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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梦】《展翅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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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9 11:40: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章
  「呀,好漂亮的孩子!林先生好会生哦!」
  四五岁的展翔坐在爸爸膝上晒太阳,听到邻居阿姨惊叹的赞美声,害羞地躲进父亲怀里。
  「哪里哪里。」
  林爸爸谦虚地笑,怜爱地拍一拍二儿子的头。
  「林先生三个宝宝,各个都生得这样好,展翔尤其漂亮呢!」
  「男孩子而已,生得漂亮不顶用,还是要看人品才能。」
  邻居走了,林爸爸抱着展翔道。
  直到今日,展翔尤记得那日对话,爸爸宽厚的胸膛和慈爱的目光,只不过那时还小,不懂得反驳,若是今日,展翔少不得要道:「怎会没用,没有这张脸,怎么保得一家大小衣食平安!」
  「哗」,一盆冷水浇下来,冰冷的感觉将展翔自梦中惊醒,意识突然从十几年前的回忆中抽出来,一瞬间显得有些迷蒙,但随之而来的剧痛将意识彻底唤醒,提醒他此时的处境。
  「连暖床的男宠都调教得这般硬气,顾老三当真好手段!」
  展翔趴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侧一侧头,看向前方。说话的是斧头帮的老大余元,坐在不远的椅子上,见展翔醒了,笑一笑:「我这些小弟不知轻重,刚才不小心弄断了翔少脚筋,真是不好意思!」
  展翔左腿上的裤子被撕掉一截,修长的小腿露出来,近脚踝处被刀砍出的伤口暴露着,深得露出骨头,血流了满地。一开始还是剜心的疼,现在已经麻木,身上其他的鞭伤、烫伤倒开始隐隐作痛。
  听见这轻描淡写的道歉,展翔虚弱地撇一撇嘴,牵出一抹笑,虽然脸色灰败,却仍是说不出的漂亮。
  余元让那笑晃得愣了一下,回过神道:「你在顾华城身边那么久,他的事你会不知道?!那批军火到底藏在哪里?你说出来,我决不为难你,立刻送你去医院治疗,你跟着姓顾的不过是为钱,何必这么倔强,非要搭上一条性命,顾华城可不见得领你的情。」
  余元在江湖里浮沉这么久,极少见哪个人嘴硬到这地步,何况还是个小小男宠,倒真有些佩服。
  展翔想一想,道:「做男宠,也要讲职业道德,总不好收了主人的钱,还要卖主求荣。」
  余元彻底愣住,不可置信般瞪大眼睛。
  展翔闭了嘴,心里苦笑,倒不是他真这般忠心不二,实在是太清楚顾华城为人,背叛了顾三,自是必死无疑,侥幸从余元手中逃得一命,也不过苟延残喘片刻而已,倒不若死撑到底,念在他这两年小心伺候的份上,顾华城必会照顾他家人,一笔安家费足够让他的寡母幼妹十年无虑。
  联英社青木堂里,四五个年轻人散坐在长桌四周的椅子上,目光齐齐看向上首,意带询问。
  「余元身边的小弟要价不高,十万块就露了口风,翔少还活着,听说挺硬气,一个字也没说。」高飞一向最知顾华城心思,率先被众人用眼神推出来答话,「不过吃了不少苦头,左脚筋断了,好像还破了相……」
  顾华城脸上仍是一贯的波澜不起,眉头却不经意地皱一下,众人心里也跟着一顿,是啊,那么漂亮的一张脸,更难得知情识趣,哪里再去找这样一个男孩儿来,真正可惜!
  「还活着?!」顾华城低声问,目光一闪,「派人去救出来。」
  「救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要费些功夫,再说那张脸已经毁了,左脚即便能治,恐怕也……」
  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老六陈翰不敢再对上顾华城瞬间冰冷的视线,低下头去。
  「少根筋!」高飞暗骂一句,在桌下狠狠踢了陈翰一脚,接过话道:「脸蛋身子算什么,最难得是这份义气,即便是个普通小弟也得好生关照,何况翔少跟三哥这么久,怎么也不能就这么扔下,传出去,说咱们青木堂无情无义。再说这次翔少是在青木堂地盘上让人劫走,不挣回这口气,以后咱们也没脸出来混。」
  高飞一边说一边观察顾华城脸色,末了道:「我这就带人去斧头帮。」
  高飞做事一向让人放心,顾华城点点头,不再多说,垂了眼去想这次事件。
  斧头帮这次挑衅非同小可,摆明是拣联英社内乱之际趁火打劫。老大秦飞扬不知什么事触怒老爷子,眼看就要失势,老二许彦与他实力不相上下,联英社总堂的位子必然出在他与许彦之间,若能趁此灭掉余元一伙接收斧头帮地盘,无疑可在竞争中稳操胜券,至于展翔……
  顾华城心头一暗。
  「找最好的医院安置他,左脚一定不能有事。」
  待众人都退下,顾华城独留下高飞吩咐。
  「是。」高飞应着,又问:「那脸上的伤怎么办,听说是用刀片夹着火柴划的,恐怕……」
  「能治就治,找最好的医生,治不好的话……」顾华城脸上闪过一丝恼怒,随即微微一哂,轻笑:「也无所谓,那孩子聪明得很,以后用不着靠那张脸吃饭。」
  高飞跟着顾华城搭档近十年,头一次听见他这么温柔的口气,不由一愣。
  展翔只记得那刀片从右眉脚划到颊边,之后便疼得昏过去,不知过多久,隐约听到枪声,再醒来时已躺在医院里,从头到脚裹了纱布,活似具木乃伊,身子稍动一动便是一阵钻心的疼,不由得呻吟出声。
  「醒了?」高飞的脸从上方看下来,还算俊朗的面孔依旧是那副痞子般的笑容,真不愧那笑面虎的名声。
  「我还活着?」话一出口,展翔被自己虚弱沙哑的嗓音吓一跳。
  「你命大,我再晚一步过去就要为你收尸,」高飞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你的左脚筋已经给医生接好,以后行动不会有太大问题,其它都是些皮肉伤,顶多留些疤,不碍事。」
  「我的脸呢?」
  「又不是女人,那么在乎脸蛋做什么?」高飞一笑,顾左右而言他,过一会儿,见展翔一瞬不瞬望着他,知道躲不过,不免尴尬。
  是啊,怎能不在乎,林展翔今年不过十八,既无文凭又无家财,只靠这张脸糊口养家,如今没了唯一本钱,无异断了林家生路。
  「脸上刀口太深,恐怕除不了疤,好在不太长,才五公分而以,医生说会尽力,多做几次手术,效果或会好些。」
  这话纯粹安慰人用,高飞说得万分没有底气,想一想,又道:「三哥说无所谓,让你只管安心养伤,以后用不着靠那张脸。」
  展翔听出这句话的分量,心头一颤,渐渐安定下来,合眼睡去。
  到底是一流的医院,治疗极尽周到,一个月功夫,展翔已能拄着拐杖走上几步,只是脸上留了疤,虽不致狰狞可怖,到底坏了面相。
  做完复健,护士用轮椅推展翔回房,打开门,看见一人站在窗前,竟是个多月未露面的顾华城。
  「三哥!」
  护士出去了,展翔靠在床上,右脸正对着顾华城,除了纱布的疤露出来,刺目非常。
  「阿飞说你恢复得不错。」对伤疤视若无睹,顾华城坐下来闲话家常。
  「你妹妹昨天来找你,我没告诉她你住院,你妈又欠了赌债,我已经让人清了账,另外给你妹妹一笔钱,省着点花,够用一阵子的。」
  「谢谢三哥!」展翔轻轻道,低眉顺眼,却是一贯不卑不亢的腔调。
  顾华城一直知道展翔聪明乖巧,否则也不会留他在身边两年,却还是头一次体味到那骨子里藏着的倔强和骄傲,不免刮目,沉默一会儿,道:「你有高中毕业证?」
  「呃?……是,刚刚拿到。」
  话题变得如此突兀,展翔微微一愕。
  「还想继续念吗?」
  展翔睁大眼睛,心脏开始鼓鼓跳。
  「美国的学校不错,想念的话就去看看,学费不用担心。」
  顾华城起身,左手托起展翔下巴,拇指抚上那道疤,轻轻触碰:「你一向聪明,接下来路该怎么走不用我多说,男人生得漂亮顶什么用,至要紧还是才能,自己有了本事,想要什么不行。」
  语气轻柔,浑不似往日冷硬,末了,轻声一笑,在那疤上轻吻一记,转身走掉。
  顾华城走了许久,展翔尤未从刚才对话中平复,两年前为了筹措父亲药费不得不走上这条路,本以为就此与阳光隔绝,谁知柳暗花明,置之死地而后生,虽留一身伤,到底脱了男宠身份,以后凭自己努力,未必不能挣出一份新天地,比起顾华城前边那几个男孩儿,他的际遇不知好上多少。
  伸手抚上右脸,展翔微笑,这疤生的刚刚好,若非如此,顾华城岂能就此放手让他远走,怕不是还要做只笼中鸟。想到此,展翔终于忍不住微笑。
  顾华城果然说到做到,第二日便让高飞拿了一堆学校资料及入学表格过来。展翔喜欢念书,当初跟着顾华城的条件之一便是念完高中,成绩自然极好,挑了心仪的学校填上资料,剩下的手续自有高飞去办。
  「和家人联系一下吧。」
  高飞收拾好东西离开,临走留下一部手机,展翔立刻拨了妹妹的号码打过去。
  「二哥,你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不着,好担心,你是不是出事?」
  小妹展翘才十六岁,许久没展翔消息,已是万分心焦,乍一听见二哥声音,险些哭出来。
  「小妹别哭,我没事,」展翔费尽唇舌安抚下妹妹,问:「你和妈还好吗,钱够不够用?」
  「够,顾先生前几天给我一张支票,有两百万,我存到你户头上,妈的赌债顾先生也让人还了,这几天我一直看着她,没再让她去赌。」
  「大哥呢?有没有联系上他?」
  「没,我打电话到他学校,麻省那边的校工说他已经找到工作搬出宿舍,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法,」展翘的声音孕满怒气,「二哥,大哥他嫌我们累赘,成心抛下我们不管。」
  纵然早已料到这样情境,展翔仍是心头一沉。
  「别急,大哥可能工作忙,等他稳定下来就会联系我们。」
  明知是谎话,展翔还是笑着安慰小妹。
  「二哥你不用为他说话,我不是傻瓜,大哥若真有心撑起这个家,怎么会忍心看着你出头露面,学费都是你替他出,这个书他怎么能读得这样心安理得,枉费妈妈最疼他。」
  「大哥的事先不管他,小妹你听我说,我现在有机会去美国念书,会有一段时间不在香港,你照顾好自己和妈妈,户头上的钱你来掌管,不要让妈知道数额,省着点花,等我念完书回来养家。」
  话筒那边停顿一下,随即是展翘兴奋雀跃的声音,「二哥你要去念书,太好了,哪间学校?」
  「现在还不确定,等到了那边再告诉你,还有,我现在没空回家,你替我给爸上柱香。」
  「我知道,二哥,」展翘依依不舍,「要常打电话回来。」
  「好。」
  展翔挂了电话,发一通怔,躺下。


  
第二章
  夏季的加州有着明媚的阳光和湛蓝的海水,帕拉阿图市的斯坦福坐落在这样开放美丽的环境中,连学子们都带着特有的自由和奔放。不过这样的气质却难以在展翔身上找到,商学院里的学生大多知道这个沉默的年轻人,在一堆扁平的亚裔面孔中,似展翔这样俊美的面孔极其难得,看过了,便再不能忘。
  「林的面孔真是俊美,很难想象,中国人里竟会有那样秀丽的轮廓,我还以为他们只有扁平的五官呢!」
  「不过很可惜,那道疤痕真是破坏了一幅上帝的杰作,听说是经历了车祸造成的。」
  「幸好手术很成功,比起他刚入学的时候,那道疤已经淡了很多。」
  「得了,我才不在乎他脸上有没有疤,那么聪明又英俊的男人,如果毕业舞会上他肯约我,我就去把那条香奈儿的裙子买下。」
  宽大的图书馆里四处散坐着用功的学生,长排书架的最深处蹲着两个正窃窃私语的女生,找到了想要的书,结伴离开。
  书架的另一面,展翔站起来,刚巧在找资料的时候听到这番话,害得他不敢动作,唯恐被人误会偷听。
  女孩子真是一种令人头疼的动物啊!
  展翔无奈一笑。
  坐在书桌旁静静翻阅着资料,展翔为即将到来的毕业做着准备工作。
  五年的时光很快流逝过去,在他身上落下又一层印记,少年时清秀圆润的轮廓渐渐长出棱角,变得更形俊美,当年狰狞的伤疤经过三次整形手术,只剩下淡淡的一道印迹,宛若眼角流下的一道泪痕,不觉恐怖,只在沉思时显出些沧桑,令展翔别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味道。
  「还是这么用功?」
  突然在耳边响起的中文令展翔一怔,随即抬头笑,
  「飞哥!」
  不知自哪里冒出头的高飞笑眯眯地坐下来,打量好久不见的大男孩,看见那抹笑容,即便见惯,仍是为之惊艳得一愣。
  展翔亦在端详高飞,只见他白衬衫牛仔裤,手臂上搭着一件夏季薄料休闲服,哪里像是纵横黑道的嗜血人物,分明便是位和善的邻家大哥。
  「送批货来加州,顺便过来看看你。」
  货?哪批货?不是白粉便是军火!展翔知道那不是自己能够过问,聪明的保持沉默。过一会儿,轻轻道:「天色太早,酒吧还未开始营业,我陪飞哥去喝一杯咖啡可好?」
  「咖啡这东西不加糖没法喝。」
  高飞边抱怨边往杯子里加第四颗方糖,看得展翔暗暗咂舌。
  「快要毕业了吧?」
  「嗯,我学分已经修满,再有个多月就可拿到证书。」
  「听说你修了两个学位?」
  「是,商管和会计,」展翔一怔,「飞哥怎么知道?」
  高飞眯着眼笑,「随便问一个人,都知道商学院里的中国男孩不光长得漂亮,兼且聪明又勤奋。」
  展翔谦虚地笑,心中暗道:怎能不够用功,日后还要靠这些本事混饭吃。
  「既然快要毕业,想必已有些打算,可方便说来听听?」高飞一根手指闲闲敲着杯子,不经意地问道。
  「已向一家银行投了简历,他们有意向录用我,如果不出意料,下周应能够签约。」
  「待遇如何?」
  「第一年年薪四万美金,日后资薪上升幅度要看业绩如何。」展翔想一想,加一句道:「待遇不是很高,但发展空间很好。」
  高飞哼的一声嗤笑,「这么点薪水,还不及三哥每年给你的零用钱。」
  展翔一凛,小心翼翼道:「是,三哥一向大方。」
  这句答完,两人之间出现一段静默,不知怎的,展翔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还记得上次有这种预感,是在被绑架那天出现。
  高飞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咖啡,吩咐道:「那家银行就不用签了,你拿了毕业证书就回香港来,三哥这边需要用人,嘱咐我带你回去。」
  砰的一声,展翔好似听到什么东西在耳边碎裂,惊得一时回不过神来,好一会儿才道:「飞哥,我才刚毕业,什么经验都没有,恐怕帮不上三哥的忙……」
  「谁都不是一出来就会做事,慢慢学就是了,都是熟人,难道还有谁会不担待着你。」高飞淡淡道,「放心,银行给你多少薪水,三哥这里都会加倍。」
  展翔咬一咬牙,「三哥的生意我都不懂,怕是学来的东西用不上,白叫三哥花费。」
  高飞瞅着展翔突然苍白的脸色,有丝不忍从眼里划过,但随即隐去。
  「阿翔,明人不说暗话,你跟了三哥那么久,我们做什么生意,你想必都知道,平白无故不可能找个外人进来帮忙。你不同,你一向聪明,懂得进退,三哥虽然放你在外面,却没想过让你上岸。就是指望你学了本事,回来给他帮忙,不然的话,何用费这么大力气安排你上学食宿,更别提每年给你家里多少帮补。」
  展翔一颗心坠下去,手脚冰凉。
  原来这五年的逍遥并非对脸上疤痕的补偿,实是人家把鱼放进池子里散养,一等够肥,立刻捞上来做汤。
  「放心,三哥的生意不同往日,上头的老爷子有意漂白,相当一部份都转了正经生意,一个俱乐部,两家夜总会,一间进出口公司,还有一家投资公司,三哥的意思是让你先看看这些家底的账,都是自己人,知根知底,我们都信得过。」看着展翔一幅失魂落魄,高飞到底不忍,安慰道:「这铺生意也不算小了,你若能做得过,照样有前途。」
  展翔紧闭了嘴不答话。
  正经生意?夜总会里的少爷小姐难道各个都是心甘情愿出来陪客的清倌。进出口公司做的什么买卖?买卖大米是进出口,买卖白粉也是进出口。投资公司投的什么资?总不成真做起实体企业来,还不是放高利贷。
  「你总不成呆在这里就不回去了,你妈和妹妹那里可都还等着你。」看展翔始终不肯松口,高飞轻笑:「我前几天才去了你家,真没想到展翘出落得那么漂亮,听说快从港大毕业,正在找工作,三哥说了,女孩子不用那么急着赚钱养家,一时手头紧,只管找他拿就是了。若真急着上班,可以先到夜总会见习。」
  展翔越想越惊,但脸上却渐趋平静,稳一稳神,轻轻道:「既然三哥和飞哥这样看得起,我怎么好再推辞,等毕业证到手,我立刻订机票。」
  高飞满意地笑,掏出一张支票。
  「这是买机票的钱。」
  展翔并不看上面数字,直接道:「三哥每次给的钱都有富余,还剩一个月,用不了这许多。」
  「世路难行钱作马,有的拿时不妨多拿。」高飞将支票放到展翔跟前,站起来道,「我还有事,先回香港,你订好了票记得来电话,我派人接机。」
  「我知道。」
  送走高飞,展翔一路浑浑噩噩走回家。太阳已快落山,租来的小型公寓昏暗一片,展翔也不开灯,倒在床上蒙头便睡,半夜自梦中惊醒,瞪着天花板,盼望着今日遭遇不过是一场噩梦。直到天亮,终于知道躲不过,拨一通电话回家。
  「展翘,家中一切可好?」
  「二哥,」展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欢快活泼,「家里一切都好,我刚刚找到一家律师事务所实习,这里的老板已同意毕业后录用我,薪水不错,养活自己之外还可帮补家用。你呢,几时去银行上班?」
  真是一个好消息,展翔吊了一夜的心这时稍微松下。
  「我已决定回香港发展,那家银行已推辞掉。」
  「啊,多可惜!」展翘愣一下,随即问:「是否因为担心我和妈妈?二哥,不必这样牺牲,我会照顾好家里,你完全可以留在加州。」
  展翔微笑,「不光是为这个,目前香港发展迅速,机会更多于加州,我想回来试一试身手。」
  「原来这样,那太好了,我们兄妹团聚,届时可以互相照顾。哥,我现在长大,已经可以给你帮忙,让我们一起养家。」
  展翔只觉心里一阵暖烘烘,这样懂事的妹妹,哪里去找。
  「最近三哥那边的人有没有去找过你?」
  「前几天飞哥拿了些钱过来,我没要,家里剩下的存款已足够支撑到我发薪水。」
  「那就好。」展翔沉默一下,道:「展翘,我们这几年一直仰人鼻息,受人恩惠,日后若想抬得起头来,这些恐怕都要一一偿还,你要有心里准备,我们恐有一段艰难时日要过。」
  「我知道,放心,哥,我有准备,曾经那么艰苦的日子都过来,不会再比那时更糟。」
  放下电话,展翔靠在窗边看太阳冉冉升起,那光线璀璨明亮,让人心亦为之振奋。
  展翘说的对,没关系,现在的处境不会比那时更糟。哪怕前面是个烂泥塘,他林展翔跳下去,终还会再爬上来。


  
第三章
  站在机场出口,展翔一时有些适应不了扑面而来的热浪,许久不回香港,炎热的天气和拥挤的人流让他一阵头晕。
  拦下一辆的士,展翔道出地址,车子往沙田驶去。
  站在狭小的楼梯间,展翔伸手敲门,等待半晌,不见人应,知道家里没人,想了想,从行李中翻找好一会儿,才找出把钥匙,打开门进去。
  站在玄关处,展翔一时有些发愣,这几年住惯了宽敞的屋子,一时间回到这狭小逼仄的空间来,突然一阵不适。
  房子十分窄小,统共40平米的面积,一室一厅,一眼便能看尽。比起宁静路的顾宅、加州的单身公寓,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可喜收拾得极其干净,足见展翘持家用功。
  展翔放下行李,坐到沙发上,一抬眼看见贴墙摆放的香案,父亲的照片正安安静静地望过来。
  「爸,我回来了。」
  说完这句,展翔一时不能言语。
  还记得小时候,一家人住在荃湾高级公寓里,百多平米的面积,宽敞无比,仿佛童话般的幸福生活,连兄弟间吵个嘴都能逗得父母笑出来。直到后来父亲患病,癌症末期,一下子将一家人打入地狱。父亲健康每况愈下,到后来只得以医院为家,生意也顾不上,直落得入不敷出的境地。母亲原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奶奶,婚后让丈夫宠上天,这下失了依靠,立刻慌了手脚,她从未出来工作过一天,又哪里有办法养活兄妹三个,每天自怨自艾,扎进麻将堆中逃避。还是亲戚出了主意,卖掉大屋,支付父亲医药费用,余下少许租来这小小一间蜗居。届时大哥已经到麻省念三年级,剩下他们母子三个,倒也勉强安下身来。
  再然后,便是父亲去世,欠下大笔医疗费,母亲妹妹无人照料,大哥又急需学费。山穷水尽之日,旧时来往的亲戚一个不见,展翔才知〖贫在闹市无人问〗这句话的真意,不得不课余到酒吧打工,然后便是被人看中,讨好般送到顾华城跟前去。
  直到今日,展翔亦不后悔选了这条路,穷途末路之际,只求三餐温饱,不用害怕拖欠房租被人赶出去,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想到伏在书桌上苦读的妹妹,想到去世的父亲,展翔心中一丝温柔牵动,思维霎时澄明,这个都市冷漠异常,人人皆是笑贫不笑娼,他虽自甘堕落,却绝非下贱,他不偷不抢,不怨天尤人憎恶社会,哪怕靠身体换饭吃,亦遵守职业道德,纵然人人轻贱他,他亦绝不糟蹋自己。
  门开了,一个苗条的身影走进来,看到沙发上的展翔,惊喜地叫:「二哥!」
  展翘扔掉手里的东西,欢欣地扑过来,兄妹俩抱在一起。
  「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怎么不叫我去接机?」
  「又不是迎接总统,何必那么兴师动众。」
  展翔打量多时未见的妹妹,只觉展翘身材又高了一些,愈加漂亮。青春亮丽的女孩子,无需珠宝华服,只简简单单白衬衫牛仔裤,已让人挪不开眼睛。
  兴奋过了,展翘拣起丢在地上的塑料袋,高兴地道:「幸好今天买了菜,我立刻做饭去,有你最喜欢的清蒸鱼。」
  展翔倚在厨房门口,看妹妹左手锅右手铲,一阵忙碌,倍觉温馨。
  半个小时后饭菜端上来,焖、炒、清蒸样样可口,展翔只觉妹妹能干得不得了。待展翘盛了两碗饭出来,才觉出些不对来,不由问道:「妈哪儿去了,怎么不回来吃饭?」
  展翘脸色沉一下,立刻又恢复如常,「妈晚上有人请客,不用咱们操心。」
  展翔还想再问,却架不住肚子咕咕叫,眼看展翘不住往他碗里夹菜,只好先填饱肚子再说。
  展翔许久没吃得这样饱,舒服地靠在沙发上看展翘收拾碗筷,过一会儿忙完了端壶水果茶出来。
  「事务所里很忙吗?」
  接过妹妹递来的茶,展翔问道。
  「还好,虽然忙些,但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同事们也和气,我年纪最小,处处照顾我。」
  展翔不禁代妹妹高兴,「啊,那真好!」
  「哥,回来想找什么工作,我最近都有留意报纸上的招聘启事,很多公司聘人,不少职位都适合你,银行尤其多。」展翘靠在展翔身上,挽了哥哥一只手臂,兴致勃勃道,「不过用不着这么快决定,不妨先好好休息几天再说。」
  「我已找到工作。」展翔知道瞒不过,索性先讲出来,「三哥那里缺一名财务部经理打点生意,嘱我明日前去报到。」
  展翘被这消息惊住,一时动弹不得,过一会儿,身子忍不住发起抖来,颤声道:「不……」说话间,眼里也泛起泪花来。
  展翔紧紧环抱住妹妹,轻轻安慰道:「别担心,这次是正经生意,你看我这张脸,也知道不会走回老路。」
  展翘霎时红了眼圈,泪水落出来,「哥,同他们说,咱们不去打那份工,欠他们多少钱,我跟你一起还。」
  还?怎么还?找间银行做个小职员,那份薪水刚够养家,省吃俭用攒下来,还不够还人家利息钱。
  展翔不语,轻轻拍拍妹妹的肩背,过一会儿,道:「放心,我懂得保护自己。」
  展翘已知道反对无用,只抱紧了哥哥,默默流泪。
  不知不觉,已经晚上十一点钟,展翔安慰住妹妹,转移话题道:「这么晚,妈怎么还不回来?」
  展翘撇一撇嘴,「不用担心她,自然有人送她回家。」
  展翔这时已看出不对来,刚要问,便听见门匙响,只见母亲开了门进来,见了儿子,一时愣住,只这一瞬间,展翔已看见母亲身后另有一条身影。
  「妈,我回来了。」展翔轻声道,向母亲身后的人影招呼,「这位先生是?」
  林母汪明芬女士回过神来,尴尬地为儿子介绍,「这是我朋友,黄介雄,做进出口生意。」
  这位黄先生看上去五十余岁,五短身材,其貌不扬,与风貌尤存的汪明芬站在一起殊不匹配,跟在女友身后进得门来,眼光先落到展翘身上,上下扫描一遍,随后看到展翔,惊呼,「明芬,原来你还有这样大的儿子,啊,竟然比妹妹还要漂亮。」
  展翔出社会多年,一眼看出这人深浅,见一套阿曼尼西装让这人穿得毫无气质可言,色迷迷的目光在两兄妹身上不断打转,已知母亲交错了对象。
  「多谢黄先生送家母回来,已经夜了,改日再留黄先生喝茶。」
  淡淡言语间,将人打发走,剩下母子三人相对。
  面对这个儿子,汪明芬不知怎样开口说话,说得一句「你回来了」,便回屋去卸妆。
  展翔憋了一肚气,这时却不好发作,打发了妹妹去睡,自己也在客厅的沙发床上躺下来,然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母亲年轻时长的极其漂亮,子女三人皆遗传自她的好相貌,即便此刻临近五十也并不显老,况且丧偶多年,往前再走一步,未尝不可,但至少应顾及子女,选好对象,这样一个暴发户式猥琐人物,看一眼便觉恶心,亏得她还带回家来,难怪展翘不悦成那样。
  正沉思间,卧室门打开,展翘蹑手蹑脚走出来,轻声唤:「哥!」
  展翔听见,将身子向床里挪一挪,向妹妹招一招手。
  展翘轻声一笑,躺到旁边,紧紧挨着哥哥,似幼时一样,兄妹俩头并头,低声聊天。
  「大哥可有消息?」
  「没有,我早已放弃找他。他不认我们,我还不认他呢。」
  听妹妹这样不屑的语调,展翔亦不再问,对这样一个大哥,他一早不抱任何希望。
  「那位黄先生并非母亲的好对象,以后有条件了,不妨搬出去住,不要同这种人见面的好。」
  「哥,我知道,等拿到薪水我就去找出租屋。」
  翌日一早,展翘穿戴整齐出去上班,临走还不忘给哥哥做了早饭。
  展翔吃完面包煎蛋,对才起身的母亲道,「您同谁交往我管不着,但请不要再带那位黄先生回家来,对展翘不好。女孩子最重身家清白,若果有这样的人作继父,恐怕难以找到好人家。」
  汪明芬听儿子教训,气急败坏道:「有你这样出身的哥哥,我不同黄介雄交往展翘便能找着好人家了。」
  展翔闻言面色大变,禁不住气得发抖,好一会儿才止住,咬了牙,不看汪明芬一眼,转身出去。
  出得门来走出老远,展翔才平下气来,却忍不住一阵发呆。
  当年初出道时才只十六岁,大哥装作不知,只有小妹心疼他,哭得一塌糊涂,生母却在一旁惊呼,「你做这种营生,叫我以后出门如何见人!」
  早知母亲这样脾性,何苦到今日还来难过。想通了,却只得一记苦笑。
  站在西九龙一座大厦前,展翔认清招牌,恒泰投资公司,走进去对前台小姐道:「我叫林展翔,同高经理有约。」
  高飞听到秘书通报,笑着迎出来,「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通知我?」
  展翔坐到经理办公室里,笑着回道:「飞哥事忙,我又想着先回家看看,便没有打扰。」
  「三哥去了东南亚谈生意,一时回不来。」高飞按下呼叫键,唤秘书进来,指着展翔道:「这是新来的财务部经理,你把俱乐部和夜总会的账目都拿来,让老陈向他汇报。」
  秘书答应一声走出去,过一会儿,换一个面貌普通的中年男子进来,毕恭毕敬对两人道:「高经理,林经理」
  展翔跟着老陈出去,坐到财务部办公室里,翻着一堆账目,听老陈逐条讲解。
  因着课余便在银行及公司打工见习的缘故,展翔虽然才刚毕业,却不是什么都不通的菜鸟,耳听眼看,对着账目发问,句句说到点子上,老陈这才知道眼前年纪轻轻的男孩儿肚里装着真材实料,真正恭敬起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等一本帐目理完,已是中午时分,高飞不知何时进来,坐到角落的沙发上旁听,这时拍拍手道:「行了,第一天就到这里,别太紧张,工作有的是,明天再做也无妨。」说着拉了展翔起来,「走吧,去看看给你准备的员工宿舍。」
  法拉利跑车驶到大厦不远处一片住宅区停下,两人进了B座,电梯升到12层,高飞打开一扇门,带展翔进去。
  两室一厅的公寓,一面落地窗,十分通透明亮,一间卧室,一间布置成书房,展翔一见便觉欢喜。家里地方小,妹妹又已长大,同住颇多不便,这下便不用担心,晚上搬了行李便可住进来,离公司极近,来往方便得多。然则更令人安心处,却是不用回顾宅居住。
  



第四章
  当晚展翔便搬进了公寓居住,翌日一早上班去,直工作到晚上九点钟,接连四五日下来,总算把账目理个大概出来。
  账中查出问题多多。俱乐部与夜总会的支出竟然混在一处,看不分明,另有几张票据保管不善,十来万的款子对不上账。展翔几次看得头疼,问老陈,才知原来只有两家夜总会,生意做大了,便拆出一部分来单独设了俱乐部,专做贵客生意,原来的财务经理手脚不干净,贪了一笔款子,让顾华城拿住,派人教训一顿,早已不知去向,这半年多只靠老陈这副手打理,能力有限,难免便有些顾此失彼。
  展翔知道了原委,打叠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将俱乐部与夜总会账目拆开,全部重新算过,做出三本账簿,拿到高飞处过目。
  「难怪三哥指名要你回来。」听过展翔的工作汇报,高飞将三本账簿翻了翻,笑着扔过一纸合同来,「看看条款,薪水上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只管提出来。」
  那是一份为期五年的聘用合约,展翔拿起细看,只见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职务薪酬及各种福利待遇,同一般公司的聘书并无两样,先放下一半心,待看到年薪80万的时候,已不再犹豫。
  展翔心知肚明,似他这样刚毕业的学生在这个都市中起码十万名,能力出众一点的,头一年起薪也不过30万,顾华城给出的价码已足够诱人,更何况经这几天查账,展翔已知交给他的这盘生意算得上正经,并无不妥之处,可见高飞提及的漂白事宜并非虚言,待看清条款,落笔签下姓名。
  高飞接过合同,伸指一弹,笑,「放心,干得好了,年底还有分红,你知道,三哥从不亏待自己人。」
  又拿出一瓶香槟,给展翔倒上,「三哥后天回来,届时各个管事的都来这里开会,你准备一下。」
  「我知道。」
  顾华城回来当日便通知各路手下前来开会。这日中午展翔到附近餐厅用过饭,回公司继续工作,刚进门,秘书苏珊进来道:「林经理,会议两点半开始,您还有一小时可以准备。」
  一切工作早已做好,并无什么须再准备,展翔呆坐在椅子上,苦笑。
  一小时后,该以什么姿态面对他的恩主呢?
  发呆中,时限已至,展翔抱起资料,定一定神,走出去。
  会议室里已坐了两人,展翔均认识,分别是顾华城手下四名大将中的刘志远与章平,当年在顾宅进进出出,与展翔算得上熟识。
  「远哥,平哥。」
  展翔恭敬叫道。
  「啊,是展翔。」
  章平怔了片刻,才认出眼前这文质彬彬的青年来。
  刘志远这时也认出来,上下打量。
  「嘿,几年不见,听阿飞说你读了大学回来给公司帮忙?」
  「什么帮忙,是三哥好心,帮我找份工做才真。」
  展翔笑着应对,「对了,怎么不见翰哥?」
  「阿翰死了,」章平面色沉下来,嘿嘿冷笑,「中了埋伏,一枪穿了脑袋。」
  「出来混,早晚有这么一天,」刘志远一哂,「叫他小心些偏不听,栽在女人身上,怪得了谁?」
  展翔一惊,知道说错话,不再言语。此时门被推开,顾华城及高飞一前一后进来。
  「三哥!」
  展翔跟着两人站起来叫。
  顾华城一进门,已看清展翔,只见他个子高了一些,肩膀宽一些,体格变得更加健壮,不复少年时的纤细单薄,原本白皙的面孔经过加州阳光的照耀,染上一层淡金棕色的光芒,只有那身书卷气没变,不说话时,仍是一副沉静温顺的模样。
  「阿飞说你能力不错。」
  示意让众人坐下,顾华城对展翔道。
  「还好,应付得来。」
  「那就说说吧,这半年收支如何?」
  「是。」
  展翔一早做足功夫,各处支出入项列得清清爽爽,挨个讲来,令人一听便明,说了一顿饭工夫,讲完了,听见顾华城轻轻笑,「这学费倒没让我白出。」
  高飞也笑,「从国外念书回来就是不一样。」
  「行了,账本先放下,你出去办事吧。」
  「是。」
  展翔应一声,起身离去,临行前将门关好。
  屋里剩下的都是顾华城心腹,知道老大这是有话要说,一齐屏息恭听。
  「你们觉得这孩子怎样?」
  章、刘对视一眼,齐声道:「三哥挑的人,自然不错。」
  高飞闭了嘴,只是点头一笑。
  顾华城一页页翻着账本细看,过一会儿点点头道:「这孩子能力不错,好好栽培,是个人才。」
  说罢看向高飞,「以后公司的明账都交给他做,让老陈给他打下手,你盯着些就是了。还有,明日起带他到夜总会和俱乐部转转,熟悉熟悉怎么做生意。至于那些暗里的东西,还是你们几个管着。」
  「明白。」
  出了会议室,展翔已知自己是通过了顾三等人检验,绷着的神经放下来,一路慢慢行回办公室去。
  忙了这几天,手头已没什么要紧工作,余下些细碎琐事,展翔嘱秘书倒杯咖啡进来,边喝边慢慢做。眼看做的差不多时,想起明日便是周末,已有数日没顾得上同妹妹联系,便拎起电话,约展翘明日一同吃饭。号码还未按完,办公室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大咧咧闯进来,后面跟着苏珊,手足无措对展翔解释道,「林经理,天少一定要见你,我拦不住……」
  天少?这是谁?展翔尚未反应过来,已听那少年从嘴里哼出一声冷笑,「你就是林展翔?看起来也没什么过人的地方。」
  展翔定睛打量,只见少年穿一套紧身皮衣,鲜红色的小猄皮包裹出纤细诱人的曲线,一小段腰部暴露出来,没有一丝赘肉,雪白柔嫩,让人目眩神摇。那一张巴掌大的面孔上,浓丽的眉眼正紧紧盯着展翔,露出毫不掩饰的敌视神色来。
  展翔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道:「请问阁下是?」
  「我叫季天宝,你记住了,三哥叫你回来,只是少个打杂的手下,旁的可没你的事。」
  展翔心思透亮,听那少年说到这里,又见他这身装扮,还有什么不明白,想是顾华城的新宠正得势,不知从哪儿听到展翔过往,特意上门示威来。
  男宠的角色,展翔避之唯恐不及,哪里会再走回头路,暗笑这男孩儿年少无聊,这一出争风吃醋的戏码实在可笑,可心里也不自禁的欢喜,只盼和顾华城的关系撇得越清越好。
  顾华城养的男孩子一律让人称作少爷,展翔也跟着称呼道:「天少过虑了,我不过是个打工仔,自然只做老板交代的事情,旁的事哪里轮到我来。」
  口气淡漠,竟丝毫没把季天宝的威胁放在心上。
  「若没别的事,天少请便,我还要工作。」
  季天宝跟在顾华城身边已有两个月,风头正劲,底下人少不得处处巴结着,哪想到展翔连正眼也不多看他,立时便要发作,话未出口,却听身后有人道:「天少不在家等着三哥回去,跑到公司来做什么?」
  展翔望过去,只见高飞站在门边,正对季天宝微笑,只那笑里不见笑意,透着股冷嘲热讽的味道。
  高飞是跟在顾华城身边十数年的左膀右臂,季天宝再得宠又怎敢同他针锋相对,回嘴道,「我来接三哥回家不行吗。」转身便走。
  看季天宝走的远了,高飞关上门进来,将手中的账本放到桌上,坐下道:「以后他再敢闯进来,直接赶出去。」
  展翔有丝迟疑,「他是三哥的人,总要给点面子。」
  「这种人同他客气什么。」高飞冷笑。
  这种人?他也曾是这种人,有什么资格蔑视同类。展翔到底年轻,听到高飞如此不屑的口吻,不禁面色微变。
  「你同他们不一样。」高飞一瞬间察觉到展翔的变化,自知失言,一时却不知如何解释。
  展翔本有些僵怔,听到高飞这样说,知道他并没有瞧不起自己的意思,逐渐恢复正常,苦笑道:「也没什么不一样。」
  「不,不一样,」高飞看着眼前的青年,缓缓道:「除了你,我还从没见谁能让三哥留在身边超过三个月,更别说让你出去念书。即便是做同一种事,也有高下之别,我和三哥没看轻你,你也不用妄自菲薄。」
  高飞看着展翔,心中一阵嗟叹。
  季天宝五官虽然精致,但这样的少年在香港并不难再找到,只要花得起钱,要多少有多少,比他更漂亮的更娇媚的,高飞也不是没见过,顾华城有过的男孩子,哪个不是明媚过人,但唯独展翔同他们不一样。
  高飞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展翔的模样,纤细的少年安静异常,显得十分柔顺,可那双眼睛蕴满灵气,一看便知不是凡品,直到今天,展翔双眼也依旧清亮,只这一点,其他那些男孩子便一个也比不上。
  展翔怔住,定定望着高飞,过一会儿,确定这些话不是虚言安抚,冷了的心又渐渐暖起来,面孔亦变得柔和。
  高飞站起来走到他身前,伸手抚上展翔的脑袋,狠狠揉了几下,柔软顺滑的发丝触得掌心痒痒的,让人心里也跟着柔软起来。
  「英雄不论出身,这个都市里,只要你肯干,总能做出些名堂,我和三哥都是混混出身,你道比你好到哪儿去,待你做出成绩来,谁还敢看不起你。」
  相比较大哥林展翼,高飞倒更像爱护弟弟的兄长,话说得真心实意,展翔自然听得出来,不禁暗暗感激。
  「谢谢飞哥,你放心,我明白。」
  「以后就是自家兄弟,说什么谢不谢。」
  高飞收回手,笑着转身出去。



  
第五章
  展翔打开门,只见展翘拎着两个大大的塑料袋站在公寓外,见了他立刻叫:「哥,快接一下,好重。」
  展翔忙接过来,一看,满满的食物和日常用品,不禁唠叨,「你提着这么重的东西走了多远?怎么不叫我去接!」
  展翘松了手,一眼看到落地窗,忙跑过去望,高兴地叫道:「哥,这间公寓真不错,视野好开阔。」
  展翔往冰箱里塞着东西,一边感叹妹妹的贴心,一边回道:「这是公司的宿舍,不太方便让你住,不然咱们两个住正好。」
  这套公寓是青木堂的产业,住在这里,自然同青木堂脱不了关系,展翔不想让妹妹过于接近,展翘自然明白这份顾虑,安慰道:「哥,放心,我已找到公寓,与同学合租,明天就搬过去。」
  「房租多少?」
  「不算贵,我应付得来。」说到这里,展翘兴奋地跳起来,抱住展翔道:「我昨天发了薪水,比预期的还多,今天让我请你吃饭。」
  店铺藏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里,还未到正午营业时间,门前已排出一条长龙,展翔被展翘拉着七拐八拐带到这里,排到队伍后面。
  「这里的火锅很好吃,价钱又不贵,虽然地方小又很偏僻,但不少人都特意过来,我每次和同学来都要排位,今天幸好来得早,不然要等个多小时。」展翘俏皮地做个鬼脸,「我现在没钱,等以后做了大律师,一定请你吃大餐。」
  展翔忍不住笑,伸手拽拽妹妹的马尾辫。
  兄妹两人十分幸运,占据了最后一章桌子,火锅和各类菜品很快端上来,待到汤锅沸腾起来,展翘揭开盖子,正要倒入蔬菜,只见白白胖胖的老板走过来,十分为难地对两人道:「实在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两位把位子让出来。」
  展翘瞪圆一双大眼,「老板你开什么玩笑,我们还没吃一口你就要赶人。」
  老板额上渗出一头汗,低头哈腰地同展翘商量,「小姐,我倒找你钱,再送你一次免费餐券好不好,麻烦让一下位子。」
  「凭什么,我又不是不付钱。」
  展翘第一次请哥哥吃饭边遇到这种事,气得叫起来。
  「老黄,到底有没有位子?」
  一个不耐烦的男声响起,黄老板立刻转过身去谄媚地笑,「飞哥稍等,马上就好。」
  展翔惊讶地看着来人,连忙站起道:「飞哥。」
  「啊,是你们俩。」高飞不意会在这里撞见熟人,对老板笑道,「行了,我就和他们俩一起吃吧,再多端几个菜上来。」
  老板闻言如释重负,跑去后厨安排。
  展翘也称呼一声飞哥,乖乖挪到展翔身边去,让出对面的位子来。
  高飞长袖善舞,又与兄妹两人相熟,便毫不客气,一边端了菜往锅里倒,一边说笑,气氛渐渐变得热络,展翘看哥哥一派自然,也不似初时拘谨,放开肚子大嚼,只是看着多出来的七八碟牛肉菜蔬和一堆啤酒,不免心疼自己的荷包。
  高飞边吃边问,「你们俩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展翘说这里不错,她刚发了薪水说要请客,特意拉我过来。」
  「呵,小丫头也开始赚钱了。」高飞与他们兄妹俩相识六七年,看着两人一步步走过来,十分喜欢这对乖巧贴心的兄妹,平日里便颇多照顾,这时自然为两人高兴。
  「听说你在律师楼干得不错,」见展翘点头,高飞笑,「这顿先记我账上,以后等你赚了大钱记得请你飞哥吃饭。」
  展翘喝了两杯啤酒,脸蛋粉扑扑的,笑嘻嘻道,「一定。」
  「就怕到时林展翘大律师嫌我们身份低,装不认识。」
  「不会,」展翘急急摆手,十分认真道,「飞哥一直照顾我们,我和哥哥都不会忘。」
  展翘已不记得这几年从高飞手中拿过多少次钱,虽然都是哥哥卖身所得,但高飞从未刁难轻视两兄妹,每当有难还额外关照,不由得她不感激。
  高飞只是开个玩笑,不料展翘这样认真,忍不住哈哈大笑出来,看展翘被笑得红了一张俏脸,才稍稍收敛。
  「那好,以后我要是有个三灾两难,还劳烦林律师多关照。」
  「飞哥又在说笑。」展翔知道妹妹应付不来这种场面,把话接过,又从衣袋中掏出一样东西放进展翘手中。
  「呀,好漂亮的手机,是最新款呢。」展翘看清手中物事,眼前一亮。
  「你那个旧的该换了,这个当作庆祝你就职成功。」
  「谢谢哥!啊,这个画面好清晰。」
  展翘打开银红色的手机,兴致勃勃地查看各项功能,一会儿将摄像头对准展翔,「哥,笑一下。」拍下一张照片做背景,看高飞笑咪咪的望着自己,一时兴起,道:「飞哥长得也很帅。」说罢对着高飞拍照。
  高飞让展翘逗得心情极好,立刻做个pose出来配合,姿态要多风骚有多风骚,看得展翔忍俊不禁,捂着肚子笑。
  这一顿饭宾主尽欢,高飞看看表,问展翔道:「下午有安排吗?」
  「没有。」
  上司有事,有安排也得推掉。
  「那好,我带你去夜总会转转,先把情况熟悉一下。」
  「好。」
  展翘十分乖觉,立刻告辞先行一步。展翔目送她上了的士,转身坐上高飞的跑车。
  展翔站在夜总会大厅里,细细打量整体装潢。
  夜总会刚刚装修过,一改过去的金碧辉煌,格调十分雅致,且是下午三时刚过,只三三两两的服务生走过,并不杂乱,与展翔印象中人声鼎沸的场景大相径庭。
  「这装修请名家设计,觉得如何?」
  高飞领他大致看了一圈,到吧台坐下,调酒师立刻端来两杯酒放到跟前。
  展翔捧起酒轻抿一口,「名家手笔,自然不错。」
  不一会儿,营业经理和妈妈桑赶过来,高飞笑着给几人介绍。
  那李姓经理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面目普通,但一双眼睛显得极精明,展翔并未见过,倒是那妈妈桑十分眼熟,听高飞说起名字,才记起是五年前红极一时的头牌姚莉莉。
  展翔往日与顾华城同来这里的时候经常与她碰面,这时见那曾经花般娇嫩的脸上扑了一层粉,却已遮挡不住眼角的细纹,想起红颜易逝,不由感叹。
  「以后这里的账目你们直接汇报给展翔。」
  有了高飞这句话,老李和莉莉自然明白展翔的分量,忙笑着招呼。莉莉是在风尘中混成精的,虽已认出展翔来,却知今时不同往日,哪敢叫他「翔少」,一口一个「翔哥」,听得展翔十二分不自在,只得道:「莉莉姐还是叫我阿翔吧。」
  这时高飞接到顾华城电话,寥寥几句便挂断,转头吩咐,「我有事先走,莉莉和老李带展翔熟悉一下情况吧。」
  说罢即匆匆离去。
  老李和莉莉自然不敢怠慢,领着他各处转,展翔也不多话,只静静听李老汇报各种经营情况,暗自留心。
  到各处一一看过,已接近晚上,小姐少爷陆续到来,准备迎接客人,老李向展翔告了退,去打点杂务安排营业,留下莉莉陪着。
  同展翔待了个多小时,莉莉冷眼看他行事,只觉同五年前那个温雅的少年并无多大变化,没有丝毫得势的乖张,不觉放下心,言语间也放肆起来。
  「听说你去了国外念书,怎地又回来?」
  「三哥让我回来帮忙。」展翔好脾气地回道,「莉莉姐呢,我记得你那时说要嫁人?」
  莉莉哧地一笑,「嫁过了,又分手,好在还有财帛傍身,不然落到贱泥一样。」
  展翔惊讶,既有钱财,合该安稳过日子去,怎会还在这风尘中打滚?
  似看出展翔疑惑,莉莉苦笑,「年轻时有风使尽帆,不知收敛,得罪不少人,如今都等我落单好看笑话,没办法,只好回来,至少有三哥罩着。这样也好,反正习惯了灯红酒绿,让我清静过日子去,还不闷死我。」
  江湖儿女自有江湖儿女的活法,似她这般倒也洒脱。
  又聊上几句,莉莉被手下小姐叫走去招待来客,展翔见情况已了解得差不多,也告辞离去。
  展翔有心做好这份工,每日上午去公司处理文案,下午近傍晚时分便去夜总会及俱乐部报到,一个月下来,已大致摸出些门径。
  铜锣湾的夜总会是李纯元同莉莉一起打理,各负其责;尖沙嘴夜店的经理还是五年前的王有才,不过已从小王变成了老王;俱乐部则在两月前聘了位颇有些资历的管理专才陈启盛。展翔同几人接触一番,又对照报上来的账目数字,心里已有了底数,月末账目结清后,向顾华城汇报。
  「陈启盛确实是位专才,报上来的账目十分清爽,老王是做老了事情的,一些细微处虽然顾及不到,但整体上没什么问题。至于铜锣湾的店……」展翔想了一下,委婉道:「可能是因为两人打理的缘故,有些管理范围重叠,报上来的数字有少许出入。」
  「哦?」顾华城轻挑眉毛,「说清楚些。」
  展翔沉吟片刻,道:「我们做的是夜店生意,客人酒后闹事在所难免,服务生也有失手的时候,酒杯和家具打烂破损也在意料之中,每隔一段时间总要重新更换补充,但总有个合理的范围,李纯元报上来的数目高出老王近一倍,可两家店营业额相差并不多,我晚上去店里时,也不觉得两家的服务情况有什么不同。」
  话就此打住,顾华城是聪明人,无需展翔说得更细,已明白有人借此生财,稍一思索,便揪出那人原形。
  「李纯元精明是精明,能力上也不错,可惜有这么个贪财的小毛病,这一生也顶多到这个位子罢了。」
  展翔本也在怀疑此人,却因无真凭实据,不敢武断,此时听顾华城这样肯定,不免好奇。
  「三哥怎会确定是他?」
  顾华城嗤一声轻笑,「莉莉比起李纯元聪明十倍,怎么会为这点小钱得罪我。」
  啊,确实,展翔险些忘记,莉莉需靠三哥这棵大树才好安身立命,依顾华城的性子,受了他的恩惠还要暗中做手脚,无异自寻死路。
  「多出来的数目是多少?」
  「每月大概两万左右。」
  钱并不多,但什么事都怕细水长流,天长日久累计下来便不是小数目。
  「嗯,倒不多。」顾华城点点头,冷笑,「李纯元能力是有的,再换一个经理也未必好过他,先用着吧,至于那些账,你看紧一些,必要的时候敲打敲打他。水至清则无鱼,这种事,别太出格就行。」
  「是。」
  夕阳自窗外射进,停留在展翔脸上,映出一层金辉。两人相对而坐,只一伸手,顾华城已抚上展翔脸颊。
  「一直忘了问,当年余元那么逼你,怎么没出卖我?」
  手指轻触那道伤疤,顾华城低声问。
  展翔身子一僵,答:「拿人钱财,若不能与人消灾,至少应守口如瓶,更何况,三哥待我一家有恩。」
  看着那双清澈温润的眼睛,顾华城轻笑出声,过一会儿,收回手臂。
  「听说你这个月都在加班,今天就工作到这儿吧,晚上不用去夜总会,早点回去休息。」
  展翔这才浑身放松,告辞出去,并未注意到身后若有所思的神情。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1:43: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夜总会的经理办公室里,李纯元正襟危坐,同展翔逐条核对收入支出,一笔笔账目翻过,李纯元的腰塌下来,手心也开始出汗。他前些时日找人打听展翔过往,只当他是过了气的男宠,靠顾华城念着旧情安排个职位来做,并不曾放在心上,岂知账中漏洞悉数被挑出询问,质问的口气虽然温和,内容却不含糊,这才算见识展翔手段,知道这人不好糊弄。想起顾华城处置手下的种种事迹,连背上也渗出一层冷汗。
  「三哥曾跟我提起你能力出众,是他特意从别家挖角过来,一向将店面打理得很好,最近出了些纰漏,想是会计助理换了新人的缘故,你忙着招揽客人,这些细节方面可能有些注意不到,让我提醒你一下,以后账目报上来之前,还是由你最后把把关的好,那些年轻人毛毛躁躁,哪里及得上你细心。」
  展翔微微笑,寄给了警告,又安排好下坡,只看李纯元上不上道。
  「是,新来的助理才毕业没多久,没什么经验,也怪我忙得糊涂没顾上查账,多亏翔哥你细心。」李纯元小心翼翼观察展翔脸色,「三哥没生气吧?」
  「三哥大人有大量,怎会为这种小事生气?」
  李纯元松下一口气,抹抹汗,一径道:「是是是。」
  「听说那个年轻助理是你表侄?」
  展翔似不经意般想起,问道。
  李纯元冷汗还未落净,一口气又提到心头。
  「是,我侄子今年刚毕业,学的又是财会,他家境不好,求我提携。现在这世道找份好工不容易,恰好原来的助理辞职移民去,我想知根底的总比外头不明来历的强些,用起来也顺手,就先安排他上工,只想着这么点小事,就没跟三哥说。哎,到底年轻,刚上工就出差错,这要是让有心人传出去,还当我们叔侄联手做假账,幸好三哥不计较。」
  李纯元唱做俱佳,若非展翔私下先摸清了情况,险些也要以为他冤枉。不过也罢,大事化小本就是展翔处世之道,况且李某人也不算无可救药。
  展翔见目的达成,见好即收,但经此一事,威已立下,再无人敢小觑于他。
  李纯元出够冷汗,告退出去准备晚上营业事宜。展翔看时间不早,收拾好东西打算回家,还未出门,却见莉莉袅袅娜娜地进来,看着他眯眯笑,眼角眉梢宛如新月,端的是风情万种。
  「你抓住老李什么把柄?看他窜出去的样子,像见了狼的兔子一样。」
  展翔失笑,「哪有什么把柄,无非是说了他几句工作上的疏漏。」
  「老李是精明的过了头,不知收敛,得些教训也是活该。」莉莉坐到展翔对面去,身若无骨般趴在办公桌上,慵懒地笑,「早就听说你嘴巴严实知分寸,还真是这样,怪不得三哥唯独对你好。」
  说罢伸指去戳展翔嘴巴,手指甫一接触那光滑细腻的皮肤,立刻被吸引住,改戳为捏,两指揪住展翔脸颊不放。
  「哎哟,皮肤比我的还细,你用什么牌子润肤露,怎么这样滑?快快快,告诉我。」
  展翔又气又笑,「我能用什么牌子,每天只用香皂洗干净就好,又不是女人,用什么化妆品。」
  莉莉闻言恨恨地,「这么好的皮肤生在男人身上,真是没天理。」接着又叹,「我十七八时也是这般细滑皮肤,唉,岁月不饶人,到底老了。」
  展翔安慰她,「才三十二岁,怎好算老。」
  「做我们这行,过了二十五已不算新鲜,若不能趁年轻找个好户头嫁人,到了三十,再没人问津。如若不然,便要向你这样,自己凭本事出人头地,可惜这一行里大多人有貌无脑,一千个里轮不到一个有好归宿。」莉莉目光幽幽,看着展翔,「我当红时你才多大,跟在三哥身边不过两年,倒比我们都早熬出头。」
  确然如此,可那里包含了多少血泪辛酸,岂能为外人道。
  「你现在也不错呀,有钱赚,有积蓄,有住所,比起许多人来已好上太多。」
  「咦,这倒是真的,不光如此,还有朋友,有酒喝。」莉莉哈哈笑出来,「做人要知足,可对?」
  展翔含笑点头。
  莉莉笑够了,站起来走到展翔身边,双臂环住他头颈,「我要是再年轻上十岁,一定追你做男朋友。」
  说罢狠狠在展翔脸上亲了一口。
  「不敢当不敢当。」
  两人笑作一团。
  「莉莉姐,远哥和平哥来了。」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严,服务生从门缝中看见两人笑闹,不敢贸然进来,在外面敲门道。
  莉莉一怔,随即省起,「啊,三哥他们今晚过来喝酒,险些让我给忘了。哎呀,我得过去招呼。」
  「我和你一起去打个招呼。」
  顾华城还未到,包间里只刘志远、章平及高飞,服务生端上酒来,三人边喝边聊。
  展翔跟在莉莉后面进来,听她笑道:「你们几个好久不来,今天倒齐整,哎呀,怎么没叫人陪,光喝闷酒!」
  「这不是等你来陪嘛!」
  章平哈哈大笑,一把拉过莉莉坐到腿上。
  「去,就知道占老娘便宜,」莉莉狠啐一口,「想我陪也行,先拿真金白银来。」
  「飞哥,远哥。」
  展翔上前招呼其余两人。
  刘志远有些意外,「你也来消遣?」
  「我来同老李核账,刚刚做完。」
  刘志远哦一声点点头,转去对还在打情骂俏的莉莉叫,「听说新来了几个小姐,有出色的没有,叫几个来。」
  莉莉答应一声出去安排。
  高飞含笑对展翔道:「三哥说你查出老李作假。」
  章平、刘志远听见一怔,齐齐看过来。
  「是,不过已经解决。」
  展翔大略说下经过,高飞听了冷笑,「要说老李的薪水也不算少了,可见人心不足。」
  又道:「你这一个月都在加班吧?也不用那么拼命,慢慢来,该休息时还是注意休息的好。」
  展翔笑,「总不好刚接手工作就偷懒,不过现在情况已经熟悉,接下来只做日常工作就好,会轻松一点。」
  「阿翔既然肯卖力,我们正求之不得,阿飞你少罗嗦。」章平大咧咧对展翔道,「好好管着这盘账,我们兄弟打下的江山,可不想让蛀虫啃光。」
  「是。」
  「喂喂喂,说够了没有?来,喝酒。」
  刘志远倒一杯威士忌送到展翔手里,「工作做完就好好放松享乐。」
  展翔一口干尽,道:「谢谢远哥。」
  「痛快!」章平鼓掌大笑,也倒一杯喝干,喝完叫道:「莉莉怎么去这么久?挑个妞儿也要半天。」
  「我去看看。」
  展翔不想同人拼酒,忙放下酒杯出门去。
  此时的夜总会正是热闹喧天,展翔刚出房门便置身一片嘈杂中,向一名服务生问清莉莉所在,一路寻到另一间包房去。
  包房门没有关严,从半敞的门缝中可见莉莉苗条的身影,展翔正欲敲门,忽听见一把高亢的嗓音,似曾在哪里听到,微一怔间,已听莉莉说道:「天少这是故意和我过不去了。」
  天少?呵,对,是季天宝。
  展翔讶异,出了什么事,莉莉的语气极是不善。
  「谁敢和莉莉姐过不去,不过莉莉姐也太不给我面子,只是几瓶酒而已,也要同我算账。」
  「没办法,我替三哥看着这盘生意,总不好私下拿公司的东西做人情,若是天少偶尔来一次,我倒也能做得了主,只不过像现在这样,三五天便带一堆人来点上十几瓶,又不付账,这生意也不用做了。」
  季天宝似已恼羞成怒,在一群狐朋狗友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语音越发尖利。
  「这生意是三哥的生意,几时轮到你做主了,我在三哥那儿什么酒没喝过,也没见三哥有半点舍不得,今天不过几瓶威士忌,你当三哥花不起这个钱吗!」
  「三哥自然花得起,不过也得看是在哪儿花。私底下愿意给你那是三哥的事,我管不着,可这店里的东西是整个青木堂的,三哥就算宠你,也得按规矩记在账上。三哥若是乐意呢,自然会替你把钱垫上,若不乐意,可不得要天少自己付账嘛。」莉莉冷冷一笑,「看在大家同行的面子上,我这前辈也劝劝你,三哥可不是那么好伺候的,你若懂事呢,就乖一点,大家面子上好过,自然不为难你,你若是不知分寸呢,也由得你去,只不过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再漂亮也不过两三个月光景,三哥新鲜劲儿一过哪儿还有你的风光,墙倒众人推,你现下犯了众怒,届时可不愁没人出手整治。看见夜总会门口给人泊车的小弟没?半年前跟着三哥的时候比你还嚣张,如今不照样在我手下讨口饭吃。」
  「你用不着吓唬我,像林展翔那样毁了容的三哥都能照应,我不信我连他都不如。」
  莉莉似听到天大笑话,直把眼泪笑出来,「你同阿翔比?人家比你聪明不知多少倍,你就是拍马也追不上。」
  这时,展翔已不想再听下去,转身离去。
  回到高飞三人所在的包房,顾华城还未来,展翔道:「莉莉姐碰上难缠的客人,耽搁片刻就过来。」
  高飞看他脸色沉郁,问道:「你脸色不太好,不舒服?」
  「可能是刚才空腹喝酒的缘故。」
  「哦,你还没吃饭?」
  「还没来得及,」替三人满上酒,展翔告辞,「我还得把账本送回公司去,先走一步。」
  高飞不放心,跟着起身,「我送你。」
  展翔一愣,「不用,三哥快到了,你们……」
  「今天纯是喝酒,没什么要紧事,送你回来再喝也来得及,再说,你还没买车,这个时候的士不好叫。」
  正说着,三四名小姐一拥而进,屋内霎时莺声燕语,刘章二人只喊一句「快去快回」,便同美女划拳去。
  展翔见状不再拒绝,同高飞出去。
  跑车一路飞驰,展翔回想莉莉那番话,心中思潮涌动,当年若有一步踏错,今日遭辱的便会是他。不不,他决不让自己堕落到那个地步。
  他一路沉默,寂寥神色落进高飞眼里,没来由地心中一窒。
  将账本锁进文件柜,展翔又静坐片刻,待心情平复才下楼去,一出大门,只见法拉利仍停在原地。
  「飞哥,你没走?」
  高飞打开门,「上车,送你回家。」待展翔坐进车里,又递过一只纸袋,香喷喷的食物气息扑面而来。
  展翔惊讶,「烧麦?」
  「附近买的,快吃,真是的,上去那么久,都快凉透。」
  展翔肚子已咕咕叫,也不客气,忙塞进嘴里。
  「谢谢飞哥!」
  食物下肚,苍白的面孔恢复一丝血色。
  「以后记得吃饭。」
  「嗯,知道了。」
  车子停到公寓楼下,看着展翔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高飞方才离去。
  

第七章
  展翔清晨上班去,第一件事便是把重新核对的账本拿出来请高飞过目,岂知十点钟时办公室还空空如也,问秘书,答:「高先生通常下午才来上班。」
  展翔惊讶,「怎会,这两个月都见他准点来公司。」
  「那是怕你刚来摸不着头绪,他特地陪你上班,专为答疑解惑。现在一切已上轨道,自然恢复原状。」
  「啊?」
  苏珊耸耸肩,「昨天还听他说,一切琐事有你代劳,终于不用朝九晚五日日上班来,他决定每天继续睡到日上三竿再起床,下午有空便过来转一转,有急事打电话给他就好。」
  「那顾先生什么时候过来。」
  「没有固定时间,有时一周来一次,有时两三个月也不露面。」
  怪不得给他高薪,皆因其他人都做甩手掌柜去。
  展翔无语。
  苏珊继续道:「高先生还说,能者多劳,我们请示工作只管找你。」
  由此可知顾、高二人确实对他信任有加,只是越是这样,展翔越需小心应对,尽忠职守外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否则稍有差错便是辜负。
  展翔苦笑。
  去外面用过午饭回来,展翔嘱秘书,「我小憩一会儿,记得两点钟叫醒我。」
  披衣躺在沙发上,展翔进入梦乡,思绪一下飞回幼儿时期,仿佛仍被抱在父亲怀中晒太阳,温暖的大掌抚摸他的头发,耳边听人轻轻道:「快快长大,爹地的乖宝宝。」
  展翔只觉浑身暖洋洋,说不出的安稳舒服,一觉睡醒过来,犹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待看清自己长手长脚,惊觉已经长大,不由感喟,时间都流往何处,黄粱一梦间便已失却慈父。
  发怔间,苏珊敲门进来。
  「林先生,两点钟了。」
  将一杯咖啡放在展翔桌上,苏珊笑,「喝杯咖啡提提神。」
  「谢谢!」
  展翔刚睡醒,眉眼间犹带一丝惺忪,向苏珊展颜一笑,立刻让女孩子红了一张脸。
  小眠后精力充足,展翔又开始处理一应琐碎事务,直做到四点钟,刚想出去倒杯咖啡,忽听到外面一阵喧闹,是秘书苏珊在和人争执。不禁奇怪,出去一看,只见季天宝气呼呼站在门外,苏珊伸手拦在门前,老陈站在一旁左劝右劝。
  「什么事?」展翔问。
  苏珊想是受了一肚气,急忙向上司告状,「天少闯进来找老陈要钱,拿不到,便吵着要见你。」
  「林经理好大的架子,不过见一面,还要秘书挡驾。」
  季天宝今日改走颓废路线,破了七八个洞的牛仔裤上一件宽大体恤,左右两手各带着一圈指套,上面突起十枚尖尖小刺,他连吃几记闭门羹,早憋了团火,这时冷哼连连。
  苏珊急急解释,「高先生吩咐下来,没有顾先生带着,不准天少到公司来,更不准见林先生。」
  季天宝听见恨不得眼中喷出火来。
  几人大声喧哗已惊动整层楼,其他办公室的文员纷纷探头出来看,展翔不动声色,「都进来说。」
  门关上,展翔沉声问,「怎么回事?」
  季天宝大咧咧坐下,不屑回答。
  老陈擦擦汗道:「天少要从公司账上支一笔钱,可没有顾先生签字,我不敢做主,要打电话给顾先生请示,天少说顾先生没空接,嫌我啰嗦,要见林先生。」
  「多少钱?」
  「20万。」
  展翔转而问季天宝,「不知天少做什么用?」
  季天宝撇撇嘴,「我在店里喝了几瓶酒,记在账上,说好今天去付。三哥让我自己来公司拿钱,他这几天有事要忙,没空陪我过来。」说罢又看着展翔冷笑,「林经理不会连这点小事也做不了主吧?」
  展翔跟在顾华城身边两年,也有不少要用钱的时候,但绝不用他开口,从来都是顾华城派人将支票或现金送到家里去,似季天宝这般找上门来要钱花,真是前所未见,只得询问老陈。
  「以前这种事都怎样处理?」
  「顾先生的钱都是公司转账到他户头上,花用的时候由顾先生开支票,很少直接从公司提取,偶尔几次,也是他亲自在场,吩咐下来我们才去办理,或者高先生签字也可以。像今天这样,既无顾先生签字也无高先生签字,我没办法出支票。」
  展翔点点头,「既然公司有这样规矩,那就按照规矩来,请天少再耐心等一等,顾先生吩咐下来我们自会办理。况且那家店既然肯让天少赊这么多钱,想必也是相熟的,不会急在一时要账,晚两天也没什么。」
  季天宝自从攀上顾华城,花销甚大,几次超支要顾华城垫付,已得到警告,这次欠账并未敢同他讲,只想狐假虎威,骗公司出了这笔钱,日后再翻脸不认账,却不料展翔这样滴水不漏,不禁咬牙切齿,精致的五官也扭曲起来。
  「好,等三哥回来我自会同他说,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他嚣张惯了,临走也虚张声势一番,为自己找个台阶下,展翔同老陈自然不去理会,只当耳旁风,可苏珊三番两次受他气,这时忍不住嗤笑出声。
  季天宝本在火头上,听到一个小小秘书也敢嘲笑他,顿时恶向胆边生,攥起拳头向苏珊挥来。
  「住手!」
  苏珊一时没反应过来,仍立在当地,展翔眼尖,惊叫一声,伸手推开她,自己手臂却收得晚了,嗤一声,白衬衫上裂开长长一道口子。
  「啊……」
  苏珊被推跌在地,眼见季天宝满脸杀气,惊恐中放声尖叫,老陈也被吓住,但立时反应过来,闯出门去大喊,「来人,快来人!」
  整层楼顿时乱成一片。
  季天宝一击不中,改向展翔出手,他手上武器锋利,展翔不敢硬碰,只得尽力躲避,办公室地方窄小,几步间被逼到沙发前,伸手抄起遗落其上的外套,裹住挥来的右拳,但左拳却闪避不及,眼看就要击到脸上,忽然从季天宝背后伸来一只大掌,牢牢锁住他左臂,止了攻击。
  「砰」一声巨响,季天宝未及回头,整个身子已被扔出去,摔在墙壁上。
  「飞哥!」
  展翔惊魂稍定,手脚犹自有些发软,跌坐在沙发上站不起来。
  「有没有受伤?」
  高飞连问几声,待看清展翔手臂上并无伤口才放下心,转头去找季天宝,然一看,人早跑得不见,只有苏珊还倒在地上,抱着头瑟瑟发抖。
  展翔走到跟前轻叫,「苏珊。」
  岂知苏珊惊吓过度,这时哇地一声扑到展翔怀里哭起来,把他吓得一愣,只得抱住轻声撮哄,「没事了,没事了。」待她精神稳定,交给其余同事送回家去。
  这一闹已到下班时间,高飞打发众人回家去,留下展翔和老陈,听两人讲完事件始末,冷哼几声,末了道:「你们先回去,这件事我会处理。」
  随即铁青着脸往顾宅驶去。
  顾华城刚自外面抵家,还未坐稳,便见高飞面色不善地进来,一言不发去开他酒柜取出瓶白兰地,待一杯下肚,脸色才缓过来。
  他平日里笑嘻嘻的,极少这样怒形于色,顾华城便知不是小事,静等他开口。
  「你养的宠物今天杀到公司去,险些酿成命案。」
  「季天宝?」顾华城奇道,「他做了什么?」
  将事件复述一遍,高飞冷笑,「你以前养的那几个居然还算好的,顶多恃宠而骄,倒还知道雷池在哪儿,不敢擅越,这个可好,竟然没什么事是他不敢的,再久一些,恐怕连我也要踩在脚下。」
  想到当时情形,只怕他迟到一步,展翔便不免再次毁容,心头余悸久久不平。
  「人呢?怎么样了?」
  「已派人去抓了,估计待会儿就有消息,我让他们直接押到你这儿来。」
  「我是问展翔。」
  高飞一怔,「没事,我让他回家了。」
  顾华城点点头,不再言语,取一只酒杯同高飞对饮。
  不到两个小时,手下人来报已找到季天宝,片刻之后,人被带到顾宅。
  季天宝也知这次闯了祸,全没往日半分骄纵模样,怯怯走到顾华城跟前,还未张口,眼圈先红了。
  「三哥,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这次,我一定改。」
  声音又轻又细,似小猫一般。
  平日里刁蛮跋扈,一出事便作小伏低,高飞最见不得男人这幅德行,气急反笑,问搭档,「这么个货色,你看上他哪点?」
  「够泼够辣,床上功夫也不错。」
  「要是还没玩够,就好好调教,至少得识进退。」
  「不用,也该换了。」
  两人仿佛看不见季天宝一般。
  季天宝害怕起来,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三哥,求求你让我留下来,我以后再也不惹事。」看顾华城不为所动,越发焦急,上前拉住他右手,「我不要走,我是真心喜欢你。」
  语气诚恳真切,不由得人不信。
  确实,顾华城刚三十出头,正是男人一生中最好年纪,高大英俊,有钱有势,会玩会做生意,是任何人梦寐以求的理想对象,高飞不止一次见到男孩子为他哭泣,皆发自真心。
  顾华城执起季天宝一只手,上面指套已经摘掉,五根手指白嫩纤细。
  「你欠的账我会垫上,另外再给你一笔遣散费,不过这次的事必须受点教训。」
  顾华城一边道,一边暗用手劲,「啪」的一声轻响,季天宝腕骨断裂,整只右掌以奇怪的角度耷拉在手臂上。
  「啊!」
  季天宝止不住尖叫,疼出一额冷汗。顾华城挥手,两名手下上来,架起他往外拖。
  「三哥,三哥……」季天宝挣扎不休,哀哀看过来。
  顾华城打个手势,止住手下动作,问,「还有什么话?」
  「我这么喜欢你,你把我当什么?」
  「宠物而已,还能是什么!」
  「那林展翔呢?」
  顾华城有丝诧异,沉吟片刻说,「他现在是我左膀右臂。」
  「三哥,给我机会,我也可以帮你。」
  「你?」顾华城轻笑,「你没有那份能耐,不值得我栽培。」
  季天宝脸如死灰被拖拽出去。
  


第八章
  从顾宅出来已是晚上十时多,法拉利一路驰到公寓楼下,高飞向上望,见十二楼的落地窗透出灯光,知道主人还没睡,停好车上楼。
  展翔打开门,见是高飞,一愣,忙让进屋里,斟出茶来。
  「我回家经过这儿,见你窗灯亮着便上来看看。怎么,还没睡?」
  「还早,看一会儿书再睡。」
  高飞从沙发上拿起一本打开的小说,「碧血剑?」
  「上学时没空看,这个月发薪水我买了全套金庸作品回来补习。」
  展翔捧一杯热茶,微微笑着闲话家常。
  高飞放下书,将茶杯在手中转几转,道,「季天宝断了一只手,已经被赶出去。」
  「啊。」展翔轻呼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忍,随即低下头去,默不做声。
  「怎么,觉得我们下手太狠?」
  展翔摇头,「他还小,但是,毕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今天可有吓到?」
  展翔轻轻道:「还好。」
  高飞仔细端详他脸色,确是没有惊吓过度的样子,放下心,正想着是否就此离去,忽然肚子咕咕叫起来,在静谧的客厅中听来分外清晰,这才记起还未吃晚饭,顿时饥饿难耐。
  「我煮了些排骨莲藕汤做宵夜,飞哥喝一碗吧。」
  此刻自然以填饱肚子为第一要事,高飞从善如流,「好,多盛些排骨。」
  不一会儿,一大碗热汤端上来,香气扑鼻,几块排骨下肚,高飞不禁赞道:「手艺有长进,比五年前我吃过的那次更好。」眨眼间,一碗汤便见了底。
  「还有没有?再来一碗。」
  将一锅排骨席卷干净,高飞心满意足起身,临出门前道:「若是精神不太好,不妨先休息两天。」
  展翔失笑,「不用,我明天一早上班去。」
  点点头,忍不住伸手揉乱展翔一头短发,高飞笑,
  「可惜不是个女孩儿。」
  「啊?」
  展翔不明所以,呆呆望过来。
  「不然凭这手厨艺,就能嫁个好老公。」
  「飞哥又开我玩笑。」
  在展翔无奈的抱怨声中,高飞哈哈大笑下楼去。
  天气转冷了,几场雨下来,气温一降再降,转眼间一片萧杀。
  展翔同妹妹吃饭回来,见展翘身上还是件旧大衣,赶忙去商场购置一款新装给她,却忘记给自己添置冬装,在不足十摄氏度的冷空气中走回家,当晚便有些发热,第二天早上觉得昏沉沉起不了床,只得向公司告假。
  公司没了展翔处理一应琐事,秘书便通知高飞前来坐镇,一堆账目报表扔到他桌上,立时看的人头大。
  自从展翔接手工作后,高飞着实轻松了几个月,每日打点好暗里的事物便四处逍遥,这下又坐回办公室,只半天便拘得浑身难受,一会儿松松领带,一会儿叫秘书倒茶,没片刻消停。
  「高先生,这几笔支出是用于年底奖金和酒水采购,请您过目。」
  老陈将支出项目清单呈上来,高飞只看几眼,就被上面一连串数字绕的头疼,拿计算器加了几遍,每次都是不一样数目,不耐烦起来,索性也不再算,直接签下大名。
  待老陈出去,高飞唤秘书进来,「林经理有没有说请几天假?」
  「没有,只说好一些就上班来,不过电话里听他嗓子哑哑的,最少也得躺上三天吧。」
  「行了,你出去吧。」
  好容易撑到下午时分,高飞已被种种琐事烦得疲惫不敢,整个人累得趴在办公桌上,听见又有人敲门进来,恶声道:「有什么事等林经理上班了再说,别来烦我。」
  「你做什么累成这副德性?」
  高飞抬头,见是顾华城,不禁怨声载道,「他妈的,做正经生意原来这么难,屁大点小事都来请示。」
  「习惯就好。」
  高飞闻言冷笑,「嘿,说得轻松,不如你来坐办公室,我去跟肥仔那帮人谈判。」
  顾华城想一想,苦笑摇头,「算了,我也做不来。」
  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不是有展翔吗,你只要签字就好,还会忙成这样?」
  高飞大叹一记,「阿翔重感冒,请了病假,还不知道明天起不起得来床。」
  「哦,」顾华城皱眉,「他一个人独居吧?谁照顾他?」
  高飞一愣,「应该是展翘吧?」
  并不十分肯定,想想又道:「我呆会儿过去看一看。」
  顾华城看他一眼,道:「别去了,今晚有一批货要出,阿远没空,你下了班就去仓库,和阿平一道查一查数目,我有事,晚些过去。」
  「给山口组的那批?」
  「嗯。」
  「接头人是谁?」
  「老相识,石田恭一。」
  展翔吃过药,又睡了一下午,感觉热度稍稍退却,便起床找东西吃。翻了半天,只从冰箱里找出一袋速冻馄饨,还是展翘上次买来的。
  烧上水,展翔想要不要打电话给展翘,请她过来照顾一下,又记起上次见面时展翘一个劲儿抱怨年底事忙,不禁犹豫,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一个人撑过去。
  馄饨煮好,展翔还未及吃,听到门铃响。
  开门一看,只见顾华城站在外面。
  展翔愣住,双眼睁得大大。因发烧的缘故,他脸上现出两团异样的红晕,脑后一撮头发被枕头压得翘起,整个人瑟缩在一件旧毛衣外套里,骤然显得小了许多,仿佛又回到十七八岁模样,令顾华城看得一呆。
  「三哥?」
  不曾想是这样一位访客,展翔有些困惑。
  「不方便让我进去?」
  看展翔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顾华城挑起一条眉毛。
  「啊,不是……」
  展翔本有些迷迷糊糊的,此时因这一惊倒清醒了些,侧身让顾华城进来,关好门去泡茶,才想起没有烧开水,一时手忙脚乱。
  顾华城坐在沙发上,看茶几上一碗馄饨还没动过,知是展翔还未吃饭,道:「你先吃饭,不用招呼我。」
  茶叶忘记买了,罐子里只剩下碎末,展翔只好倒杯温水放在顾华城面前。
  「三哥找我有事?」
  「没事,听说你病了,我顺路过来看看。」
  顾华城指指馄饨,「还不快吃,小心凉了。」
  展翔仔细观察他脸色,确是没什么事的样子,放松下来,捧起碗吃东西。
  从昨晚睡到现在,展翔并未进食,肚子早饿得狠了,一时吃得有些急,但四五个馄饨下肚后速度便慢下来。这馄饨是鲜肉做的,有些油腻,展翔只吃下小半碗便没了胃口,一时觉得胸腹间阵阵恶心。
  顾华城看一碗馄饨剩下大半,不由皱了皱眉头,只觉一只猫吃得也比这多些,再看展翔脸色,红晕消失,只余一片青白,心里一惊,伸手去探他额头,触手处一片滚烫火热。
  「去看过医生吗?」
  「没有,只是普通感冒,按时吃药就好。」
  「你妹妹没来照顾你?」
  「展翘工作很忙,我没告诉她。」
  「加多件衣服,我送你去诊所。」
  「不用麻烦三哥……」
  正说着,展翔浑身发冷,止不住一阵哆嗦,脸色愈发难看。
  顾华城再看不下去,脱下大衣裹住他,揽进怀里往外走。
  展翔已虚脱无力,让顾华城挟着坐上他那辆黑色房车,身子软软的坐不直,只得靠在顾华城身上,抵达诊所时,神志亦开始不清。
  这间私人诊所是顾华城相熟的医生开设,效率自然没话说,医生诊断出展翔已有肺炎迹象,立即安排住院输液,药水一点点注入体内,展翔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翌日早上,展翔睁眼,入目是一片雪白,护士正给他测体温,安慰道:「不要紧,温度已降下来了。」
  展翔只觉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头脑却因退烧而变得清醒许多。
  这种私人诊所的护理条件比公立医院好上许多,但亦收费昂贵,展翔环顾装修精致的单人病房,暗想一个月的薪水恐怕就此花光。
  顾华城推门进来便看到展翔双眼瞪视天花板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以为他仍未退烧,不由担心。
  「好一些没有?」
  「顾先生请放心,已经没事。」
  护士回答后出去。
  展翔坐起来道谢,「谢谢三哥。」
  顾华城点点头,打开手中的保温杯,倒一碗粥出来。
  「吃一点东西。」
  粥是合着莲子煮的,还放了些糖,十分清甜爽口,展翔食指大动,埋头吃起来。
  「三哥,我好多了,想这就出院。」
  展翔吃完道。
  顾华城不置可否,问他,「你这病还得养上一个星期才好,家里有人照顾你吗?」
  「我会叫展翘过来。」
  「展翘工作那么忙,顾得过来?」
  展翔一怔,「那就请个钟点工人。」
  「现在找工人来得及吗?」
  看展翔皱起眉头,顾华城慢慢道:「既然不想住病房,那就搬到我那里吧,好歹有个菲佣,可以省你不少事。」
  展翔身体顿时僵硬起来,好半晌才能出声,「不用,太打扰三哥了。」
  「你以前住了那么长时间,也没见打扰我什么。」
  展翔还要再说,顾华城已斩钉截铁道:「就这样吧,我派人把你的用品收拾一下搬过去,下午接你回去。」
  说完,人已走出去,留下展翔,作声不得。
  宁静路的顾宅是一栋独立洋房,由一名欠了高利贷的商人抵押给顾华城,这些年住过不少任男宠,皆是睡在二楼西面的一间卧室中。
  展翔坐在这间卧室的床上,透过右手边的窗子望到花园里,司机正从停在那儿的房车上往下搬他的东西。
  本以为逃出生天,谁知兜兜转转又重回牢笼,虽说是为了养病,但展翔心中存了阴影,此时说不出的难受。亦或许是仍在低烧的缘故,他不停发着抖,只觉一股冷气不断从脚底升上直至心头,要死死咬住嘴唇,才不致呻吟出声。
  又坐一会儿,展翔终于撑不住躺下,将被子紧紧裹住身体,蜷缩成一团,昏睡过去。
  他没有看到顾华城稍后进来,站在床前半晌,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展翔到底年轻,三四天功夫已复原,只是因发烧的缘故清减些许,看上去有种单薄的味道。
  这一日晚上,展翔睡得极不安稳,半夜被噩梦惊醒,一时无法入眠,起身去厨房找水喝,又坐了片刻,才觉心神稍定,返回卧室。
  经过起居间,只见顾华城正坐在沙发上吸烟,旁边一只烟灰缸里已盛了五六只烟蒂。
  「这么晚还不睡?」
  这几日顾华城极少在家,每天均早出晚归,与展翔碰不上面,这日也是凌晨才回,一件外套还未脱下,见展翔深夜还未入睡,不免奇怪。
  「半夜醒来口渴,去喝了杯水。」
  展翔轻声答。
  他此时只穿件睡衣,修长匀称的身形落进顾华城眼里,怦然心动。
  「晚上冷,以后记得多披件衣服。」
  咳嗽一声,顾华城垂下眼睛,掩饰住一瞬的失态。
  展翔从未见顾华城这样温言软语关怀他人,一时诧异非常,过了好一会儿才晓得点头。
  「身体都好了?」
  「是。」
  「太晚了,去睡吧。」
  展翔转身欲走,双脚却不自禁的迟疑,轻道:「三哥也该去休息了。」
  顾华城掸掸烟灰,「睡不着。」
  展翔不语,退出去,过一会儿拿杯热茶过来放在顾华城面前。
  「薰衣草茶?」
  看一眼饮料的色泽,顾华城已猜到里面物事,那是五年前展翔每晚为他准备的饮料。
  「是。」
  顾华城低笑,将烟掐灭,一口饮尽。




第九章

「林先生早!」
「林经理早!」
卧床休养一周,展翔终于病愈上班来,一进门便受到热烈欢迎,可见众人对他企盼已久,令展翔受宠若惊,及至进了办公室,看清桌上成堆待签文件,才知手下何以对他那般热情,一时哭笑不得。
「林先生,这是应发的薪金数目,已超过发薪日两天,请您尽快核实签字。」
「林先生,年底的采购款需要追加,这是物品清单及金额预算,请您过目,营业部已催了三天,再不回复恐怕会影响正常经营。」
「林先生,这几份账单是新近支出,请您尽快签字,我们已拖了一周无法入账。」
展翔眼看手做,片刻不停,直忙得焦头烂额,好容易逮住空当儿问老陈,「高经理不是在吗,怎么还积下这么多工作?」
老陈苦笑:「高先生签了几次单子,从无耐心核对,入账后发现问题多多,索性放手不管,一律等你回来再说。」
展翔哑然,叹一口气,唤苏珊进来冲上一大壶咖啡,边喝边做。
一上午过去,文件堆下去三分之一,展翔稍稍休息,午饭也不出去吃,只让同事带只三明治回来,草草填饱肚子,继续奋战,直做到头昏眼花,才不得不停手,嘱咐苏珊:「我休息片刻,两点钟叫醒我。」合眼小憩。
这一觉睡得香甜无比,待睁开双眼,只觉神清气爽,疲劳一扫而空,看一看表,指针竟然已显示出三点一刻。
展翔大惊失色,跳起来打开门责问秘书,「怎么不唤醒我?」
苏珊吓一跳,急急解释,「高先生说你病才好,不用太过操劳,嘱我让你多睡一会儿。」
「高先生来过?」
「是,您午休时他来公司看过,刚刚才出去,说是喝茶。」
呵,就是有这种人,别人忙得很不能分身有术,他却作甩手掌柜,逍遥自若。
展翔气结,但气归气,气完仍要努力工作,没办法,拿人钱财可不要与人消灾嘛。
这一忙直到日落西山。
「林先生,已经七点钟。」
展翔从电脑前抬起头来,茫然看向腕表,才知早过了下班时间,不由向苏珊道歉,「啊,耽误了你下班。」
「没有,反正回家也没事,多做一会儿无所谓。」
苏珊连连摇首,她对这个经理一向深具好感,加多些班亦心甘情愿。
「林先生,您病刚好,还是早些回去休息,重要的部分已经处理完毕,剩下的明天再做也来得及。」
「剩下的不多了,我多花些功夫做完它,你先回去吧。」
「我陪您。」
「不用,我一人已经足够。」
禁不住展翔再三坚持,苏珊只得依依不舍出门去。
展翔又做一会儿,伸手去倒咖啡来喝,只见壶中空空,不由唤:「苏珊,咖啡。」叫了两声不见人来,才省起秘书已经走掉,只得自己去冲泡,还未起身,一人推门进来,将杯热可可放在他面前,笑吟吟道:「晚上喝太多咖啡小心睡不着觉,感冒刚好,还是喝这个。」
「飞哥?」
「我看你这屋灯还亮着,上来看看。」高飞舒舒服服坐下来,伸展两条长腿架到桌沿上,拿起一本文件翻看,见是一堆数目字,皱皱眉头又丢回去。
「别这样拼命,不要紧的事尽管放到明天再说好了。」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工作做不完只会越积越多。」展翔没好气道。
想起这些工作均是自己扔下,高飞不禁嘿嘿讪笑,
「能者多劳,能者多劳。」
话虽这么说,但精力确已不支,展翔放下手头工作,打算今日到此为止。
「你搬去宁静路了?」
展翔身子一僵,手上停顿下来。
「我去探病,看见三哥派去的人收拾你的东西。」
展翔垂下头,遮掩住褪去血色的面庞。
「搬过去也好,有人照顾总要好一些,不然你一个人住倒真让人不放心。」
展翔鼓起勇气抬起头,只看见高飞脸上一抹温和的笑,并无丝毫鄙夷神色。
「现在三哥身边也没人了,你们……那个……不过……」
高飞一反平日言笑无忌,说到这里,踌躇满色,言语间也吞吞吐吐起来。
「这次多亏三哥照顾,不过我已经痊愈,再住下去怕会诸多打扰,明天我就搬回公寓去住。」
展翔打断高飞说话,斩钉截铁道。
高飞一愣,他爱惜展翔人品才能,不忍看他自贱身份,重回泥沼,故此出言提醒,却不料展翔如此警醒。此时见他心意已绝,显是经过深思熟虑,自是万分赞成。
「你已经出来了,哪能再走回头路,我也是瞎担心。」高飞自嘲一笑,伸个懒腰站起来,「行啦,没别的事,我也该走了。唉,这几天你不在,忙得我喝酒都没工夫,今天可要一醉方休。怎样,要不要一起来?」
忙?真亏这人说得出口!
展翔又气又笑,「不了,我还要回去收拾东西。」想起高飞以往事迹,不由提醒:「喝多了就不要自己驾车,安全为上。」
「嘿,小看我,三瓶白兰地下去我照样飙得过。」



第九章 下
送走高飞,展翔亦准备下班,收拾好文件走到楼下,正盘算如何回去,一辆房车已在他身前停妥,司机毕恭毕敬为他开车门。
「林先生,三哥让我接您下班。」
回到顾宅已是近十时,顾华城并未出去,坐在起居间看电视,见展翔回来,皱眉问道:「怎么这么晚?」
「工作压得太多,不知不觉做得久了些。」
「吃过晚饭了吗?」
「啊?还没。」
展翔这才省起尚未吃饭,只是喝了一肚子咖啡,一时倒也不饿。
顾华城指一指桌子,「去吃点宵夜,不够的话让佣人去做。」
桌上三碟两碗,若说是宵夜,实在是丰盛了些。展翔看一眼,坐下慢慢吃起来。
「三哥,我病已好了,想明天就搬回公寓去。」
展翔心中有事,只吃了一碗粥便放下筷子。
顾华城漫不经心道:「你回去也无人照顾,不妨在这儿住下,生活上也便利些。」
展翔赔笑,「这怎么好意思,太打扰三哥了。」
「没什么打扰不打扰,我一个人住有些冷清,多一个人倒热闹。」
「这里离公司太远,上下班不甚方便,我又没有车子,还是住公寓方便些。」
顾华城淡淡一笑,「我这儿又不是没车,你若没有驾照,让司机接送就是了。」
展翔身子已有些发僵,仍是硬着头皮道:「还是不太好,我一个小小职员,住在老板家里,恐怕惹人非议。」
顾华城闻言抬头,静静看了展翔一眼,忽地一声轻笑,「是不是嫌我这里太小,容不下你。」
「怎么会,三哥说笑了。」
「既然不是,那就住下吧。」
圣旨下,至此,在无转缓余地。
展翔面上仍带微笑,心却不由自主沉下去,勉强再说几句闲话,终是支撑不住,告退回屋去,将自己买入一池热水,恨不能就此溺毙。
在浴缸中浸泡个多小时,总算将四肢暖和过来,心口那一点冰凉虽无计可施,但总还有一丝脉动,未至绝境。
展翔冲洗干净,穿上浴袍走出去。
「三哥?!」
不过才迈出浴室,展翔已面无血色,看清床上坐着的顾华城,另一只脚无论如何迈不出去,就此定在原地。
「门怎么上了锁?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个习惯。」
顾华城只着一件浴衣,露出大半个胸膛,斜靠在床头,手中正翻着展翔常看的小说,见他出来,欲望的光芒在眼底一掠而过。
门是展翔亲自锁上,奈何寄人篱下,又怎挡得住主人来访,看眼下情形,展翔如何还不明白顾华城心意所在,刚暖和起来的身子又趋冰冷,心口再热不起来。
「美国治安不好,若不随手锁门难免要被人抢,不知不觉养成了习惯。」
展翔强迫自己稳下心神,慢慢道。
「哦?」顾华城微笑,「我还以为你是防我。」
「怎么会?」
将书扔在一旁,顾华城伸出一只手,「过来!」
来了,终于还是逃不过这一关,展翔濒于绝望,那只手宽大有力,张在身前,宛如催魂牌,引他走入地狱。
展翔身子僵硬动弹不得,落进顾华城眼底,心中立时不悦,却不欲发作,放缓语气,又道一遍,「过来!」直如诱哄孩童般轻柔,双目却如鹰隼攫住展翔一举一动。
在那幽暗目光下,纵使心中万分不愿,双脚却背移心意,一点点移动,被调教的两年中,身体与意志早已分离,容不得展翔自作主张。身体才靠近床边,大掌已揽上腰际,将他带入怀中。
顾华城一手紧握腰肢,一手去捉展翔手掌,只觉入手冰凉。
「不是才洗的澡,怎么手还这样凉?」
展翔不语,低下头去。
顾华城早已习惯展翔在床上的沉默,伸手去解他袍带,却不料一向柔顺的男孩儿身子发抖,双手拽紧浴袍,阻住他动作。
「不愿意?」
撑住展翔后脑,顾华城直直看进那双黑幽幽的眼睛。
「不是,」展翔挤出一丝笑,「我身上都是伤疤,恐怕坏了三哥胃口。」
「我身上的疤痕不会比你少。」
展翔绝望。
浴袍褪下扔到地上,露出紧致匀停的躯体,大大小小十来道疤痕分布在蜜色肌肤上,平添一份恐怖。
五年前那次事故后两人再无肌肤之亲,这还是顾华城首次看清展翔身上伤痕,烫伤刀伤鞭伤历历可数,纵使他经过大风大浪,也不由心惊。
「你没去做整形手术?」
「不在脸上,看不到。」
是啊,展翔从未想过会重操旧业,又怎会花费大笔金钱做全身手术。
顾华城默然,轻抬起展翔左脚,看清脚踝处那道狰狞长疤,问:「左脚平日里用起来怎样?」
「雨雪天会疼,平日里还好,就是不能用力,一不小心就会抻到。」
展翔已无力反抗,唯有顺从。 
火热的身躯覆上来,双掌在展翔全身游走,挑起一簇簇火焰,禁欲多年的年轻躯体禁不得这般逗弄,四肢渐渐伸展,柔韧的扭动。
手指伸到下面入口处,轻揉慢捻,一点点进入,展翔许久不曾迎入外物,疼得「唔」一声,他无法容忍自己似妓女般呻吟,随即咬紧牙关,不再出声。
顾华城阅人无数,却只得展翔一人是他亲手调教,眼见青涩的少年绽放出美丽风姿,谁知几年不见,竟又回复最初的拘谨,不由恼怒,狠狠捏住展翔下颚,一边亲吻一边命令,「叫出来,我想听!」
牙关开启,泄出点点呻吟,隐藏多年的官能被一一唤醒,手脚似有意识般自动攀上顾华城。
巨大的热楔闯进来,展翔惊呼,身子不由绷直,紧紧箍住撞进来的巨物,饶是顾华城身经百战,亦险些投降。
「还是这么紧!」
低低喘息,深深律动,将展翔带进一片晕眩迷茫。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2:14: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上
转眼间已是农历新年,天气虽冷,街面却益发热闹。托赖近几年市道,香港的娱乐业兴旺发达,青木堂名下几间夜总会皆赚得盆满钵满,几个主事者人人一笔年终分红。展翔虽只上工半年,但勤心勤力,业绩有目共睹,又有顾华城暗中关照,所得更为丰厚。每月薪水除去给母亲些赡养费,余下部分均投入股市,年底竟盈利颇丰,连同分红,已有两百万之数。
同展翘吃过饭,展翔送她回家去,兄妹俩这半年皆有所获,成绩斐然,这顿饭吃得极是高兴,看着妹妹欢欣雀跃的笑脸,展翔决定搬入顾宅一事暂且隐瞒,事已至此,何苦让展翘陪他难过。
深夜,展翔驾着他那辆新购置的日本车驰回宁静路。车子窄小,论舒适自然比不上顾宅车库里停着的那四五辆名车,初买回时还遭到顾华城白眼,但展翔无意更换,至少这是他凭真才实学挣来,用得心安理得。
驶入顾宅,只见一辆鲜红色法拉利停在院子当中,佣人立在一旁,见了他道:「翔少,顾先生请您去书房。」
书房是顾宅禁地,里面藏有青木堂机密资料,顾华城约见堂内兄弟商谈要事皆在此地,展翔自知身份,从不曾踏入,今日还是首次看清内里布置,同公司办公室也无甚分别,只多一组沙发而已。
高飞同顾华城分坐在两张单人沙发上,桌上一瓶红酒已下去一半,不知怎的,高飞脸色似是有些不愉,不复往日里笑嘻嘻的模样。
「坐。」顾华城道。
展翔觉出气氛不对,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沉重,安安静静坐下,仔细观察二人神色。
高飞见展翔回来,板着的脸渐渐缓和,重又恢复笑容,调侃起来,「三哥说你去和展翘吃饭,嘿,小丫头气色如何,听说她正在拍拖,有没有容光焕发光彩四射?」
展翔大吃一惊,「展翘拍拖?和谁?」
高飞一怔,「她没和你说?」
展翔摇头。
「杜思明,也是律师,在黄氏律师楼工作,他俩上个月分别担任一起离婚案件男女双方代表,也算不打不相识。」
黄氏律师楼的创办人黄启关大律师恰为青木堂工作,展翔不止一次看他为顾华城解决法律事宜,想到其中关节,暗暗心惊。
「那个杜思明人品才能都不错,配展翘倒也不算辱没。」
展翔脸色微变,自然逃不过顾华城眼睛,却只道做哥哥的担忧妹妹未来归宿,出言安慰。
「那就好,展翘年轻,我最怕她所托非人。」
展翔收拾起心神,笑道。
闲话说完,转入正题,顾华城拿出一叠财务报表交给展翔,「这是进出口公司的账目,你看一看。」
展翔一张张翻过,大致估算一下进出数目,已发现其中名堂。
公司主要经营农产品进出口,几船大米买卖下来利润远超正常范围,展翔竟不知道什么大米能卖出这般天价,不问便知,必是借正常生意掩饰暗里走私。
「怎样?」待展翔看完,顾华城问。
展翔小心斟酌道:「利润高了些。」
「那就让利润降一降,把账面做得正常些。」顾华城淡淡吩咐,「多余的钱转到夜总会账上,不要让人看出破绽。」
洗黑钱!
展翔瞬间明了顾华城意图,心头一惊,若是答应,再想脱身可谓难上加难。
「是。」
展翔垂下头,低声答应。无他,展翘已遭监视,如此情形,怎容得他置身事外。
「我这就去整理账册。」
展翔收敛惊惧,告退出去。
「你到底要拿他怎样?」
待门关上,高飞收起笑脸,厉声质问。
「什么怎样?」
高飞冷笑,「你把展翔当成什么?不久前还说他是左膀右臂,如今又当作宠物玩具,还是打算要他身兼数职?」
顾华城不语,顾自喝酒,听高飞数落。
「当年你放他出去,我当你积德行善,他学业有成,你硬逼他回来,也算情势所迫,谁让咱们找不到合适人选。展翔有才能,你我都清楚,让他安心做下去,于大家都有好处。你这又是发的什么疯,非要把他弄回身边来?宠物哪里找不到,比展翔漂亮的你也不是没玩儿过,何苦非他不可。这孩子走到今天着实不易,你就算不爱护,也切莫一味作践,将他逼至绝地。」
顾华城脸色微变,眯起双眼盯视过来,「我何时作践他?他向你诉苦?」
高飞没好气叫,「展翔跟你这么久,脾性如何你会不清楚?他受了委屈从来打落牙齿和血吞,什么时候对人说过。」
顾华城默然,沉吟片刻,「你反对他跟着我?」
「你玩过的那些有几个是好下场,展翔品性十分难得,我不想看他毁在你手上。」
顾华城沉下面孔,「就因他品性难得,我才没把他看作玩物,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不必再说。」
高飞深知他性情,话已至此,再说下去徒伤兄弟之情,但心中怒火难消,只得拂袖而去。
展翔端了宵夜正要送去书房,见高飞要走,忙送到门口,掏出一把钥匙。
「飞哥,公寓我已用不着,钥匙还你。」
「你留着吧,什么时候想自己清静清静,可以过去呆一呆。」
这两个月展翔时常沉默不语,不似初时尚有股勃勃朝气,仿佛又恢复当初那个拘禁寂寞的少年,高飞看在眼里,不由为他担心,又不知怎样安慰,想了半天,只道:「三哥待你同别人不一样……」
也不知是为顾华城开脱,亦或安慰展翔,话到一半,看到展翔黑幽幽的一双眼睛,心中没来由的一窒,再说不下去,匆匆驾车离去。



第十章   下
李纯元捧着一叠报表进来,放到办公桌上。
「翔哥,这是二月份的进出账目。」
「放下吧。」
展翔正对着电脑查看夜总会往年账目,头也不及抬,过一会儿,发现李纯元仍呆立不动,问:「还有事?」
李纯元站在一侧,恰看到屏幕上资料,见展翔调出近一年的账目细看,心中忐忑,忍不住探问:「翔哥,这些账目可是有何不妥?」
「没什么不妥,」展翔略一转念,已知老李心思,这些账目由他一手所做,眼下自己看个不住,必是让人误会,以为自己寻他麻烦,笑着安慰,「我想做一份统计,预测今年营业额,需借助往年数字,所以来你这里找资料。」
「原来如此。」
李纯元一边陪笑一边擦去手心冷汗。
打发走老李,展翔重又将注意力集中在数据上。要将那么一大笔钱转移过来,且要天衣无缝神鬼不觉,不由得他不绞尽脑汁,在夜总会的财务室里泡上数日,终于发现一点漏洞可资利用。
青木堂下这间店在本市娱乐圈中最负盛名,并非因它酒水贵装修好,而是一班伺候客人的小姐少爷各个千里挑一,这才招揽来大笔生意。从陪酒到陪游,样样提供,客人按价付款,夜总会从中抽成,根据员工质素和签约年限不同,抽取的佣金自30%至70%不等,光是最红的头牌少爷石宁,一年便可上贡八位数字,端的是一本万利。
展翔此时已有计较,决定自佣金着手。夜总会里近百名流莺,往每人身上增加一些佣金入账,合起来便是笔大数目,刚好将那笔巨款分摊掉,若还有剩,便转到另两家夜总会和俱乐部上去,如法炮制便好,这一招化整为零,任是谁也看不出破绽。
思虑周详,展翔着手工作。这份差事十分繁琐,却又不能交他人来做,只得亲力亲为,眨眼间便用去一日时光。
展翔直做得头昏脑涨,才揉揉酸涩双眼。此时已是下午四时许,中午吃的一客三明治早消化干净,于是关掉手提电脑,出去外面找东西吃,顺便放松大脑。
距离晚间营业尚有个多小时,以往这时只见服务生擦拭桌椅,今日却见十来位小姐已在化妆室端坐上妆,且都是店里红人,展翔不由纳罕,站住看多两眼。
思索间,一队人马已从大门进来,转瞬走到跟前,见展翔挡在走廊中央,一齐停下脚步。
「展翔。」
展翔转身,看清一众来人。只见顾高刘章四人全数到齐,另有数名生面孔站在一旁。
「怎么站在这里?」
高飞率先询问。
「三哥,飞哥,我来这里查帐,工作累了,出来透透气。」
展翔边说边打量陌生来客,一眼已看出是日本人,举手投足间与港人截然不同,当先一人身材高大,虽面目平常,却极有气势,显是惯于发号施令,这时也向展翔望来,双眼透出兴味光芒。
「高君,这位是?」
话一出口,竟是极流利的粤语,不甚标准,却也十分难得。
「这是公司的财务经理林展翔。」高飞为二人介绍道:「这位是石田先生。」
「幸会,」石田伸出手来同展翔相握,一双眼似探照灯般上下扫视,笑道:「顾君有这样英俊漂亮的下属,真令人羡慕。」
这话说得恁般露骨,展翔听了只觉刺耳,道声「久仰」,便即告辞。
顾华城从不刻意隐瞒性向,这石田恭一又是合作多年的老相识,一句调侃倒并未放在心上,但见石田视线犹在展翔离去的背影上打转,心中忽地涌起一股恼怒,若非顾及还要商谈军火买卖事宜,几乎便要沉下面孔。
好在石田还未忘记此行目的,过了一会儿便回转心神,进到包房坐定,同顾华城讨价还价起来。
两人都是积年老手,驾轻就熟,三五回合已谈判妥当,余下便是例行娱乐时段,十来位小姐一拥而入,霎时莺声燕语,酒色齐飞。
「刚才那位林君可还在,不如请来一起喝酒。」
石田一手揽住位小姐,在雪白的大腿上不住抚摸,一边念念不忘展翔。
顾华城咽下口酒,不动声色道:「这个时候应该已下班了吧,」说着向高飞使个眼色,「去看看展翔还在不在。」
高飞心领神会,出去找到展翔叮嘱,「呆在办公室里别出来。」随后找来莉莉交待,「叫石宁过来。」
转了一圈回到包房,道:「真不巧,人已走了。」
石田脸上立刻现出若有所憾的神色来。
「石田君也有这种爱好?」
章平一直负责与日方交易,同石田极是熟捻,这时酒酣耳热,言语无忌,直问出口。
石田看一眼顾华城,暧昧一笑,「漂亮的男人比女人更为难得,也更有风情,顾君以为然否?」
「石田君倒是行家里手。」顾华城笑笑回应。
石田还要再说,忽见一人推门进来,立刻直了双眼,口水几要流下来。
来人正是夜总会头牌少爷石宁,他一早得了莉莉吩咐,当下笑吟吟向众人招呼,坐到石田身边。
论容貌身段,石宁未见得比展翔更漂亮,但胜在一身媚骨,笑容似能滴出蜜来,身子往过一挨,石田即刻眼醉心迷,拜倒裤下,哪里还顾得上惦记展翔。



第十一章  上

送走石田一行人已近九时,顾华城寻到财务室,推开门,只见屋里漆黑一片,只电脑屏幕犹自亮着,映出展翔疲惫的面孔。
「别做了,回家。」
展翔并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何事,只因高飞一句话便坐困数小时,工作到现在,又累又饿,听到这一句如蒙大赦,跟着顾华城坐进房车,才坐定,眼皮已止不住往下耷拉,很快睡熟。
他在顾华城面前一向正襟危坐小心应对,似今日这般放肆得呼呼大睡实属难得,在车身轻微震动下,身子渐渐歪向一边,脑袋滑落到顾华城肩上来。
顾华城侧头打量展翔睡脸,鼻端嗅进头发的清香,心中忽地有一处异常柔软,一动不动让他靠着,品味这奇突的情绪。
「咕噜噜」一记声响,打破车内宁静,顾华城愕然,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展翔肚子在叫,嗤的失笑,伸手轻抚展翔面颊,低声道:「就累成这样!」
车子一记颠簸,展翔被惊动,甫睁眼便迷迷糊糊听见这一句,下意识抬起头看。他尚未完全清醒,双眼焦距涣散,不见平日理性,倒显出十二分的迷蒙可爱,顾华城只觉呼吸一顿,喝下去的酒精霎时点燃全身,烧得血液翻滚沸腾,一手按下控制键,升起房车前后排座之间的隔板,一手搂住展翔腰身,将他放倒在座位上,欺身上来。
「三哥?」
炽热的嘴唇落在颈间,展翔已完全清醒,想起这是在车上,心中涌上一阵惊慌。
不,他不要做现场表演。
「不……」
展翔惊呼,但已不及,裤子被褪到脚下,一条腿被抬起反折到胸口,身体内部瞬间迎入灼热的器官。
律动越来越剧烈,展翔死死咬住牙关,压下痛苦呻吟,尽力放松身体,既已不能避免,便只得将损伤减少到最低。
在疼痛中时间似过的特别缓慢,展翔不知何时才会结束,只知道车子停下,又过片刻,顾华城抱紧他,释放在肉体深处。
整理好衣服,顾华城取纸巾替展翔擦拭。
「我自己来。」
展翔嗫嚅,他不惯享受这样情人似的亲昵,只觉尴尬。
顾华城看他一眼,放下纸巾出去,关好车门。
展翔这时已看到车间隔板,神经稍稍放松,开始专心打理身体。待看清下面只一点红肿,并无撕裂痕迹,不禁吁出一口气,捡起裤子往上套。
顾华城进到客厅坐下,点起一支烟,直至吸完,仍不见展翔进来,不耐地出去,见车门仍然紧闭,心生奇怪,打开一条缝看进来,「还没好?」却见展翔脸色苍白,额上满是冷汗,一条腿套进裤子,另一边裤脚捏在手里动也不动,心中一凛,「出什么事?」
「左脚筋抻到,动不了,穿不进衣服。」
顾华城恍然记得,刚才手中抓着向上抬的可不正是左腿。见展翔嘴唇都已泛白,可知疼得厉害。
「马上请夏医生过来。」
顾华城沉声命令,展翔听到司机答应后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脱下外衣罩住展翔腰下部分,顾华城将他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安置到床上,找出底裤为他着好,等待医生到访。
「用药酒做下按摩,疼得厉害就吃些止痛剂,卧床休养几日,尽量不要走动。」
这胖胖的老头儿即是那间私人诊所的医生,诊治完毕收拾起器具,瞄一眼展翔大腿根部疑似手指印的红肿痕迹,忍不住对守在一旁的顾华城道:「这种旧伤最忌剧烈动作,以后最好采用轻松的体位。」
展翔脸色在该刹那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看在顾华城眼里,暗暗好笑,咳嗽一声压下笑意,道:「我以后注意。」
送走医生,顾华城找出药酒为展翔按摩,他打杀惯了,这样伤势不知经历多少,处理起来熟门熟路,只苦了展翔,疼得大汗淋淋。
服下止痛剂,展翔稍觉好过,但精神已委靡不堪,只想就此睡去。
「吃过宵夜再睡。」
顾华城将一碗瘦肉粥放到他手上。
展翔早已没了胃口,却不便拒绝,勉强吃上两口,好歹安抚住饥辘辘的肠胃。
「抱歉。」
展翔从不知顾华城也会向人道歉,惊得一口粥卡在嗓子里,噎得咳嗽不止。
「喝个粥也能呛住。」
顾华城皱眉,轻拍背部为他顺气。
「我饱了。」
展翔动弹不得,只得由顾华城拿走碗筷,抱住腰身服侍他躺下。此时的顾三温柔体贴,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必当他二人是对爱侣,可惜,展翔时时提醒自己身份处境,绝不做此等妄想。
顾华城亦脱掉衣物,上床搂住展翔睡下。
靠着坚热的胸膛,展翔思绪在明灭间觉出些异样,五年前的顾华城绝不会在无需求的时候睡在他房里,可现在恢复同居已近三个月,两人夜夜睡在一张床上,关系同从前相比似乎哪里已有些不一样……
倦怠的肉体不容展翔再作探究,意识逐渐远去,沉入梦乡。




第十一章  下

卧床一周的展翔重回公司上班,第一件事便是将账目打印出来给高飞过目。
「这次又怎么搞的,哪里不舒服,休养这么久?」
展翔一通告假电话,让高飞钉在办公室足足一周,早憋闷得透不过气,再三向顾华城抗议,才换来展翔今日上班,这时见他气色分明无恙,不禁牢骚连连。
展翔怎么敢把那么丢脸的事讲出来,脸上一红,顾左右而言他。
「这是重新做过的进出口公司账目,利润部分已全数转移到夜总会账上,你看一看。」
虽说是休养,但展翔并未怠工,用手提电脑在床上核算完全部账目,挨到今日,刚好做完。
高飞从头至尾翻过,见账面清晰,进出有数,笑道:「你做事自然错不了,呆会儿直接拿给三哥看好了。」
展翔答应一声,正要出去,秘书进来通报:「一位汪明芬女士要见林先生。」
展翔愣住,他同母亲并不亲厚,已有半年多未曾见过,每月只通过展翘付家用,这时母亲突然找来,必是有事,且非同小可,一想到此,脸上随即变色。
「飞哥,我出去一下。」
「去吧,反正已到中午,去吃过饭再回来。」
展翔走到会客室,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母亲。数月不见,并无多大变化,依旧画着精致的妆容,打扮得体,但一身套装款式已经过季,看得出手头拮据。
「您找我有事?」
汪明芬看一眼展翔,不悦之情溢于言表,「从来都是儿女赶着来孝顺父母,我这个母亲倒好,想见儿子还得自己找上门来。」
展翔不语,静听母亲数落,待她说完道:「您有事找我的话打个电话来就好,何用亲自跑到这里。」
汪明芬面色忽变得难看,「展翘不肯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说是怕我给你找麻烦,嘿,做女儿的防备母亲到这个地步。」
展翔一怔,他不知展翘竟如此维护他。
「一起去吃饭吧,有什么话届时再说,这里是公司,不方便谈私事。」
到附近找间餐厅坐下,展翔点了菜,边吃边等母亲开口。
汪明芬显是心事重重,主菜才吃几口便放下刀叉,一只手不住转动酒杯,似不知如何开口。
见她这样,展翔也无甚胃口,索性开门见山,「您有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
汪明芬踌躇半晌,支吾道:「最近打牌输了些钱,你手头宽便的话能否借给我?」
展翔不动声色,「我以为那位黄先生会负担您支出。」
「我们已分手。」
啊,这倒是好消息。展翔放下心中一块石头。
「那人并不适合您。」展翔淡淡道,掏出支票问:「需要多少?」
「三百万。」
「多少?」
展翔以为自己听错,几乎忍不住要去掏一掏耳朵。
「三百万。」
确定不是误听,展翔一口气憋在胸口,便要喷出火来,死死盯住母亲,咬牙切齿道:「什么牌可以让你输掉三百万?」
汪明芬吞吞吐吐交待,「黄介雄带我去赌场玩牌,他说输了由他付账,我一开始还是赢的,后来不知怎的输了这么多,回头找他,他只说没那么多钱,不肯帮我还。」
「哪家赌场?」
「沙田一家叫康乐的棋牌室,地下一层被改装成赌场。」
「老板是谁?」
「不知道姓名,只听伙计们叫他肥哥。」
展翔深吸口气,压下满腔怒火,冷冷道:「我没那么多钱。」
汪明芬已知展翔动了真怒,慌乱起来,急急道:「你做经理的,怎会没钱?」
「我年薪不过80万,只工作不足一年,每月还要拿两万家用给你,自己也要吃饭,能剩下多少?」
「你没有,可顾三多的是,向他借就是了。」
展翔此时气得手脚都发起抖来,「我一个小小打工仔,老板凭什么借我这么多钱。」
汪明芬口不择言,「他视你做心头肉,一半身家由你做主,怎么借不到!」
展翔勃然作色,喝问:「谁同你这么说?可是展翘?」
「江湖上人人传言,顾华城为你这旧爱废掉新欢,何用你妹妹告诉我。」
展翔脸色铁青,呆在当地,耳边听到一阵低哑笑声,似受伤动物的哀鸣,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在笑。
呵,眼泪早已流干,哭都哭不出,再苦再痛,也只能笑。
「我不是他旧爱,不会开口要这个钱。」展翔一字一句道:「我以前没本事,只得卖身,现在我只卖艺。」
他已非男宠身份,为着尊严,即使仍是顾华城床伴,亦绝不借此生财。
展翔面孔扭曲,将汪明芬吓住,好半晌不敢吱声,待他情绪平定,才嗫嚅道:「不还钱也可以,那肥哥知道你在顾三手下做事,他说你只要把一间叫兴业的进出口行账目复制一份给他,赌债便一笔勾销。」
「不可能。」
汪明芬低声下气劝说,「你是财务经理,影印一份账目还不容易,谁会知道。」
「我不会做这种事,我还想活命。」
展翔冷笑,起身欲走,然见母亲面如死灰,到底不忍看她置于绝地。
「你去同那个肥哥说,我没钱,只能分期付款,先给两百万,余下每月还五万。如果不答应,不妨大家鱼死网破。」
「展翔……」
汪明芬拉住展翔手臂,还要再说,已被一把挥开。
「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还赌债,再有下次,母子也不必再做。」
展翔扔下几张钞票结账,逃也似离开。
回到公司,展翔眉头紧锁,整个人透出一股说不出的灰心沮丧,让高飞看到,问:「出什么事?你面色这样难看。」
「没什么,」展翔强颜欢笑,「刚才吃了一客冰激凌,胃里不太舒服,喝杯热茶就好。」
说完,缩回办公室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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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看清下面只一点红肿,并无撕裂痕迹,不禁吁出一口气,捡起裤子往上套。
这句话确实有问题,谢谢aguo大人指正,待我更改两个字:
待弄清下面只一点肿痛,并无撕裂痕迹,不禁吁出一口气,捡起裤子往上套。



第十二章

翌日,展翔签了两百万的支票着人给母亲送去。汪明芬自知这次着实过分,不敢再烦扰儿子,被赌场的人堵住门口要账也不敢向儿女求援,只低声下气恳求宽限,每月拿了展翔额外给的五万还债。她这一生先后被父亲丈夫娇宠,随后又有儿女遮风挡雨,几时受过这般苦楚,几个月下来瘦了一圈,风姿尽失。
展翘随后知晓整件事,气得无话说,只对母亲冷笑,此后除了每月一次拿些家用回来,绝不与母亲碰面。
进入六月,气温一下子升上来,整个香港变得燥热难耐。
展翔在夜总会及俱乐部外又接手了进出口公司的账目,每月下旬光核账便忙得透不过气,把自己生日也忘在脑后,若非展翘提着蛋糕找上门来,便要稀里糊涂忙过去。
「喏,你最喜欢的黑森林蛋糕。」
「你今天不用上班?」
「我为一个官司连续加班一周,上司安排我这几日补假。我已订了位子,晚上咱们去吃海鲜。」
展翘着一袭白色雪纺连衣裙坐在沙发上,美好身段毕露,自踏入公司大门起便吸引无数目光,展翔手下几名单身汉突然忙碌起来,纷纷进办公室向展翔汇报工作,只为多看展翘两眼。
展翔眼明心亮,肚中暗笑,将蛋糕拿出去着秘书分给大家享用,过一会儿,苏珊将切好的两块蛋糕及咖啡端近来,笑嘻嘻道:「多谢林小姐的点心。」
已近下班时分,展翔也觉肚饿,边吃边忙,忽地想起什么,问:「听说你最近同一名律师交往,对方叫杜思明?」
展翘俏脸一板,「我不认识这人。」低头喝咖啡,然受不住展翔疑问的目光,举手投降,「我已甩掉他。」
展翔本一直担忧此事,此时放下心,也不再去追究其中首尾。
「可以走了。」
展翔总算赶在下班前将工作忙完,拉起展翘出门,然还未走出公司,便被急匆匆进门的高飞叫住。
「展翔,你还没走?正好,同我去趟兴业。」
高飞脸上仍带微笑,但展翔已觉出他语气不似以往轻松戏谑,心知有事,转头去看展翘。
展翘松开挽着哥哥的手臂,大大方方道:「不打扰你们办事,我找朋友陪我。」
待展翔坐进车子,高飞才详细道来:「有人向政府举报兴业偷漏税,税务署决定明天一早来兴业查账,我们还有一晚时间将账目作平,最好天衣无缝,偷税还是小事,最要紧是不能查出其他问题,否则大家都逃不脱。」
顾华城手眼通天,连政府部门也有内应,不然如何得知这等内幕消息,但此等小事展翔已无暇顾及,只急转脑筋,仔细思索应对之策。
到现时为止,展翔仍不清楚兴业进出口行私下里买卖的到底是什么,也无意借机打听,此种机密越不知晓于他越是安全,这等道理他一早明了。
过一会儿,展翔已胸有成竹,开口道:「兴业公司成立甫两年,第一年没什么大买卖,收入支出刚好持平,我看过账本,没有问题。几笔大生意都是去年才做的,多出正常范围的那部分利润我一早分流到夜总会去,账面重新做过,利润合理,一年下来略有盈余,且已按时交了税,应该看不出什么问题。最近这三个月统共只有九笔生意,其中八笔情况正常,只有上个月的大米生意,自泰国买入转手给日本客商,利润过高,我已重新核算成本,让利润尽可能下降,不过还是超出正常水平约两千万,我本打算这周内转到其它帐上,还没来得及着手去做。」
「才两千万,不算多。」高飞沉思片刻,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情况倒比我们预想的要好得多,没关系,那两千万让三哥去找说词好了。」
车子风驰电掣般驶到兴业,两人进去办公室,众职员都已下班,只顾华城等在那里,见他二人来了,一边吸烟一边听取汇报。
「干得不错,」顾华城按熄香烟,赞道,「我原先估计至少一亿元款子没法说清。」想一想,又问:「原始账目还留着吗?」
展翔答:「我手提电脑中存着一份,另一份在兴业经理室的机子里。」
「把经理室中的那份删掉,」顾华城吩咐,「再把公司所有的电脑检查一遍,尤其是财务室那几部,一点痕迹不能留下,展翔去做,查得仔细些。」
「是。」展翔领命而去。
剩下高飞,听顾华城问:「可知明天负责检查的是谁?」
「叫冯凯文,新近升上来的,咱们以前没接触过,并不熟悉。」
「今天不熟,以后总会熟的,叫人去查他底细,设法接近。」
「我这就去安排。」
「这次举报是谁干的也去查一下。」
「知道。」
展翔苦干一通霄,待一切落定,天色已露出鱼肚白。
「三哥,没问题了。」
顾华城看看表,「你先回去换件衣服,十点钟再过来。」
展翔年轻,虽觉疲倦倒还撑得住,只下巴上冒出一层浅浅胡髭,配着皱成一团的衬衫,别有一股潇潇之态。
顾华城忍不住摸一摸他脸颊,「不知不觉长大了,记得你刚到我身边时下巴光溜溜,如今胡子也长出来。」
展翔一愣,唯唯诺诺称是,返回家去洗漱,一到家,佣人已摆出早餐。
「顾先生打电话来关照,让您吃过饭再去。」
展翔哪有心思吃饭,好歹扒拉两口,淋浴刮胡换过衣服又出门去,抵达兴业时恰好十点,一进门,已见顾华城同一名中年男子寒暄,另有两名公务人员站在一旁。
「冯先生职责所在,敝公司定会配合。」看见展翔进来,顾华城招手唤他过去,介绍道:「这是敝公司财务经理林展翔,待会儿由他带各位查账。」
惊讶于展翔的年轻,冯凯文道:「林先生真是人才,这么年轻已做到经理职位。」
「哪里哪里,冯先生过奖。」
「烦请将贵公司近两年收支情况给我们看一看。」
「没问题,这边请。」
展翔言语便给,外形俊美,极易给人好感,又事先做足准备,有问必答,检查进行得极是顺利,直至下午三时结束,并未发现任何问题。顾华城陪在一边,眼里已透出笑意。
「冯先生可还有问题?」
「没有了。」冯凯文同另两名同事低声商量过,道:「贵公司制度健全运转有序,我们看不出有何不妥,偷漏税一事想是有人诬告,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冯先生客气。」
冯凯文看一眼合起的账本,笑道:「顾先生真是经营得法,我还是头一次知道一船大米有那样高的利润。」
「全凭运气,谁知道全球粮价会突然飙高,日本又是缺粮国家,为着吃饭,多花些钱也在所不惜。」顾华城欠一欠身,「这一笔生意刚刚做成,营业额方面已填好单据,明日就去申报缴税。」
「香港就是靠贵公司这样才能蒸蒸日上。」
客套话讲完,冯凯文一行人告辞离去。
翌日晚,高飞到顾宅吃饭,谈起整件事。
「已查清楚了,是肥仔指使人向税务署举报,他一直怀疑兴业私下从事的生意,想从中下手整垮青木堂,不过苦无证据,只好设套,一开始本是自展翔着手。」
展翔吃过饭本欲避开,被顾华城叫住,只得留下来听他二人谈话,这时见高飞说起自己,心中一凛。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黄介雄的人?」高飞问。
展翔小心翼翼道:「我母亲前段时间曾同此人交往,不过已经分手。」
「那就是了。这人靠肥仔发迹,肥仔得知汪明芬同你是母子,设局让黄介雄带你母亲欠赌债,想借此要挟你泄露公司机密,没想到你不肯上钩,只好转移目标收买其他人。兴业营业部的陈广生收了他三十万,不过陈广生是小角色,看不到整套财务文件,只从几笔生意往来金额里推测出有问题,肥仔便使这一招,想借公家之手试一试兴业深浅。」
「这肥仔真是不长记性,上次谈判后原以为他会学乖,没想到又搞这种花样出来,」顾华城微笑,眼中却只见冷冽,「我没兴趣同他玩儿,也该结束了。」
「我知道,已找人盯他的梢,我会找合适的机会下手。」高飞点头,道:「那个陈广生也须给些教训。」
「这人无足轻重,断一条腿也就是了。」
两人言语间毫不避忌,可见已把展翔当作心腹,否则怎能容他在侧旁听。
展翔回想当日情形,若真答应了母亲影印账本,只怕他现在已死无葬身之地,顿时不寒而栗,脸上微微变色。
谈完正事,高飞看着展翔微笑,「这次多亏展翔一早将账做好,如若不然,后果可真难说。」
顾华城亦道:「不错,展翔可算首功。」
展翔淡淡回复,「我只是照三哥吩咐做。」
又坐一会儿,高飞告辞离去,顾华城唤展翔至书房,将一张五百万的支票递过来。
「三哥?」
「这是你应得的。」
展翔低头接过,「谢谢三哥。」
「你母亲欠赌债的事怎么没和我说?」
「我母亲欠债次数太多,每次都靠三哥摆平,现在我已有能力偿债,不想再给您添麻烦。」
「你现在身份不一样,这种事看似简单,背后不定什么路数,不是你还了债就能无事,以后再有事必须同我讲。」
展翔乖乖受教,点头称是。
「还欠多少债没还?」
「85万。」
顾华城冷笑,「不用还了,肥仔已用不上。」说完想起什么,语气忽地柔和,问展翔:「前天是你生日?」
「是。」
「二十四了吧?」
「是。」
「时间过得倒快,一眨眼也八年了。」顾华城笑起来,「听说展翘订位子替你庆祝,倒让这件事耽误了。」
「以后有的是时间,改天再吃也一样。」展翔轻轻道。
顾华城凝视展翔面孔,暗自感叹,养过这么多男孩儿,大多不识进退,每当时间稍长便恃宠而骄,只有展翔不同,越是时日长久越知分寸,毫无骄矜之态,好似美玉,益见温润。
顾华城自知他捡到了宝,一时心满意足。
「我在浅水湾有套公寓,明日过户到你名下,当是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三哥,」展翔踌躇,「太贵重了……」
「你当得起这份礼。」



第十三章  上
进入八月,即使是夜里气温也降不下来,动不动便一身汗,非得开空调不可。顾华城尤其惧热,却又喜欢抓着展翔撕磨,情事过后两人浑身湿漉漉似从水里捞上来一般,淋浴后才能躺下,空调温度开的极低,盖上薄被,一会儿便睡过去。
展翔已坦然接受了和顾华城日日同床共寝的处境,一周做爱三四次,仿佛老夫老妻那样变成规律,渐渐习惯,渐渐麻木,只是偶尔仍会感到惶惑,不知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几时。
睡到半夜,楼下忽然传来大力拍门声,还夹杂着惶急低语,展翔一向浅眠,即时被惊醒,坐起来一看,顾华城已穿好浴袍开门下楼,展翔忙匆匆套上衣裤跟出去。
楼下起居室中亮起灯,章平站在沙发旁,脸色难看至极,向顾华城汇报事件经过。
「我们两个找准机会下手,一枪正中肥仔眉心,当场毙命,他身边一群保镖乱了锅,正好让我们从容走脱,谁知道那死胖子新近请回一个帮手,身手了得,硬是驾车追上来同我们枪战,阿飞打中对方车胎,车子滚落山坡炸得粉碎,不过阿飞也中了一枪,伤在左腹。我们俩都住高层公寓,电梯走廊里到处有监控器,他这样子连楼门都进不得,只好弄到这儿来。」
「来的时候有人看见吗?」
「没有,我很小心。」
展翔站的较远,视线让沙发靠背挡住,只见顾华城在沙发旁弯下腰,脸色凝重,仔细察看。
展翔呼吸一顿,往前走几步,看清沙发上情形,只见高飞躺在上面,双目紧闭,面白如纸,显已失去知觉,肚子上一滩血迹,鲜红的液体仍缓缓渗出来,若非胸口还有细微起伏,展翔几乎以为他已死去。
顾华城伸手去摸高飞颈部脉搏,又看一眼伤势,起身去打电话。
「夏医生,请你马上到我家来,有外科急症,情况有些不妙……对,需要输血,什么,你没有血浆?算了,你先来,血浆我再想办法。」
讲完挂掉,又拨一通出去。
「大哥,我是老三,有急事求你帮忙,能不能找些A型血浆给我?是,现在就要……有兄弟受伤。多少?至少600cc。」
放下电话,顾华城吩咐,「阿平,你马上到玛利亚医院去,后门那里有位蔺医生会给你血浆,拿到手赶紧回来。」
章平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大门嗒一声打开又关上,半夜起来开门的女佣站在门旁,显是吓坏了,这半天动也不动,顾华城拿出一沓钱塞进她手里,低声喝道:「你什么也没看到,明白吗?」
女佣噤若寒蝉,在顾华城凌厉眼色下只晓得点头,待看见一叠钞票,眼里透出光来,紧紧攥住,缩回佣人房里去。
展翔走到沙发前蹲下,茫然地看着那些红色慢慢浸染到沙发上。他知道眼前这人做的是刀头舔血的勾当,却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
握住高飞耷拉下来的一只手,展翔清晰记得这手曾揉乱他头发,轻拍他肩膀,温暖有力,现在却只觉冰凉,手的温度随着血液的流逝一点点下降,展翔觉得一颗心也慢慢沉下去。
「不能让他躺在这儿,你抬脚,帮我弄到客房去。」
展翔怔一怔才知是在和他说话,抬头去看,见顾华城已抱起高飞上半身。
「撑住,医生马上到。」
顾华城在高飞耳边低喝,展翔听到,生出一丝希望,对,还有医生,还有救,脑子立刻清醒过来,抬起高飞双腿。
将高飞安放到客房大床上,顾华城找剪刀除去那一身血衣,交给展翔,「去厨房烧掉。」又接着嘱道:「烧一锅热水,待会儿用得着。」
展翔一律照办。
水烧开的时候,展翔看表,只过去了二十分钟,医生还没到,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每一分一秒过去,都似在生死间徘徊。
夏医生到得不可谓不快,展翔站在一旁,屏息等待宣判。
「还好,内脏受伤不重,子弹进的不算深,倒不难取出来,不过失血过多,没有血浆会很难办。」
血浆,对,章平怎么还不回来?展翔焦急难耐。
此时的顾华城冷静异常,「先取子弹,血浆马上到。」
夏医生毫无异议,即刻动手,用热水擦净腹部血迹,露出一个小小的弹孔,打一针麻醉剂,手术刀便招呼下去。
这老头儿虽上了年纪,手脚倒恁地利索,三下五除二取出一颗子弹,叮一声扔到托盘里,随即缝合伤口,止血上药扎绷带。做到一半,章平闯进来,一手提着只箱子,打开来,正是三袋血浆。
待一切尘埃落定,已是天色蒙蒙亮,一晚上就此过去,四个忙了通宵的人疲惫不堪,倒是高飞,输血后情形好转,脸上现出血色,让人松出一口气。
送走医生,章平也随后离开,展翔正在犹豫要不要上班去,顾华城已道:「今天别去公司了,阿飞这里需人照顾,我先看护,你回去睡一会儿,醒了来替我。」
「还是我来看护,你先去休息。」看一眼高飞,展翔道。
「也好,」顾华城略一思索,道:「你呆在这里,我出去看看外面情形。」
待人都走净,展翔搬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觉得累了,将头枕在床沿。
高飞已脱离危险,呼吸平稳,睡得正熟,展翔握住他右手,能觉出脉搏跳动,嘴角牵一牵,笑出来。
还活着,真好!



第十三章   下
当天中午电视新闻便播出肥仔死讯,只说某某人凌晨死于枪伤,警方怀疑涉及帮派仇杀云云。此等事在大都会中三不五时上演一次,除涉案人等外无人关心,报纸上也只刊登一小角而已。
展翔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提心吊胆四五日,始终不见警察上门,又见顾华城一派闲适,照常处理一应琐事,渐渐也就放下心。
夏医生每日来一次,检查换药下医嘱,个多星期后高飞已能坐起来,除出身体尚弱不能走动,照旧谈笑风生,丝毫不像自鬼门关刚回来,只是他游荡惯了,日日躺在床上难免烦躁,客房又时时拉紧窗帘,更是郁闷。
「飞哥,今天好点没?」
知道高飞闷得要死,展翔这几日下班第一件事便是过来陪他,果然,一进门便听到成串抱怨。
「怎么这么晚回来?又加班?嘿,让三哥多给一倍加班费。」接着又叫,「去去去,赶快给我拿瓶酒,嘴里都淡出鸟来。」
这话若让顾华城听见,少不得倒一杯来让他解馋,可惜顾三尚未归家,只听展翔道:「酒对伤口不利,还是忍一忍,好了再喝。」
高飞怪叫一声,倒在床上。
展翔也不理他,换下衣服去厨房,做碗酒酿团子端来,「好歹有点酒味,就当漱口好了。」
高飞无比哀怨地接过,边吃边道:「狱警也没你严格。」
吃完了又说会儿话,便觉困倦。他伤势未愈,精力有限,头一歪便睡过去,不知过多久,听到有人在耳边叫:「……哥,哥哥……」霎时一惊,醒转过来。
「飞哥,」展翔端着药连唤几声,见他醒了,道:「吃了药再睡。」
高飞茫然看过来,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展翔不解,「飞哥?」
待看清展翔面孔,高飞抹把脸,怅怅道:「我刚才听见弟弟在叫我。」
展翔认识他许久,何曾见他有过弟弟,不由大奇。
吃过药,高飞怔怔望着天花板,想起刚才梦境,一时不能入睡,见展翔仍守在一旁,忍不住道:「我有个弟弟。」
「从来没听你说过。」
看展翔露出好奇神色,高飞笑一笑接着说:「早就失散了,多少年没有见过。」
身体受创,心灵也跟着变得脆弱,高飞忍不住喃喃讲下去。
「我八岁那年父母工作的工厂失火,他们两人都没能逃脱,我和弟弟一下子成为孤儿,只得住到育孤院去。那时我弟弟才四岁。他叫高翔,长着圆面孔大眼睛,本来很活泼的,突然变得内向,育孤院不是什么好地方,小孩子常被欺负,他性子倔,受了委屈也不说,自己找地方哭,脾性和你差不多。」
展翔一愣,想到自己,心头泛上一阵酸楚。
「在育孤院住了一年,一对夫妇领养了他,过不多久便移民,也不知是北美还是欧洲,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他。」
「那你呢?」
「我?」高飞苦笑,「我那时已经大了,没人愿意领养,后来读到高中已念不下去,辍了学,又不能再住在育孤院里,没有一技之长,只得混帮派。」
若是家境优越,谁会混到这条道上来,展翔黯然,安慰道:「若是有缘,总能再见。」
「知道他过得好就行,见面倒不必,我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老哥混黑道。」
高飞说完闭上眼睛,一会儿睡熟。展翔帮他拉好被子,熄灯出去。
翌日是周末,展翔一早起来服侍高飞吃药洗漱,完事又去厨房煲汤。女佣是菲律宾人,炖不来汤水,少不得要展翔操劳,待转成小火熬煮,又去陪高飞玩纸牌。
「一对二。」
「一对A。」
高飞笑嘻嘻摊开剩下的底牌,是一副同花顺。
「又是我输。」展翔懊恼地蹙起眉,十分不甘心地问:「这次又想要什么?」
「一杯白兰地。」
「没门。」
「嘿,」高飞瞪起眼,「你想赖账。」
展翔连输几局,每输一次便要被使唤做件事,被指使得团团转,难得拒绝一次,心情大好,得意地眯眯笑,「伤势没好之前一滴也不让你喝。」
高飞还要争取,顾华城推门进来问:「厨房里炖着什么,汤快见底。」
展翔一下子跳起来,「呀,我忘记关火。」飞跑出去。
顾华城坐下,捡起展翔丢掉的牌,突然伸手捉住高飞衣袖,从中抽出一张黑桃三来,不屑地冷笑,「同自己人玩牌也出老千。」
高飞毫无愧疚,眨眨眼,「展翔一输掉牌整张面孔皱起来,有趣得很。」看顾华城满脸不以为然,揶揄地问:「怎么,欺负你的宝贝,心疼啦?」
顾华城没好气道:「不是你教训我善待他。」
高飞一怔,忍不住笑,「对对对,你知道珍惜就好,展翔这样品性,又公事家事样样能干,打着灯笼也难找,你运气恁地好。」
顾华城嗤笑,「羡慕的话你也找一个。」
「你当上街买菜,说有就有。」
「莉莉那里来了几个新人,去挑挑看。」
「免了,看了多少个,没一人及得上你那个。」
顾华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淡淡道:「既然这么喜欢他,用不用我让出来?」
「你舍得?」高飞冷哼,「得了,兄弟妻不可戏,再说,我只喜欢女人,展翔再好,我也没法抱。」
还要再说,展翔已端着托盘进来。
「汤煲好了,快来喝。」
顾高二人对视一眼,齐齐闭上嘴巴。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2:18: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休养月余,高飞已经痊愈,除肚子上多一道伤疤,并无其他后遗症,经夏医生检查完毕,当晚便大开酒戒,拉住顾华城喝个尽兴。展翔亦不得不陪饮几杯,喝得脸颊通红,让高飞好一番取笑。
翌日酒醒,高飞回家去,女佣将客房打扫一番,从床底扫出数只空酒瓶,让展翔看见,顿时气结。顾华城亦看到,却只一笑:「一个月不喝酒,他哪里忍得住,反正已经痊愈,何必再做计较。」说着拾起一只空瓶,待看清上面标志,立时一愣,破口大骂道:「这是64年珍藏版白兰地,妈的,偷我藏品喝。」
展翔别转脸偷笑,换过衣服上班去。
下了班,展翔赶到一家日本餐厅去,寻望间,已听展翘在叫:「二哥,这里。」
兄妹俩已两月不见,展翘看上去满腹心事,眉头紧皱,菜品还未上齐,清酒已落肚四五杯,展翔看得心惊,开口欲问,展翘已放下酒杯道:「我看见大哥了。」
展翔要愣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回香港了?你在哪里看见他?」
「船王黄玉源七十大寿的酒会上,」展翘冷笑,「我陪上司参加酒会,看见他站在黄家三小姐黄韵卓身旁,人家同我介绍,这是黄家准女婿,月底就会传出婚讯。那黄三小姐长他五岁,脾气出了名的难伺候,不过人家握着黄氏船运公司20%的股份,大哥不过是海外分公司调回来的小小经理,攀上这样高枝,纵使受点气也是值得。」
展翔沉吟片刻问:「妈知道吗?」
「已经知道。」
「那就好,」展翔淡淡道:「妈最疼他,见他回来也算了一桩心事,至于婚事,也许大哥同黄小姐两情相悦也未可知,纵不是,人家用钱换大哥才貌,必是大哥自己愿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也不必操这个心。」
「只怕他不仅想用自己换钱,咱们两个也逃不脱他算计。」
展翔一愣,「什么?」
展翘面沉如水,话中充满火药味,「在酒会上他看到我,过来同我相认,我还以为他尚存一点兄妹之情,谁知他却是受人之托,前来牵线搭桥。」
「谁?」
「刘永进。」
展翔悚然动容,那刘永进是香港首屈一指的地产商,同黄家是姻亲,然其人最出名还不在家财多寡,却是刘君最喜猎艳,以至绯闻众多。
「我却不过情面同刘永进跳一只舞,第二日便收到他一整套古董钻饰。」
展翔一凛,「这样贵重的礼物不好收。」
「我亦这样想,当时便退回去,谁知隔天大哥便找上门,说刘永进夫人身患绝症时日无多,劝我把握机会。他为我这妹子着想,已替我约了刘永进吃饭,最妙的是,他已同妈联系上,说服妈一起劝我给人家做情妇。」
展翔霎时气血上涌,面孔涨得通红。
展翘担忧地握住他手,安慰道:「哥,他们两人一向这样,你也不是今天才知道,咱们只当不认识他们,各过各的就好。兄妹母子情份,从此不必再提。」
展翔浑身发抖,良久平息,冷冷道:「好,咱们不去巴结他,他也别来打咱们主意。」
同展翘见面后整整两天,展翔犹自平不下一股气,待到周五,提早下班走去母亲的公寓。他已决意不去理会林展翼,但母亲一直由展翘照顾,怎能也这般伤害女儿,他替妹妹不值,一定要问个清楚。
「你来了。」
通过上次事件,汪明芬对二儿子颇为忌惮,见展翔立在门外,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展翔踏进屋来,见沙发上已坐着一人,定睛一看,呆在原地。
「二弟。」
来客站起,同展翔一般的颀长英俊,一张脸更是相似到八分,正是八年未见的林展翼。
要好一会儿,展翔才能出声,「好久不见。」
兄弟俩坐下,一时相对无言。
汪明芬亦觉出兄弟俩心病,坐立难安,索性躲进卧室里。
「我过来看看妈。」气氛太过诡异,展翼忍不住先行出声,「你这几年过得怎样?」
展翔轻轻颔首,「托福,过得去。」想一想又道:「听说你要做黄家乘龙快婿,恭喜,婚礼在哪里举行?」
「半岛酒店,我已经为妈买了首饰衣服,当天穿戴,你和小妹需要什么,尽管说出来。」
「届时一定贵客云集,我和展翘身份低微,就不去凑热闹了,免得给你丢脸。」
展翼脸色丕变,不由自主握紧拳头。
「你和小妹恨我,不肯认我这大哥。」
「都是自家人,也没什么恨不恨。」
「不,我知道,」展翼额上冒出青筋,「我从没为这个家出过一分力,都是你俩苦力支撑才有今日,我是长子,却做了逃兵,你们一定怪我,不肯原谅。」
想起这些年辛酸,展翔无法否认,只得沉默。
「我也想回来,可那时才毕业,身无分文,只得先安身立命,至少要混个样子出来,否则即便回来,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展翔点点头,「你现在回来是因已出人头地。」
「是,我很快会进入船运公司高层,届时我们再不必为金钱发愁,我会尽力补偿你们。」
「黄家愿意提携你?」
「黄家两个儿子都是庶出,不及韵卓身份,在公司也要看她脸色行事,只要韵卓肯帮我,黄玉源也得让步三分。」
展翔突然问:「你爱她吗?」
「很多夫妇没有爱情,但一样生活的很好。」展翼沉吟,过一会儿轻轻道:「她能让我飞黄腾达,我一生感激她。」
「所以你出卖自己。」
展翼霍地抬头,双目直直盯住展翔,一字一句道:「不错,我想过好日子,所以走到这一步,别人尽可以耻笑我,但是,二弟,你也曾经这样做,我们都是用所有换所无,谁也不必说谁。」
确实,兄弟俩一般地出卖肉体自尊,分别换取生计前途及权势财富,也不过五十步与百步之别。
展翔忽地微笑,点头,「不错,你说的对。」
不料展翔这样心平气和,展翼愣住,随即放松面孔,诚心诚意道:「二弟,你们是我至亲,这场婚事是我一生转折,我需要你和展翘来观礼。从此后林家可以重振声威,再没人看不起我们。」
「我去。」
「还有小妹,她一向只听你的话,请你帮我劝一劝她,韵卓上次在酒会见到她,赞不绝口,如果她不来观礼,韵卓会怎么看我们家。」
「我尽力。」
「还有一件事,」展翼踌躇片刻,还是说出来,「韵卓的表舅是地产商刘永进,他对小妹一见钟情,想娶进门,你同小妹说一说,机会难得,千万不要错过。」
展翔不动声色,淡淡道:「我记得刘永进已有家室。」
「刘夫人身患癌症,也就这两个月好活,刘永进向我保证过,只要小妹点头,刘夫人一过世便可以注册结婚。」看展翔仍不置可否,展翼急道:「刘永进身价亿万,多少女子争破头,小妹却硬往外推。」
「我不会劝展翘,我不同意她和这种人交往。」
展翼瞪大眼睛,「为什么?」
「兄妹三个,两个出来卖已经够多。」展翔收起微笑,冷冷道:「我想看展翘过正常的生活,哪怕苦些累些,也好过出卖自尊。更何况,兄妹俩分别嫁娶甥舅,徒然受人耻笑。」
展翼似被人一拳打中面孔,五官僵住,好一会儿才挤出声音,「这都会笑贫不笑娼,她若成了刘夫人,人们只有巴结她羡慕她,谁敢当她面说三道四。」
嘴巴不会,眼睛会,那种轻蔑鄙视的目光,展翔不只一次看到,他发誓不让妹妹有同样经历。
「刘永进能给予的权势财富从不是展翘追求的梦想,」不再去看展翼表情,展翔垂下眼睛,「人各有志,不必强求。」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展翔起身欲走。
「等等。」展翼从衣袋中掏出支票簿,匆匆签下数字递过来。
「多亏你支付学费我才有今日,这些是一点补偿。」
展翔看清一后面那六个零,微笑,「多出一倍。」
展翼尴尬,「应该的。」
展翔不再言语,接过收好,转身离去。
走出公寓,天色已经暗下来,展翔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开始还是走着,渐渐跑起来,像是有怪兽在身后追赶一般,拔足飞奔,直到胸口喘不过气,才在一条巷子里蹲下去,扶住墙壁,呕吐大作,几乎没把胆汁也呕出来。
吐完了,直起身,才看清自己正置身酒吧街的后巷,擦干净嘴巴,绕到前门走进去。
「给我酒。」
展翔醉眼朦胧,拨开面前三四个空酒瓶,向来扶他的酒保索要。
「先生,您不能再喝了,我们已经打烊。」
酒保叹气,眼前这客人喝了一整晚,烂醉如泥,连住址也说不清,令他头疼非常,只得寻到展翔手机,翻到第一个号码拨出去。
「高先生吗,您的朋友喝醉,请您来接一趟。」
高飞才睡下又被电话惊醒,赶到酒吧时看到的竟是醉得不省人事的展翔,大吃一惊。
「嘿,出什么事?喝成这样。」
结清酒账,高飞半扶半抱将展翔弄到车上,还未系好安全带,展翔突然皱眉,一脸不适,随即张口吐出来,高飞不及防备,一身外套就此报销。
「天,你喝了多少?」
高飞怪叫一声,索性脱下外套捧在展翔胸前,由着他吐出满满一捧,不见食物渣滓,尽是酒液。
吐完了,展翔略见清醒,虚弱地睁开眼睛。
「你这么晚不归有没有告诉三哥?该死,得赶紧把你送回去。」
高飞正要发动汽车,只听展翔低低道:「不回去……我不要回顾宅……」
高飞一愣,「你同三哥吵架啦?」
「不回去……」
展翔犹自呓语,高飞一迭声道:「好,不回去,不回去。」
说完,调转车头。
好在为展翔留着公司配置的公寓,高飞自己那个狗窝是没法招待人的,情急中只得安置到这里。
脱掉展翔一身脏衣,盖好被子,高飞又去拧条毛巾为他擦脸,看他满脸伤心,不知什么让他难过成这样。
「有什么想不开,说出来。」
「大哥回来,他不光自己卖,连展翘也要卖。」
「什么?」高飞听得一头雾水。
「他要娶外甥,要展翘嫁她舅舅,」抓住高飞衬衣袖子,展翔哽咽道:「他不知道,卖了就什么都没了,尊严、自由,都没有,多少钱也换不回来,我以为我来卖就够了,他为什么也要这样做?」
高飞渐渐明白过来,一阵心疼,抱住展翔安慰道:「他卖他的,他是成年人,不用你管。你卖掉的那些我帮你赎回来。」
展翔断断续续说完,再坚持不住,多年紧绷的神经就此断裂,眼泪一点点掉下来,慢慢变成号啕大哭,似要把长久以来的委屈统统哭出来。
高飞一言不发,紧紧抱住他,任眼泪鼻涕蹭了满身。



第十五章   上

展翔哭累了昏睡过去,高飞也在沙发上躺下,还未合眼,展翔手机响起,是顾华城打来。
「你在哪儿?」
「是我。」高飞道,那头的顾华城一愣,「展翔在你那儿?」
「他醉酒,我刚哄他睡着,在西九龙这边的公寓里。」
「他从不纵酒,可是出什么事?」
「好像他大哥回来,家里有变故,刺激到他。」
「我去接他。」
「太晚了,让他在这儿睡吧,明天我送他回去。」
「也好。」
挂断电话,高飞找条被单裹在身上,不久也睡过去。
翌日天色大亮,展翔才醒转过来,一张眼,脑袋嗡嗡作响,像有人用大锤在砸,头痛欲裂,不由抱住呻吟。
「酒量不大就别喝那么多。」
一条温热的毛巾搭到额上,展翔顿觉舒适许多。「飞哥。」
昨晚的记忆渐渐回笼,展翔白了一张脸。
「来,我送你回去,你得好好洗个澡,这里没衣服可换。」高飞神态自若,也不提昨晚之事,笑着揉揉展翔头发,「以后再想喝酒提前告诉我,我陪你喝。」
返回顾宅时已是中午,高飞将车停在门口,看展翔进门后自己也回家去更衣。
顾华城坐在起居室看报纸,见展翔进来,淡淡道:「去洗漱换衣,一会儿吃饭。」
展翔哦一声,自去淋浴刮胡,换过干净衣服后颓然倒在床上,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夜不归宿,迟迟不敢下去见顾华城,脑袋仍然昏昏沉沉,躺一会儿,竟然又睡过去。
顾华城许久不见展翔下楼,寻上去,只见他趴在床上,半边脸埋进枕头里,纵使睡着,眉头仍皱成「川」字。
替展翔摆个舒适的睡姿,又将窗帘拉拢,顾华城轻轻退出去。
转瞬就到月底,展翔选好礼物,拉展翘去半岛酒店观礼,两人并不上前,只远远看仪式进行。待典礼结束,展翼携妻子过来。那黄小姐十分大方得体,对待展翔展翘态度亲切,毫无传闻中的高高在上,可见是真爱丈夫,故此一并尊重他家人。
「公司有事,先走一步。」
展翘望见刘永进向这边走来,立刻告辞,展翔亦站起来。
「二弟。」展翼叫住他,「我已为母亲另外安排了住处,以后由我赡养,你和小妹可以轻松一些。」
展翼到底良心未泯,如今已有能力,自然不再逃避责任,他愧对弟妹,这时便尽力弥补。
「以后你和小妹有什么难处,说一声,我一定尽力。」
展翔点点头,「那就有劳大哥了。」同展翘一起离开。
晚上到家,顾华城问:「去参加你大哥婚礼?」
「是。」
什么事都瞒不过这人,展翔一早知道,他压抑许久,今日忍不住向顾华城诉说家事。
「他接母亲去养老,我和展翘再不必为此辛苦。」
「那很好。」
展翔点头,是的,很好。
又到冬季,通街人都穿起厚衣服,展翔吸取去年惨痛教训,早早备好冬衣,一见气温下降立即穿在身上。
这日已临近圣诞,展翔忙得不可开交。近年底,所有账目都要汇总,每日做足十二小时,往往累得回家便倒在床上,晚饭也懒得吃。相比之下,顾华城只有更忙,下午出门,凌晨才返,不知与人谈些什么生意,展翔只知进出口公司的利润一涨再涨,已可预知青木堂今年红利必然翻倍。
二十四日是平安夜,公司职员各个安排好当晚节目,不时看表,只盼时间嗖一声过去,便可下班走人。连续几天加班,展翔亦不好再要求大家留下,看时间快到,吩咐下去,「今日提前下班。」
众人高呼一声万岁,转瞬作鸟兽散,剩下展翔一人对牢电脑。
天色很快黑下来,电话响起,是顾华城打来,声音中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还在公司?」
「是。」
「什么时候下班?」
顾华城每日比展翔回来的还晚,从不催他,今日一反常态,展翔顿生奇怪之感。
「马上,我这就回去。」
「不,呆在公司别出去,」顾华城严厉命令,「我过去接你。」
语落挂断电话。
一刻钟后顾华城抵达,一言不发拉了展翔便走,一出门便快速钻进车子,疾驰回家。
抵家时,发现已有三部车子停在院里,一进门,佣人报告:「三位先生在起居室。」
展翔跟着顾华城走过去,看到高飞、刘志远、章平统统到齐。
「你去厨房看看菜好了没有。」顾华城道。
展翔知道自己不方便在场,即时走开。
顾华城坐下,取一杯威士忌在手,问:「情况怎么样?」
「俱乐部没事,两家夜总会都遭人纵火,还好发现及时,没有太大损失,建筑公司说两天内可以装修完毕,但不少员工受惊,要那些小姐立刻上工有些困难。」
高飞一向笑脸迎人,这时却面色凝重。
章平亦报告道:「这几天有人向兴业员工套话,打探我们生意,还有人在我们的货仓附近探头探脑。」
顾华城问:「查清是谁同我们作对了?」
「目前知道纵火的人可能是肥仔旧属,」刘志远一直负责同道上各派打交道,消息灵通,这时将最新情报拿出来参考,「肥仔死后群龙无首,他手下旧人都散了,地盘让黑鲨帮、兄弟盟分了去,咱们也占了一部分。本来以为事情就此了结,谁知前段时间肥仔的弟弟从国外回来,把一些旧人又召集起来为他大哥报仇。这小子有些能耐,上个月两起火拼,分别从黑鲨帮和兄弟盟手里把地盘又收了回来,现在开始针对青木堂。」


第十五章   下
「肥仔的弟弟叫什么?」
「张光彦。」
「他是否知道是咱们动的手?」
顾华城这一问高、章二人亦极关心,齐齐看向刘志远。
「青木堂与肥仔一直是对头,张光彦第一个怀疑的恐怕就是我们,只不过目前为止还没有真凭实据。」
「那还算不错。」顾华城低笑,沉思片刻,下达指令,「把我们现有人手全部召集起来,分别安置到俱乐部和夜总会,加强防范。货仓那边派一些可靠的兄弟守着,除非你们亲自去提货,否则一律不准任何人进去。这段时间不太平,让大家谨慎一些。阿飞,你去找莉莉,让她想办法劝那些小姐上工,已是年底,正是做生意的时候,停业一天便多一天损失。至于张光彦,阿平你去盯着,若这人实在是个威胁,那就找个恰当时机,送他去见他哥哥。」
几人商议完毕,展翔敲门进来,「菜已经上齐。」
吃过饭,三人各自离去安排份内事。
展翔难得提早放工,只想早些休息,淋浴后自浴室出来,只见顾华城已在床上等他。
「从明天起我接送你上下班,若是有事去不了,我提前通知你,让司机去接。」
近日情形异常,难保没有有心人将展翔当作袭击目标,顾华城心生警惕,不欲当年绑票之事重演,将展翔置于险境。
「呃,」展翔愣一下,迟疑道:「我可以自己驾车回来。」
「我不放心,」顾华城决定已下,毫无商量余地,「最近道上是非多,有人攻击青木堂,你握着公司总账,恐怕有人会打你主意,」想想又道:「这些日子尽量呆在公司里不要出去,我派个保镖给你,非要出去的话必须带上。」
顾华城语气郑重,展翔已知事态严重,于是乖乖点头。
翌日一早,顾华城果然亲自送他上班去,展翔起初觉得别扭,几日下来也渐渐习惯。但接下半个月一直风平浪静,若非看到夜总会门前过火痕迹,展翔几乎以为顾华城小心过度。
这一日才过中午,顾华城便到公司接展翔回去。展翔顿时心生不妙,到家时,见高飞已等在书房里,见他二人进来,第一句话便吓展翔一跳。
「李纯元被张光彦收买,夜总会的账本已经在他手上。」
事已至此,顾华城不见半点惊慌,反而更形冷静,「说详细点。」
高飞灌下一大口白兰地,从头说起。
「李纯元这两日告假没去上班,说是感冒在家休息,莉莉下班路过他家,上去探访,看见有人自李纯元的公寓出来。那人是肥仔手下,曾经到夜总会喝酒闹事,莉莉当时认出来,立刻躲到消防通道里偷听,她看见李纯元送那人出门,还拿出一叠纸,全是打印出来的账目。那人向李纯元承诺,200万明日到账。」
高飞恶狠狠啐道:「妈的,养了只反咬的狗出来,早知这样,当初他贪污公司钱款的时候就应废了他。」
顾华城皱眉,「那些账本对张光彦没什么用处,除非他打算借刀杀人,将这些账目交给警方。」
高飞苦笑,「那些账本现在应该已经放在重案组的办公桌上了。」
展翔心下一沉,那些账目是他一手所做,一旦查实,万无逃脱之理。
顾华城似想起什么,忽地问,「李纯元拿走的是原始账本吗?」
「应该不是。原始账本我一早用粉碎机搅成碎片,现有的各式报表均是修改过的,同电脑上储存的资料一式。李纯元拿走的不可能是原件,或许……」展翔踌躇片刻,猜测道:「他一直私下复制账目,可能留有未修改前的进出数目字,不是原始账本的影印本就是原始报表的打印版。」
顾华城眼中一亮,笑起来,「阿飞,你跟重案组的陈启光熟悉?」
「是,他收过咱们几笔款子。」
「去找他打听一下,确定那些账目是不是影印件。」
高飞灵光一闪,领悟到顾华城用意,忍不住也笑出来,「不是原始文件,做不得确切证据,影印件只能当作参考,若是打印出来的就更不用担心,那上面没有任何签名。」说完霍地起身,「我这就去找陈启光。」匆匆离去。
下午的阳光射进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展翔却无瑕享受,整颗心在账目上打转,连顾华城叫他也未听见。
「在想什么?」唤回展翔神志,顾华城问。
「呃,没什么。」
顾华城看他一眼,也不去拆穿,径自从书架上抽一本小说出来翻开,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展翔。
「这上面的两组数字是在瑞士银行开办的两个账户的密码,背熟它。」
展翔不明所以,但绝不多嘴询问,只依言接过,背熟后交还顾华城。
「都记住了?」
「是。」
顾华城打着火机,看纸条瞬间化为灰烬。
「第一个密码对应的账户是你的名字,我在里面存了500万美金,本打算等你三十岁生日再给你。第二个账户是我的化名华古,青木堂这些年积攒的财产都在里面,现在交给你看管。」
展翔心突地一跳,瞪大眼睛。
「青木堂这次受攻击不同往日,让人占了先机,以后会麻烦不断,届时你也逃不脱牵连。现下我送你出国去躲两日,等风平浪静再回来。」
说到这里,顾华城声音低下去,「你先去美国等消息,若是我没事,避过这一劫后自然会通知你回来。若是青木堂全军覆没……你就把两个账户的钱都取出来放到另外的银行去,选哪家银行你自己决定,这些钱够你十辈子花用了。」
展翔已听得合不拢嘴,半晌说不出话。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顾华城指下旗子,必要时难免被丢车保帅,现时才知错谬,顾华城此举分明是要保他平安。
「那些账目被查出问题怎么办?谁来顶罪?」
展翔忍不住问。
「有老陈作你替身,他受了我多少恩惠,如今也该派上用场,实在不行,还有我呢。」
看到展翔一脸担忧震惊,顾华城微笑,轻吻他唇角。
「照顾好自己。」



第十六章
晚上,顾华城开车到高飞的公寓里,边喝酒边商议。
「陈启光怎么说?」
「已成立专案组调查,初步认定为洗钱、涉嫌帮派仇杀,但证据不足,暂时只暗中跟进,防止打草惊蛇。」
「仓库里还有货吗?」
「前晚是最后一批,已经运走,除此之外都是正经商品,不怕检查。」
「张光彦那边可有眉目?」
「这人深居简出极少露面,偶然出现也是保镖一大堆,不方便我们下手。」高飞不满地咂舌,「李纯元这兔崽子让姓张的给藏了起来,打算提供给警方作证人,哼,我早晚剐了他。」
「这场仗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一开始就是被动局面,接下来只有步步为营才可能反攻,一个算计不到,咱们统统逃不脱。」顾华城淡淡道。
高飞看他一眼,问:「你决定送展翔走?」
「对。」
「什么时候,去哪儿?」
「美国,后天的机票。」
高飞松下一口气,笑道:「这就好,他不是道上人,这事本来和他无关。」
顾华城干尽杯中酒,「你送他去机场吧,看他上了飞机再回来。」
高飞一愣,放下杯子,「你怎么不去送?」
「我最讨厌送行的场面。」
「难道我喜欢!」高飞怪叫,喝一大口酒,终于忍不住,问出胸口疑团,「你对展翔是不是动了心?」
顾华城奇怪地瞥他一眼,「这还用问!」
「展翔知道吗?」
顾华城摇摇头,「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一句话说得犹如绕口令,听得高飞头大,想起展翔一直以来介怀于身份,不禁想大骂眼前之人。
「你不会跟他说一句你喜欢他。」
「我从不说这种话。」
高飞气结,大吼一声,「说一句会要你的命?!」
「有这个必要吗?」顾华城摊摊手,满不在乎,对兄弟的激动回以困惑表情,但见对面狠狠瞪过来的眼神,只得退让,「以后吧,等这件事过去了,我再同他说。」
香港的机场永远是一幅忙忙碌碌的景象,无数人进去,又有无数人出来,个个行色匆匆,从世界这一端飞往那一端,或从人生这一头赶往那一头。
距离办理登记手续尚有一段时间,展翔在机场附设的咖啡厅坐下来等候,他只带了几件衣物,一只小小行李箱便全部装妥。
「只带这些东西?」
高飞照例往咖啡中添数匙糖,边喝边问。
展翔笑,「身外之物何必太多,若是不够用,到那边再添也是一样。」
「这倒是,」高飞点头,亦笑起来,问:「到了那边在哪儿落脚?」
「帕拉阿图吧,在哪里呆了数年,各方面比较熟悉。」
「安顿好以后打个电话回来。」
「我知道。」
展翔低头轻啜一口咖啡,过一会儿,低声问:「这次是不是很凶险?」
高飞一愣,随即嗤地一声,「江湖上哪天没有凶险,这种事若不经历个十次八次又怎么好算是老江湖,」他原想打个哈哈就此岔开话题,但见展翔一瞬不瞬盯着他,双眼黑漆漆,已知混不过去,半晌,苦笑,「你别这么看着我,怎么搞得好像生离死别似的。」
展翔脸色骤变,骂道:「乌鸦嘴。」
高飞惊觉说得过分,并不回嘴,等展翔面色平复,安慰道:「放心,青木堂这一班人各个都是混了多少年的人精,哪里这么容易让个后生打压下去,不过一时收敛锋芒而已,浪头虽大却不险,毕竟对头手里并无任何确凿证据可作杀手锏。待捱过这一阵风头,自然风光依旧,届时反击回去,也让人看看我们这些老江湖的手段。」
展翔哪是这么好糊弄的,听高飞如此说,不紧不慢问道:「既然不险,为什么一定要送我出去?」
高飞此时一个头两个大,心中大骂顾华城将这麻烦差使派给他,还要编谎编得圆滑,简直要人命。但骂归骂,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只不过尽量简洁模糊,以防再被挑出漏洞,当下轻描淡写道,「以防万一嘛。」
展翔知道这样直来直去再套不出更多话,转而提问其他问题,旁敲侧击,「我要在外面呆多久?」
「加州天气不错,挺适合休养,你回来后忙了一年多还没怎么休息过,索性当放一次大假,四处走走,爱呆多久就呆多久,也不用想着这里,这边完事了自然通知你回来。」
高飞说话这样滴水不漏,展翔也无计可施,赌气道:「美国风气自由,我一直都很喜欢,呆得久了会舍不得离开,说不定就不回来了。」
「要是一时半会儿不愿意回来,多呆些日子也好,顺便再读个学位,读得烦了就去环游世界。香港这地方太乱太吵嘈,不回来也不是什么损失。」
展翔倏地抬起头,静静看过来。
「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高飞收敛起嬉皮笑脸的面具,慢慢道:「你一直都不想回来,是因为这里的回忆太糟糕,倒不如去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的好。我本来想劝你放开些,可你心太重,又太大,一辈子在小公司里当个财务经理不是你的志向,身份上你也一直尴尬,放不开过往,缩在以前的壳子里,谁也拉不出来,也是,三哥根本不知道应该拉你一把。」
说到这里,高飞苦笑,「算了,想走就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你只管自己自在就好,你妈有你哥哥照顾,展翘也大了,能够照顾自己,我们和你也算多少年的交情了,不会有人去为难她,一切都不必担心。」
展翔被这一番言词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心底最隐秘的渴望让人一语道出,居然还得到对方支持,令他受到异样震动。
他可以那样做吗?抛下这里一切一去不回,外面自有广阔天地张开怀抱接纳,他已不再是不名一文的穷小子,他有钱,有才识,无负累,从此大可以过一心向往的生活,再无任何事可以束缚住他,令他身陷囹圄,仰人鼻息过活。
可是,展翔自问,他做得出吗?有人将全副身家相托,这份信任倚重,他能够辜负吗?日后午夜梦回之际,会否为今日的背信弃义愧疚懊悔?
展翔整个人呆住,面孔上虽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双眼中透出激动、矛盾、挣扎、迷茫。他垂下头。
「这是你自己的事,自己拿定主意,不用管别人怎样想,反正还有时间,慢慢考虑也就是了。」
高飞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暗骂自己脑子进水,好端端地鼓动展翔逃跑,让顾华城知道,说不定反脸扒了他皮,兄弟都没得做。可话已出口,再收回也来不及,索性一古脑全倒出来,让展翔自己判断。肯留下,自然再好不过,不肯,说明缘分已尽,强求也是无趣。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去安检。」
高飞喝尽咖啡,站起身。
展翔还未从思考中回神,浑浑噩噩跟着站起来,眼神犹自怔怔,他没看到高飞在这一瞬间脸色骤变,紧接着耳边响起一声大喝,「趴下!」
一只强壮的手臂按住他肩颈,将他推进桌子底下。
展翔随即听到「砰」的一声,似开启香槟酒瓶的响动,接着一具身子倒下来,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啊……」
不知是谁首先尖叫起来,声音尖厉刺耳,一连串声响纷至沓来,展翔听见有人喊警察,有人打电话召救伤车,可他已没心思去注意,他全副精神集中到前方趴着不动的那人身上,手足并用,爬过去抱进怀里。
「飞哥……飞哥……」
展翔用尽全力将高飞翻转过来,看清他胸前一个小洞,不过小指那样粗细,鲜血从中汩汩涌出,已染湿半幅衣襟。
展翔用手去堵,血止不住,仍不断冒出来,很快在地上汇成一滩。
高飞眼神已经涣散,没有焦距,但嘴唇翕动,似有话要说。展翔附耳在他唇边,只听他道:「走,飞得远远的,别回头。」
语音已低至几不可闻,但展翔听懂了,眼泪控制不住,慢慢淌下来。
警察医生相继赶到现场,将高飞抬走,展翔宛如失却魂魄,踉跄着跟到救伤车前,但被医务人员拦下,只得呆呆站立,不知做何反应。倒是等在外面的司机发现动静一路寻找过来,拉展翔上车,跟在救伤车后面,驶进医院。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
送进手术室不过半小时,医生出来宣布高飞死讯。
展翔木然站立,待遗体推出来,他走上前,拉开覆在高飞头上的白布。
因一枪击中胸腔动脉,很快失血昏迷,没有过多疼痛,是以高飞面容平静,并无痛苦扭曲。
江湖债江湖还,有这样结局是迟早的事,展翔十分清楚,但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他胸口绞痛,窒息得直不起身,俯下来,将头轻轻搁在高飞胸口,试图听取心跳,寻找仍然存活的蛛丝马迹。
「先生,请节哀。」
护士在一旁劝慰,展翔不去理会,直到一双手臂扶住他肩膀,将他拽起。展翔站直,看清来人,嘴唇开合几下才发出声,「飞哥死了。」声音嘶哑低沉。
「我知道。」
顾华城得到司机通知一路飞驰过来,本还存了一丝侥幸,不料还是见到最不愿面对的结局,他看了看死去的兄弟,轻轻拉好白布,让护士推走,回过头端详展翔,见他双目呆滞红肿,面容悲戚,伸臂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他俩均失去人生中至重要的朋友,一般的悲伤哀痛,只得通过相互依靠来安慰彼此。
不知过多久,有人在旁边道,「林先生,打扰一下,我是重案组督察霍耀杰,请你随我去警局讲述一下今日事件经过。」
展翔退出顾华城怀抱,向一旁出示证件的警员点头,顾华城一语不发跟在身后。
到了警局,展翔将事发之际所见所闻统统道出,当警员问他是否知道凶手动机时,他摇摇头,「这些有劳警官查证,我希望看到凶手早日伏法。」
录口供花费近两个小时,顾华城一直等在外间,见展翔出来,迎上去,「今天先回家。」语气分外轻柔,像是怕稍重一些便要加重展翔心中痛苦。
展翔觉得疲累,他已顾不上仪态,靠在顾华城身上,让他扶进车里。
此时此刻,展翔只想睡上一觉,但愿醒来,发觉不过一场噩梦。



第十七章
展翔睁眼,只见卧室漆黑一片,身旁一只小红点一闪一灭,是有人在吸烟。
听见展翔坐起的声音,顾华城扭亮台灯,「醒了?」
「什么时候了?」
「凌晨四点。」
啊,已然睡了十多个小时。
展翔发愣,他希望一切不过是梦境,但不可能,那血淋淋一幕不停在眼前回放,告诉他现实的残酷,不允他逃避。
「我给你订了今天下午往洛杉矶的机票。」顾华城按熄香烟,道:「中午吃过饭,我送你去机场,你还能再睡一会儿。」
「不,」展翔拒绝,「我留下来参加飞哥葬礼。」
「不行,尸体还放在警局解剖,一时半会儿举行不了葬礼,你不能久留,这里太危险。」
顾华城从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说出这样话来,可知情势真正危急。
展翔嘶声低吼,「他们杀了飞哥。」
「张光彦已经知道阿飞是他杀兄仇人,迫不及待要他的命祭肥仔亡灵,是我太过大意,我应该提醒阿飞小心……」顾华城面色沉郁,阴冷地笑,「不过,血债血偿,只要姓张的弄不死我,这债一定要在他身上讨还。」
机场依旧人头攒动熙来攘往,除却咖啡厅暂时歇业,丝毫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凶案的迹象。
顾华城极其谨慎,掐好时间抵达,将展翔护在身边,快速办好登机手续,送到安检口前。
临近分手,顾华城还想再叮嘱几句,却又不知说些什么,为难之际,电话响起,接通一听,眼神立刻暗下去。
「进去吧。」挂断电话,顾华城将展翔轻轻一推,看他经过仪器搜身后走远,身形慢慢不见,放心走开。
展翔坐在登机口前等候,脑中却不断闪现刚才画面,顾华城虽喜怒不形于色,但两人相处多年,方才那一丝微笑变化又岂逃得过他双眼,
展翔心中不安之感越来越甚,渐渐不能控制,令他坐立难安。
广播响起,提醒乘客登机,人流自动排成长队,展翔夹在人流中向前缓缓移动,轮到他登机时,忽地迟疑,脚步不由停滞,遭到后方乘客不耐地催促。
「抱歉。」
展翔道歉,闪身走出队伍。
这一刹那,他决定留下,至于日后是否后悔,且留待日后再说。
自机场返回顾宅,展翔瞥见院中停放的黑色房车,知道顾华城已经回来,进门去找,然寻遍上下,不见影踪,只剩书房未到,展翔推开半掩的房门,亦不见人影,仔细一看,觉整间房似少了些东西,因心绪烦乱,一时想不起来,只觉怪异。疑惑间,身后响起菲佣惊叫,「林先生,你没走。」
展翔回身,问:「顾先生去了哪里?」
菲佣本已惊慌失措,见到展翔,急急诉说,「刚才一群警察进来带走顾先生,还从书房搬走电脑和许多文件。林先生,顾先生是否出事?我该怎么办?」
啊,书房里可不正是少了这些东西。展翔即刻明白东窗事发,这一顿悟似一桶冰水当头浇下,令他做声不得,半晌才稳住心神问,「顾先生被捕的事可通知了刘先生和章先生?」
「没有,我太害怕,一时忘记。」
「从现在开始,你照常工作,薪水我如数付给你。但是,记住,」展翔神色凝重,盯住菲佣,「不论谁来问你什么事,你一个字也不准往外说。」
菲佣听到薪水照发,如吃了定心丸,后面的警告自然一并应承,转头去做份内工作。
展翔此时已完全镇定下来,走到客厅拨电话。
刘志远及章平已自其它渠道获知顾华城被捕消息,正一筹莫展间接到展翔电话,通知二人前往顾宅商议对策。
这半年多展翔益受顾华城倚重,独掌财权,已可与他二人平起平坐,且因身份特殊,顾华城每每对他额外关照,令刘章二人深信,若非香港不承认同性婚姻,展翔恐早成为顾华城正式伴侣,因此上两人对展翔发号施令并无太多抵触,且他二人皆非谋略型人才,此时失却顾华城,青木堂岌岌可危,绝非他俩可以支撑大局,不得不联合展翔之力,故此一召即来。
「谁能告诉我,现在情况究竟糟到什么地步?」
三人在书房坐下,展翔顾不上客套,直接发问。
刘章二人对视一眼,由刘志远出面答疑。
「张光彦安排线人向警方告密,说三哥是杀肥仔的主凶,且属下公司有走私、洗钱嫌疑,警察带走三哥问话。最要命的是,姓张的手里有李纯元,那杂种向警方提供夜总会财务造假的证据。」
展翔沉声道,「只是涉嫌杀人而已,警方手里并无确切证据。至于李纯元,至多能够证明财务报表虚假,了不起定个偷漏税,算不上重罪,要律师立刻办理保释手续,只凭目前警方掌握的东西,做不到扣人不放,先将三哥弄出来再说。」
章平苦笑,「没有律师。」
展翔大惊,「黄启关呢?」
「老黄涉嫌在一起商业案件中有贿赂行为,正在接受廉政公署调查,自顾不暇。」
「聘请其他律师。」
「张光彦已放出话来,谁敢做三哥的辩护律师就要谁的命,人人自危,没一个人敢接受我们委托。」刘志远咬牙,「而且我们也没钱支付律师费。」
这一句话才叫惊人,展翔讶异地张大嘴巴。
刘志远抹一把脸,道,「公司账户已被警方冻结,取不出钱,我和阿平用钱从来都从公司账上拿,自己手头没有储备。即便有律师肯接这个案子,收费也必定不菲,不会让我们先欠着。」
展翔沉思片刻,缓缓道:「找律师的事我来想办法,我们再想一想,还有些什么要做的,可以帮到三哥。」
章平皱眉,「最重的罪名是谋杀,但实际下手人是我和阿飞,三哥只要一概不承认就好。如果警方真有什么证据指正三哥,咱们尽可以把罪名推到阿飞身上去,反正阿飞已经不在。唯一要注意的是你这里的菲佣,需想办法要她闭紧嘴巴。」
展翔点头,「这一点我会办妥。」
怎么办妥,自然是拿钱买平安。展翔手里握着大笔资金,不愁无钱可花。
「若开庭审理,李纯元肯定会出庭作证,怎样让他也闭上嘴巴?」展翔问。
刘志远冷哼,「姓李的躲了起来,他家人也被警方安排住进安全屋,但他还有个大女儿在加拿大读书,我这就派人去加国,先捉住他女儿,再派人传话给他,看他还敢不敢对警方乱说。」
展翔不语,他并非善男信女,被人欺负到头上还谨守良知本份,虽明知此举实为犯罪,但此刻也已顾不得。
「把你们的私人账户给我,我拨钱过去,一定挑几个可靠得力的兄弟去办这件事。」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去异国办事,机票住宿样样要钱,节省不得,展翔十分明白。
诸事议定,刘、章自去分头安排,展翔思忖半晌,拨通展翘电话。
兄妹俩约在一间幽静餐厅会面,展翘已听到些风声,对展翔要她担任顾华城律师一事并不惊讶,待了解了大致情况,反问,「哥,趁这机会一走了之岂不是好。我们固然受过他恩惠,但你帮他做了多少,一早还清,何苦还留下来收拾这一幅烂摊子,一旦有何闪失,必然受他牵累,你不是一直盼望拖出牢笼,现在笼门打开,怎么反而犹疑不前?」
展翔闻言一愣,霎那间数股滋味涌上心头,一时百味陈杂,不由语塞,半晌,露出一丝苦笑,「不管怎样,我能有今日地步,全靠三哥提携,这次出事,我若袖手,日后心中难安。更何况,飞哥的仇还未报,若无三哥带领,青木堂势必无力向张光彦讨还这笔血账。」
展翘一向颇为尊敬高飞,这个理由她不好反驳,但仍试图劝说,「警方会将凶手绳之以法……」
话未说完,已被展翔打断。
「展翘,」展翔看住她笑,笑容苦涩,「你相信警方会主持公道?」
展翘默然,她已不是天真不解世事的小女孩,这种江湖仇杀若指望警方破案,不如相信猪能飞天,希望可谓渺茫之至。
「我明白了,哥,我会尽力帮忙。不过我只接手过民商案件,这种刑事案非我强项,我替你找个帮手来,我们两人合作,相信会有转机。」
翌日,展翘果然带了帮手前来顾宅。展翔一进客厅,便看见妹妹身后站着一名高高大大的男子,三十岁左右,面目端庄,斯文有礼。
「我哥哥林展翔,」展翘为二人介绍,「这位是杜思明。」
男子伸出手来。
哗,此君不是已被展翘甩掉,这又是怎么回事?
展翔充满疑惑,一边同杜君相握,一边看向妹妹。
展翘对上哥哥目光,脸忽地一红,低下头去,咳嗽一声掩住窘态,道:「思明曾在黄氏事务所执业多年,他的前任老板黄启关律师一直担任顾氏法律顾问,思明曾担任长时间助手,多少知道些情况,由他担任这件案子的辩护律师会便利得多。」
「杜先生已离开黄氏?现在何处高就?」
「我同朋友在沙田合开了一家事务所。」
「我曾听闻杜先生在黄氏十分受器重,原以为你会是黄律师接班人。」
「我对黄先生某些工作方式不甚认同,故此另起炉灶。」
展翔本以为这杜君是顾华城借黄氏之手安排在妹妹身边的棋子,但看眼下情形,莫非他当日想错?
展翔仔细端详对方,暗自思量,片刻后定下主意。
「杜先生,实不相瞒,顾华城仇人甚多,担任他的律师会因此得罪一些江湖人物,可能会危及生命。」
杜思明微笑,「这些传闻我已听说。」
展翔讶异,面上仍不动声色,「既然如此,不知杜先生何以仗义相助?」
「绝非路见不平,实是另有所求。」
「若是酬劳方面的要求,请尽管提出来。」
「这项服务我免费提供,但另有一件事,尚需林先生首肯。」
「请讲。」
杜思明同展翔说话,眼神却一直飘向展翘,目光中情意绵绵,便是瞎子也看得明白,展翔不是傻子,这时也看出端倪来。
「此事我必尽力而为,事成之后,请林先生同意我和展翘结婚。」
展翔转头去看妹妹,只见展翘鼻观眼眼观心,似听而不闻,但耳廓泛起一圈红色,泄漏出暗藏心意。
「如果展翘同意,我会衷心祝福你们。」
「多谢二哥!」
杜思明大喜之下,立刻蛇随棍上,改变称呼,展翔比他还小着几岁,被这一叫弄得哭笑不得。


第十八章
杜思明受人之托,不忘忠人之事,得到女友家人认同,立刻着手工作,待听展翔讲明情况,心中已有几分成数,道:「放心,这案子表面证据虽多,但禁不起推敲,谋杀罪名多半不会成立,只是姓李的那位证人有些棘手,他的证言若被采信,至少会坐实一个偷漏税的罪名,严重一些,定洗钱罪也未可知。不过现在还言之过早,我需要同顾先生谈过后,才能考虑怎样洗脱这些指控。」
顾华城曾称赞杜思明才干,展翔经过这一番长谈已有所领教,深感此言不虚,杜君确有过人之处,分析起案子头头是道,且一语中的,也唯有这样人才方能入得展翘法眼,得她青睐,展翔亦对这位准妹夫满意至极。
两人商谈个多小时,杜思明欲告辞往警局一行,展翔趁机发问:「可否先将人保释出来?」
杜思明面露难色,「顾先生涉嫌谋杀,想保释恐怕有些困难,我尽力一试,但不要抱太大希望。」
展翔知道不可强求,点头表示理解,唤过司机,送杜思明前去警局。待车驶出,拨电话给刘志远,交代完聘请律师一事,叮嘱道:「远哥,以防万一,请找两个身手好的兄弟保护杜律师。」
展翘还未走,听到哥哥如此关心杜思明安危,露出放心微笑。
已届中午,菲佣开出饭来,兄妹俩一起用餐,展翔夹一箸虾仁到妹妹碗里,问:「不是说已甩掉人家,怎么现在又在一起?」
展翘脸上一红,「那时我误会他人品卑劣,同黄启关那些人是一丘之貉,不再理他,后来得知并非如此,他又一直等我,所以……」
说到这里,展翘甜蜜微笑,不再言语。
「他向你求婚?」
「是,但我告诉他要经你同意才会答应。」
求婚是对女士的至大尊重,由此可知杜思明确对展翘真心,且此君人品才学没话说,又是专业人士,展翔不禁为妹妹高兴。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今年五月。」
此时已是一月中旬,筹备婚礼只剩不足四个月,展翔担忧,「来得及吗?会不会太仓促?现在订酒席的话会不会太晚了?」
「哥,我和思明不打算举行婚礼,只到注册处注册,届时请几位好友观礼,随后去蜜月旅行。」
展翔皱眉,「会不会太简陋了些?」
展翘摇头,不以为然,「思明父母双亡,并没有相熟亲戚,我又只得你一个亲人,有什么必要摆酒席,更何况筹备婚礼细节不胜琐碎,我俩可不给自己找麻烦。」
展翔原本想看妹妹风光出嫁,这时也只得熄了念头,想一想,又问:「婚后住哪里?」
「思明积蓄都投入到事务所上去,我们没有余钱购房,打算暂时租住一间公寓。」
展翔微笑,他已知道应送什么礼物给妹妹。
吃过饭,展翔拉展翘上车,一路驶往浅水湾。
浅水湾这层三室公寓面积有百多平米,客厅一扇落地窗宽大敞亮,整幢屋位置格局均属上佳,过户那日顾华城拉他来看过一眼,展翔一见便极喜欢,料想妹妹必也作如此想。
果然,展翘站在能欣赏到海景的落地窗前,赞叹不已。
「这房子就当给你的嫁妆,我明日让律师办理过户手续。」
展翘吃一惊,她知道哥哥必会为她准备礼物,但不料一出手就是这样大手笔。
「哥,太贵重了,你自己留着就好,我不要。」
展翔微笑,「这公寓我用不着,倒是你和思明婚后居住正好,租来的公寓地方窄小,生活起来难免局促,我想你住得舒适些。」
展翘不忍拂却哥哥好意,但又不欲平白收这样一份大礼,想了想道,「既然这样,我们租下来就是了,租金算便宜些。」
展翘从来独立,最不喜占人便宜,又体贴亲友,展翔心中既喜又慰,这个妹妹一向是他的骄傲。
「女孩子总要有些妆奁才好不被人看轻。」
展翘撇嘴,「杜思明不会这样想,他和我都赞成白手兴家。」
展翔娓娓道:「我只得你一个妹妹,不想看你刚结婚就为置业奔波,有些经济基础,你和思明尽可以从容些创业,而且我从来没给过你什么像样的礼物,不妨趁此机会让我出些薄力。」
展翘瞪大眼睛,「哥,你怎么这么说,我的学费从哪儿来,生活费你又补贴我多少,这些礼物哪里少了,根本多得数不过来。」
忆起往事,展翘眼圈湿润,抱住展翔,将头靠在哥哥胸前。
「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不用再处处惦记我,哥,我多希望你能自私一点,多为自己想一想,我想看到有朝一日你能幸福地微笑。」
展翔眼眶瞬地湿热,险些流出泪来,他死死咬住嘴唇,双手紧拥住妹妹,把头埋进那丛秀发里去。
为这一席话,这么多年苦,到底值得。
高飞尸体经解剖完毕,发还给展翔已是一周之后,经过炉火化为一抔灰骸,盛在小小一方骨灰盒里。
展翔已选好墓地,出殡那日,捧着骨灰盒走在送葬队列前面。
天上下着雨,墓园里一片沉寂,草木无声,淅沥沥雨丝打在人肩头,不多时已侵入衣裳,寒冷之意直浇到人心里去。
章平亲自前去加拿大办事,不能参加葬礼,只有刘志远陪在一边,身后跟着七八个兄弟。
骨灰盒放进墓穴里,展翔看着工人将土一铲铲填进去,满了,夯实,竖起一块墓碑,碑上简单刻着姓名及生卒年月。
展翔蹲下去,与墓碑齐平,仔细端详上面一方小照,擦去滴落上面的雨水。
高飞生前没有留下任何照片,展翔遍寻不到,这张搞怪耍帅的照片还是自展翘手机中得来,刻印到墓碑上。
展翔犹记拍照那日情形,高飞同他兄妹二人谈笑风生,只觉恍如隔世,一眨眼间,故人西去,只留一方碑文,怔怔落下泪来,混进一天一地的雨水里。
刘志远同高飞十几年交情,心中亦极难过,但此刻情势非常,他同展翔在墓园中多呆一刻便多一份危险,因此下葬完毕便一把拉起展翔,匆匆走出墓园坐进车里。
「阿平今早同我通话,他已捉到李纯元的女儿。」
刘志远脱去湿衣,向展翔道。
「啊,」展翔从悲伤中缓过神来,听清刘志远讲述的内容,露出淡淡的一丝微笑,「三哥这下可以平安无事了。」
晚上,展翔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发愣,雨水还未停,衬得人心都灰暗无比,落地灯昏黄的光线映在他眼中,照出一片凄寂。
展翘今日出庭,没能参加高飞的葬礼,完事后赶过来,见展翔情绪低落,十分担心,留下陪伴,用过晚饭,斟一杯清茶给哥哥,依偎到他身边,报告最新消息。
「再过一周法院会开庭审理顾华城,思明自认把握很大,可以洗脱谋杀罪名,洗钱的嫌疑他也会尽力驳斥控方证据,争取让顾华城无罪释放。」
「多亏你们两个,」展翔握住妹妹的手,低低道:「顾华城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思明这次出手相助,他日后必会回报,告诉思明,若得到大笔酬劳,不必拒绝;但若顾华城聘请他做私人顾问,千万不要答应,我不想你们两个卷进江湖纷争里去。」
「我知道。」
「我相信思明能力,顾华城会无罪释放,」展翔拿出一只信封,「法官宣判后,你将这封信交到顾华城手上。」
展翘疑惑万分,「你不去听审?」
展翔微笑,「届时我已不在香港。」
「啊!」展翘直起身子,看住哥哥,
「我一直希望跳出牢笼,现在正是机会。他的恩惠我就此还清,再不拖欠,日后走到天涯海角,也不用担心身后被人牢牢牵住一根风筝线。」
展翘高兴得说不出话,半晌,扑进展翔怀里大叫,「哥,你终于想通了。」
展翔抱住妹妹,抚摸如云秀发,轻轻叹息。
「哥,」展翘想起什么,霍地抬头,「顾华城不想让你走怎么办,他会不会派人捉你回来?」
「他没有这个精力,」展翔笃定道,「张光彦还虎视眈眈盯着青木堂,飞哥的仇也还没报,他出来第一件事便是调集人手反击,这一场仗你死我活,容不得半点分心,顾华城不会有余力找我。待一切平静之后,他会找到新的节目,我于他将会成为一段过去。」
展翘终于放下心来,不再说话,同展翔静静相依。
法庭上的气氛庄严肃穆,展翘坐在旁听席上,看控辩双方争论。
主控官是个经验老到的中年人,将搜集到的证据一样样提出来。顾华城坐在法官对面,一副气定神闲,看不出丝毫慌乱,面对各项指控,只是微笑着摇头否认,仿佛这一切罪名同他无关。
「法官大人,控方所谓的证据不过是一叠影印的账本,现今科技发达,即便是个电脑新手亦可对此作假,扫描后在电脑上修改,内容便可同原始资料大相径庭,实不足以采信,如果控方不能提出新的证据,我有理由相信洗钱的指控是对我当事人的一项诬告。」
杜思明慷慨陈词,捉住对方漏洞攻击。
顾华城悠然欣赏控方略微狼狈的神情,内心十分镇定。由于在被捕前一刻接到内线通知,使他得以及时销毁所有账目,控方手中所有的不过是李纯元提供的影印本而已,有杜思明这样一个精明强干的律师在,无需他任何担心。
主控官也觉棘手,额角冒汗,只得使出最后一击。
「法官大人,我有一位证人可证明顾华城存在洗钱行为,恳请法官大人同意他出庭作证。」
法官道,「同意。」
李纯元被带进来,坐到证人席上接受主控官盘问。
「李先生,请问你在一个月前从事何种工作,担任何职?」
「我在夜总会任营业经理。」
「那么夜总会的账目你应该非常熟悉了?」
「是。」
「你曾向警方证实夜总会老板顾华城利用夜总会洗钱,并提供账本的影印件,现在请你详述一下你所发现的顾华城的犯罪事实。」
李纯元脸色惨白,隐含恐惧的目光扫过顾华城,又倏地缩回去。
「我没有发现顾华城有什么犯罪行为。」
主控官愕然,法庭内一阵轻微的嗡嗡声。
主控官气急败坏质问:「那这些账本的影印件是怎么回事?」
「有人给我钱,要我诬告顾华城。」
接下来仿似一场闹剧,控方阵脚大乱,任由杜思明发挥,最终,顾华城被宣告无罪。
顾华城同杜思明握手,「杜律师好口才,大恩不言谢,容我日后报答。」
「言重了,我不过受人之托。」
展翘走过来,同未婚夫站在一起,递过一只信封来,「哥哥托我带给你。」
顾华城当即拆开,只见一张纸上写着一串银行名称及数字,他略一思索已经明白,那些数字之和正是交给展翔的巨款数额,想必展翔觉得不甚安全,已将款子分成几份转存。
「展翔现在哪里?」
顾华城心生不祥,沉声追问。
「他已离开香港,没有告知我们行程。」
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展翘暗道。
「三哥,车子在外面等。」
此刻,刘志远走到一旁。
顾华城默立片刻,收起信纸,走出去。


尾声

瑞士是一个迷人的国度,处处湖光山色,住久了,便不忍离去。展翔漫游世界一周后来到这里,只一眼便爱上这里风光如画,买下苏黎世湖边一幢小小的两室公寓定居下来,每日对牢湖水,心灵分外平和。
展翔手中颇有些积蓄,但也禁不起他一世花用,好在苏黎世银行众多,展翔不多久便在一间著名银行里找到份职位,开始有规律的工作生活。
由于住所离银行并不很远,展翔每日步行上班,半个小时的路程中满是美景,令人心情愉快。抵达银行后便是一天忙碌。劳累,但充实,同事们亦很友好,令展翔如鱼得水,天分和勤力让他的工作极得上司赏识,两年间升了两级。
「嗨,林,这周的分析报表做好没有?」
上司瑞切尔俯身在办公桌前询问。
北欧人身形高大,瑞切尔虽是女子,但比展翔还要高上一两公分,此刻弯下腰,丰满的胸部自套装中乍隐乍现,美不胜收。
「刚刚做完,我已发送到你的邮箱中。」
瑞切尔仍不肯离去,问:「林,我有两张今晚的音乐会票,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这名三十岁的女上司对自己俊秀的下属有异常好感,希望能进一步发展,不时做出暗示。金发碧眼的她不失为一名美女,但展翔不感兴趣,只得委婉谢绝。
瑞切尔耸耸肩,并不气馁,就观察得知,展翔并无其他亲密友人,她仍有机会,对这样的拒绝只视作东方男子的腼腆拘谨。
「看来我只好独自去欣赏美妙的音乐世界了。」瑞切尔叹气转身,出门前不忘叮嘱,「林,不要工作得太晚,已经开始降雪,太晚的话你不好走回去。」
展翔看看窗外,果然,天空一片阴霾,雪片已飘飘洒洒落下来。
下班时雪下得更大了些,展翔裹紧厚外套往家走去,平日里半个小时的路程在寒风中显得分外遥远,展翔的左腿在恶劣天气中开始隐隐作痛。
应该开车来上班的,展翔后悔,不该贪图路上的美景而忽略腿部旧伤。尽管并不晚,但路上已少见行人,偶尔经过的出租车亦载满乘客,一辆也拦不到。
还剩下不到一公里的路程,展翔已坚持不住,他没料到风雪会突然加剧,路上的积雪经碾压变得十分光滑,极不好走,一个不留神摔倒,左腿狠狠磕到地面,脚踝处立刻一阵疼痛。
展翔抱住左腿坐起来,活动一下,确定没有骨折,但已逃不掉旧伤发作。
望望前方,展翔苦笑,掏出手机,不知应呼叫警察亦或急救车,犹豫间,一辆越野车在前方嘎然停下,车上下来一人走到他跟前。
「怎么坐在地上?出了什么事?」
一句粤语骤然响起,让许久不曾听到乡音的展翔为之一愣,抬起头。
「三哥!」
意料之外的故人出现在异国他乡的风雪之中,展翔呆住。
「腿受伤了?」
看到展翔捂住左腿不动,顾华城皱眉,蹲下检查。
「还能不能动?」
展翔回过神,「没事,不小心摔一下,脚踝可能有些扭伤。」
确定没有大碍,顾华城放下心,一把抱起他塞进车子。
「带路。」
开启了暖气的室内温暖舒适,隔绝掉外面一天一地的冰冷。
展翔左脚踝连同小腿都肿起来,好在家中备着药酒,经过按摩后已好受许多,但仍不能着地,只得靠在床上,任顾华城照顾。
时隔三年,展翔不意在这里重逢,一时不知如何启口,隔半晌,问:「香港那边还好吗?」
「老样子,」顾华城轻轻挑起一边眉毛,问:「展翘没告诉你那边情形?」
「呃,我们很少谈这些。」
岂止很少,展翔压根儿将这些前尘往事抛在脑后,每月同展翘的通话亦绝口不提旧事。
「张光彦死了,他的地盘由我接收。」
「嗯。」
明明在几年前才亲身经历过,如今回头看,这些事却似变得极其遥远,展翔听着,好似听一则故事,于己无关,惊不起一丝波澜。
「那个……你怎么会来瑞士?」展翔自见面起便升起的疑惑,这时忍不住问出来。
顾华城不答,一双眼看过来,目光深沉幽邃。
展翔让这目光看得背脊发麻,不敢对视,别过头去,想转移话题,不知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合上。
「有吃的吗?」
顾华城垂下眼问,打破满室沉寂,令气氛不致僵硬到尴尬。
「冰箱里有罐头汤和三明治。」
顾华城去厨房翻找,一会儿端出来,面对这些速食品,他虽然不至于一脸嫌恶,但眼神中已明明白白透出不屑。
「你就吃这种东西?」
单身汉的生活以简单方便为上,自然不会费时准备繁复的中式菜肴,展翔习惯了以咖啡三明治果腹,本不觉如何,这时见到顾华城神色,想起香港诸多美食,才意识到这几年独居生活确实简陋得多,一身好手艺,竟从未施展过。
「我还以为你会照顾好自己。」
顾华城嘴角微牵,似笑非笑,轻柔口气不知是揶揄亦或叹息。
展翔怔住,脑海中蓦地浮现当年画面,顾华城在他唇角轻吻,嘱咐:照顾好自己。
胸中涌上莫名心绪,在冷静的外壳上击穿一个孔洞,令他低下头,遮住一霎那震动。
顾华城长途奔波已是饥肠辘辘,顾不上去仔细探究这一瞬间异样空气,将食物拿去微波加热,同展翔分食。
就寝时展翔遇到难题,这套公寓只得一间卧室一张床,起居间虽有张长沙发,但无多余毯子铺盖,当顾华城自动自发挤进床上共卧,他只得分出一半被褥,权且忍耐那充满占有欲的拥眠。
展翔已许久不曾享受同类的体温,虽然并不愿重温鸳梦,但在寒冷的冬季中得到一个舒适的人体暖炉,倒也不觉排斥。当然,如果横亘腰间的手臂不要勒得那么紧,或许能让他更快入眠。
雪下了一夜,天明仍没有停止的迹象,展翔打了电话向银行告假,感觉脚踝伤势减轻,起身去做早餐。
火腿煎蛋和热腾腾的烤面包端上桌时顾华城亦醒过来,待展翔做好咖啡,一起坐下。
顾华城似极享受这样的静谧悠闲,收敛了满身凌厉气势,难得的惬意放松,待填饱肚子,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红丝绒盒子,放在展翔面前,道:「看看喜不喜欢。」
淡然语气中暗藏一丝期待。
展翔打开,只见一只白金指环静静躺在里面,简洁大方,散发着金属特有的淡淡光芒。
用戒指作礼物?展翔目光中透出疑惑。
「你一向不喜欢花哨的东西,这一款算是最朴素的了。」顾华城抓过展翔左手,将戒指套上无名指,握在手中欣赏,露出满意微笑,「瑞士已承认同性婚姻,今天就去注册吧。」
展翔似没有听清,愣愣地,过半晌,才意识到顾华城竟是在向他求婚。
展翔呆住,他不是不知道顾华城喜爱他,但这份感情始终缺乏一分尊重,没有平等的身份基础,若在失却尊严后又赔上整颗心,那样的后果他承担不起,多少个前车之鉴犹在眼前,令展翔视如深渊,裹足止步。但今日,此刻,他确定,顾华城视他为伴侣,愿许下承诺,予他平等地位,这份尊重,令展翔动容。
但是……
展翔抽出左手,脱下戒指放回盒子,推回顾华城跟前。
「抱歉!」
顾华城不语,眼神沉暗,静静看着展翔,过一会儿道:「不结婚也无所谓,并不是非要一纸证明不可。你去向公司辞职,这周和我回香港去。」
「不,我不会回去。」
展翔挺直背脊,同顾华城对视,他从未违抗过顾三命令,但有了方才的第一次,再来一次也变得不那么艰难。
顾华城突然意识到,展翔已不再是三年前那个乖顺听话的孩子,他的羽翼已经长成,可以轻易脱离掌控,这让他不安。
「为什么?你讨厌我?」
按捺住心中不断涌上的焦躁,顾华城头一次试图探知展翔心意。
「不,」展翔摇头,「我一直敬重你。」
「是吗?」顾华城轻道:「那么是我问错了,应该是,你不喜欢我?」
展翔沉默,他不喜欢顾华城吗?不,不是的,他曾经那么倾慕这个人的自信、强大,可是……他摇头,过一会儿道:「我会一生感激你。」
他不是被厌恶的,展翔甚至可能喜欢过他,这份认知让顾华城稍觉好过,但这仍不是他希望得到的回答。
「如果三年前我向你求婚,你会不会拒绝?」
分别时间太久,他已失去控制权,若是三年前,这一切怎会不能如愿。
展翔迟疑,不能回答。
应该是会的吧,那时他尚依附在顾华城羽翼之下,怎能拒绝,怎敢拒绝。
这样的神态落入顾华城眼中,笃定他的猜测,不由苦笑。他在感情上向来无往不利,英俊多金,有权有势,从来只有他抛弃别人,然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他被抛弃。
顾华城头一次品尝到这样苦涩滋味,胸口滞闷若窒息。
想起高飞曾劝他表白,顾华城只觉讽刺,阿飞一向看不惯他对待展翔的态度,这时若地下有灵,知道他首次袒露心迹便惨遭滑铁卢,必定大力嘲笑,骂他活该。
但是,骂归骂,阿飞同展翔一向亲厚,只要求他帮忙,能劝展翔回心转意也未可知,展翔重情义,不会拂阿飞面子。
顾华城此时此刻,无比怀念逝去的兄弟。
「若阿飞来找你,你会不会回去?」
「飞哥怎么会来找我,他不喜欢男人。」
提到高飞,展翔神思恍惚,脱口而出这一句,过许久,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怔住,震惊得不能自已。
然比他更震惊的却是顾华城。
啊,原来如此,他已明白展翔心意。
事已至此,顾华城自知无望,虽然还有其他方法可使展翔随他回去,但他自有他的骄傲,既不屑软语恳求,又不愿用亲人胁迫展翔。
顾华城拎起随身行囊,那背包甚至未曾开启,又随主人踏上归途。
一脚踏在门外,顾华城不甘心就此离去,忍不住回头,「如果改变主意,打电话给我。」
说完,步入风雪里。
桌上的红丝绒盒子顾华城并未带走,展翔目光停在上面,良久,拿起,塞进抽屉。
他走到窗边,向外看,顾华城身影已经不见,漫天大雪自天空中倾倒下来,很快将脚印淹没。
展翔记起高飞临终前那一句叮咛,轻轻道,「我已飞出来,再不回去。」


                ——完——


后记:
本文到此结束,顾、展二人并没有在一起,应该会让许多人不满吧,但我没有办法,这篇文的主角自始至终只有展翔一人,我一开始写的就是一个小受脱离枷锁的故事,所以,其他人只好被牺牲掉,一律充作配角。不过,最初的设想中我是打算让展翔苦尽甘来被人爱护疼惜的,但后来篇幅不够了,一本书的内容里情节只能发展到此,再写下去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那是我打算写的另一篇文章的内容。在后续的故事中,展翔会回到香港,高飞的弟弟会出场,顾三也会重新在展翔周围出现。但是,目前已有的想法及设定还不足以列出一份完整的提纲,还需要更多的情节推动发展,这些都需要时间来完成,所以展翔的故事暂时告一段落,等我以后有了足够的素材再来写完他吧。
接下来我要着手准备写一份关于自己及周围朋友们的故事了,涉及到我们这一批人的生存状态,这是给予自己和朋友们的礼物,一段人生的纪念。同时我还准备完成《蟒缘》,如果精力允许的话,两篇文可能会同时进行,也可能哪个先有灵感写哪个。但具体动笔时间无法确定,最近工作太忙了,实在没有时间,等忙过了这一段再说吧。我实在需要休息一下了。

PS:希望这个结尾没有太令你们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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