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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灯人(《天幕尽头》非BL番外)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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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1 22:13: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点灯人


1
满月如少女的脸,升起在云海的那一边;
繁星悄悄被点起,供奉于凯亚神身前;
每一颗星啊,都睡着一个灵魂;
每一颗星啊,都藏着一份思念;
点灯人……
请在满月背后燃起它们,
照亮黑暗的至高天。
点灯人……
请在黎明时熄灭它们,
合上虚空中窥探的眼。
……

奎特·艾迪拉从六岁起便学会了那首名叫《点灯人》的歌谣,作为杜纳西尔姆族的孩子,他从小就学会了各种各样的歌谣,这只是极为平常的一首。旋律算不上优美,而且意思也不是那么有趣,奎特并不爱唱。相比之下,他更乐意听点灯人的传说。
那是爸爸告诉他的,当然故事是爸爸的爸爸的爸爸传下来的。在每个紫星花节,也就是开春节的时候,爸爸会游猎归来,抱着奎特讲述杜纳西尔姆人的种种传说。
“我们的祖先是光明之神拉加提的儿子,只有杜纳西尔姆人的身体天生就蕴含这白魔法,能够在卡亚特大陆上狩猎妖魔,而点灯人是凯亚神赐给我们的一项荣誉,是给我们与妖魔作战的奖赏。”奎特的爸爸每次都会以类似的话作为开头,然后慢悠悠地讲故事。
所以奎特知道了每个杜纳西尔姆人天生的使命就是狩猎妖魔,而其中最强大的妖魔猎手,或者是做出了伟大贡献的英雄,在死后连身体带灵魂都会来到至高天的天门前,在每天傍晚来临时点燃凯亚神亲手锻造的启明灯,在黎明到来前又熄灭它们。
“每个点灯人都有一百年的服役期,然后就能进入至高天,陪伴在凯亚神的身边。”奎特的爸爸每次都在感叹中结束这个故事,“那是多么了不起的荣誉啊!”
然而奎特却并没有跟父亲一样对此羡慕万分,他总会在故事讲完以后问东问西。他想知道在启明灯附近有没有会自动生长的糖果树,比草原上的紫星花还多。父亲说没有,那里只有白茫茫的云海,还有就是由人类的美德和恶德所锻造的启明灯。奎特又想,既然是最了不起的英雄才能干的差事,那么应该有软绵绵的床可以睡,有小马驹可以骑,还应该有结实的秋千,可以荡得很高很高。可父亲还是说没有:那些东西也许会给听话的孩子准备,在至高天里什么都会有,可点灯人不需要这些。后来奎特问,如果没有好吃的,也没有好玩的,那么点灯人只有和同伴解闷了。
“没有同伴啊,傻孩子。”父亲笑话奎特,“每个点灯人服役完后就会升入至高天,所以新的点灯人没有人陪着工作。”
奎特觉得这样的“荣誉”没劲透了:“那么每天就点灯熄灯,看着云海发呆吗?”
父亲笑着摸摸他的头:“云海也是看不见的,点灯人的身体在被送走之前,会刺破眼球。否则至高天天门外伴生的月亮的光,会把眼窟窿都烧化的。”
没有吃没有玩,还要刺瞎眼睛,这样怎么看也不是英雄该得到的荣誉。
但是父亲对于奎特的说法只是微笑。“你还小,”他这么对儿子说,“你将来会明白,在神的门前,没有眼睛会看到更多。”
奎特的回答是翻个身,缩在父亲的怀里闭上眼睛,他绝对不愿意成为“光荣”的点灯人。
但是父亲抚摸着他的头,再次哼起《点灯人》的歌谣。那低沉的声音在静静的草原上显得无比清晰、悦耳。因为狩猎妖魔所需要的白魔法必须用美妙的声音吟唱,所以几乎每一个杜纳西尔姆人都有副好嗓子,在没有猎魔的时候,他们个个都是受人欢迎的游吟诗人。奎特就在这样的歌声中昏昏欲睡,做了一个没有英雄的梦……

紫星花开了一季又一季,它们从绿色的芽头慢慢长成半人高的强壮植株,结出淡紫色的花苞,开出深紫色的花朵,密密地在索比克草原连成一片,然后又渐渐枯萎,落入泥土中孕育下一代的花儿。
就在紫星花的开败之中,杜纳西尔姆人度过了一年又一年狩猎妖魔的日子。奎特的父亲在某个紫星花节后因为一次没有成功的狩猎而永远地离去了。按照杜纳西尔姆人的传统,他的遗体被烧化成灰送回来,由唯一的儿子抛洒在索比克草原。
当奎特接过父亲留下的七弦琴时,心中打定了主意,一生都会做个不猎魔的游吟诗人。


2
“一杯果酒,不,两杯,小姐!”奎特·艾迪拉在“雪狼”酒吧拍着桌子对红头发的女侍者叫道,他刚刚喝了一些大麦酒,并不喜欢那股味道,所以需要点儿别的来漱漱口。不过在他对面的男人却挺喜欢,毫不客气地将他杯子里剩下的都倒给了自己。
“我说,奎特老朋友,”留着一把络腮胡子的大汉一边咂嘴,一边问道,“这活儿你到底接还是不接啊?”
奎特张望着自己的酒,心不在焉地回答:“才十个金币,要我唱五首长诗,开什么玩笑。”
络腮胡嘿嘿地贼笑了两声,黑黝黝的脸上隐约有些泛红,但仍然竭力游说:“那个,虽然只十个金币,但是麦比特管家答应提供饭菜和住宿。要知道,那可是索隆多城最好的院子,有各种各样的鲜花,整个卡亚特大陆上最珍贵的品种差不多在那儿了。哦,对了,他们那里还养了十个舞娘,据说里面有一个红头发的克拉克斯人了,你没见过吧?去长长见识不好吗?我说,还有……”
“行了行了,”奎特终于拿到自己的酒,美美地喝了一口,才打断了络腮胡子的话,“贝尼,你别像个临街叫卖的草药贩子一样,我知道你想去费德老爷家可不是为了那些花儿和舞娘,你想看看兰琪·费德小姐,对吗?那可是整个大陆都有名的美人儿。
即使留了满脸的大胡子,贝尼脸上的红色也赤裸裸地袒露在了奎特面前。他巨大的手掌搓着杯子,像个小姑娘一样扭捏了半天,才粗声粗气地反驳道:“你这个家伙又胡说!难道我没见过女人吗?你看看这周围,哪个女人和我‘猎犬’贝尼不熟?兰琪·费德小姐又怎么样?她能有多漂亮,我又不是没见过女人……虽然她是挺美的……”
奎特饶有兴趣地听他言不由衷,眼睛却看着热闹的酒馆中央,那里有一个高高的舞台,穿着短小上衣,裸露着柔软腰部的舞娘正像蛇一样扭动着身体。
这里是法玛西斯帝国靠西的一处,是进入极西之地的最后一个大城镇。这里的气候炎热,只有雨季来临的时候才会让人感觉舒服。黄沙和泥土混杂在这个城市中,鲜花和绿地都是奢侈品,于是人们更愿意从女人们的容颜与身段上去感受相似的美。这里的女人都像当地明晃晃的太阳一般艳光照人。即便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也特别善于用面纱、长裙和首饰来打扮自己。所以出现在城市各个角落中的颜色鲜艳的薄纱长裙就像盛开在大街小巷的花儿。
奎特留在这里已经三年了,他是二十年来第一个到此的杜纳西尔姆人,尽管索隆多没有被妖魔祸害的烦恼,但奎特的嗓子仍然让他受到了欢迎。他常常因为一首歌谣而被人请喝整晚的酒,或者是弹着七弦琴令女人们围绕自己翩翩起舞。
贝尼是一名自由佣兵,有时候也干一些中介的活儿。他来自遥远的阿卡罗亚,一年里有六个月都被冰雪覆盖。
他们俩因为喝酒而认识对方,于是两个异乡人因为奇怪的缘分变成了朋友。
奎特可以理解傻乎乎的贝尼留恋索隆多城的原因,自从他为费德家干了一次保镖的活儿以后就迷上了雇主的女儿——艳光四射的兰琪·费德小姐。传说她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拥有比玫瑰花还娇艳的容貌和比黄莺更美妙的声音,并且她还是一位女诗人,大陆上许多游吟诗人都以能够得到她亲口传授的新诗歌而倍感荣耀。而关于她的传说中最神奇的就是她有预言的能力,对于一些不吉的灾祸往往说得很准。不过在禁止巫术的卡亚特大陆上,这并不会成为公开谈论的优点,却又反而为她增添了一丝神秘的魅力。
奎特觉得这样一颗天上的星星再怎么光芒四射也没办法照到贝尼那种在角落里黑咕隆咚的大石头的。对于没有希望的希望,还是早点放弃比较好。
“喂,喂,奎特,”看见他始终没有回话,大胡子贝尼有些性急而又带着讨好口气追问道:“怎么样,去吧,价钱还可以谈嘛。反正提供食宿,就当到一个花园里好好休息了。”
奎特看着贝尼热切的双眼,把已经爬上了舌尖的拒绝的话用火辣的酒冲回肚子里。“好吧,老朋友,如果你真的想见那位费德小姐……”
“我不是为了她——”大胡子佣兵的话最后消失在了奎特严厉的目光中。
杜纳西尔姆人喝光了酒,把杯子拍在桌上:“记住,起码应该给我十五个金币,还有,咱们什么时候去?”
贝尼满脸赔笑:“没问题,没问题。麦比特管家说,费德小姐的生日舞会就在三天后,所以我们最好明天就过去。”
奎特点点头,算是定下了这件事。

费德老爷的院子在索隆多城靠北的地方,占据了很大一片土地。他经营着一个储量丰富的铁矿,所以非常富有,他的金钱足以支撑奢侈的生活,包括拥有无数奇花异草、珍禽异兽,美轮美奂的庭院,还有漂亮的舞姬。当然有一个美丽而且有才华的女儿更是锦上添花,没有人能随便将他们家族简单当做庸俗的商人看待了。
奎特住进这座院子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期待,但很快他就发现贝尼的确给他介绍了一个不错的工作,因为他基本不会在别的地方找到这样美妙的工作环境了——
在干燥而到处都是黄沙的索隆多城,费德家的院子里却引来了珍贵的地下水,并且汇集成了小小的绿洲。绿色的植物种满了庭院,室内插着鲜花,池塘中甚至还有水生花和漂亮的金鱼。奎特住在僻静的客房中,门外就是被葡萄藤缠绕的回廊,偶尔还能听到找食吃的沙漠鹂啾啾地唱两曲。而贝尼同时作为被雇佣的临时护卫,也住在附近,当奎特准备演出的时候,他就和其他的护卫一起巡视整个院子。
贝尼当然会期待每天巡视的时间,因为无论怎样他都会有机会经过兰琪小姐的窗前。奎特却恰好相反,他对于纱幔之后模糊的脸没有兴趣,他更爱的那些露着纤腰的舞姬。为了后天的生日宴会,她们都来找他演练。一共有十三个女孩子,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有着如花朵般的脸蛋儿和阳光一般灿烂的笑容,个个儿都有银铃般的嗓子。奎特尤其喜欢那个叫做米露的,她就是贝尼提到过的克拉克斯人,来自遥远的南方岛屿,有一头火焰般的红色头发。
别的女孩子都是披散着长发,鬓边戴着红色的蔷薇,但是米露的却插着淡黄色的蔷薇。“我的头发可比花儿还要红呢!”她这样对奎特解释,并且得意地皱了皱鼻子。
那时候奎特就觉得,其实贝尼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一份美差。
最美妙的时刻比他想象的还来得早,在又一次排练过后,也就是他住进院子里的第二天早上,矮胖的管家麦比特来告诉他,费德老爷和小姐要见一见参加表演的人——包括演唱长诗的奎特,跳舞的女孩子,还有另外一些杂耍艺人。
于是奎特跟着老管家走过弯弯曲曲的庭院水道,去了最中心的大厅:
那里足以容纳一百人,最前面是一个挖开的小池塘,活水从外面流进来,汇集在这里,又从另外几条水道出去。几朵粉红色的荷花在这个小池塘里安静地开放着,仿佛细颈的少女微微低下头。
在池塘后头是大理石板铺成的宴会厅,彩色的苇席铺在地上,还有不少刺绣精美的靠枕,因为还没有开始迎接宾客,所以并没有摆放桌子。只是在主位那头放下了两个略微高一些的矮长凳。一个干瘦的老头坐在上面,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奎特一点也不喜欢他的长相——
如果说把一只猴子活活做成干尸,大概就是这位的模样了。费德老爷有着与他的富裕完全不搭调的佝偻身材,传说他才五十出头,但是他脸上的皱纹比一百岁的人都多,眼皮几乎要耷拉得遮住眼球了,眉毛也掉了个精光。他的嘴角向下撇,显出一副乞丐才有的苦恼表情,似乎还在为下一顿饭发愁。
奎特只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一秒钟,便立刻被坐在他脚下的少女吸引住了。
兰琪·费德小姐,她穿着淡绿色的丝绸长裙,披着棕色的头发,静静地靠着父亲的膝盖。所谓奇迹就是这样体现在他们的血缘上,尽管费德老爷干枯丑陋,但是他的女儿却像一颗珍珠。她的脸庞圆润而娇嫩,眼睛如同池塘中的荷叶一样碧绿,她的头发只是轻易地拂到一边,却露出柔滑而优美的脖子,就好像打磨光滑的白玉石。可能兰琪小姐的容貌并不算十全十美,但是她就那么随意地坐着,就让人无法不凝视她,并且愿意一直这样看着她。
在她的面前,那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都规规矩矩地低着头,乖得像兔子,而她的眼睛向着其他人转了一转,很多男人便忍不住深深地吸气。
奎特认为贝尼迷上她果然是可以理解的。
“请随便坐吧,各位。”兰琪小姐站起来,摊开双手,“我只是想向大家说一说后天宴会的表演安排。那是我十八岁的生日,我希望所有的客人都能像我一样开心地度过那一天,这需要各位的力量。我相信各位有这样的才华。为了让一切都尽善尽美,我想再叮嘱一下那些稍稍会被忽略的事情,可以吗?”
没有人能对这样一位少女说不,于是二十来个表演者便在精致的苇席上坐下,听着兰琪小姐的吩咐。
表演的安排的确不复杂。在宾客们都落座以后,就是舞姬们上场,她们需要绕着每一位宾客跳舞,并且向着客人抛撒花瓣。然后就是宴会时间,美酒佳肴会陆陆续续地呈上来,而这个时候表演的就是杂耍艺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环境,大约会在临近下午的时候,奎特便开始演唱长诗,一直唱到傍晚。为了避免客人们倦怠,他得选择不同的五首,另外还有一首短诗是兰琪小姐自己的新作,他必须在一天之内学会、练熟。
兰琪小姐的说明很清楚,表演者很快就领会了她的意思。对此她非常满意,很快就结束了这次安排,只是希望每一个人能多加练习。
她干瘪的父亲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对于女儿的安排也毫无异议。当兰琪小姐宣布结束以后,费德老爷便哆哆嗦嗦地掏出他硕大的钱袋子,将一半的酬劳挨个儿发给了每个人。
有美人看,又有钱拿,这的确是一份不错的工作。奎特将七个金币放进口袋里的时候,心情非常愉快。他打算今晚对老贝尼说些好话,比如兰琪小姐的确是非常漂亮的绝代佳人之类的。
就在他站起来打算离开的时候,兰琪小姐突然叫住了他。
“奎特·艾迪拉先生吗?”那位女雇主微笑着对他说,“我恳请您多留一会儿,您的节目太特殊了,我们需要单独谈一谈。”
奎特向她微微欠身:“我乐意听从您的吩咐,小姐。”
费德先生似乎对女儿接下来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他慢吞吞地起身走出了大厅,只是在经过她身旁时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兰琪小姐则是温柔地在他皱巴巴的脸上印下一个吻。
奎特看着费德先生慢吞吞地走出去,然后跟着他的女儿在大厅里坐下。
“您是杜纳西尔姆人吗,艾迪拉先生?”兰琪小姐笑着问道,“我看您头发和眼睛的颜色跟别人不一样,而且听说您的歌喉特别美妙。”
奎特向她躬身说道:“您果然如传说一般聪明,您猜得很准确。我是杜纳西尔姆人,吟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天赋。”
“还有白魔法……”她打量着奎特,“杜纳西尔姆人更重要的工作应该是狩猎妖魔,对吗?您在索隆多抓住了多少妖魔呢?”
奎特谨慎地低下头:“很惭愧,小姐,或许我是杜纳西尔姆人中最不争气的一个,我并没有学会什么魔法,所以不能以狩猎妖魔作为职业。”
兰琪并没因此而露出任何轻视的表情:“但您的血统仍然足以使您的存在让我们感到安全了,而且我相信您也因此成为杜纳西尔姆人中最好的游吟诗人。”
奎特再次躬身表示感谢。
“好了,希望最好的游吟诗人能喜欢我这次的新作,它是我为生日宴会专门创作的,以您的能力可以很快学会,剩下的就是充分发挥技巧了。”兰琪从腰上的荷包里取出一张纸,递给了奎特,那上面写着一首短诗和对应的乐谱。
“蔷薇只盛开一次,
在明月之下,
在晨风之中。
露水只滴落一次,
为了昨天的怀念,
为了今天的相思。
我只亲吻你一次,
告别哀伤的夜晚,
迎接欢悦的白日。
请记住啊,
一定要记住,
蔷薇只开一次。”
奎特低声地念了一遍歌词,又轻轻地哼了哼谱子,由衷地称赞道:“美极了,小姐,我相信它一定会很快在大陆上流传开的。”
“如果这样那也一定是因为您的表演动人心魄。”兰琪说的话总是让人感觉很舒服。奎特开始明白为什么连贝尼那样的大老粗都无药可救地迷上了这个女人。
奎特把那张纸叠起来收好,发现兰琪用绿色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他的动作,他的心头忽然冒出一些好奇。“对了,兰琪小姐,”他问道,“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如果我能回答,艾迪拉先生。”
奎特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女,尽量用轻松的口气说道:“我听到您的名声已经很久了,关于您的美丽和您的才华,当然还有更离奇的……他们说您能够预知未来,或许您可以告诉我这是胡说。”
这小小的不恭敬没有让大度的少女恼怒,她随意地拂了一下滑下肩头的长发,忽然用手遮住眼睛。
“当我看不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的确可以看到未来。”她低声说道,“您想知道什么呢,艾迪拉先生。”
奎特对于她毫无避讳地承认自己的异能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如果不能验证,预言也可以当做一种玩笑。
“我吗,”于是他耸耸肩,“我并没有任何想知道的事。”
“也许您不久就有了。”兰琪低声说,“在我们可以看到的将来,杜纳西尔姆族将会遇到可怕的灾难……您会想知道的。”
奎特的心颤抖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在使用白魔法的族群中长大,奎特当然会分辨出兰琪身上没有妖魔气息这个事实,所以并不会真的相信她所谓的“预言”。然而他却相信如果问清楚了,怀疑就会变成有形的灾难在他心中扎下根来。
这时兰琪放下了手,重新睁开碧绿的双眼。“好了,艾迪拉先生。”她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可怕的话一般,依旧用甜美温和的声音说道,“现在我还有别事情要忙,这首诗歌就有劳您了。”
奎特深深地向她鞠躬,离开了飘着淡淡花香味儿的大厅。
3
奎特在房间里弹着七弦琴,练习兰琪小姐的那首诗歌的旋律。
午饭过后,贝尼终于轮空休息,便来找他。奎特刚要出门,被那个熊一样的大个子猛地撞倒在地。
“为什么你不留在阿卡罗亚?”在贝尼充满歉意地把他拉起来时,奎特对他说,“在捕猎雄鹿的时候,你连弓箭都不用,扑过去就能把它们撞昏。”
贝尼已经习惯了奎特转弯抹角的抱怨,他一如既往不打算反击,只是用兴奋的口气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你见到她了,对吗?”
“谁?”奎特检查自己的七弦琴,确认它完好无损,“那个红头发的克拉克斯姑娘?她的确美极了。”
“得了,奎特老朋友,别逗我。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奎特狡黠地笑了笑:“是的,兰琪小姐,我见到了。她的确如传说的一样是个绝色美人儿。”
贝尼咧开嘴,比听见别人夸奖他的拳头更开心。
奎特拍了拍身上的灰:“行了,满意了吧?我得去米露那里,我们还有一点节目需要合练。”
贝尼意外地跟着他出了门,似乎并不满足:“喂,伙计,就这么一点点评价吗?那可是兰琪小姐,难道你没有觉得她美得与众不同。”
奎特知道贝尼已经忘了在酒馆里的嘴硬,但他突然没有了调笑的心思。“她的确很特别。”奎特对大胡子佣兵说,“但我觉得那不是来自于美貌,或者说她的文采、气质什么的……贝尼,她有些我看不透的东西。”
“奎特,你说这话让我想起了你的同胞,那些狩猎妖魔的。我在阿卡罗亚的时候碰到过他们。”
杜纳西尔姆人耸耸肩:“好吧,他们大概不喜欢我,我选择了最没用的谋生方式。”
“没什么不好。”贝尼难得地严肃起来,“如果我能不靠着打打杀杀过日子,说不定还会是个普通的猎人,或者农夫。”
奎特感激地看着他的朋友——其实他很明白自己躲避的是什么。
舞姬们居住的地方是一个宽敞的大房子,因为要让她们练舞,所以还有一个用光滑石板搭起来的小舞台。
当奎特走进这里的时候,女孩子们正在练习着明天晚上的舞蹈。她们穿着五颜六色的纱裙,一个接一个地舒展着肢体,米露和另外一个年长的女孩子站在旁边打着手鼓,观察她们的动作,不时地提出意见。当奎特突然在门外为她们弹起同一个节奏的旋律,米露和她的同伴纷纷回过头来,惊喜地叫着杜纳西尔姆人的名字。
“快进来,快进来。”
米露抓住奎特的手腕,而其他的姑娘则簇拥着贝尼一起来到舞台边。
“我们正需要合格的观众。”米露大声说,“还有您,艾迪拉先生,快奏响您那支美妙的琴。手鼓太干巴巴的了,我们的手都打疼了。”
奎特当然从善如流,那些女孩子发出一阵欢呼,又开始跳舞了。连米露都加入了她们。她们像鸽子一样张开翅膀,但是比鸽子的飞翔更优美,她们的裙子比翠鸟的羽毛还要鲜艳。尽管她们的舞蹈是为了讨好那些她们不认识的客人,为了庆祝另外一个同龄却更加幸运的女孩的生日,但她们还是笑得很开心,这场舞蹈对于她们来说就仿佛一场游戏。
当奎特的笛声结束以后,她们又爆发出一阵欢呼,接着便是一阵笑声,相互挑剔着有些失误的动作。
奎特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些女孩子,用手肘碰了碰贝尼:“也许你会生气,老朋友,但是我真觉得她们比起兰琪小姐来说,也并不逊色。或者我更喜欢这样的。”
贝尼用不以为然的目光看着他,并没有说话,奎特知道他心里只有那个绿眼睛的女人。能这样喜欢一个人,奎特认为是一种幸运。
“艾迪拉先生,艾迪拉先生,”米露喘着气来到他身前,“您的琴弹得太好了,真棒!明天晚上一定会让兰琪小姐和大家都满意的。”
“我也希望如此。”奎特注视着这个舞姬的脸,克拉克斯人的肤色比大陆上的其他民族要深一些,呈现出健康的浅棕色。米露也是如此,但此刻却微微地有些发白,额头和鼻尖上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你应该休息一会儿,”奎特对米露说,“练习很重要,保存体力也很重要。”
“大概是天气太热了,”红发少女用手背抹了一下额头,“今天大家都有点力不从心。”
她说的奎特也注意到了,这时女孩子们都席地而坐,用手扇着风,露出疲惫的模样。
“把头发扎起来怎么样?大概会凉快点儿。”奎特拨弄了一下米露的红发。
“啊!”少女叫了一声,“你勾着我的蔷薇了,好痛。”
奎特连忙缩回手,赔笑道:“对不起,我忘记了女孩子的头发不能随便碰。”
他看到米露得意地笑了笑,重新整理好鬓发边的蔷薇——昨天那朵淡黄色的已经换成了淡粉色,依旧衬托得她非常美丽。
女孩子们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又开始了她们的舞蹈,奎特和贝尼陪着她们一直跳到晚饭开始,才走出了这座院子。米露和她的伙伴们轮流亲吻两个人的面颊,感谢他们的演奏和捧场。
“你到我那边去吃饭吗?”奎特问贝尼,护卫们都是集中在另外一处用餐,而表演者们则是由男仆送到房间里。
大个子佣兵摇摇头:“他们可不会像对待贵宾一样给我们方便,我还是回住处吧。”
奎特欣赏贝尼的态度,于是跟他告别以后,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还没有进入房间,奎特就看到了在高大的阔叶盆栽后站着的人影——
淡绿色的丝绸长裙,白色的头纱遮挡着面容,但是那双绿色的眼睛却明确无误地让奎特认出了她。
“兰琪小姐,”奎特向她行了个礼,发现她没有带侍女,“什么事需要您亲自过来呢?我很乐意到您的跟前听从吩咐。”
兰琪·费德慢慢地从阴影中走出来,她的容貌在这灰暗的天色中显出与白日完全不同的美感来,大约是因为水色的反光,使得那双碧绿的眼睛浮动着暗色的波纹。
“我想您会喜欢费德家自己做的酱菜,那是一种特别的材料腌制而成的。”兰琪小姐抬起右手,她提着一个小巧的木盒子,看起来是今天的晚餐——她竟然亲自送来了。
奎特赶紧打开房门,做了一个恭敬的“请进”的手势。
兰琪小姐在陈设简单的客房中坐下,为他将酱菜和面饼放在桌上。“看上去就很美味。”奎特真心实意地赞美道,“而您亲自送来使得它们更加地有滋味。我能做什么让自己可以配的上这样的款待吗?”
兰琪小姐的嘴角露出微笑:“您真像个生意人,时刻都注意着交换的公平。我以为杜纳西尔姆人更多的像艺术家或者战士。”
“我没有这两种特质,我是杜纳西尔姆人中不合群的一个。”
“可是仍然有着杜纳西尔姆人的血统,仍然天生就能使用魔法。”兰琪·费德看着他,“您的声音适合吟诵任何咒语,这多么神奇。”
奎特品尝着那一小盒暗红色的酱菜,把它们放进面饼里裹着吃,有一种酸甜混合的味道,再配上小块的烤鹿肉和清冽的麦酒,这顿晚餐的确比头一天还要好。
“您想让我吟唱咒语吗?”奎特说,“很遗憾我可能会让您失望。”
“不,不。”美丽的小姐摇头说,“我不是好奇或者想要您施展一下特殊的才能,我只是想要知道,杜纳西尔姆人的声音是否真的如传说一般,只要吟唱就会带有法力呢?”
奎特其实不愿意谈论这样的话题,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去动用白魔法了,他一直回避着做这件事——尽管偶尔还是会动手消灭一些梦魇虫之类的小妖魔。但是兰琪的提问他仍然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回答:“您知道我们的特质,小姐,我们也并不是万能的,要产生白魔法的效力,必须是来自于咒语。而相对于咒语来说,又必须是蕴含白魔法的体质所吟诵的声音才行。杜纳西尔姆人是天生带有白魔法,和神殿的祭司们后天得到的祝福不同,但是如果是吟唱普通的歌谣,和大家并没有任何区别。”
“嗯……原来如此。”兰琪的脸上露出和她这个年龄差不多的天真的微笑,“请原谅我的刨根问底,您知道对于很少去外面世界的女孩子来说,您这样来自传说中的部族的人,总会让我感觉很新鲜。”
“这让我觉得很荣幸,小姐。”
“快吃吧。”绿眼睛的少女又像殷勤的主人一般劝客。
奎特继续享用晚餐,他看着兰琪光洁圆润的手臂搁在桌子上,心中想到了上午他们的对话。“如果允许的话,小姐。”他问道,“我也想问问你关于预言的事。这是否和我族一样,是天生而来的呢?”
兰琪咯咯地笑起来:“您真不愿意吃亏,是吗,艾迪拉先生?”
杜纳西尔姆人只是笑笑。
兰琪收起笑容:“我想这很难说,小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多的预知能力。但是当我渐渐长大,便开始在梦中梦到一些遥远的事,这些事会被来来往往的行商带到索隆多,最后传到我的耳朵里印证。于是便有人开始谈论我的预知……而现在,我只要闭上眼睛,进入冥想的状态,就能够看到一些相关的事……”
“那么,您之前对我说的,关于杜纳西尔姆族的灾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兰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那是发生在你们的故乡索比克草原上的事情,很严重,很可怕……也许关系到整个部族的存亡。”
“请再详细一些,小姐。”
兰琪却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别担心,艾迪拉先生,我会告诉您的,但那是在表演结束以后。请相信我,这样对您和我的生日宴会都会是件好事。”
奎特知道兰琪会担心那些不吉的预言影响自己的心情,对于少女这点小小的自私,他完全可以接受。于是他默然无声地吃完了晚饭,将兰琪小姐送出门。

4
奎特·艾迪拉沉沉地睡在苇席床上,夜间的微风吹动着窗户上的灰色纱帘,带进了一点点荷花的芳香。
但是奎特却在沉闷的梦境中挣扎着——
他站在索比克草原一望无际的绿色中,渐渐地,无数紫星花从天边一朵一朵飞快地开放起来,很快,整片草原变成了紫色。他抬起手,感觉到花朵在微风的吹拂下扫弄着掌心。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做梦,却也忍不住感到一阵激动,即便是再不想按着杜纳西尔姆人的传统生活,他依然想念自己长大的地方。
风渐渐地大了,紫星花被吹得弯下腰去,有一些花朵被吹离了茎干,高高地飘扬起来,就好像无数的紫色精灵忽然从地面上飞起,扑向天空。这是一幅很美的画面,即便在索比克草原居住了十八年的奎特,也忍不住沉醉。
然而风越来越大,似乎没有停止,它们从温和变得暴戾,无数的紫星花被吹落,很快又被狂风卷得不见踪影。
奎特的眼睛被断裂的草叶和花朵扑得睁不开,心中充满了焦急和恐惧,他张开嘴叫起来,但声音也被风卷走。他抓住身边的草,只听到了断裂的轻响。奎特摇摇晃晃,似乎整个人都即将被风刮走……
他很快从这噩梦中醒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仍然晃个不停,只不过那是因为有人正努力地摇他。
“艾迪拉,先生,艾迪拉先生,快醒醒。”米露的声音在他耳边焦急地呼唤着。
奎特爬起来,吓了一跳:“怎么了,米露,你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对不起,艾迪拉先生。”克拉克斯少女眼圈发红,“我知道这么做很糟糕,如果被麦比特管家发现会挨鞭子!可是,可是我们真的不敢找别人了……”
“好了好了。”奎特抚摸着她的肩膀,安抚道,“告诉我怎么了,慢慢说。”
米露咽了口唾沫:“莉娜昏过去了,怎么都叫不醒,我们担心她出事,只能找您帮忙?”
“是生病了吗?为什么不报告管家?”
米露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不,也许不是……我们不知道……”
奎特严肃地盯着她:“说实话,姑娘,不然我也只能请管家过来。”
米露迟疑地抿了抿嘴唇:“莉娜和我睡一个床,今天半夜的时候,我醒来没看见她,就以为她去喝酒了……她喜欢喝酒,但是管家是不允许的,于是就偷偷地藏在舞台下面的小格子里。平时她睡不着就会自己去喝一两口,但是今天我一直到快要睡着的时候都没见她回来。我觉得不对劲,就起来去找她。结果……结果她昏倒在藏酒的地方了,怎么叫都不醒。”
“她喝了很多酒?”
“不,没有,虽然她嘴巴里有酒味,可瓶子里没少太多。我和姐妹们把她抱回床上,她的胸口和脑门都冰凉的,我们担心是急症,艾迪拉先生,求您去帮我们看看她吧。快要天亮了,我们得开始化妆准备,如果莉娜不出现,我们所有人都会被罚的。”
奎特无奈地跟着米露像做贼一样又一次来到舞姬们的院子里,他抬头看了看天:现在月亮已经开始西沉,离日出不远了,难怪这些女孩子惊慌失措。
他走进她们的卧室,舞姬们立刻露出求救的神色,这让奎特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米露机灵地叫两个女孩子守在门口,以预防意外情况。
奎特来到那个叫莉娜的女孩子身边,看见她躺在白色的床上,皮肤苍白,额头和鼻尖上有不少虚汗,眉头皱得紧紧的,仿佛很痛苦。奎特探了探她的鼻息,微弱得难以察觉。
“莉娜怎么了,艾迪拉先生?”一个大眼睛的舞姬揪着胸口的衣服对奎特说,“她虽然喜欢喝点酒,但是从来不过量,而且平时身体挺好的。”
“现在还说不清,小姐。”奎特回答她,“也许是急症。”
他又看了看莉娜露在外面的四肢和脖子,并没有发现什么伤口——虽然在沙漠中蝎子一类的毒虫并不少,但是在费德家干干净净的院子里,却几乎找不到,看来这女孩儿也并没有被蛰到。
“我想还是请管家叫医生来比较好。”奎特有些不确定地说,“莉娜看起来很虚弱,如果是严重的病就糟糕了。我虽然能辨认一些外伤或者常见病,但是现在真帮不上忙。”
女孩子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惶,有些胆小的又哭起来,米露和几个年纪大一些相互看了看,忽然大声说道:“好吧,报告麦比特管家,大不了咱们一人挨几鞭子,总比莉娜这样病着好。”
女孩子们呆了一会儿,似乎被米露的话镇住了,过了几分钟,便开始陆陆续续地点头。
“嗯……也就是几鞭子……”“以前也不是没挨过。”“那就这样决定吧……”
奎特带着微笑看着她们——虽然头发乱糟糟的,又哭过鼻子,可这群女孩儿依然很漂亮。
米露猛地站起来:“艾迪拉先生,您先回去吧,我立刻去找管家大人——”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身体突然摇晃了几下,软倒在地。
女孩儿们发出一阵尖叫,争着扶起她。
“安静!安静!”奎特也吃了一惊,一面招呼那些女孩儿让开,一边抱起米露放在床上。“给我点光!”他吩咐道,于是一个女孩儿赶紧将蜡烛移到这边来。
在明亮的灯光下,米露原本浅棕色的皮肤也和莉娜一样显得很苍白,浑身虚汗,看上去特别脆弱。
“她们得了一样的病吗?会传染吗?”一个女孩儿害怕地问,另一个圆脸的少女立刻拍了一下她的手,让她住口。
奎特皱起眉毛,仔细地打量着米露:这位克莱克斯女孩儿也已经陷入了昏迷,她的头发因为汗水而沾在脸上,像一条条红色的丝线。
忽然,奎特发现米露鬓边的蔷薇换成了红色,就跟别的女孩子一样,那颜色鲜艳无比,却因为她的红发几乎不容易被看出来。
“你们睡觉也带着蔷薇花?”
奎特奇怪地问道。
女孩子们不自觉地用手摸了摸花朵。“带呀!”那个圆脸少女说,“这花儿是前天就发下来的,用药水浸透了,然后用细线栓在发根上的,这几天管家说小姐需要我们带着花儿,穿着舞裙,这样随时都能表演,因为小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看呢。”
“这两天花儿都没有换吗?”
“没有呢……”
奎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拿起烛台,凑近了米娜的头,然后小心地撩开鬓发,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在头发的下面,就是那朵蔷薇花插进去的地方,绿色的茎已经没入了皮肤下面,延展出扭曲的红线,就好像埋入了血管的蜘蛛网,鲜血源源不断地从那片网里吸入蔷薇花中。
原来这朵花原本就是淡黄色的,是米娜的血将它染成了红色。
离得近的一个女孩子被这景象吓得跌倒在地,伸手就去拽自己鬓边的蔷薇,但立刻发出痛苦的叫声。
“别碰它!”奎特连忙制止道,“它连着肉呢!”
他知道这东西叫做吸血蔷薇,能够无声无息地寄生在人体内,吸吮血液,把人的生命力都凝聚在花朵中,如果强行拔出,只能在身体上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洞。
奎特来不及多想,连忙一手按住米露鬓边的吸血蔷薇,一边低声吟诵起治愈魔法。随着他低沉地声音,那朵蔷薇花渐渐地褪去了红色,然后从米露的鬓边脱落。在落地的瞬间迅速枯萎,缩成了暗红色的一团。
米露头上的伤口渐渐地在吟诵声中止了血,留下一个结痂的伤疤。
奎特又来到莉娜的身边查看她头上的花,果然也是吸血蔷薇。他不敢耽搁,立刻用同样的方法把这玩意儿取了下来。然后对其他的女孩子说:“快排好,一个一个地来,得把你们头上的蔷薇也弄掉。”
女孩子们虽然戏吓得,但仍然乖乖地让奎特在耳边念诵白魔法咒语,取下了那些可怕的东西。
当最后一朵吸血蔷薇被取下来以后,米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奎特:“艾迪拉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我昏过去了?”
奎特安慰她:“没关系,小姐,已经没事了。你们沾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才会生病,不过现在我已经帮你们弄下来了……不过现在先要保守秘密,你们得帮我一个忙。”
米露和她的姐妹们连连点头:“我们感谢您,艾迪拉先生,你尽管说。”
奎特要米露她们在院子里采来红色的蔷薇,照原样插在鬓发中,然后对刚才的事情守口如瓶。女孩子们答应了,然后米露把奎特送出了门。
“生日宴会上你们的舞蹈会绕着宾客们跳,对吗?”在离开前奎特问米露,“会不会向客人们抛撒花瓣儿?”
“会的。”米露说,“我们最后会从大篮子里抓那些准备好的花儿,然后抛给在座的每一个人。”
“你们是第一个节目,对吗。”
“没错。”
奎特点点头,又叮嘱她小心谨慎,这才离开。
出了舞姬的院子,他飞快地跑向贝尼所住的护卫们的房间,然后揪着朋友的大胡子,捂着他的嘴把他拖到走廊上。
“你干什么?”佣兵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奎特来不及安抚暴躁的朋友,气喘吁吁地问道:“你有刀吗?我是说,很锋利的那种。”
“当然有!”贝尼一边说,一边在小腿处摸了一下,立刻抽出一把狭窄、短小的匕首,刀锋上反射着寒光。
“行了!”奎特惊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生日宴会开始以后你会在哪儿?”
“麦比特管家安排我们在前院守着,你知道,兰琪小姐有些崇拜者是很疯狂的。”
奎特的眼神暗了一下:“你其实比较想到大厅那边去,对吗?”
贝尼的脸有些泛红:“那当然,嗯……肯定能看到不少节目的,对吧。”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逮着机会就溜进来吧,最好是我开始表演最后一个节目的时候。”
贝尼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发生了什么事,你需要我帮忙?”
“是的,老伙计。”奎特也不隐瞒,“但是现在我还不能跟你说清楚,但是你能来的话,能帮上大忙。”
贝尼很干脆地答应了,奎特点点头,也没有跟他多解释。对于贝尼,他知道很多话可以不说。而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去做——
好好地练熟兰琪小姐最重要的新诗歌。

5
日光透过淡黄色的纱幕落在庭院中,绿油油的阔叶植物们发出了亮光,而所有的五颜六色的花朵也仿佛被多镀了一层金色。这是太阳升起来以后索隆多最美的时候,既亮堂,又没有烤得人难受的炽热。所以兰琪·费德所邀请的客人都在这个时候来到。他们足有五十多个,似乎来自各个地方、各个阶层,有些是走南闯北的商人,有些是衣着贫寒的游吟诗人,还有些是穿戴奢华的贵族。大概对于美人的邀请,没人能够硬起心肠拒绝。
奎特呆在大厅外的一个台子上,从那里能看到整个大厅,却又被一些高大的植物半遮半掩,等到表演的时候,就能够直接走过去。他看着宾客们陆陆续续地坐进了大厅里,仆人将新鲜的瓜果和美酒捧上来,一一放好。
不一会儿,兰琪小姐便扶着父亲走了出来。
今天她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裸露着肩膀和脖子,耳朵和手臂上都带着镶绿宝石的金首饰,衬托着她的眼睛,非常合适。她把头发盘在脑后,越发显得高雅美丽,就好像一株兰花,散发出迷人的味道,让人移不开眼睛。
客人们都向她举起酒杯,感谢她的邀请,赞美她的容貌,而兰琪小姐对于这些只是微笑着点头致意,平静地接受。她客气地说了几句话以后,便拍拍手,接着一阵音乐响起,米露和其他舞姬像小鸟一样飞跑进来,开始了她们的舞蹈。
那些女孩子身上已经看不到昨晚的苍白肤色,她们听从了奎特的吩咐,装出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而当她们跳起舞来的时候,飞扬的裙角和鬓边的红蔷薇都显得异常迷人。奎特看着她们穿梭在客人中间,不断滴旋转着,米露拿着手鼓,舞动在最前面。
当舞蹈临近尾声的时候,一个壮实的男仆捧来了一大篮鲜花,舞姬们一人抓了一把,纷纷扬扬地撒向人群。客人们大声欢呼,用力鼓掌,毫不吝惜对她们的赞赏。米露和姑娘们向兰琪小姐和其他人深深地弯腰鞠躬,然后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米露就和其他的女孩子一起从后面绕了过来,在台上休息,同时又轻轻地碰了碰奎特。“怎么样,艾迪拉先生?”她喘着气,“刚才我们跳得如何?”
“好极了,小姐,”奎特真心实意地夸奖道,“现在身体感觉好些了吗?”
“自从您把那东西给我们拔下了就好了!”米露说到吸血蔷薇的时候,似乎还有些畏惧,“幸亏我找了您,先生。”
奎特笑了笑:“你们等下没有节目的话,别乱跑,知道了吗?”
米露点点头:“管家大人也不允许我们打搅客人,所以我们会在这里呆到演出结束,如果需要帮忙伺候还得出去呢。”
奎特又和她闲聊了几句,便专心地看着宴会那边。米露她们撒出去的花瓣已经落满了整个大厅,这个时候酒和正餐不断被送上来,兰琪小姐端着银制的酒杯走到客人们中间,一个个地向他们敬酒。
奎特知道当酒敬完以后,杂耍艺人就走上来分头表演,然后就是他自己演唱长诗。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太阳慢慢地越过了最高的天空,开始往西偏斜。宴会上的喧闹渐渐地小了。在正餐结束以后,兰琪小姐站起身来挥了挥手,杂耍艺人们便退了出去,。
“尊敬的客人,”她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说道,“现在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我们刚刚享用了清凉的酒,那么应该用音乐和诗歌来安抚燥热的心。我想各位一定都听说过杜纳西尔姆人的威名,却很少听见他们美妙的歌声。今天奎特·艾迪拉先生赏光来为我的生日助兴,这是我的幸运,能听见真正的杜纳西尔姆人的声音,我想诸位一定会和我有一样的期待吧。”
客人们举起杯子,发出一阵欢呼,轻轻地用指关节敲打桌面。这是对于一位表演者发出热烈的邀请信号。
奎特站起身来,拿起七弦琴准备走出去。
米露拉了拉他的衣袖,做出一个祝福的手势,奎特冲这个漂亮的姑娘一笑,走进了大厅。
兰琪小姐注视着他,等他在大厅中央站定以后,微微地低头表示致意,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奎特拨动琴弦,仿佛流水一般滑出一串音符,接着便开口歌唱——
他唱的是杜纳西尔姆人的长诗《紫星花史诗》的片段,那是歌唱这个草原部族狩猎妖魔的长诗,奎特只选取了其中的一个片段。接下来他还会唱《光之骑士》和《凯亚神创世之歌》等等之前说好的长诗片段,最后才是兰琪小姐的新诗。
这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从囊括了整个下午。
杜纳西尔姆人的天赋让奎特的嗓子能够承受这样强度的使用,但是中间仍然得有休息。奎特留心看着周围的人,一些客人们专注地听着他的演唱,而有一些则不断地走到主位上去,向宴会的主角献上美酒和祝福的话语,同时也渴望更接近那位美得艳光四射的主人。而那位干枯得如同猴子一般的费德老爷则一直专注地坐在女儿旁边,默默地吃着东西。
奎特留心看着那些客人,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从早上来时的容光焕发慢慢透露出了疲惫。有些人因为出汗而脱下了外套,露出苍白的皮肤。
大概在第四首长诗片段结束后,奎特看到贝尼慢慢地来到了门边,远远地望着主位上的兰琪小姐。
奎特心中暗暗地高兴,随即又变得有些担心。但是他此刻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按照计划唱下去。
第五首长诗片段结束以后,兰琪小姐让簇拥在身边的人都退开,走到了大厅中间。她只是微微地抬起手,周围原本嘈杂的声音便消失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她说话。
“很美,对吗?”她向着奎特微微地低头,又继续说,“这就是杜纳西尔姆人的魅力。之前各位听到的声音难道不是整个卡亚特大陆最美的吗?我之前说过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我最幸运的日子,因为我即将请艾迪拉先生用这样的声音演唱我自己所作的一首短诗。我谱了庸俗的调子,但是相信艾迪拉先生的声音能让它的所有缺点都不再被诸位发觉……”
她向着奎特伸出双手,做出邀请的模样,于是奎特又一次拨动琴弦,放出了声音。
兰琪小姐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来,脸上带着微笑,仿佛心满意足。
奎特的声音低沉,而这首诗歌的调子也很低,就好像情人的耳语。即便是在炎热的下午,它也带来了夏夜一般的凉意。随着缓慢的歌声,大厅中的客人似乎都萎顿下来了,有些甚至趴在桌上,将头枕在手臂上。当第一节唱完的时候,整个大厅中还保持着坐姿的只剩下了兰琪小姐和她的父亲。
她脸上的神色已经不再如方才一般平静了,碧绿的眼睛有些急切地看着昏昏欲睡的客人们,手指抓住自己的裙子,似乎无比渴望这演唱快点结束,而好让一种闷在身体中的劲头喷涌而出。
奎特的手指继续在七弦琴上拂动,当第二节开始的时候,兰琪小姐脸上的神色突然凝固了,那急迫的渴望像退潮的海水一样不见踪影,她猛地回过头,用绿眼睛盯着奎特。
杜纳西尔姆人仍然在演唱,似乎调子提高了一些,语言也变了,但原本悦耳的声音对于那些客人仿佛变成了噪音,他们从昏睡中醒来,有些痛苦地捂住耳朵。一些人已经发出了呻吟,另一些人则想要站起来,但腿脚都软了,反而跌倒在地上。
兰琪小姐猛地站起来,大叫道:“住口!”
奎特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吩咐,反而把调子提高了继续唱着。
这时那些人变得更加焦躁,有些甚至难受地用手在身上抓着,兰琪小姐的脸色更加难看,她摔下手中的杯子,向着主位奔去。此刻奎特已经唱到了最后一个音符。他突然收尾,就看到那些客人都大叫起来,他们的手臂、脚踝,还有别的裸露的皮肤上突然展开了一朵朵的红色的蔷薇,接着那些蔷薇又飞快地褪色、脱落、枯萎。
奎特环视着周围的人,白魔法这么急速地在他们身上发生作用,让他们的身体有些无法承受,很多人昏了过去,还有些则发出了尖叫。
贝尼抽出了匕首冲进大厅,来到奎特身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样?”
“这些人身上被种下了吸血蔷薇,我用白魔法将它们的种子全部逼了出来。”
佣兵瞪大了眼睛:“吸血蔷薇?那是巫术……”
“是的。”奎特把目光放在兰琪小姐身上:“是巫术,小姐,说吧——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您办这个所谓的生日宴会,其实是为了将吸血蔷薇种在他们身上吧?我昨天仔细看了您给我的诗歌曲谱,其实里面的调子是一种咒语,能够让这些吸血蔷薇的种子在人体内复制,然后传播给更多的人吧……这些客人进来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他们来自四面八方,而他们一旦走出索隆多,就会把吸血蔷薇传播到卡亚特大陆的各个地方。”
兰琪·费德直勾勾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这是一种邪恶的巫术,小姐。”奎特继续说道,“黑魔法造出这样的东西能吸收人血,然后把血变成制造者魔力的来源,一旦这些蔷薇长成果实,被寄生的宿主就会死去。您怎么会学到这样的方法?”
贝尼很快从奎特的话中听出了端倪,但是他还不能相信这些可怕的种子来自于那个拥有高雅的美貌、并且自己一直倾心的少女。“你说,吸血蔷薇是兰琪……兰琪小姐制造的?”佣兵结结巴巴地问道,“会不会搞错了,奎特……”
杜纳西尔姆人看了他一眼,又转向对面的那个少女:“您知道您的失误是什么吗,小姐,您不该先在米露她们那些孩子的身上先种下一批吸血蔷薇,也不应该低估我的能力。您想借助杜纳西尔姆人的声音将黑魔法伪装成白魔法吟唱出来,这是挺聪明的。但是我从米露身上找到吸血蔷薇以后,就立刻去研究了一下您交给我的诗歌,也就明白了您的企图。小姐,您知道动用这样的黑魔法意味着什么吗?”
兰琪·费德哼了一声,冷冷地笑道:“你想说什么呢?告诉我会被查禁,会被拖到主神殿被祭司们用石头砸死?我不是妖魔,你们杜纳西尔姆人也无法惩治我,何况是那些傻乎乎的光头。”
她忽然扬起手臂,口中念诵出一串尖锐的咒语,奎特脸色一变,拉住贝尼想要退出大厅,但是已经迟了,那长着荷花的水塘中突然射出一串青色的蔓藤,它们足有百十根,像蛇一样灵巧地缠绕上所有的人。
奎特和贝尼的手脚都被蔓藤缠住了,它们用力,就将两个壮实的男人拉倒在地。蔓藤开始不断地收缩,越来越紧,奎特感觉到一阵刺痛。他的七弦琴掉在了地上,手腕处被蔓藤的上的吸盘弄出了血。
贝尼比他稍微好些,还能用那把匕首割断蔓藤,但他的反抗让更多的蔓藤缠上来,渐渐地也变得束手束脚。
蔓藤开始拖着他们向兰琪那边走,不光是他们,那些发出了呻吟的宾客也如此,甚至还伴随着女人尖叫——奎特看见大厅旁边的台子上,米露和别的女孩儿也被水下窜出来的蔓藤紧紧地拴住了,她们被拽着也向兰琪靠拢。
“你想做什么?”奎特冲着兰琪叫起来,“不要一错再错了,黑魔法是会反噬的!”
兰琪冷冰冰地看着他,双手一抬,那些蔓藤顿时勒得奎特喉咙生疼。她一步步地走进了奎特,脸上带着超越她年龄的笑容,虽然她仍旧是一个少女,可似乎陡然间老了几十岁:“艾迪拉先生,黑魔法其实没有那么让人恐惧,至少我知道它可以给我想要的东西——青春。”
兰琪转头望了一眼主位上的费德先生,他依旧呆滞地坐在那里,对于眼前发生的事情似乎毫无反应。兰琪的嘴角露出厌恶的嘲笑,接着对奎特说:“那个人不是我的父亲,其实他是我的丈夫,我们是同龄。看看他成了什么样子,而黑魔法又让我成了什么样子。如果我想要一直保持这幅摸样,或者有更多的事情做,当然需要更多的魔力。”
奎特震惊又悲哀地看着她,但脖子上的蔓藤让他说话非常艰难:“你……已经比妖魔还可怕了……”
兰琪用一只手按住了奎特的额头,闭上双眼:“我有你想不到的力量,艾迪拉先生,我说能够看到杜纳西尔姆人的未来不是说谎,还有你的一切……难道你不觉得自己跟我很像?”
奎特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很不愿意使用白魔法,不愿意去猎魔,宁愿以游吟诗人为职业。”兰琪凑近他的脸,用手指刮过他的眼睛,“艾迪拉先生,其实你在抗拒你的命运,你不愿意接受杜纳西尔姆人天生的职责。如果从这个立场来说,你到底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呢?”
兰琪又笑起来:“其实你没有必要认真,艾迪拉先生,反正你本来也不喜欢做这些事情的。”她背过身,慢慢地走向她的丈夫,同时开始唱另外一种调子的咒语,那些蔓藤又再次收紧。
大厅里的呻吟因为她的举动变得更加痛苦,也渐渐地低了下去,而米露的她们的尖叫也仿佛被压在了喉咙里。
奎特费力地抓着喉咙处的蔓藤,抬头望着不远处的贝尼。佣兵此刻也缠住了双脚,正用那把短刀奋力与手上的蔓藤搏斗。他很快就看到了奎特的眼神——杜纳西尔姆人正紧紧地盯着他的刀,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贝尼看懂了奎特的示意,他没有丝毫犹豫,拼命挪动着身体,向着奎特靠过去。
奎特扬起了脖子,露出缠在上面的蔓藤。
贝尼开始切割那些蔓藤,他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手上的劲头不敢太大,也不敢不大。好几次刀锋都在奎特的脖子上拉出了一道道血痕,但是最终,那几条蔓藤都被割开了。
奎特的嘴里立刻吟诵出一串高亢的咒语,这声音仿佛一只利箭,刺得兰琪的胸口生疼。她忽然捂着耳朵退了几步。那些蔓藤立刻松了,有些甚至缩回了水下。
贝尼逮到机会,用力挣脱了蔓藤的束缚,又拿起刀来帮助奎特。
杜纳西尔姆人没有停下吟诵,随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兰琪的表情也愈加痛苦。渐渐地,她的皮肤开始发皱,个子开始缩小,头发开始变白,黑魔法的效力正在从她体内流失。她发出恐惧的嘶吼,不顾一切地咬破了手指,在空气中划出倒三角。
奎特脸色发白,对贝尼说:“我去拖住她,你赶紧带所有人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院子。”
佣兵知道这不是发问的好时机,只点了点头,就挨个去叫那些已经有活动能力的人,把他们连拖带拽地往外拉。
本来已经软下去的蔓藤渐渐地又有了生命,它们这一次只集中在奎特的周围,但是又不敢接触他,只是不断地收拢,压迫着他往兰琪的方向靠过去,接着一层层地编织起来,仿佛要结成一个茧将他们包裹在里面。
奎特已经无暇顾及外面的一切,他只能看着兰琪狰狞而衰老的面孔,他一直在唱着杜纳西尔姆人的咒语——那是针对即将妖魔化的巫师所用的最厉害的死亡之咒,奎特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用,甚至在用的时候也不会想起完成的词。然而他知道自己错了,他永远是杜纳西尔姆人。
当蔓藤彻底包裹住他和兰琪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可能出不去了,但是兰琪也同样如此。他们相互消耗着对方的力量,不能再打破白魔法和黑魔法同时构筑的结界。
兰琪的声音已经完全像一个老人,而她的身躯也干枯得如同她的丈夫。“我说过……你这样完全没有意义……”她试图阻止他,“艾迪拉先生,让我走……我可以告诉你杜纳西尔姆人将会遇到的事……那是你们部族的未来……”
奎特的脑袋里很痛,就像有什么东西即将爆炸——这是死亡之咒的副作用,他这样从不去狩猎的人几乎没有抵抗性。他知道兰琪所说的是什么,但是这个时候他却想到了米露的红头发,还有那一片被狂风吹起来的紫星花。
于是奎特无比坚定地吟唱着咒语,摇了摇头。
兰琪终于绝望地叫着,用最后的力气扑向奎特,她的手指在黑暗中深深地插入奎特的眼眶里,而奎特也在这个时候扼住了她的脖子。

6
奎特·艾迪拉坐在云海中,回忆着自己的葬礼。
他原来以为幽灵是归于永无之国,什么都不知道的,死了才明白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在世间流连。
他看到自己的遗体被贝尼和其他人从蔓藤茧里剖出来,他们用最好的防腐材料处理过后,送回了索比克草原。护送的除了那个悲痛的佣兵,还有米露和她的姐妹们。焚烧费德家而产生的浓烟就像是在给他们送行。
他的事由贝尼和米露讲述给了杜纳西尔姆族的长老,他们为他举行了隆重的火化仪式。当他裹着白布的尸体在高高的石台上点燃以后,忽然升起了蓝色的火焰和红色的烟。
“万能的凯亚神!”最年长的长老在石台下举起手欢呼,“您又选到了一位点灯人。”
奎特觉得,自己的人生到此为之大概像一个幽默的笑话……
他还是坐在那里,眼睛就像活着的时候一样看得清楚。看来父亲给他说的故事还是不完全准确的。
“这些是属于你的了,”旁边的一个人正把一册书,一支尖锐的法杖交给他,“我的工作到此为止,要去至高天服侍凯亚神了。”
奎特看着面前的灯柱,柱子上满是人的躯体所凝结的图案,最上方是小小的喇叭形灯盏。“我该做什么?”他问他的前任。
那人指着云海中的灯柱——它们被锁链连接着。“当月亮升起的时候,用法杖点击每一根灯柱,”那人对他说,“每点亮一根,书上就会记录一次,而世界上的就会有一份祈祷被应验。无论是好的愿望,还是坏的心思,都会应验,也都会被记录。而将来那些祈祷者也会有自己的命运,这是凯亚神的法则。”
命运吗?
奎特掂量着那柄矛一样的法杖。“为什么会选我做点灯人呢?”他问他的前任,“我没有做什么伟大的事,我算不上英雄,我甚至没有问明白那女巫所说的灾难是什么?”
即将离去的点灯人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奎特穿上,对他笑了笑:“你问不问出来,女巫说的都会实现,预言的实质就是它必然会发生,所以其实你知道了也没有用。但是你在抗拒自己的命运的时候仍然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在虚无的预言和现实的生命中选择了后者,这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老弟,你被选中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点灯人最后为他戴上了帽子——那是一顶将头顶和眼睛完全遮挡住的帽子,表面上满是暗红色的花纹。
“相信我,你不会无聊的,即使你是一个人。”点灯人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月亮升起来了。”
真的,奎特发现他从帽子里依然能够看到世界,却不再是他过去看到的世界——
满月仿佛巨大的圆球从云海中升起,而且不止一个。星星从几个月亮身边掠过,有些带着长长的尾巴。奎特一低头,就能看到云海下的苍茫大地,而只要他愿意,甚至可以看到一个个生动的人。所有的距离对于他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他的眼睛能跨越天空和海洋,他能够看到他从前从未看到的东西。
奎特的心突然安静下来,就好像突然空了,又似乎被填得很满。他拿起那支法杖,找到离自己最近的一支灯柱,攀上去,轻轻地在灯盏上点了一下。一簇小小的、金色的火苗亮起来,将灰色的云海照亮。
……
奎特开始了自己的工作,也开始习惯于打量云海下的一切,他有一种依旧在生活着的感觉。他日复一日地点亮灯柱,又熄灭它们,从容地等待着下一个点灯人,
在奎特记不清点灯与熄灯多少次后的某天,卡亚特大陆上猎魔的杜纳西尔姆人在一夜之间被一种可怕的妖魔屠杀殆尽,只有一个人活下来,开始了漫长的复仇征程。当奎特在云海中看到了这一切时,他知道自己将会成为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一个点灯人。


END
 楼主| 发表于 2012-3-1 22:14:24 | 显示全部楼层
给杂志的封面故事,勿转噶~~ 谢谢大家
 楼主| 发表于 2012-3-1 22:15:24 | 显示全部楼层
给杂志的封面故事,勿转噶~~ 谢谢大家
 楼主| 发表于 2012-3-1 22: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给杂志的封面故事,勿转噶~~ 谢谢大家
发表于 2012-3-2 08:56:40 | 显示全部楼层
马克!
伯爵您风怒了,噗……
发表于 2012-3-2 09:56:04 | 显示全部楼层
呵···不转···连载么??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17:11:42 | 显示全部楼层
单篇,已经完结了
发表于 2012-4-3 23:11:45 | 显示全部楼层
大人,是哪家杂志啊?吾辈很好奇很想买啊~~
发表于 2012-4-5 00:19:08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什么看完后想哭?是为那漫无止尽的寂寞和守候,还是牺牲自我成全大我的淡然与无私?伯爵的文总是会让人陷入思考。此外,期待伯爵大人《天幕尽头》的复更
发表于 2013-1-14 22:02:01 | 显示全部楼层
BL简直就是在燃烧我的神经啊~~番外是非BL,就是说正文是BL罗~好吧,不管是不是,我都会充满热情的追天幕滴~伯爵大人记得准时填坑,最好一月三更持续奇迹的发生哦~~
发表于 2013-3-10 23:36:09 | 显示全部楼层
点灯人的作用是什么呢,特别是当杜纳西尔姆族灭了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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