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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德渡劫记(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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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29 00:20: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五德渡劫记
太一天坛天柱西,垂萝为幌石为梯。前登灵境青霄绝,下视人间白日低。松籁万声和管磬,丹光五色染红霓。春山一入寻无路,鸟响烟深水满溪。”此乃唐人司空曙所作之《送张炼师还峨眉山》,说的是峨眉山灵水秀,恍若仙境,正是修道的好去处。
不光众多高僧大德来此隐居,连一些花草鸟兽,也沾了地气得了灵性,其中不乏潜心修炼而成仙的。
却说在峨眉二峨山中,有只野狐,机缘巧合下吃了一个游方和尚的布施,开了蒙,于是便修炼正道。再过了四百年,略有小成,化为人形。按照狐族惯例,姓作“胡”,又自取了名,叫“五德”,还想了个字,为“长鸣”。
原来这野狐毛色漆黑,乃是真正的黑狐,未得道前便爱趁着夜色去农家偷鸡吃。后来虽懂事学道,这口嗜好却改不了,每每辟谷一结束便要去村里或镇上吃掉两只来祭五脏庙。鸡有文、武、勇、仁、信五德,又有“长鸣都尉”之别称,故而以此为名。
却说这胡五德初化人形,只在洞府旁的溪水边对着倒影几番尝试:先是狐首人身,而后或是一只爪子做兽形,又或是两条后腿带了毛;好容易四肢俱全、五官清楚了,那条尾巴却总是拖在身后。五德将那化形的法儿试了又试,总不如意。思量再三也别无他法,遂凭空变了套玄色衣冠穿戴起来,将尾巴藏在衣内,扮作一个寻常书生模样,离了洞府,去找人讨教。
在五里外的千年古松下住了一条道行八百年的青蛇,名为“苍元”,性情最是温和。五德乃是自修的妖,从未拜师,苍元便时常点拨于他,是以二人感情甚笃。
在那树根下有个洞穴,寻常人看来不过巴掌大小,妖物却只需缩身便可进入。五德还未到门前,便看到一个青衣男子在树下相候,连忙抢上去作揖道:“苍元兄,为何在此?”
青蛇郎君笑道:“今日偶卜一卦,算得贤弟略有小成,将来鄙处,故而相迎。”又上下打量五德,赞道:“贤弟化为人形竟一表人才,可见修为不浅,恭喜恭喜。”
五德却垂头丧气,转身对着苍元,将毛茸茸的黑尾巴探出,摇了一摇,道:“脸面四肢倒是齐全,然而这劳什子却总也无法除去。想必苍元兄也明白,我等族人,但凡有些嬉笑便摇头摆尾的,若在山中倒也罢了,若要在别地,还不立时将旁人吓死。”
苍元瞠目结舌,半晌不曾说话,眼见一条狐尾摇来晃去,不由得伸手扯下几根毛来。五德疼得大叫一声,转头瞪圆眼乌珠:“苍、苍元兄,这是做甚?”
苍元连忙道:“贤弟勿惊!愚兄只是有些惊异——看贤弟模样,竟是没有渡劫么?”
五德一脸懵懂,竟毫无所知的模样。苍元知他乃是教高人点化便自行吸取天地灵气的小妖,没有个良师指点,自然也不了解成仙的诸多要务,便拉了他在青石上坐下,细细道来:“贤弟有所不知,天地万物的命理皆有定数,该为走兽则为走兽,该为飞鸟则为飞鸟,即便是人,终其一生也只能是人。你我这样修炼的,乃是从各自的轮回中跳出来,逆天而行,自然也就须承受些苦楚。修炼艰难自不必说,还有天嫉不得不受。凡为修道者,必需渡劫,修为才可精进一层。非但你我如此,即便是人要成仙,也须应天劫。”
五德愁眉苦脸,道:“如此说来,只有渡劫之后,这尾巴才能隐没?”
苍元道:“正是。”
“那这劫又是什么?该如何渡?”
苍元道:“你我修炼之道大同小异,以愚兄所见,应为雷劫。”
“雷?”
苍元点头,五德顿时脸色难看:“莫不是天上打雷?”
“不错,连劈七七四十九道,道道要着落在贤弟身上。”
五德尾巴尖上毛都根根立起来,只觉得遍体生寒,脸色发白:“寻常一道两道雷尚需蛰伏在洞中躲避,头也不敢探出来的,这样四十九道,不是要将我变做烤肉?还求苍元兄速速告知抵御之法,五德感激不尽。”
苍元低头思量半晌,皱眉道:“承受天劫时可固守本源,以自身法力抵御,只需挨过便可自愈。虽然凶险,却对修为大有裨益。然而贤弟目前法力低微,若想以己之力扛过四十九道天雷,恐还是勉强了。愚兄当年初次渡劫,乃是受前辈指点,与一位同修共同结阵抵御。贤弟可有同宗伙伴?也许道家双修之法对贤弟有用。”
苍元这番话让五德转忧为喜,原来在大峨山中有个白狐,名叫“玉珠”,刚好也是修行了四百多年,和五德最是亲厚,又是女身,正好邀约来共同渡劫。
五德请苍元算了天劫的日期时辰,就在五天以后,于是这就辞别苍元,直去寻那玉珠。
玉珠的住处说远倒不远,只需一日脚程,然而五德心焦,运起缩地术顷刻便到。只见一条山溪尽头蓄了一汪碧水,旁边有个山洞,正是玉珠的住处。此地芳草依依,清幽静谧,乃是一个修道的好所在。五德一到此处,便觉得心头微甜——
要知道玉珠和他修道时间不过相差了十数年,狐形时便一起修炼、玩闹,可谓青梅竹马。玉珠较他先为人形,然而耳朵与尾巴却总无法去除。此番五德来邀约,料想她必欣然应允,如此一来渡劫也不必愁了,还能一亲芳泽,可谓好事成双。
五德这边心头算盘拨得响,那边水潭之中却正好冒出一个水淋淋的人来——只见得发如青黛,肤若凝脂,目似秋水含情,唇胜樱桃点朱,一身艳光逼人,竟是个绝色女子。但细看下,头上却立着两只白色的兽耳,不是玉珠又是哪个?
五德心中擂鼓,涨红了面颊与她招呼,玉珠一转身便多了件月白衣衫穿着,上岸来变出一套石头桌凳,招呼五德坐下。
五德与玉珠从来都是兄妹相称,十分亲昵,寒暄之后讲明来意,又恳切地求道:“如今五日后天劫就要来到,若玉珠妹妹看在往日情份上出手相助,将来愿肝脑涂地以为回报。”
玉珠却秀眉微蹙,犹豫了片刻,对五德道:“哥哥莫怪,小妹知道这天劫的厉害,小妹法力低微,即便相助也顶不得事的,况且——”
五德听她似有回绝的意思,已然急了,更连声追问。
玉珠面上微微一红,低声道:“……况且小妹已经有个双修的对象,怎好撇下他与哥哥同去?”
这一句话对五德来说不啻于一声旱地雷,好似天劫提前劈了下来,震得他双耳嗡嗡直响。他面上难看,却也不得不强笑道:“我与妹妹也不过三十年未见,这一闭关出来,怎地妹妹就寻了别人?”
他话中有责备之意,玉珠也不着恼,反而笑道:“哥哥也知道三十年了,人间有俗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时怎可做彼时看待?小妹法力低微,同哥哥一样需渡劫,自然要早做准备。何况九郎道行极高,待我又甚为赤诚,不由得托付一片真心。也许将来多行善事,福泽绵厚,可同列仙班。”
一头说着,一头向洞口叫道:“九郎,还不出来见过五德大哥?”
只见那碧水潭边的山洞口内,摇摇晃晃出来一个大胖狸猫,眼珠浑圆,肚腹大如酒瓮,遍体红棕毛,拖着一条粗长的尾巴,上面有九圈白毛。一见五德,便咧嘴大笑,步上前来,几步之间已然化成了个高壮的大汉,脸膛泛红,一笑便露出洁白的大牙。
那狸猫精对五德极是亲热,几番客套,便告知五德自己已经有了七百年的道行,自从与玉珠双修,便相约了共渡天劫,几日后便要结阵了。
五德失魂落魄,眼见着玉珠与他亲亲热热,说几句话便如蜜里调油,不由得心头气苦,却又毫无办法,只得匆匆告辞。
这一路上五德也再无心用缩地术,只凭脚力在山间漫步,想着玉珠这头已经有了着落,自己却孤零零地独自去渡劫。这些年来修道不易,又没有师傅,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走了多少弯路,好容易要有小成,却又有危机横亘在眼前,若不想法渡过,轻则打回原形再为野狐,重则立时灰飞烟灭,性命不保。他临水照见自己影儿,好歹也是眉清目秀的斯文模样,那玉珠却宁愿屈就一个大胖狸猫,丝毫不顾及往日同宗情谊,可见此世上还是本性凉薄的多。
五德心头越想越难过,然而再是焦虑,却也无法,只有先去苍元处再作商量。走不到半路,忽然听见身后有人招呼。五德回头一看,只见是那“九郎”,一面跑着,一面又变回狸猫模样。
五德站住了候他,那狸猫跑到跟前,抹了把脸,道:“五德兄慢走,在下有话说。方才与玉珠怠慢了五德兄,万望海涵。”
五德心头发酸,却还是哼哼两声,不愿意多言。那狸猫一笑,眼珠都没了,爪子搔搔顶头毛,用尾巴扫净一旁的大石,邀五德坐下。
只听他吁口气,道:“还是这般模样最好,闹不清为甚一定要作人形,要我说连上天也无趣,就他娘的在山野打滚便快活胜神仙了。”
五德听他言语粗鄙,心头更不悦:“既如此,为何又要与玉珠妹妹结为双修?”
九郎嘿嘿两声,颇为羞赧:“既然玉珠要成仙,我自然要她在一处。”随即又正色道,“五德兄,方才忘记告知,关于渡劫,我倒有一法。”
五德双目一亮,心头却存疑。
只听九郎道:“要说这雷劫,本是天上雷神执掌,算得某妖某时应渡劫,便携了法器赶来,劈完了事。若五德兄能烧递牒文,奉上些贡品,又何愁雷劫难过?”
五德问道:“可能免除?”
“不能。”
“那是能推些时日。”
“半刻也不迟。”
“那是数量少些?”
“一个都不少。”
五德顿时泄气:“这样一来求神何用?”
狸猫圆脸上裂开条缝,一张阔嘴张大了笑道:“五德兄好老实的人物,你想想:那劈天雷也是差事,差事没有不能做巧的,若是劈雷时连珠介落下,那谁扛得住;若是间歇长些,可容承受的人喘口气,那又如何?中间关节可妙得很哩。”
五德恍然大悟,问道:“牒文应拜何人呢?”
“‘九天应元雷声昔化天尊麾下天雷部诸神’即可。”
这狸猫的一番提点,让五德心头登时亮堂了,于是拜了又拜,好话说了无数,这才告辞。
他速速回去洞府内,将牒文填好,又去山外寻来三牲,摆了个香案,等到吉时临近纳头便拜,行了大礼,献了牺牲。这样一番捣鼓,直忙到深更半夜才完毕了。五德只觉得心头大事稍定,临睡下才记起要去苍元处告知,然而确实乏得利害了,便打定主意明日过去。



玉兔西坠,金乌东升。
这一夜睡得香甜,五德自觉精神旺健,于是整理衣冠,还作个书生模样,前往苍元府上。估摸着将昨日所为详细告知,再寻些指教。
他心头安定,也愿多吸些晨间草木之气,便一路步行。不料走到一个半山腰时,忽然看到前方山坳中有乌云急速聚拢,中间还有闪电流动的模样。此刻天时初晴,别处是碧空万里,更衬得那地方诡谲万分。五德心头一惊,想起苍元所说种种,暗忖道:“莫不是今日有其他道友渡劫?不如我现下就去看看。”
五德急忙赶往山坳之中,果然见那乌云越发地重了,竟在稀疏的林间投下一大片阴影,森森地甚为吓人。五德也不敢近前,只躲在五丈外的山岩后探头探脑。只见闪电翻滚,不多时便如银蛇般直落到一株松树上,隆隆巨响震得五德一阵摇晃。他腿脚一软,歪倒在地,耳边霹雳作响,吓得他尾巴也藏不住了,扫帚一般拖在地上。
几个雷声过后,周围又亮起来。五德睁开眼便看见乌云渐渐散去,唯独那株遭劈过的松树已然焦黑,冒出一股股黑烟。
莫非渡劫的乃是一株树妖?五德正暗自猜度,又见最后一朵乌云也丝丝地化了,从里面忽地落下一个黑影,定睛一看,竟是从未见过的异相——
只见那怪物身高两丈有余,面如猪首,头上长角,背后一对肉翅也有丈余长,穿一身绛红衣衫,露着一截豹尾,手足两爪皆为金色,乍看之下异常狰狞,却又十分威武。(注:以上典出《录异记·徐俐》)
五德心惊胆战,暗自猜度:莫非此物即为雷神?
却见那怪物从劈倒的松树下拾起焦黑的一具尸首,五德细看,乃是一只猕猴。不料他这边看得出神,那头却已经有了觉察,一双巨目如镜般扫过来,正盯了个准。
五德吓得魂飞天外,拔腿便跑。不料背后连串的火球袭来,竟是几个旱地雷,直打得山岩粉碎,石屑乱飞。五德还没有迈出三步,只觉得尾巴根上一痛,竟被倒提起来。
眼前一张凶恶面孔,嘴若血盆,牙如尖刀,直冲着五德大声喝问道:“何方小妖,鬼鬼祟祟地却待如何?”
五德被摇了两摇,早架不住回复了原形。只听那怪物笑道:“我当是谁胆大包天,竟敢偷窥我雷神行法,原来是只小狐狸!瞧你身量不长,正好来给本座下酒!”
五德一听,立刻胡乱挣扎起来,声嘶力竭地号道:“雷神爷爷饶命,饶命!小人只是路过,无意冒犯雷神爷爷!”
那雷神伸出尺长的舌头将阔嘴舔了一圈,笑道:“我管你是路过还是如何,只要冲撞了本座,那就休怪本座不客气!”
五德道:“雷神爷爷,即便今日多有冒犯,可看在昨日供奉的面子上,暂且饶过小人吧!”
这话倒是管用,只听得吧嗒一声,雷神松手将五德丢下了。五德一骨碌爬起,惊魂未定,雷神却上下打量了五德,道:“你这狐狸倒是有趣,昨夜何时供奉于我,我怎不知?”
五德四肢匍匐,道:“雷神爷爷容禀:昨夜小人焚了牒文报上名号,供上大三牲,特请雷神爷爷手下留情,令小人可渡过雷劫,原来雷神爷爷竟没享用么?”
雷神哼了一声:“天上雷神众多,你供奉上去,不一定便孝敬得了我。算你有福气,本座恰好掌管此山中天雷,若将我伺候得好了,指不定将你这小狐狸轻轻放过。”
五德心头大喜,尖嘴都要拱到地上去了:“多谢雷神爷爷开恩,但有所命,小人一定尽犬马之劳。”
雷神哈哈笑了两声,又回到松树旁,踢踢猕猴尸身,对五德道:“今日差事已经完结,你速去寻些酒肉来,要是不可口,本座便拿你填肚。”
五德看了又看,斗胆问道:“雷神爷爷脚下这位,莫非也是渡劫的?”
雷神道:“一只猴精,可惜没有扛得过去,小狐狸若有怠慢,这便是你的下场。”
五德连说“不敢”,便告退了。
他一路小跑去到市镇中,不得已用树叶化了几两碎银,换来烤鸡烧酒一大堆,运起隐身的法儿赶回山中。雷神正等得不耐烦,见他回来,一面骂骂咧咧,一面吃了。五德不敢回嘴,只在一旁小心伺候,那几只烤鸡香味把他肚里的馋虫都钓到了喉咙口子,然而看着雷神大快朵颐,五德却只有暗暗吞咽唾沫,其中苦楚,非言语可表。
只见雷神将烧酒灌了喉咙,问道:“小狐狸,你的雷劫却在几时?”
五德恭敬答道:“四日后便是。”
雷神将金爪放在口中一一舔完,转了转眼珠:“既然如此,我也不着急回去,在峨嵋戏耍四日,小狐狸,你可愿意作陪?”
五德哪敢说个“不”字,当即一脸谄媚模样,做得好似平地捡了个金娃娃一般。
于是五德跟在雷神身后,连洞府也无暇回去,只陪着这尊神野游。接连三日,雷神与五德便在峨嵋山中闲逛,也不曾去那些人烟稠密之处,倒偏爱飞禽走兽多的所在。看到灰狼便要吃山羊,看到麻雀便要吃大雁,且自五德头一顿孝敬了烤鸡烧酒,竟然顿顿都要鸡,却连一根鸡骨头都不曾匀出来过。五德那个口涎四溢啊,统统只能偷咽到肚子里。他这几日奔来跑去,一面将山中野味做得精致,一面又要用银钱去镇上买酒买肉,竟如同个当了个扈从。
那日雷神逛到了二峨山中,看见一片青草地,几只野兔奔来跑去,正在撒欢。他扭头来一舔阔嘴,对五德道:“小狐狸,你可听说过兔子身上最可口是什么?”
五德低眉顺眼地道:“还要请雷神爷爷指教。”
“你身为狐狸,竟会不知?”
“小子从来便是胡乱填肚,不曾留意。”
雷神道:“最好吃的莫过于兔耳,煺毛蒸熟,用好调料拌了下酒。”
五德口内生津,却不敢多言,只是连连点头。雷神朝他笑笑,又指着那些个野兔道:“把那些小泼皮都逮了来,本座好久没有吃兔耳了……”
又花去当日,五德横扫了山腰这片野兔的本家,总算教那尊神如了意,然后回去镇上“买”来烤鸡烧酒孝敬。待得端到面前,烤鸡便罢了,烧酒却教雷神远远丢了出去,怒道:“白日才喝了,又吃了兔耳,晚膳怎可还用这烈酒?峨眉不是有好茶?快去寻来。”
五德小心赔了不是,心中已经怒火熊熊,若有骨气,早将一包鸡骨掼在对面这颗大头上了。然而想到那劈得焦黑的猴精,又不得不伏低做小,乖乖去寻了茶来。


却说五德这头被当牛马使唤,那头却有人心头不宁。
原来青蛇苍元告知了五德渡劫的巧法,却一直未见他再给回音。起先是料着他与白狐同修结阵去了,然而三日过去却总有些担心,便去洞府探望,哪知道去了却空无一人。苍元心头焦虑,又打听得白狐玉珠的住处,便一路寻去。在潭水边玉珠是见到了,旁边的人却不是五德,乃一头酒瓮般的大胖狸猫。苍元惊异万分,于是便向玉珠和九郎问起五德下落。九郎将之前所言一一说了,苍元不由得眼皮直跳。
他惟恐五德果真去贿赂雷神,若有效果倒也罢了,万一教别有用心的妖物趁机岔进来讨了便宜,岂不糟糕?越是这样猜度,越是担忧。遂央了狸猫九郎漫山遍野地寻五德下落。
这样分头从峨嵋各处找起,花了几个时辰,才在大峨山中一处溪水中看到只黑狐拿根鱼绳在那里钓鱼。苍元忙捏诀传了个信儿给九郎,自己叫了五德的名字过去。
那黑狐转过头来,不是五德又是哪个?
苍元心头不免恼怒,端起兄长的调子训道:“贤弟找的好耍子!明日便是渡劫之日,竟然有闲心在这里钓鱼?”
五德转过头来,两行清泪竟顺着黑毛直淌下来,见着苍元便如见了救星一般,扔下钓竿呜呜地哭将起来。
苍元大吃一惊,忙问所以。
五德道:“前日里听九郎所说,焚了牒文,奉了牺牲,只盼求得雷神网开一面,不料半途遇到雷神劈了个猴精,竟被逮着当了小厮。这几日来鞍前马后地服侍那个爷爷,供了酒肉无数不算,他要吃耳朵我便要抓兔子,要吃翅膀我便要去掏鸟窝。今日一早说是未尝过这山中的鲜鱼,于是小弟只好来此地给他抓鱼。哎,从三日前开始便不曾有一粒米下肚,若是辟谷修炼也罢了,偏偏还天天看着他大嚼烤鸡,苦死我了!”
苍元双眉皱成个结,道:“雷神乃天上正神,怎会如此贪嘴,且大啖荤腥。莫非竟是个假的?”
五德将遇见之时的种种细细告知苍元,青蛇郎君更加疑虑:“此事甚是蹊跷,有劳贤弟带路,容我窥探一番,看看究竟是何来头。”
五德连连点头,于是苍元做法,从水中吸出几条鲜鱼,着五德拿去交差,然后隐了身形,随他前去雷神跟前。
只见五德拿了鲜鱼来到林中,雷神还候在树下。苍元不敢太近,在三丈开外的地方停下,看着五德拿了鲜鱼剖开,又捡来枯枝要做势生火。那雷神只蹲下身子弹了一指头,枯枝上便燃起火来。五德将鱼架在火上,又被打发去温酒,忙得不亦乐乎。
苍元越看越不是味道,正待悄悄地退了,却见狸猫九郎蹑手蹑脚潜伏于一旁。二人一对眼,退到远处。
只待五德将烤鱼温酒都奉上了,才找了个空当,溜了出来与二人碰面,远远地躲进了一片乱乱石堆中。
五德恨恨道:“遭瘟的猪,吃得比牛还多!整日介嘴就没停过,为甚竟没有被撑死?”
苍元安抚了他几句,道:“我瞧这人不大对劲,丝毫没有正神气魄,很是可疑。不知九郎有何高见?”
狸猫撸着胡须,道:“天上雷神众多,长相各不相同,然而在下有道友早年成仙,告知曰:凡雷神做法,必携带法器,左手引连鼓,右手推锥。五德兄初见那人的时候,可曾见他法器?”
五德想了想,摇头道:“并不曾见,莫非是收起来了?”
苍元摇头道:“正神法器非同小可,若是收起,则不能如刚才一般引火了。”
五德心头一凛:“那如此说来,吃鱼的那个果真不是雷神。”
九郎又道:“这世上有雷神旁系,叫做雷鬼,不曾列入仙班,也不属妖众,虽能行雷引火,但法力低微。常常与山中偶行一雷,劈死些许兽类来果腹。据说行一次雷要耗费许多功力,故而那之后十天内都只等同于寻常妖物。五德兄,这几日内,你可见他展示法力?”
五德又茫然地摇头,这几日只有自己劳累,倒真未见那人多出手。这样前后印证,五德顿时怒火中烧,胸膛几欲炸裂。原来他这般辛劳,提心吊胆,小心谨慎,竟然都是被当作了玩意儿。一时间热血上脑,便想要冲过去发难。
狸猫连忙拦住了,道:“五德兄息怒!那孽障虽不能行雷,似乎引火的法术倒还周全,切不可莽撞啊!”
苍元也道:“明日就是贤弟渡劫之日,若现在去与那雷鬼厮杀,不是白白折损了法力么?”
五德又气又急:“说起来竟被一个劣货耍了这许多时日,若雷劫来了怎办?难道真要比那猴精死得还惨?”
狸猫又撸了胡须,道:“我听成仙的道友闲聊,说是雷部众神皆好名声,这雷鬼在外招摇撞骗,若能制住了,必让雷神欢喜。”
苍元双掌一拍:“九郎所说不差!贤弟若想要出气又要渡劫,能捉住这雷鬼可大大地有用。”
五德这才稍稍振作,抖抖身上黑毛,与苍元和九郎二人细细地商议起来。


日夜转瞬间便过了,五德渡劫之日说到就到。
这日一早,五德便要寻一个空旷的所在,以应天雷。那“雷神”笑道:“你这小狐狸知情识趣,放心好了,本座必不为难于你。”
五德口中称谢,心头却将他骂了个臭头。
于是五德引了这雷鬼到一片斜坡草地上,周围峰峦高耸,林木森森,如同一口井。五德捡起各色石子布了个八卦阵,然后在草地中央站定,向雷鬼一鞠,道:“小人的性命都在爷爷掌中了。”
雷鬼大笑道:“无妨,你安心坐下候着便是了!那渡劫是几时几刻?”
五德笑道:“这不是雷神爷爷的差事么?怎地问起我来了!”
雷鬼面色一变,随即又哼哼道:“不过随口考一考你,若你不知道时辰,我却按时行令,不是错落间就要将你劈死了?”
五德也不争辩,赔了不是,报出时辰:“午时初刻便是了。”
雷鬼点点头,五德坐下入定,再不多话。
这时只听得远远的有人唱着山歌俚调,起初还飘飘忽忽,渐渐地便近了,还隐约有股浓香飘来。雷鬼掀动鼻孔嗅了又嗅,心头大喜——原来竟是好酒的滋味。他想支使五德快去弄来,连叫几声却无应答,仰头却见日头升高,已近午时,黑狐双眼紧闭,浑似无知无识了,于是便自己循着酒香过去了。
只见在山间小道上,一个高胖的汉子担了两坛子酒,顶着日头走得满身是汗,正卸了担子靠在石头上歇气。
雷鬼呼地跳将出来,张牙舞爪地大叫大嚷,那汉子乍一见有个长角怪物穿了绛红衣裳扑来,直吓得哇哇乱叫,丢下担子便逃,一路连滚带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雷鬼忙将那两坛酒抱住,深深一吸气便感到酒香馥郁,大为开怀。于是带酒回来五德身边,揭了封便抱住开灌,咕咚咕咚倒了一斗,只觉得满口生香,畅快非常。他抹一抹嘴,又从怀中掏出昨日的半只烤鸡,大吃大嚼起来。这样不到半刻功夫,那两坛酒便去了一坛半,雷鬼也晕晕乎乎,颇有醉意。
此时一块岩石后面探出半个头来,赫然便是方才那逃走的担酒汉子,眼见得雷鬼眼神迷离,摇摇晃晃,便嘬起嘴打了个唿哨。而后另外一头有一条碗口粗的青蛇从林间游出来,沙沙地近了,慢慢缠上雷鬼双足,将他拖倒在地。
这时原本闭眼打坐的五德也突地跳将起来,凭空变出一条麻绳,冲上来就要捆雷鬼。
那雷鬼虽然醉得迷糊,此刻如此大的动静却有几分清醒了,用力扭了几扭,龇牙咧嘴地骂道:“好奸贼!竟敢动你雷神爷爷!还不住手,仔细你们的小命!”
五德骂道:“你若是雷神,我就是玉帝了!你诓我许久,害我当了好多次的贼。今天不拿住你,我也不必活了!”
苍元化作原形,嘶嘶地吐着信子:“贤弟不必啰嗦,快快绑了这厮是正经。”
五德将麻绳牢牢捆住雷鬼双臂,边收紧边骂道:“可恨你这龌龊货,白白吃了我四天的烤鸡,平日里我可是十天半月也吃不上一只呢!你还嚼得香哩,我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雷鬼四爪乱抓,却绵绵地使不出力道,五德捆扎完毕,苍元便松了绑,化为人形,那个担酒的汉子也跑过来,却还原了狸猫的模样。苍元对雷鬼笑道:“那两坛酒可受用?我特加了些蛇毒进去,虽杀你不死,也可教你手足无力,软成一滩烂肉。”
五德见雷鬼的豹尾在草地上翻来倒去,忍不住狠狠地踩了一脚:“你倒是会劈雷,怎么还不劈出几个来将我们立时打死?”
这一脚踩得雷鬼“嗷”地惨呼,酒猛然醒了,只见他一身绛红衣裳陡然间如鼓了气般膨起来,仿佛一个球,接着便张大了嘴,喷出几个火球,直打在五德和九郎身上。此时两者皆作兽形,霎时间毛皮便燎秃了几片。
苍元大惊:“不好!这厮还能吐火,贤弟当心!”
五德被吓了一跳,连忙躲开,却见九郎爪上捏了两个酒坛子,一左一右地扔过去,哗啦一声砸碎在雷鬼头上。雷鬼痛得狠了,越发地拼命,虽被绑着,却突然跳起,火球不断地射向三人。九郎虽身躯庞大,却又跳又跑,好歹躲过了些,苍元修的本就是阴冷的招数,也可化解,唯独五德道行尚浅,难免有些狼狈,几番被火球擦身而过,连毛蓬蓬的尾巴也焦了些许毛。
只见日头越发地高了,那雷鬼虽不能劈雷,火球法术倒是源源不断。最后突然喷出小股烈焰,引燃了束身的麻绳。那麻绳虽被苍元加附了法力,多大的气力也挣断不了,可毕竟是寻常材质,这一下子便呼呼地烧着了。
苍元急道:“不妙!这厮怕是要逃脱——”
他话音未落,那麻绳便咝咝地化为灰烬了。雷鬼肉翅一振,刮出一阵大风,竟有几分力道。九郎双手变成一对大大的酒瓮砸将过去,叫道:“午时已到,这厮药效未过,要捉拿便是现在!”
此刻天空本是艳阳高照,却顷刻间涌来一大片乌云,翻滚着聚拢在一起,把这小小的四面天井遮了个严实,中间间或有闪电滑过,好似银蛇般咝咝吐信。
五德只一抬头,顿时肝胆剧烈,就如被抽了筋一般,周身的力气都凭空消失了,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他心中虽明知要立刻打坐作法,却丝毫动弹不得,只觉得三魂七魄都要散了。此乃正神之威,绝非那日初见雷鬼时的惊惧可以比的。
五德心中叫苦,只道今日果真要了账,不禁悲从中来,一双黑溜溜的眼珠清泪长流,把脸颊的黑毛都润湿了。
苍元和九郎却都在苦斗雷鬼,那厮虽不能作法,火球倒是不缺的,一发发连续不断,颇为缠人,苍元虽拼了全力想要空出手来相助五德,却每每不能如愿。雷鬼似乎也觉察出三人中谁最弱,连连几个火球都向地上的五德打来,九郎与苍元挡去其中大半,却眼看着有三个直向地上蜷缩的黑狐狸袭去。
在这当口只听得一声轰隆巨响,一道炸雷直劈下来,硬生生在将那三个火球都截住了。
雷鬼与五德等人均是一愣,不禁抬头看上去。
五德泪眼婆娑地看见乌云中探出一颗头颅来,接着便现了半身,人面鸟喙,手执法器,双目如镜。那头颅看了看五德,又看看雷鬼,忽然伸出手来一扬,一道霹雳打在雷鬼身上,顿时将他劈倒在地。绛红衣衫立时成了灰,浑身焦黑。云中正神再一扬手,雷鬼便缩作一个小儿模样,被收入了云中。
苍元和九郎都跪倒在地,不敢不敬,唯独五德还痴痴地盯住雷神,连苍元几番传递眼色都看不见。
雷神收了雷鬼,又转头打量五德,尖喙翕动,笑了两声。这声音也如雷鸣般震耳欲聋,说出的话却教五德一喜。
只听雷神问道:“渡劫小妖可是峨眉二峨山中胡五德?”
五德叩首:“正是小人。”
雷神道:“此孽障在外假托雷部诸神之名,劈雷引火,四处戕害生灵与小妖,你引他来此让我收服了,可谓功德一件。”
五德大喜,又磕了个头。却听雷神继续说道:“然而前些日你牺牲供奉,有意扰乱雷部公差,将就抵过了。念你初次渡劫,我也不为难于你,然而今后可须得好自为之了。”
五德心头惴惴,却也只能连连称是。
雷神慢慢回到云中,只见闪电流转,似在积蓄力量。五德连忙坐直身子,前爪相握,用心运气。
一道道响雷直劈下来,每次便在五德头顶滚过,擦着后背滚入地下,饶是如此,五德也觉得四肢百骸都要散架了一般,周身疼得厉害。
好容易四十九天雷个完结,竟拖到了申时。待得雷神离开,乌云散去,五德浑身一软,如泥一般瘫倒。
苍元和九郎早已按捺不住,跑上前来将他扶起。九郎呵呵笑道:“恭喜五德兄,这番雷劫可就算过了,以后五德兄的法力更上层楼啊!”苍元也甚为高兴,祝贺不停。
五德勉强一笑,知道从此尾巴耳朵的累赘便没有了,然而心头却又有些忐忑——听雷神意思,竟将他小小狐妖记下了,如此挂了名号,留了印象,今后百年一次的雷劫只怕半点便宜也占不到了。
当然此时五德还不曾知道今后的几百年中,每到渡劫时他便须挖空心思小心应对,更不知后来某年布的抗雷阵教一个书生无意间破了,还为他挡了天雷,欠下一笔恩情债,从而不得不到人间偿还。

(完)







发表于 2011-5-29 02:59:05 | 显示全部楼层
大人啊!我要怎麼謝您哪!
天字第一號的大好人呀─您!
叩首謝恩!
发表于 2011-6-28 19:19:59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铜镜记》之后就特别喜欢胡五德小狐狸,看到这篇真的好欣喜!!!
发表于 2011-8-10 19:52:54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先回了贴再抱文回去看~
发表于 2011-11-3 21:06:35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同上~~~
于是真的好多文啊
发表于 2012-1-3 21:44:05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的简而精彩···比现在那些长篇大论不知言什么的小说完全不是同一个层次的····
发表于 2012-1-3 21:44:21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的简而精彩···比现在那些长篇大论不知言什么的小说完全不是同一个层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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