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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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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0 21:49: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E伯爵 于 2014-4-13 12:16 编辑

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

【题注:本文乃架空,与真实历史及人物并不一致】

(1 回忆之殇)
我听得见天空中传来的巨响,那轰隆隆的声音像索尔发怒的前兆。战斗机群已经升空,掠过房顶,迎战英国人、美国人……他们是德国最后一批飞行员,面对的是十倍于己方的对手,这是一次注定没有返程的起飞。
我的路德维希也在其中。
我最小的儿子,我用挚友的名字为他命名,却没有想到他会有和他一样的命运。
我剧烈地咳嗽着,无法撑起衰败的身体到窗口望一望他和他的“斯雷普尼尔”(注1)战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他的灵魂能在瓦尔哈拉(注2)与另外一个路德维希相逢。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旧日的景象,那在天空中炸开的金色火花,以死亡为花蕊,无数生命伴随它们转瞬即逝。许许多多的战机在半空纵横,交错而过,子弹击穿它们的身躯,让它们冒着浓烟撞向地面。坠落,那是飞行员与自己座机共同的葬礼。这些场面属于我的过去,却又要变成我的儿子不远的未来。
我为自己感到悲哀,因为我注定要在这张病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气,走向尼弗尔海姆(注3),而无法见到他们。路德维希曾经对我说过:“你将拥有的将远比我所得到的珍贵,去享受不再紧握操纵杆的日子吧,我的朋友,上帝给每个人安排了不同的剩余时间。你不再飞翔,也就永远不会坠落。”
然后他转过身,上了“晨星”,那是他的战机。
我困难地呼吸着,肺部和喉咙发出浑浊的声音。看护连忙给我喂了一些糖水,可惜我迟钝的舌头再也品尝不出任何甜味。我身体的某些部分正在逐渐死去,我能感觉到。但在这个时候,我却更多地想起了三十年前的那个朋友。
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少校,他曾经的头衔是亲王。德国还有皇帝,因此他的姓氏让我必须对他敬礼。他是某一支古老贵族的一个直系血脉,并且让人担心可能也是最后一个。
当我第一次在军校里看到他的时候,就惊异于他的瘦弱和苍白。当然,他的个子在同龄的男孩儿中并不算矮小的,但他的体型单薄,并且喜欢咳嗽,这就显得不怎么结实。他沉默安静,看书的时间多过于在球场上疯跑,再加上他的地位,几乎都成了他在学校里交不到朋友的合理因素。
可我们成了朋友,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我记得那是因为一架飞机的模型。莱特兄弟发明了那可以上天的玩意儿,于是我模仿书上的模样,自己用硬纸片拼装了一个。我把它拿到宿舍后面的草地上去飞,然后它一头栽到了路德维希的脚下。
“你的机翼做得不对,”他这么教训我,“这个形状会阻挡风的托举力量,你又没有发动机,这只会让飞机摔得粉碎。不过好在你没有去模仿韦斯科普夫的样式,否则摔得会更惨,你看过‘秃鹫’的模样吗?我觉得它只是为了跑得更快而设计成了可以腾空的样子。莱特兄弟的‘飞行者’才是真正的飞机,它完全可以脱离地面。”
他当时十二岁,我敢打赌在这里学习的一年里没人听过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不过我也从此明白他并非传说中那样高傲,只是单纯地不爱说话而已。
但奇怪的是,我们就此成为了朋友。我猜大概是因为他和我一样对飞机感兴趣,他甚至更加狂热。
自从飞机这个东西被发明出来以后,在那十几年里就像一把打开保险箱的钥匙,让更多的类似发明喷涌而出。有人开始改进机翼,有人研究更轻的材料,有人提炼燃油,并试着以此来改进发动机构造以提高功率。最终有一种被称作“燃烧之心”的新型发动机被研制出来。
那是个英国人,被追捧为瓦特之后第二位改变工业制造历史的人。
但那位“瓦特”显然对这称呼并不感兴趣,他将“燃烧之心”的专利卖给了一家德国飞机制造商,将得到的钱用于研发第二代动力机芯。而那家厂商则将“燃烧之心”装载到他们最新制造的飞机上。在试飞那天,渡鸦——那种型号的飞机的名字——一下子冲到了海拔六千米的高空。全世界的报纸都把飞行员从渡鸦上下来的那张照片作为头版。
“你知道吗,我的朋友,我们的命运要改变了!”路德维希挥舞着那张报纸冲进我的房间,他苍白的脸因为兴奋而潮红,浅蓝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两簇小小的火焰。
我还不明所以,但他已经接着开口了:“我们有了飞机,有了空中的王者,如果在飞机机头装上武器会怎么样?如果用飞机往地面投掷炮弹会怎么样?你想过吗?战争会被改变的,这会很快!”
我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是说,军队有可能开始装备飞机?”
“战斗飞机!那是空中的战车!并且他们需要战斗飞机的驾驶员!”
他当时快要满十九岁了,离我们毕业只有两年,都从属于陆军,他说的那一番话我其实只当做他因为对飞机太过喜爱而产生了丰富的联想。
不过只过了半年,他的“幻想”就变成了现实。我们中有50个人被挑选出来,编入了空军第一队,代号“麦尼”(注4)。
路德维希成为了第一任队长。
其实他在30个战友中并不算突出,因为我们就像一群不会游泳的鸭子突然被扔进了湍急的河流,每个都被突如其来大浪打得晕头转向,身强力壮的人或许还能扑腾几下,而身体不好的则挣扎得相当辛苦。我属于前者,而路德维希很像后者。
他每天都在体能训练中被刷下来,他的肺不好,常常因此而咳嗽,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退出,而负责“麦尼”的奥古斯特将军也并没有要我替换他的意思。尽管我当时的训练成绩是编队的第一名。
当然我并不会像有些人想的那样,认为路德维希的队长头衔是因为他那古老血脉和尊贵的头衔而来,我知道他对于飞行的热爱,也知道他在这个方面的天赋——他不光对飞机的原理和性能有深入的专研,也神奇地对于旋转训练毫无抵触,从没有晕倒和呕吐,甚至他会去实验一些局部设计,从机载武器到飞机的零部件。
路德维希,他就像是为战斗机而生的人。
我了解路德维希,但有时候又感觉像从未认识过他。
他聪明,好学,虽然不怎么喜欢说话,但他并不会刻意跟人拉开距离,只要是队里的活动,他都会准时参加。
可毫无疑问,他是个孤僻的人。他长得那么讨人喜欢,当我们穿着便服在酒吧里和一些姑娘们畅饮的时候,她们的目光总集中在他身上,但他从来不接受她们那些充满爱意的暗示。我们都嫉妒他的好运气,可他只笑笑,容忍我们的揶揄。我觉得能让他爱上的只有绝世大美女,他却很认真地给我说他只爱瓦尔基里(注5)
“她总有一天会带我离开,她指引我的归宿,”路德维希说,“我无法预料她何时突然到来,所以必须对她保持忠贞。”
他的话让我感觉得出来一定不是玩笑。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二十岁的青年,在内心中已经为死亡做好了准备。
可我并不觉得他是憧憬死亡的,因为飞行这种事情,原本就是一种充满了生命力的活动。就如同装配了“燃烧之心”的渡鸦,当我们第一次驾驶它的时候,手握着操纵杆向上爬升,机器的颤抖激荡着我的全身,我看得见云层朝着我扑来,接着我冲破它们的纠缠,穿越白色的幕布,看到无比湛蓝的天空。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瞪大了眼睛,急促地呼吸,几乎以为自己的生命爬升到了最绚烂的一刻。
我相信“麦尼”的每一个成员都是这样感觉的,并且兴奋到难以抑制,甚至包括路德维希。
当我们返回降落以后,每个人都脸膛发红,不断地说啊笑啊,而路德维希则落在最后。我看到他穿着褐色的飞行服,没有脱下飞行帽,也没有摘下护目眼镜。他慢吞吞地走着,比平时更加安静。当他已经跟所有人拉开了长长的距离以后,突然蹲下去,捂住了嘴。
我跑过去,以为他的身体不适应第一次高空训练。但当我摘下他的帽子和眼镜才发现自己错了。他只是在哭,并不是因为害怕和难受。
“这就是我要的,赫尔穆特。”他叫着我的名字,“你知道吗,你能想象吗?我可以飞了!”
是的,我当然明白他的感受,因为我也在亢奋中,但我又隐约感觉也路德维希所感受到的东西跟我们并不相同。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哭,甚至没有见过他有比皱眉更明显的情绪外露。
当然那个时候我所知道的关于他的事情还并不全面,我还无法去窥探他沉静的外表下所隐藏的一切。
但无论如何,我们起飞了,“麦尼”展翅,开启了德意志空军的历史。而在学校中的我们,还在单纯地享受翱翔的快感,在云层之间上下翻飞,没有意识到学生时代的选择会对将来的命运产生怎样的影响。

(2  艮格尼尔)
当我们开始上机练习以后,路德维希作为队长的地位就变得无可撼动了。
首先他的操作技巧是最好的,他的爬升、转向、俯冲、降落……所有的动作都很标准,他还能够带领不同数量的战友进行小组编队飞行,在空中进行围歼战斗。其次,他几乎从来没有失控过,我们的飞行技术参差不齐,渡鸦的弱点是在俯冲的时候常常失去控制,于是必须精准地抓住操纵杆反弹的那一瞬间,用力地把它扳回原位。我们都觉得那得费些力气,甚至有人因此受伤——倒霉的约翰,他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他是我们之中第一个受重伤的,他的战机因为俯冲失控,砸在了地上,幸亏那是湖边,他只摔断了几根骨头。但这动作对于路德维希来说,不会比敲碎蛋壳更简单了。
那时候“渡鸦”还没有安装武器,我们就像一群没有牙和爪子的小狮子,在自己的领地里玩得很痛快。而路德维希,他沉浸在飞翔的乐趣中,尽管别人可能会觉得他跟以前相比没有什么特别的改变,但我知道他很开心。
在两年以后,欧洲变得不再平静。巴尔干半岛有些让人不安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大了,几乎吵得所有人都坐卧不安。就在这一片喧嚣中,我们开始了最后一年的训练。在那之前,我们有一个月的假期,短暂而自由的时间。
路德维希邀请我去他的住处,一座临近汉堡的小庄园。我当然明白他古老的家族会有许多财产,但我的确像个傻瓜一样为那座精美的建筑艺术品而瞠目结舌。那里面有许多我在博物馆里也见不到的珍藏,还有派头十足的仆人。
然而与此相衬的是,那里非常安静,或者说冷清。整栋房子里称得上主人的,就只有路德维希和一只年老的边境牧羊犬。墙上悬挂着他家族的一部分先辈,他们都跟他有点像,戴着假发,或者挂着勋章,女士们衣着华丽,神情倨傲。
路德维希带我走过这些画像的时候并不想向我介绍,只是在走廊尽头我发现一幅女士的画像,那双蓝眼睛和浅黄色的头发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这是你母亲?”我终于忍不住问。
路德维希停下脚步,看了看那幅画。“是的,”他干巴巴地说,“我十岁的时候她去世了,据说是血液病。接着五年以后就轮到我父亲,好像是心脏问题,他们检查了我的身体,认为我很幸运地没有遗传到那种病,但是我的肺有问题,也许那玩意儿能工作的年限比正常人短得多。”
我不知道说什么,但路德维希却好像并不介意。
“很多人跟我说,我不应该去军校,或者选择一个更温和的专业,然后结婚。赫尔穆特,你觉得呢?”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徒刑,但在他没有继承人的时候,“维特根斯坦亲王”变成了逐渐消失的泡沫。
“我只想飞,”路德维希轻声说道,“我的父亲,他唯一的成就是将维特根斯坦这个姓氏传承下来,我的母亲,她最成功的事情是在这个庄园里完成了十几张风景画。他们生前很少走出这座庄园,尽管他们在别的地方也有很多房子。如果我注定比他们活得长不了多少,那我不愿意只在一个鸟笼子那么大的地方,干着跟他们一样的事。”
那是路德维希唯一一次明确地告诉我他的想法和感受。
我想他或许再没对别人说过这些了。
在我们回到学校里以后,就在头一个星期里听到了一则令人震撼的消息:发明“燃烧之心”的“瓦特第二”宣布他又研制出了第二代发动机,他将其命名为“永恒之心”。但这一次,他将专利权卖给了法国人。
路德维希看着报纸,我知道他很失望,因为“永恒之心”的功率和稳定性都大大优于“燃烧之心”。
“你知道,赫尔穆特,‘燃烧之心’虽然名字是这样,其实是水冷式发动机,它的功率有300千瓦。它能让渡鸦爬升到六千米。但‘永恒之心’是活塞式发动机,它的功率可以达到380千瓦,这样飞机的速度也可以提升,如果用于作战,那威力将大大提高。”路德维希对我说,“法国人很快就会造出比渡鸦更好的飞机,我们很危险。”
路德维希所说的危险,我们已经开始朦胧地感受到了。
整个欧洲沉浸在一种奇怪的氛围里,许多人在窃窃私语、摩拳擦掌。巴尔干半岛上的怒气即便是在柏林也感觉得到。燃油被浇到了塞尔维亚、希腊、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保加利亚,也流淌到了俄罗斯、德意志、比利时,奥地利和匈牙利,甚至意大利、法国和英国都闻得到那种刺鼻的味儿。
在这个时候,路德维希开始扑在自己的写字台上,日以继夜地画图、计算,去跟奥古斯特将军面谈,并且不断地跑到学校外去和一些人整夜整夜地开会。我当时和他住一个寝室,但也不明白他在干什么,但我得承认我当时并没有特别在意,那是我们最为生分的一段时间,因为我更多的心思都在一个姑娘身上。她叫汉娜,后来成为了我的妻子和我三个儿子的母亲。
几个月后的某一天,路德维希带来了一张图,展开在我面前,让我仔细看看。
那上面是一架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飞机:它有更加扁而圆的机身,尖锐的机头,座舱狭小,只能容纳下一个人,显得更加轻盈美丽,但最为奇妙的是,它的双翼从双层变为了单层,而在机翼两侧靠近机身腹部的地方,有两个更加硕大的发动机,曲线形的外壳包包裹住了它们,就像展开翅膀下的一对副翼。
“它叫做艮格尼尔(注6)。”路德维希对我说的时候,深深凹陷的眼睛闪烁着光彩,“我跟工程师们商量过,如果我们没有拿到‘永恒之心’也许可以试试改良渡鸦。我们将发动机的功率改小一些,缩小体积,然后把它们分别安装到机身上去。这样功率实际上就提高了百分之五十到百分之八十。然后减轻载重,简化机身和机翼。发动机外壳减少一部分空气阻力,看到了吗,机身的钢材也换过了。这样一来,即便是没有‘永恒之心’,艮格尼尔也有很强的机动性和战斗能力。”
我早就知道,路德维希就是一个为了飞行而生的天才,他的心才是真的在燃烧。


(3  死亡之舞)
虽然在我们之后,不断有新的飞行员被招募进来,但他们一个比一个稚嫩,艮格尼尔的试飞工作仍然只有“麦尼”的成员来担任。
老实说奥古斯特将军并不希望路德维希去,他最初只想让一个技术过硬但并不顶尖,身份也没有那么敏感的飞行员来试飞——比如我。路德维希是“麦尼”的王牌,维特根斯坦亲王是绝对不能出事的。然而路德维希却坚持,他缠住了奥古斯特将军,再三声明他是参与艮格尼尔设计的人,只有他去才能真正了解这个机型有什么改进的空间。
最终奥古斯特将军被说服了。我接到撤换通知回到寝室,路德维希递给我一个小巧的盒子,里面装着一枚无与伦比的红宝石胸针。
“恭喜,”他笑了笑,“听说你向汉娜求婚了。”
后来的试飞很顺利,只是路德维希在下飞机的时候跌了一下,撞破了头。于是他要求将这染了自己血迹的飞机作为座机,并将之命名为“晨星”。
很快,又经过了几次完善。艮格尼尔便开始批量生产,作为德意志空军的标准战斗机。我们每一个人都得到了自己的“姑娘”,并且有权利为她命名。我给自己的飞机取名为“野狐”,并且在它身旁拍了一张穿着飞行服的照片,镶嵌在一个吊坠里送给汉娜。
就在我们加紧与座机磨合的时候,巴尔干火药桶终于爆炸了。
一根火柴被丢进了那四溢的燃油的中心。
奥地利和匈牙利帝国的裴迪南大公被一个塞尔维亚人杀死了。我那个时候就明白,游戏时间结束,我们得开始干活儿了。
战争一旦开始,那燃烧的速度就超乎我们的想象。越来越多的国家歇斯底里地搀和进来,最后几乎整个欧洲都沦陷了。
法国人用装配了“永恒之心”的飞机开始对德意志领土进行轰炸,于是“麦尼”被派往西线作战。
我们最开始是在边境拦截法国人的飞机,并配合地面部队向法国境内推进。
那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战斗飞行。再不会是在辽阔湛蓝的天空下翱翔,我记得第一次升空作战时那灰沉沉的云,也第一次亲眼看到了法国人的飞机——鸢尾103。那装备着永恒之心的飞机比艮格尼尔更大,特别是安装发动机部位,它们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尾部冒着淡淡的白烟。它们爬升和俯冲的速度都很快,就像一只只凶狠的秃鹫在空中寻找猎物。
但是它们远没有艮格尼尔灵活,而且因为机尾上安装着机关枪,因此驾驶员和机枪手都暴露在外面。
路德维希和工程师们最妙的设计就是:将机枪放在了机头的两侧,而且操纵杆也分成了两个,有一个按钮是可以发射子弹的。
我们很快就击落了两架鸢尾103,成功地将一个编队拦截住。在后面半个小时的作战中,那些懦夫就逃走了。
我回到地面上,第一次觉得有点恶心。而奥古斯特将军的副手已经来找我们核实战斗中的击坠数了。
我的成绩是0,但我没有兴趣去问别人有几架。队友们今天的反应差别很大,有些因为第一次跟真正的敌人交锋,显得很兴奋,另一些人则脸色发青,对于今天的战斗不怎么适应。我心中倒没有太过恐惧或沮丧,只是觉得特别累,那种疲惫跟训练时完全不能比。
当我回到宿舍里的时候,路德维希已经躺在了床上,他连飞行服都没有换下来,就那么躺着,护目镜扔在地上,用手背挡住眼睛。
“我击坠了两架飞机。”他给我说,“鸢尾103远不如咱们灵敏,虽然它们火力强大,多采用旋转和折回的战术,但难以对我们的攻击做出迅速反应,它们太笨重太迟缓了。”
他的语气实在平静,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应该被载入史册的人:他是德意志空军第一个参加实战并击坠敌机的飞行员,而且一次击坠了两架。
我问路德维希对于对于真正的空战有什么感觉,他笑了笑,还是觉得最愉快的仍然是没有开火前的那一刻。“只需要飞翔就可以了。”他说,“那件事我喜欢,而且很简单。”
“可是我们仍然得开火,而且要尽量多地击落敌机。”我对他说,“你之前就该知道战斗机是为战争而生的。只有在战争中,人类的发明才会被尽可能地利用起来,甚至是利用到极致。”
他没说话,连躺的姿势都没有变一下。
我以为他累了,安静地开始脱下外衣和靴子,准备去洗澡。
不过还没走远,就听见路德维希在我身后轻声说:“是呀……赫尔穆特,你说的对,‘我是剑,我是火焰’(注7)……”
经过第一次的战斗以后,我觉得路德维希有些改变了,他比以前更加沉默,却又比以前更加放纵。对于酒和享乐,他会多接受一些,尽管仍在一个算得上节制的范畴——他的身体问题让他已经习惯了清教徒似的生活,因此小小的开禁都会令我们发现。
我们的任务很多,很频繁。大概法国人太相信他们的鸢尾103,也许他们对第一次交锋的失利耿耿于怀。总之后面他们加大了空中阻击的力度,而我们也同样。
我的“野狐”是个好姑娘,它跟我配合得天衣无缝,当我第一次击坠了敌机以后,它便开始发挥它的野性。我的击坠数在不断增加,“麦尼”的其他人也是,他们甚至在驻地休息室挂了一个记录表,每次战斗结束都用红色的笔往上面画叉。
当然红叉最多的人,仍然是路德维希。
但队友们向他举起满满一杯的啤酒致意时,他只是站起来,向大家点头还礼,带着一点点礼节性的微笑。不过我知道他的状态并不好,因为我好几个晚上都听到他在对面的床上咳嗽,捂着嘴,小心翼翼,却又接连不断,一直要持续很久。我曾经问过他,但他说冬天就是这样,而且火药味儿让他喉咙不舒服。神奇之处在于当他钻进机舱这些不适就会自动消失。
我相信他说的是实情,因为一旦起飞,他就变成了剑与火。他的“晨星”因为银色的徽标而被法国人称为银色死神。他们都想要击落他,一旦开战,咬住他的敌机是最多的。
路德维希能够对付那些敌人,但我和队友们仍然会尽可能地帮助他处理掉一些。
随着战争继续,我的击坠数也在增加,我已经习惯了子弹击穿敌人的油箱或者发动机,看着它们冒着黑烟坠落。“麦尼”同样也有损失,到第二年春天,已经有5架艮格尼尔“折断”了。虽然我知道自己也很有可能被击落,并为此操练过无数逃生方法,但当我真的遇到,却仍然无法克制那种恐惧。
两架鸢尾103包抄我,我干掉了其中之一,而另外一架的机枪射断了我的尾翼,并重创了左侧发动机。
我旋转着向地面坠落,拼命拉操纵杆也无济于事,我选择树林茂密的区域,用尽力气将“野狐”撞在两株松树繁盛的树冠上。飞机压断了松树,摔在地上,却没有解体,我的肋骨在操纵杆上撞断了一根,头部也遭到撞击,彻底昏了过去。

(4  背向理想)
我们学会飞行之后,就会有一个心理准备:生命于我们有了不同的意义,当我们双足踏在地上,便多去享受生的欢乐,当我们在空中翱翔,便要习惯与死亡同行。而如同伊卡洛斯(注8)般的坠落,将会是我们荣耀的终结方式。
当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活着,就像经历了一次重生。
我深深地呼吸,肋骨间传来剧痛,这让我的意识更加清醒。而路德维希坐在病床前,手里拿着一张电报。
“恭喜你。”他向我微笑,苍白的脸上有些疲倦。
“谢谢。大概我的战绩还不够资格得到瓦尔基里的吻。”
“不,我是说这个。”他扬起手上的电报,“昨天到的,就在你昏迷的时候。恭喜你,汉娜怀孕了。”
我的坠落和第一个孩子的到来如此接近,这几乎成为了冥冥之中的预示。从那一刻开始,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渡鸦的翅膀变得沉重了。
尽管我拥有了一架新的“野狐”,但它已经不能像它的前任那样与我心心相通。或者说,它依然是空中的凶猛野兽,但我却变得怯懦了。我绝不再驱策它追赶逃走的敌人,只要它们远离我的射程,我就不再开火,转而去扫除身边的威胁。
我的击坠数开始下降,我不再是“麦尼”中的第二位。而路德维希仍然是第一。
奥古斯特将军看我的眼神带着不满,路德维希却好像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战争在继续。我们从当初的畏惧、兴奋、专注,渐渐地开始有些麻木。熟悉的队友在不断地消逝,尽管“麦尼”是德意志空军中最好的战斗中队,但是依然无法停止减员。
当我的第一个儿子约瑟夫出生的时候,原本有50人的麦尼只剩下了40个。在休息室里有一面墙,上头贴着离开的队友的照片。我常常看着那一面墙,喝着啤酒,再低头看汉娜寄给我的约瑟夫的照片,他们在柏林,我还没有拥抱过我的儿子。
在战争的第二个年头,一切好像都进入了胶着状态。我们无法推进,法国人(现在又加上了英国)的飞机也无法进入,我们都尽可能地把双方拦截在国境之外。当然偶尔突破封锁的漏网之鱼也是有的,于是就会有许多地面的人死于这种“意外”。
但很快,我们没有预料到的怪兽将胶着状态打破了。
它们在一个夏日的黎明时分到来,最开始只有三个,却无比庞大。初升的朝阳从它身后照射过来,在地面形成巨大的阴影。这阴影惊醒了地面的部队,他们睡眼惺忪地走出帐篷,就像个傻子一样瞪大了眼睛。
“麦尼”接到从未有过的严峻命令,立刻升空迎敌。
我们在半空中见到了那巨怪的真面目:它们是我从未见过的庞大的硬骨飞艇,银灰色的气囊在晨光中也显得暗淡。在气囊的前后方都有三个巨大的螺旋桨,它们的吊舱也很大,从两旁伸出巨大的、向下倾斜的炮管。更令人惊惧的是,它们的移动速度很快,远比普通的飞艇要灵活。许多鸢尾103在它们身边护航,就像工蜂簇拥着它们的女王。
我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这三只飞艇一定是经过了改造,它们的气囊更加坚固,武器更加强大,更重要的是,那灵活的转向意味着有不止一台的“永恒之心”被安装在上面作为推进装置。
我们还没有靠近,它们就开火了,但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炮管向着地面发射,火光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地面霎时间腾起了红云,接着变成黑色。
它们是如此凶猛,只片刻间,下面就成了一片火海,滚滚浓烟几乎要遮蔽住阳光。
几乎不需要命令,我们已经明白此刻必须抓紧一切时间进攻,越快就越能减少牺牲。但让人头疼的是那些鸢尾103,它们每10架护卫着一只飞艇。没有一架艮格尼尔能够接近飞艇,无论怎么样都会受到拦截,而且鸢尾103将护卫范围拉得很宽,这也让机关枪很难瞄准目标——那硬化皮囊。
这次出征的艮格尼尔只有28架,包括了路德维希的“晨星”。
我们尽了最大努力突破鸢尾103的防线,但也损失了五个同伴。最后是路德维希,他用了很险的一招:突然爬升,摆脱了鸢尾的跟随,然后从最高处突然笔直地俯冲下来,从飞艇的正上方射出子弹,击中后立刻像侧面逃离。
那巨怪在我们眼前爆炸了,火光晃花了我们的眼睛,离它最近的鸢尾103都被气浪吹出了很远,它变成了一个大火球向地面落下去。在这巨大的爆炸烟雾之中,路德维希的晨星箭一般地冲出来。法国人和英国人不再恋战,或者说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其他两只飞艇调转船头,开始撤退。
这一场极为惨烈的战斗,最终只有16架艮格尼尔回来。而当我们落地的时候,浓烈的焦臭味让我第一次在下飞机的时候吐了。
那味道来自地狱,来自皮革、橡胶、木材、布料以及人体被焚化后的混合,那是我一辈子闻过的最可怕的味道。
我靠在“野狐”的机翼旁,吐得一塌糊涂,周围是燃烧过后的废墟。活人的哭泣、叫喊、呻吟让我心惊胆战,我第一次感觉如此虚弱,如此不堪一击。几个月前从空中坠落的感觉突然就变得无比清晰,让我没有办法再在飞机旁边多待一刻钟。
我跌跌撞撞地向宿舍走,尽管那里已经是一片焦土。
路德维希抓住了我,拖着我跟其他人直奔司令部。
“你还能再飞吗?”他在我身边说,牢牢地支撑着我的臂膀,“你还能做到吗,我的朋友……”
灾难的幕布一旦拉开,死神总要表演尽兴之后才肯退场。它不在乎有没有观众,它只在乎参与表演的人够不够多。
至少在新式飞艇的协助下,在整个西线战场上,我想它演得十分开心。
我们的损失很大,不光是“麦尼”减员,连第二届、第三届飞行员们也投入了战斗——当然,他们陨落得更快。
英国人和法国人给他们的空中怪兽取名叫做“方舟”,尽管它根本无法拯救生命。我们得到的情报说是大概一共有10艘,有两艘因为故障还躺在曼彻斯特的工厂里。迄今为止我们用20架艮格尼尔换得了击坠4艘方舟的成绩,还有几架艮格尼尔严重损毁,已经不可能再起飞了。剩下的“麦尼”队员只有17个,其中有一半都重伤,被送回了柏林。还能作战的飞机其实只有最后的8架。
那天晚上我和路德维希坐在停机坪上喝白兰地,那是他的特权所得到的最后一瓶补给。
我很清楚地记得那个晚上的夜空,因为在连续一个多月的轰炸和攻击中,我们周围始终笼罩在充满了硝烟味儿的浓重的灰雾之中。但那个晚上却奇迹般的安静而澄清,所有的星辰都洒落在漆黑的天幕上,而银河的样子也清晰可见,如同一个不可触摸的梦。
我身上的衣服已经很久没换了,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头发里满是火药的气息。而路德维希却还坚持自己的那轻微的洁癖,只是原本就苍白的脸又瘦了许多,眼睛凹陷下去,周围有浓重的阴影。
“约瑟夫应该两岁了吧?”他问我。
“是的,下个月就满了。”我从脖子上拽出嵌着相片的项链,可惜昏暗的灯光无法看清楚里面那天使般的胖脸。
“赫尔穆特,你想过这场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吗?”
我有些茫然,因为那个时候我看不到尽头,而方舟的进攻使我们的阵地迅速沦陷,我甚至担心再这样下去,整个德意志会以一种想不到的速度崩溃。我的脑子里想起了约瑟夫和汉娜的笑脸,又突然想起了“麦尼”的每一个成员。驻地的休息室早已经被焚毁了,那些画着红叉的记录表和贴满相片的墙,都已经化为灰烬。
“一个国王高高坐在石山顶, 瞭望着萨拉密挺立于海外; 千万只船舶在山下靠停, 还有多少队伍全由他统率! 他在天亮时把他们数了数, 但日落的时候他们都在何处? ”(注9)
我脑子里突然想起这几句诗,我在心底默念它们,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无法回答路德维希的问题。
其实他也并不那么在意答案,只是慢慢地躺下,枕着双臂看夜空中的银河。
“我并不后悔成为战斗机飞行员,”他告诉我,“赫尔穆特,你说的对,只有在战争中,人类的发明才会被用到极致,不驾驶战斗机,我永远不可能体验真正的飞行……但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什么是真正的飞行。”
我知道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但并不是毫无代价。
我想,最为痛苦的就是我们所爱的事情,总会伴随着一些我们所憎恶的东西一起来到。我们总是尽力地想坚持用得到所爱的狂喜来抵消另外憎恶、愧疚、厌倦,或者别的情绪。但那其实是徒劳的,越是深爱,得到的时间越长,那些东西就会越让我们敏感,最终变得无法忍受。
我突然非常疲倦,似乎已经看到了尽头——并不是关于这场战争。
我们两个人静静地躺着,在混乱的短暂安详之中,我和路德维希不再交谈,但似乎又回到了少年时期在军校里的感觉,我们总是会在突然间明白对方的心情。这两三年间,战斗剥夺的一些东西,在那个晚上又忽然回来了。
“明天将是最后的机会,”路德维希低声说,“还剩下3艘方舟,将会全部出现。因为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即将被攻破,他们会押上所有的筹码。我们别无选择。”
8架艮格尼尔,对抗3艘方舟,也许会有僚机帮忙,可最多不会超过12架。
我想我大概没有机会再拥抱妻子和儿子了。


(5 无尽的告别)
天亮的时候,我看到了血色的朝阳。
最前线的战报传来,最后的三艘方舟已经升空,伴随它们而来的21架鸢尾103也同样。敌人们知道我们的空军力量已经被歼灭了大半,他们甚至愿意节省些力气,少派一些战斗机。
是的,24对20,前者中有三个毁灭者,后者却有12个是青涩的新兵。
在出发前,我们穿上了麦尼的制服,在我们的身上,都有一只渡鸦的徽章,那是纪念德意志空军最初的起点。奥古斯特将军看着我们没有说话,他的头发胡子都花白了,然后眼含着泪光朝我们敬礼。而作为队长的路德维希也没有多说话,他只是点了一遍名,然后也向大家敬礼。
“很荣幸能跟诸位并肩作战。”他说,“这是我此生最大的荣耀。”
我们走向自己的战机,看着战友们一个个起飞,但路德维希却在最后拉住我。我诧异地转身,他浅蓝色的眼睛露出从未有过的奇特神采。
“奥古斯特将军和我商量过了,赫尔穆特,你要留下来,退出这场战斗。”
我涨红了脸,真怀疑他疯了,他从来没有这样侮辱过我。
但路德维希的脸上带着冷静和坚定:“别将这视为耻辱,赫尔穆特。‘麦尼’需要最后一只渡鸦,最后一支艮格尼尔。‘麦尼’需要有人为它写下完整的悼诗,不是由那些不会飞的人来执笔。更重要的是,‘麦尼’需要种子。谁还能如我们一样了解飞行和战斗?难道我们付出生命所得到的经验竟然无法流传下去?我不希望德意志的空军在将来的十年和二十年中依然靠着摸索来培养飞行员。”
“那么该留在地面上的人是你,路德维希,你才是‘麦尼’的王牌。”
“不,赫尔穆特,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不会再回到那座庄园。”他突然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些红色,“时间到了,我听得见她的步子,她正在朝我走近,赫尔穆特。这或许是对我的仁慈,让我的等待不至于太久。”
我沉默了片刻,问他:促使他决定留下我的原因是不是汉娜和约瑟夫,因为我是‘麦尼’中最早有孩子的人。他并不否认:“你将拥有的将远比我所得到的珍贵,去享受不再紧握操纵杆的日子吧,我的朋友,上帝给每个人安排了不同的剩余时间。你不再飞翔,也就永远不会坠落。”
最后我留下来了,带着无法说出的感受,站在地面,看着所有的战机从我头顶掠过,最后一架上画着的银星划过蓝色的天空。
我无法描述最后的那一场战斗,只能从幸存的僚机驾驶员的回忆中拼凑出片段:
7艘艮格尼尔是主力,能活到最后的战机已经不是渡鸦而是猎鹰,路德维希就是鹰王。他们带领着僚机围剿那3艘方舟,队形是路德维希精心编排过的,僚机们引开鸢尾103的火力,而艮格尼尔则会冲进去打爆方舟的气囊。这其实也是一种必死的战术,因为并不是人人都能如路德维希一样用高超的技术逃过爆炸时的气浪和火焰。
我站“野狐”上,能看到远处的火光,听到隐约的巨响。
我想象得到那片战场上的景象:钢铁猛禽们相互撕咬,子弹带着火光在空中交织成死亡阵线,被击毁的战机带着火和浓烟落向地面。
“麦尼”的队友们干掉了第一艘方舟,我看到远处腾起一蓬金色的火焰,虽然在天空下显得细小,但我知道那火焰焚烧了多少条生命。我的心脏被惊喜、伤痛、担忧和焦虑来回撕扯。第二簇火花很快也跟着绽放,我的眼睛刺痛,泪水涌了出来。
后来返航的僚机驾驶员告诉我,开始的两艘方舟是路德维希的战术起了作用,但麦尼的7架战机只剩下了3架。敌人很快就明白了我们使用的方法,他们改变了护卫方式,像铁桶一样包围着最后一架方舟。
于是剩下两架的艮格尼尔硬生生地从中撕开了一条口子,让路德维希的晨星冲了进去。
那个禁区,一旦进入,再不能像从前一样在爆炸的瞬间逃出。因为所有的炮火都会集中在晨星身上。
路德维希是没有想过要逃走的,他没入那片炸开的火焰,投入瓦尔基里的怀抱。他等待她许多年,终于见到了她的倩影。
晨星在那个黎明坠落,所有人都看见了,它消失在灿烂的火焰中。
我大喊大叫,颤抖着从“野狐”上摔下去,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头痛哭。
……
然而让人失落的是,一场战斗的胜利并没有改变战争的结局,又过了两年,战争结束,我们还是战败了。
我回到柏林,脱下了军服,拥抱汉娜和约瑟夫。我没有心思去关心德意志的未来,或者说,我所有的力气都已经在那几年耗尽。我还不到三十岁,却迫切地要写一些回忆录,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麦尼”,为此我甚至得到了路德维希遗产中的几本日记。
那是包在一个结实的木盒子里寄给我的,附上的信件出自于那位庄园管家之手,他告诉我路德维希在生前曾希望这些东西都能赠送给我。
我在灯下翻阅这些零散的记录,他不是一个喜欢写东西的人,然而文字却很优雅。他记录的东西很单一,占绝大部分的都是关于飞机和那些相关技术的想法,还有一些手绘的图,到了后期有许多关于飞行技巧和战斗队形的设计。
在某篇日记里我读到这样一段话:
“当一个人能看见生命的尽头,他必然会对命运产生怨恨,因为他只能在短暂的道路上选择一部分欢乐,而必须舍弃掉另外许多。这么看起来我倒是幸运的,因为我在眺望自己的尽头时,知道我唯一想要什么。而我并没有预料到的,是我所渴望的得到之后,也依然会带来痛苦。这或许是命运的另一种馈赠,当我以为自己应该满足的时候,它用狡猾的方式告诉我这个世界上仍然有我得不到的更加珍贵的东西。但它也教会我一件事:不是所有的渴望都能被满足,人的一生,注定只能为一个梦而燃烧。”
日期是我们即将参加第一次空战的前夜。
我觉得我是从那个时候才真正明白了路德维希。于是当我的第三个儿子出生时,我用他的名字来纪念他。当然我并没有想到,这个孩子在幼年时抚摸我的渡鸦徽章后,也会走上跟他同名的前辈一样的道路。
“人们把这个世界变成地狱,往往是因为他们想把它变成天堂。”(注10)
几十年后的德国,又一次重复了历史。
汉娜的眼泪没有阻止路德维希坐上战机,也没有能够让我去阻止他。有些事情就是如此,不必徒劳地去改变。
而且我看着儿子的眼睛就知道他有他想要的,并且已经准备好付出生命,这跟战争和胜利有关,也可以说是无关的。
他跟当年的路德维希一样年轻,一样坚定,他们注定要把自己燃烧。



(END)


注1:斯雷普尼尔——北欧神话中八条腿的神驹
注2:瓦尔哈拉——英灵殿,北欧神话中战死的灵魂所去的地方。
注3:尼弗尔海姆——死人国
注4:麦尼——北欧神话中奥丁的两只渡鸦之一,还有一只叫做胡巾
注5:瓦尔基里——北欧神话中的女战神,引导战死者
注6:艮格尼尔——奥丁的武器,一只长矛
注7:我是剑,我是火焰——这出自海涅的诗《颂歌》中的句子。全诗如下:
颂歌 [德]海涅
我是剑,我是火焰。

黑暗里我照耀着你们,
战斗开始时,
我奋勇当先
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我周围倒着
我的战友的尸体,
可是我们得到了胜利。

我们得到了胜利,
可是周围倒着
我的战友的尸体。
在欢呼胜利的凯歌里
响着追悼会严肃的歌声。

但我们没有时间欢乐,
也没有时间哀悼。
喇叭重新吹起,
又开始新的战斗。

我是剑,我是火焰。

注8:伊卡洛斯——是希腊神话中代达罗斯的儿子,与代达罗斯使用蜡和羽毛造的翼逃离克里特岛时,他因飞得太高,双翼上的蜡遭太阳融化跌落水中丧生,被埋葬在一个海岛上。

注9:来自英国诗人拜伦的《哀希腊》,查良铮译

注10:这是德国诗人荷尔德林的句子。
发表于 2014-3-14 04: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rosie7788 于 2014-5-3 20:09 编辑

看的 我心情好沈重。這篇的意思好深。
E 大的每篇文都是很發人深省的!
這是篇悲劇,然而這現世本就是哀大於樂。

“人们把这个世界变成地狱,往往是因为他们想把它变成天堂。”
這是多麼智慧的真相!
大大啊!對你深深的拜倒!
 楼主| 发表于 2014-4-13 12:17:23 | 显示全部楼层
2# rosie7788


谢谢柔丝大人,我已经改过了,今年写得少,工作太忙了,不过还是会加油的~
发表于 2014-5-7 14:06:38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想哭,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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