。那玩意儿就是初恋。
  初恋这么与众不同,他后来怎能不懊恼呢?
  懊恼到次次只能想着躲避。
  懊恼到最后一再劝说自己不要因为怀念,就把过去的情感重叠到现在。
  因为今天的你我,和昨天的你我,并不是同一个人啊。
  梦中长大的谢敏染着白得没有杂色的头发,笑着看着他。
  然后就转身走了,身边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容若知道她叫连蕊。
  女朋友,该是多么温暖的一个名词。
  所以容若一直认定,谢敏对他的情感不过是思春期的一场将来回想起来就会觉得羞耻的梦。
  正如容若一向不相信情 欲能持续多久。
  那个时候看见的吴晨,就像是自己一般。明知不可得,拼命压抑,思念的一角还是被人发觉了。
  谁不会变呢。他只能在心里对吴晨说:忍一忍,过几年,只要见不到了,也就好了。
  等到他结了婚,生了子,身材走形了,那时,再看看他那傻样就好了。我们自己,终究也有自己要走的路。
  谁不会变呢。也不知是谁笑着说他:你都没怎么变啊。
  人怎么可能不变呢?他又看见了嬷,摇摇头说:“嬷行不动了。”的样子。
  人会从活蹦乱跳变得再也走不动的。到那个时候,床前没有子女的话,该有多凄凉。
  就算是万分之一的机会,容若也不舍得让他变得那么凄凉。
  假如不仅仅只是思春。
  不过他从来就不觉得,基于心灵的情感,竟然会在面貌肉体都不受控制地改变之后,仍然不改变。
  他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不知何处传来吵人的铃声,一声两声三声四声。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容若哼了两声,终于识别那是他的手机在响。伸出充满热气的胳膊——这被子也太热了吧。他身上出的汗越发多了,连被套都给沾湿了。蹬掉被子,又觉得开始起鸡皮,于是就把身上唯一的一件衣物,那条裤衩给剥了,然后又盖上被子。尽管这么做没什么意义。
  那个打电话的人也太执着了吧?吵得他的头愈发跳痛,他没办法,只好接起那个电话。
  “大夏天的你冬眠啊!”徐晖的大嗓门震得他耳膜疼。
  感冒的时候,好像耳朵也很脆弱。容若把手机拿开了一点儿,问:“什么事?”
  可能是他的声音太沙哑,吓到徐晖了,他半晌才说:“哇,你哭了啊?”
  “?????”容若下意识的摸了摸眼角,应该是汗吧。“感冒了。”
  “你也会感冒?不是说傻冒不感冒吗?”徐晖幸灾乐祸,“你不是很强壮嘛~”
  这死小子。
  “你干嘛?”容若只想快点结束通话,再继续睡觉。
  “本来约你打球啊,我都约了敏哥了,谁知道你废了。”徐晖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地说,“那就算了,你感冒去吧,我们去打球了。”
  容若看了一下徐晖挂断的电话,怎么就四点了?
  觉察到之后,开始觉得自己已经很饿了。爸妈怎么还没回来啊。心想要不去煮个稀饭吃吧,可是又觉得从床上爬起来都费力,翻了一个身,又睡过去了。
  
  睡梦中似乎听见了开大门的声音。心想太好了,他们终于回来了,一会儿该吃晚饭了。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被子被掀开,有温温的东西在碰着他的脸和身子。他睁开眼。
  是谢敏。
  搞什么,原来还在做梦。
  还是个连环的套梦。
  “这个梦也太久了吧。”他嘀咕着。
  心里想:其实既然是在梦中的话,他怎么做,那个本人也不会发现的吧。为什么在自己的梦中还不任性一些呢?
  难得他回来了,难得他一直在看自己,难得他没有一直在笑,难得他离得这么近。
  容若伸出手,摸了摸谢敏的脸。就和想象中一样,像玉一样光滑。
  谢敏动也不动,任由他细细地抚摸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
  记忆中,很久很久以前,他有时也会这么看着他。
  只是容若一直觉得,那不是属于他的。就算那个时候是,总有一天不是。
  难得在他那个时候就想明白,在一起越久,分别的时候就越伤痛。
  “谢敏,你终于回来了。”容若笑着缩回手,却被他的手紧紧抓住了。
  容若闭上眼睛,心想他抓得可真紧,紧到骨头都疼了。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梦是属于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有求皆苦:出自一句佛谒:有求皆苦,无求乃乐。判知无求,真为道行。
有所待:庄子中提到的人有“至人”,“真人”,“神人”,还有“圣人”。说列御寇是至人,可以入水不濡,入火不热,可以御风而行,然还“有所待”。修道还不到家。
佛道关于天道的真理其实是互通的。圣人或者佛参透的那一条真理就是:没有期待,没有欲求,就不会有痛苦。是形而上的问题鸟。
                  南 风·第二十章
  被老妈叫醒的时候已经下午七点了,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身上也轻盈了许多。他掀开被子,发现背心裤衩还好好地穿在身上,不由有些疑惑——难道睡糊涂了又穿回去了吗?
  从额头上掉下一块湿毛巾,容若捡起来,问床边的老妈:“妈,你给我敷的?”
  老妈拿过毛巾,说:“是你同事啦。我们才刚回来。”
  什么同事?容若狐疑:“哪个同事?”他一点印象也没有,难道是徐晖?不可能的。那家伙乐都来不及。他哪有那么好心。
  “你不记得?烧糊涂了?他刚刚才走。他说他打电话给你,听说你发烧,就过来看你的啊。”老妈把毛巾放脸盆里,说:“你不知道他来过吗,那谁给他开门的?”
  容若想起今天早上刚起来时候似乎有开过大门看了一下天色,后来挺不舒服的就去找体温表了。恐怕是关上门但忘记锁了。
  容若想着什么同事,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把被子彻底地掀开,找到了那条被踢在被窝深处的裤衩。
  容若的手摸了摸额头,问:“妈,我那个同事是不是和我差不多高,皮肤很白的?”
  老妈说:“是啊,很白。你那个同事长得很帅。”
  老妈的审美可是很苛刻的。
  老妈看着儿子的脸说:“你怎么脸那么红?是不是又发烧了?”
  “没什么。”容若应道,又躺回床上,转了个身,说:“我再躺会儿,饭好了再叫我吧。”
  
  容若本以为自己不会存在所谓的周一综合征。也许是因为感冒还没完全好,在家睡了一天,都没有过周末的感觉,到了周一早上上班前,他产生了严重的抵抗情绪,在家磨蹭了半天,老爸去练太极都回来了,他还没出门。老爸问他怎么还不去上班,是不是感冒不舒服?他只好说是不小心起床迟了,然后就出门了。
  早上量的体温还有37.5°,身体的关节部位和以前比赛或打架、运动受伤的部位酸酸痛痛的。嬷以前经常说一个词叫“老伤”,说是下雨天身上以前受伤的地方又会疼起来。他一直不太明白那种感觉,这次的感冒居然让他体验到了。
  那些旧伤口,还以为早就好了。平常什么感觉也没有,可是在身体不好的时候却会在原部位痛起来。
  原来身体的记忆能力这么的强。
  到了学校后,办公室里没有一个人,早读已经开始了,那些文科的老师都去巡逻了。容若今天并不是特别想去巡视。其实上个礼拜那个新来的英语口语老师会去每个班看一下,他去不去也无所谓了。
  他本想泡一杯铁观音,因为觉得头有点昏,想提提神,才从抽屉里拿出小袋装的纸包装真空铁观音,手中的茶包就被人从头顶抽走了。容若转头一看,就看见那个本来应该去巡视的英语老师。
  “这么快回来啦?”容若转回头,看着杯子问。
  干燥温暖的手掌从他的身后伸来摸上他的额头,因为这个没有料到的动作,容若全身都僵住了。
  摸过额头后,那只手顺着他的脸颊滑到脖子上,在他的脖子侧面上停留了一会儿,在容若有些微抖地伸出手,试图把那只手拿开之前,谢敏已经把手移开了。
  “还在发烧,别喝茶了。”谢敏在他身后说。
  “我知道了。”容若拿起杯子,站起来,离开那个座位,走到遥远的窗边,弯下腰在饮水机边接着水。
  先接冷的,再接热的,就能喝到温水了。
  谢敏不知为何也走了过来。
  窗边那么狭窄的地方,站着两个块头不小的男人,难免有些挤。
  热水的笼头在容若动了一下手时,持续地流出的热水淋上了他的手,烫得他一阵发怔。反应过来时,已经缩回手,一杯水都打翻在地上。
  谢敏抓过他的手,放在饮水机凉水的开关下冲了好久,直到容若艰难地说:“发水了。”
  水漫过饮水机下方的漏网,漫在地面上,和刚才他打翻的水聚在了一起。
  谢敏抬起头,看着容若,刚动了动嘴唇,门外就有人进来了,是陈纱。她咦了一声:“你们俩都在啊?”
  容若抽回手,笑着说:“是啊,来太迟了。”
  谢敏没说什么。
  陈纱走过来,问:“挤在那儿干什么呢?哇,怎么这么多水?”
  “刚才饮水机热水开关有点儿失灵了。”容若说,“掰了一会儿才掰回来。”
  陈纱哇了一声说:“这饮水机不会又要坏了吧?前几个月不是才换了一个笼头吗?”
  
                  南 风·第二十一章
  一样的每天上班,碰见了,打打招呼,各自下班回家。
  没有人再提起叙叙旧的事。
  只是徐晖那家伙,最近总在朝谢敏献媚。时不时地就跑到他们的办公室来和谢敏套近乎。
  容若感冒还遗留了一点黏黏鼻涕的时候,暑假也快结束了,下个礼拜上两三天的班就可以休息几天,等待开学。
  周四的那天傍晚,徐晖又跑来高二的办公室。那时候那帮女人已经走了。办公室就容若一个人,在改随堂考的卷子。很简单的,估计加班那么半个小时就能搞定。
  徐晖来的时候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在找谁,没看到人后,就在黄立刚的办公桌前坐下,说了一套开场白,大意就是教师节快到了,学校让他们搞节目,他们教研室想来想去没什么节目可搞的,最后敲定搞一个男女教工混合篮球赛,要以年段为单位进行比赛。
  不就三个年段嘛。循环赛也只能打三场,有什么可比的。容若心不在焉地应着。
  三场比赛积分嘛,积分前两位的再打决赛,就有四场比赛了。徐晖说。
  教师节活动干嘛找体育教研室来办?容若抬头看徐晖手中挥舞的五环旗就闭嘴了。
  趁奥运大腿还热时,能抱则抱的意思吧。
  那犯不着是篮球吧?容若低头继续改卷。办个教职工运动会不挺好的?
  你以为办运动会会有女老师参加?你就等着看男人的腿毛吧你。徐晖白了他一眼。篮球好歹有个框可以投,那帮女人至少可以当游戏玩玩。
  哦,那好啊。容若说。
  好什么好。高二的队你要上。
  容若终于听懂了徐晖的意思,抬头看着那个神气的体育老师,问:“不是男女混合三人篮球赛?两个女的?”
  “?????你在听什么啊?谁跟你讲是三人赛?三男两女!”徐晖抽了抽脸说,“你最近好像有点痴呆啊。什么话只听了一半。”
  “哦,我们年级不止三个男老师吧。”容若继续低头改卷。
  徐晖瞪了他半天,挤出一句话说:“作为我们年级个头最高,资历最浅的前篮球队队员的你,想推脱这个责任?”
  容若说:“是候补。”
  “??????不管怎么样,你不上不行。”徐晖说,“今天就算了,明天开始天天要训练。”
  容若说:“这把年纪了,干什么这么认真?”
  徐晖斜了他许久,恶狠狠地说:“你想我输给洪侠?”
  所谓的洪侠,就是暑假之前带高二体育,马上要带高三体育的某个体育老师。本来,体育老师的编制是比较固定的,一般不会一年内招两个。但那一年刚好是扩招学生加上某个体育老师因家庭的原因跳槽到厦门去,就一口气招了两个。雄性生物的特点就是好斗,加上是体育系的雄性,就好似一群猩猩中只能有一只雄猩猩作头领是一样的道理,两人应该是围绕“一中最XX雄老师”的宝座展开过殊死的决斗。
  “你到底在笑什么?”徐晖的拳头逼近了容若的脸。
  容若拨开某雄性生物的攻击,笑着说:“注意影响,注意影响。”
  就算现在是放学后的办公室,难保不准什么时候跟徐晖要好的什么女学生会进来寒暄几句。作为前任的前任,得到那个宝座的艰辛不提也罢,自身实力还是有的。加上体育这种放松压力的科目,使得他在学生中人气还是很旺的。关键就是,这小子其实在学生面前很是注意身份,所以提到“影响”,就是阻止他暴走的最好手段。
  当然不能把想象中两只猩猩嘶吼着互丢香蕉的场面说出来找死。
  “你好久没打篮球了?几个月了吧?人家范哥在大学可是篮球队的。你就一候补,还想偷懒?存心想输是不是?”徐晖咄咄逼人。
  范哥接下来继续带高三,跟洪侠和忠哥组队,那确实是实力很强的一队。
  容若的试卷改完了,他整了整顺序,看着眼前焦躁的雄猩猩,说:“洪侠跟你说了什么?”
  徐晖拿鼻子哼了一声,不予作答。
  “其实我也不指望你啦。不过就是你跟敏哥熟,你要是不去,他没准还不去了呢。”徐晖说着说着,想起什么似的,“上个礼拜本来要打球的,你居然感冒,搞得敏哥没什么兴致就不来了,你也不看看你多重要!”
  “???????”容若抹掉脸上的口水沫,说:“他什么时候成你哥了?”
  “就准你做他小弟?”徐晖嘲笑。
  容若把改好的卷子放进抽屉,起身拿手机塞裤兜里就要走了。徐晖拉住他衣角说:“诶,你是答应不答应?”
  “答应什么?”谢敏从门口走进来的时候刚巧听见这句话,于是笑着问徐晖。
  今天他最后一节课好像是三班的。听说是要作一些临场测试。这么晚才下课吗?
  “敏哥你回来啦!”徐晖从座位上弹起来,“辛苦了辛苦了,上课上到现在啊?”
  “也不是,有两个学生问了点问题。”谢敏的办公桌被安排在容若的旁边,他拖过自己的椅子,在他们俩身边坐下。
  “教师节要搞教职工篮球赛,敏哥,我们就靠你了。”徐晖殷勤地端茶送水。
  谢敏看了眼打算要走的容若,问他:“你不上?”
  “上,当然要上!”徐晖在容若身后一脸谄媚地替他捶肩,“是吧?容哥?”
  容若斜了徐晖一眼:“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你敢不答应?”徐晖在容若耳边小声地咬牙。
  谢敏放下杯子,站起来,握住容若的手,把他拉离徐晖的身侧,笑着说:“你该不会这么不讲义气吧,丢下我一个。”
  抽不回来。
  容若看着谢敏的酒窝,笑着说:“怎么会呢?旺财。乖汪,松开爪子。”
  
  
                  南 风·第二十二章
  徐晖家住师专,谢敏住北门,方向是相同的。不过谢敏只要出了一中新实验楼那处的后门,走上一会儿就可以到家了。徐晖在心愿达成后十分畅快,说要载敏哥回家,谢敏说不用了,走回去就可以了。最近他差不多都是步行去上班的。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容若要去车库牵单车,和他们俩一个方向,就一起下了楼。也不知徐晖在和谢敏聊什么,就聊到买菜的事。
  容若没怎么仔细听,听到的时候就听见谢敏说:“这个时候的菜都不大新鲜了。”
  “可是早上中午也没空去买。”徐晖说,“敏哥你对家务事好像很了解嘛。”
  谢敏说:“以前高中不是野炊吗?就那一次傍晚去菜市场买菜。觉得不太新鲜了。”
  已经走到车库,徐晖牵出他的大白鲨,见谢敏还在车库门口,说:“敏哥,你不走吗?”
  谢敏看了看车库里牵车出来的容若,对徐晖说:“你先走吧,我跟容若讨样东西。”
  徐晖说先走之后就开着他的车走了。容若见谢敏站在车库门口,悠闲地看着他。
  “还不回去?”容若跨上单车。
  “怎么可以丢下主人先走呢?”谢敏笑着说。
  那句旺财想必使他怀恨了。
  “你现在寄养在别人家了,别认错主人。”容若说,“错过喂食时间,饿肚子了怎么办?”
  谢敏说:“走一走吧。”
  “咱俩反方向。”容若盯着单车车把。
  “我随你走。”
  倘若是他推着单车,谢敏跟在一旁走的话,走到大门,谁知会被多少学生看见。容若只好选择和谢敏一起走后门。至少路程还短一些。
  在推着单车爬到实验楼走廊的时候,谢敏问:“周末想不想去哪里玩?”
  容若愣了一会儿,回答道:“徐晖不是说要训练吗?”
  “总能抽一天空吧?”谢敏说。
  “有一天空还不休息?”容若说。
  谢敏于是笑着说:“好吧,你要是休息累了,就找我玩吧。”
  容若看着谢敏的脸,猜不透他的意思。到了大门,他再次跨上单车,在分别前对谢敏说:“有空多陪陪女朋友吧。”
  看见谢敏轻轻皱起眉头,容若说:“我回家了。Bye。”
  
  龙岩的天黑得比同纬度哪怕纬度高三四度的一般地方都要早。不知是不是因为地形的关系。从盆底抬头看太阳,那确实是“下山”了不久,天就黑了。
  容若想:太阳下(落)山,这样的说法,证明了先民们并不是住在海边的吧。
  天黑得早,而且天亮得晚。
  很少有时间可以看到天亮的容若,偶尔会有那么几次,会被迫在早上六点前起床。那个时候,就是小学初中高中春游或秋游的时候。因为和平时起床的时段不同,起床后的感觉会让人特别兴奋。
  不知是因为可以出去玩兴奋,还是因为那时的空气特别清冷,吸进去很舒服而兴奋。或只是单纯地因为可以看见黑夜变成白昼。
  而诸多的春游中,最兴奋的当是野炊。嬷还在世时,他一般是没机会接近炉灶的,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野炊的新鲜感十足。虽然初中时的每次野炊,和威猛郭越同组都会烧坏锅子,最后只能吃烧焦的白米饭或是向女生讨要。
  唯一一次没有发生事件的那次野炊,就是发生在他第一次上高一的那年秋天。
  每一年的秋游发生的时间,都是已经早晚有些冷的时间了。那时起床时还会有点儿发抖。抖着抖着就有同伴打电话来——平常那么早是绝对没有电话的。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增加了一些兴奋感。
  那一天的清早,打电话的就是同伴谢敏。在那前一天,他才问了容若家的电话号码,说:我明早要核对一下你带够东西了没。
  谢敏当时就在电话里问他带了什么。容若一样一样地说:锅、锅铲、碗、筷子、勺子、盘子、米、报纸。
  带的都是头天商量过的。
  谢敏的笑声通过电话传来,说:带了洗碗布没?
  容若心想这家伙怎么那么轻车熟路啊?
  在那头一天,当班上说隔天全年级都去特钢厂附近的稻田野炊时,所有组合都组完之后,只剩了他们三个篮球队的没人要,于是只好凑成了一组。在讨论带什么东西时,都是谢敏在发言,吴晨还拿出笔记像模像样地记了半天。记到最后谢敏拿过他的笔记本看,看到的压根就不是他们讨论的,而是他自己想吃的东西。
  容若当然知道他们不是真的没人要。因为在男生看来,篮球队的这帮和自己差距太大的男生都很不好惹。尤其是那两个重读生,看上去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唯一的良善,在和谢敏焦不离孟之后,在其非自愿的情况下,也被视作异端。要跟这种人其乐融融地“野炊”,大多数男生还没那个胆。
  至于女生,则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对那两人敬而远之。初中时,圣哥在他们班也是最被女生疏远的男生。当时的小姑娘似乎越是对谁有兴趣,就越是躲得远远的。情书倒是经常写,最夸张的还是匿名的。女孩子的那种心事,他还真不明白。
  当时看到被分在这么容易吃到烧焦饭的一组,容若也向他同桌求助过,说:帮帮忙吧同桌,不能一个组里一个女生也没有啊。太没意思了吧。
  同桌就白了他一眼说:你要有意思,我明天回来就会被整个年级的女生剥了煮了吃了。
  容若笑嘻嘻地说:我魅力没这么大啦。
  同桌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丢了一句:你白痴啊。就去她自己那个小组讨论去了。
  当年她还是那么活蹦乱跳的样子。如今也不知活在几个人的记忆中。
  最后的决定就是容若带炊具餐具和米,谢敏带生鲜和调味料。吴晨,则由于明显的家事无能,只好便宜他带零食了。
  讨论完,容若打算撤退时被谢敏拉住,说:你这么快走了?谁陪我去市场啊?
  容若看了一眼吴晨,后者十分镇定地说:我没去过市场。
  谢敏则是扫了吴晨一眼,对容若说:上次他去我家,在我家看到一条完整的活的草鱼,问我这个东西是拿来干嘛的?
  ??????容若看着谢敏。
  谢敏就露出他深深的酒窝说:他们家吃鱼都是下锅前就去头去尾的。
  吴晨毫不羞耻地说:我怎么知道那个吃的鱼肉就是活鱼变的。样子差太远了。
  于是那一天就变成了谢敏携带小弟去韭菜园菜市场,由于市场是接近关门的状态,谢敏说那些食物都不太新鲜,挑了许久,才买到一些简单的食材。容若交代谢敏保留他们的原始面貌,以便明天对吴晨那个有缺陷的童年进行一定的补救。
  从韭菜园出来,走到岔路时,谢敏提出要小弟陪他回家,小弟义正词严地拒绝了,说:我要回去刷锅。
  刷锅也只需要十分钟啊。
  谢敏也没有戳破他那显见的谎言,只是露出浅浅的酒窝说:“那好,明天见。”
  容若在谢敏朝他挥手byebye之后也向他挥了挥手。
  不知为什么,他现在总能记得谢敏转过街角,骑着他的单车远去的背影。
  现在看来,当时的谢敏不过是个个子虽高,却还是比较细长的高中生,穿着那件红蓝条带的白色校服,像个普通的高中生那样蹬着单车。
  十七岁而已。
  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只能算是单薄的背影。
  梦中的那个背影,是有据可循的。
  当年的容若,尽管拼命地想漠视,那种突如其来的疼痛,还是常在不经意间袭上心头。
  例如谢敏那个仍然稚气的背影。
  例如有些失望,但没有说出口的那个浅浅的酒窝。
  人怎么可能不变呢?容若又一次问自己。
  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
  无论怎样珍视的东西,该走的时候还是要走。时间就是那个最有力的力者,能够把人小心翼翼地藏起来的一切背走。
  就像当年的时光一样。
  既然都是要走的,既然明天就没有了,你何苦还要回来呢,谢敏。
  当年的野炊,由于吴晨的无能,容若的自信不足,谢敏只好包办了除了淘米洗菜这些容若还能完成的事项外的重点事项,比如切菜切肉煮饭做菜。
  吴晨的唯一用处就是被谢敏打发去生火。弄得脸上黑一块白一块,严重毁损了自身在同学中的形象。
  由于他们的样子太过滑稽,加上“前流氓老大下厨”这一轰动性事件,引发了不小的围观。
  容若和吴晨蹲在一旁默默扒饭时,他们的衣食父母谢敏就像开记者招待会一样被人围着问怎么能做出这样一手好菜。
  到最后班主任的林老头也闻风而来,吃了几口,赞赏了一下本来以为一定会挨饿然后寻求救济的这一组,并且把第一名的殊荣颁给他们。
  林老头临了拿着相机说:来,给你们三个帅哥照张相。
  那张相片就是吴晨和容若蹲在秋天的稻田的稻梗边上扒饭,谢敏居高临下地站在他们身后,被不爽的吴晨拉下,三人摔成一堆的样子。
  班主任给他们仨一人洗了一张,后来听说那张底片被班长用花言巧语骗了出来,在黑市卖了高价。
  同桌知道此事后,嘲笑他说:你真是鸡犬升天啊。
  当年的她,如今不知去向了哪里。
  他以为他们也会一样,会在各自不知的地方生活,辗转地从不同人口中听说着他的消息,然后各自死去。
  就算他的每一张照片都被偷偷藏好,不论去到什么地方都带在身侧。
  就算他的样子不论多少年,只要想起,一定就像在眼前一样。
  就算将来的自己,选择了只有往者,没有来者的道路,一生都在等待时间把那些记忆背走。
  迟早有一天,那些东西,还是会消失的。
  那天夜里,容若难得地睁着眼过了凌晨。夏夜从窗外涌进的南风到了床前,只能轻轻地吹动纱帐。身下的凉席,在这样的夜里,实在有些过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这句话也是出自《庄子内篇·大宗师》。意思是:把舟藏在深深的沟壑中,把舢藏在宽广的水泽内,以为藏得紧紧的,不会被人偷走了。但半夜了,有力气的人把它们背在身上带走了,藏的人还不知道丢了呢。
这句话是用来比喻万事万物都是不断地在变化的,有人以为有些事是不会变的,殊不知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就算强行要不变,时间总是在流逝的,既然这样,就不可能不变。
所谓的大宗师,通达了天道的真理之后,就会得出一个结论:安之若命,顺化而化。不要抗拒变化,而要在无论什么变化中,都能泰然自若。
                  南 风·第二十三章
  为了表示对支持自己工作的二人的感谢,周五下午去师专打球之后,徐晖决定请客。
  龙岩是个很小的城市,真正繁华的地段也就是中山街附近那一带。最近几年城市版图是增加了,人口并没有相应增加,也就是说,某些偏僻地段的人变得更少了。因为这种不旺的人气,威猛才说不想回来。说一中毕业的多数同学都在外地,以厦门居多,回去多没意思啊。他寻思着什么时候可以把老婆调到厦门去,从此就可以不需要时常跑回来了。
  人不多,但是由于靠山吃山,由于有煤矿、水泥灰岩、金矿、稀土矿、高岭土的存在,龙岩其实是个矿产和重工业地带,暴发户很是不少,于是暴发户们的正室、二奶、三奶直至X奶,以及暴发户的少爷或小姐们带动着龙岩虚高的物价。
  龙岩的物价虚高得离谱。服装是最突出的。老哥去年过年回龙岩后,说龙岩的衣服比广州的贵了至少两倍。威猛也大叫这么烂的衣服还卖这么贵,比厦门贵多了。至于餐饮业,普通的面向平民的餐饮店还好,但只要是有个牌子什么的,比如XX咖啡厅,或是XX饭馆之类的,就会高额得使人望而却步。
  比如徐晖提议要带他们去吃的那家韩国烧烤店,就是借虚高物价浑水摸鱼的典型。
  对此,在武汉那种平民美食天堂住过的徐晖自然是很无奈。其实容若看了菜单后,觉得比北京正儿八经的韩国料理店也贵上那么一截。超越首都的消费水平,低于农村的收入水平。
  所以容若还是觉得作为本地的贫民,在家里吃饭就好了嘛。
  不过徐晖为了表示诚意,还是决定大出血。
  徐晖父母是师专的教授,那一块儿是他的地盘。因为不想被女学生和女老师从旁观瞻,徐晖提出去师专特训,他的几个哥们可以当对手。
  自合并进龙岩学院后,师专已经改称“龙岩学院凤凰校区”,只是他们还是习惯性称为师专。不过听说那块地方已经转给二中了,今年年底凤凰校区就要搬迁到主校区,而二中高中会迁到原来的师专,二中原址改办初中。
  那个韩国烧烤的位置就在师专不远的地方,地段十分偏僻,这家店也很冷清。不知是不是因为冷清,就越发的昂贵。那时才七点多,那家饭馆只有他们仨。
  他们选择的是靠窗的四人座位。容若先坐到窗边,徐晖在他身边坐下,谢敏坐到了容若对面的靠窗位。
  点菜后上菜前那段时间就要了一瓶清酒,边喝边聊天。徐晖在喝了点小酒就开始聒噪,问起谢敏在澳洲那么多年干了什么,谢敏说自己去到那儿读了十二年级的课程后就考进了昆士兰大学,读的就是分子生物学。大学毕业后又做了五年的Ph.D,今年刚毕业就回来了。
  听得徐晖瞠目结舌,半晌才说:“敏哥,我不明白你干嘛回来,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谢敏的酒窝那么深,看了一眼对面正在把刚上桌的红薯放上炭架的容若,说:“因为有人等我回来。”
  那块红薯不知怎么的掉进了炭架之间的空隙,掉到炭火里,沾了一身的灰。徐晖见状说:“喂,不想吃也不要浪费啊。”
  容若看了看手中的筷子,说:“筷子太滑了。”筷子是银的,又细又滑。
  徐晖叫服务员换了三双正常的木筷子上来。想起谢敏的话,很是好奇,说:“敏哥,谁等你啊?女朋友吗?”
  “嗯。”谢敏的酒窝就没有消失过。
  “她一直在龙岩?这么多年了哦?”徐晖乐此不疲。
  “他之前在北京读书读了很多年,最近才回来工作的。”谢敏继续笑。
  容若把面前那杯清酒一饮而尽。又开始奋战另一块红薯。
  徐晖嘀咕:“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用胳膊肘撞了撞容若,问:“喂,跟你一样在北京念书的,认不认识?”
  容若笑了一笑,说:“以前见过。”
  徐晖马上问:“漂不漂亮啊?”
  “不太记得了。”容若含糊地应着。
  徐晖膜拜地看着谢敏,说:“敏哥,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哦,我还以为你就是个花花公子。”
  “我是啊。”谢敏说,“因为他太倔了,总觉得跟我不可能,害我伤心得换了好几个女人。”
  容若低着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斟得太满,溢出了杯沿。
  徐晖有点感触地说:“那是,你在国外,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女孩子这样想也正常。不过怎么突然又想通了呢?”
  谢敏看着容若说:“因为不管走到哪里,不管和谁在一起,我心里一直在想他。”
  容若喝完那杯酒,站了起来,说:“去趟卫生间。”
  徐晖稍微让了让,看着容若的背影说:“今天怎么啦?都不说话,光喝酒。没见过他这样的。”
  谢敏低头喝了一口清酒,说:“可能打球打累了吧。”
  徐晖切了一声说:“他才没那么不济。说出来吓死你。他体力可好啦,可以从天宫山脚下爬到山顶,大气不出一口。”
  “是吗?”
  “是啊。你别看他平常看起来好像还有点瘦,我说学中文的嘛,就算瘦,应该是那种排骨一排肉还软啪啪的吧,结果上次游泳的时候换衣服把我吓死了,八块腹肌啊,胸肌也有,摸了一下还弹性十足。我就说他怎么像个衣架子,穿什么都显。”徐晖说得口沫飞溅。
  谢敏看了徐晖三十秒,说:“你摸了?”
  徐晖毫无城府地说:“那是,不摸白不摸。就是参考一下,作为目标。”
  那时容若从卫生间回来了,坐回座位上,徐晖拍拍他的肩膀说:“容哥,什么时候跟敏哥秀秀你的肌肉?比比看?”
  容若抬头看一眼谢敏,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于是笑着说:“那好啊,比比,我又不见得会输。”
  谢敏看着他,微微一笑:“你说的啊,时间地点我定。”
  
  
                  南 风·第二十四章
  此前下班是徐晖载他到师专的,容若自己的单车丢在一中车库里。谢敏是骑着自己的摩托车来的。吃过饭之后,徐晖很自然地认定谢敏会送容若去一中取单车,三人一起走到师专侧门后,徐晖就回家了。
  谢敏的车就停在离侧门不远的车棚里。那个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学校侧门几乎没什么人出入。二人站在校门内的车棚边,谢敏也不牵车,只是在没有路灯的夜幕下看着他。
  容若转身就走。公车站的话,门口就有。
  谢敏拉住他的手。紧紧地。
  真的不是做梦。如果是做梦的话,骨头怎么会被捏得那么疼?容若鄙视了自己的失节,反手一扭。
  谢敏见他同归于尽的势头,只好松开手,微微苦笑:犯不着用擒拿术吧。
  容若继续往前走。
  “容若!”
  因为谢敏的声音那么急切,因为这几乎是有记忆以来他第一次呼唤他的名字,因为南来的风吹来,吹起了他的衣角,吹乱了他的头发,让他觉得,如果这么走了的话,风也许马上就要消失了。
  容若停下身子,转过头。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谢敏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的。
  容若笑着说:“你在说什么?不要把对象搞错了。她在等你,你为了她回来。我很感动,也很替你高兴。谢敏,我们不小了,该考虑的事情是时候考虑了。”
  谢敏没有在笑,他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容若不说话了,看着夜色下谢敏修长的身影。
  十年了。他以为要变的,他以为会变的。
  所以他时常在后悔,为什么当年不更任性一些?
  因为现在,他们都已经是大人了呀。
  你教我怎么对你负责?谢敏。
  小的时候,在那条叫威猛咬牙的坡上,捡了一只毛色鲜艳的瘸了腿的鸟儿,容若把它带回家,把自己舍不得吃的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放在它面前。它就是不吃。因为喜欢,怎么都舍不得放走。央着爸爸买回一个漂亮的鸟笼,以为有了窝它就会吃东西了。
  可是不是。它出不来,最后就那样饿死在那个笼子里。
  谢敏,我不知道那只鸟儿该吃什么,我也不知道怎样它就不欢喜了,我只知道,关在笼中久了的鸟儿,注定要死的,不管那个笼子是不是用思念做的。
  谢敏,为什么你就不明白呢?
  容若再次转身,他以为自己走得掉。
  倘若谢敏没有发现的话,他是不是可以走掉呢?
  当他被他从身后紧紧抱住的时候,容若明白自己可能错了。
  他一直告诉自己,世上无所谓对,无所谓错,今天对的事情明天可能就错了。你坚持的对,可能是他的错。所以,不要用自己的是非去约束别人。当然,谁也别想用他的是非来约束他。
  尽管到了今天他才明白,用对错来看待爱情,本来就不应该。
  “没有别人。”谢敏在他耳边低声说,“等我回来的,只有你一个。我一直希望在等我的那个人,也只是你一个。”
  那一晚的风特别的大。大到就像是台风要来了。大到刮得他的脸都疼了,像是盐洒在伤口上那种疼。直到谢敏伸手去抹,抹了一遍又一遍,容若才发现,那真的是盐水。
  从身体深处出来的,又咸又苦的水。
  
                  南 风·第二十五章(本篇完)
  谢敏没有送他去一中,而是直接把他送回家了。在进家门口前,容若回头看了一眼谢敏。安静的路灯下,已经没有了风。他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他,好像只要少看一秒,他就会消失一样。
  胸骨后钝重地疼痛起来,不能止住,不能压下。
  “容若,明天见。”谢敏这么说。
  容若说:“嗯,明天见,谢敏。”
  如果到了这样的年纪,还有所谓的任性的话,那一定就是这种,轻轻说出口的明天见。
  只要明天还见得到,那就已经够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3-2 13: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miniant 于 2010-3-2 13:03 编辑

《人间世4·星夜》
星夜·第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嗯,本篇是此文《人间世》的最后一篇。谢谢一路支持到此的读者们。= =好吧,我想,恐怕之前没提过这篇文的全名···我错了。  五点起床,晨跑一个小时,回到家,先把粥安在电饭锅里熬,在那段时间,去练功房锻炼。使用的器具一般包括杠铃、沙袋、跳绳、木人樁。
  练功房在谢敏家的一楼西侧。里头使用的东西都是很久以前的。他出国后,父亲并没有清理这栋房子,也没有将其出租。等着儿子回家探亲时,就打扫干净,让他继续住。
  在布里斯本的头五年,因为是租他人的房子住,并没有这个条件。他只能在房间中安置哑铃,在公园僻静的角落里晨跑跳绳压腿或练功。做Ph.D的第一年过后,因实验室之间的交流,他被送去加州做实验,当时吴晨也在那儿修Ph.D。他买了自己的房子,女朋友却还在国内没出来,所以谢敏那段时间就在吴晨那儿蹭他的房子。虽说是好朋友,毕竟不是自己的房子,他也不好意思说借个房间做练功房。直到后来回到澳洲,买了一栋房子之后,才又安置了一间。
  他其实挺奇怪吴晨转专业的事。虽然对国内的大学情况不是很了解,不过听说他在入学第二年就从金融转生物技术。谢敏当时有问他中央财经有生物技术这个专业吗?吴晨就说自己转校了
  谢敏笑着说:你爸也太一手遮天了吧?北京都能遮。
  吴晨说:是林妙宁的爸。
  谢敏在美国吴晨那儿住了一年,又继续回澳洲做实验。谢敏走之前吴晨的女朋友也去了加州。走的时候还是他们俩一块儿送谢敏的。
  谢敏在那之前并没有见过林妙宁,一起住了一段时间后,谢敏问过吴晨怎么回事,要结婚吗?吴晨说:不结还能怎样。
  谢敏几乎要问出陆易初三个字,看吴晨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样子,还是忍住了。
  当时谢敏就想,也许那句话真的有道理吧。你结婚的对象,通常不是你最爱的人。只不过是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刚好在那儿的一个人罢了。
  因为你最爱的人最爱的人往往也不是你。
  回到澳洲后一年半,吴晨就在美国结婚了。谢敏当时没空去参加他的婚礼,只在邮件中表示了祝福。吴晨不知怎么的回信给他时说:谢敏,不用祝福我。对我来说,除了那一个人外,和世上任何的人在一起,都是一样的。
  他很担心吴晨的状态,打了电话给他问他近况,他说挺好的。问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吴晨说只是心生感慨罢了。然后就说:谢敏,我也只能和你说说心里话。说了就笑,说:谢敏,我们俩挺像的。你可别学我啊。
  谢敏不知该怎么说,到了最后也没有说什么。
  每隔两三年,他会在圣诞前后回家那么一次,每次也只能停留一周左右。每一次回家,就会发现弟弟又长大了一些,而父亲又变老了一些。
  谢惠很喜欢他,虽然是不时常露面的哥哥,但有什么心事都会和他说。长大到会用电脑之后,他就时常在MSN上和谢敏聊天,通常都是家里的事。
  父亲管教得很严格,继母和父亲之间关系也不是太好。这一切的事,都是通过谢惠得知的。父亲从来也不提。
  当他完成Ph.D之后,他先是发现自己已经一年多没有再谈恋爱了,最后的一任女友也给他发了喜帖。
  再是发现自己很想家,尤其是不太放心父亲。
  最后的最后,他觉得照这么下去,说不定就学了吴晨了。
  无论怎样,他都想回去看看,那个人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就算是变成了和世上任何一个什么人在一起之前,他也想先确认那个人是好好的在生活。
  当年出国后不久,吴晨写信给他说容若生病住了很久的院。但是当时的谢敏,就算很想回家,也没有那个条件。只是写信给吴晨时总会问问他的近况,第二年听说他痊愈复学之后,也就不再问了。
  今年决定要回国之后,打电话给了吴晨。说自己可能要回家找工作。吴晨说:那很好啊。我帮你问问。
  吴晨毕竟在龙岩把高中给读完了,同学还是很多的。他帮谢敏打听了一段时间,打电话告诉他龙岩暂时恐怕还没有大学有留得了他的研究所,福州厦门倒是可能有几所。广州就很多了。
  谢敏犹豫了一会儿,吴晨又说:对了,谢敏,告诉你一件事。
  谢敏问什么事。
  吴晨说:容若在一中当老师。
  谢敏半天没说话。半天后他问吴晨:干嘛告诉我这个?
  吴晨笑着说:就是随口说说,刚好好几个同学都在龙岩,有人说起了。
  之后谢敏和父亲通了电话,向他表述了自己要回家工作的意愿。不知是不是因为长子离家太久了,父亲也到了那种盼望子女在身边的年纪,谢敏这么说的时候,父亲并没有反对。
  小谢敏十岁的谢惠已经上大学了。家里没有一个孩子在,还年轻的继母总是喜欢出去玩,尤其喜爱打麻将打得彻夜不归,是不是因为这样,父亲觉得寂寞了呢?
  父亲虽没有反对,却反复地问他:你确定吗?回来要干什么?
  谢敏说可能会当老师。父亲就以为是去龙岩学院教书,好歹那也是一所本科学校,问要不要帮忙,谢敏说不必了。
  等到回来后,父亲发现儿子居然是去中学当外聘的英语教师,虽说工资较高,可是连正式职工都不是,不由有些生气了,怪他不商量一下就意气用事,还怪他找工作找得浪费自己以前读的专业。
  谢敏解释说暂时还不想放弃澳大利亚籍,还说不过是个过渡,等过段时间可能要找找更对口的工作,那时,才把父亲的怒火给劝灭了。
  
星夜·第二章
  谢敏的早起是一惯的。他一般情况下晚上睡得比较早,十点左右就能睡了。以往做实验时有时会比较没有规律,但他尽量把时间控制好,一般不会拖到太晚。但不管晚上多晚睡,他的早起似乎是改不掉的了。
  在国外生活时间久了,就会忘记睡午觉这回事。国内的午休时间比较长,但下午下班时间较晚。回来时间不长,还很难改掉以前的习惯。不过他的工作也很轻松,并没有太多的课。每天最多也只需要上三节课,这种生活节奏和以往在研究所比,真是慢了很多。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会像从前一样看一些书。
  出国久了,在家乡其实都没什么熟人。
  谢敏的晨跑路线不是很固定,最经常的一条路线是从北门经过一中侧门,一中正门,沿解放南路跑到街心花园,再从沿河路一直跑到韭菜园买菜,最后提着菜从烈士陵园外的陵园路跑回家。刚好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
  周末的话,他有时还会跑久一点。不过他回来也不过才两周,并没有什么太值得参考的统计结果。
  这个周六的早上,他晨跑了两个半小时,从早上四点一直到早上六点半,回家后,又在练功房呆了两个小时。到最后沙袋的一角被打破了,连内层也破了,回丝散了出来。
  谢敏住了手,解开拳套,将沙袋解下,放在一角。这个沙袋很多年了,会坏也是自然的。恐怕要做个新的了。
  汗留了一身,满脸都是。他抹了一下额上的汗,才抹尽,又冒了出来。
  就像昨夜那个人的眼泪一样。
  谢敏拿过毛巾擦着脸,干干的毛巾,擦在脸上有点疼。
  十年了。
  谁能相信一个人可以那样一句话不说等十年?谢敏知道自己不能。
  他以为自己只是偶然路过而已。在那个人潇洒而孤独地来去的生命中,谢敏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一出短剧的一个配角。
  就算无论是谁,都不能使他回答那个问题。
  你爱我吗?谢敏。
  每一个这样问的人,直到她们这样问之前,谢敏都以为自己可以说出口,哪怕只是谎言。
  可是有些话,说不出口就是说不出口。
  偏偏那个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傻子,从来就没想过问他这句话。就那样默不作声地自以为是地等待。
  但是他究竟在等什么呢?
  等到可以忘记他的那一天吗?
  谢敏有些烦躁地甩开毛巾。四点起床是因为一夜都没能睡着。记忆中,除了阿嬷过世的时候,除了十年前那家伙说了那句话后的那天晚上,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明天见。
  现在的他,应该是去学校上课了吧?谢敏在冲澡的时候这样想。还是去一趟学校吧。
  吃过早饭,已经接近九点了。谢敏在洗碗的时候听到有人从门口进来。他在一楼时向来不锁大门。解下围裙出去看,就看见连蕊抱着儿子,提着一个空的菜篮在他家客厅站着。
  “去买菜?”上个周六也是这样,连蕊要去买菜,嫌她儿子东东碍事,就丢到他这儿来了。谢敏带着他在客厅沙发上玩了一会儿,那刚满一岁的小孩就是不安分,趁他去上厕所那么短的时间,就到处颠着乱走,结果扫荡掉了放在矮柜上的一个相框和一个花瓶,差点把自己给扎到了,还好谢敏及时出来解救了他。连蕊心生愧疚,到了下午就把东东丢给老公,说陪谢敏出去再买个花瓶和相框,谢敏本来认为没什么必要,但连蕊坚持,说:我要是不买,你就不会去买了。也不知她为什么对那个花瓶和相框那么执着。
  那天下午在街上逛了会儿,由于没带水,去麦当劳想喝点什么东西,就看见那家伙了。
  谢敏当时也没多想什么,自那天容若说了“打算解决”后,谢敏都认定是自己太多情了。
  不过那天花瓶是买到了,相框并没有买到。倒不是谢敏的缘故,而是连蕊总是不满意,觉得不能买到意境相符的相框。谢敏说一个相框有什么意境啊。连蕊就说:你懂什么啊,要买一个能配得上你当年的美貌的相框有多难!以前那个相框我挑了多久你知道不?
  谢敏差点问:那个相框是你送的啊?因为觉得说出口会被她暴打一顿,就不敢说了。
  到最后天快黑了,连蕊还没回家的意思。她老公打电话催她回家,她才很不情愿地说道:回家吧,下次我一个人来买,你在这里,太碍事了。
  今天连蕊的菜篮子里放了一个相框,想必是此前她自己去逛街买来的了。
  连蕊把东东塞给谢敏,说:“这家伙你帮我看一下,你不出门吧?”
  就算去学校,估计他还是和原来差不多的样子。谢敏总算知道,那家伙最大的能力就是大事化无。
  不急,谢敏认定了这是个持久战。
  况且连蕊这个人,不是你说了“不”就能善罢甘休的。
  接过小鬼的谢敏摇了摇头。
  连蕊把那个相框放到矮柜上,然后从矮柜的抽屉里找出原来那张相片,放进去,很满意地摆在了原处。
  “阿圣呢?”谢敏问起连蕊的老公。
  “又打游戏打到两三点,快给他烦死了。”连蕊的眼睛有点肿,说的话毫无说服力。
  “你们不是一起玩的吗?”谢敏心想,要不是连蕊带着,阿圣估计也不敢玩那么晚。
  “是又怎样啦!这小鬼天天一早就吵人,他又不是不知道。他也不劝一下,就在那里陪我玩,真是过分。”连蕊胡搅蛮缠道,“他早上又起不来,要不我会把东东丢过来吗?”
  卢圣春在前年成功娶到连蕊。连蕊大专毕业后就回龙岩,在她妈妈做主管的那家保险公司上班。卢圣春大学就是在龙岩上的,反正本来就是邻居,两家人都很熟,加上卢圣春确实一直对连蕊死心塌地地,在卢圣春大学毕业没多久,两人就结婚了。
  卢圣春的父母一个是公务员,一个是银行的管理人员,平常工作很繁忙。连蕊的父母一个是小学校长,一个是保险公司主管,也十分繁忙。在连蕊怀孕生了小孩后,她妈妈就说让连蕊辞职自己带小孩,反正到时要复职也不难。婆家也是差不多的意思。两家的父母一致同意带小孩这种事,应该要他们小辈的自己来。于是连蕊就赋闲在家专职带小孩。
  只是这种相夫教子的事,对连蕊来说快烦透了,卢圣春也是那种帮忙的话只能帮倒忙的爸爸,指望不上。故而谢敏回来后,对连蕊来说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时常使唤他帮忙带孩子。尽管卢圣春不是很乐意老婆经常去初恋情人家串门,不过只要连蕊说一句:那你也辞职,一起带吧。老公就闭嘴了。
  东东虽然体力很好,但是言语发育上好像并不那么准时。就是说,现在为止,他还不是很会说话,只能发爸爸,妈妈之类很简单的音节。
  他看到谢敏,会呀呀地叫,然后就去爬谢敏的脸,发出咯咯的笑声。
  谢敏心想:这孩子外表虽然像阿圣,内在却很像连蕊。
  “你看着吧,我去买菜了。”
  
星夜·第三章
  连蕊走后,谢敏把东东抱到楼上去,他房间的东西要相对安全一些。他拿了一套积木给东东在床上玩,自己在一旁备课。下周的口语课他寻思着讲一些国外的风俗民情,情境对话方面还得想一个合适的主题。
  到了十一点左右,连蕊还没有回来,谢敏想她再不回来恐怕就做不了饭了,那时手机响了。
  是徐晖打来的,不知是不是安排下午打球的事。
  谢敏放下笔,接起电话。
  “敏哥啊,你在哪里?”徐晖劈头一句。
  “我在家,怎么了?”
  “啊,我中午没饭吃,还想约你一起吃饭。容若那个死小子自己有好事先闪了,真是的。”徐晖絮絮叨叨地。
  “要不来我家吃饭?我家离学校挺近的。”谢敏说。
  徐晖说过他自己不会做饭。所以要是父母不在家,他就没饭吃了。经常和容若在外面吃小炒,实在找不到人陪,他就自己一个人吃盒饭。不过徐晖好像很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咦,真的可以吗?那我去了哦,你家在哪里啊,敏哥?”
  指明道路后不久,徐晖就骑着他的大白鲨来到谢敏家门口,看见谢敏抱着一个小孩出来开门,徐晖愣住了。
  “敏哥,你不是未婚吗?”徐晖锁车的时候问。
  “邻居的小孩。”
  徐晖来也有好处就是了。让他看着东东,谢敏可以做饭。这小孩挺好动的,要是不看着,还真不知会出什么事。
  泡茶的时候,徐晖左顾右盼,东东坐在他身边,一直专注地在玩他的纽扣。觉得二人自来熟的那个方面有些类似的谢敏不由笑了出来。
  徐晖喝着谢敏泡的茶,说:“不好意思啊,突然就来打搅了。”
  “没什么。”谢敏说。
  “敏哥,你一个人住还是跟父母一起住啊?”可能是觉得家里没人有点奇怪,徐晖就问。
  “我父母住别的地方。”
  “哦?你们家房产真多!像我就只能跟老头子老太婆他们挤,靠,别提多烦了。”徐晖抱怨着,“一天到晚叨叨念,等一下嫌我晚上吵,等一下嫌我懒,等一下又说你怎么还不找。真是烦死了。”
  谢敏笑着说:“你不和他们住一起,谁做饭给你吃啊?”
  “那也是。”
  谢敏进厨房把米安置下电饭锅出来后,看见徐晖正拿着那个相框看,东东在和他抢,因为抢不到,正在不满地哇哇叫着。
  徐晖见他出来,十分疑惑地指着那张照片问谢敏:“敏哥,你怎么也有那小子表姐的照片啊?”
  “谁表姐?”谢敏怀疑地问。
  “容若啊。揣在钱包里当宝贝似的。就是这张相片上这个女孩子啊。他说是他表姐,小时候练武术的,难道他骗我的?”徐晖看着那张照片,怎么看怎么可疑。
  谢敏半晌没说话。
  徐晖觉得有点奇怪,抬头看谢敏时,见他的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只好问:“这个女孩子是不是以前什么武术明星啊,容若那家伙骗我的?”
  “他没骗你。”谢敏说,“他跟我是远亲。这个姐姐是他表姐,也是我亲戚。”
  “哇,没听他说过也。那么说来,你们俩小时候是情敌啦?”徐晖哈哈大笑,“有这么漂亮的表姐也难怪啦。”
  东东终于成功地从没有防备的徐晖手中抢过那个相框,放到嘴里咬了一口,恐怕是嫌不好吃,就把那个相框向地上一丢——幸好连蕊这次买的是橡木加有机玻璃的。
  徐晖捡起那个相框说:“那家伙还真是纯情啊。也不知是纯情还是挑剔,一直都不找女朋友,搞到现在才去相亲。”
  谢敏问:“你说他去干什么了?”
  “相亲啊。”徐晖抬头看着脸色变得很奇怪的谢敏,“咦,他没告诉你吗?他今天去相亲了啊。”
  
  
星夜·第四章
  相亲是什么?
  以结婚为前提的选秀活动。
  过分知趣的媒人离开之后,那家咖啡厅变得安静了一些。坐在对面的姑娘也不是什么爱说话的类型,容若在默默喝着从未喝过的蓝山咖啡时心里觉得,以自己对茶的敏感度而言,恐怕喝咖啡也是不能幸免的了。
  假如要这样找老婆的话,还是算了。
  按徐晖的理论,一般相亲的成功率是要低于3%的。也就是说,按那个概率来算,他必须喝下至少33杯咖啡,失眠33夜,才有可能换来一个老婆。
  对于一件本来就不是很想买的商品来说,这个价钱有些过于昂贵了。
  在死寂了许久以后,对面那个姑娘细声说:“容老师,你毕业几年了?”
  “一年。”
  原本而言,就算是很女生单独相处,容若也并不是这么少话的人。只是今天情绪有些特殊,但吴欣的盛情难却,只好来了。
  之后又是很长一段沉默。
  在那个姑娘又鼓起勇气想问什么的时候,容若的手机响了。
  “不好意思,我接一下电话。”
  家里的电话。
  他没跟父母说今天要去相亲。这个时候会打电话来,恐怕是有什么事。
  果然。老妈在那头说老哥临时到厦门开会,明天一早就走,来不及回家。于是叫容若现在去一趟厦门,给老哥送点东西。
  容若很爽快地说:“好,我马上回去。”
  天气不是太好,有些阴沉。因为云比较厚,又没有风,让人觉得特别闷热。容若出了那家咖啡厅后送了那个姑娘去公车站坐车,礼节性地说了句再联络。
  那个姑娘小声地说了句:好。
  那时手机又响了,但是只响了一声,就没声音了。容若掏出来看时,发现是没电了。心想应该是老妈又打电话催他,也就没往心里去。
  回家后老妈就拎着一包自己做的月饼,还有一箱茶叶、红菇什么的东西叫他拿到厦门去找老哥,当时也忘了自己手机没电,联系不到哥哥,就那么出门了。
  龙岩到厦门走高速只需要两个小时。他平时也很少去厦门,所以当发现他不知怎么的买的车票只到杏林停车之后,由于不晓得怎么去到厦大,他只好掏出电话,想打给哥哥问个清楚。
  手机没电了。
  容若去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回家,问老爸哥哥的手机号,老爸告诉了他之后又说:“你刚才有个同事打电话找你 ,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好像很急着找到你的样子,我就叫他打你哥哥电话。”
  “什么同事?”他应该不存在那种周末了还特想找到他的同事吧?
  “一个男的,姓谢。很有礼貌。”老爸说的时候难得地用上了赞美。
  “哦。”容若随口应了一句,“我再联络他吧。对了,爸,你有没有威猛手机号?”
  “有啊。”
  容若问了威猛手机号,是因为觉得老哥既然在开会,应该就接不到他的电话,他想先去威猛那儿坐坐,反正离厦大也不远。
  谁知那小子居然回龙岩了,说:“我在跟我老婆约会啦,你别吵我了。”就把电话挂了。
  容若盯了话筒半晌,再试着打回去给威猛,哪知他已经关机了。
  操!有必要这么绝吗?
  男人有了女人,至少在刚有女人那段时间,绝对是最容易成为六亲不认叛国背党背信弃义毫无气节简称为汉奸的那种生物的时间,所以美人计之所以在古今中外屡屡奏效,也就是因为有威猛这种男人的存在。容若这么想着,打了个电话给老哥,果然是没人接的。只好去问路边开小店的阿婆到底怎么去厦大,阿婆说的闽南话他并不是太听得懂,只听懂了去哪里坐公车罢了。
  结果,从杏林到厦大,就是从厦门岛的最北面的海对岸,到岛的最南面。
  容若奔波到了南普陀寺后,打了个电话给哥哥,他接了电话,但是说还不能离开会场,叫他先在寺庙附近逛逛,或者去熟悉的同学那儿坐坐,等五点半左右再打电话给他,到时再约。
  哥哥一向繁忙,最近不知为何需要开会的频率也增高了。原先容若一直以为所谓的医生不过是看看病罢了,在哥哥当医生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不知是不是只有大城市大医院的医生才像老哥那样,既要看病,又要教书,还要搞科研,还时不时地去各处开会。
  今年中秋本来可以放三天假,但哥哥说他到时候要值班,也没空回家。这个星期也是,今天早上飞过来开会,住一宿,明天早上就又飞回广州。那真是过家门而不入了。
  厦门的天上也是比较厚的云层,但是已经开始不那么闷热,而是有些风了,看样子今晚应该会下雨,龙岩恐怕也差不多了吧。
  容若提着一个装着妈妈亲手做的月饼的纸袋在南普陀通往厦大的演武路上闲晃,估计其他人看他的样子会觉得挺傻的。
  厦门岛内的街道都不宽敞,一般都是颗粒细致的沥青路。他一直觉得厦门很干净,很整齐,不知是不是面积不大,而且被海环绕、空气质量较好的缘故,容若总觉得这个地方像是童话里那种用火柴盒子搭起来的城市。高楼并不太多,有的话也并不太突兀。不知是不是成为过租界的城市,都有一部分是这种感觉的。还是说,当年的那些侵略者们实在是很会挑地方,挑的都是这么好的地方。
  难怪威猛就算可以为了老婆六亲不认背信弃义还是要坚守在此处,宁可两地相思。
  晃到五点半的时候,容若又给哥哥打了个电话,哥哥说会开完了,要他到附属医院的门口等他。医院和海洋研究所——也就是威猛上班的地方很近,威猛的房子其实也在附近。
  如果不是他已经回龙岩的话,容若也没必要闲晃那么一两个小时了。
  看见老哥在医院门口等他时,容若走上前,拍拍神色困顿的老哥肩膀,老哥才发现了弟弟。
  “拿的都是什么啊,还特意下来一趟?”老哥看着弟弟手里那一大包东西,皱起眉头。
  “妈自己做的龙岩月饼。还有茶叶和红菇。”容若说。哥哥好像比原来又瘦了一点。
  老哥的个子比他矮了一点,不过也有一米八,两个人长得也挺像的,但是老哥比他瘦一些。可能是工作太辛苦吧,他就是胖不起来。
  “红菇干什么?我又不会做,浪费了。”哥哥说,“去宾馆休息一下吧,一会儿一起吃饭。你今晚是回去还是在这里住?”
  “回去吧。我什么也没带下来。”
  下来,说完这个词容若想,龙岩话把去厦门叫成“下(落)厦门”,恐怕是因为厦门在南面吧。他以前去了北方,总觉得南方人没什么方向的概念,看来恐怕不是这样,而是到了他们这一代,由于普通话的冲击,连带着母语概念的模糊不清,很多包含着方向感的词汇都失传的缘故。
  哥哥的宾馆就在附近,打车过去后。哥哥说今天下了飞机还没来得及洗澡就一直开会,于是在回到宾馆之后就去洗澡了。
  哥哥住的是酒店式公寓,装修得很人道,一房一厅,客厅里有个弯角的沙发,容若坐在沙发上,从茶几上拿了一瓶矿泉水开了喝了。
  这么说来,一个下午,除了那杯咖啡,他还滴水未进呢。
  想起那杯咖啡,他有些苦恼了。后天上班还真不知怎么回复吴欣。对于此事,她表现出的热情已经有点过度了。
  最好的打算就是那个姑娘自动说不好。容若想起下午没什么话说的样子,这种情况下,应该不须担心有什么不必要的好感了吧。
  哥哥洗澡出来时穿着白色的睡袍,头上裹着毛巾,对容若说:“对了,容若,下午有个电话打到我手机上找你的。好像是你的什么同事。”
  “哦。”容若接过老哥从桌面上丢过来的手机,在手上把玩着。
  “怎么啦?不打回去给人家?周末找你,是有什么急事吧?”哥哥有点奇怪弟弟冷淡的反应。
  “有急事我现在也暂时不在龙岩。回去再联系他吧。”
  哥哥开了一罐可乐,看了一眼弟弟,说:“你该不会和同事闹矛盾吧?”
  “哪有什么矛盾。”弟弟笑了笑说,“很熟的哥们儿,不理他也没事。”
  哥哥没说什么了。一会儿去房间里换了衣服,吹了吹头发,出来时换了一身T恤加休闲裤,说:“时候不早了,吃饭去吧。”
  在出门的时候弟弟问哥哥说:“哥,你什么时候结婚?”
  哥哥的现任女朋友是那家医院一个退休的很有名气的老教授的女儿,据说是因为她的缘故,哥哥才能留在那家附属医院。但是去年嬷生病去广州看病那段时间,那个未来的嫂子就出现了一面,听老妈说她姿态还挺高的,老妈是没跟哥哥说什么,只是回来和他抱怨了几句,之后在容若面前也就绝口不提这件事了。
  “可能快了。”老哥有点不想谈这个话题的样子,“她已经怀上了。年内应该就办了。”
  怀孕可不是什么小事。如果是平常的哥哥,容若一定要问几句,也不知爸妈知不知道这件事。但是今天老哥的样子,觉得他似乎对此事不是特别有兴致,于是就住了嘴。
  老哥在选女朋友方面一向不是很谨慎。从大学到博士毕业,换了好几个。最后这个老妈又不是很满意,但也没办法。因为哥哥从来就不把女孩子往自己家中带,老妈也无从评论起。
  老妈偶尔会对老爸说:大儿子小儿子平均一下就好了。
  老哥虽然在读书时很听妈妈的话,但是有时候太死心眼了。差不多是那种不考第一名就会熬夜念书的类型。老妈虽争强好胜,有时候也会看不下去。老哥上高中的时候还因为要参加考试而拖延自己的阑尾炎,差点出了人命。那时容若还小,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后来听妈妈说起,才知道当时老哥的情况还挺危险的。
  虽说在大学上了几年后,哥哥的处事方式上有所改变,但容若总觉得他本质上和以前还是差不多,要不估计也不会想方设法留在那个医院。
  婚姻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说是这样说,容若觉得自己没资格劝说哥哥。每个人有自己的想法,容若的想法不见得在哥哥那里就是对的。
  哥哥选择的只不过是最适合自己的路。
  
星夜·第五章
  老哥吃饭点的是湘菜,容若还觉得有点奇怪,按说老哥不过在上海和广州待过,那两个地方都不是吃辣的。问起怎么会那么想吃辣呢?哥哥说他硕士的老板是湖南人,经常请吃湘菜,一开头吃完就拉肚子,肛 门还会火辣辣的,后来渐渐就习惯了,再后来就变成很想吃。
  说到这个时,哥哥笑得很痛快。
  看来也不全是不开心的事情嘛。
  吃过饭后,已经差不多八点了。哥哥就问他是不是真的不在他那儿住一夜,明天早上再回去。容若说还是回家吧。
  哥哥在他上出租的时候叫住了他,有些迟疑地说:“容若,爸妈他们那里,我要结婚的事先不说了。我到时候自己说。”
  容若点点头,最后说:“哥,做什么事,尽量不要勉强自己。”
  哥哥也点点头。
  容若后来看着厦门街道清冷的夜灯时想,什么是勉强呢。要是什么事都随着性子来,说不定将来还会后悔。
  他坐着大巴回家了。在路上稍微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下。脑子里想着老哥每次见都更憔悴一些的脸,忽然有些不明白起来。
  哥哥也许不是没想过要轻松一些,只是他终归是长子。长子有长子的义务。至少碰上像嬷那种情况的话,家里有个能干的长子是很重要的。如果都是像他这样的,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任何一个长子,几乎都被赋予了父母最高的期待。希望他能顶天立地,希望他能出人头地,希望他婚姻美满,最重要的是希望他传宗接代。
  受到关爱就要付出代价。
  大巴里是不开灯的。高速路两旁的路灯外就是一片朦胧。头顶的空调略略有些凉,容若心想现在的龙岩,估计要下起雨了吧。
  天下所有父母的心思,大概都差不多。
  就算次子可以不婚不育,当个老光棍,长子怎么行呢?尤其是龙岩这种小地方,丧葬吉事几乎都还按古礼来办。
  在总站下车时,估计都十点半多快十一点了。天下起了雨,开头还是小雨,走到家里时变成了倾盆大雨。容若回到家时,爸妈已经休息了。但是听到他开大门的声音,爸爸披着外套从楼上下来,看见他回来了,说:“这么晚啊?”
  往常这个时候,爸爸一定是早就睡了的。
  雨这么大,他还能听见开大门的声音,可见一定是一直仔细地在听着的。
  “嗯,跟哥吃了顿饭。”
  “他还好吧?”
  “精神挺好的。”容若说。
  会让父母担心的事,到了他们这个年龄,都不太愿意去做了。何况是会让父母伤心的事呢。
  自己的父母会伤心,他人的父母也是父母。每一个父母伤心起来都是一样的。
  做子女的,到那个时候,怎么会忍心呢。
  容若冲了很久的澡,出来后觉得有些渴了。看了看摆在桌面上的手机,连着充电器,但是依然没有开机。
  十一点半了。
  他看看墙上的钟,决定到楼上的饮水机喝口水就睡。
  他打开三楼厅里的灯,在饮水机下接了一杯水。喝的时候家里的座机响了。因为怕吵到爸妈睡觉,只响了一声,容若立刻就接起来。
  “喂。”容若小声地说。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过了很是一会儿才传来。
  那么大的雨声。容若看向窗外,雨下得真大啊。
  就像要把天都下下来似的。
  客厅里的灯是一盏昏黄的白炽灯,以往春夏之交的雨季,会有数不清的飞蛾飞舞在那盏并不亮的灯旁。妈妈拿了一脸盆水,举起来放在灯泡边上,那些飞蛾就会悉数淹死在水里。
  夏天的灯旁,那两只犯傻地拍着薄翼的飞蛾,也不知是不是迷失了时间。
  雷的声音。闪电划过夜空。又是雷的声音。容若推开窗,雨气扑面而来。窗外路灯下停着一辆红色的摩托车,车旁站着一个抬头看着这里的身影。
  容若摔下电话,拉上窗扇。
  他跑下楼,打开大门。那个人还是站在那儿,看着他。
  雷雨。很大的雷雨。不知是不是因为一直在打雷,雨听起来更大了。原来昨夜的风真的是台风。可是,台风会带来雷雨吗?
  容若情愿觉得这只是一场焦躁的对流雨。台风的雨,不是通常只是像把城市要淹没一般安静地下的吗?
  容若走进雨幕中,走到谢敏跟前。
  谢敏见到的他,穿着背心裤衩,抹着脸上的雨水。再将水甩在身侧。
  可惜雨太大,怎么都甩不干净。
  容若的背心裤衩贴在身上,就像什么都没穿似的。修长结实的身体一览无遗。
  谢敏转开头,说:“进去吧,别着凉了。”
  容若把谢敏的车钥匙拔下来,弯下腰锁好保险锁。然后拿着他的钥匙进了自家大门,在门口背对着他,那样等着。
  谢敏走进屋子里。
  那时容若的爸爸又从楼上下来,在楼梯口探了探头出来,看见儿子和儿子的朋友,问:“怎么了?”
  容若笑着对父亲说:“没事,我同事,他路过,雨太大了,进来躲躲雨。”
  
星夜·第六章
  容若的房间里就有一个浴室。他带谢敏进去后,教了他怎么使用那个热水器后,转身要出去时,谢敏拉住他说:“你先洗吧,我不太冷。”
  容若甩开他的手,冷淡地说:“我也不太冷。”
  他发怒了。谢敏不记得从前见过容若这个样子。那种怒气已经写在了脊背上,一触即发的样子。
  谢敏随便冲了冲头和身子,穿上容若的背心裤衩,刚走出浴室,容若就递给他一杯热水,说:“喝吧。”
  “我不冷。”谢敏说。容若看了他一眼,从床上捡起一条干毛巾,丢给他,自己进了浴室。
  谢敏喝尽那杯水,用干毛巾擦着头发,苦笑着。
  他是不是要庆幸自己可以惹出他那么多情绪?
  容若的房间他并不是第一次来。上次他发烧的时候,谢敏就擅自进来过一次。不过那个时候并没有仔细看。他的东西很少,几乎没有不必要的东西。一张床,两个很大的书架,一张靠窗的书桌,桌上一盏台灯。连电脑都没有。
  谢敏站在书架旁,看着上面的书,几乎全是古籍。二十四史加资治通鉴,清史稿全有,都是中华书局版的。很多史料笔记、韵书、辞书、古汉语教材、历代各种体裁各种作者的作品。从老庄到饮水词。有的甚至是同一个作品不同人作的注。
  难怪徐晖会说不知他把钱花到那儿去了。看来他对版本的要求还挺高的。
  谢敏随手抽了一本容斋随笔。刚想翻翻看,浴室的门开了。
  谢敏回过头。
  容若身上那种紧绷的感觉没有消失。谢敏看着他,没说话。
  容若的头发湿了之后,贴在前额和颊边,看起来比平常要稚气许多。麦色的皮肤在白炽灯下反着光。露出在外的颈子、肩、胳膊、双腿,每一处的肌肉都那么紧致。
  干净的眉眼,沉稳的嘴角,形状好看的鼻子。不戴眼镜的话,感觉和平常很不一样,似乎忽然艳丽了许多。
  谢敏抑下喉间的热源。
  容若走向门边,背对着谢敏,宽阔的脊背一如往常,是那种蕴集着力量的样子,腰藏在宽松的背心下,看不见。臀部肌肉结实紧凑,双腿匀称修长。
  他伸手去拉门把,似乎是要出去了。谢敏把书丢在床上,大步走上前,握住他的腰,把他拉进自己怀中。
  腰腹就如同想像一般,平直紧致,充满弹性。谢敏颤抖地将唇印在他的耳边,双手伸进他宽大的背心,抚上他光滑的腹部。
  容若越发地紧绷了。谢敏干燥的唇、轻咬的齿戏弄着他的耳垂,颈子,肩头,后背,干燥的手急切地抚摸着他的腰,他的腹部,伸上他的胸口。
  容若趔趄了一下。谢敏把他压在门上,褪下他的上衣,啃咬着他的后背。双手揉捏着他胸前的突起,一刻不肯罢休。
  “谢敏,谢敏。住手。”低哑的声音只是刺激着谢敏越发肆虐。谢敏回到他的耳边,从侧面吻着他轻颤的唇,说:“你叫我怎么住手。”
  容若试图转过身,谢敏用体重把他压在门上,留恋地抚摸着他的后背,留恋地亲吻着他的唇,吻得一个接一个,一刻也没有停歇。
  吻到容若觉得自己的唇已经在发疼了。
  “谢敏,够了。”容若的声音在发抖。
  “你够吗?”谢敏轻轻笑着,隔着他的裤衩,手握上他的前端,“这是够了的人说的话吗?”
  容若的侧着脸,可以看见窗外别人的房屋,离得那么近。
  “你等等,我去拉上窗帘。”容若这么说。
  谢敏松开了他。容若走到床前,拉上窗帘,再转身面对着谢敏。
  谢敏的头发乱了,白皙的皮肤染出鲜红的血色,不管是眼角,还是面颊。黑得像夜空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容若心里一紧。
  “过来。容若。”谢敏那样看着他,说。
  “到此为止了。”容若转开头,艰难地说。
  “到哪里为止?”谢敏看着容若凌乱的发,发肿的唇,突起的乳首,站立的欲望,走到他跟前,把唇贴在他的唇上问。
  然后顺着脸到脖子,到肩,到前胸,轻重不一地啃咬着,问道:“这里,还是这里?”
  容若抓住谢敏的发,强压喉间差点溢出的浅吟。
  谢敏抬头,将他失神的艳丽表情尽收眼底。扯下那条碍事的裤衩,将手挪到那个已经开始湿润的高昂部位。轻轻抚摸之后,单膝跪在他的跟前,将唇移到那上面。
  就在那个时候,容若推开了谢敏的头。穿上裤衩。
  谢敏一愣。
  “不想要吗?”谢敏站起来问。
  “你不能这么做。”容若自窗边离开,这么说,“谢敏,你要结婚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谢敏微微皱了皱眉头。都什么时候了?“我没说明白吗?我没有女朋友。”
  容若坐到书桌前,看着谢敏,说:“你是长子,迟早要结婚的。”
  谢敏有些恼怒于他的榆木脑袋,说:“谁告诉你我要结婚?”
  “你要是不结婚,你爸爸怎么办?你要他担心一辈子?”容若打开台灯,静静地说。
  你自己怎么办?一辈子没有后代,晚年孤寂?
  谢敏,我不能保证我会比你晚死啊。
  窗外的雨没有停的意思。那种声音就像激烈的河流跌落陡峭悬崖的声音。
  屋内的温度骤降了。
  谢敏坐到床沿,伸手拨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答不上话。
  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容若看着台灯下飞来的那只迷茫的飞蛾,心想着这里也有一只搞错了季节的蛾子。
  谢敏抬头问:“这矛盾吗?”
  容若笑了,说:“不矛盾?谢敏,你听过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会结婚,会长胖,会生孩子,什么也不用思考地拥有一个幸福家庭。然后,你们一起给你父亲养老。每一个父亲,能享受到的最大幸福就是这个。”
  “那你呢?”你的幸福是什么?谢敏看着他。
  谁也不说的十几年的等候呢。他把自己置之何方?
  
  容若看向窗外。雨最大的时候就是现在了。但雷雨一般都是阵雨,下不了太久就会停的。最大的时候过了,也就要接近尾声了。
  所谓的情 欲,不过就是这样的东西罢了。
  容若站起身,说:“我去倒杯水。”
  谢敏没有阻止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谢敏怨的是自己一点儿也没办法反驳他。
  他的话真实得像是谢敏一定会那样做似的。
  在容若回来的时候,谢敏的手机响了。当时已经过了凌晨,谢敏拿过手机,看见是弟弟的电话,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容若把水放在桌上,看着谢敏接起电话。
  谢惠在电话那头焦急地说:“哥,哥,你快过来,爸摔了一交,爬不起来了。”
  谢敏握紧手机,对着弟弟说:“谢惠,别急。你听我说。现在放掉我的电话,打120,那里的人会问你话,你回答他。我马上回去。”
  谢敏收了线。发现容若已经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他的身边,就是那套被那些女老师戏称为情侣装的衣服。
  谢敏的手指在发抖。
  容若握住他的手。容若的手很干燥,很稳定,很有力,而且很温暖。容若说:“谢敏,没事的。你穿好衣服,我陪你去。”
  谢敏看着他,点点头。
  
星夜·第七章
  谢敏的摩托车带着容若一起到了沿河路的谢敏家门口时,救护车刚好也到了。那时雨已经渐渐停了。谢敏看见被抬上担架的父亲,他已经清醒了。看见谢敏,父亲皱着眉头说:“谢敏,你跟他们说,不用送我去医院了。我没事了。”
  谢敏悄悄松了口气。他看见谢惠在一旁一脸气得不行的样子。那时救护车上的医生说:“你们上来一个家属吧。”
  当时也来不及问谢惠到底怎么回事,就上车了。
  上车前谢敏对容若说:“你先回去吧。麻烦你了。”
  “嗯。”容若笑着朝他挥挥手。
  下过雨,湿漉漉的城市一下子变得十分清凉。他就站在那样清凉的空气中,在雾气中昏黄的街灯下,那样笑着。
  以往梦中那种怎么都拉不回的孤独表情,都没有这个笑容来得让人疼痛。
  而那时的谢敏,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个疼痛,就是人们常说的爱情。
  
星夜·第八章
  急诊科的医生问父亲病史时,谢敏了解了父亲发病的全过程。
  继母如同往常一样去外面打麻将。谢惠的暑假快结束了,因为有个要好的哥们儿要出国,他们几个小伙子给他践行,晚上就玩得过晚了,回家时已经过了凌晨。父亲也不问原由,在谢惠回家那一刻就开始教训他,谢惠顶嘴顶了几句,父亲越发生气,据父亲说是“血冲上脑袋”,刚想开骂,就忽然身体不受控制地摔在地上。
  父亲摔倒时是清醒的,谢惠吓坏了,一直叫“爸”,他有心应却应不了。然后小儿子就打电话给大儿子,照大儿子的分付叫了救护车。
  可是父亲很快就能站起来,发现小儿子叫了救护车,刚才的火还没消,又说他做事毛躁,这种事有必要半夜叫救护车吗?
  谢惠真是气坏了。但怕父亲又变成刚才的样子,不好再顶嘴,只好任他训斥。
  父亲很是不以为然地对医生说,他这样已经好多次了,很快自己就好了,也没什么后遗症。他觉得问题不是很大。
  医生问他都是什么时候摔倒的,他就说是抬头时比较容易这样,就是手脚忽然不太受控制,然后就摔倒了。问他有没有去看病过,父亲说没有。
  急诊科医生问诊过后,把谢敏叫出来问:“你是他儿子?”
  谢敏点点头,问:“我爸爸怎么样?”
  那个医生说:“这个毛病可能是神经科的问题。有可能是一种叫短暂性脑缺血发作(TIA)的毛病,俗称小中风。”
  中风这个词可不是开玩笑的,谢敏并不是很理解小中风和中风的区别,于是就问:“这和中风有什么关系吗?”
  医生说:“民间说的中风一般就是不可以逆转的某一部分脑缺血或出血。小中风暂时还是可逆的,所以你看他摔倒了还能爬起来,要是真的大中风了,就爬不起来了,看他脑缺血的部位了,救不回来就救不回来,能救回来的,有的不能说话了,有的听不懂别人讲话,有的脸歪了,有的吞东西会呛,有的就是偏瘫了。”
  “那这个小中风以后会变成大中风吗?”谢敏问道。
  医生说:“有可能,有一部分会变成大中风。不过最危险的是他这样时常跌倒,很容易出现外伤,要是摔出个脑外伤,那就不是开玩笑的了。我建议你还是让他住院检查一下,我刚才说的只是有可能是那个问题,还有可能是其他问题,最好还是住到神经科让专家看一看。”
  谢敏说:“那就麻烦您安排他住院吧。”
  那个医生打了个电话给神经科,对方说过一会儿找人下来接床。那医生于是让谢敏去办入院手续。
  谢敏办好入院手续后回到父亲留观的那个病房。父亲正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休息。听见有人走进来,睁开眼睛看向门口。
  医院的留观室很小,一间半房间的样子,龙岩的人口并不算太多,市区内有三所比较大的医院,一般情况下,到了真正的深夜,急诊的人也不多。护士刚才来给他打上吊针,之后就走了,目前留观室就父亲一个人。
  父亲看见儿子进来,说:“说好没?什么时候回去?”
  看来他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住院。谢敏看着父亲不知何时起开始染白的两鬓,记忆中那种精力十足的样子似乎是已经再也不可能看见了。看到这样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他才意识到,父亲真的老了。
  “医生说还是住院检查一下好些。我办了住院,一会儿有人过来接。”谢敏在父亲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怎么还要住院?”父亲很是不高兴,“开点药回去吃不就可以了,医院除了检查检查也没别的创收手段了。”
  “有什么问题总要查清楚的。您不是跟我说过小事不注意,会变成大事的吗?”父亲上了年纪之后,比起年轻时脾气似乎固执了许多。不知是不是人上了年纪都会这样。谢敏劝着这样的父亲。
  长子的劝说让父亲不再那么愤然。不知是不是不太习惯这样和儿子的独处,父亲显得有些不自在。不自在了一会儿问:“工作还顺利吗?”
  父亲和谢敏之间,平常就是除了必要的事情外不会过深的交流。谢敏出国十年,回国了三次,每次也只待了一周左右,平时逢年过节外,他也很少打电话回家。反正平时打回家的电话,一般也就是:您身体还好吧?嗯,还好。你学习得怎样?嗯,挺好的。有没有什么困难?没有。这样几句话而已。
  反正家里的事,谢惠会在邮件或MSN上告诉他。
  而且谢敏觉得自己本身并不善辞令,必要的社交手段是合格,但是聊天什么的,他恐怕很难擅长。
  父亲想必也是如此。
  “挺好的。”谢敏回答道。
  沉默了一会儿,父亲想到了什么似的问:“刚才那个陪你过来的是谁?这么晚了他还在你那里?”
  谢敏想起那句“你爸爸怎么办?”胸口开始不适起来。他笑了笑说:“是我朋友,我在他家打扰。”
  父亲有点疑惑,不太明白儿子口中的“朋友”是什么意思。一般而言,龙岩人描述关系时,会说“亲戚”“同事”“同学”“相熟的”“兄弟”“姐妹伙儿”等等,说起“朋友”的机会是极少的。这个词在口语当中,似乎只用于难以归类的人物。
  通常父母的理解就是“不三不四的人”。
  父亲于是说:“就算是周末,也不要在人家家里玩太晚了。毕竟是做老师的人了。”
  谢敏说:“知道了。”觉得父亲的理解可能有些偏差,于是补充了一句,“他是正经人,也在一中教书的。”
  父亲“哦”了一声,说:“早说,那是同事嘛。朋友,我还以为是哪里的朋友。”
  谢敏苦笑,同事这两个字,他说着都觉得别扭。因为是父亲,所以他并不想用那种好像敷衍一样的词来形容他和他之间的关系。
  但是说句实话,他能对这样的父亲说出什么样的词呢?
  或者,他该如何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呢?
  谢敏不笨,他可以完全理解容若对他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从前的谢敏并不是天真到没有想过这些,只是在那种思念的掩盖下,让他觉得倘若真的有两情相悦的那么一天,其他的问题也并不是问题。
  “你长这么大了,也不要总是和要好的兄弟混在一起,也要多认识点女孩子,再说了,你现在这样是可以,等到人家成家了以后,就不好再这样打扰了。”父亲对儿子说道。
  谢敏一怔。
  父亲看着儿子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你自己想想,你要是有老婆了,家里天天有个男的来待到半夜,你方不方便?”
  父亲说完之后就看见儿子有些迟疑的表情。
  儿子迟疑了很久,终于问:“爸,要是我不结婚,你会怎么办?”
  父亲睁大了眼睛,看了儿子很久很久,最后低声问:“谢敏,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和你妈离婚?”
  父亲露出了谢敏从来没见过的表情,那是混杂着很深的愧疚以及自责的表情。
  谢敏心里一滞。
  “您想哪儿去了呢?爸。我就是随口说说。我要是找不到对象?????”谢敏说着说着,看见父亲的眼神中带着一些迷惑,他只好住了口。
  父亲说:“这你不要急,缘分到了自然就到了。我也没有催你。”
  缘分吗?
  谢敏想起容若一个人站在路灯下笑着朝他挥手的样子,想起他在南来的风中默默流泪的样子,想起了他说出的那一句“这个游戏,你还是一个人玩下去吧。”
  当时的他,到底是用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的?
  他怎么能用那句伤透了自己的话,骗了别人这么多年?
  难道就是因为觉得有缘无份吗?
  谢敏看着父亲有些累了地闭上眼睛休息的样子。
  父亲闭了一会儿眼睛,又睁开来,说:“谢敏,你先回去睡觉吧。我在这里等人来接就好了。”
  谢敏说:“不要紧,我不困。等送你去了病房,我再回去。”
  
星夜·第九章
  直到夜里两点多,终于有人过来接父亲去后山那儿的住院部了。谢敏问什么事耽误那么久之后,那个护工支吾了半天,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那之后父亲就被安置在神经科的一个三人间,值班的护士让谢敏去护士站填了一些东西,签了几个名之后,就让他等值班医生过来。
  不久以后,值班医生来了,向谢敏大致说了一下他父亲的病情,解释说假如是 TIA的话,这种发作形式的TIA比较少快速进展到脑卒中,暂时可以不用太担心。但是凡事也有个万一,谁也说不准,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还要仔细检查。说不定是心脏或其他系统的问题也有可能。
  谢敏于是问今晚他可以留在病房陪父亲吗。
  那个值班医生说病房的留陪是要申请的,他父亲刚入院,来不及申请,况且并不是什么太重的病,他可以先回去,明天再申请也不迟。原则上轻症病人是不鼓励留陪的。
  悄悄回到父亲病床时,父亲已经睡着了。谢敏关掉父亲病床前的那盏小灯,离开了病房。
  那个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医院离家里不远,他只要走路走上十分钟左右就能到了。摩托车放在父亲家里,他也只能走路回家。
  立秋其实已经过了很久了,只是天气一直不凉爽,使得他们习惯地称这样的天气为“夏天”。到了真正的深夜,风还是渐渐冷了的。尤其是不久前下过雨,空气中湿冷的气味没有褪尽,裸 露在外的胳膊有了一些寒意。
  天开了。因为抬头,可以看见闪烁的星光。
  如果不是这样深的夜,那些本来存在的星光也无从注意到。太阳,月亮,哪怕是街灯,随便的怎样的光,都能轻易夺走星夜的浪漫。
  谢敏不禁想,爱情之于人生,是不是就像星夜之于所有的时光一样,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死生病痛,人生有太多不得不关照的事情,太多不可以忽略的情感,于是觉得有矛盾的时候,它时常会被轻易放弃。
  何况比之其他的情感,它本身就容易自己粹灭。
  父亲和母亲的相识,母亲曾经向还年幼的他提过,也就是朋友的聚会上,因为共同的朋友,就相识了。
  相识后发生了什么,母亲没有说。但谢敏想想,一定也是经历了可以被称为爱情的东西,才会导致二人的结合。
  然后,一起生活,然后生下孩子,再然后,离婚了。
  阿嬷以前会跟他说起父母的事,说是继母勾引了父亲。她比父亲小了十四岁,当时刚二十岁多一点,在五彩巷卖衣服。年轻漂亮。父亲和她好的时候,还没有和母亲离婚。后来她怀孕了。
  阿嬷说是父亲说要离婚的。当年阿公阿嬷苦苦劝他为了孩子不要离婚,父亲不愿意听。但是母亲什么话也没说,就签了离婚协议。
  阿嬷每每说到这里,都会抹眼泪,说:我可怜的孙。
  那时的谢敏只能陪在阿嬷身侧,轻轻搂着她,也不知能对她说什么。
  阿嬷说起母亲,总是说她是个好妻子,好媳妇,为人大方。总说父亲对不起母亲。
  谢敏觉得小时候他也并不觉得父母有什么太深的矛盾。偶尔吵吵架,不过多久就能好起来。谢敏一直以为,父母是在相爱的。
  倘若爱情是这样的话,那爱情的结局最终不过是分别。
  作为男人,他并不是不能理解父亲,有时候男人的爱和欲,可以分得很清楚。但是时间久了,这二者的界限一定也会变得模糊。
  谢敏其实并没有吴晨那样的自信:对我来说,除了那一个人外,和世上任何的人在一起,都是一样的。
  今天有的,明天就会没有了,那么有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原来在那么早以前,他就把所有的未来都计算清楚了。然后方方正正地画出该属于自己的那一块位置,毫不反抗地站在那里。
  原来那句话的意思是:谢敏,就算我一生都不变,你觉得你也能那样吗?
  谢敏,你会结婚,会长胖,会生孩子,什么也不用思考地拥有一个幸福家庭。然后,你们一起给你父亲养老。
  谢敏,正是因为这样,我宁可藏着你的照片近二十年,穿着你送我的鞋十年也不丢弃,独自等待着时光将你带走,也不愿意告诉你,你在我心中到底有多重要。
  因为比起期待过后的失望,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期待。
  那个孤单到了骨髓的眼神,那个浅笑地挥着手的样子,原来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只是容若,你真的以为,假如那个只能在梦中不断看见你那双眼睛的我,能够有那样的幸福吗?
  走到家里,回到房间里,谢敏在自己的床上坐着。点燃了一支香烟。半躺在床上,慢慢吐出一口烟气,想起父亲的那个表情。
  很多事,就算将来会后悔,当时还是不能不做。做与不做,都有人要受伤害。
  容若,你高估我了。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让他受伤的那个人,不是父亲,也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星夜·第十章
  第二天一早,谢敏就做了些稀饭到父亲的病房,看到父亲在病房的阳台上活动身体。这么一看,发现父亲最近几年确实长胖了不少。
  “爸。”谢敏走到阳台上叫父亲。
  父亲坐在病床边吃饭时,邻床的一个大伯的妻子,一个五六十岁的阿姨,用龙岩话问父亲:“你后生啊?”
  “嗯。”父亲回答的时候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你后生真高大。”那个阿姨问,“几岁了?”
  谢敏回答道:“二十七。”
  阿姨又对父亲说:“你囝真孝顺。这么早就送饭来。”
  父亲似乎对阿姨的这个话题很有兴趣,就一边吃一边和阿姨聊天,阿姨就问谢敏在哪里工作,问他以前在哪里读书。听说谢敏是出国回来的,很是奇怪,就问他干嘛在龙岩工作。
  谢敏就笑着说:“现在工作也不是很好找。”
  父亲看了儿子一眼,说:“他回家也好,凡事有个照应。”
  阿姨又说了好几遍谢敏很孝顺。然后就问:“这么高大,有女朋友了吧?”
  父亲有点无奈地嘿了一声,说:“还没找到。”
  阿姨看了几眼谢敏,笑着说:“现在年轻人要求高,对象都不好找了。”
  谢敏觉得他们的对话渐渐地偏移向了其他的地方,就站起来,到阳台上去走了一下。住院部的阳台外就是二中的操场,暑假周末的早上,并没有太多人。昨夜下过那么一场大雨后,地上还有些湿。但一早的太阳却很烈,想来今天又是一个好天了。
  谢敏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才七点多。他应该还在睡觉吧。
  谢敏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之后,转头看,父亲已经吃过早饭了,那个阿姨似乎也要下去买早餐的样子,离开了病房。
  谢敏回到父亲病床前,收拾了父亲吃过的保温碗,父亲若有所思地看着儿子,直到谢敏不得不问:“爸,有什么事吗?”
  父亲咳了一声,说:“谢敏,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也习惯一个人生活,不过假如要是有人照料一下生活起居,也不错,是不是?”
  谢敏没回答。
  父亲于是继续说:“你说找不到对象,其实别人介绍的也可以。现在也很多年轻人不愿意自己找了,介绍对象也不是什么太丢脸的事情。何况你刚回来,认识的人确实也比较少。”
  父亲说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兜圈子了?
  谢敏于是说:“爸,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父亲有些吃惊地看着儿子。等了一会儿,见儿子说完这句话就不说了,不由有些迟疑地问着:“怎么?你们没在一起?”
  谢敏沉默着。
  父亲可能是从儿子的沉默中觉察出了一丝怪异,于是说:“儿子,强扭的瓜不甜,人家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谢敏摇摇头,说:“爸,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除了他,我不想跟其他什么人在一起。但是我们就是怕父母不同意。”
  父亲皱起眉头,儿子说到了这个份上,还真让他不能不起疑心了。
  “她是坐过牢,还是嫁过人?还是身体不好?还是老外?”父亲排着自己可能不接受的头几个排名。
  谢敏笑了,说:“身体健康,既往清白,未婚,龙岩人。”
  父亲松了口气,说:“那有什么不可以的。是不是他家里父母不同意?”
  谢敏又不说话了。
  父亲擅自认定了这一点,皱起眉头说:“怎么这样,我们家条件还不差吧?你是不是在人家父母面前显得很没诚意?”
  谢敏说:“嗯,我还没正式去见他父母。”那家伙根本就没那个打算。一点儿也没有。
  父亲于是又擅自推理了,说:“那你们谈到婚嫁了,还不正式见父母,是你没处理好。什么时候把她带我们家做做客?”
  谢敏想了一想说:“爸,要是我告诉你,我非他不要,你会怎么办?”
  父亲看着儿子好像是在询问,其实更像在宣言一样的表情,叹了一口气说:“谢敏,我也年轻过,我知道。不管她是作奸犯科还是其他什么的,你要是这么喜欢她,我又能怎么办?我又不是你,只不过是你爸爸。”
  谢敏站起来,说:“好。”
  谢敏最不怕的事情就是说服别人了。就算自己在别人眼中看来是不对的,只要自己认定是对的,他就不怕去做。当然,一般人想什么他不在乎,但是必要的人是要说服的,即使不得已的时候需要用上一点手段。
  
  快到中午的时候,继母提着饭盒过来了。父亲见到她,也不跟她说话,别开头就在那儿生气。
  继母于是把饭盒往病床前的小桌上一放,笑着说:“哟,生病了还脾气这么大?”
  父亲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积怨太久,也顾不上大儿子也在场,冷笑着说:“是啊,我生病了,你还有心情打通宵麻将。”
  父亲和继母的感情似乎一直不是太好。谢敏以前不是很清楚这些。据谢惠的说法,他妈妈老是跟他说父亲太疼大儿子了,老是因为谢敏的事和她吵架。开头是继母不愿意和谢敏住一起,那时其实就吵架了。但是父亲从来没跟谢敏提过这件事。后来继母又因为父亲花了很多钱让谢敏出国念书的事吵得鸡飞狗跳的,直到谢敏申请到奖学金,后来在研究所又可以拿不少的工钱,不再向家里要钱,而是时常往家里寄钱之后,继母才闭嘴了。不过经过这几次的事,两个人撕破脸皮吵架的事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谢惠最烦的就是他们吵架,他们一吵,谢惠就向哥哥诉苦,谢敏只好劝他。因为谢敏考虑到父亲和继母吵架,很多时候是因为他,他也不好插嘴,所以也就没有打电话回家劝架。
  父亲倒是很少在谢敏面前提继母不好的地方。可能是怕提了之后很没面子吧。明明是自己要选的老婆,还老是说三道四的,有点敢做不敢当的意味。
  父亲也是个比较固执的人。
  “通宵麻将怎么了?你宝贝儿子在这里陪你,你还有空想我?”继母看了一眼谢敏,阴阳怪气地说。
  平常真的相处的时候,继母也不敢太放肆地针对他,还是比较收敛的。毕竟谢敏已经是个大男人了。
  父亲双目一瞪,正想高声说什么,谢敏笑着按着父亲的肩膀,说:“爸,你看小妈都吃醋了。你平时有空也要多陪她才是。”
  被儿子一说,父亲的怒气不知跑哪儿去了。瞪了一眼继母,有点讪讪然地说:“嘿,吃什么醋,一把年纪了。”
  继母似乎因为谢敏那句话也有点不好意思,嘟哝着:“吃饭吧。谢敏,你回去吃饭吧,我在这里就好了。”
  早上六点多抽血之后,还有几样检查是单子送来了,已经预约上,但是还没有做的,谢敏交代了继母要是父亲有什么检查,让她陪着过去做后,就回家去了。
  
星夜·第十一章
  谢敏吃过午饭,就在家里睡了一觉。连续两个晚上没睡,那种疲劳感反而让他不是很容易入睡。到了四点多,好不容易睡着之后,就有电话来把他吵醒了。
  是徐晖的电话。
  “敏哥,你还在睡觉啊?下午你去不去打球,师专没场子,要不要去容若那里打?”
  谢敏揉了揉太阳穴,还有点儿疼,他于是问:“你们俩都去吗?”
  “容若我还没打电话给他,估计他会去吧,反正他也没什么事。”徐晖在电话那头说。
  谢敏顿了顿,说:“我打电话给他问问。”
  “哦,对了,敏哥,那群女人说下礼拜二上完课不是还能放四五天假吗?就说要不要一起去双车泡温泉?两天一夜。她们叫我统计一下人头,你去不去?”
  “嗯,我看看有没有空。”
  徐晖在那头笑道:“容若那小子肯定逃不掉了。”
  “为什么?”
  “我告诉你件很逗的事,吴欣说昨天相亲的那个女孩子对容若很有好感。所以想趁这次温泉旅撮合他们两个。”徐晖在电话那头乐得慌,说,“我看这小子桃花运也快来了。一般相亲就是女方会嫌,现在人家女方不嫌,他估计也差不多了吧。哈哈。”
  谢敏从床上坐起来,用手顺了顺头发,说:“是吗?他不会有意见吗?”
  徐晖切了一声说:“他有什么意见,送上门的还不要?他到了现在还挑啊?唉,也不是说他年纪多大,但是他太消极了,我估计要不是有什么女孩子主动,他才不会有什么反应。”
  谢敏说:“那也要看他喜不喜欢。”
  徐晖有点奇怪于谢敏不咸不淡的口气,说:“这,他也没什么喜欢的人吧。要是有的话,他不早谈了?我看他就是开窍太晚了,还不懂得喜欢女孩子。”
  开窍太晚?谢敏有点好笑地想。
  谢敏说:“我打给电话给他,问问他下午去不去。”
  谢敏挂了徐晖电话,就拨了容若的手机。中午吃过饭后比较晚了,他怕吵到他睡觉,也就没有打电话。
  这个时候接电话的容若听起来挺清醒的,听到谢敏的声音,容若说:“谢敏?怎么了,你爸没事吧?”
  他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就是在对一个很好的朋友关切的询问的样子。谢敏心知他那个喜欢擅自将自己定位的特性,有些不悦,但也只好劝自己不急,慢慢来。
  “还好,暂时没什么大问题,住院检查。”
  “那就好。”容若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没事吧?”
  谢敏说:“你要不要来确认一下?”
  那边滞了几秒,笑道:“好像没事啊。”
  谢敏问:“要不要打球?徐晖说今天师专没场,去你那里。”
  “这里不一定有场,有点晚了。快五点了。估计小孩都占满了。”容若说。
  谢敏不经心的问着:“那就没办法了,晚上有没有什么安排?”
  容若又沉默了几秒,说:“备课。”
  谢敏哦着,说:“要不要和我一起备?”
  容若终于有些无奈地说:“谢敏。”
  谢敏笑着说:“诶,什么事?”
  容若在电话那头说:“我备语文,你备英语,有什么好一起备的?”
  
  傍晚时,其实也没办法走开,因为要去给父亲送饭,顺便换继母回去吃饭。本来徐晖约的打篮球他也不是很想去,要是有场子的话,容若也去的话,他就考虑去。到时让谢惠换换继母就可以了。既然都没场子,他决定还是去医院一趟。
  因为父亲打着针,不能随便走动,不过住了一天院,他就开始烦了。谢敏傍晚送饭过去时,父亲抱怨着说住院烦死了,一整天没屁事干,就躺在床上睡觉。哪有这样过的?没病都躺出病了。直嚷着说要出院。
  谢敏只好劝他说等到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认为没什么问题了再说出院的事。父亲于是又很不高兴,说晚上在医院睡也睡不好,想回家睡觉。
  谢敏于是去问值班医生父亲可以回家睡觉吗?值班医生当然是说不可以,不过之后又拿出一张请假条给他,说要是要回去睡觉,就要写请假条。
  谢敏看了看那张请假条,都是印好的格式,写着什么“本人因-----而请假出院,从---月—日---号---时到---月---日---时,保证准时回院。如在院外发生意外,一切后果自负。患者(家属)签名----医生意见-----”
  看到这个请假条,谢敏很想笑,就问那个医生怎么还要写这种东西,那个年轻的值班医生就说:“你不知道,以前放病人晚上回去,结果在院外出问题,还来找医院麻烦,现在医院对这种事很注意。”
  谢敏帮父亲写了假条,给那位医生签名。医生在医生意见栏里写了“不同意”。
  谢敏问他怎么写不同意。
  医生就说:“惯例啦。要是写同意,出事不是要我负责了?反正这样写,你们就相当于自己硬是要出院。我们不负责的。”
  不过是请假一事,就能感觉到医生的如履薄冰。谢敏疑惑于国内的医疗环境怎么这么奇怪,不过这话也不敢跟父亲讨论,父亲对医生和医院一定是没什么好感的。甚至认为要他住院就是想着“创收”。
  谢敏的摩托车还放在父亲那儿,他就叫了辆的士和父亲一起回家。到了家里,继母和谢惠刚好在吃饭,看见父亲,问他怎么出院了。
  谢敏解释了一遍之后,在父亲家中坐了一会儿,谢惠吃过饭之后坐过来和他聊天。谈到大学生活的种种,弟弟说得很是开心。父亲于是就说谢敏明天还要上班,让谢惠早点放他哥哥回去。
  谢敏回家时,大概是十点多了。
  算了,有些事,急不来的。他有的是时间。
  
  父亲住院的消息传开后,每天去医院探病的人都没有停过。本来因为住院就挺心烦的父亲,在得知自己的各项检查都没有什么大碍之后,对于频繁地出现的各种探病的人群越发的心烦了。每天医生来查房,他就说一次要出院。到了各种检查结果都出来的周三,医生就说可以把各种注射的药改成口服的,让父亲出院。
  父亲虽是高脂血症,却并没有在颈动脉或心脏发现什么粥样硬化的迹象。医生说父亲的症状应该是椎基底动脉中可能有些小栓子频繁脱落造成的,就算其他大动脉没发现粥样硬化斑块,也不能掉以轻心。从今以后要长期服用抗血小板聚集的药物和抗凝药,还需要降脂治疗,而且要戒烟戒酒。
  对于长期需要吃药本身就很不满的父亲听说要戒烟戒酒,就更加不满了,跟医生讨价还价的时候,医生看了看一旁的谢敏,对父亲说:你要是不这么做,到时候中风了躺在床上,自己不能动,痛苦是一回事,还要拖累你儿子。你就愿意吗?
  父亲这才闭了嘴。
  父亲用了药之后,并没有出现类似的发作,谢敏帮他办好出院后,送他回家,嘱咐他一定要照医生说的做,父亲说知道了。
  谢敏不太放心,于是又交代了继母要督促父亲吃药,并且跟继母说要是不吃药父亲可能会变成中风,继母听了之后表示一定会监督父亲吃药的。
  父亲是个比较好面子的人,所以他不愿意住院时太多人知道。他不喜欢被别人看他病弱的样子。长期吃药,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打击。估计医生最后没有那句狠话,父亲是不可能听他的话的。
  没有后代的将来,一定会变得很凄惨吗?
  谁能保证有后代的将来就会不凄惨?
  但是倘若他只是担心这个的话,问题也不是不能解决。
  
星夜·第十二章
  周四就是约好要去的两天一夜双车温泉旅的出发日。双车是位于江山和万安交界的一个村子,由于地热,盛产温泉。虽然谢敏、徐晖、容若以及范哥,这帮男人都不理解那帮女人大热天的还去泡温泉的理由究竟是什么,但是所有男性们提出的疑义都是不在考虑范围内的。女性内部争论的结果就是温泉,因此结局也就是温泉。
  双车的温泉其实是还没有被开发的野生温泉。也就是说,去到双车后,那个小村庄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旅馆之类的,恐怕只能去找民居住。万一找不着,只能露宿山林了。但那群女人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甚至说:怎么可能没有住的地方,我们有钱啊!
  最可怕的就是,不知因为密谋了什么,她们说开车的人不够,就把徐晖的死对头洪侠也拉来了。洪侠家里有辆商务车,可以载下六个人。加上徐晖开的轿车,可以坐四个人,总共十个人的教师腐败队伍,就这样凑了起来。
  并没有仔细去计算其实人数只有九人的容若,在周四早上出门的时候,他的爸妈听说是联谊性质的活动,十分高兴,更是对队伍中诸多的女教师表达了露骨的关切。
  容若说:“都是已婚妇女了。”才打消了他们的关切。
  还是一样没仔细计算人数的容若,到了学校门口,看见了政治老师吴欣身边那个姑娘的时候,一下子就计算过来了人数。
  包括那个姑娘,恰好是十个人。
  当吴欣用眼神示意他一百遍“要懂礼貌”后,容若迫不得已地笑着和那个姑娘打了招呼。
  十分钟之后,当谢敏搭乘徐晖的轿车出现在校门口后,看见他的兄弟在和一个陌生的姑娘谈笑风生的时候,立刻意识到了那个姑娘正是徐晖口中所言的那位。
  谢敏走上前,搭着他兄弟的肩,把他从那个姑娘跟前拉离了一米,笑着说:“这位美女是谁,你不介绍介绍?”
  容若轻轻掰下兄弟的手,说:“小苏,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哥们谢敏。”
  谢敏笑着说:“你介绍我干什么,介绍介绍她呀。”
  那个姑娘的脸自谢敏出现就开始红了,低着头,不敢看谢敏的脸。
  谢敏看了一眼容若,眼中一丝笑意也没有。
  容若在心里叹口气。
  那时本来在一旁和陈纱说话的吴欣见势不妙,走过来拖走了谢敏,拖到一旁小声说:“你搅和什么呀?没眼力见吗你?”
  谢敏一点诚意也没有地说:“哦,真不好意思,上次那个啊?”
  “是啦!人家纯情得很,对你这种型的一点抵抗力也没有,你是存心想让小容找不到是不是?”吴欣跟谢敏咬耳朵,“别坏了你兄弟好事。”
  谢敏说:“那你干嘛不介绍给我?”
  那个音量,容若刚好听得见。
  容若看了一眼谢敏,谢敏也看了一眼他。
  “你还怕找不到?”吴欣嗤笑,“你是海归呀,个性又活泼,又讨人喜欢,你还要相亲吗?”
  谢敏说:“容若也挺讨人喜欢的。”
  吴欣说:“容若不就讨你们几个男的喜欢?看你们这群光棍吃饱没事干天天搅和在一起,也不去找女孩子,你们以为女孩子会自己送上门啊?他再讨人喜欢也不行。我警告你,别搅局啊。”
  谢敏笑道:“好,好,我不搅局。”
  我把下棋的带走还不行吗?
  许世友和王丽娜姗姗来迟,导致了他们原定八点出发的计划往后拖延了将尽两个小时。那两个女人毫无愧疚心地说:“昨天晚上看大河剧看太晚了,没办法,睡过头了嘛。”
  原来还是一起看的。
  陈纱提醒着王丽娜不要带坏许世友,王丽娜嗤笑着说:“她还用我带坏啊?”
  吴欣看见在等待王丽娜她们来的过程中,谢敏和徐晖都有去招惹容若的意思,因为怕担心在这么多英俊的光棍当中那个小姑娘迷失了该主攻的方向,立场不坚定,于是决定要拆散这群可怕的光棍们。
  吴欣发号施令的结果是洪侠去开徐晖的轿车,带上容若,苏姑娘苏冰凌,以及外带一个王丽娜,其余的人就坐上洪侠的商务车,由徐晖来开。
  徐晖对这个安排产生了强烈的抗议,他说:“我不会开他的车!”
  “你驾照白拿的啊!你不开下个月考勤我扣你分。”政治老师的高压之下,徐晖只好闭嘴了,嘀咕着:“以权谋私,滥用职权,我们伟大的祖国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蛀虫的侵蚀?????”
  话尾消失在吴欣严厉的“我真扣分了”的眼神中。
  结果就是谢敏和徐晖都同“最讨光棍喜爱的”容若被迫发生了隔离,和范哥及他的家眷,外带两个不是家眷的女人一起坐上了商务车。
  双车十分之远。按说,假如是高速公路的话,八十公里也并不是什么太远的距离,但问题就出在“路”上。虽说江山隧道修好后,可以节省下40分钟左右到达铜钵下那个大洋尾村的距离,但从大洋尾村到双车,还要历经九曲十八弯的山路,直达密林深处,才能到达那个寻常时几乎是不会有外人踏足之处。山路不宽,而且曲折回环,加上吴欣的独断,二位司机开的都是自己不熟悉的车,故而路途就分外的遥远了。
  尽管是这么遥远的路途,在洪侠开的那辆车上,容若倒是一直没什么机会开口。虽然在吴欣的高压下,他不得不和那位苏姑娘一起坐到后座,但前座的那位大河剧狂人在试探了几句之后发现后座的那位姑娘其实也是个大河剧迷,于是二人就从隧道外侧聊到了隧道内侧,再由隧道出口一路聊了下去,从武田信玄到宫本武藏,从反町隆史到妻夫木聪,间中穿插着一些容若理解不能的外来语,导致了车内两位男性没有一点插嘴的余地。
  最后容若竟然就靠着轿车的椅背睡死过去,直到行到一半时,车停下来休息时,他才朦胧地醒来。
  龙岩的山由于是武夷山脉的尾段,山峦起伏几乎没有间歇,一山连着一山,山路所见一路苍翠,林密溪清。这两天云气较重,放眼就能看见云雾缭绕中时现时隐的连绵远山,从远处的山谷盘旋而来的清溪击刷出的圆石累在溪边。倘若在春天就能看见满谷的山花,而现在就是绵长的青绿。在龙岩的这些次生山林中,有一种山林是竹林,而且多以毛竹为主。毛竹的叶子确实是四季常青,夏日则翠色愈发浓重,细碎的竹叶依附的毛竹干修长挺拔,因为主干的高大,使得那些瘦弱的分支可以在风端婆娑。每当风起时,毛竹林真的就像小学课本、小学课外作文读物或是其他小学生作文中出现的那样,会发出那种“沙沙”的声音。
  由此可见,小学生教材是多少人呕心沥血挑选出来的经典之作。
  他们在一处溪流平缓的吊桥边停车,下来放放风。
  吊桥的那边,还是山,山下有着几户人家。看来是某个自然村,平常的出入就靠这座吊桥。吊桥的这边就是他们停车的山路,下面是溪边的山崖。
  容若从车上下来,看见徐晖和谢敏站在路边崖旁,谢敏递给徐晖一支烟,两人就在山崖边上吸起了烟。
  平时也没怎么见他们吸烟。
  洪侠不是很爱说话的类型,和容若称不上太熟悉,从车上下来后,就去和范哥站一块儿去了。
  容若走到谢敏他们身边,徐晖看见他,调笑着:“怎么不陪未来的嫂子?”
  “八字还没一撇,嫂子什么啊。没办法,我又不看大河剧。”容若笑着说。
  “那好歹也意思意思,站在一旁倾听一下啊。”徐晖用下巴指指那三个聚在一起讨论得忘乎所以的大河剧女。
  容若看着谢敏的侧脸,他正对着青山绿水,吐着一口烟气。
  徐晖似乎也并没有太大兴趣继续说话,转头吸着烟。
  那之后那群女人开始两两到吊桥上合影。吴欣又招手叫容若过去照相。容若走过去时,谢敏跟着一块儿过去了。
  “咱俩照一张。”谢敏笑着走到吊桥上,站在容若身边。
  吴欣身旁就是本来要被她推到容若旁边照相的苏姑娘,此时一脸尴尬地看着谢敏占走了属于她的位置。
  担任摄影师的洪侠没有发现桥头诡异的气氛,示意吴欣和苏姑娘不要挡住桥上的二人。两位女士只好退到一边去了。
  谢敏把手放在容若肩上,笑得十分开怀。
  洪侠在看着两人在相机上的样子时,对一旁的范哥说:“他们俩长得怎么这么像?”
  范哥说:“可能是身材像吧?”
  洪侠说:“脸型也挺像的。要是不说,我还以为他们是兄弟。”
  许世友在一旁皱起眉,说:“好像有个词是形容这种明明毫无血缘关系又很像的人的哦。”
  王丽娜吞下一口康师傅冰红茶,说:“夫妻脸。”
  “??????”
  在侧的男士一致选择忽略这句话。许世友“喂”了一声说:“你行行好,好歹也是同事,不要乱开人家玩笑啦。”
  王丽娜说:“我只是针对你的问题作了一个回答,不要那么严肃嘛。”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你不觉得,帅哥其实都长得差不多吗?人要是标致到极限了,不就是标致成一个样子了吗?”
  许世友哼了一句说:“什么歪理。”
  吴欣发现她的苦心经营被毁坏的时候是当她重新坐上商务车,却眼睁睁地看着王丽娜和苏冰凌一起坐在轿车后座,而那位本来该是男主角的语文老师坐到洪侠身边的副驾驶的时候。到最后她不由哀叹了一句:多好的条件啊,算上许世友和王丽娜,未婚女性三人,未婚男性四人,而且质量都是上乘的,这些女性们怎么就情愿专注于那些非现实的东西,而不肯正眼看看真正三维的男性呢?而这些男人,怎么也就完全没有兴趣的样子呢?所以说,这些人找不到对象并不是因为没有对象,真的是因为根本就没那个心思。
  
  
星夜·第十三章
  教师温泉旅游团到达双车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把车停在公路边上的一处草丛边,他们要徒步走一段路才能到达村子。
  徐晖和当地的老乡沟通后,打算今晚上租民居住一夜。那个村子并不大,可以出租的房间也不多。最后定下来一行人分散在两户人家。村东头的那处房屋较新,范哥和陈纱自然是住一间屋子了,剩下四个女人住一间屋子的两张床上。而剩余的四个单身汉要跨过溪,到那头的某个民居去住。一行人在村东头的老乡家吃了午饭之后,已经接近四点了。那时山间云气更重了,女人们说很累,想要休息一下,温泉的话晚上或者明天泡也不迟。
  双车这个村子虽然是属于江山乡,和容若外公的老家算是同乡里,但是这儿住的人说的话却是不容易听懂的。也不知是不是哪种比较偏远的客家话,反正他们几个人中不管是龙岩人还是客家人都听不懂。还好老乡几乎都会说一些不太标准的龙岩话,还算是可以沟通。
  在吃过午饭,女人们决定要休息之后,四个单身汉就一起穿过窄窄的溪上的石桥,去到对面的民居。
  那栋民居是两层楼的土房子,也是前面有天井厅堂,后半部分的卧室是两层楼的。只是看起来年久失修,有些墙缝也已经裂开了。
  在决定谁和谁一起住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微妙的争执。谢敏去提容若的行李,容若去提徐晖的行李,徐晖去提容若的行李,洪侠去提徐晖的行李。
  争执的焦点其实就是容若和徐晖的行李。四只手集中在两件行李上时,一阵奇异的沉默飘荡开来。
  容若识相地松开徐晖的行李。
  徐晖和谢敏却相互笑着,都不肯松开容若的行李。
  “要不我和敏哥你一起住?”徐晖谄媚地说。
  一路上没有和徐晖发生一句交谈的洪侠拍了一下徐晖的脑袋,拖住他的胳膊,强行把他拖离容若的行李,说:“你脚那么臭,想多害几个人啊?”
  徐晖咆哮的丢香蕉声中,洪侠拖着他,把他连同他的行李一起摔进一楼的房间中。
  容若看着眼前的情景,他们感情原来这么好的?徐晖怎么总说起洪侠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看来只是某人单方面的丢香蕉罢了。
  另外一间房间在二楼。楼梯是樟柴制的,走上去时能感觉木板吱呀吱呀地晃动着,二楼的楼板也是一条一条的樟木,棕褐色的,有着美丽的花纹。二楼北面,两个房间之间是一个厅堂,放着农具和谷仓:梁上挂着许多箩筐,梁下是木制的谷仓,还有一个扬谷用的风柜。谷仓和风柜上都贴着一条竖的春联,写着“五谷丰登”。
  他们即将住的那个房间,是厅西面的那间独立的房间。推开门,那间房不大,天顶是瓦片,留了两处采光用的玻璃瓦,门窗都开在南面。靠北陈设着一张黑漆的有顶有幔的潮式木雕床,一旁置着一张很矮的椅子,靠南面的门窗处,陈着一个黑漆雕金的衣柜,也不高。衣柜的上方放着一个斗笠。
  这间陈设古旧的房间没有桌子。可能是因为不需要吧。
  容若把行李放在地上。
  谢敏也把行李放下。
  容若今天穿着破旧的T恤,牛仔裤,还有帆布鞋,T恤的外边套了件短袖的衬衫。看起来就像个贫穷的大学生。
  “睡不睡?”谢敏问他。
  “不困。”
  “要不要出去走走?”
  “也行。”
  下楼去找徐晖和洪侠时,就看见二人一个蹲着,一个站着,在天井边上相安无事地抽着烟。
  看见容若他们下来了,徐晖站起来说:“要不我们去看看温泉?”
  徐晖之后就问那家民居的老乡,温泉在何处。老乡用着腔调怪异的龙岩话告诉他们温泉眼有两口,一处在溪畔,比较远,一处在田间,比较近,而且溪畔的那个温泉温度很高,一般人会觉得太烫了。建议他们去田间那个温泉。
  田间的话,不是太过于赤 裸裸了吗?
  徐晖嘀咕着。洪侠说:“去看看,说不定很偏僻。”
  不过从村子出发的话,两口温泉是在不同方向,离得还有些远。徐晖在烦恼着到底去哪一个的时候,谢敏说:“我们分两组好了。”
  “那一个体育系的带一个文学系的走吧。免得出什么事了。”徐晖提议。
  可惜他的提议被另外的一个体育系以及一个伪文学系实理工科的给否决了。原因是:你让别人来看,看得出哪个才是体育系的吗?徐晖想想确实也不好把谢敏和洪侠这两个以前都没见过面的人丢在一处,只好勉强地答应同自己的对头一组了。
  
星夜·第十四章
  容若他们去探访的那口温度高的温泉在麻林溪畔的树林里。他们踩着溪边的鹅卵石逆溪而上。溪边不知是种着还是野发着许多桃树,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小的青色桃子结在枝头。容若摘下两个,在清澈的溪中洗净了毛,丢给谢敏一个。
  “能吃吗?”谢敏有生以来没有做过从树上摘果子吃的事情。
  “你试试就知道了。”容若笑着说。
  那个桃子很小,虽然已经软了,可是还是青黄青黄的,看起来不像能吃的样子。但是咬了一口,却觉得很甜。
  “挺甜的。”谢敏说,“不过这是人种的吧?随便摘会不会被说?”
  “会。”容若说,“不被发现就好了。”
  谢敏看了他几十秒,笑着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这样的?”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容若啃尽桃子,把核丢在溪边的桃树下。
  谢敏咬了一口桃子,说:“那以后让我慢慢知道吧。”
  他们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就看见前方有一处不那么紧密的林子,有几块很大的岩石。估摸着地点差不多了,他们便踩着溪石过了小溪,爬上溪旁的石头堆,果然,在巨大的岩石背后,林子中,发现了那口温泉。
  因为看起来蒸着热气的样子,容若皱眉说:“这个温泉都可以煮鸡蛋了。”
  “我试试。”谢敏蹲下,用手去试了试水温,“哇。”
  容若也把手伸进温泉,果然是很烫的水,估计有六十度了。
  “这能泡人吗?”容若有点怀疑。
  “应该是可以,要勇气。”谢敏说罢,站起来,开始脱衣服。
  容若看着谢敏脱下他的T恤,露出白皙的皮肤,分明的肌肉,宽阔的后背;又解开皮带,褪下裤子,露出一样肌肉分明的大腿,最后只剩下一条紧身的四角内裤。
  谢敏背对着容若,要脱下那条内裤时,容若转开了眼。
  话说回来,谢敏的内裤都是一个样子的。
  “你真要试?小心烫坏了。”容若看着谢敏把脚尖慢慢伸进池子,伸进去后谢敏的表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应该没事。就跟平常洗很烫的热水澡差不多。”谢敏还想把腿往下伸时,容若把他拉了起来。
  “别试了,会烫伤的。”容若看着他的右脚,已经变成了淡红色。
  “去另外一口就可以了。”容若说。
  谢敏站起来。
  他们刚好站在一块很大的岩石边,容若看了一下周围,发现旁边还有一个比较小的池子,是和这个池子连在一起,但另一边也有溪水注入的池子,只是确实比较小,估计泡不了几个人。
  他走到那个池边,弯下腰,试了试,温度挺适中的。
  谢敏跟到他身后,问:“怎么样?”
  “这个估计可以。”容若说,“试试深度怎么样?”
  谢敏慢慢地下了那个池子,深度大概在刚好到他胸部的位置。他趴在池边的岩石上对容若说:“不深。”
  然后又问:“要不要也下来?”
  开始有一滴两滴的雨从树叶上掉下来。容若抬头看天,天色愈发阴沉了。山间的湿气开始变得更沉重。而且眼看就要天黑了。
  “下雨了,还是回去吧。”容若站起来,可是只是刚站起来,就被谢敏扯住双腿,扯到了温泉里。
  之所以没有呛水,是因为谢敏把他抱在了怀里。
  衣服全湿了。容若看着眼前的谢敏,雾气糊了他的眼镜。谢敏摘下他的眼镜,放在池边的石头上。
  “我衣服湿了。”容若说。
  “一会儿穿我的回去。”谢敏一边解开他T恤的衣扣一边说。
  容若抓住他的手,警告着:“谢敏,别闹了。”
  谢敏把他压到池边的石壁,说:“谁跟你闹了?”
  容若看着谢敏,眼神冷静。谢敏暗叫一声不妙,侧腹的水压开始波动,谢敏只好分出右手,挡住了袭来的腿。
  他动真格的了。
  感觉到来自左手的压力,谢敏只好松开他,在水中退后了一两米。
  容若的左手在池边岩石上一撑,跃上岸。谢敏也翻身上岸,挡在容若身前。
  雨开始下了。又是那种很大的雨。
  容若说:“回去吧,下雨了。”
  谢敏没有让开。
  他们站在那块岩石上,对峙了一会儿。雨穿过树林,打在他们的头上。
  容若转开头,把谢敏的衣服丢给他,说:“穿上吧。”
  “穿上也看得见。”谢敏没有穿上衣服,说。
  容若绕过谢敏,开始往回走。
  “容若,我不会结婚的。”谢敏在他身后说。
  还以为是夏天的雨,其实已经入秋好久了。那种雨打在林中的叶上,听起来越发的声势浩大,容若头也不回地翻过岩石,回到溪畔,谢敏不那么大的音量却穿过了吵闹的穿林打叶的雨声,进入了他的耳内:“容若,你要对我负责。”
  
星夜·第十五章
  去溪畔温泉的二人组全身湿透地回来时,众人没有对经过产生什么太大的怀疑,因为雨确实很大很大,大到他们已经绝望地认定白来了,明天泡不了温泉了。
  徐晖和洪侠打探好了那口田间温泉后,看天色不对,早就回来了,徐晖看着湿淋淋的容若说:“你们怎么这么贪玩啊?下雨也不知道回来,真是活该。”
  老乡家自然不会有热水器。听说他们洗澡都是去温泉的。可是真的下雨了,恐怕也就只能在家里洗澡了吧。容若用炉灶边水缸里的温水洗澡后,看见谢敏已经洗好了,擦着头发。
  他已经用冷水洗澡了。
  晚饭是大家一起吃的。容若的御定位置自然是苏姑娘的隔壁。
  老乡家的桌子按说只能挤下八个人,也就是正方形的桌子,一边配一条长椅,坐两个人,被发配到桌角的小椅子上坐着的徐晖大叫不公平。同样被发配的谢敏却没什么意见。
  边吃饭边聊天的结果就是徐晖在那儿抖八卦,抖到最后不知怎么地咦了一声说:“敏哥,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带上你的女朋友啊?”
  “谢老师有女朋友了?”在座的女性同胞们一致为这个爆炸性消息开始骚动。
  “当然有了。”徐晖白了一眼那群花痴,说,“我们敏哥怎么会没有呢?你们真是少见多怪。”
  “那是,哪有你猪头晖见多识广。”许世友说。
  “是啊,谢老师,今天怎么都不带来?”吴欣想,错怪他为光棍了。不过看他平时总是和徐晖容若粘在一起,也不像有的啊。
  容若低头喝着汤。
  谢敏含笑说:“闹矛盾了。最近他都不睬我。”
  徐晖感叹一句:“嫂子还真是有个性。你都千里迢迢为了她回来了,她还不买你帐啊?”
  哇。在座诸位女性听闻此言,又感叹了一番。
  感叹完之后王丽娜说:“是不是你拈花惹草,她不爽了?”
  许世友在饭桌下踹了王丽娜一脚,她说话也太没轻没重了。
  谢敏转头去看容若,说:“兄弟,你作个证,我是不是对他一心一意,日月可鉴?”
  容若放下汤勺,笑着说:“你真一心一意,还不快结婚去?”
  王丽娜说:“那是,你不给女人婚姻,还谈什么一心一意,她当然要给你点颜色看了 。”
  谢敏看着容若,笑着说:“我当然会和他结婚,我只是还没来得及跟他说,我还没脱澳籍,想让他和我去澳洲结婚,到时候,要几个小孩都没问题。”
  容若看着谢敏。谢敏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他都不给我机会说,就开始拳打脚踢了。他也从来不听听,我到底想要什么,就在那儿擅作主张逃到一边去。”
  饭桌上的人也许是觉得气氛有些怪异,但又不知怪在哪里。只有徐晖没觉察到那种怪异,自顾自说:“那你女朋友真够任性的啊。不好搞。”
  王丽娜白了徐晖一眼说:“你不知道这年头流行的就是这种女人?你是不是还幻想找个三从四德的?”
  徐晖哀嚎着:“我哪有那么多要求啊,是个女的就可以了。”
  “你那个只是发情。难怪相亲别人都看不上你。”王丽娜鄙视他,“爱呀,你知道什么是爱不!”
  容若拿起杯子喝水的时候,没有拿稳,杯子掉在了地上,饭桌上又开始吵闹着,容若弯腰下去捡杯子时,听见身边的苏姑娘小声说:“好幸福哦,他女朋友。怎么不多沟通一下呢?”
  
星夜·第十六章
  吃过晚饭后,雨奇迹般地停了。在吴欣的怂恿下,容若和苏姑娘只好出门去散步去了。剩下的几个人说要打扑克,她们翻出自己的行李,居然带了四副扑克,欢乐地说可以开两桌升级了。
  不过谢敏居然是不会打牌的。徐晖眼看三缺一了,不由抱怨道:“你小时候都干嘛去了?连牌都不会打。”
  然后就想起了谢敏小时候是干嘛的了。“哦”了一声,很理解地说:“对了,敏哥你小时候是在刀口上讨生活的,难怪不会这种清闲安逸的游戏了。”
  谢敏失笑:“没那么夸张吧。”
  “就是那么夸张,你都不知道,以前我们在初中的时候,一听到你大名,就会浑身起鸡皮咧。”徐晖最近好不容易重拾很多记忆,说,“就跟听到什么土匪头子一样。”
  “传言总有几分失真。”谢敏说。
  “那是。我看你一点也不像坏人。”徐晖说着说着叫道:“唉,三个人只好玩斗地主了。”
  
  盛夏已经过了。现在虽然在城市里还热得过分,在乡下却觉察到了凉意。说是要散步,但村子里晚上连路灯也没有,他们只好在小石桥边站着意思意思。
  不好意思让姑娘在那儿局促着,容若就开始和她聊天,聊了一会儿发现真的聊不到一块儿去,就又开始沉默了。
  石桥边一阵阵的凉风吹来。那个姑娘忽然就说:“真的很羡慕谢老师的女朋友。”
  容若有点吃惊地看着忽然说起这件事的苏冰凌,而后者有些自嘲地说:“你听了可能要笑话我吧。明明就没谈过恋爱,明明会跑来相亲,还会羡慕人家那种恋爱。”
  容若的喉咙有些干哑。他说:“不会的。”
  “我以前一直想,结婚前,哪怕能谈一次恋爱也好。希望有个人可以真心诚意地对我说:因为很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所以才想和你结婚。”苏姑娘笑着说, “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理由。不是因为年纪大了不得不结,有了孩子不得不结之类的。但是这把年纪说这句话,就好像在做梦没睡醒一样。”
  容若没有答话。
  “我的朋友都劝我不要总是幻想了。都三十岁了还在幻想。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们这种七零后的还会幻想呢,我看那些小姑娘似乎都不会为这种事情烦恼。因为一直幻想,才会觉得遇到一个真心对自己的人真的很难。才会拖到现在。”苏姑娘说完后看着容若,问,“容老师,其实挺不好意思的,我年纪比你大,还说这样的话,你觉得奇怪吧?”
  “不奇怪。你的想法只是比较浪漫。”容若有些艰难地说,“但是生活中很多不得不的事情,使得爱情不能不妥协。”
  苏姑娘以她特有的敏锐问道:“容老师,恕我失礼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不的理由?”
  容若抬头,看着无止尽地连绵的远山上露出的点点星光,想起了谢敏那双眼睛。黑得像夜空,亮得像星星的眼睛。
  “嗯。”容若笑得发苦,没有否定。
  苏姑娘也抬起头,笑着说:“我早就感觉到了。我只是有点好奇,所以才来的。”
  然后看着容若,说:“容老师。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不得不的理由。但假如是这么难得地遇见的人,请你不要轻易放弃。”
  说完时候又自嘲地说:“看我就知道了,虽然这个世界上光是男人就有三十亿,但竟然没有一个是属于我的缘分,那不是很可悲吗?”
  
星夜·第十七章
  容若把苏冰凌送回去后,徐晖他们欢呼着“哦,有脚(指打牌的人)了”,然后也不理会与打牌一事从来就无关的容若,任他返回住处去了。
  乡下的夜由于没有灯,是很黑的。青石板铺就的老路通向了刚才的那座石桥,窄窄的小溪在夜里听起来水流却分外的大。天开了。但是只在天边的一角有星星。明天是晴是雨还说不定。
  乡下人睡得早,桥两岸的民居基本上都熄了灯。石桥上站着一个人影,红色的一点微光在他手上燃着。
  难得是空气这么好的地方。
  谢敏丢下烟头,用脚踩灭。
  容若走上石桥,那时的风已经变成了饱含秋意的凉风。
  他和他并肩走回桥那头的老乡家里。穿过大门,穿过走廊,轻轻踩上会发出吱呀声的木梯,经过放着五谷丰登谷仓的厅堂,推开那间老旧的房间的门,进到了屋子里。
  星光从采光的玻璃瓦中倾泻下来。但只是星光,会明亮到足以倾泻吗?
  谢敏的脸看上去那么的不清晰。
  就算他站在眼前,也像在梦中一样。
  容若伸出手,去摸谢敏被风吹乱的头发。他时常会不经意地拨着自己的头发。所以容若时常在想,他的头发,拨起来是什么感觉呢?
  因为似乎是只用清水洗过,有些干涩。
  平常看起来总是很顺滑的样子。
  谢敏握住容若放在自己头上的那只手。
  容若没有躲开。
  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一次又一次停不下来的亲吻,颤抖而急切地抚摸着对方的身体,笨拙地除去身上的衣裳,重叠着倒在那张古旧的潮式黑漆床上。
  夜深的时候,容若从床上坐起,试图下床去找些水喝,却被谢敏拉了回去。
  又是没有终止的相互索求。
  直到天快亮了,谢敏在他的怀中睡去。头枕着容若的肩,手搂着容若的腰。容若睁着眼,看着玻璃瓦上的天渐渐地由暗变亮。
  他睡得那么的香,就像个出世不久的婴儿一般。
  这样的睡脸,他怎么忍心推开。
  
  徐晖来敲门的时候,容若刚睡过去没多久。听到敲门声,容若睁开眼,发现谢敏已经醒了,正用手扒过头发,表情有些不悦。
  “等一下。”容若开口,谢敏捂住他的嘴。
  沙哑得这么性感的声音,怎么可以让别人听见。
  “你们先去吧。我们晚点儿去。”谢敏对着门外说。
  “搞什么啊?那我们先去了啊。”徐晖说完后,就听到木制楼梯吱呀吱呀的下楼声。
  容若坐起来,正拿过衣服想穿上,谢敏从他身后抱住他,不让他下床。
  “谢敏。”容若的后背绷了起来,谢敏在吻他的背。
  “再叫一声。”谢敏的手在他的腰间流连,容若缩了一下。
  容若抓起草制的枕头,敲了一下谢敏的头。下了床。
  谢敏捂着头看着容若赤 裸的背脊和腰臀,修长的双腿,说:“你昨晚对我做了那么多坏事,想一走了之?”
  容若转头,看见谢敏白皙的身体上一处又一处触目惊心的紫红吻痕,低头看了看自己,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心想:这还泡什么温泉?
  谢敏下了床,圈住容若,说:“多睡一会儿吧。”
  于是那个早上,他们又回到了那张床上,嬉闹了许久。
  只是嬉闹。
  “容若,和我在一起吧。”谢敏亲吻着他的脸时这样说。
  “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容若亲吻着谢敏的唇时这样说。
  谢敏笑了:“你又要用那句话来敷衍我?”
  容若笑着说:“我什么时候敷衍过你?宇宙不知存在了多久,不知还要存在多久,但一百年前,世上没有我,一百年后,世上也不会有我。宇宙不知有多大,宇宙间不知有多少生物死物,在任何一个别处,都没有我。在这短短一百年间,恰巧就在这里,这个我和你在一起,谢敏,我是在敷衍你吗?”
  谢敏深深地看着他,用那双即使是白日都不能夺去光芒的星夜般的眼睛。
  “你一直没有敷衍我吗?”
  容若笑得寂寞:“谢敏,我怎么舍得敷衍你。只是,既然相遇了,就会有分别的一天。既然发生了,就会有结束的一天。我的生存不是因为你,你的生存也不是因为我。我们迟早有一天,会因为不得不的理由离开对方。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我怎敢敷衍你?你真的太重了,我只是怕到了那一天,我会背不起。”
  谢敏看着他,抚摸着他的头发,轻轻说:“那么,至少在那个不得不的理由来临之前,和我在一起。”
  谢敏说:“对我而言,这就已经可以称为永远了。”
  容若看着谢敏,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
  他们拥抱着一起睡去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天又下起了雨,打在瓦上,点点滴滴,就像打在梦中一样。
  
星夜·第十八章
  以为是夏末,实际上已经接近中秋的雨不停歇地下起来的时候,还是颇有些凉了。
  容若站在二楼的木栏杆边,看着雾气十足的雨幕挂在了连绵的山头,还有一些山头上带着厚重的白云纱帽,不堪其重的样子。
  但不知为什么,虽然雨一直在下,山上的云却是白色的。
  看了一会儿,就看见徐晖和洪侠淋得一身湿从楼下门外冲进来 ,徐晖抬头看见了容若,叫道:“死小子!你们怎么不去啊!”
  容若笑着说:“要是去了,不就跟你们一样了吗?”下午两点多时,一群人从温泉处撤离,雨越下越大,他们换了衣服之后,说要等雨小一点就回城里。
  对收拾了行李去到吴欣他们那儿和他们汇合的四个男人中的两个,吴欣以及其他的女士都表示了极大的愤慨。
  吴欣抱怨着:“你们到底来干什么的?在家里睡懒觉还不够,还在这里睡?不是白来了一趟吗?”
  谢敏把头靠在容若肩上,说:“不好意思,我感冒了,他又不忍心丢下我一个,也就没去了。”
  容若伸手摸了摸谢敏的额头,有些烫,真的感冒了。
  刚才也没听他说呀。
  昨天淋雨之后又用冷水洗澡的缘故?还是昨晚真的太放肆了?还是前几天开始他就一直没睡好?
  容若扶着谢敏坐下,把他搂在怀中,说:“要不要借他们床再睡一会儿?”
  “是啊,要不要休息会儿?”陈纱见谢敏不对头,问。
  谢敏靠在容若怀里,说:“不要紧,靠一靠就好了。”
  容若搂他的力气很大,不知是不是觉到他有些慌乱,谢敏抬头对他笑了笑说:“我没事的。就是感冒。”
  
  回程的路比来时还要艰难,因为刚下过雨,山路比来时还要难走了。花了接近五个小时才到家里。徐晖的车先送了王丽娜回家,之后就要送容若回去。
  谢敏打自上车后,就一直偎依在容若怀中睡觉。容若摸着他发烫的额头,说:“不了,直接去谢敏家吧。”
  到了接近谢敏家的巷口,车开不进去,徐晖把车停下,容若叫醒了谢敏。
  “到家了,下车吧。”容若打开车门。
  谢敏走下车,不知是不是因为头昏,绊了一脚,容若抱住了他。
  徐晖有点担心地说:“敏哥,你要不要看医生啊?”
  “不用了。睡睡就好了。”谢敏要去提行李。容若拿过他和自己的行李。
  徐晖看容若要跟着谢敏走的样子,问:“我等你出来?”
  容若回头说:“不用了,我在谢敏这儿待一会儿,等会儿自己回去,你先走吧。”
  徐晖把车子开走后,容若和谢敏走进巷子里,开了大门,容若把行李放在客厅,锁上门,就看见在爬楼梯的谢敏又晃了一下。
  容若走上前,把他拦腰抱起。谢敏瞪大眼,直到被丢在床上,都说不出一句话。
  “我有一百四十多斤啊。”谢敏苦笑,“一定要公主抱吗?”
  “那样最省力。”容若解开谢敏的衣扣,替他换上睡衣,夹上体温表,转个身,说:“我去弄点吃的。”
  谢敏看着容若的背影走出房门后,闭上眼睛。
  他有十几年不曾感冒发烧了。不知是不是因为梦寐以求的幸福成真了,脑子也要烧一烧表示兴奋呢?
  也不知什么时候睡去了。感觉到身上有温温的东西在擦拭的时候,他醒来了。容若正在用温毛巾擦他的身子,见他醒来了,停止了动作,给他盖上被子,说:“喝点肉粥吧。”
  谢敏坐起来,有点疑惑:“冰箱里没有肉了吧?”
  容若似笑非笑:“连蕊送过来的。”
  谢敏吃了一口粥,差点呛到,因为容若说“连蕊”的表情太自然了,自然到他开始忐忑,解释道:“连蕊嫁给卢圣春了。”
  容若“哦”了一声,没说什么别的。
  谢敏伸手去摸他的脸,小心翼翼地问:“吃醋啦?”
  容若轻轻抓下他的手,握在手中一会儿之后才放开,说:“说什么傻话,快吃吧。”
  那个肉粥的口味很合适,不管是肉的生熟还是盐分,水分,几乎都像是谢敏自己做的一样,因为这种巧合很不寻常,谢敏愈发忐忑,在喝完最后一口的时候说“真好喝。”时,看着容若的表情。
  “是啊,连蕊说你最喜欢喝的就是这种口味的了。水要比较多。盐放一点,肉最后放下去。”容若端起碗,云淡风清地说。
  “?????”谢敏拉住转身要走的容若。
  容若回头看他。
  “连蕊就相当于我姐姐,你不要误会了。”谢敏难得地尴尬着说。
  容若放下碗,把谢敏轻轻推回床上,给他盖上被子,摸了摸他的脸,说:“你想多了。好好睡吧。”
  谢敏扳下容若的脑袋,本想好好地亲吻一番,但中途改变了方向,只亲在他的脸上,说:“今晚住下,好不好?”
  
  容若的身体很温暖,但是对发热的谢敏来说,觉得他比自己冰凉。谢敏的发热很奇怪,是没有寒战的。就是一直一直的发着热。夜里容若起来给他量了一次体温,发现还是39°左右,他开始坐在床边发呆。
  三点多时谢敏开始咳嗽,咳醒了发现容若没睡,坐在床边在台灯的灯光下一直看着自己,于是坐了起来,那时咳得比较厉害,容若打开大灯,拿过卫生纸给谢敏,谢敏在白色的纸上咳了一口铁锈一样颜色的痰。
  容若拿出手机,打了120。
  “没那么夸张吧?”谢敏虽觉得身体很沉,总是想睡,但那不过只是感冒而已。感冒不都是这样的吗?
  “你都咯血了。”容若坐在床边,握着谢敏右手的双手细细地颤抖着。
  谢敏有些疑惑,但脑子并不是太转得动,只好笑一笑说:“傻瓜,那个是痰,不是血。只是颜色重了一点。”
  那是血,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容若抚摸着谢敏的头,对他笑着说:“你先睡吧。”
  “我不会有事的。”谢敏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他看起来失魂落魄的。谢敏只好这样说。
  谢敏一向很乐观。
  救护车来了之后,容若把谢敏抱上担架,给他盖上被子,说:“我给你爸打个电话。”
  
  
星夜·第十九章
  谢敏的父亲赶到医院时,谢敏刚被送到病房不久,也许是儿子通红的脸吓到了父亲,见到谢敏的时候,父亲的脸一下子变白了。
  容若站在病床前,问了声“伯父好”。
  父亲认出这个高大斯文的男孩子就是那天陪谢敏到他家的那个,想起儿子说这是他同事,有点疑惑地问:“你是谢敏同事吧?谢敏是怎么了?”
  “我没事。”谢敏咳了几声,说,“就是感冒了。”
  “感冒会半夜送急诊?”父亲不相信地看着儿子,又问儿子的同事:“你贵姓?”
  “免贵姓容。容易的容。”容若说,“昨天和谢敏一起去双车回来后,他就一直发烧,晚上咳了几口血痰,就送医院来了。”
  父亲最疑惑的是为什么那么晚了,这个同事还和儿子在一起。儿子解释着:“他看我发烧,担心我,就留下来陪我了。”
  父亲“哦”了一声。
  本来还想和父亲说上些什么,但由于疲倦,谢敏很快又睡过去了。
  那种疲劳感,就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觉似的。总觉得不断有人叫自己要快点起床,可是身体很沉重,就是起不来。他看到了很多梦境,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就是醒不过来。
  直到那个梦中,他看见容若牵着他的新娘子,笑得寂寞地对他敬酒,那种悲伤才让他醒来了。
  谢敏终于睁开眼睛了。原来一直叫自己起床的不是别人,就是自己。睁眼后看见父亲和一个医生在他的病床前说话,他们没有注意到谢敏醒了。
  父亲正在问医生他的病是怎么得的。
  医生说:“可能是熬夜抵抗力低了,又淋雨,这种病一般是身体平常很健壮的人容易得。因为不注意。”
  父亲问:“那容不容易医?”
  医生说:“抗生素有用的话,应该不用担心。不过他病得比较重,而且这个病本身也是比较重的肺炎,每个人情况都不太一样。”
  父亲还想问什么,护士来叫医生出去,说是有一床病人在寒战,要他去处理一下,医生就走了。
  “爸。”谢敏叫了一声父亲。
  看天色,好像已经中午了。父亲昨晚四点就过来,直到现在没有离开,他一向是要睡午觉的,尤其最近身体又不是太好。
  “谢敏,你醒了?”父亲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好一点没?”
  谢敏本想说自己好很多了,可是又开始不停的咳嗽,父亲递过面纸时,又是那种量不多但是铁锈一样红的痰。父亲皱起眉头。
  “怎么搞成这样?是不是我住院你累到了?”父亲说。
  “不是。前天去玩的时候淋雨了。”谢敏又咳了几声。因为说多了话还是怎么的,他觉得有些费力,看了一下左右 ,问,“容若呢?”
  “你说你同事吗?早上我让他回去了。”父亲说,“你怎么这么麻烦人家?非亲非故的。”
  谢敏说:“小时候就认识的,高中还一个班的,关系很好。是老朋友。不要紧的。”
  父亲过了会儿,没答话。谢敏说:“爸,你回去休息吧。我没事。”
  父亲又犹豫了一下子,说:“谢敏,你小妈可能没空来照顾你,我请一个陪护过来???”
  谢敏阻止父亲继续往下说,他说:“爸,你自己身体要紧,我没问题的,一个人也可以。”
  父亲欲言又止,最后问:“谢敏,你那个对象呢?她怎么也不来?”
  谢敏刚想说什么,那时门口走进一个人,谢敏的表情变得十分开心,父亲心想应该是儿子的对象来了。但是回头一看,却是儿子那个个子高高的同事。
  “小容,你怎么又过来了?”父亲很是吃惊。
  “早上办入院的时候还没办订餐,”容若笑着说,“我送点饭过来。伯父,您先回去吧,我在这儿就行了。”
  父亲看着儿子的同事,心底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那多不好意思。我给谢敏叫个陪护就行了。”父亲犹豫着说。
  “不要紧,谢敏平常很照顾我。”容若把保温的饭盒放在床头柜上,说,“这几天我在这儿就行了。您放心吧。”
  谢敏笑着看着自己的“同事”,以前怎么没见他这么能言善道的。
  父亲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好像忽然精神很多的样子。比起父亲而言,他似乎更希望自己的朋友在这儿。父亲心里那种感觉又出来了。
  “那真是麻烦你了。谢敏,你要好好谢谢小容。”父亲说。
  “是。小容,谢谢你。”谢敏笑得很开心。
  父亲走后,容若把谢敏的病床摇高,从病床的角落取出一块板子,安在床边的护栏上,就变成了一张简易的桌子,谢敏说:“我还不知道可以这样的。”
  “方便在床上吃饭用的。”去年他好歹在嬷住院的时候照顾过她一段时间。
  不是饭,是粥。熬得比平时还要烂的瘦肉粥,还配了一尾新鲜的清蒸鲈鱼,一盅冬瓜海带汤。
  “你回家做的?”谢敏说完,又咳了几声。觉得有些累,靠在摇高的床上,问。
  “去你家里做的。”容若看了看谢敏右手的点滴。拿出勺子,在粥沿划了半勺,放在嘴边吹凉了,送到谢敏嘴边。
  谢敏的颧骨处越发红了。
  病房里还有两床病人,可能是觉得他们有点怪异,但是又不好意思说什么。
  他不在乎起来还真是什么都不在乎。
  谢敏张开嘴,乖乖吞下那口粥。
  尽管容若的手艺很不错,但其实他食欲并不好,不是很想吃东西。可是由于容若一口一口地喂着他,直到最后一口吃完前,他都舍不得说自己食欲不好。
  容若收拾好桌子后,发现半靠在病床上的谢敏又闭上眼睛了。他轻轻拍着谢敏的脸,叫了几声“谢敏”。
  “嗯?”谢敏睁开眼,他听见的叫声那么急切,他看着容若焦急的脸,抱歉地说,“我又睡过去了?”
  容若明显地松了口气,摸了摸谢敏的头,说:“你要是困了,就睡吧。”
  “嗯。”谢敏从被下伸出手,悄悄握住容若的手。容若反手,把他的手紧紧握住。放回被子中。
  谢敏很想说:不要露出那种快哭出来的样子啊。我没事的。但也不知自己到底说了没有,很快又陷入了睡眠。
  
  谢敏又一次睡醒的时候,听到容若小声地在说电话的声音。因为觉得鼻子上有些怪怪的,也不知为什么,老是能听见喷气的声音。
  他能听见容若不知在和谁说电话,说:“怎么办,上呼吸机都好几天了。”声音里满是慌乱。
  谢敏看时,鼻子上不知有什么东西高了一块,阻碍了他的视线,透过那个白色的东西,他能看见容若侧着身子坐在床边。
  头发很乱,胡子拉渣的,眼镜没有戴,一只手握着电话,一只手捂着嘴把音量压低。
  电话那头不知回答了他什么。他一直沉默着,直到最后颤着嗓子问:“真的会没事吗?哥。”
  那边又不知说了什么。谢敏看见眼泪不断地从容若的眼角滑下来,滑到下巴,滑到脖子上。他也没有哭出声,只是眼泪不停地那么掉着。
  谢敏想抬起手擦他的眼泪,却动不了。
  你别哭啊。容若。别哭了。
  谢敏迟钝地感觉到了疼痛,那是从胸口一直痛到心深处的疼痛。
  他知道,这种疼痛,就叫作 爱情。
  容若切了电话,转过头,看见了睁开眼睛的谢敏。眼泪依然没有止住,只是哽咽地叫了一声:“谢敏。”
  “和我在一起,好不好?”谢敏说。
  那么奇怪的声音,像是被谁捂住了鼻子。都不像自己的声音了。
  “好。”容若握着他的手。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哭呢?
  
星夜·第二十章(全文完)
  小的时候,容若从来没有想象过,到了2015年,自己会是在干什么的。对于幼年的自己,那是一个很难做出具体想象的遥远年月。如果算一算的话,那一年,他是过了32周岁,但是还没到33周岁。按龙岩人说虚岁的习俗,那就是34岁。
  那时十七的双倍了呀。
  就算是十七岁那一年,他也不曾想过,到了34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的。不过他曾经觉得,可能就和大多数人一样,自然而然地变成了社会人士,成了家,有了小孩,然后和他的妻子一起,偶尔吵吵架,就像父母那样,但是生活平淡又安逸。
  他没有具体地想过自己的职业,自己的收入,没有想过什么人会符合自己的理想。
  他甚至并不确定,自己可不可以活那么久。
  毕竟每天都有人在死去。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
  下班的时候,老妈打电话来对他说:“小南接回来了,今天放哪儿?”
  听到电话那头稚嫩的童声叫着“爸爸,爸爸”,似乎是老妈把电话给了孙子。
  “爸爸,你今天要不要来奶奶家?”儿子稚气十足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地传了过来。
  小南今年三周岁,夏天时,大人们狠下心来把他丢进了幼儿园。当时他哭了快一个星期,把嗓子都哭哑了,他的爷爷奶奶在外面偷听得差点都抹眼泪了。可是过了一周,就开始乐不思蜀,和班上的小朋友玩得可开心了。回家一直在说小朋友的事情。每天傍晚爷爷奶奶去接他时他还和小朋友依依不舍地吻别——只是对方是个男孩子,这一点让奶奶无比幽怨,却有苦难言。
  “嗯,我一会儿去奶奶家看你,你等等我。”容若走向新实验楼下的车库,他把自己的车停在了那儿。
  因为有了需要,就在前年考过了驾照,而且买了一辆电能的环保汽车——最近几年这方面的开发比较热门,虽然还不尽完善,不过比起烧汽油的汽车,一是节能,二是环保,三是省钱,他们就买了。附近没什么停车场,他就长期把车停在一中。反正离家也不远。
  儿子说:“爸爸再见。”之后,不知是不是还要说什么,但容若已经惯性地切断了电话,切断后才觉得好像儿子还想说什么似的。
  算了,一会儿再问吧。
  容若把车开出一中,反折回北门,停在巷子口,回家拿了一件毛衣,一身秋衣。最近几天有些变冷了。才刚把车开上北环路,就有电话打进来,对方有些凄惨地叫了一声:“他爸。今晚我又回不去了。”
  “是吗?”容若把耳塞塞进耳朵,掌着方向盘,笑着问,“没做完吗?”
  “是。”对方十分沮丧,“今天早上跑电泳,以为傍晚就可以敷上抗体,但是早上的胶不知怎么的出了点问题,我检查了一下pH值不对,于是重新配了3M的Tris盐酸,重新灌了胶,不到晚上十一点,敷不了抗体。”
  “就算敷上了,你明早不是还要去发光吗?”容若说,“跑来跑去的也不好。”
  “嗯。那怎么办?见不到你了。”对方一路沮丧着。
  九一路是塞车很严重的,所以他选择了北环路,从那儿绕到罗桥那边,再走登高路回父母的家。
  “我妈接了小南。”
  “好久没看到儿子了。他不会把我忘记了吧?”对方说,“你跟他说了明天带他去游乐园了吗?”
  “没说,我怕你临时有事。”
  “我明早发光完就不做了,打死我都不做了!下午和你们一起去游乐园。”对方信誓旦旦地说。
  “嗯。”
  “那,容若,你今晚来陪我好不好?”变成了有点恳求的声音。
  “好。”红灯,容若停车,说,“我先去我妈家,看看小南,再去找你。”
  “好啊,我等你。”喜悦的声音。
  在父母家吃过晚饭,老爸在一旁逗着孙子玩,老妈说:“小南今晚住这儿吧。”
  “嗯,刚好我今晚去东肖。”容若洗碗时说。
  “他周末也要上班?”老妈问。
  “是啊,实验很紧,快结题了。”
  老妈于是没有再说什么。
  儿子在七点半左右就被哄去睡觉了。睡之前要亲爸爸的脸,容若低下头,儿子的小手摸着爸爸的脸,亲了一口,说:“爸爸好香哦。”
  容若苦笑,这都是跟谁学的?
  儿子耷拉着眼皮,看起来要睡着的样子,问:“爸爸,爹地明天回不回家?”
  “回家。”容若亲亲儿子的嫩脸,说。
  儿子一下子振奋起来,很开心地说:“爸爸,爹地要回家了?”
  “是啊,你乖乖睡觉,他就会回家了。”
  儿子睡着之后,容若装了一保温瓶的排骨汤,和父母告别之后,就出门了。老妈关门前嘱咐他说:“天气变冷了,多穿点衣服。”
  容若应着好。
  东肖还是有些远的,在曹溪上方。龙岩学院的占地面积现在很广,前几年升了本二之后,又扩建了一些。
  福建是有名的教育弱省,五年前国家启动了一项教育重点扶持基金。龙岩是革命老区,故而在福建省内优先得到了这笔基金,而唯一的本科学校龙岩学院就成了重点建设对象。那一年建成了生命科学系几个实验室,建成了研究院,条件虽然很简陋,但好歹已经可以进行像样的试验了。所以也就聘请了几个研究员。
  但毕竟是刚起步的实验室,就算申请到了基金,由于学生的缺乏,很多事要教师亲力亲为,等到明年,他就可以带学生了,那时应该可以按时下班了吧。
  把车停在龙岩学院的停车场时已经八点了。从这里开车回北门也要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对于晚上做实验到很晚,早上又习惯早起的他来说,这段距离是长得难以忍受的。尽管这样,如果他能在七点前把实验做完,他还是会回家。
  就算这样,这周他并没有回家过啊。也就是说,这个礼拜,他每天都工作到很晚。
  已经是腊月了。前两天还不觉得有什么冷的,今天天气忽然变冷了,刮着很冷的风。容若抬头,可以看见挂满星星的夜空。
  星夜倘若凛冽的话,那就别有一番滋味了。
  容若手上提着保温饭盒和那袋衣物,小跑着进了生命科学院的研究所,按了去四楼的电梯。今晚这栋楼,只有四楼有灯光。
  电梯停在四楼,他走出电梯,走向那个熟悉的实验室,掏出电子识别卡,又按了密码,门开了。
  在走廊上换了拖鞋,就去普通实验室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台电泳仪在工作,没看到人,于是容若顺着走廊走到细胞操作室,也没看到人。
  他于是去到了走廊最尽头的办公室,就看见里面有个穿白大褂的背影,正把饭盒从微波炉里拿出来。
  容若悄悄地走到他身后,那个人却是像知道他来了似的,转过身,带着一脸笑意:“怎么这么晚?”
  “嫌我晚?早知不来了。”容若就要转身。
  谢敏忙拉住他的手,“开玩笑的啊。”
  “吃盒饭?”容若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饭盒。
  “是啊,错过食堂吃饭时间了,只好叫外卖。”谢敏放下手中的饭盒,脱下白大褂,拿过容若手中的东西。
  “哇,汤。”他很高兴地说。
  “天气冷了,多穿一点。”容若把他的衣服放在沙发上。
  “嗯,反正我明天就回家了,不用特意带过来。”谢敏抱着容若的腰,把脸放在他脖子上蹭。
  容若推开他的脸:“你几天没刮胡子了?”
  自己有胡子是一回事,别人的胡子扎在脖子上,痒痒的,感觉很奇怪。
  “有那么长吗?”谢敏摸摸下巴,“就一个星期吧。”
  “????”那就是说,从周一他来上班以来,就没刮过了。
  谢敏的胡子一向是处于不可见状态,以前容若没仔细看他,从来也没想过他那么白皙的脸上居然也会有胡子。但后来他发现了,白不白和胡子的有无没有必然联系,平时他只是收拾得很整洁罢了。仔细一想也是,极少有男人不长胡子的。
  在实验室待久了,他就变得很邋遢,第一次谢敏一周没回家之后,容若看见他,都快不认识了。心里还受了一点些微的小挫折——原来谢敏也会这样。
  后来渐渐就习惯了。只是他不刮胡子就往别人脖子上蹭的习惯真的还习惯不了。
  谢敏在容若的脖子上亲了一会儿,又去亲他的嘴。因为亲得太久了,容若觉察到了一点危险,只好把他从自己身上剥开,说:“你先吃饭,免得一会儿凉了。”
  谢敏于是开始吃他的盒饭。容若坐到沙发边,看着他吃饭的样子。
  十几岁时,他模糊的想象中,妻子在未来应该是存在的,但并不是个男人。
  七年前,谢敏的大叶肺炎导致了呼吸窘迫,被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他自己恐怕都不记得了,那段时间因为持续的低氧血症,导致了烦躁和昏睡,不得不用呼吸机通气。
  而他对容若说出“在一起”的时候,是隔了五天后他的第一次清醒。
  在那五天内,容若没有睡过一秒钟,一直在谢敏的床前,谢敏的父亲都看不下去了,劝了他许久。后来容若的父母也来劝他,他就是不听。
  当时的他以为,谢敏要死了。
  就像嬷一样,就会那样死去。闭上眼睛,永远也不睁开。
  他害怕的就是,在他只是睡去的那段时间,谢敏就永远地睡去了。
  都已经这样了,双方的父母想要不知道也难了。当时情况太特殊,两边的父母怕两个孩子有什么万一,都不敢问他们的事。直到后来谢敏好转出院,正式带着容若到父亲家里,那个时候,父亲才确认了他们的关系就是他想象的那样。但是那个时候,不管有什么反对都已经说不出口了。
  那种生死与共的势头,父亲已经被吓到了。
  至于容若把谢敏带回家时,容若的父母也没说什么。当然也是怕刺激到小儿子,做出什么傻事。只是后来容若的哥哥有和容若通电话,说老妈有段时间挺想不通的,哥哥劝她说这也是命中注定,没办法的事,加上老爸一直说没关系,各人有各命,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只好顺其自然了。就当多一个儿子啰。找个姑娘没准还婆媳不合呢。
  老爸真是一如既往的看得开。
  谢敏回国时没有注销澳大利亚的国籍。故而像他先前说的那样,带了容若去澳洲登记结婚,并申请领养孤儿。因为审核的时间要花上很长,直到两年前才成功地领养到当时才八个月大的亚裔孤儿图南。
  孩子的姓氏和称呼问题上两家人第一次发生了一点小摩擦。最后容若说服了母亲,说哥哥的小孩已经姓邱了,他的小孩姓谢也未尝不可。于是孩子最后就姓谢了。两边的称呼是这样定的,叫容若这边的爷爷奶奶,叫谢敏那边的阿公阿嬷。两不亏欠。
  至于两个父亲,容若叫爸爸,谢敏叫爹地。
  从前以为荒诞不经的事情,真的发生了,还那么自然地存在了。
  那时容若终于感叹:原来那么多人想要外国的绿卡,不是没有道理的。
  谢敏就笑他,你不是对党和祖国忠心耿耿吗?
  容若看了他一眼说:因为你,我已经根不正,苗不红了。华侨先生。
  五年前谢敏就被聘到这个实验室做所长。按说他不过是一个小海龟,但听说他在做Ph.D的时候发了好几篇非常高分的SCI,加上都是在知名的实验室进修,所以居然就被聘为所长了。而且别人还觉得屈就了他,因为他本来可以去国内很好的实验室的,至少不至于到这种地方来。只不过,虽是名义上的所长,由于人手的严重不足,做的事就包括了从打杂的到研究生再到研究员,所有位置都该干的事。
  谢敏本人却很无所谓,之前龙岩学院没有研究所的时候,他一点也没提过这件事,就在一中当他逍遥的英语老师当了两年。但后来一来是考虑到两个人在一个工作单位时间久了,会传出什么谣言,二来则是谢敏也觉得是时候做回本行了,于是就去了龙岩学院。
  谢敏吃过饭后,让容若先到楼上的公寓去休息,他去封闭一下就来。
  五楼的公寓和四楼的实验室是相通的,用一个只有谢敏有钥匙的铁门隔开。那套房子也是学校特意为他准备的三房一厅,条件很不错。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够把自己关在这儿一个礼拜不出去。
  容若在见识到之前,都没想过世界上还有社交性这么差的工作。此前谢敏没有负责教学任务时,他真的可以一周不用见任何人,就在这儿不停地做实验。
  要不是会时常地思念家人,谢敏估计周末都抽不出时间。
  如果在其他城市更大的研究所的话,他本来可以不那么辛苦的。容若和谢敏认真谈着这些事时,谢敏就要笑不笑地说:你要和我闹分居吗?
  然后谢敏就说:也就忙一段时间,将来走上正轨了,有条件带研究生了,就会好很多。
  因为这样,容若偶尔会把儿子丢在父母家,上来陪陪他。
  他们一起住在北门那栋旧房子里。在四年前翻修了一遍,主要是更新了一些老旧的设备,怕将来住得不安全。当然也顺便装修了一下,添置或更换了一些必要的家具。
  容若想过搬来这儿和谢敏同住,但是儿子的幼儿园是在父母家附近那儿,要是把儿子弄上来上幼儿园又会离父母很远。那时他们会寂寞的。谢敏说这儿离一中那么远,我才舍不得你每天通勤花那么多时间。我就是一段时间这样的,过了就好了。
  最后说:那里才是我们家呀。
  容若在五楼公寓的浴室洗了澡。就在谢敏的书房拿了本书,到客厅的沙发上看书。谢敏的书也有很多古籍,也有很多地理类的,当然也有他自己专业方面的。在家里,他们专门弄了一间书房,用来放他们的书。
  两人交流之后,发现可以看更多的书,那也是好事。
  容若自从和谢敏一起生活之后,就把锻炼的时间提到早上了。因为有时他们可以一起练。晚上早点睡毕竟要好一些。有了孩子以后更是如此。
  容若之前坚持地认为的男人结婚后就会变胖,在两人身上都没有发生。
  谢敏说:我要是变胖了,你还不得去找身材更好的年轻人,别傻了,想都别想。
  容若说:是不是你自己这样想的?
  谢敏说:哪呢?我对你以外的男人完全是无能的。
  这句话让容若恍然大悟,说:哦,原来你对女人还是很有能的。大学男老师,可真是个不错的职业。
  谢敏十分哀怨地看着他说:有高中文科班男老师不错吗?我都还没说你呢。
  谢敏还醋意十足地搂着他说:还有啊,你不要老是和徐晖打情骂俏的。
  由于这句话的严重失真,容若用背摔把他摔到远方去了。
  容若看着那本梦梁录,却没有看进去。
  心里只是在想:假如当年没有发生那种事,他会不会有勇气像如今这样,和谢敏在一起呢?
  谁也不知道。也许想着想着,觉得谢敏应该走更轻松的道路,自己就又缩到不知哪里去了。
  在生死面前,容若忽然明白,人的一世真的就是眨眨眼就没了的。与其去担心那些可能不会有的将来,还不如好好地随心活在当下。
  只是他偶尔也在担心,要是有一天,有些闲言碎语影响到谢敏前途了怎么办。
  谢敏很无奈地说:人家看中的是我的科研能力,有老婆还是有老公关他们什么事?
  容若说:小人要拿你的事作文章,叫你混不下去怎么办?
  谢敏于是说:我弟兄那么多,怎么会混不下去?
  他以前的弟兄里,有人现在在龙岩势力还是比较大的。只是谢敏和他们君子之交淡如水了。容若知道他在以前那帮兄弟中名望还是很高的。
  谢敏又说:什么前途,我可没想要什么前途。我只要可以养家糊口就好了。再说了,混不下去不还有你?大不了我做你小白脸好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谢敏走到容若身后,抬起他的脸,亲吻着他的唇,说:“想什么呢?”
  容若伸长手,抚摸着谢敏顺滑的头发,说:“没什么,你做完了?”
  “一个小时后下去敷上抗体就好了。”谢敏坐到沙发上,容若的身侧。
  容若放下书,把谢敏压在身下。仔细地摸着他的脸。
  “有点干燥,你不擦点什么?”容若用唇触着谢敏的脸。他的皮肤是中性的,平常是很好,但是到了冬天就会有点干燥,他本人又时常会忘记擦东西。
  “明天一块儿买去。”谢敏把手伸进他的睡衣里,摸着容若的腰。
  “你就穿一件,冷不冷?”谢敏问。
  “还好。”
  唇舌交缠一会儿之后,谢敏的手已经在各处活动了。容若说:“你一会儿不还敷抗体吗?”
  谢敏低声说:“我都忍一个礼拜了,都忍不住了。”
  “我不是也忍了一个礼拜?”容若轻轻啃咬着谢敏的颈子,说。
  衣服还没脱下来,就有电话响起。是公寓里的电话。谢敏啧了一声,容若从他身上翻下,谢敏去接了电话。
  “哦,爸。什么事?”
  看来是谢敏父亲的电话。
  “好,那我明晚带他们去你那儿。嗯,嗯,再见。”
  谢敏放下电话,看着沙发上衣衫凌乱的容若,拿过一件外套给他披上。
  “怎么了?”容若问。
  “我爸想小南了。”谢敏说,“明天早上做完试验后,我们去接小南,先带他去游乐园,晚上就去我爸那儿吃饭。”
  “好。明天没别的试验了?”容若问。
  “周末啊!他爸,你得让我休息休息啊。”谢敏不快地说,“还是你跟你的威猛又有约会?”
  “????????”容若作出一个你讨打的表情,谢敏回到沙发上,压住他,在他的脖子上蹭着,说:“你都不知道,当年高中时看你成天和他亲热,我都想把他撕了。”
  “那你的吴晨呢?”容若掀翻他,反压。什么叫亲热,这家伙,总是用一些歪曲事实的词汇。
  “喂,你也知道吴晨那个什么呀,那怎么可能啊。”谢敏讪讪地说。
  “我知道什么?”容若不动声色地说,“吴晨那么帅,威猛能跟他比吗?”
  “好啦。”谢敏认输,“我不乱吃醋了。你哥们,你哥们,都是你的好哥们。真是的,你说吴晨,搞的我怪怪的。”
  “你天天说威猛、说徐晖我就不怪吗?”
  谢敏细思量了一番,怎么都觉得不妥。不妥道他皱起眉问:“你刚才说了句吴晨怎么样?”
  “我说了吴晨怎么样吗?”容若再度不动声色。
  “你说他很帅!”谢敏万分不悦,“他很帅吗?”
  由于谢敏的不悦太真实了,容若终于没办法再不动声色,笑了出来。
  “喂,吴晨很帅吗?你觉得他很帅?”谢敏锲而不舍,容若可是从来没说过哪个男人“很帅”的。包括谢敏。
  “是啊,帅呆了。”
  谢敏瞪着笑得抽筋的容若,咬牙道:“比我帅吗?”
  容若偏移着视线,咳了一声,说:“那就不好比了。”
  这桩低级的吃醋事件直到两人剥光了衣服但是谢敏的计时器却响起来之后方告一段落。
  谢敏难得地骂了娘,又不得不穿上衣服去楼下做实验,十五分钟后上来,发现亲爱的孩子他爸已经躺上床去睡觉了。孩子的爹黯然神伤地去洗了个澡,钻进被窝里,抱着他爸的腰,在他耳边小声问:“容若,你真的觉得我比不过吴晨吗?”
  容若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就听见谢敏喃喃自语地说:“这可麻烦了,吴晨就要回国了呀。”
  
  第二天中午,当小南喊着“爹地”扑将过来时,谢敏就像全天下所有的傻爸爸一样,抱起儿子模拟成飞机的样子转圈圈。
  容若在一旁忍俊。
  假如当年没有纵容自己,谢敏的这个样子,怕是永远没机会看见了吧。
  他说:那么,至少在那个不得不离去的理由来临前,和我在一起。
  对我而言,这就已经可以称为永远了。
  其实有些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所谓的永远,不过就是趁上天眨眼的时候,疏漏在凡间而被他们偷偷捡去的幸福时光。
  即使将来它发觉了,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而人的一生,并没有那么久。
  谢谢你,谢敏。
  
  
作者有话要说:嗯,下面还有几篇番外。
呃,其实我并不确定澳大利亚承不承认同性婚姻,也就是说,也不知道能不能进行收养。应该是可以进行伴侣的登记吧,收养真的不确定·····所以,要是和事实不符,想着是未来的事情,也就忽略了吧····
呃,还有,我真的不是龙岩市旅游局派来的奸细=。=
另,本篇完结后,我可能会休息段时间,然后专心填那篇又偏僻又难写的古代文有三秋的坑···祝诸位安好。下次再见。
 楼主| 发表于 2010-3-2 13:02:0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miniant 于 2010-3-2 13:10 编辑

番外·图南
  谢图南小朋友是明星幼儿园的明星。
  成为明星要具备数个基本条件,首先要长得像样,谢图南小朋友长得非常漂亮,皮肤白白的,眼睛黑黑的;然后要性格讨喜,谢图南小朋友活泼可爱,很喜欢说话,学东西又快,嘴又乖巧;再然后,最好还是有点背景。
  谢图南小朋友的背景是什么呢?
  明星幼儿园在体育中心附近,是一所号称办学质量一流的私立幼儿园。最近市内几乎见不到公办或厂办的幼儿园了,私立幼儿园大行其道。这所幼儿园聘请的幼师学历一般比较高,还有不少是有工作经验的,年龄平均22-30岁,有些已经有7-8年的工作经验了。不过,有1/2左右的幼师是单身的。
  谢小朋友一周有5天在幼儿园,属于日托。每天下午都会有家长来接他回家。经常是他的爷爷或者奶奶。爷爷是个很健谈的六十多岁的阿公,奶奶是个有点严肃的五六十岁阿婆。
  那么谢小朋友的背景是什么呢?
  在谢图南小朋友入学后不久的一天,图南的爸爸来接他。图南的爸爸是个个子高高的,身材很好,长得十分英俊的带着眼镜的年轻男人。图南很喜欢他爸爸,他爸爸也很疼图南,但是看得出并不会溺爱小孩。因为每回爸爸来接图南,都是和图南手牵手一起走回家的,图南也不敢叫爸爸抱抱。
  后来女老师问图南的爷爷,图南爸爸是做什么的,爷爷说:我儿子在中学教书。
  哦,原来还是同行。只是他的气质不是很像教书的,因为感觉并不死板。不知是教什么的。
  不过奇怪的是,图南的妈妈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老师们有时会问图南:“图南,你妈妈怎么都不来接你呢?”
  “妈妈?”图南睁着大大的水亮的黑眼睛说,“图南没有妈妈。”
  这孩子,这话,怎么听了那么惹人怜呢?
  老师们抱着小图南,小心问:“图南的妈妈去哪里了?”
  “不知道。”图南第一次这样回答,第二次再有老师问时,图南会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好吧,这是图南小朋友成为明星的一个重要原因:一个没有老婆的单身英俊男人的小孩。
  虽然图南的爸爸总觉得这家幼儿园的服务质量真不错,可是他不知道对待其他家长时,还是有个度的差别的。
  “不过为什么图南姓谢,他爸爸姓容呢?”女老师陈静在某次集体磕牙聊图南家事的时候问。
  “是不是为了纪念他老婆?图南跟老婆姓?”女老师黄婷说。
  “那真是专情。”女老师包盈盈说。
  图南的爸爸偶尔也会觉得奇怪,那些女老师越发温柔对待他时,看着他的眼神总是欲言又止,充满同情或是佩服之类的。但他认为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也许,他们的服务态度就是好到了这样。
  有一天,图南的爸爸和一个从没出现过的男人一起来接图南。接待的女老师立刻群发了一条短信给全园所有女老师,短信上这样说:门口来了一个超A级的大帅哥,疑似图南的叔叔或伯伯。于是许多可以开溜的女老师们聚结到了幼儿园大门附近潜伏。
  当时他们就看见了,图南爸爸的身边站着一个和他长得有点像,但是要艳丽很多的男人。他皮肤白得非常好看,五官十分好看,身材也十分标准。要说他和图南的爸爸长得像,为什么看起来要帅上一些呢?女老师们讨论后觉得还是两个问题,一个是肤色,一个是眼镜。
  只是,是哥哥还是弟弟就不是很清楚了。
  “好像个拍电影的。”陈静当时跟包盈盈说。
  “好像也没哪个拍电影的这么标致吧?”包盈盈目不转睛。
  不过,最让诸位女老师惊讶的是,图南在松开老师手后,居然直奔那个标致的男人,欢快地叫着:“爹地!”扑进男人怀里,然后被抱起来作了飞机状。
  门后的女老师们集体对视,所谓的“爹地”,不就是“爸爸”的意思吗?
  被图南叫做爹地的男人向门口的老师笑了笑,让图南说“老师再见”之后,就抱着图南,和图南的爸爸并肩离去了。
  不过能听见图南的爸爸对那个男人说:“让小南自己走。”
  于是那个男人就放下图南,牵着小孩的手,图南的另一只手,去牵自己爸爸的手,然后,就像传说中的一对夫妻只生育一个小孩的那个背影,三人一起走了。
  事后女老师们问图南:“图南,你爹地是你爸爸吗?”
  图南摇摇头说:“爹地是爹地,爸爸是爸爸。”
  “那爹地是图南的谁?”
  “爹地啊。”图南理所当然地回答。
  “那爹地是爸爸的谁?”
  图南想了半天,说:“爹地是爹地,爸爸是爸爸。”
  “那爹地和图南一起住吗?”
  图南说:“爹地在很远的地方住,很久才回来一下。”
  不过,图南的很久并不是老师们理解的很久。
  好吧,老师们的结论就是,爹地应该是爸爸的兄弟,同时又是图南的干爹。在外地甚或外国工作。至于图南的爸爸,依旧是一个失去了妻子的悲情男人。
  图南事件时常有些新进展。有一天,图南亲了好朋友小北的嘴。老师们问他:“图南,你怎么亲了小北啊?”
  “图南喜欢小北。”图南理直气壮地说。
  “可是小北是男孩子啊。”
  图南听了半天,睁着可爱的大眼睛看着老师,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
  好吧。随他喜欢吧。老师们心软了。
  不过心里依然很疑惑。一般的三岁大的小男孩,不会这样亲自己好朋友吧,要亲也是亲脸啊。图南是不是看到什么奇怪的场面了?
  当然那个奇怪的场面回放如下:
  某年月日,图南在家中的沙发上蜷在爸爸大腿上睡着了。爸爸拿了条毛毯裹住儿子小小的身体。那时爹地洗了澡,爸爸见他出来,给他冲了杯热牛奶,爹地在喝的时候,看见儿子睡在沙发上,说:“真难得这么早就睡了。”
  当时刚过了七点,一般情况下,儿子是七点半后才能睡着的。
  两位父亲在儿子身边喝了会儿牛奶。爹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搂过爸爸。
  “儿子还在。”爸爸阻止着爹地。
  “他睡着了么。”爹地把嘴唇贴在爸爸的唇上。
  这欢娱,渐入佳境的时候,儿子揉着眼睛坐起来,睡眼朦胧地发现了现场,说:“爹地在干什么?”
  爸爸踢了一脚爹地,谢敏放开容若,笑着去抱抱儿子,在儿子小脸蛋上亲了一口,说:“爹地在亲爸爸。”
  图南睁大眼睛好奇地问:“为什么要亲爸爸?”
  图南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才会被亲。
  “因为爹地喜欢爸爸啊。”谢敏笑着解释。
  容若看了一眼孩子他爹。
  图南心里想:原来喜欢就可以亲亲啊。图南于是说:“那图南也要亲爸爸。”
  儿子的小嘴贴到孩子他爸的嘴上时,孩子的爹地脸抽搐了一下,迅速地把儿子从爸爸身上剥离,说:“小南,那个地方是爹地专用的,你不可以亲。”
  孩子的爸爸老神在在地看了一眼孩子的爹地。谢敏从那双万年秋水澄的眼中读到了四个字:自作自受。
  儿子开始刨根问底:“为什么呀?为什么呀?为什么图南不可以?”
  “因为,呃,只有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才可以亲那里。爸爸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是爹地,所以只有爹地可以亲。”
  图南再度发作亲了自己的好朋友之后,老师再次问了:图南为什么要亲小北啊?
  图南扑闪着无辜的大眼说:“因为图南是小北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
  当然,老师不知道的是,在她同孩子的爸爸说了这件事后,爸爸打了个电话给爹地。
  由于孩子他爸很少主动打电话给他爹,他爹欣喜若狂地接了电话后,听见的就是孩子爸不动声色的声音:“谢敏,周末我跟徐晖约好打球,这两天你带一下小南吧。”
  孩子爹从孩子口中断断续续知道此事后,仰头长叹: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也。
  至于他厚颜地把儿子丢给岳父岳母,去找孩子爸爸一起打球,那又是一段后话了。
  
番外·新婚
  卢圣春在某个周末大清早时被老婆从床上撬起来,理由只是倒垃圾。
  连蕊叉着腰说:我们结婚以来,你倒过垃圾吗?今天让你尽尽孝吧。去吧。
  倒垃圾的时候,在垃圾堆旁碰到了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十分眼熟的男的。
  那个男的比他高了七八公分,身体结实,脸长得很帅。卢圣春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这人是谁。他是谁啊?谁啊?熟人里除了那个鬼人谢敏,还谁长这么帅啊?
  说起来,这人跟谢敏还真有几分相似。
  “早啊,圣哥。”那个人笑着向他打了招呼。
  那个笑得很坦率的样子一下子让他接通了某个开关:“容若?”
  该有好几年没见到这个人了吧?初中的某个小弟。他上高中以后就很少来往了。后来上了大学之后更是音信全无。不过奇怪的是,卢圣春有几次同学会没去参加,据说他都去了。卢圣春参加的同学会,却没有一次见到他。
  “你怎么在这里倒垃圾?”卢圣春狐疑地看着这身打扮的容若,看样子他家就在附近啊。“你搬家啦?”
  他家不是在隔后吗?
  “是啊,搬到附近来了。”容若笑着说。
  听到老婆在叫他的声音,卢圣春就回家了。此后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容若不是本地人吗?他怎么会搬到这附近来呢?附近都是本地人的房子啊,出租是会出租给外地人,本地人很少搬家搬到这种破旧的小区吧,附近又没有商品房。
  于是他就问老婆:“蕊姐,你最近有没有看到我们家邻居哪家搬来了一个很高很帅长得有点像敏哥的人?”
  连蕊一边煎鸡蛋一边说:“有啊。”
  “那他住哪里?”卢圣春问,那天后,他就没再碰见容若了。
  连蕊说:“你管他住哪里。谢敏昨天又帮我带了一下午东东,你拿那袋香菇去谢谢他一下。”
  卢圣春闹着别扭:“干嘛又叫他带啊!”
  连蕊用锅铲敲了一下锅沿,发威道:“不叫他带你带啊!要不叫你老子老娘下岗带?”
  “我爸妈还要上班嘛。”卢圣春小声辩解。
  对于老婆的旧情人从国外归来,就住在后面那个巷子一事,他一直耿耿于怀,偏偏自家老婆又是那种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谁与争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类型,不但自己出入旧情人家毫不避讳,还经常拖着他一起去联络感情。主要就是附近很多本地人都搬走了,房屋出租给客家人,没有感情特别好的邻居可以帮忙带孩子,他家的儿子就时不时地被丢到那家唯一感情好的邻居家去了。
  尽管老婆在他闹别扭的时候就会拿锅敲他脑袋,叫道:“谢敏就是我弟,你吃个屁醋啊!”他还是很不爽。
  旧情人就旧情人了,谁叫那个鬼人,还是老婆初恋情人呢?而且那个鬼人,现在还没结婚啊,这才是最可怕最危险的事情。
  此前对去谢敏家很抗拒的卢圣春在某次看了中央台的讲解孙子兵法的节目后,灵光乍现,忽然开窍,寻思着知彼知己,百战百胜这句话,对于去谢敏家也没那么抗拒了。
  于是他就乖乖听了老婆的话,提着一袋香菇去了情敌家。
  情敌家大门敞开。于是他径直走了进去,一楼的客厅没人,不过厨房里传出炒蛋的香味,于是他就走了过去。
  “敏哥?”
  其实撇开连蕊的事不说,卢圣春和谢敏也算是从小到大的鼻涕党了,所以感情才更加复杂。
  卢圣春在厨房门口看见一个很像谢敏的背影在炉子边上炒蛋,只能看见背影,恐怕是抽油烟机声音太大,谢敏没听见,于是他又叫了一声“敏哥!”
  那个人回过头,卢圣春愣住了。
  “你,你怎么在这里?”卢圣春看着穿着围裙的容若,严重地结巴了。
  他叫的“敏哥”那时刚好从楼梯上走下来,穿着闲散的家居服。
  对了哦,他好像在放暑假。所以才那么有空给他们带孩子。
  谢敏看见卢圣春站在厨房门口呆立,问道:“阿圣,什么事?”
  “蕊姐让我把这个给你。”卢圣春老实地说,“谢谢你昨天照顾东东。”
  说完心想:不对呀。“这不是你家吗?”
  “是我家啊。”谢敏接过香菇。
  “他,他不是容若吗?”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两个人八竿子就打不到一块。分别是他卢圣春的鼻涕党和他卢圣春的初中小弟啊。
  容若那时端着一盘色香俱全金黄的炒鸡蛋从厨房里出来,笑着说:“我也住这里了,这里离我上班地方近。”
  “哦,租房子啊。”卢圣春恍然大悟,“那还真是巧。”
  谢敏和容若对看了一眼,原来连蕊什么都没跟他说。
  谢敏咳了一声,对容若说:“稀饭好了吗?”
  “差不多了吧。”容若对卢圣春说,“圣哥,要不要在这里吃早饭?”
  “不用了,老婆在家煎好我的蛋了。”卢圣春说罢,就退出大门,向他们拜了一下,就走了。
  “???????”
  那句话听着怎么那么怪。
  之后卢圣春时不时就来串门一下,他们家的东东已经两岁了,能跑会跳,皮得不行,一点儿也不认生。关键就是,完全就把谢敏和容若当“舅舅”了,天天大舅小舅叫个不停。会这样的原因自然也是那对懒惰的夫妇时常因为贪玩就把小孩丢给他大舅小舅。
  某日那对好吃懒做的夫妇又把儿子丢过来给他大舅小舅之后,小舅容若兴致盎然地陪外甥玩积木,而大舅则在数次试图搂住小舅的腰,进行了一定暗示皆无果,最后还被小舅推到一边,被丢给了一块积木,敷衍地说:去,一边儿玩去,那之后,终于怒了。
  谢敏抓过床边的电话,拨了个电话出去。
  “连蕊啊,你们俩在干什么呢?”谢敏笑意满满的声音让容若不由得回头。
  “哦,在打小钢珠啊。”谢敏依旧笑意满满,说,“你们再不回来带走你们家儿子,我就把他煮了当晚饭吃了。”
  当卢圣春和连蕊夫妇气喘兮兮地赶到谢敏家的时候,谢敏单手拎着他家可怜的儿子,笑着丢给他父母,说:“你们不知道我是新婚吗?”额头上青筋时隐时现。
  卢圣春莫名所以,颤抖地抱过自家儿子,看着那个曾经的龙岩之鬼关上大门,打了好久的冷战,转头问他老婆:“蕊姐,敏哥是不是会真的煮了东东啊?”
  连蕊发了一下抖,虚张声势地敲了一下老公的头,说:“你猪啊!他当然??????有可能会???????”
  屋内那对新婚的夫夫正在对峙。
  “煮了吃了?”容若微笑着看着自己的老公。
  “要不然呢?”谢敏微笑地看着自己的老公。
  “大白天的,我跟小孩玩一会儿就要煮了吃了啊?”容若笑得很是悠闲。
  “才刚结婚两个礼拜,你就把新婚丈夫丢一边,陪小孩玩积木了呀。”谢敏笑得圣洁。
  “?????”
  “?????”
  风生水起,风虎云龙,雷电交加的十几招过去之后,谢敏趁势把他老公逼到床上,压在他身上,笑着说:“陪我玩。”
  所以,所谓的暑假,就是为了方便这种人的新婚而存在的。
  卢圣春抱着儿子回家路上,奇怪地问:“什么新婚?谢敏结婚了?”
  连蕊看了老公一分钟,长叹一声:除了智商外,真的是个无可挑剔的老公了。
  
作者有话要说:呃,是09年暑假,还没到···
番外·阿金归来
  陈金山十八岁从技校毕业后,就去当兵了。四年后转业回家,做了三年的保安,后来重操旧业。为了锻炼自己的厨艺,他跟着某个老板去了四川,在那里特训兼工作了四年,终于重回家乡。
  陈金山光荣回乡后,被某个大饭店聘为首席厨师,然后娶了个江湖气十足的老婆。其实他老婆就是以前跟他同届的六中的某个太妹,现在在烟厂宿舍附近开了一个美容院,赚那些有钱有闲妇人的钱,生意还不错。
  那一天,陈金山说起自己以前做小混混的时候有一次差点被人打死,结果是谢老大拼了性命相救,还让老大被迫挨打,最后还是一个好心的大叔出手救了他们。说到泪水涟涟。
  老婆说:“那个大叔武艺超群啊,你们谢老大都搞不定。”
  阿金用袖口擦了擦鼻涕眼泪,说:“老大是被人威胁,要不那种小角色怎么有机会打到他?”
  老婆很怀疑地看着阿金,说:“听你讲你的谢老大就跟什么圣母玛利亚似的。他不是被人叫‘龙岩鬼’吗?哪是你说的这样。”
  阿金说:“老大才不是什么鬼,坏事都是我们做的,他就是来帮我们收拾烂摊子。人才好。”
  老婆越发怀疑地说:“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们老大,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好人。哪有好人长那么俊的咧?”
  阿金吹胡子瞪眼起来,老婆见势不妙,忙说:“那他现在在干嘛?”
  阿金无限落寞地说:“我当兵以后,跟老大就没联系了啦。回家以后又搬家了,电话也换掉了,老大就算想打电话找我,都不知道往哪里打了。”
  老婆说:“人家哪里记得你这种小角色,人家在国外不知混得多好。哪会想到打电话你咧。”
  阿金瞪了一眼老婆,去屋子的某个他平常锁得死紧不准任何人碰的箱子里,小心地找出一叠信和明信片,小心地捧出来,振振有词:“怎么不记得,我们老大有情有义,哪像你呢。看,老大给我写的信。”
  老婆拿出那叠信翻看,阿金在旁边说了几遍:“小心点。”
  那叠信有99年的,有00年的,有01年的,再往后就没了。信都写得很简短,大体上就是问问好,说说近况,还有一封夹着照片的。
  “还真的是谢敏。”老婆拿起那张和树袋熊合影的男人的照片,感叹道:“真是迷死人的帅哥啊。”
  阿金抢回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信封里,说:“不要弄坏了。”
  只是,老公珍藏着这种东西的行为感觉很恶心。老婆坦白说出自己感受后,老公丝毫不为所动,还骂她:你们女人不懂!
  此后又不知过了几年,有一天,老婆抱着儿子去中山公园溜达了回来之后,脸色很怪异,看着老公在厨房里做菜的样子,欲言又止。
  “干嘛,有屁快放。”
  老婆吞吞吐吐说:“我看到谢敏了哦。”
  阿金的锅铲一下子掉到地上,老婆见老公的蠢样,起了一身鸡皮。
  “喂,菜烧焦了啦。”老婆说。
  阿金完全不睬,只是狂摇老婆的肩膀,喊:“在哪里,在哪里?”
  老婆把脸偏向一边,她被晃得恶心不说,估计儿子也快受不了了。只是,这种马某涛状的样子实在让她悔自己嫁错人了。老婆说:“你是不是变态呀?那是个男人也,激动成这样。”
  “老大就是我的神。”
  完全不管此话后来让老婆反胃了三天,又逼问老婆在何处看见的谢敏。
  “在中山公园啦。”
  听到这句话,阿金冲出家门。老婆关掉煤气炉,心想,还是不要告诉他自己看到什么好了,免得他受打击了。
  想到那个龙岩之鬼一副超级奶爸的蠢相。老婆叹了口气,她也想找个人崇拜啊。无奈女人总是比男人容易清醒。
  阿金冲到中山公园时,天已经差不多黑了,转了几圈,哪有什么老大的影子?
  陈金山沮丧地回到家,交代老婆下次看到谢敏一定要去问人家手机号,要不就立刻打电话给他,叫他过去。
  这个提议虽然让老婆很不爽,但是让他见到谢敏以后,他应该就不会再像个相思未遂的小毛头对初恋情人念念不忘地一直提一直提了吧。
  所以当老婆在某个傍晚,再次看到谢敏和另外一个不知哪来的像他兄弟的男人,两个人一个人推着婴儿车,一个人抱着小孩在中山公园散步时,鼓起勇气走上前。
  “你们的小孩好可爱啊。”老婆夸奖了一番老公前任老大怀里那个乱动的看似八九个月大的生物。
  “是吧?是吧?”前任老大欢乐地笑道:“很可爱吧?”
  老婆隐藏自己的黑线,盯了几秒那张无敌的俊脸,吞下“感觉上好蠢”这句话,违心地说:“是啊,和你很像啊。”
  “小南长得像我么?”谢敏转头问不知是他弟弟还是哥哥的那个男的。
  “气质很像。”那个人委婉地说。
  听得阿金老婆偷笑:这不是间接说他像个小孩吗?
  “是吗?我觉得小南长得比较像你。”谢敏对那个男的说。
  你们是兄弟嘛,肯定要像啦。阿金老婆又在心里说。
  “你好眼熟啊,是不是叫谢敏?”阿金老婆切入正题。
  谢敏一愣,容若在一旁看着他笑,这么有名啊。
  “我是陈金山老婆,这是我老公手机号,我打个电话给他啊,你和他说几句吧。”
  阿金老婆把接通状态的手机塞到有点意外的谢敏手上。
  “喂!干嘛啦!我现在很忙也!十桌下单了!有屁快放!”
  “阿金?”谢敏叫了一声。
  “???????老,老大?”
  
  以上就是陈金山和自己的老大艰难曲折的重逢过程。当阿金去拜访老大,发现老大原来还住原处之后,自责了一万遍,他怎么后来就没时不时的来看一看呢?
  在充满泪水的相会(阿金单方面的)中,他还看到了容老大,又是一个失散多年的老大啊。于是又充满泪水(单方面)地相会了一番。
  最后,阿金对着他们当中抱着小孩的容若说:“老大,你们两个的小孩?”
  “???????”
  世间普遍的真理,对他似乎不适用啊。容若心想。
  不过,这也省去了许多解释,因为阿金抹着眼泪说:“我就知道你们会在一起的,实在是太配了啦!”
  当他回到家中,又对老婆欢快地絮絮叨叨一番老大与容老大的前世今生之后,老婆冒了一身冷汗,先是问:“那个男的不是谢敏的兄弟吗?”
  阿金说:“不是亲兄弟啊。”
  老婆有点混乱地迟疑地问:“老公,那个容老大不是个男的?他可以生小孩?”
  陈金山愣了半晌,说:“难道是老大生的?”
  老婆再也忍不住地甩了一下老公的猪脑,吼道:“你是不是变态啊!那两个人都是男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本篇纯属恶搞,可无视之。
番外·威猛先生
  威猛全称郑威猛。他老爸给他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他强壮威武。但是从小到大,这个名字不知被人笑了多少次。尤其是当他成年以后超市里开始卖一种叫威猛先生的洁厕剂之后,他继“泰山”、“暴龙”之外,又多了个外号叫“洁厕剂”。
  当然,世界上也有一种人,人品好到绝对不会嘲笑别人的名字。不过威猛情愿觉得那是因为他有着共同的伤痛。
  好吧,那一个人就是他郑威猛从初中到现在一直是死党的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容若”,因为两个音都是卷舌音,没几个龙岩人叫得准,基本上就是“龙落”“龙落”地长大了,而且经常有人问他名字什么意思,他那个死党就回答:就是“好像很容易”的意思。
  ???????鬼才信他。
  对于这个死党,郑威猛从来就觉得两人是无话不谈,对他也是无所不知,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威猛觉得死党有点行迹诡秘。
  这件事的开端是某天威猛在和老婆lovelove地约会的时候,死党不知趣地打了电话来问他在不在厦门。那时威猛嫌他烦,就把手机关机,继续和老婆 lovelove。那之后大概有两个礼拜没联系他,后来威猛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在某个周末回龙岩的时候就打电话给那小子,结果他手机关机,打到他家里,他妈妈难得地有点支支吾吾,说:“容若不在家哦。”
  靠,大半夜的去哪里了?
  难不成有女人了?
  第二天,在他要回厦门前又打了电话给容若,那小子终于接电话了,问他在哪里,他说在朋友家里。
  “女人啊?”威猛奸笑。好啊,竟然手脚这么快,已经彻夜不归了嘛。
  “不是。”容若说。说话的时候有点底气不足。
  还说不是!威猛刚想说什么,听到容若电话旁有个男的问:“谁的电话?”
  “威猛的。”容若跟那个人说了一句。
  真的不是女人?威猛有点怀疑,问容若:“谁啊?”
  容若说:“朋友啦。好吧,你回去就回去,一路顺风,不送了。”
  威猛满腹疑团地回了厦门,后来把这件事忘了。某个周末又回龙岩,想起那小子,于是又打电话给他。那时差不多晚上十点左右。
  接电话的不是容若。是一个有点耳熟的男人的声音。
  威猛还怀疑自己是不是打错电话了,小心翼翼地问:“你好,这不是容若的手机?”
  “哦,威猛啊,是啊,是容若的手机。”那个人答道,“不过他正在洗澡。”
  这个人还认识他?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威猛继续小心翼翼地问。
  那个人笑着说:“我是谢敏。”
  谢敏,谢敏?谢敏是谁?
  威猛想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来,问:“呃,不好意思,我不太记得了??????你是那个?”
  那个人继续笑:“前段时间不是还在麦当劳碰见你的吗?”
  “哦!”原来是叫谢敏!那个帅到要死的男人!威猛终于接通了记忆。
  接通之后开始十分混乱,于是又问:“呃,请问,你是在容若家?”
  那边微妙地停顿了几秒钟,说:“哦,不是,他在我家。”
  威猛越发混乱,这个,他们俩好到这种程度了吗?虽说当年是关系还可以,不过,现在容若也不会到他威猛家睡觉了啊。还洗澡咧?太奇怪了吧?
  威猛满腹疑团之余,谢敏问:“你找容若什么事吗?我帮你转告他。”
  “呃,也,也没什么事啦,就是明天找他出来玩一下???????”威猛越说越怪异,怎么那个谢敏的口气听了跟容若老婆似的。
  老婆?
  威猛小小的寒了一下。
  “那好啊,一会儿他出来,我叫他打给你。”
  “好的,再见。”
  “嗯,再见。”
  还再见咧!威猛瞪了半晌电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后来容若没有打电话给他,第二天一大早威猛起床后忍不住又给他打了个电话,容若接了电话。
  “你个死人!你在哪里啦!昨天晚上也不回我电话!”威猛开始吼叫。
  害他好奇了一个晚上没睡好!
  “???????”容若停了一会儿,说:“我在谢敏这里。”
  靠!咋回事啊?威猛差点没骂出来:“干嘛在他家啊?”
  “谢敏生病了,我来看他。”容若说。
  “哦?是吗?”威猛口气缓和了许多,说:“很重的病吗?”
  “是啊。”容若说。
  “那好吧,你看他吧。”
  威猛挂了电话以后,心想:不对啊,他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在谢敏家了,探病也探太久了吧?
  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威猛又回了厦门,回了以后试着往容若家里打了个电话,结果又是容若老妈支吾的回答:“容若不在家哦。”
  威猛单刀直入:“阿姨,容若最近是不是不住在家里?”
  “呃???????也不是,偶尔也回来一下??????”
  “他是不是住谢敏那里?”
  “呃,是啊。”
  阿姨的口气听起来好心虚啊。
  威猛决定把这件事问个水落石出,于是在某个周末约了容若出来。
  那天是周日,容若和威猛坐在麦当劳里,威猛瞪视着自己的死党。死党老神在在地喝着柠檬汁。
  “容若,你最近在搞什么鬼?”
  “什么鬼?”容若抬头问连鸡翅都不啃的威猛。
  “你干嘛住在谢敏家里?一住还住了那久?”威猛问。
  “哦,那边上班近一点。”
  哦,原来是这样啊,威猛松了一口气,也不知自己干嘛松口气。松完后又觉得不对。
  容若见他神色不对,很自觉地说:“谢敏现在是我同事。”
  哦,原来是这样。威猛想想,还是觉得不对。
  “你们也太好了吧?”威猛问出一句他最在意的事,话说回来了,他容若最最死党的死党不是他威猛吗?
  “嗯。是很好。”看着坦荡荡承认的容若,威猛叫起来:“你前段时间还当跟人家不熟也!”
  “也不是啊,一直很熟。”容若笑笑,说:“你怎么跟捉奸似的?”
  威猛语塞。
  好吧,他威猛不深入研究了。
  之后的一年,倒是没有发生类似的事情,容若是挺老实住在家里了,威猛也就把这件事给忘了。一年后,当他打电话到容若家,容若的老爸理直气壮地跟他说:“容若搬到谢敏家去住了。”那之后,威猛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他问容若的老爸:“为什么他要搬去和谢敏住啊?”
  老爸说:“因为那边离他上班的地方近啊。”
  ????????
  也就是说,容若跟谢敏租房子住了?
  威猛决定去谢敏家拜访容若。
  那天一大早,威猛就凭着容若老爸跟他讲的谢敏家门牌号,找到了谢敏的家。那时不过是早上八点半。谢敏家大门没锁。
  威猛没叫门,直接进去了。大厅没人,疑似饭厅的地方传出声音。
  “牛奶。”容若的声音。
  “哦,谢谢,我自己泡就好了。”谢敏的声音。
  威猛探头进去一看,容若正把一杯牛奶放在谢敏的面前,谢敏接过牛奶后,拉住容若的手,说:“一起吃吧。”
  那个情景,完全就是恩爱的小两口的早餐时间。任他郑威猛再迟钝,也看出这二人的不一般了。
  容若抬头,看见石化的威猛。
  “???????”
  “怎么回事?”
  谢敏家客厅里,威猛坐在两人面前,兴师问罪。
  谢敏和容若坐在沙发上,对看了一眼。
  “嗯,什么怎么回事?”容若很镇静地问。
  “你们两个,不要以为我没看见啊?”威猛嚷着,“你们,你们也太好了吧?”
  “是啊,我们是很好。”谢敏笑着说,“我们都结婚了,还能不好?”
  威猛石化之后风化了。
  
  那天容若跟着碎石状态的威猛的车送威猛回家,两人没说什么话。
  到了威猛家楼下,威猛停好车后,在驾座上愣了好是一会儿,也不知死党此时为何跟他一起回来。
  “你爸妈都知道?”威猛难得地有点沉闷地问。
  “嗯。”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威猛本来不想问,因为预感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恐怕不太愿意听到。
  “去年。”
  “我不信。”
  “高中。”
  “你怎么都没跟我说?”
  容若不说话了。
  那后来,容若下了车,自己搭公车回家了。
  威猛想了好多天好多天,愣是没想明白。那段时间他没找容若,容若也没找他。直到后来有个周末谢敏打电话给他,问他在不在龙岩,想跟他谈谈。
  威猛抗拒了很久,还是答应了。
  然后谢敏就在咖啡厅里和他谈了一下午,从他们最早的见面,到后来的事情,再到容若最近一段时间的异常低落。
  最后谢敏说了一句:“他一直不答应我,一部分因为我,一部分也是因为你们。”
  然后说:“你认识他这么多年,不是不了解他的为人。他很死心眼的。什么东西就只认一个。”
  就是了解,就是知道,才会怨他什么也不说。
  太不够哥们了。
  后来威猛又想:作为死党的自己,那家伙也是只认一个了吧。要是自己不理他,他不就再也没有死党了?
  多可怜啊。
  好吧。认了。
  后来,看着如常地互踩的容若和自己,威猛有时候会想:算了,也就当他娶了个老婆,刚好老婆又是男的好了。
  不过偶尔,看见自己死党的那个“老婆”,威猛竟然还会有点羡慕。
  唉,要是他老婆也那么疼他就好了。
  
番外·白肌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不是很想放上来的,不过这一个番外算是总结他们的相处模式,不放上来不太完整,于是乎。
其实好想私藏这一章啊=。=
另,番外到此完毕了。此文真的完结鸟······  关于谢敏的种种传闻,容若很早就听说了。在“二中谢敏”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最早出现的时候,容若并不知道这个名号代表的就是那个人。那时不过把“二中谢敏,龙岩之鬼”的光辉事迹当作一个传说来听。那时候经常听说谢敏的绯闻,其中之一就是某个中学的太妹之类的又去围追谢敏了,或是某些太妹又当谢敏面跳脱衣舞了,总之就是那个年头龙岩有点名气的太妹都想对谢敏进行自荐。当时还是个初一学生的容若虽然并不好奇,但听威猛说得多了,不由有点奇怪。他于是问威猛:“谢敏很帅吗?”
  威猛于是就形容了一番,谢敏惊天地泣鬼神的美貌。形容之后威猛说:“听说他皮肤很白。”
  “什么啊,原来你根本没见过他。”容若切了一声。
  初一的时候尚是如此。不过初一的下半学期那天在挺秀桥打架之后,容若就完全明白他们口中的谢敏谢敏是谁了。
  那确实是很难叫人忽略的长相。
  原来所谓的谢敏是他啊。原来他变成不良少年老大了啊。原来他有那么多的女人作伴了啊。
  想当年还是个会被人错认成女孩子的男孩子。
  小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容若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了。长大以后的容若渐渐发现,自己虽然对相貌并没有太高要求,可是对某种状态的白皮肤有一种奇怪的执着。
  因为并没有几个人可以白得像谢敏那么好看,所以容若对白皮肤的执着严格来说只限于对谢敏肤色的执着。因为同样是白,吴晨给他的感觉就是:哦,很白哦。此外就没了。而谢敏给他的感觉是:这个白,如果能染上一点红色就更美了。
  这个执着到后来就变成了他某些行为的原动力。
  容若初次意识到自己对白肌执着是发生在谢敏病好了不久之后,那段时间谢敏还有点儿虚弱,容若当时在他家里住了半个月帮他调养身体,每天都熬汤给他喝。而晚上为了让谢敏能够好好休息,容若都是去谢敏家客房睡觉的。
  到了第十一、二天的时候,谢敏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那天晚上,谢敏冲了澡从浴室出来,那会儿谢敏并没有穿一般的睡衣,而是穿了一件系了条腰带的浴袍,里头想必是真空的,从脖子到锁骨到胸前的某些部位都露出来了。
  容若看了谢敏一眼,暗叫不妙。
  他忽然想起世说新语容止篇里,每每描写男人的雅态,都喜欢用玉来形容。那些雅态的共同特点之一就是皮肤白皙。比如,王戎那双比尘尾还要洁白的手。不消说,他当年看到这一段时,脑中想的就是谢敏的皮肤。
  谢敏全身上下的皮肤都是很白的,见过之后的容若自然可以联想。那是一种泛出柔和光芒的白色,用玉来形容这种肤色再恰当不过,就是如羊脂般的和田白玉的颜色。
  容若从小时候起就很喜欢老爸珍藏的羊脂玉。
  谢敏自然不能从情人那一眼得知他那么多心思,只是坐到了沙发上,看着穿戴整齐的情人,问:“不洗澡吗?”
  “你先去睡吧,我一会儿洗。”
  容若怕的自然是两个人都这么香喷喷地坐在一起会出问题。毕竟谢敏才大病刚愈。
  谢敏挑眉道:“这么早就打发我睡觉啊?”
  容若自然也不知道,谢敏正透过容若半倾而开口的T恤领口把视线停驻在他结实的胸、以及某处突起之上。
  “要不要喝点酒?”容若忽然提议。
  他总觉得谢敏少了点什么。
  “好啊。”
  厨房的柜子里摆着连蕊送来的红酒。容若去取来,倒了两杯,和谢敏喝了起来。
  心怀鬼胎的二人,当然没有发现对方在注意的焦点。
  容若用余光扫着谢敏渐渐变红的眼角以及身子,谢敏用余光扫着容若吞咽红酒时上下的喉结,和偶尔轻舔嘴唇的舌尖。
  就是这种感觉,白玉上染出一抹红晕的感觉。谢敏细长上挑的眼角配上这种颜色的样子,让容若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
  注意到自己身体变化之后,容若轻咳了一声说:“喝差不多了,你也早点睡吧,我去洗澡。”
  容若自然知道,自己并不如谢敏料想那般禁欲。从很早以前起,他偶尔为之的DIY都是由于梦见了谢敏白皙的脸和身体,这一点,他并不打算告诉谢敏。
  确实是很漂亮的颜色。
  冷水冲过身体,冲了许久,稍微冷却了一些,拿毛巾擦身体正准备穿睡衣的容若,听见了浴室门被拉开的声音。
  谢敏站在门外,好整以暇地看着情人,以及情人半垂不垂的某处。
  “为什么要让我喝酒啊?”谢敏笑着问。
  容若迅速套上睡衣。
  “没什么,就是想让你睡好一点。”容若试图踏出浴室门,被谢敏伸长的手臂拦住了。
  从睡袍中露出的那截胳膊,洁白中带了一丝丝红晕。
  “人要敢于面对自己的欲望。”谢敏说着,打横抱起他。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我一百四十多斤。”容若警告道。
  “跟我差不多。”谢敏笑得很轻松。
  看样子他对之前数次的公主抱怀恨已久了。
  “你还没好全。”谢敏把容若压在床上时,容若再度警告了他。
  “早好了,等着给你证明一下。”
  谢敏在情事中颜色最好的时候,就是看见容若在他手下或者唇下急促凌乱喘息而失神样子的时候,那个时候,兴奋会变成樱染在他脸上。而那个时候的容若,如果看见了谢敏那个样子,就会越发情难自禁,转而开始不住地亲吻或者抚摸谢敏。由于十分喜欢那个颜色,容若会在不自觉状态下,把谢敏的身子弄出很多红色的吻痕。
  不过,偶尔地,在谢敏把手指放到不该放的地方时,容若会忽然清醒过来。
  “你干什么?”容若抓住乱动的某只手问。
  刚才还意乱情迷的样子。谢敏切了一声。
  “好容若,偶尔让我进去一下吧。”谢敏的双手流连着情人的紧致的臀,光看不能吃,也太折磨人了。
  “我也是个男人。”容若死死地扣住情人的手,强调着。
  容若也很想流露出对谢敏的某些地方的欲望,但是这样的头一开,将来没准会变得很可怕。
  “偶尔,就偶尔。”谢敏哀求着。
  “你有种就试试看。”
  所以谢敏有时会怨恨为何自己的情人是个武林高手。
  他们的情事,最多就是到用嘴为止。
  不过他们没料到的是,此事竟因某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而有了转机。
  当时谢敏还在一中教书,徐晖则时不时会叫他们去打篮球。师专的篮球场有室内的,也有室外的。当徐晖霸占不到室内那个场子的时候,就只能去室外打球。
  室外打球让容若有些不满。原因在于谢敏一到室外,在太阳底下,露在球服外的那些身体,就越发的耀眼。
  那一次,容若注意到徐晖叫来的一个陌生的对手,不停地瞄向谢敏露在球服外的胳膊,大腿的一截以及小腿的全部,甚至瞄向谢敏宽松球服侧面可以看见的腋下以及胸壁之时,是在一次三人球赛进行到一半的时候。
  至于为什么会注意到,是因为那人本来是防守他的,但不知怎地总是擅自去防守谢敏。
  借防守的名义拉扯,抱腰,触摸。
  那场比赛就在容若一个传球狠狠砸在那个人面部并抱歉地举起双手笑着说:“不好意思手滑了。”之后结束。
  武林高手的手滑可不是那么简单地。
  可以把人清醒地砸在地上躺十分钟,晕不了,死不了。
  徐晖惊讶地看着容若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外衣丢给谢敏,低声说:“穿上!”
  那时确实是冬天快到了,天气有些凉爽了,但是容若这么关爱的举动引来了徐晖的疑惑。
  “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以容若的水准来说,会传球手滑到别人脸上,他还真不相信。
  谢敏也不知情人发哪门子怒,只是奇怪地披上了外衣。
  那天晚上,谢敏邀容若去他家过夜,容若没有拒绝,而且更令谢敏狂喜的是,在如同往常一般试探地去探索那个禁地时,容若居然也没有拒绝。
  当手指增加到两支的时候,容若浅浅呻吟起来。半皱着眉头,露出有些疼痛的样子,媚态十足。谢敏滴下了忍得痛苦的汗水。
  刚刚用三根手指夸张不久,润滑剂进出的声音让谢敏再也忍不住了,抵住那个窄小的入口,谢敏哑着嗓子说:“容若,我进去了。”
  “等等。”容若推开他。
  “我忍不住了。”谢敏固定着他的腰,把他的腿推向两侧。
  “戴套子!不然下次不能做了。”情人威胁着。
  下次,还有下次!谢敏狂喜。
  从正面贯穿的好处就是可以看见他痛苦中迷乱的表情,从背面的话,骑在他漂亮紧致的臀上,握着他平滑的腰,看着他宽阔而肌理分明的美背,谢敏也会异常兴奋。
  但是谢敏发现最喜欢的还是容若自己坐上来的样子。
  “动一下。容若,动一下。”谢敏一边抚摸着情人的臀,一边仰视着情人由于紧逼在体内的东西而眼角湿润的神色。
  “不要。”容若的声音愈发低哑,他皱着眉说,“好痛。”
  谢敏忍不住呻吟起来。扶住情人的腰,剧烈地上下晃动着。
  除却一定要带套子这一点,其他的简直就是这辈子最高的享受了。事毕,在浴室里时,谢敏仔细清洗容若体内润滑剂后,再上了一点抗生素,那时,他问容若,“怎么想通啦?”
  容若看着谢敏,带着情事后特有的慵懒说:“再不让你做,你的阳刚气就不足了。”
  “喂。”谢敏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阳刚气不足了?”
  容若动了动嘴角,低声说:“你没看见那个家伙看你的眼神吗?真想宰了他。”
  谢敏惊讶于一向不动声色的情人这种接近暴力的言语。想想他说的话的内涵,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这家伙莫非?
  谢敏对“容若是男人”这一点毫不怀疑。
  只是在尝过一次那种滋味之后,就很难戒掉。可惜情人认为他应该补充阳刚气的时间太少了啊。
  当谢敏次次提及此事,央求情人的之后的某天,情人的态度有了一定软化,在情事当中轻柔地摸着谢敏的臀,慢条斯理地说:“谢敏,你一次,我一次,怎么样?”
  谢敏抓下情人的手,头皮开始发麻,又出了一身冷汗。
  后来谢敏听说真正好男色的人其实并不特意追求肛 交。反而喜欢白皮肤,手感好的男人,享受不断亲吻爱抚而挑拨对方的快感。谢敏发现自己的情人时常用充满欣赏的目光流连着自己的身体后 ,他开始变得有些不安。
  “容若,我要是年纪大了,你会不会去找皮肤好的年轻小伙子?”谢敏在有一次容若爱抚自己身体时很是不安地问。
  “嗯?”容若的眼角染满情 色。谢敏亲吻着他的唇,情人这个样子,他不想让其他任何人看见啊。
  “会不会啊?”谢敏紧紧地抱住容若。
  容若沉默了一会儿。
  那段沉默让谢敏沮丧极了,他几乎是哭诉了:“好容若,我让你做就是了,你不要去找别人。”
  “我不会进去的。”容若亲吻着谢敏的脸,说,“万一你习惯了,也让别人做,我怎么办?”
  谢敏瞪了他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的意思是,你习惯了,会让别人做?”
  容若挑挑眉,问:“我习惯了吗?”
  从那以后,谢敏严格地遵守着情人的约定,隔多久都没关系,可千万不能让他习惯了。
  谁让他说出那么恐怖的话来。
  与其让他被别的男人怎样,还不如他对别的男人怎样。
  谢敏有一次不小心透露了自己的想法,结果容若沉思良久,说“好主意。”
  弄得谢敏万分幽怨,看着他。容若把头伸进被子里,肩膀颤了半天,笑到眼泪狂奔。最后揉着谢敏顺滑的头发说:“放心吧。我对男人一点兴趣也没有。”
  谢敏好生郁闷地说:“我就不是男人了?”
  容若看着他,说:“是啊。不过在我心里,你是‘我容若的人’,和‘男人’这个词的属性有点不一样。”
  明明是充满独占欲的宣言,可是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冷嘲热讽呢?
  谢敏不敢有异议。
  其实谢敏也知道,在他们的关系中,容若真的想对他怎样,他也不会有意见的,就算谢敏有意见,他要是用强,也是有办法的。
  容若却愿意让谢敏那么对待他,纯粹是因为怜爱。
  光是想一想,就已经让人怦然心动了,何况是真的做了呢?
  谢敏一点也不想弄痛自己的情人,但万一情人说“不痛”之后,是不是代表他“习惯了”呢?
  这就是谢敏最大的惶恐。
发表于 2010-3-15 01:05:53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 呵呵 呵呵
开头看得有点涩,感觉来得好慢。可是,很值得。
举重若轻的幽默文字,象某个广告词一样:丝滑香浓。
噢,好象不太对。到处都是老庄说教的清净自然,味道应该是清淡的才对。
不管,反正就是很好看。
喜欢。
发表于 2010-4-25 09:46:0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位大人的《每一刻都是崭新的》是写天然呆师弟爱上冷面热心师兄的故事,如果能转来就好了。不知道控而已还写不写了。
发表于 2011-8-24 15:47:4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篇文太好了,这个作者的文都非常不错,还喜欢她的《情歌》
发表于 2011-9-2 09:32:14 | 显示全部楼层
搜光了她所有的文。這樣的作者不留言讚美一番就太過不去了!
鮮花漫天大表謝意~~~!!!
发表于 2012-11-7 12:34:55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看完了
看到他们将要到一起时感觉心是一阵阵酸痛
最后他们美满的在一起  反而感觉不真实了
发表于 2012-11-7 12:34:59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看完了
看到他们将要到一起时感觉心是一阵阵酸痛
最后他们美满的在一起  反而感觉不真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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