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虫子】《永世之恋》

于睫

永世之恋——全



冬天的维尔茨公园总是很冷清。高大的木棉锦无法象夏天一样舞动它茂盛的树叶，自然也听不到那悦耳的沙沙交响曲；曾繁茂盛开的朱红郁金香收起花苞似乎不屑在枯黄而零落的草地上开放一样，矜持的沉默着。幸好从东边海岸吹来的风还是一样温暖而潮湿，并没有因为时令的变换而冷冽多少。

下午两点。默特懒洋洋的坐在公园里一把靠近角落的长椅上，冬日温吞的阳光并不刺眼，他只需稍微眯起那双淡绿色的眼睛就能正正的望向泛白的天空。身上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长大衣的他看上去一点也不介意长椅上的浮尘，过了一会儿，他干脆整个人都平躺在长椅上，一丝满意的微笑挂上他如同佛拉芒家族专有般线条优美的嘴唇，似乎这样的躺着，仰望着空荡荡的天，就是无上的享受了。

“先生。”
淡绿色眼睛的视线被一片黑影遮住，清亮的犹如多瑙河水的声音非常有礼貌。但还是直到默特完全看清了眼前站着的人时，翡翠色的眸子中浓浓的不悦才退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颇具玩味的绿光。

那是一个如同破晓时分东方第一缕柔光般灿烂夺目的少年，他的脸生动俊美，丰盈的金发似乎还带着朝阳的芬芳，与那双蓝的仿佛古老梦境中神秘宝石一样晶莹的双眸相衬极了。

“先生？”由于背对着光，不确定默特是否注意到自己的少年又叫了他一声。
“希望你有很好的，打扰了我的理由，年轻人。”默特一动不动的盯着俊美少年，注意到他仅穿了件厚格子衬衫和一条不太新的牛仔裤。

“那个……我是想请你站起来，找个不需要太豪华但一定要干净的地方，然后我们做爱，做到你腻了为止，这理由……还充足吗？”
少年的声音虽然有点颤抖，但很认真，认真到默特开始相信他并非在开一个愚人节的玩笑。

少年说完就不再有任何的动静，但默特看的出来他在紧张，也许，还带着几分期待的样子，笑了笑，默特扬起左边的眉，撑起手肘，他得承认，这是他生命中很长很长，长的他都忘了具体有多长的时间里，第一件又让他感到有趣的事情。

“天使居然在使用恶魔的语言。”默特低低的嘟囔了一句，然后扬起声音回答少年：“我不是同性恋，从来没抱过男人，也绝对不想为你纤细的双臂拥抱。”

“这不是障碍，我想。”少年同样毫不在意的坐到明显不干净的长椅上，身体帖近高大男人的前胸，玫瑰般诱人却苍白的嘴唇轻轻张启：
“经验我有很多，你想怎么弄都可以，而且我认为，即使你肯尝女人，我也应该是男人中的例外。难道我说错了吗？”

蓝眼睛里含了火与水混合的情绪望着默特，上下两排浓长的，浅金色的睫毛正如同衬托蓝宝石的上等天鹅绒，白皙的面庞远比一般白人更白，也更细致晶莹，伸手就可以环住的身体修长而匀称。随便谁，都不得不承认，他浑身洋溢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默特眼珠的绿色变得浓重起来。

“我想……人是需要在必要时有点儿改变的。年轻——呃，你不介意我换个方式称呼你吧？”

少年微笑了，让默特改观了对周围景致太过单调无趣的认知。

“艾萨。我会很乐意从你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那么——艾萨——很不错的名字，跟我来吧，希望你能和我一样欣赏我挑的地方。”

少年艾萨还是保持着微笑，顺从的象影子一样跟在默特身后走出了公园，一道比光本身还夺目的影子。

当默特停好他的车，转头望向身旁刚才一直沉默无语的艾萨时，发现他竟闭起了双眼，高耸而挺直的鼻梁以及长到令人惊叹的睫毛在那张年轻的无暇面庞上投下优美的阴影，鬓角上的金发还顽皮的翘了几根起来。默特倒在方向盘上，有那么一个短瞬他觉得，现在这个恬睡在身边的少年，很象一道璀璨夺目的极地之光，而那光，是世间最绮丽也，最轻易就划过不见的东西。

艾萨动了动，惊醒一般，他小小的弹起来，撞在车顶的样子迷糊的可爱。默特微笑着，不自禁的伸手抚弄着艾萨的头顶，低低说道：
“我们到了。”

蓝色宝石看着车窗外，不远处有一片泛着波波粼光的大湖，即使在冬日，那湖也显得幽雅动人，与别处不太一样的是，这儿的芒草还带着嫩嫩的黄绿色，风吹过甚至可以听得到“簌簌”声，然后，在湖畔，在芒草的环绕之间，在飘动着逶迤薄云的湛蓝天壁下，艾萨看见了一栋原木色的小屋。

“快一百年了，你是第一个除了我以外来到这里的人。”
耳边吹过的热气让艾萨吃了一惊，转过头，半长褐发的高大男子正在笑看自己，狭长的绿眼睛太深邃，看不出里面写了些什么，只能判定他的话是在开玩笑。

“我很荣幸。”这句话艾萨说的不太由衷，他指着小木屋：“我们就要早那里做吗？”

“…………那个把你生成这副模样的人真应该也教教你配得上它的风情。”懊恼的低声细语后是故做明朗的男中音：“希望你还满意。”

艾萨注视着他扬起的，好心情的嘴角，暗自把一句“其实我对地点没什么要求啊”咽了回去。

“是的，这里……很安静，舒服的让我想睡。”

男人仿佛愕然了，随即大笑着替他打开车门，领他进到那精致的小木屋里面。

长毛的爱尔兰地毯，复古的壁炉，涂着明亮栗色漆的巴西香木矮柜上摆着造型古朴而恢弘的银烛架。默特站在一旁，注意到艾萨并不太对这一切很感兴趣的样子。
严格说来，他就象一个找不到合意玩具的孩子一样穿过来房子，从一扇开着的后门径直走了出去————然后居然是一声欢呼，一声盈满惊喜和快乐的欢呼。那声音引得默特情不自禁的想去看个究竟。

其实他明明知道外面有些什么，那儿不过是一个铺了粗糙木地板的大平台，临着湖，对着远山，上面除了一把老旧的藤编大躺椅外什么也没有。

现在大躺椅上坐着微笑的俊美少年，他一脸安逸的模样倒很象久久外出才归的游子。

“这么喜欢这里吗？”
“是啊。”艾萨全身都缩进藤椅里：“这里闻的到很多味道，有水，有草，还有风。”

默特又陪他呆了一会，就在他开始怀疑艾萨已经忘了当初的邀约和自己带他来这里的目的时，原来一直享受的窝在藤椅中的人突然撑起身子，湛蓝的眼睛定定的，露骨的看着默特，宽大的衬衫微微露出弦乐器般线条优美的锁骨，有点苍白的唇慢吞吞的，清晰的说：
“我真的很喜欢……这里……还有……你，所以……来吧……”

最后的字消去了尾音，少年猫一般轻盈的扑到默特的怀中，送上他那两片诱人的薄唇。

怀中的身体纤细的恰到好处，火热的肌肤滑腻而柔软，吻起来甘甜的唇和因为近在咫尺从而更显得愈加美丽的容貌都还不足以令默特失去自持。可是，可是那双熟知怎么让男人激动的手，那混杂了漫不经心和炽热情欲的蓝眸，那惹人怜爱的轻颤，那逐渐高昂的体温和逐渐黏腻的呻吟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让默特也在瞬间燃烧起全部的激情。

衣服在急切的拉扯中被粗暴的扯开。扯裂。。
迫不及待的探索，不停歇的爱抚，轻柔的，激烈的，伴着数不清的吻，碎碎的，深长的。

默特首次感到了腹部顶上同样硬热东西的奇妙感觉，竟然淫猥而亲切。

“要用这里做吗？”修长手指犹豫的碰触着只是听说过的男人与男人交欢的入口，那儿还那么小，那么紧。

一直闭着双眼的艾萨忽地睁开眼，身体前倾，在默特的唇上给了他缓慢的，长长的，纵情的一吻，之后他主动打开了双腿，像女人一样摆出邀约的体态…………

激情的节奏因为这甜蜜的，令人目眩而陶醉的诱惑陡然加快。

当默特将自己完全埋入艾萨身体的最深处时，异样的滚烫，紧窒让他难以控制的为之疯狂，纤细白皙的大腿染上的丝丝鲜红只能更加剧理智的灰飞烟灭。

脸色泛青的艾萨从这还不熟练的性爱中应该没有获得太多的快感。然而他始终温顺的迎合着男人的动作，没有一句痛苦的呻吟。默特只是一直都听到艾萨低柔的喃喃重复着：
“好热……好热…………真的……好热…………”


淡淡的牙语直到男人达到高潮，少年坠入昏迷时才中断。

夜，不知不觉的深了。
默特深思的打量着浑身泛着珍珠般粉红色，失去了意识的艾萨，动作温柔的替他拨开汗湿的一缕金发后，屋子里午夜的时钟声响起。
蓦地，默特紧紧的把艾萨拥入怀中，之后也一直在黑暗中不停的加重着手上的力道…………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对默特来说总是因为过于新鲜而特别刺眼，他象过去每一个早上那样诅咒着起床，想拉紧窗帘。忽然间他觉得有哪里不对————艾萨呢？
床上没有他的踪影，屋子本不大，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也不在，人呢？

很快默特找到了答案：房子外面的大平台上传来一阵歌声，默特抚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笑了。端上杯自配的Gin Flii，他慢慢度了出去。

果然，在那张藤椅上窝着艾萨，从默特的角度只能看清那头漂亮的金发在清晨的和风中飘扬着，不过默特也奇怪自己居然可以非常具体的想象出他现在的样子：
闭着眼睛，头微微后仰，享受着可爱空气的同时还哼唱着优美的曲子。

是的，那确实是非常动听的曲子，哀婉悠扬，经由艾萨浏亮的声音一演绎，更加的悦耳。
远山和近湖上的晨雾纠缠在一起，洇洇袅袅的绘制出梦境一般飘渺的场景，艾萨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消失在皑皑升起的，逐渐被涂上一曾薄薄金色的轻烟中，而默特，手中的酒几乎没动，艾萨的歌声住了后，他也有很久都没动…………


“你会塞尔维亚语？”许久吧，默特啜了口微酸的Gin Flii，开口问道。
“是啊。”艾萨似乎早知道默特站在一旁一样：“我的血液里有那个民族的四分之一。”
“你吗？”默特有点吃惊：“你那么正宗的金发蓝眼，我的确没想到你还有塞尔维亚血统。”
“是祖母年轻时候的韵事了。”艾萨回过身趴在藤椅的背上面对默特调皮的一笑：“她是个美人，所以故事非常多。”
“你也……天，小伙子，你穿的也太少了！”

默特走过去握住只穿了件大衬衫的艾萨，果然，那手臂和脸颊都冰凉冰凉的，少年就着默特温暖的手藏起了有点疲倦色彩的脸，闷声说：
“是吗？我怕吵醒你，就随便抓了件衣服出来了。”

默特没有回答他，他缓缓的环住艾萨的身体，将他整个包围在自己的臂弯中，那张出奇美丽的小脸的主人乖顺的一动不动，看上去很舒服的样子。默特笑着抱着他，两个人倒进藤椅中，古老的藤椅发出抗议的“吱吱”声，太阳正正的在东方闪耀着万丈光芒，默特头一次觉得，那阳光，竟没以前刺眼了。

“这是什么？”艾萨盯着默特手上高脚的酒杯，好奇的问。
“是Gin Flii，我用金酒，柠檬汁，少量糖浆和一个蛋白调的，早上喝很有好处，尝尝吗？”
艾萨就着默特的手喝了一小口，随即皱起了挺直的鼻子：“好酸。”
“什么？！”默特夸张的叫：“没有人质疑过我的调酒手艺，年轻人，你还不懂得什么是享受。”
“可能…………不过我知道，早上光喝这个肚子会抗议的，我更喜欢两片涂着厚厚果酱和奶油的起司和一杯热热的杂菜汤。”艾萨认真的说。
“天！你真会打击我。我几百年…………”
“你顶多也就三十岁，默特。”艾萨第一次叫这个名字，意外的让两个人都觉得气氛有点凝滞。

“好了。”先出声的是艾萨：“我打算再侮辱一次你的品位，想尝点和几百年不一样的早餐吗？”
“非常乐意。”默特大笑，放开他，看着他跳进屋子，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的厨房。

之后在明快的晨光里，默特吃了很久没吃过的一顿早饭，因为他的家里一根菜也找不出来，一直唠叨的艾萨只能煮了壶香浓的红茶代替，还煎了两个嫩嫩的蛋，加了牛油，那味道香的连坐在一旁看着他忙进忙出的默特都开始期待。
艾萨的话还是不太多，不过当默特表示出对早饭的满意时，他笑了。

那在阳光下几乎蓝的透明的眼睛里突然水一样盈满了温柔的笑意，水一样的弥漫了整间屋子，不，默特心想，那也许是酒也说不一定，因为，在注视着那样的笑容一会后，他的心，微醺般的，醉了。


两个人奇异的类似同居的生活有一个很美好的早晨做开始。
默特没有问艾萨那天为什么会找上自己，也没有问艾萨从哪里来，有怎么样的家庭背景和他之前的人生。
艾萨也从来不过问默特的生活，他不过问为什么默特天天不上班不出门却能过着近乎奢华的生活，也不过问默特从前的种种。

他们只享受现在，只珍惜在一起的时间，在意其中的每一分和每一秒。
默特知道，艾萨看他时，那美丽蓝眼睛传达的感情，是真实的。
同样艾萨也相信，默特那深沉的绿眸中，时时闪过的，也是不容质疑的真切。

他们一起开车出去，一起逛逛超市，一起边吵边挑的买些日用品，买些艾萨喜欢的甜的腻死人的巧克力慕丝，买些默特孩子般执著的酒心糖，再买上两人份的批萨，两人用的牙膏，甚至，双人套的睡衣。
然后他们回到小木屋，一起冲到厨房对对方的手艺指手画脚的挑毛病发牢骚，再一起你争我抢的吃完所有的东西，还会一起坐在大藤椅里，艾萨会接着唱各种语言的歌，默特做他的翻译，还要挑剔他的某个发音不正确，
夜幕降临的时候艾萨会变的非常挑逗，默特常嘲笑他是个只有在晚上才有了精力的妖精。在地板上，床上，窗台上，平台上，大藤椅上，他们不厌弃的做爱，不停歇的抚摩对方，需索对方，有时候默特会进到艾萨的身体里，有时候他们只用手，嘴，和彼此炽热的目光就能疯狂。

时间在甜蜜的时候过的会比一般时间更加的飞快。
也只是一转眼吧，漫长的，对于默特和艾萨却并不单调的冬季即将过去，风越来越潮湿也越来越温暖，吹的树绿了，草绿了，花，也不甘寂寞的含起了小小的苞蕾。

所以默特和艾萨在房间外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因为默特发现，艾萨实在很喜欢户外，只要一有机会，他绝对会选择呆在外面，发呆，哼歌，或是和他接吻…………

那天的黄昏格外美丽。镜子一般平静光滑的湖面上浮动着烟紫色的轻尘，舞蹈似的在四周滑动，嫣红的太阳只落了半个下去，还有半个恋恋不舍着青翠的嫩草和明黄的蒲公英，山喳花和紫罗兰在光明的最后一刻还在争奇斗艳，小白菊则安静的卧在草丛中，已经打算做一个好梦了…………

艾萨躺在草地上，默特躺在他的腿上，艾萨今天唱歌唱的累了，现在专心的想把一根草插进默特的衣领。

“艾萨？”默特拨开他捣乱的手，叫了一声。
“唔？”
“如果你有一个愿望，你会怎么许愿？”
“那你呢？”
“我先问的。”
“可我要先听你说。”

“…………好吧，那么我会希望，你是个吸血鬼。”默特轻松的说着。
“很特别。我的是，希望你是个快要死的人。”艾萨也在微笑。
“不公平啊，当吸血鬼可以活很多很多年，多到你想死都死不了，我们也可以在一起很多很多年，你居然想我是个垂危的病人？！”默特怪叫。
“不，很公平，如果你是，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死，我就可以跟你一起了，永远的在一起。”
“别忘了你是吸血鬼，你想死都死不了的。年轻人。”

艾萨勒住了默特的脖子，一点也没客气，因为默特答应过他，不再用这个称呼的。
“那我就吸你的血，把你也变成吸血鬼来陪我！”
“真的吗？一起活那么久，你不会对我厌烦吗？”

艾萨突然不说话了，他低低的说了句什么，是默特没能听清的，追问他时，艾萨换了句话说：
“Vichte lepa 。。”

“这是塞尔维亚语的。”
“Kocham chen”
“波兰的。”
“Amo te”
“拉丁语的你也知道？”
“Ti amo”
“意大利的，我很喜欢的一种。”
“Ich liebe dich。。”
“德国人连说这个也那么生硬。”
“…………”
“不说了？艾萨？我还没听够。”
“现在我想听你对我说。”
“我保证你没听过这种。”
“你说啊。”
“WO AI NI 。”
“真没听过，是种小语言的吗？”
“不，它属于一个庞大，古老而神秘的国家。”
“哪里呢？”
“中国。”
“啊。”
“如果用他们的文字写出来是这样的，来，我写给你看。”

湖畔的细沙中，默特用树枝认真的写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看在艾萨的眼里，这三个四四方方的字很奇特，不过很美，世界上所有的语言里，这三个字都很美。那是：
我爱你。


那个晚上他们做爱做的非常温柔，艾萨半眯着魅惑的蓝眸，张开雪白的臂和雪白的腿，带着甜蜜的微笑主动邀请默特进入他，贯穿他，撼动他，占有他，而默特则吻他的头发，吻他的锁骨，吻他的肩膀，吻他的喉结，吻他柔软的大腿和白皙的双股，在整个过程中，一直都没有间断过那如羽毛一般轻盈而多情的吻。
他们的身体交融在一起，共同演奏着舒缓而激情的爱之曲。
渐渐的，渐渐的，肉体与肉体的碰撞愈加急速，在黑暗中，他们已分不清，那超绝的快感，是现实还是梦境。
空气只剩下跳的仿佛一个人的心跳，还有艾萨细细的呻吟，他是在说：
“我爱你。”


次日艾萨就消失了。不是消失在小木屋的厨房和平台，也不是消失在几英里外的市镇，他从默特的生命里，消失了。

宽大的藤椅，灿烂的朝阳和美丽的夕阳，平静的湖，青翠的山，一切都一样。
默特一个人坐在平台上，旁边放着俄罗斯的老伏特加，那是种很烈的酒，对不习惯它的人来说，喝一口嘴里象有无数小刀子一样。不过默特喝的时候和喝了一杯淡白开水没什么区别。
他已经感觉不到痛，当心麻木的时候，身体的痛反而是解脱。

“我不能去找你。虽然我也对你怎么会突然离开很好奇，可我不能去找你。”默特举起水晶的华丽杯子，醉意朦胧的说：
“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找到了也没用，我终究都要失去你。这是不可能改变的。几百年了，我的小年轻人，这点从没改变过。所以我不去找你。”
话逐渐变得模糊而低沉：
“不过我很想你。我想念你做给我的早饭，午饭，还有晚饭，也想念你唱给我听的那些歌，还想念你对我笑的样子和你看着我的美丽眼睛，当然，还有你只穿着衬衫的样子——如果你比我早看见神，请帮我问问他，我什么时候可以和你在一起，然后来告诉我，我会等着你，一直…………等着你…………”

不过仅仅一个月后，当默特去市区的一家医院里探望朋友的时候，他又看到了艾萨。
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当你越不想怎样时，命运越喜欢和你开些恶作剧式的玩笑。

默特看到的艾萨穿着对他而言，过于肥大的住院服，但那也无损于他夺目过人的光彩，一个护士小姐正在指责他：
“维斯先生，相信您已经被警告过很多次了，您的身体状况必须服从医生的安排，不能再任性的到花园里来了，更不能唱歌，否则对您的治疗没有好处！”
他消瘦的脸垂的很低，长了点的金发无力的扫过耳边。默特不想走过去，可是他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脚。

“嗨。”默特的声音听说去象怕打扰到谁。
“……啊……是你……真巧……”艾萨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很白————惨白。

一阵尴尬的沉默，默特并没有接话，艾萨似乎不知所措。

“从我那儿逃走是因为得病吗？”默特突然累了，他选择开门见山。
“……也许……”
“你的嗓子怎么了？这么沙哑？！”
艾萨笑了笑，指指不远处等着他的护士小姐，耸了耸肩，直接走过默特的身前，想走向后面的住院大楼。

他又要走了，又要从眼前就这么消失了，不行，这次，绝对不行！！
默特绝对没有后悔他那次的举动：他直接追过去，一把把那道瘦弱的人影兜进怀里，象汪洋大盗一样席卷着他最可宝贵的财富，逃走了。
艾萨很安静的窝在默特的胸前，不知道是不想挣扎还是无力挣扎，他一路上都乖的象个正在跟着最亲近的人回家的孩子。

回到小木屋两个人还是没多说什么话，艾萨径直走到藤椅上躺了下去，默特陪着他坐在平台的地板上。
当艾萨回头想张嘴的时候，默特用中指按住他灰暗的唇，递过去一大叠白纸和一根笔。

艾萨看了看这两样东西，凑过去吻了吻默特的额头，眼中，闪过一丝晶莹。

“我是家族的叛逆者，父母死了，伯父伯母知道我想成为一名歌者后，终于有了最合适的借口把我赶出了那个辉煌的家。”
除了艾萨动笔的沙沙声，平台上十分安静。
“之后我一直打些零工，生活很难，不过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我有我的理想和追求，所以一直很充实。后来我得了病，开始只是咽东西比较的费劲，然而我去检查时医生告诉我我得了，食道癌。第一次手术很成功，不过花尽我所有的钱，我没有东西可以供我继续追梦了，事实上，他们告诉我我最好少说话。那天从医院交完最后一笔费用后，我身无分文的来到公园，碰到了你。”

默特很专注的看着艾萨，不时的替他暖暖手，初春，天气还有点凉。

“我觉得你很有趣，一个人，看着天也能那么开心吗？我本来只想和你聊聊，后来却不知不觉的说了那些话，我从来没那么大胆过，不过偶尔的一次，只是想和你开个恶质的玩笑吧，想看看你惊愕的样子，但后来真的很棒……我认为那是因为碰上的人是你。”

“你很奇怪，从不多问我什么，和你在一起，我开心，舒服，安逸，后来有一天，哦，不，可能从一开始我看到你的绿色眼睛起，我已经爱上你，等我察觉到这爱只会越来越深之后，我必须走，在我的病复发前走，我告诉自己不能那么自私，不能贪恋你，也不能放任自己在这样沉沦下去，最后一晚，你告诉我，你爱我，我从没那样高兴过，你睡了，我看了你整整一夜，在凌晨，我走了。我还拿走了我的枕头，因为它已经湿透了，不想让你看到笑话我，或者，我不想更深的伤害你。”

艾萨写到这儿，停了笔，看着默特，羞涩的笑了笑，坐起身从藤椅的夹缝里摸出一张字条，把它递给默特后，他又写着：
“这是我偷偷留下的，我想，等你老了之后的某一天，也许你会发现，那时我可以微笑着，在天堂看你读它时的表情。还有————我的癌已经严重转移了，明天把我送回医院吧。”

默特展开字条，那里，工整的用漂亮的笔迹写着：
Jeg elsker dig  
Eo tu gochta  
I love you  
Je t\\\'aime  
Ich liebe dich  
Ti amo  
Ik hou van jou  
Jeg elsker deg  
Kocham chen  
Ya tibia loublou  
Te quiero  
Vichte lepa  
Jes kes siroumem  
以及：字迹很幼稚可笑的——我爱你。

默特成了化石，他愣怔的盯着看了很长时间，还有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你…………你的病……是不是好不了了？”
“是吧，对不起。又让你看到我。”
“那就不许回去了。”默特好象如释重负。
“什么？”

“记得我说过希望你是吸血鬼吗？”默特也坐进藤椅，把艾萨抱到腿上，在他耳边说着。
“记得的，那时我说希望你是快死的人，是希望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不太聪明的想法是不是？”
“当然不是。这想法很了不起，因为我也一样。”
“……我……默特，我听不太懂……”
“我就是吸血鬼。我多么多么的希望你也是，这样，我就不用寂寞那么久，那么痛苦。”
“默…………默特…………？”
“我一年当中必须吸一个活人的血才可以，不然我也不会死，只会活的比死还痛苦。。”说完，默特长长舒了口气，拉着艾萨的手伸进他的嘴里，那里，艾萨摸到了两颗锋利的牙齿。

睁大双眼，艾萨努力消化着他听到的事情，默特的表情说不上严肃，但也绝非象是在开玩笑，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了。不过他把头抵上默特僵直的下巴，轻轻磨蹭着，沉默着。
长时间后，艾萨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已经很小，而且也不再清澈浏亮。
“原来你一直都没和我开玩笑。默特，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很苦对不对？”
“是呀，我已经忘了我上次动心是第几世纪的事情了。没有人可以永远陪着我，也没有人会一直爱我。”默特的声音，犹豫而悲伤。

“你错了，亲爱的。”艾萨吻了吻他的额角，“即使我死了，我的爱也不会跟着一起死，我爱你。不论我活着，还是死了。我爱你。别难过了，我哪里都不去，在我死后，不，在我临死的时候，吸我的血吧，可以……成为你活下去的依托，是我最高兴的事。”

默特抱紧因为说了太多话轻轻咳嗽的艾萨，迷惑的说：
“艾萨，我之前，很久很久……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活着，甚至……痛恨活着，直到遇见你……我才会觉得……活着，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可是…………”

“没有可是了。”艾萨捂住默特困惑的唇：“我也一样，我想，这是神给我们的礼物，他要我们彼此因为彼此，真正珍惜了生命，多奇怪，一个要死的人，和一个永生的人，我们同样蔑视生命，却因为我们相爱而看到了真正的生命，即使时间短暂，真的，多奇妙…………”

温柔的蓝眼睛落入同样温柔的绿眼睛当中，两片截然不同的海洋交融在一起，没有任何空隙的交融在一起，那是如此和谐，如此平静的交融。

“是呀，真奇怪。”默特终于笑了：“艾萨，我们一起，好好珍惜属于我们的，不太多的生命吧。”
“当然。”
“然后让我吸你的血，靠这个活下去。然后……请在天堂一直看着我，等我可以死的那天，别忘了去接我。”
“当然。”
“我爱你。”
“当然。”
“你也爱我？”

“当然”
“当然”
两个声音一起说，两个声音一起笑了出来，两个声音又一起消失在，嘴唇与嘴唇的吸吮声中……………………

黄昏，大半年后，又一个冬日的黄昏。
天阴着，毛毛的雨丝不断落下来，打湿了一栋小木屋。
大大的老藤椅被主人抬进屋里，里面，依旧躺着最喜爱它的另一个主人，只是，那主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默特静静的看着艾萨，奇怪自己怎么如此的平静。
“你还是那么美，比我第一次看到你时还美，但愿天使大人们不会一窝蜂的去勾引你，你，是我的。”
“傻孩子，我怎么会舍得在你还有气息时咬开你优美的颈子，破坏你安静的沉睡呢？不过现在可以了，我想…………是我最后一次要你的时候了……艾萨，记住：我爱你。”

尖利的惊人的牙齿从嘴唇露出，绿色的眼眸里一片妖异的血红色在闪耀，默特缓缓的，慎重的象进行着一场神圣仪式般，将唇凑上沉睡爱人的颈子，最后一次，用尽他全部的气力，深深的吻了上去…………

鲜红的血冒了出来，搀杂着的，还有晶莹的泪珠。
血是热的，泪是冰冷的。
默特终于放开艾萨时，已经看不出与平时的他有任何的不同。
除了艾萨脖子上的牙印，一切如常。

“亲爱的，你陪着我，活着了，你的血液将永远在我身体里流淌，我们再也不分开。”
说完，默特躺在冷冷的地板上，无法压抑的，跟血一样沸腾的泪从他深邃的眼眶中疯狂落下。
“神啊。”空旷的没了感情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房间里：“一定要我就这样活着吗？告诉我，怎么死？神啊，求求你告诉我，怎么死？怎么才可以不用再受几百年几千年的煎熬？告诉我，我用自己的一切换取您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死…………”

激动的声音渐渐的，慢慢的失去了活力，好象也一丝一缕的失去了生命的迹象，默特努力的调整正在抽离自己的意识，疲惫而惊喜的感到：他，正在一分分的死去！

“原来……”翕动的嘴唇已经很勉强才能发出声音了：“谢谢您……原来……喝逝去的人的血就可以………………哈……艾萨…亲爱的…你一定…………很吃惊……吧……这么早……就可以见到我………………”



两个警察咬着热狗，站在阴雨连绵的湖边发牢骚：
“真是见鬼了，这样的天气这里也能着起那么大的火来！”
“就是，如果让我逮到那个纵火的小子，我一定先给他一巴掌！”
“对呀，都是他，大冷天的还要跑来值勤！”
“不过我还是奇怪，明明那小木屋都被雨浸泡的快烂了，怎么能着起来呢？”
“那个？只有天知道。”

是的，没错，只有天知道^^

全文完

后记:上礼拜翻看高桥留美子大师的”人鱼传说”
突然想到:死亡,在什么时候会是解脱呢?人一直孜孜不倦的追求永生,那真的是幸福吗?

于是有了这个故事^^

这文是悲剧还是喜剧我不清楚~~~~~~因为我也不知道,人死了之后,是不是真的有灵魂.
PS:不过想想,吸血鬼都被我掰出来了,各把灵魂还是应该有的哦~~~~~

虫子多谢看过全文的大人.







文章回贴

回贴人: maomao596 时间: 2004-05-01 22:52:05
虽然经典都是悲剧，但我还是喜欢看喜剧，没有谁不盼望幸福，我也一样，尤其在看不到幸福的时候，更渴望她

回贴人: sora 时间: 2005-06-19 23:56:27
在不幸福的时候，最最希望看到的就是美好的故事。即使心已经不信任幸福的存在，理智却渴望熟知幸福的模式。祝别人都幸福。祝自己在孤独中获得自由。

回贴人: slide 时间: 2005-07-12 20:40:43
两个蔑视生命的人，因为相爱而看到了真正的生命......
我很喜欢吸血鬼呢
据说那是优雅美丽而残酷的生物

回贴人: upmoon 时间: 2005-10-15 14:22:38
原來，神隊吸血鬼也是會給予慈悲的
謝謝妳給我這方面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