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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后,肖慎总也不敢带人,我惦记着赶紧买辆新车,那年新兴起来一种越野自行车,轮把上带飞,人骑着,一律骺背伸头,书包框在车旁,绝对一种武器,过窄路时不是勾行人裤子就是擦身边墙壁,所经之处必定怪声不断,可架不住那一时髦啊,学校里每周平均新添都以两位数计,我特向往,成天算计着肖慎买了之后还硬要和我的破铁马交换来骑。
可他说不急,等天暖和点儿。
便天天期盼春暖花开,所以记得清楚,那一年的冬季最后几天,下雪了。是在星期一。树上洒满盐花,一色的白,扩音喇叭长出爷爷的胡子,冻住了不能再咆哮,升旗仪式改为晨读,我拉起非票和乔敬曦,三人穿上棉鞋,穿过老师的训斥,穿过同学们的欢笑和羡慕,跑到操场上打雪仗,一团一团的球,打到脸上渗满了水,我们怀念着很小很小的时候跟着院子里的大孩子玩铁道游击队,我是八路抓鬼子,多少年不曾下雪,老天赶在我们长大前给了免费的门票。
乔敬曦被我俩前后围攻,扑倒在地,脸埋在白雪里,突然大声的凄喊,“——乔楚!!”
那声音尖利地像在心尖划出一道口子,我和非票子生生吓一跳,左右观望没找到那张漂亮脸,上去拽着他胳膊,“吓人啊,干吗突然叫你弟。”
乔敬曦一脸的雪沫子,看不出表情,只是咧着嘴笑,“就是吓唬你们。不打了,玩别的。”
“你丫输了就——就赖。”非票拍掉他头发上的泥。
“学校里,讲点文明,咱堆雪人,”乔敬曦笑嘻嘻,“也不知道往后多少年还能下雪,指不定那时候我们都老了,今天玩尽兴。”
我点头,乔敬曦说,哎,叫上肖慎吧,那哥们不错。
“人是好学生,”我摇头,“往后别拉来跟我们一块玩,耽误他。上次是我糊涂。”
乔敬曦横我一眼,抬头对着肖慎的教室喊,“肖小龙!”
“谁准你这么叫了!”我没来由的一阵不高兴,绷着脸推老乔。
他一手隔开,“干吗,那小名就你能叫?”
“还就只有我能这么叫他。”我憋着一口气。
“那咱赌赌,”还叫,“肖小龙——!”没人搭理,“他今天没上学?”
“我看见乐扬带,他——啊来的,”非票说句话不容易,“估计你这么叫,人——不,不——理。一,顿啊饭。”
“我不信这邪了,”乔敬曦推我,“乐扬你叫他。”
我不肯,但被那俩闹的没辙,仓促地轻喊了一声,“肖小龙——”
尾音还没拖完,那张干干净净的脸就出现在窗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干吗?”
我突然就说不出话来,心里不可否认地充满喜悦,乔敬曦怪叫一声,抽出一张饭票输给徐非,还瞪大眼睛仇视肖慎,“你什么意思,串通好了讹哥们啊?”
肖慎茫然摇头,我笑着说别理我们,你好好上课,他却看着我们手上推起来的雪团,“堆雪人?”
我“嗯”了一声,看着他,他抿了抿嘴,脑袋收回去,三分钟后,两手提满橡皮铅笔红领巾还有三条杠的大队长袖标站在我们面前。
我们堆了两个雪人,一个大眼睛高鼻子,红领巾在胸前飘摇,大队长英姿挺拔,肖慎在阳光下笑得灿烂,“乐扬,向他学习。”
我说你干吗不上课来跟我们瞎玩,我说的话你不记得啦?
肖慎说你一话捞,忽而好忽而坏的说了那么多我记得过来么?
乔敬曦主力专攻另一反面典型形象小雪人,铅笔歪斜做鼻子,俩眼珠子一大一小透着猥琐,缺德鬼还找了布条围在雪人的腰上作三角裤,我们笑的前仰后合,乔敬曦没笑,只是打量着自己的杰作,然后用树枝在小雪人身上写了大大的俩个字,“乔楚”,写完之后扔掉树枝,满意的看着,咧咧嘴,终于很痞子地笑了。
雪下了没多久,融雪却用了好几天,课后的兴趣小组结束时,非票都冻僵了,站在课桌旁直跳脚,我说别跳了,咱去吃点热乎的,你去厕所叫一下老乔,让他大号快点儿,哥几个在后胡同那排档等嘿。
附上肖慎,我们仨刚落座,就见乔敬曦呼着白气跟了进来,身子骨蜷着,背上驮一小王八蛋。
“你怎么了?”肖慎搀着小乔坐下。
“跑楼梯折了脚。”小乔那张漂亮的脸蛋气得通红的,乔敬曦明显憋着笑,“我们班同学说操场上树立着一尊伟大的雪人,形象特立独行光彩夺目,还说那雪人有伟大的名字叫乔楚。”
“噗——”我们都憋不住了,一齐笑出声。
小乔气的嘿,眼睛烧着闪亮的火焰,夺目的吸引人,他蹙着眉头,一一审视,我们赶紧摇手。
“别紧张,我这会儿脚疼得很,没工夫跟你们清算。老头,”他拉乔敬曦的衣服,“我要喝鸡鸭血汤。”
“给你加俩百叶包。”乔敬曦看他跷着的腿,终究不忍心,顺了顺小乔的毛,那小子便笑的暖洋洋起来。
点好餐,我们几个去洗手,回座就见每人面前放好了清茶,小乔高兴地邀功,软软的头发跳着舞,“我让服务员姐姐给砌的。”
“小乔是好孩子啊”,“谢了嘿”,“我正口渴呢”…………我们边夸他边端起来喝,……
……“噗———”我一口喷出来,其他人惊奇瞪我,“你在里面放什么了?”我恶狠狠地吐掉嘴里那股怪味。
“风油精。”小乔笑嘻嘻的拿着绿色小瓶子在我眼前晃悠。
“什么意思?”光冲我来!“咳咳——”嗓子像烧起来,肖慎看我难受,赶紧给拍背,再把他的茶递来。
“苹果的帐,”小乔笑的那叫一迷人,“吃了我的都给吐出来。”
“我靠,咳咳咳。”我抓着肖慎的手,整个人都咳的抖起来,乔敬曦正在乐,但看我咳那么狼狈,总算良心冒幼芽,顺着小乔的头发说,“得了得了,那事儿归我不好,看在哥哥今天从三楼一路背你下来的份上,算了,”小乔哼了一声,他哥又说,“我可背你背到腿都软了。三楼呢!再加这么一路。”
小乔笑,“你活该,让你毁我形象。”
嘿,原来他倍儿清,乔敬曦一扬手,“不趁你瘸了好好教训,赶明儿就被你爬上头顶了。”
那巴掌尚未落下,就见小乔一骨碌跳起来,腿脚灵活串的比谁都快,呲溜呲溜的大声笑,“得了吧,谁玩谁啊——”
“小王八蛋!!逮谁骗谁啊你。”乔敬曦跳起来就追,小乔东滑西滑,满大街飞奔。
肖慎看他那活络劲儿,赞叹又好笑,给我拍着背说,“这孩子绝对不能得罪。”
“嗯,”我心有戚戚,“就今天这刑,算轻的。”
等那俩兄弟玩累了,终于回来时,乔敬曦依然驮着他弟,且态度端正任劳任怨,小乔晃荡双腿喜笑颜开,我吸着螺丝心想这真是造孽了。
坐稳了吃着聊着,非票突然拉我,“乐扬,看那——儿。”
“谁啊,”我转头,吓,“你大脸怎么啪那么近。”推开肖慎的脑袋一点,门口悄生生站着俩女孩,左边那个露着虎牙笑,笑容和肖慎些微相像。
“容郦。”乔敬曦招手,“过来,一块儿。”
容郦笑笑,不过来,小乔努着嘴说你们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流氓,人能理你们?
“嘿,合辙你不算我们这一拨?”我说他。
小乔一手挽住肖慎的胳膊,“我和小龙哥哥一拨,我们俩是好孩子。”
肖慎歪头看看小乔,小乔歪头看看肖慎,我认真想笑,两双湿漉漉的眼睛,两头软扑扑的小京叭狗。
“那你叫她们过,——啊来。”
“过啊来干吗,让你坐爱枫林晚?”小乔斜着眼看徐非,我和老乔放声大笑。
容郦还在那头矜持死盯我们,眼神冲动却不过来,我觉得那样儿真他妈操行,那一刻起我对这女的就不剩好印象,甭管她多清秀动人。
她身后的女孩探过身也看我们,眼角上飞,骨碌碌地转,我和乔敬曦对看一眼,用嘴型无声地说,——拍。
这样的女孩我们拍多了,神情里无时无刻不带有暗示。容易上手,喜怒分明,散伙时也干脆利落,我一直觉得这类型的女孩儿比容郦那种假贞烈可爱很多。
“那是谁?”乔敬曦问,不可否认,那丫头漂亮,渗着同龄女生缺乏的风情。
“哥们你看上的话,我就歇菜。”我笑着,“不过千万别把容郦也一并逗过来,那操行我看了烦。”
乔敬曦笑着努嘴,“不用逗,人自个儿过来了。”
我转头,果然见俩女生走近,容郦抬着下巴笑,站在我们桌旁只看住一人,“肖慎。”
我抬抬眉毛,端起茶杯。
肖慎笑着答应,转身叫服务员多添俩个椅子,我看着他落落大方的举动,有点好奇地想知道,他和其他人如何相处,是否会不善言辞,是否会紧张失措,是否会时不时用眼神向我求助。
事实是不会,一概没有那些可能性,肖慎谈吐斯文,态度谦和,给双方作着引见,这是三班的容郦,我们作文竞赛时遇过,喔,你表妹?容桃?你好,不是我们学校的吧?没见过你呢,没那回事,你表姐优秀,你也不会差。
尖子班的好学生原来是这样,我不作声地一杯接一杯喝茶,耳边容郦在轻声轻气地问,“下个月开始的课后强化辅导,我想进你们班,分班考你要帮我。”
操行,我踢开椅子站起来,非票吓一跳,“干吗?”
“尿尿,”我瞪他,“你怎么不枫林晚?”
“为陪哥们你,尿,啊尿尿。”他拉着我走,“俩姑娘都心有所属,我跟谁坐坐坐爱枫林晚去。”
容桃的名字起的好,长了桃花眼,这会儿正一勾一勾看着乔敬曦,“我爸从深圳带回来的任天堂游戏机,你来玩。”
“我也要去!”小乔跪坐在椅子上每根毛都竖起来。
“你怎么跟屁虫一样,什么事儿都不拉下,哥哥姐姐玩,没你份。”乔敬曦一把推开他,冲容桃咧嘴角,这小子咧起嘴角的时候又坏又招人。
容桃很觉有趣,“没你这么当哥哥的。”
小乔冷笑,“他算屁哥哥,就是一坏老头。我变得这么坏就是被他打小欺负给锻炼出来的。”
“嘿”,乔敬曦张嘴要争辩,我没再凑热闹,和徐非尿完后,从后门溜走,那边全是看对了眼的男欢女爱,我们没必要不识趣,便跑去文化馆操机,把一礼拜的零花钱输了精光,我说,非票子,明天起你别吃早饭了,省下来给我当午餐。他不不不答应,我理他呢,抢了一包香烟踩上单车就走。路过街口那家汽水店的时候,我不自禁眯起眼睛看路灯下那瘦瘦高高的人影。
“喂,”我试探的叫,他一抬头,生气地说你跑哪儿去了,我四处找。
“你妞呢?”我东张西望,没见到人,他扇我脑门,别胡说八道,什么妞不妞的太难听。
我突然觉得挺高兴,笑的三八无限,勾着他,喝他手上的汽水,他挺直身子很僵硬,我说,“别要那妞当女朋友。”
他古怪的看着我,“你想太多了。”
“那种女孩我看多了,矫情,一旦缠上准脱不了手,还管孩子一样的管着你,”我怜悯地拍拍他的脸,“小龙宝贝儿,我舍不得把你给她。”
他一下涨红脸,生气地打开我,“别开这种不着调的玩笑。”我俩沿着街面走,肖慎冷不丁地问,“乐扬,你有没有女朋友?”
“有过。”我说,他不吱声了,我说你还想知道什么?
他沉默了会儿,“喜欢她么?”
“喜欢啊,”我抬头,眯着眼努力想那些女孩子们的面貌,“不喜欢怎会在一起。”
“那为什么要分开?”
我耸肩,“腻味了呗。”
“那算什么喜欢?”他往前走了两步,挺上火的样子,我说你这跟谁急啊,就算我喜欢得不够吧。
“乐扬,你会喜欢一个人到很多很多么?”他回头看着我,面目模糊,我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认真地想,我说,不知道,听起来很可怕。
嗯,他点头,我也觉得可怕,太喜欢一个人大概不是好事情。
我紧走两步跟上他,“你不是吧,这么快就被容郦套住了?”
他不理我,闷着头,“和女孩子好是什么感觉?”
“起初很有劲,越来越麻烦,找个漂亮的有面子,找个听话的有尊严。”我耸肩,“说穿了也就那么回事,玩多了就没意思了。”
“你是不是对所有事情都这样?”他停下脚步,我没反应过来,“啊?”了一下,他大声说,“所有事情都无所谓,读书也好,交朋友也好,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混着。你有劲么?”
我觉得贴身的那层皮被活活剥开,白老鼠一般被参观,被指点,这里少了一瓣心脏那里多了几丝污血,我眯起眼睛,危险地凑近他,“你想说什么?”
他绷紧了呼吸不说话。
“你真是太看得起我,”我冷笑,“什么读书交朋友,什么有所谓无所谓我啥都没想,我就是一流氓,有饭就吃,有觉就睡,你想要什么的仇乐扬?轮不到你来塑造。”
他似乎讲了一句,我没听见,身后的恶意挑衅盖过了他的声音,我俩回头,看见王昊站在对马路冲我比着中指。
“我操,”无处发泄的怒气冲荡在身体,脚步比思维快,“小子你等着,”我拔脚往哪儿冲。
肖慎更他妈迅猛,几乎是扑过来抱住我,“乐扬,不行。”
“呦~~俩玻璃还是这么热情恩爱啊。”王昊在那头不三不四地吆喝,我认真想笑,他妈的你哪只狗眼看见我俩搞同了?“还用看啊,”王昊挤眉弄眼地指肖慎。
肖慎低着头,用力拉我,“乐扬,随他说,这是马路上,他不敢动手,你别过去,别再打架,你别再这样。”
他这话让我觉得憋屈,我抓着他的头发,逼他看我,“肖慎你听好,我本来就是那种你看不上的人渣。”
“你不是!”他激烈的摇头,眼里光芒闪亮,“你只是没找到路,别再那样了好不好,我说认真的。”
“求您了,千万别跟我认真。我什么都不怵除了认真。”我推他,却不知道他跟牛似的那么彪悍,王昊在那头怪声不断,玻璃打不打啊,怕碎明说,哥哥不是不能饶你。
“操,”我咬到牙龈痛,狠命推肖慎,“你滚开。”
他铁了心不松手,似乎认定了我这人的命运在他一念之间,我真想笑,我真不明白他怎么来的如此荒唐的自信和责任感。
“你要打架是不是,先打我吧,打到我拦不住你,我就随你。”他居然来了这么作践的一句。
“你逼我是不是。”我拔起拳头,我真要揍他,然后他说了一句话,那句话击溃我所有武装,全身力气化成午后的一滴眼泪。
他说,乐扬,我不是逼你,我是在求你。
于是,我终究在王昊的嘲笑声中,如同狗,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躲了,一路上,我和肖慎都不说话。夜晚的路灯下蚊虫嗡嗡作声,我的脑子里也满是叫嚣。回到家,我锁了车,把肖慎的书包扔给他,我俩一前一后的上楼梯,我清楚地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我分辨不出他的情绪,我尽力想表现出怒气,希望他被吓到。
开门,我妈坐在外间等着,见我们回来,边埋怨太晚边拉着我说有事谈,语气模糊神情复杂,肖慎一下子觉得什么似的,困窘地说我去洗澡,阿姨你们慢慢谈。
那种懂事得体的反应彻底激怒了我,基本上他今晚不论做什么都会激怒我,我抬腿拦在他腰前,他去路被阻特尴尬,“乐扬!”我妈呵斥,我才不管,恶劣地拉住他的手,坐到我身边。
“妈你不是说小龙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么,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你,你这孩子。”我妈为难地,肖慎想起身却被我抓得紧紧的,“不能当他面说的话,我就不听。”
“哎……”我妈深深叹口气,“你爸爸……单位要提他去别省工作,时间不定,几年是最起码的,我们领导挺照顾的,把我也一同安排了,”我爸妈两口子一单位,所谓安排也就是共同提去外地。
我愣愣的,“意思是……?”
肖慎突然推开了我的手,我想抓没能抓住。
我妈还说了些什么,我糊里糊涂,无非是一些准备告别的嘱咐,我脑海空白,只记得她含着眼泪对肖慎说抱歉,孩子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虚伪,真他妈虚伪,我把我妈推出房间,关上门。
他坐在床沿,默默地发呆。很久才抬头看我。
我俩面对面,我想起他第一次来我家的那个夜晚,冰凌子铺在他的面孔,白白水水的,他说天暖和以后去买自行车,冬季还没结束,我就要离开他。
他只剩一个人,谁来陪他,谁骑车带他,谁在树荫下找他逃课,谁不要吃的蛋黄扔给他,谁为救他去打架,谁堆出一个大雪人像极了他,他要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自己是一个有感情的人,但可能流露出了悲伤的神色,这样猜测是因为他哀哀的笑着说,乐扬,好象要再见了。
“啊……”我闭了闭眼睛。
“以后……”他努力地,“以后……以后……”他震惊地听到自己哽咽,闭紧嘴不再说。
以后……以后……以后要怎样……
他以为即将分开,用沉默来和我告别。
后来我笑了,他却只是在对面静静坐着,神情渐渐柔软,我自己尚未明白,心跳已然怦怦剧烈,那幅画面,即便只寥寥数笔的勾勒,他看过来的眼神,却已经说不尽的明媚。
我做了决定。“小龙,咱把我爸妈那间改成麻将房吧。”
那时的我不是孩子却也尚未长大,对错与否,概不负责,我们有时间等待,答案在若干年后自会揭晓,生活着就值得。
第四章
俩个孤独的孩子,不要怕,不要怕,我们一起长大,撑一把伞,我拉你的手,我听你数一二三四,我们相依为命。不要用伤害他来保护你。好吧,好吧,我们等着,总有一天谁都勇敢。
——肖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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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开始暖和,我不要爹娘了。
我要小龙。
这么说法真恶心,很有点像王昊那孙子的恶毒嘲讽。我俩不会真的就这么走上搞同的玻璃路吧?小龙被我这么问的时候,笑着说怎么可能,摇了摇头,又摇摇头,然后抿着嘴看我。我说哥哥你切莫这样瞅我,我我紧张。他说你别来劲了啊。我说真的,真紧张,心跳噗嗵噗嗵你听听,他大笑起来,把我塞到他手里东西扔回来,“乐扬你他妈少来这一套,自己的球鞋自己洗。”
如此乖巧的三好生居然开口成脏,我心头喜忧参半,拎起乌漆嘛黑的球鞋,犯愁,“我不会啊。”
“你当我就会啊。”他手持硬毛刷,看着我发愣,“你妈以前在多好……”
“你这话说的……”跟我妈怎样了似的,我在盆里接满水,洗衣粉的泡泡一片白,“我估计吧,也难不到哪儿去,你就横几下竖几下,然后放水里泡泡,再横几下竖几下,接着又泡,如此这般,泡泡刷刷,刷了再泡,”我说的乐呼,还顺带弄他一脸肥皂水,他气的嘿,索性把刷子塞我手里,撒腿跑了,没这么耍赖的,我伸手抓不住他,“肖小龙,请你拿出点革命党人的尊严来!”
他回头说,行了,你乖乖刷鞋,我擦窗。
就这样的一眼,春天来了。
送我爸妈走的那天,我后悔到肝脏都痛,听着火车发出的嗷嗷声,我拉紧了他俩的衣服,你们等我,我这就去收拾,我跟你们走,我转学。肖慎站在我身后不说话,长长的睫毛垂下来。
我妈怒的都没力气抽我了,直接拧着我的耳朵大声咆哮,乐扬你什么时候能够长大?你当这地球围你一人转天下为你一人开啊?要走要留就随你便啊?你当初既然不肯走,就留着给我好好看家!
“我会饿死的……”我哀叹。
宁伯母笑着说呸呸呸,童言无忌。她是我妈几十年的手帕交,看我就跟看她自个儿孩子差不离,住得近,照应起来方便,便托付她每天给作些饭菜以免饿死咱俩少爷。我妈付了伙食费,但我看见肖慎背着我们又塞一叠钱给宁伯母。
他时不时的这种脱离开年龄的举动总会让我心脏拧起来,我当时以为是被他的假清高给激怒,经年流逝,某一天的仇乐扬终于明白当初自己多么幼稚,当轻易为某个人动怒时,其实我是在因他心痛。
火车启动,我挥手用力挥手,我妈哭了,父亲探出车窗大声说乐扬你别让我们担心。我往前一直跟,直到看不见。呆呆的站着,肖慎在我身后,人群分散后,我一转身,他过来用力抱紧我。
“……我靠,”我一愣,使劲推开他,“你干吗。”这小子用了特爷们的那种抱法,一只胳膊绕过我的背。
他腼腆的笑起来,“乐扬,我们一起长大吧。”
“神经病,你给多少钱,老子陪你玩长大?”我推他往外走,“刚我说要离开,你难受了?”
“没有。”
“不可能。”
“没什么应该令我难受的,”他的语法古怪,“不应该难受。”
他以为就这么约定好,一起长大。我悔之已晚,要早知道从此没人叫起床,三餐自理,周日扫屋子,衣服得手晾这些狗屁事的话,我断然不搭“长大”这趟车。
“误上贼船了啊……”我真想大哭一场,抓起被子蒙住脸。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乐扬你赶紧。”肖慎在上铺慌乱的套衣服,“起晚了,乐扬你又忘记上闹钟。”他埋怨着我,往下跳,一脚踩住我的被窝。
“你他妈踩到我了!”我怒喝。
把他吓的嘿,皮带也不系,蹲在我床边直问,“踩哪儿了?要紧不?”
“要紧!踩我命根子了。”我憋不住乐,他抓起枕头闷死我,乐扬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我理他呢,嘟悠悠的洗漱,他动作快,挂上毛巾走出去,我探身,看见他从碗橱里拿出昨晚上买的干点,分别放在两个书包里,“早饭去学校里吃吧。”
“嗯,”我看看他,他看看我,很好,衣冠整齐,英俊少年,“走吧。”
“等会儿,”他突然拦住我,“我校徽还没戴。”
“戴那玩艺干吗?”我不以为然,“你看我戴过么?谁敢拦我不让进?”
“我犯得着跟你这么个破罐子类比么?”
“嘿,你这嘴越学越坏了,”我瞪他,“你他妈翻我书包干吗?”
“准是昨儿让你错拿了。让我搜。”
郁闷,居然真让他搜出来,我没好气地从他手里抢过书包,“烦不烦你,怎么还翻哪?找避孕套呢?”
“什,什么就那什么——套!”他别着校徽抬头看我,脸涨通红,“我找团徽。”
“没——有——”我不耐烦,“和那哥们从不联系,走了。”
上学,他锁门,我拿起信箱里的瓶装酸奶喝了一口,他收起钥匙,犹疑的小声责问,“乐扬,你怎么可以有那,那什么套。”
我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隐约明白我留下来陪他的原因,这小子实在别扭又有趣。
一路下楼梯,他絮叨着说水电账单来了,今晚一定记得问宁伯母去哪儿交费。我听着烦,心说这她妈什么日子啊,真想把他叠巴叠巴直接塞马桶里冲了得了。
书包挂上车龙头,我把喝了一半的酸奶瓶放在他的书包侧兜,踩下脚踏,“小龙,你昨晚把我的作业订正好了吧?”
“……”
“喂,说话啊?喂……”
我一回头,看见他百米冲刺的奔上来,“我还没坐上呢你就踩!往后你作业自己订正!”
到了校门口,我才明白肖慎怎么就如此紧张团徽校徽,敢情今儿市教委的领导来咱们学校视察指导呢,红色的长幅,刺眼地挂在牌匾,那年头不兴打印机,“热烈欢迎”那些大字绝对是校长们的亲笔题词,各个年级挑出些长的称头的女生,一律白色衬衣红裙子,手拿两束假模假样的塑料花,作微笑状。
“靠,知识的海洋也滋生美人计,”我停着车,嘲笑,努着嘴往那边,“瞅瞅,那是谁啊?”
肖慎顺着看过去,眯了眯眼,然后就像小土狗见着肉包那般笑的欢心喜悦起来,“容郦,容郦!”
至于么,光天化日的。我冷哼。
女孩子听到唤声,张望过来,看见肖慎,笑了,红裙摇摆,迎着春风踏到我们面前,“肖慎,早。”笑的如蜜一般,然后冲我点一点脖子,“嗯。”
“嗯谁啊?”我冲她。
她一愣,含嗔娇笑,“你作什么这么凶。”
我操,当谁都爱她呢,“懒得搭理你。”留下她很是尴尬。
肖慎直说抱歉,然后合掌,“容郦,帮个忙,我团徽没戴。”
“啊?你们班主任昨天没关照?”容郦嘟着嘴,“就这么几个团员,校长全指望我们给争光了。”
“我今早找不着了。”肖慎搓手。
“嗯,我帮你的话,”容郦抿紧嘴角,压低下巴,眼稍小小的飞,女孩子的这些姿容,的确令人心动,“你要怎么还?”
肖慎一愣,他是雏,没调情的功力。
我转头笑了一下,“他娶你,姐姐。”
“讨厌。”容郦气恼,走开俩步,跺了跺脚,摘下自己衣衫上的团徽递给肖慎,“我绕到花台后面等你,你快一点,我不能离开太久。”
“嗯。”
我俩往校门走,校长一见肖慎的身影,便笑的老怀欣慰,凑近一旁的中年男子轻声嘀咕,想当然在向领导介绍学校的骄傲。
“你刚才太没礼貌,”肖慎念叨我,“对了,早上酸奶喝了没?”
“喝了一……”我话没说完,他已然踏在校门正中,校长鼓励的眼神雷电般击中肖慎同学要求上进的心,他倒真不含糊,毕恭毕敬就是九十度鞠躬,我想拦都拦不住。
“校长早,老师早。”随着他的朗朗称颂,那瓶起了口子的酸奶,一塌糊涂的倾斜满地,手拿塑料花的女生们齐声惊叫,校长的脸迅速冻结,风一吹就能裂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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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课刚结束,乔敬曦就颠颠儿地跑来坐我课桌上,“嘿,哥们刚可听说了,今早上,你那同居人在校门口,众目睽睽下,奔放地演出了一出……”他揉揉鼻子,“……泼奶节?”
非票子正转身一半,一听这话,直接就笑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我好气又好笑,“滚边儿去,烦着呢。”
“肖慎被你害的吧?”乔敬曦晃荡着两条腿。
“我可不是故意的。”
“甭管故不故意,他这回丑出大了,听说校长气的嘿,回到办公室连砸了俩杯子。”
“这么严——重?”非票子坐起来,瞪圆了眼睛看我。
“干我屁事,”我心里堵得慌,趴在课桌上回想早晨那场骚动,只记得肖慎刷白了脸,跑去传达室借扫帚拖把,忙里忙外也不跟我说话,“说了不是故意的,他不能跟我记仇。”
乔敬曦使了个眼色给非票子,怪声说,“那是,咱们乐扬对肖慎同学可是情深意重,为了他,咱爹咱妈都不要,死活不舍得离开。”
“呦~~动人~~~”非票子起哄。
我说你俩这样就没劲了,我分明是因为舍不得你俩才留下来的。
“谁信啊?”
“呦~~~没人~~”
“哈”,我被他俩逗得来了精神,“乔敬曦同学,我必须严肃的指出,你最近作风很不正派,对组织极其缺乏应有的尊重。”
“滚蛋。”
“别打茬,可是有群众反映,成天见你在建中门口站岗放哨,手拿野花神情清纯,跟在某位容性女同学身后亦步亦趋,逮了空就想挎人女同学胳膊,致使人女同学非常被动,满脸不耐烦的说什么来着……?”
“公共场合,注意淫淫淫啊想。”非票子很默契的接口。
“滚你俩孙子的蛋,”乔敬曦放声大笑,一人一掌扇我们,“绝对是眼红了妒忌了,生生见不得我和容桃的友情急剧升温。”
“头儿你真的变了,”我凄婉,“变得我们都快不认识你了,居然玩友情,丧失人格了你。”
“你懂个屁,”乔敬曦凑近了压低声音,“我速度快着呢,容桃是个懂游戏规矩的,我几次暗示她也接的清清的,可是……”
“可是啥?”
“乔楚那小王八蛋跟屁虫一样,说有多碍事都不过分,走哪儿都不拉下。”
“支开他啊。”
“我当然支开过他,可每回我刚进入主题要跟容桃说什么作什么,那小王蛋就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眨巴他那对眼睛说,老头,这怎么是我俩的事呢,还有人容桃姐姐呢。”
“那就跟他明说,不许跟着,不带他玩。”
乔敬曦矛盾地抓抓头发,“……他会哭的。”
“那就让他哭!”我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要能为这事哭,晚伤心不如早伤心,这叫什么事儿,难道他还一辈子跟着你到处玩啊,你俩都不娶媳妇了?”我看看他,“干吗不说话?他哭你受不了?”
“……我也不知道……真烦,”乔敬曦懊恼地挥手,“谈别的,对了,我听容桃说,她姐……”
“她姐谁,谁啊?漂亮啊不?”非票子天外飞仙的一句。
“你她妈的是猪脑子啊,”乔敬曦气的,“她姐就容郦,听说那丫头对你们家肖慎很有好感,找他好几次都被推了,让我管你打听,有戏没戏?”
“悬,”我蹙起眉头认真思考,“这小子成天捧着课本,我看电视都影响不了他,没动心的迹象。”
“那他喜欢怎样的啊?”
“他喜欢我,”我憋不住乐,“二中的王昊那孙子咬定了我俩是玻璃。”
我以为他俩会跟我一起笑,可乔敬曦却听到警报般的皱紧了眉头,“真她妈错乱!”
“你骂我干吗,我都跟那孙子动过手了,”我推他,“别拿屁股坐我课桌上嘿,一股臭气,我待会儿睡觉呢。”
乔敬曦还想说什么,却和非票子一块儿被老毛叫去挨训,他俩没我好福气,有人给订正作业。
剩下我,无聊的打开书包找乐子,摸到一枚小小的,我抓在手心,往肖慎的教室跑。
还没到拐角,就见到他,低眉敛目的站在走道口,那沉静的模样,我脚步滑,还没叫,先看见更多的一人,肖慎的班主任满脸怒其不争。
我猜到谈话的内容,更想听他亲口说话。
“……还会不会和仇乐扬那些差生多来往,老师希望你做一个表态。”
他坚定的点了点头,我真想扑上去抱他。
“肖慎!”老家伙一掌拍上课本,“我知道你情况特殊……”
“没什么特殊。”他打断。
“还没特殊呢!你看看你自暴自弃的,被那些差生带坏了都不自觉!今早上这闹得,全校都被影响了,肖慎你以前是绝对不会出这样的差错啊。这都没几个月就要高考了,你心思越来越散,不要觉得成绩没退步,你看看周围同学,别人都在冲刺,你原地踏步就不行!你如果把自己和那些差生放在一条线上……”
我走了,不听了,我把手心那枚小小的放入裤兜。
***
春天啊,春天呀,小花开,嫩嫩黄黄的迎接太阳,心情姹紫嫣红,音乐飘飘。
那些年实行大小礼拜轮流休,一周休周日,下周休周日加周六下午,交隔替换。但凡轮到大礼拜日,我们这些皮猴跟捞到几百年假期般的高兴,什么都想玩什么都要干,仿佛那多出来的半天永远停滞不会过去。
哥几个陪肖慎去买自行车。绕着商店转了两圈,任我如何夸赞那辆火红色的越野单车,肖慎都不为所动,中规中矩地挑了一辆28寸男车。
“土老冒。”我摸着红妞儿恋恋不舍。
“我觉得就这辆好,”肖慎接过钥匙,再配一副环形锁,仔仔细细的摸着他的新车,脸上嘟嘟的笑开了,小孩子有了崭新的玩具,估计晚上睡觉都想抱,那高兴的一面孔红珊瑚,都称出婴儿肥了,我认真看住他的少年红有点着迷。
“小龙哥哥往后带我。”小乔笑嘻嘻的趴在非票子身上玩跳马。
肖慎腼腆的摇头,"我那水平,会摔着你."
乔敬曦黑着脸站在一边,自打那天聊起他弟碍他泡妞的事儿之后,他总有些阴沉,这会儿掉着脸骂小乔,“谁要带你啊,你往后少跟我们里头钻,去哪儿都甩不掉,真她妈烦死了。”
小乔被他骂呆了,即便再伶俐也鼓起脸不知所措,我看不下去,刚下课明明是他非到高一年级去等他弟,“没你这么当哥哥的。”
“那你接管他!”他掉头冲我怒,“我早他妈当烦了。”
"就这么定了,"还真是谁都别激我,我转头喊小乔,"小子嘿,挑辆喜欢的车,哥买了送你,挑两百以下的我就跟你急."
乔敬曦一把揪住我衣领,"乐扬你成心是吧?"
"就成心怎么了?你不是懒搭理他么?那让他自由,别往后见你俩都跟连体婴似的."
非票一人一手把我俩隔开,怎么意思?都废一下午了,你们到底还去不去啜?
是在来的路上就说好的,电影院旁的大排档,据说非票子曾跟他舅莅临过,赞叹不已久久回味,因其味儿不是一般的正,且价格公道卫生可靠,路边风景赏心悦目,美女都穿迷你裙.
咱几个跳上车飞奔而去。
新车就他妈资本主义,那崭新的链条跑的飞快,肖慎不停回头冲我们笑,暖暖的一面夕阳,乔敬曦咂着嘴,"要说人尖子班的就是和我们不一样,那气质....."
我冷笑.
"乐扬闹情绪了."小乔坐在他哥的车子前杠上,笑嘻嘻的看我.
"放你的屁."
"你才他妈放了一个屁."这小流氓吵架起来完全没有章法.
乔敬曦眼看前方车多,放慢速度,胳膊围密,"你抓紧,别跟蚯蚓似的."
"哎,"小乔从他哥的臂弯里探出小脸,"乐扬你几时给我买车?"
"我的话,你也信?"
"啐---"他掉头看前方,指着亮起来的红灯嚷,"闯了!这个天下是我们的,还是我们的---"
那些孩子的蓝色校服飘起.
那些孩子如今在海角天涯。
那一顿吃的极其豪迈而畅快,致使我多少年多少年始终惦记不忘,甚至愤恨长大之后的岁月和一些不得不面对的变化,我的记忆里鲜活地留住了那个夜晚的星空,我们像骑在木马上绕桌旋转,面前铺满了啤酒和小菜,脚下是坚硬的水泥地,还有碎石泥土和黄沙,吹过来的风里是尘埃,我们一身的朴素和无畏.校服被四处飞,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我们土豪劣绅般调戏过路女子,"臭流氓臭小孩",女子们憋嘴走开,走开,走开.然后走来那可爱的小黄狗,摇尾巴,湿漉漉的乌黑眼睛看湿漉漉的小乔,小乔嘴里叼着肉.
"叫我爸爸."小乔说,"我就给你吃肉."
"汪汪.."小黄狗猛摇尾巴.
"再叫他老王八."小乔指着他哥.
"汪汪汪."小黄狗抑扬顿挫.
哄堂大笑,小乔挥手,小黄狗顺着肉肉的方向飞奔,白花花的肉,小虫虫啊.....
乔敬曦翻着眼白咬牙,一不留神手肘勾着小乔盛啤酒的碗,摔个粉碎,小乔让老板再拿了来,吸着螺丝埋怨,"你怎么把我的碗给摔了?"
"弟弟,我就是这么摔的,"乔敬曦勾着恶作剧的笑容,手肘又蹭,把小乔刚装满酒的新碗再推地上摔了.
"...."小乔瞪圆眼睛,我们几个看好戏的很期待地问要不要再拿个新的?
"不要,"小乔捧起酒瓶,"我就这么喝."
我们光着膀子背诗,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一人一句,豪言壮语.世界被编织成糖果盒.
弯弓射大雕,你哪有我吊.小乔捧着啤酒瓶说我接不下去了,我们语文课还没教呢.
乔敬曦搂住他的头,按在自己的大腿上,"不急,你再想想."
"没教啊,再想也白搭."小乔嘟囔着,乖巧地枕在他哥腿上.
我说你哥俩高了.
"高个屁,我乔敬曦什么量,"他抚着小乔的头发,"这点啤酒我当水喝呢."
小乔嘿嘿笑了几声,挣脱起身坐好,拿起筷子猛吃炸茄盒.
"乐扬,你爽死了."非票的特长真正让人惊叹,马尿一下肚,口齿伶俐滔滔不绝,"没人唠叨没人管,想几点睡都成."
"你真以为呢."我努嘴对着肖慎做鬼脸.
他倍感冤枉地叫起来,"别诬蔑我,我对育猪事业没兴趣."
小乔挽起他胳膊,吃着茄子说,小龙哥哥,你终于和我们打成一片了.
"乐扬,那屋光用来搓麻可惜了."乔敬曦笑的一脸黄色.
我还不了解他?"带妞来办事可以,过夜绝对不成,"我拿出一支烟扔给他,"到时候人爹妈来逮,我招不起这麻烦."
肖慎皱起眉头瞪我,我无视他谴责的目光,丫火了,桌子底下使劲踩我,我一口唾沫吐地上,"这他妈我屋子,谁管得着."
"哥们."乔敬曦想起身和我对掌,就听见"砰通"一声,小乔跌下椅子摔在地上.
我们错鄂不已,乔敬曦最先反应过来,踢开板凳就蹲在小乔面前搂紧他,"怎么了?"
"咳咳..."小乔努力想说话,却似乎嗓子被堵,涨红着脸猛咳嗽,眼眶湿漉漉的,我看见乔敬曦慌的手都抖了.
"乐扬,"他吼,"看看小王八蛋刚吃的茄子里有没有辣椒?"
肖慎拨了拨筷子看,"有,尖椒."
"他妈的,谁让他吃的!"乔敬曦冲我们吼,就是完全翻脸了,"他对辣椒过敏."
我们除了摇头,还能干啥.
"你怎么样?疼不疼?痒不痒?要不要喝水,哥带你回家,好不好."乔敬曦揉着小乔的脖子,那上面一片泛红."你觉得怎么样?"
小乔轻声叹息,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哥,终于哭了出来,"好疼哪."
他不再说话,抱起小乔,推车离开。
我看着乔敬曦的背影,心里模糊一阵慌乱。
这一夜或许会有些什么,可我们谁能知道?
这一夜应该有了些什么,可他们谁敢承认.
那哥俩离开后,我们仨也收起了兴致,把剩下的啤酒喝到见底,肖慎有点晕乎,下巴抵在桌上俩眼发直。
我觉得好笑,拿起他的车钥匙,“小龙,走了,回家。”
“喔……”他愣愣的答应,站起身骺着背跟我走。
自行车停在影院门口,肖慎伸手拿钥匙,我看他那样突然想欺负,完全没有理由,我一手把钥匙扔给非票子,还使了眼色。这种把戏我们自小玩惯了,闭着眼睛都不会接漏。可肖慎不懂,这是坏孩子们的恶作剧,他是好学生,他自暴自弃跟我这种差生混在一起,却尚未修炼成精,左右左地被玩的转了十几个圈,肖慎的脸色开始苍白,用力的摇摇脑袋,明显难受了,表情也浮上怒气,“仇乐扬。”
“乐扬,算了,给他吧。”非票子心生不忍。
“不玩你就滚。”我站在原地,盯着肖慎。他默默地看我,眼神探询。我用小指挑着钥匙,挑衅他。
“乐扬,干吗呢。”非票子过来拉我,“有事没——没事啊。把钥匙还给肖慎得——得了。”
“结巴滚开。”
“操。”徐非真怒了,不再搭理我俩,骑车走了。
就剩我和他,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真正吵架,他盯着我,并不害怕,只是迷惑不解,用力挥挥头,力求清醒地问,“乐扬,你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我彻底显得很狼狈,“我是差生,我害了你,我早该走的,就不该留下来陪你,你他妈算个屁。”
他听着,站的笔直的脊背微微颤抖,苍白的脸上露出要哭一般的表情,“乐扬,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差等生就这么说话。”
“你先把钥匙还我。”他说。
“好,还你。”我挑着钥匙插入裤兜。肖慎迷惑不解地看着我,等手拿出来时,掌心除了钥匙,还有那枚小小的团徽。我对准他丢过去,他慌忙侧头避开,“赶紧跟我划清界限。”
然后,我抛下他,走了,我骑车飞过大街小巷,周六的晚上,路人欢笑,我有点想哭,这种情绪太过陌生,我从未觉得自己比谁差,我一直以我是流氓而光荣,笨蛋和胆小鬼干不了这行。我打算一辈子没出息。我觉得自己被和肖慎的共同生活影响了些什么,我害怕。
我翻墙潜入学校,把布告栏里的成绩榜单全部撕毁,用左手在那片白版上歪歪斜斜地写很久以前看到的一段话:我们将要埋葬你们,我们会接管一切,你们玩完了,这不是醉话,新的一天就这么来到。
回到家,已经午夜。我悄声锁上门,一转身却呆了。
肖慎趴在饭桌上睡着。课本凌乱的散着,他身上还是那套蓝色的校服,袖口一片片酱油渍,我弯腰凑近,他的睫毛很长,映在苍白的脸上,我闻到啤酒的气味。
我就这样看着他,只是很仓皇的深夜,心里却慢慢宁静。
他的睫毛抖动了一下,飞蛾就顺着扑到我的心里,跳跃,被看不见的火烧死。我害怕地起身后退,他醒了,睁开眼,见到我,脸上立即露出松口气的喜悦,毫不掩饰,略带激动地坐直,“乐扬。”
我推开他,坐在地上脱鞋。
“乐扬,”他蹲下来,叫我。我不理他,他站了会儿,说,“算了。”回房,脱下外套,爬到上铺,睡觉。
明明是我在逼,可那句万念俱灰的算了真是让我心一下子拧起来,怎么就算了,你不是在等我么,你不是不放心我么,混蛋。
我懊恼的站起身,不期然看见他摊在桌上的练习册翻开着,昏黄的灯光下几行凌乱的字迹。我不做声地读。读到了骨子里,痛不可当。
——俩个孤独的孩子,不要怕,不要怕,我们一起长大,撑一把伞,我拉你的手,我听你数一二三四,我们相依为命。不要用伤害他来保护你。好吧,好吧,我们等着,总有一天谁都勇敢。
我擦了擦眼睛,把练习册合起来,走到房内,他睡着,月光白练地保护他,我踮起脚,扒住他的床框,我伸手擦掉他脸颊边淡淡的湿,他的睫毛抖动起来,仇乐扬如尘土卑微,“我错了,你别哭了。”
我以为他会倔强回嘴,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打开我的手,然后翻身背对我。
那晚我躺在床上睡不着,掰着指头算,还有一百余天,我们将要高考,我知道他想去北方上大学。
我们离十字路口越来越近,他的方向必定和我相背。
***
我彻底见识到肖慎的脾气,他说出那句算了之后,还真就跟我拗到底了,一个屋檐下待着,半句话都不肯说,就跟不认识一样。我也要脸啊,都说了我错,还几千几百个台阶给他,万里长城都建成,却搞不定一头倔强的肖慎驴。当然也想过硬撑,可是他那句不要用伤害来保护自己让我汗颜。
我问乔敬曦,要怎么弄一个生气的人。
“男的女的?”
我怎么有脸说……“总之是人。”
“哄呗。”他自动理解成女的。
“怎么哄?”
“我操——”他怒吼,“仇乐扬你个淫魔怎么敢问我这种问题。”
“那以前都是女生哄我。”我无辜,乔敬曦一脸屎相地说她爱什么你送什么,嫌贵就送零食,持之以恒,日以继日,没不上钩的。
我没觉得这办法多好,可真是想不出别的辙,于是我每天买三毛钱一袋的鱼片干去钓驴。
第五章
他有一张我见过的最生动的脸,是有小漂亮的,不容易看到苦难。
我常常想,那些逃跑,是为了伤害他,还是怕被他先伤害。啊,傻了傻了,真是少年人别样的难堪。
——仇乐扬
****
钓驴运动的难度之高,竟远远超出我的预估。
我倒不怕那头驴不吃饵,可问题在于驴把饵吃精光,却大言不惭老不惦念我的好。
他妈的这什么破人,我在老毛的课上奋笔疾书,练习册的每一页角落都画了一只招风大耳的驴头,下课铃响,语文课代表过来收本子,看我埋着头还没完,奇怪了,“仇乐扬,你转性了?”
我不搭理那丫头,小姑娘拗上了,“现在才知道认真,还来得及啊?”
“姐姐,我对你一直很认真。”我头也不抬。
“别讨厌。”带着点笑声,“乱说八道。”
“姐姐你这可冤枉我了。”
我踢踢非票子的椅子,他转身用力点头,“真,真,真的,他每天放学都要坐在你的座位上沉思,非得饿,饿到眼冒金星才肯回家,站起身来泪流满面。”
“去。”小姑娘笑的腰都弯了,“那也是因为肚子饿才哭,纯属鳄鱼的眼泪。”
“要说姐姐你就是文学水平远远超越同龄人。”我画完最后一笔,把本子交给她。
她笑着又啐我一口,转身要跑,却一把被我拉住辫子,没用劲,只留着她弯腰停步,“干吗,老师看着呢。”
“放学请你喝汽水。”我眯起眼睛桃花她,“那儿没老师看。”
小姑娘抿抿嘴,似是而非的笑着,“再说吧。”
我放了她的辫子,她跑开,花裙子飘起原摆,拂过道的课桌椅,我颇有兴味地看了会儿,问非票子,“她叫什么来着?”
“我靠——”,他吼起来,“你是不是人啊,都同学三年了,你连人名字都不知,知道?”
“我以前怎么没觉得这女的有点儿味道?”
“你他妈以前就是一禽兽。”
“现在不是了?”
“现在是牲口。”
“我去你的蛋,”我一巴掌打上他的后脑勺,“说,那女的叫什么?”
“……”非票子认真想了会儿,说要不你还是问老乔吧……
“他人呢?”
“厕所,所吧。”
“那儿简直就是他的大海啊故乡了,”我无聊的伸个懒腰,双手扒拉住他的肩膀,“借哥们点钱。”
“不,不借。”
“我准还。”
“不,不信。”
“你她妈当我是你啊。我几时跟你赖过账?”
“多了去了!去年生日,我舅送我的,变,变形金刚被你拿去大半年,我就压根没,没见过影啊儿——”他瞪我一眼,终究从兜里掏出十块钱递过来,“哥们这月就剩这些了,省着点花。”
“那你午饭呢?”
“再说了。家里顺些饼干呗。”
“放屁,你还剩几俩肉了,”我还没丧失人性到这份上,死活不肯接他那点活口费。
他说你干吗不问肖慎借?他爸没少给他留钱吧。
我脸一垮,真没脸说,还他妈问他借呢,我就为他穷的我。
那些年,物质尚匮乏,一毛钱的果丹皮如此美味,我多么怀念光着脚丫坐在泥土堆上嚼果丹皮的时光,一些年代结束,一些年代开始,未来远在天边,过去的便那样过去,就像如今遍寻不到的白白弹性巧克力,在记忆里它无价。
每天一袋三毛钱的鱼片干对当时的我来说,也够奢的,小卖店的老婆婆都认得我了,每天放学,我刚走近,她就笑开没牙的嘴,拿出一包,塑料袋上印着“明珠牌鱼片干,美妙滋味”(- -|||||||||||||||||||,我对这句宣传语记得特别深,另一句就是当时电视上老播放:健康内裤,A_B!!!)。
导致日后我看什么海鲜类干货都像看三毛钱。
我把鱼片干放在饭桌上,等驴回家。驴这段时间通常比我晚放学,人尖子班已然进入冲刺阶段,几乎每天都要留堂补习。
宁伯母把饭菜热在褥子里,我开着电视一人吃饭,常常不自觉的伸着筷子,冒出一句妈,留快大点的肉给我爸。
我想我不能再否认自己那么盼望肖慎早点回来,早点恢复邦交,我俩可以一边看卡通片一边抢肉吃。
他坚持冷战已经一个多月,我摆明了用来诱降的鱼片干他倒是收,他爱吃那个,小口嚼着,虎牙突突的,眼角笑眯起来,驴就是驴。
问题是他一定把这份子还回来,到家一看桌上的鱼片干,鞋也不脱就跑出去,三分钟后回来,扔给我一支超霸可可雪糕,当时最风靡校园的冷饮,价值三毛钱。
我都被他气笑了。
没这样无聊的,白白便宜了街口的小卖铺,可我却就如此认真,一天不拉的跟他把这个游戏玩了下去,他的肚子装满鱼片干,我哈口气就是可可味的冰冻。有回吃完晚饭我实在没忍住,收拾着桌子,突然说,“你觉得这样有劲么?”
他没料到我居然开口,惊了一下,抬头默默看我,那种无辜的眼神竟然透露委屈,我没出息的心软,低下头笑笑说,“我更喜欢吃娃娃头雪糕。”
可他不肯满足我,因为娃娃头雪糕得四毛五,贵了点。当然贵,每天这样玩着,一个月九块人民币,这在当时抵我整月的零花,当那天操机操到一半,摸遍了全身没找出钱换角子时,我终于意识到了情况的严峻性。
“张老师可生气了。”总算知道这女生叫闽襄臻,正靠在我的自行车旁喝汽水,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
“是啊,你怎么惹她了。”我心不在焉地看着来往路人,盘算着找谁弄钱。
“谁惹她了?你真是贼喊捉贼。”她笑着说我。
“我喊了么?”我嬉皮笑脸的扔掉吸管,瓶口对着嘴喝。女生都喜欢这种粗犷的举动,我故意的。“我喊什么了,你重复来听听。”
“讨厌,我说不过你。”
闽襄臻还算可爱,不玩容郦那套装聪明,“你告诉我,干吗在练习册上画那么多——多——”她红着脸,“驴?”
“你骂人。”我抓起她的辫子靠近。
“哎呀,”她慌了,想推开我又不敢动作太大,“你干吗啊,被同学看见。”
“那你怎么骂我。”
“没你这样的,仇乐扬,明明是你自个儿在本子上乱画,习题反而全空着,张老师气疯了,她还觉得你骂她呢。”
“她轮不到我骂。”我憋嘴。
“那你这是在骂谁?”
“干吗告诉你,”我眯着眼对她笑,不松开辫子反而越凑越近,她脸红扑扑的,眼神慌乱还期待,单纯的小雏,我心里想。
肖慎也是这么一雏。我又想。
“仇乐扬,”女孩子轻轻推了我一下,我抬高眉梢,“我……我妈妈不让我……现在谈朋友的。”她很小声很小声,说完后紧张的看着我。
我笑起来,“我妈妈也不让的。”
“……啊?”没得到她预想中我为了爱情的积极争取,女孩子愣住了,“为,为什么。”
我放开她,一脸纯洁的说,“我妈妈怕我吃亏。”
“…………” 闽襄臻一憋嘴,泪水在眼眶打转,背起书包恨恨推开我,“仇乐扬,你就是一流氓。”
我心里嘀咕,看你单纯才不跟你流氓呢,要真流氓你丫头你还不完蛋?
两瓶汽水,我兜里一分钱都没,“赊账吧?”我问老板,那是一个瘦弱的中年男子,头发总稀拉油腻,挺猥琐,可他媳妇巨美,一双泛绿的眼珠子,白白粉粉的满月脸蛋,我们常常调戏,去年她生了一娃,我觉得一定不是她丈夫的种。
“不成,你们这几个皮孩子都赊多少了。”他指指我的手表,“用这个抵押。”
“切,”摘下手表,“那你得给我写个字据。”
我捏着空荡荡的手腕猫进一旁的小道里候着,等到都犯困了,好容易看到一老实巴交的矮个子胖男生,小肥脸嘬起嘴,手里攥着油墩子。
弟弟,就你了,我勾着嘴角笑起来,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抓起那小胖子的衣领。
“你,你干吗。”他吓得嘿,手一松,油墩子骨碌掉地上,小胖子哭的心都有,“我,我的……”
“你的就是我的。”我拍拍他的脸,“钱呢?借哥哥使使。”
小胖子惊恐的眼都瞪圆了,可算让他明白过来遇上高年级拗分了,“我,我会告诉老师的。”
“高三4,仇乐扬。”我不耐烦,“赶紧,钱呢?非逼哥哥动手啊。”
“我,我没……”他挣扎,我真烦了,操起拳头捏着他后背,膝盖顶上他的腿,他还没来得及喊,人已经弓了起来,我一拳头揍在他肚子上,只用了五分力,这孩子已经“呜——”地哭出来。我趁势一肘子击在他脖子,小胖子狗吃屎地趴在地上,我蹲下,揪着他的校服衣襟,“钱呢?再让哥哥问一次,你这张脸就等开花了。”
“书包,书包外边袋袋里。”他用手捂着脸,吓得眼泪直流。
我不再废话,掏出一个铁臂阿童木的小钱包,一看还真不少,十来块钱的样子,足了足了,我龙心大悦,站起来踢他的屁股,“滚吧。”
“呜呜呜——”小胖子直哭,“你坏蛋,我要告诉妈妈的,妈妈会找校长。”
“成,我请你妈妈喝汽水。”
“呜呜呜——”小胖子挣扎着起身,一跌一跌的,“你打我,你打得我,我爬不起来了。”
我真想笑,刚要说话,路口有人用冰冷的声音说,“我扶你。”
在这之前,我真的不知道,有人能让我在一瞬间如坠冰窟,第一次挨鸡毛掸抽的时候,我都不曾如此手脚发麻,肖慎站在那边,厌恶的看着我,我立刻做错事般的疆立不动。奇怪,本性里那些良善的因子总是被他逼得冒出头。
“我来扶你,”肖慎看都不看我,我愣着,脚还踩在小胖子的屁股上,肖慎皱起眉头,一脚踢开我,我猝不及防跌了一步。
“呜呜呜——”小胖子被他搀起来,指着地上滚满泥土的油墩子直哭。
肖慎冲我伸出手要钱包,我啐了一口,他妈的我又不是你佣人,“仇乐扬!”他连名带姓的叫我,毫不掩盖声音里的怒气。
“呜呜——哇——你们认识的!”小胖子惊声尖叫,肖慎紧忙回头,同学你听我说,“我,我已经没钱了,你们不可以两个人打我——呜呜——妈妈——”油墩子也不要了,小胖子一崴一崴地逃了。我跳到花台上坐好,看着那扑扑的肥影子,爆笑出声。
肖慎回过头,“啪”地扇了我一个耳光。
我朦了三秒钟,“操——”抬脚对准他肚子,把他踢得摔坐在地。
我俩瞪视对方,彼此狼狈万分,我感受到一种残酷的压抑。
“乐扬,你有没有想过后果?”良久,他擦了擦嘴角。
“把你踢废了,我就照顾你一辈子。”我冷笑。
“我不是说这个,你踢死我,我也一样扇你耳光。”
“我真是太给你脸了,”我咬牙看他,他明显在痛,眼角都皱起来了,“惯的你都不知道谁是谁了。”
“乐扬!”他生气地喊,“我们先不说家务事。”
“我说了么,我说什么了?”
“好,那你就听我说,你今天这算什么?帅了?你欺负人低年级的就神气了?你满足英雄幻想了?你有没有想过那小孩的家长不会甘休,校方不会甘休,你……”
“真他妈烦。”
“烦你也得听,”他哇哩哇啦地逼我,“你再这样迟早蹲进去。”
“肖慎,”我不耐烦到想笑,“你别太天真行不行,这世道就是这样,你不欺负人就被欺负,你不拗别人就会被别人拗。你当那天王昊为什么挑上你,你浑身好学生的气质就是在他妈招虐。他们会来惹我么?”我打断他,一口气的吼。
他缓缓摇头,“乐扬,到底谁天真?你以为摆出满身不在乎的流氓气,你就真能什么都不怕了?把颓废当武器是最可笑的幼稚,你懂不懂!”
这句话血淋淋地扎伤了我,“放你的屁!”我抓起书包就走。
“王昊当然不会挑上你动手,”他在我身后说,“你们本来就是一路货色。”
我跑回学校,用冷水狠狠冲脑袋,颓废和幼稚俩个字眼不停撞击心里某根脆弱的神经,一路货色……一路货色……我想我大概要输给他了。冷静了会儿,我湿嗒嗒的挎着包,把阿童木交给传达室大爷,说是捡的,里边本来多少钱现在还多少钱,大爷激动的,直夸我觉悟高。
然后我去了宁伯母家,问她借了点钱,主动要求算在下个月零花里扣,态度诚恳神色委屈。宁伯母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
回到家,肖慎用热水袋悟着肚子,见我回来,松了口气,呆呼呼的脸瞬间生动,从冰箱里拿出毛巾,我不声不响地捂在脸上,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我舔了舔嘴唇,“你丫劲儿还真不小……刚宁伯母看我的脸都吓着了。”
“嗯……嗯……”他嗫喏着,“对不起……”
靠,这招也太狠了,我只能也低下了骄傲的头,“那……踢的重不重?”
“……有点。”
“你肯跟我说话了?”我问得很贱。
他看看我,然后回答地更贱,“我很早……就想跟你说话了,我买雪糕给你,你……你也不给我台阶……,还每天还我鱼片干。”
心里某些东西苏醒,唱歌,鲜花开出朵朵,暖流淌啊烫着了,我说我想笑。
“笑什么?”
“你这样就跟女生来那个了一样。”我憋着气。
肖慎抓起热水袋丢我,我终于笑出声,说你别这样你要是女生我一定讨你做老婆。
“滚。”
“真的,我一直觉得你挺漂亮挺迷人的。”
“仇乐扬!”
“别人说你不好,也没关系,我中意。我俩的事情没人懂,你就算在别人眼里是泡那什么,我都当你宝。”
“仇乐扬!”
“你吃了我这么多鱼片干,那就是聘礼了。还回赠那么多雪糕,就是答应了。” 我放肆大乐。
“滚,滚。”他气的满脸通红。
那晚的月亮很暧昧,我老觉得她弯着耳朵尖偷听我和小龙悄悄话,小龙小龙这么多天我不理你,你难受了?这话我当然没问出口,我就是知道他难受了,不然干吗趴在床边一眼一眼的电我。
“你不困啊?”我捂着嘴哈欠。
“还成,咱俩说会儿话。”
“你下来陪我睡觉,我就跟你说话。”我对他流氓上瘾了,他满脸通红的样子经不住细看,越看是越可爱。
他唰的缩回脑袋,整个人窝在被子里,气呼呼一会儿,轻声问,乐扬你缺钱用么?
“不缺。”我粗声说。
“其实……我有……我可以给……”
他妈的当谁讨饭的啊,我生气的抬脚蹬他屁股,他“啊呦”了一声不敢再说,过了会儿又问,乐扬你怎么处理那孩子的钱包的?
我说交传达室了,一分钱没拿。
“真的?”他喜悦宽慰,想再确认。
“假的,我全花完。”我伸手关了台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