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谁…在看我?
深紫色的眸子,妖艳美丽的深紫色。夕阳沉落,夜幕初降之际天空闪过那千分之一秒,意外的深紫色。
悲伤,是那双紫色的眼睛所诉说着的。无声的悲伤像拧抹布般用力地将我的心脏扭在一起。好痛好痛喔…..痛得我几乎没有办法呼吸……
我带着满脸的泪水从这个悲伤的深紫色逃出来,睁开双眼,迷迷濛濛撇见了阳光顽强地从厚重的绒布窗帘缝中透进来,占据了布满灰尘的暗红色地毯一小块。
暗红色的一小块,看起来像是镀了金似的……阳光,升华了那一小块地毯了呢!
但升华不了我。
我驻定是被世界遗忘的一个,不管镀金镀银,如果钻石也能镀好了,都无法改变我的处境。
我用力拉开窗帘,灰尘粒子在一瞬间全被激怒了起来,猛烈地袭击我的呼吸道及肺部,我用力地咳着。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会觉得咳嗽,是一种很舒服的行为?它让人喉部又疼又痒,更甚者,会让人的整个胸口都感到闷痛。
但是我相信,任何一种型态的痛苦,只要达到了极限,必可以转化。
于是,偶尔,我会努力地咳嗽。咳到我的泪水都流出来,咳到五脏六腑全绞成一片浑沌,咳到我必须痛苦地伏在床上直不起腰。
然后藉由这样自虐般的行为,得到了某种病态的快感。
好久以前,礼仪老师曾告诫我,咳嗽的负面意义:不雅,病弱,延伸为无能。
那些都是一些屁话,而现在得我却有些怀念这些屁话,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在我耳边说这些屁话。
我翻下床,走到窗旁那面落地镜子前。原本华丽的镶宝石镜框,不知啥时,宝石一个个不见了。也许之前是不肖的奴仆偷偷地挖走的吧!现在一个个凹坑如同一口缺牙的老人咧嘴一笑,怵目……深夜从梦中惊醒,总是会被这镜框吓得胆战心惊。
所幸,镜子的面,光亮如昔。我每天花不少的时间,在擦拭这镜面上。
因为这镜面,能带给我仅存地、可怜地那一点点那身为王族的骄傲。
是的,镜子中这个14岁的少年,有着那象征着卡席尔王族血统的金绿色双眸。尽管这双眸子已经失去了光采,但它依然高贵。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错,以致我必须受到如此的遗忘及冷落,以致我必需孤寂地独自守着这一作荒凉的行宫,以致我失去了身为王之子应有的尊严与尊贵生活。
说来令人难以相信,我连一个帮我料理生活起居的仆人都没有。更别说是管家、车夫、园丁、厨子这些在王家而言理所当然存在的人们。
为什么是我?我不知道,也没有过问的权利。我只能从这位在高于皇宫山坡上的行宫远远眺望着那令人怀念,华美灿烂,虽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皇宫。首着那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有一天,父王母后会派人接我回到我想念的王宫。
“一个被放逐的王子啊……”我以嘲笑的口吻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我的牢笼,我是指这个行宫,其实不如一般人想像中的那般牢笼之小。至少,用来关住一个十四岁的年轻王子,它实在大得离谱。
位于山腰上的三层石造建筑,雄伟壮丽而视野佳,围绕着这宅子的,是一大片种满玫瑰的花园,花园之外,是一大片森林,主宅后山坡也有一大片漂亮的草原。我所描写的这些,都是属于过去式。
满地腐叶的森林弥漫着一股腥湿之味,那一大片草原,早就成了一大片杂草。玫瑰园成了荆棘园……至少在我住的这些年来,我没看过园子长出半朵玫瑰。
听说几十年前,还是几百年前我忘了,这个曾经属于卡席尔一个王太子所有。
尊贵的王太子,喜爱玫瑰的王太子。至于他后来到底是当上了国王否,我不清楚。
“你啊,为我盖了这么大的一座监狱呢……”望着大厅正中央挂着的那幅肖像,我在心中道。
这个王太子,和我一样,有着一双金绿色的眸子。不过他的表情,是意气风发而不是像我这样死气沉沉的,他英俊潇洒,仿佛世间所有负面的因子都跟他毫不相关。
画的创作着,巧妙地补抓了王太子嘴角边那不经意、充满自信的微笑,眉目间淡淡的傲气,以及他眼神中不知名的温柔。
“你一定很幸福……”我忌妒地想。
散步,是我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当然,我也想不出一个被囚禁在荒宅中的人还能想出什么娱乐。
我极尽想像力,想像我自己是在一座开满着玫瑰的园子中散步。
空气中飘着玫瑰那特殊的清香,无数冶艳的玫瑰,或者骄傲地夸耀着那一层层天鹅绒质料的新裳,或者含蓄地等待着绽放的良辰吉日。
呵,那一眼望去令人媚惑的紫啊……
“咦?为什么?”我在心中自问。
为什么是紫玫瑰?为什么在我的想像中,那些玫瑰是紫色的,而不是白色、红色,黄色……而是紫色??
林子的尽头,有一面石头砌成的高墙。
绿色的清苔爬满了墙脚,风吹雨打也在墙面上刻上了岁月的痕,原本碑塔式的建筑也只剩下这一片巨墙。
然而它依然保有它的庄严与壮伟。
这墙,它曾经是伟大而神圣的,用来作为对一位国王的祭祀,祈求祖先的造福。
这墙,是我生活的尽头,它象征性地阻隔了这行宫与王宫。
我轻抚着墙面,将脸贴上它,感受那令人心神安宁的感觉。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一座墙,有着难以言喻的亲密感。我熟悉它的触感,它粗操表面的每一条沟纹,它的硬度及四季不同的温度……
我深深地,迷恋着这墙……
“早安。”我靠着它,在我的心中,轻快地对它说道。
我深信墙听见了我说的话,也深信它已经无言地回应了我的话。墙的深处,必然藏着一个我看不见的魂。
“早安。”
背后传来的声音,吓得我跌坐在地上。并不是我一向都这样夸张的表达我的感觉,我是真的,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听到人类的语言了……
是谁?为什么在这别宫中,除了我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你还好吧?”背着阳光,我看不清楚他的长相,只见到,阳光在这个人纤细修长的身影上镶上一圈金色的光。
他伸出手想要拉起我,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就像受惊的猫般,警戒又惊恐地望着他。
“我不会伤害你。”
他蹲下身,微微笑道。这下,我看清楚了他的长相了。
是个长相很清秀,年纪不会比我大多少的男子。长长睫毛下一双美丽的眼,是深不见底的幽黑。带着笑意的唇,是恰到好处的红。还有那像月般弯弯的眉……
这个人佼好的容颜,让我一时之间忘了恐惧。
“…..你…是谁?”
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一句话,太久、太久没使用的语言,生涩地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是住在附近的人。”
“附近,,,,墙的那边吗?”
那个人又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我的话。
他的笑容,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很安心的感觉,熟悉的感觉。
就如同我深爱的那面墙。
他伸手将我拉起,卷至手肘的袖子露出白皙的前臂,触碰到我的手的,是修长却没啥温度的手指。
“我是……”基于礼貌,我应该先自我介绍。
“我知道你是谁,王子。我已经在这住好久了。”
“……我也在这住好久了,可是,我从来没看过你。”
“那是因为王子你一直认定这里除了你不会有别人,所以你从来没注意。”
“….真的吗……”
“你在这住很久了吧,王子?”
“呃……好久了……”
到底有多少年了啊……少说有十年了吧?我对我几时被送到这里一点印象都没有。那应该是很小的时候的事了吧……但我却又对王宫里的生活有着深刻的想念。
“你想回王宫吗?”
“当然想,我不想待在这个破地方。”更不想死在这个破地方……
“我听说,”那个人望着远方的宅子,淡淡道:“听说很久以前,这里是个比王宫还令人称羡的地方。”
“至少现在不是。”我半赌气地回答。
“嗯…..那大概是将近百年前的事情了,这个行宫的故事,行宫的主人希王太子的故事,还有这面墙的故事……你想听吗?”
“我想。”
“那我就讲了!故事开始在很久很久以前,王太子─希二十二岁那年,某一次春狩会上……”
2
“那个人…谁……?”
一双因兴奋而泛淡紫色光泽的眼,隔着低矮的树丛,追逐着那个骑在黑马上那个人的俊朗身形。
那个人……细长的金绿色双眼因专注而锐利,漂亮挺直的鼻子给人一种不易妥协的严肃感。一身白色的猎装剪裁合宜,勾勒出他那年轻挺拔的身形。被林叶切得破破碎碎的阳光散在他那随风飞扬的红褐色发丝上。
他的左手指节因紧握着那把雕琢精致的大弓而微微突出,全身上下充满力感与美感的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给他的猎物射上一箭。
躲在树丛之间,手中的笔不停地忙碌着,渴望在放在膝头画板上的白纸纪录下那个人充满动力的风采。尽管一跟踪路下来,身上的背袋里已装了十几张这个年轻男子的素描,但他却着魔般地停不下手。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有三头六臂,好飞快地抓补那个人的每一个动作……
“是时候了。”
希从背上的箭袋抽出一只长箭搭上左手那把大弓。
一路上,他故作漠然,无视于这个好奇的跟踪者,为的就是要让”它”放下戒心不自觉地越靠越近。
那是一只野兔?还是松鼠之类…..?就当作这今天狩猎会的句点吧!
年轻的他拉开了他的弓,将一身的力道灌注于弓上,仿佛他与那把大弓融成了一体,爆发前的静止,动与力凝聚于一点…….
好……好撼动人心的魄力…..藏在树丛后的作画者手中的碳笔几度因为手汗的湿滑而握不稳。能够这样正面地捉捕他的神态,实在是太幸运了……
嗯?正面地……?
“那……猎物….是我?”手中细长的碳笔”喀嚓”一声折断,一个闪神,竟错过了箭飞离弓弦的那一刹那。
断掉的那截碳笔在那张半成品的素描纸上画出一道唐突的黑痕,他懊恼地想用手抹去那道黑痕,却发现白色的纸给他这么一抹,竟抹上了一片湿粘的血红…..
“射中了。”
箭插在土壤里或树木上的声音,和插在血肉之躯上的声音是完全不同的。希确定自己已射中了猎物,但从那轻轻地呼吸声,他知道他的猎物仍然活着。
现在,他只需要跳下马,拔出腰际上的配剑,然后一件结束那正痛苦着的生命……
“啊……!?”
拨开树丛,和希那双金绿色眸子正面迎上的,不可思议,令人媚惑的妖异紫瞳。
紫瞳的主人,好似吓呆了的动也不动就这样楞楞地望着自己,紫色的波光静止凝结,有如一对无生命却晶莹剔透的紫色宝石。
有那么一瞬间,希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混乱而不规则地跳了几拍,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似乎变得浓浊了起来,充斥着的,是那诡异的,令人困惑的,”吸引”?还有那淡淡的血腥味……
深红色的血从那个人右肩上插着箭的伤口留下,浸染了他整个前襟,右袖,缠上了握着半截碳笔的手指,最后停留在那张白色画纸上未完成的素描像上……
“还好吧?”换掉了那沾了一身不是他自己血迹的猎衣,希快步走向那间用来招待宾客的客房。
客房中充斥着药味,御医们忙东忙西,为的是要保住他抱回来那个昏迷着的年轻人的小命。
“秉殿下,因为箭插得不浅,取出来的时候留失了很多血,有些危险。不过我想,这个人的生命是保住了。”
“嗯。”
床上躺着的他仍昏迷着,一头又黑又细的长发散在枕头上,秀气的脸蛋没有任何血色,微启的唇也没有。令人心惊的苍白,如同他上的被单一样。
希皱蹙着眉,哪天叫人将这一系列的白色床具给换了吧……
如果他没看错,这个男孩子,有着一双紫色的眼睛吧……
王国境内,曾经住着一群有着紫色眼睛的人,他们被统称为紫眼族。紫色的眼睛,美的不像世间该有的,如此特异摄魂……原来这不是传说,希不得不承认,在那四目交接的一瞬间,他真的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颤栗与着迷……
然而紫眼族的命运却因这美丽而受到了诅咒。
在卡席尔帝国的传统中一直享有崇高地位的预言师断言,紫色的眼乃不祥,恶魔的子民,将为神庇知卡席尔带来厄运。不祥的紫瞳,不祥的人种,不祥的族类。就这样被希的父亲,也就是当今的国王下令全面屠杀,一个也不留……那是将近十年前,当他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幼儿时所发生的事。
那….这个少年…..是遗族吗?希不认为,紫色的眼睛意味着什么不祥,就如同他自己所拥有的那一双异于常人的金绿色,如猫一般的眼睛。
这纯粹,是造物者玩弄的小小把戏,善意又美丽的把戏。
“快点,睁开眼睛……”想再一次见到,你那令我媚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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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的眼睛……?”
我躺在床上,忘着斑驳的天花板,回想着今天,那个哥哥所说的故事。
常出现在梦中的那双眼睛,也是紫色的。
我不像希王子一样,可以坦然地接受,可以为它着迷。我有的,只是恐惧。我怕那双眼睛,怕它所隐含着那令人心痛的哀愁。
这一夜,我失眠了。
我拉开窗帘,目睹了一场日夜交替地无声美景,然后迅速地将自己梳理一番,迫不及待奔往庭院。
出门前,我不忘看了大厅正中央那幅王子肖像。潇洒依然,我不自觉地将他与故事中那个英姿风发的希太子联想在一起。
“是你吗……?”
早晨的空气夹带着湿冷的粒子,跑过那辽阔的废园,我已是气喘连连,咳个不停。结结实实地咳了一阵后,我走向我的墙,依恋地将身子偎在那一片凉冷坚硬上。
“早安。”我对墙说。
“早安。”回答我的,不是我的墙,是墙边站着的他。
见到他那优雅的身型,清俊的淡淡笑颜,我的心忍不住多跳了几下。这就叫”兴奋”吗?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可以再见到他,是意外,也是欣喜。
“你真的来了?”
“我昨天不就说过,我会来这继续讲故事给你听的吗?”哥哥用他的手摸摸我的额头,冰冰冷冷,舒服的感觉。
这一刻,我体会到了承诺所带来的满足。
“承诺”,从来就没有任何人,给过我任何承诺,包括我的父王母后。生活只是漫长黏腻,如泥沼般遥遥无期的等待。
有了”承诺”,时间似乎有了刻度。
有了”承诺”,等待也被赋予了意义。
原来,促使我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前来的那一只无形之手,是”承诺”。
“昨天我说到……”
“紫色的眼睛。哥哥,我看过,紫色的眼睛,在我的梦里,每天。”
“那双紫色眼睛……美吗?”他微微侧着头,饶富趣味地望着我。
我点点头。
“那,你喜欢吗?”
“我害怕……”
“为什么?”
“它让我心好痛……我不懂,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
那个哥哥的表情,有着难以解读的复杂。
“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等我把这个故事讲完,再告诉你……”
3
头好麻,那种感觉,就像是蹲太久突然站起来的晕眩,只是力道来得更猛了些,有一种……被倒吊在空中的错觉。喉咙干得出不了声,好不容易,才将那重得不得了的眼皮撑开。
视觉首先感应到的,各种颜色不规则的交错,像极了自己那个久久才洗一次的色盘……久久,具体的形象才渐渐成型。
那是一对闪着华丽的金绿色光泽,高贵又漂亮的双瞳。
“搞错了吗……?”
传入耳中的,是个虽低沉但带有甜美磁性的男声。
他是……谁?
这个将脸靠得如此近如此近,盯着他瞧的人是谁?
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温温的气息。几乎可以在那双碧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像。
那个人稍微离远了些,伸手拿了杯水,轻轻扶起自己的上半身,小心翼翼地,将那杯中清凉的水送入口中。
真好……闹干旱的喉咙,渴求着这如雨后甘霖般的清泉,忍不住想要贪婪地一口气咽下杯中所有的水。
“慢点慢点…..小心呛着。”希忙道。他控制着手中杯子的倾斜度,让水缓缓徐徐地流进少年的口中。
在他快醒时,希就支开了房内所有的人。他担心,如果那双紫色的眼睛被人家看到了,难保不泄漏出去,害了少年的小命。不过……当迎上他的,是一对朦胧的黑色眼珠子时,除了不解与困惑,还有那么一丝淡淡的失望。
“……”这个角度,就可以看清楚对方的脸了……他是…那个拿着大弓的人…..想起来了,那天他出外写生,无意间被这个狩猎者的美丽神态所吸引,一路上跟在他身后,忘情地描绘着他的身影。然后……然后他拉了大弓,正面地,然后……碳笔不小心折断,脑中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声”啪嚓”声,然后……红色的染料弄脏了他的草稿纸?然后……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手中拿着一把很长的剑,然后……然后…..
记忆停留在这一格,以下完全空白。
“我的画….呢?”他虚弱地问道。
“烧掉了。因为你没经过我的同意擅自画我的相,我全烧了。”
“啊……是喔……”少年疲倦地闭上眼睛,轻轻缓缓地吐了口气,他的样子让希吓了一跳,仿佛这一口气结束,他的生命也会跟着结束…..
所幸没有,他只是又掉入了沉沉的昏睡中。
“会痛吗?”
“还好…….谢谢你……”
那个老者小心地把药膏涂在又间那个几乎要穿透右肩的伤口上,在用崭新的洁白纱布将伤口包扎好。
靠着这些人的交谈,他隐隐约约可以拼凑出后来那一片空白的记忆。似乎是,自己被箭所伤,那个穿着白色猎衣的男人,抱着一身是血陷入昏迷的自己回到了这,吓坏了这些人……半昏半醒时,那个人曾来看过他几次,不过自从他真的清醒后,就再也没看过他了。
他们称他叫”殿下”,真的……非常奇怪。
“请问……”正当他想开口问个清楚时,房间的门突然打开,是他。
颜色鲜明对比的红褐色短发和剑眉下那双金绿色的眼睛,在这一片充满白色及药味的空间,出色地令人炫目。眼光,一旦受到了吸引,就再也离不开了……
希望着床上的他,这个少年长着一张清秀的脸蛋,灵秀的黑色大眼睛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无助且困惑。
是自己看错了……因林中的光影折射,产生的色调错觉……能够理解的。那个诡异又梦幻的气氛,也一定是当时的错觉。
那妖异美丽的气质,是怎也无法和眼前这个病弱可怜的少年联想在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
“伦。”
“你,为什么要画我?”
“我……”因为你吸引我。可是这话,实在很难说出口……他垂下眼,一双细致的手指不知所措递交缠在一起。
“你这个样子,很像我有一次在将军廪他家看到他所收藏的一副画中那个女人。”
廪将军,虽然是个武人,但对于艺术,有着极高的修养。那一张画…..的确很棒。
嗯,那个女人,也是这样把手交在膝上,白皙的肌肤和黑色长发,以及那一双像是漾着水的大眼睛,迷濛的眼神,似乎想要倾诉着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幅画。现在想来,却和眼前这个少年颇为相像。
“将军…廪……!?”如果没记错,那个时候,出了好高的一个价钱买下他那幅画的人,好像就自称叫廪……他所出的价钱,足以让他度过这好几年…….
“怎么?你认识他?”
“高高的,瘦瘦的,眼睛小小的,灰色头发……”伦搜索着记忆中那个人的长相。
“那肯定是他了,你怎么会…..?”希不解,那个卡席尔帝国第一将军,和这个看起来颇为落魄的少年,怎么会扯得上关系?
“那幅画,我五年前画的,画中的女人,是我印象中的母亲。”
五年前?五年前他才几岁啊……眼前的他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
虽然从那几张被他收藏在书房柜子中的那些所谓”烧掉了”的素描多多少少可以看出这个少年有着不错的画功,但没想到….
“这样,我这正好缺一个画师,你就留下来吧。”
“啊?”这突来的宣布令他错愕不已。他,只爱自由在的画,不想当什么画师。可是这个男人,他的态度,他的口吻,他的气质,傲然随性地像是决定了一件事,任何人都不容许反驳。
为什么?凭什么?
“我不……”正想婉拒,就被敲门声打断。
“进来。”希头也没回地道。
“殿下,国王与王后请您马上移驾到皇宫去。”
“我知道了。”一个侍从为他披上身蓝色丝绒镶金边的外挂,伦注意到了外挂上,那排黑曜石打造的釦子上,刻有金色的鹰型徽印。
“对了,我叫希。”他走出房间前,突然转头说道。
“乖乖养伤。”又是一句命令式的口语,然后,精致厚重的房门在他身后关上。
国王皇后?卡席尔王家的鹰型徽?希……?
他是,那个顶顶有名的希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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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型徽的釦子,我也有……”我指着外套上的釦子。然而当那哥哥的眼光停在我的衣服上时,我忽然意识到,这是多么令人感到迫窘的一件事!我的衣服上那一排原本华丽的釦子,现在只上下两三枚,零零落落地挂在那艰难地闪着那残存的光泽,上面的鹰纹也因我不停地擦拭它而早已模糊不清。
“王子的眼睛,比任何事物都强烈地证明着你的高贵身分。”哥哥像是看穿了我的窘境,他温和地笑着说道。
他体贴的笑容,是安慰也是鼓励,我那早已被扯得残破不堪的王族自尊似乎因此而得到了些许的补偿。
我喜欢,他的笑容。
“哥哥,那个伦,他很小吗?和我一样,是个孩子吗?”
“不…..他已经十九岁了,只比希王子小3岁,只是希一直把他当作是孩子,要到后来,他才会发现伦,不能算是个少年了。”
“伦他,长得漂亮吗?”哥哥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比大哥哥漂亮吗?”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想像,伦应该,是个和大哥哥一样漂亮的人。
“我也不清楚。”
“那他留下来了吗?”
“王子的命令,违抗是要杀头的……”
“伦少爷,这是你的卧室,和隔壁间画室是相通的。您看看,如果还需要添购任何的东西单子列给我,我立刻差人去买。还有,我是太子的内务,也就是管家。我叫安,伦少爷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我。”
这个管家安,大概有六十几岁的年纪了,那一头灰白色的头发梳得整齐服贴。岁月在他眼脚上刻的痕,柔和了那一丝不茍的严肃表情。棕色的眼睛温和坚定,伦第一眼,就对这个沉稳的老者产生了好感。
唯一令他不知所措的,是”少爷”这个称号。
“安伯伯,可不可以,别叫我少爷?”
“不行。”安摇摇头,正经八百地道:“您现在的身分,是王子正式册封的宫廷画官。在卡席尔,画官的职位是高尚的,远甚于我们一搬家臣。照理说,我应该称您伦大人,叫您少爷,已是僭越。”
伦轻叹了口气。宫廷画官啊……这个在王国中,可以称得上是首席的艺术工作者了。可是……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头衔啊。那个给他这个头衔的人,似乎,十分地忙碌。自从上次,知道了他的身分之后,已经有一两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给了我一个令人称羡的头衔,让我住在这个华丽的宫殿里,过着一般人享受不到的优渥生活,然而…….
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宫廷画官……要作什么?”伦一面把玩着那些昂贵高级的画笔一面问道。
不可知的未来,不可知的命运。连接下来的道路,都是朦胧的一片大雾。
“帮宫廷作画是主要职责,不过,一切要听希王子命令吧。”
可是,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希王子他政务繁忙,可能比较没机会管这事。”
那,为什么需要我这个画官?
“或许下次殿下回来,你可以当面请示他。”
或许,他已忘了有我的存在了。
伦将画架固定好在山坡上,从这个角度,可以将远处的皇宫园全纳入视野之中。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以皇宫远眺当作画的主题。或许大部分的画家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已这样的角度来画皇城。
应国王的要求,需要一幅王宫的全貌图,似乎是要送给邦交之国。这是希王子派给他的第一个任务。
希王子他,派人来告诉他的,并不是亲自告诉他。所以,伦还是,没见到他。
然而,没有感觉的东西,再怎么画也是徒劳。不喜欢的东西,没有办法,赋予它灵魂……
伦的心,无聊,空虚,且寂寞。
四个月了,能见到他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想见到他的渴望却越来越浓。
逃走吧……可以回到我自由自在的生活,虽然困苦了些,但至少不会像这样,一只被关在华丽笼中的鸟儿,却是天天盼望着可以见到主人的鸟儿。
一阵风吹乱了他那一头黑发,发丝刮得脸颊微微地疼痒。
4
在宝蓝色的净手瓷盆的温水中把手反覆搓洗了几遍,接过一旁侍女递上来绣有素样花纹的巾子擦干。
“伦呢?”希转头对站立在餐桌旁的安问道。
“伦少爷他,出去写生了…..”
“写生?”希望了望墙边的大钟,七晚八晚写生,难道在画夜景不成?更何况,从厅子旁那个落地大窗望出去,窗外的世界,正笼罩在一片大雷雨之中。
希的表情明显不悦。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将军廪见状,微微一笑道:
“殿下,如果不方便,就改天吧!我也不是非今天要见到他不可。”
“将军特别抽空而来,怎能让你白跑一趟?安,马上派人去把伦找回来。”
“是,我亲自去。”安弯下腰行个礼,急步走出宴厅。抓起伞就要出门,却在大厅正门前与冲进来的伦撞个正着。
“哎哟~~”
“对不起,安伯伯……”淋得像落汤鸡的伦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不擦还好,这一擦,那张白皙净秀的脸却被袖子上的污泥抹的满是。而身上的衣物脏兮兮地惨不忍睹,犹如往泥浆滚一遭似的。
“伦少爷,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子?!”看他这副模样,安真是又气又好笑。他伸手将伦那黑色发丝间的杂草一面弄去一面问道。
“画着画着不小心在草坡上睡着了,我是被大雨打醒的,然后不小心滑了一跤….”也因此花了不少时间在大雨中捡那些散了一地的画材……
“没摔伤吧?”
“没。”摔在软软的泥地上,虽然弄得一身都是,但起码不太痛。
“真是上帝保佑,伦少爷,王子殿下回来了,现在在宴厅,等着要见你。”
“王子?希王子?他来了??”
我等了他四个月,他终于回来了……难掩心中的狂喜,湿淋淋的画具还抱在身上,就要往宴厅奔去。
“伦少爷!等一下,伦少爷!”安即时拉住了伦,急道:
“您这一身,怎去见王子?伦少爷,你还是先去洗个澡换件衣服。”
“对喔……”伦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他有些不好意思第说:
“那….我去洗澡,安伯,请你帮我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搬到画室去。”
看着他飞也似地奔往二楼,安摇摇头。年轻的孩子,就是这样莽莽撞撞……伦他,真的很期待见到希王子吧?每天盼呀每天问的,这回,终于给他等到了。
可是……有必要这样兴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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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他是不是很喜欢希王子呢?”
“嗯,很喜欢啊,不过对当时的伦而言,他并不知道,这就是喜欢。”
“哥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什么样子?”
“就我而言的定义是这样子的,当你早上醒来,会因为知道有那个人和你在同一个世界活着而微笑。当你作任何事时,你都会想着,同一个时间,那个人在作什么。你幻想着那个人在你身边时会对你说些什么,会有哪些动作与表情,仿佛那个人就在你身边好近好近……但你永远,都渴望能够更近。”
“渴望更…..近?”我思考着,在我的生命中,除了我的墙以外,有没有其他,会让我渴望想要与之更近更近呢……?
“那,伦这一次,终于,往那个人更近一步了吧?”
“没有,这一次,他还是错过了……”哥哥摇摇头道。
“为….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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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大人,请别在浴室里奔跑……”负责沐浴净身的女官们,神色慌张地快步跟在伦身后。
这间皇家浴室的地板是用一片片平滑的白色砖砌成,一块块方形的白砖上都镶入了细细的金边,素雅而高贵。虽然不是皇族,但身为宫廷的一级画官,伦却破例被允许使用它。
不过对伦而言,洗澡,只要有水就可以进行。豪华的皇家浴室和山边的小溪池,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光着一双脚在光滑地砖上奔跑的他吓得众女官心惊胆颤,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摔得头破血流,王子若怪罪下来,她们可担当不起……
“请把干净的衣服放在那,我自己洗就可以了。”
“热水……”
“不用烧了,我今天想要洗冷水。”
要等那一壶壶的热水烧好再洗,那不要他急到发疯?伦依照惯例之开了众女官,将那脏兮兮地衣服一脱往一旁的藤篮子丢去,抓起圆形浴池旁舀水用的白瓷大水碗挖了瓢凉冷的水往头上浇下来,冲离那一身污泥,带着一丝血迹的水从他脚边沿着地砖边的小缝流入了排水槽。
血……右肩上的伤,始终没有愈合。
伤口隐隐作痛,但伦却已经习惯。习惯了自己这种受了伤不易复合的特殊体质,就如同他对他身上的另一个秘密一般,他早已是见怪不怪。但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这伤快快好。每次见到老御医定着他这伤口发愁时,总是有些许地愧疚……
然而,这伤口却提醒了他一件事。伦放下手中的水碗,望向另一边墙上的镜子。
“……”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太不小心……
他怔怔地望着镜子,镜中的人也怔怔地望着他,用那一双深紫色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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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的眼睛,真的是紫色的?”
“这就是伦身上的秘密。这时候的他,想起了小时后他的母亲曾经千交代万嘱咐,无论如何,别让其他人看到这眼睛,尤其是卡席尔王家的人,否则……”
“就会像紫眼一族一样吗?”
哥哥他无言地点点头。
“那伦是紫眼族的人了喔?”
“只能算是一半。他的紫色眼睛遗传自那个在他出世没多久就死于那次屠杀的父亲。黑眼睛的母亲,带着他过着隐居的生活,为的只是保护她唯一的儿子,这个有半个紫眼族血统的儿子。”
“非纯血的伦,只有在情绪特别起伏时,才会不小心透露他身上所谓”不祥”的血统,那异色的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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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冷静,冷静,冷静,冷静。”一定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决不能带着这一双紫色的眼睛去见希王子的。
冷静。
可是,就要见到盼了四个月的他了,一颗心紧张地乱了拍子,如何冷静?
冷静。
他会不会,因为等太久而不高兴?会不会又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越是想要冷静,却越是得到反效果。
就像溺水的人越是想要挣扎出水面,却越是不断地往下沉。
索性,伦一脚跨进浴池里,将自己浸在那池水中。池水在石制的池壁内荡漾得又冰又冷,沁入肌肤的寒意令他微微打了个颤。
身子的冷,也许能够带来脑子的冷…….
“伦呢?”
送走了廪,希按耐了一个晚上的怒气已濒临爆发。
安及站在浴室门口的众女官们纷纷跪下,王子的怒容,令她们一个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更别说是回答了。
“伦呢?”
“禀王子殿下,伦少爷他还在浴室里……”
“”还在”?他待在里面多久了?”
“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你们这些人,难道没个人进去把他请出来……”此话一出,希便自知不妥,毕竟伦的地位是高于这些人的,如果真这样闯进去,无非是以下犯上,,,
希不耐地摆摆手示意所有的人站起身来,领了两个女官,推开浴室厚重的门,踏上那白色的地砖。
“……”站在浴池前,满肚子的怒气,顿时消了一半,他有点想笑地望着池水中的那个人……
为什么这样也可以睡着?伦将整个身子浸在池水中,伏靠在池边,侧着头,睡得香甜……
他的肌肤在池水倒映的光影闪烁下显得十分晶莹,湿漉漉的长发一部份贴缠在他白皙的背颈上,优美而性感,其余的发自由随性地荡在池水面上。
眼前这绮丽的风景,连带地将希的另一半怒意给消去了。他印象中,自己”捡”回来的那个少年,既苍白又病弱,可怜地犹如一场风寒就能夺去他的小命。可现在……不过是四个月不见,似乎……多了分成熟的妩媚感,就如同……第一次在树林间见到他时所感受到的…….
伦的唇透出淡淡的紫,希伸手放入池水中,一池寒凉,他皱着眉头问道:
“为什么不烧热水?”
“殿下…..伦大人..他说想洗冷水……”女官们唯唯喏喏道。
“……伦……起来了。”希弯下身,轻轻拍了拍伦凉凉嫩嫩的脸颊。
细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仿佛是感受到了寒意,仍在睡梦中的伦打了个小小的喷嚏,靠在池畔的上身因这一震失去”附着力”地往水池中滑……
希想也不想地伸出双臂揽住他下滑的身子,伦动了一下,缓缓张开眼睛,深不见底的黑色眸子湿润而模糊无焦点,仿佛幼猫的眼睛般浊浊呆呆的,甚是可爱。
眼前的这张脸……是……希吗?肯定是在作梦……既然在作梦,那就容我,放肆一下吧……
伦甜甜地一笑,毫无预兆地伸手拥住希,将整个头埋到希的肩前。
“呀!殿下……”看希所穿着的那一身华服被这一抱溅得湿淋淋,一旁的女官惊呼着。
“没关系……”
又……睡着了?希撇见了伦身上那个因自己的疏忽留下的伤口还渗着血迹未结痂。白皙无暇的身躯上有着这样一个看来丑陋可怖的伤口,极是令人怵目惊心而不忍。
“浴巾拿来。”希把湿搭搭的人儿从水池中抱起来,接过浴巾一裹,直接将熟睡中的伦抱回卧室床上,用同一条巾子将他身子和头发稍微擦干,拉过被子盖上。
怎地?原来是要来责备他的无礼与任性,让自己在廪将军前好失面子的,却变成来服侍他来着?不过,他这可爱的模样,真的令人很难对他生气。
“安,传御医来。”走出房间,他轻声地阖上房门,对站在门口待命的安道。
“伦肩上的伤口,也有四个月了吧?为什么还没有痊愈的迹象?”
“殿下,伦大人的体质,恐怕有些异于常人……我们已经用了最好的药了……”
“……”曾听说过有一种人,流了血不易止住,倒还未曾听说过有这样受了伤不易复合的体质。他转头对一旁的安道:
“从今天起,别宫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包括你,特别注意看着伦,别让他再受任何伤。”
“明白了,殿下。”
“伦最近,都做了些啥?我交代他画的,他有在画吗?”
“呃……伦少爷他常常跑出去写生,至于画了些什么,臣不清楚……”他一面回答一面帮希打开了画室的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殊的味道,混合了松节水,与橄榄油,有些刺鼻却不难闻的味道。伦的身上,也带着淡淡的这股味道。
希随手翻看了桌上或地上一张张完成与半完成的画,光是那个前庭的水池,他就从不同角度画了五六张,其他的有静物画、花鸟、夕阳…..其中一张是除草中园丁的背影,无论是素描习作稿或者是完成的水彩或油彩画,再再显示了伦那优异的画功,然而,就是没有看到半张是以王宫为主题的画作…..
伦那个脑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希感到非常好奇,相处的时间是如此短暂,也无从理解啊……
“伦少爷,早点已为你准备好了!”安敲了几次门,站在房门口叫道。
“早点…..早….!?”还站在梦境与现实边界上的伦突然惊醒过来。现在是….早上?
他跳下床,飞奔至门口拉开房门。
“希…王子殿下呢?”
“呃……”虽然伦是男儿身,但那样修长又雪白的身子一丝不挂地这样站在咫尺之遥,再怎么冷静沉着的人有不免感到难为情。安别过脸,发窘道:
“殿下….他一大早就回王宫去了……”
“啊……”失望的神色堆满了伦的脸。他错过了…….这意味着,等待,不仅仅是四个月,它将无限地延伸……为什么自己这么笨拙……他一定,生气了吧..?
“伦少爷……你可不可以,先把衣服穿上免得着凉了。”
“咦?”伦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竟是赤裸着……他赶紧说声抱歉,关上房门。
为什么会……自己应该是没有裸睡的习惯吧?那怎……?
回想起来,昨晚是怎样到这张床上睡着的,竟是半点印象也没有…….
5
“伦大人,请您下巴抬高些。”伦不是很情愿地依言照作,让女侍帮他把硬挺的外挂上最后一个领釦釦上。另一个女侍站在他身后用一把硬桃木梳子帮他把那头缎子般的黑发梳整齐,用一条缎带绑成一束马尾。
虽然卡席尔是独尊天主教国家,但这种祖先传下来的三年一度的祭祖大典一直被保留下来。这一天,满朝文武百官都得穿着正式的服装出席这盛典,所以……
伦望着镜中的自己,简直蠢呆了!所以,他就得穿着这一身别扭又不舒服的行头。
不过一旁的女侍们可不这么想。在她们眼中,平日穿着随性的伦大人,穿起这服装却意外地如此好看,本来就颇为修长的身型天生就是好衣架一副,黑色银边的外挂,贴腿的白色长裤配上那双和外挂同质同色的中长及膝马靴,这一身文官正装穿在他身上来得格外挺拔优雅,然而那秀气的脸蛋和一头长发却又为这俊逸的打扮添了几分艳色。
“伦大人,您真美呢……”女侍将锈有暗红色鹰纹的领饰釦上,兴奋地笑着道:
“我看卡席尔宫内,没人比得过咱伦大人哩!连那些公主和夫人们都要逊色了。”
“是啊,虽然我们希殿下也是长得很好看,但他那不叫美,要说到美,还真是我们大人……”
女侍们无视于伦的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热烈讨论起来。伦不舒服地拉了拉外挂的束领,这领子简直要勒死人了……还有,这衣服……真重……
然而,想到可以见到希,这些小小的不舒服都是可以忍耐的。
想到可以见到他……
伦的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了一丝微笑……
“大人,想到什么,心情这么好?您笑起来很可爱呢!还有浅浅的酒窝……”
“我看我看!”
伦不好意思地敛起了笑容,他转头对那个正要帽子帮他带上的女侍道:
“可不可以帮我把头发塞进去帽子里?”
那个看起来很漂亮但带起来肯定很重的黑色帽子上同样地锈着暗红色的鹰徽,这种大礼帽带在短小的人身上大概只看到帽子而看不到人,那必然十分可笑,但对于伦和希这种身型修长个子较高的人来说是不造成任何问题的。只是伦认为这么大的一顶帽子若后面再拖了条长长的尾巴,想必可笑的程度一定超乎想像……
“咦,可是,那样就不那么漂亮了啊伦大人!”
“我一个男人,不需要漂亮吧……”如果不是因为长头发冬天保暖,他也不愿意这样”漂亮”着……
“就这样远远地望着他,我已经很满足。”站在行列队伍中,伦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远方皇家的阵列中,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希王子。伦就像所有参与典礼的贵族们,就像那些将道路两旁挤得水泄不通的观礼群众们一样,深深地被骑着黑色骏马的王太子那玉树临风的尊贵英姿给吸引。
卡席尔的希王子,聪明果决的希王子,年轻潇洒的希王子,他是全国人民崇拜的偶象,他是全国人民引以为傲的实际领导者。他那双迷人且锐利的金绿色眼睛扫过群众,扫过他的子民,每一个人,都为自己成为希王子的注视而感到喜悦。
可是伦却清楚地知道,希王子所注视的,是一个抽象的群众,是他即将继位而统治的帝国,绝对不会是自己。
就这么远,我依然可以感受他那绕在身子四周,像魔法般牵着人心的魅力。可是,这么远呵……我似乎,一辈子都到不了他的身边,而他,他的眼光也永远不会望向我这……
伦摇摇头挥去心中那带着淡色忧郁,不切实际的想法。至少他已经比身后、比远处那些老百姓更接近……
五步之遥,和十步之遥,同样是到不了,但至少,我可以比别人近五步的距离看着他……
祭祀典礼是神圣而冗长,庄严而无趣的。祭典的礼官在那台上宣读祭文,已经有一个时辰了,看看四周,有些人听得热泪盈眶,又些人则昏昏欲睡。
伦扯了扯外挂的领子,他感到一阵昏炫,好闷……是因为这衣服的不适,因为众多人潮所带来的混浊气息,是因为头上那为配合盛大祭典而倾全力发功的烈日,还是因为……因为远处的他?
跑吧……偷偷地跑吧!等典礼完再回宫去……伦一步一步往行列的队伍边靠,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了拥挤的人群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摆脱了这累人的典礼。
神不知鬼不觉……然而这一切却看在一个人的眼中。虽然这个人,他很专注地参与着典礼,很专注地聆听祭文,还得不时地点点头以示他的专注,但他那双金绿色双眼的余光却不时地扫向那个站在文官队伍中,他可爱的画官。
他的画官……似乎又变漂亮了些。仿佛多熟悉他的模样一分,便能多挖掘出他那潜在的美丽一分。在那文官行列中,显得特别地突出,他甚至瞥见了一些高贵的夫人用打量的眼光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新人。可以想像,她们以计划着怎样将他可人的画官纳入那用权用钱所编织的欲网中,为她们的艳史再多画上一笔美丽的色彩,为她们的标本收藏再钉上一只美丽的蝴蝶。
希在心中暗暗地笑了。如果他不好好盯着他这个画官,迟早,他会被这一群看似优雅却饥饿的母狼生吞活剥到连骨头都不剩……
然而,伦虽然有着诱人的外貌,但他依然如此纯真,纯真的表情,纯真的眼神,还有那不经意地玩扭着自己手指的动作……那始终令希感到舒服的纯真。
典礼进行到一半,他要去哪里?穿着那一身显眼的正装,就这样混入了人群中……隐隐地,有一丝担忧与不安浮上心头。不安的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明白。
“累死了……”将头上顶着的帽子摘下,顺手也把颈子上的釦子解开。然而这身打扮在人群中还是颇引人侧目,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人群。
位于市郊的大教堂,由于人潮全部被吸到市中心看热闹去,因此显得冷清。伦往教堂前的石阶一坐,索性将那象征着宫廷官员身分的黑色外挂脱了摆在一旁地上,呼了口气,空气真清新。掏出口袋中随身携带的纸与铅笔,以大腿作垫板作起画来。
今天的希王子,真的是帅到不行。不能现场为他素描实在很可惜,不过在伦的脑中,已留下了那深深的残像作为参考,他记得很清楚啊……希的长相,希穿着黑色金边长外挂的完美身型,希严肃中带有一丝年轻不羁的神情,还有那一举手一投足间的高贵自信……一切一切,都已经深深画在心中的那张画纸上,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浮现……
“好棒喔,是希王子耶!”
“画得好像,可不可以画一张送我?”
伦抬起头,不知啥时,身边站了两个年轻的女孩正弯着腰看着他作画。
“这……这只是我的素描习作。”伦微微一笑,婉拒了女孩们的要求,低头继续画着。
希的形象,在我心中的形象,这是我仅能拥有的,我自私地,不想与任何人分享。
“袖子,应该再短一些,还有釦子,总共是七颗。”
“嗯嗯……”伦接受了意见作了些修改。
“希的眉毛,没这么弯吧?”
“怎么没有?本来就是这么弯的。”对于服饰上的修正,他可以接受,毕竟,的确是没放很多注意力在那上面。但要和他争论关于希的长相,他可是不服气的。
我可是……那样认真地注视着他……
“眉毛应该直一点,还有脸,下巴太尖。”那个人不死心地想修正他。
“胡说。”伦头也不抬,不打算理他。
“不信的话,你可以抬起头来看。”
“呃……”他闻言抬起头,站在他面前的,穿着华丽的黑色礼装的,希王子殿下?
以及他身后那一小队近卫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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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糟,伦的眼睛,不就……”如果是我,在那种情况下,一定无法压抑住心中的波涛汹涌。伦的秘密……不会就这样泄漏了?
“伦他……”哥哥忍不住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美很好看,我有些失神地望着他。
“有时候,太过突然,会让人忘了作反应,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所以,伦他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希,连讶异或者是兴奋都忘了……好久好久,他才低头望了望自己的画,说出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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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眉毛没这么弯……”听了他的话,希笑了。
“伦大人,你这样私自脱离宫廷队伍,使得我不得不带着近卫队来找你。”希故作严肃道。
伦突然意识到站在眼前的,可是一国的太子,意识到了他的身分,以及自己的身分……他连忙站起身,单膝跪地行礼道:
“参见王子殿下。我….我只是想出来透透气,我…..。”
“你还打算回来吗?”希打断了伦的话,不知为什么,这句话,想也没想地就从口中溜出来。
伦猛点着头……怎么可能不回去呢?如果不回去……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你吗?就算是渺茫的机会…….
一种松了口气的舒然之感涌上心头。希明白了,那个缠绕在他心中的不安,那个令他放下了典礼急着偷偷跑出来的不安,原来是这个。他真怕,伦就这样一去不回来了……
“起来,我问你,你不画国王想要的王宫,就老是画我作什么?”
“我……”伦被这么一问,双颊一红,窘得低下了头,但想起上次被希王子”没收烧掉”的那几张素描,他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画纸,小声地道:
“我不想,不想画我不喜欢的东西….”
“那,我是你喜欢的”东西”了喔?”
“是…..不!不是!!”好难回答的问题……希王子,我当然喜欢您,可是,这怎么说出口呢?而且,您…你也不能算是东西啊……
一下点头一下摇头的困扰模样……忍不住叫希想要逗逗这可爱的家伙……
“我不勉强你了,从此,你不用再画皇宫什么的了。”
“啊?”伦抬起头,吃惊地望着希。他要…..赶我走了吗?
“不必当皇家的画官了。”
那……可是……可是我……伦的声带好像石化了般说不出话来,那双深黑的眼睛,盛满了幽幽的怅然。
“从现在开始,你的身分降一级,从皇家宫廷画官降为我希王子的私人画官,皇宫那边,我会另外委人,而你,你就画你”喜欢的东西”就好。”这个决定,希不敢否认,其中包含着他个人那难以言喻的私心……
“真…真的吗?”
没见过被降职的人有这样欢天喜地的神情啊……伦那带着浅浅酒窝的灿烂笑颜,令希心头一震。纯真的美丽的笑,没有心机,没有城府。不同于那些政客们虚伪、有盘算的笑容,也不同于那些被俘的败将脸上那冷冰冰带着敌意的冷笑,更不是那些贵族千金及夫人们作做地拿着羽毛香扇半遮脸地微笑。
如果可以,他想将这笑容收入自己的口袋中,好好地珍藏及保护。
我愿意给他一切,以留住这个笑容……
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念头?希很快地甩去这些想法。身为一个帝国一切军政的实质最高领袖,不应该在一个小小画官的身上放注太多的心思的。
“把衣服穿好,先回宫去吧!”
伦乖乖地检捡起地上那件外挂穿上,却怎么也搞不定那一堆繁复地釦饰与链饰,一抬头,见希正望着自己,心一慌,手指更不灵活了…….
看他弄半天还弄不出个所以然,希索性伸手拉过伦,熟练地将那些链釦给系上。
“……”伦只比希矮些,因此,在这样靠近的距离,那张深惑他的心的一张俊脸在他眼中作超级特写,轻柔却带着年轻阳刚的气息吹在他的脸颊上,而嗅觉所感受到的,是希身上那淡淡的薰衣草香味……
……伦慌乱地阖上眼,他听见了自己那管不住的心跳声,想必那双眼睛….也管不住了……
“怎么了?”
“没…沙子,跑进眼睛。”伦低下头,用双手揉着眼睛,以遮住那不可告人的紫色……
“希殿下,该走了。”一旁的侍卫长提醒了希”偷溜”出来的处境,他帮伦釦上最后一个釦子,伸手将伦的发撩出衣服外。
当他的手与伦细滑的后颈子触碰到的一刹那,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呆了几秒钟。
“我先走了,别再乱跑,乖乖回去。”别去想那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希跳上侍卫长牵过的马离去。
偷偷地,透过指头间的缝细,目送着那骑着黑色骏马离去的希的背影。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淡淡的薰衣草气息。
这种闷闷的感觉,是什么?伦的双手缓缓滑下了脸,停留在胸口,那对秀致的眉紧蹙了。
他咬咬下唇,转身踏上石阶,推开了那扇厚重高大的门……
“神父,我有罪。”
“世间上的任何人都有罪的,说吧孩子!”老神父重复着那他用了四十年的开场白,一面低着头用撮刀仔细地磨着指甲。
“我…我似乎爱上了一个人。”
“我想我是爱那个人的。味道、声音、容貌……那个人的一切都令我心跳不已,我真想,可以一直待在那个人的身旁,甚至……我渴望张开双臂,用我的全部去感受那个人…..我想,那个心头一直挥不掉的沉重感,是因为我喜欢那个人。”
“孩子,爱人无罪。”
“那个人是我的主子。”
“爱人不分贫富贵贱。”
“神父,他,是个男人。”
老神父倏然停下了动作,缓缓抬起头,隔着那扇小窗,他看见了那对炽热且迷乱的紫色眼眸。
“我爱他,我爱上了那个男人。”
“……你,到不了天国,你会下地狱,会下地狱。”
6
卡席尔王国的国王”庆”,今年满五十五岁,优裕安逸的宫廷生活惯坏了他的身材,但注重保养的他,仍为自己依然光滑不松弛的皮肤感到扬扬得意。
庆的生活是充实而多采多姿的。阅读、狩猎、打槌球、赏花、洗温泉、偶尔请宫廷乐班或歌剧团到宫中表演……饮酒作乐,夜夜笙歌。
庆是个爱美人甚于江山的国王,他的三任王后都颇有姿色。第一任王后”雅”,希的母亲。人如其名,高雅得如水中的白莲花,聪慧机智令男人们感到汗颜。不过她在生下希后没多久,染上了热病而死。
庆的悲伤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地又娶了第二任王后-玛。和雅完全不同类型,玛是个妖艳的喷火美女,偏爱穿着红色的衣服,像朵艳丽的大红牡丹。谣传玛是出身于下等乐团的舞者,靠着外貌及媚惑的功夫,迷得庆立了她当王后。当然这只是谣传,尚未得到证实,玛就死了。玛和年轻的宫廷骑士队长暗通款曲,东窗事发,庆一怒之下掉死了她,死时二十一岁,红颜薄命。
现任的王后-琦,贵族之女。她是个小女人,什么都小的女人。娇小的身躯,小脸蛋,小嘴小鼻,虽不如前两任王后的惊为天人,但起码也是中人之姿。遗憾的是,这个小女人,连心眼都很小,凡是爱斤斤计较,勾心斗角。
庆十分宠爱琦,因为琦帮他生了个宝贝儿子-望。
比希小四岁的望,相貌平平,论才干,不及希的五分之一,不但遗传到了庆好逸恶劳的个性,还是个好狎男宠的轻浮公子。说穿了,他不过是个幸运地生在王家的纨绔青年,平庸无能,却倚仗着自己的身分地位,公然地与男优调情,公然地带着他所宠幸的美少年进出宫廷。
然而,庆却宠这个平庸的儿子望。虽然,他将一切国家大事都交给了希,但实际上,他并不喜欢他那个能干的儿子。下意识地,他对希的杰出感到了恐惧与排斥,甚至是,忌妒……尽管希是他所指定的继承人。
“殿下,回行宫去吗?”
“嗯。”
“可是,已经这么晚了……”
“我说回去就回去。”
处理了一整天繁忙事务的希太子,心情似乎不是挺佳,一丝烦躁之气盘在他那俊美的眉目之间,在这个时候惹脑了他,是最不智的人。侍卫队长识相地闭上嘴,退出宫门吩咐车夫准备马车。
“哥哥。”
希在心中叹了口气,不识相的人还是有,但他却不能不理,虽然现在的他,实在没有心情去应付望那总是没啥内容的无趣言谈。
“哥哥,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望的小脸,真的遗传到了他的妈妈琦王后。
“什么事?”希努力地压下了心中的不耐,从小他就被教导着要对兄弟姊妹友爱,对长辈恭敬……
“上回祭典,我看到了一个人,长得很可爱,打听之下,原来是哥哥新封的画官,哥哥,你可不可以介绍给我认识……”
“你敢打他的主意……”希的表情突然冷了下来,金绿色的瞳孔闪过一丝肃杀之气,吓得望待在原地,张着口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自己也被自己过度的反应吓了一跳,看望那个表情,想必自己的脸色一定是很吓人……
望爱男人,他不管,望要和什么男人传风流事,他也不过问。但….当看到望提到伦的那副色咪咪不怀好意的嘴脸时,他却有种想要杀掉人的冲动。
“他是重要的画官,也不是你那挂的,别在想什么歪主意了。”甩下这句话,希头也不回地走出宫殿。
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王宫到他行宫的那段山路,似乎变长了……看着车窗外的天空,没也星星也没有月,一片靛黑色的天,一片寂静,马车轮滚在山路上小石子的声响,显得十分的突兀。
伦他……现在在做什么?这么晚,他应该在睡觉了吧……
最近,他总有种渴望,渴望见到伦。
渴望见到他那足以让他忘却一切忧烦的笑容……就算是像这样三更半夜回去,能见到他的睡颜,一天下来的劳累似乎也少了许多……
伦的身上,有一种魔力,驱使着希,想要越来地、越想走近他。
“伦呢?”
“伦少爷睡了。”
“喔。”
安看着希迳自走向二楼的背影,千头万绪涌上了他的心。
反常啊……希王子最近,真的是很反常啊!以往一、两个月不回行宫的他,现在却三天两头就回来一次,回来的第一件事,不外乎是问伦少爷在哪……而反常的,还不只是希王子,连伦少爷,最近也都怪里怪气的,常常吃饭或写生到一半,突然发呆或者是不明就底地笑起来……老是心不在焉的,今天下午,伦还突然跑来问了个怪问题,问什么隔着骨肉是否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
虽然,安搞不清楚者两个年轻孩子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安并不迟钝,飘在那两个人之间那若有似无淡淡地情感波动,安隐隐约约,可以感受到。他为此感到忧心啊……
他爱着这两个孩子,一个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王子,一个虽然只照顾了几个月但却投缘的纯真孩子,他不希望,不希望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神啊……我不敢求您祝福他们,我知道,你不会同意的。但……真的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求您原谅,他们,只是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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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的故事,只说到了这里,接着的,是连着三天的绵绵细雨。
哥哥说,他讨厌阴雨天,如果遇到了这种天气,他不会出现。
昨天下午,我打着伞漫步到墙边,他果然没来……淡淡的失落感荡在我心中。我开始,有些想念他了。
下雨的日子,我总是待在我的卧房,躺在床上,面对天花板,听着雨声,啥也不去想,让自己暂时地分解,暂时抽离这个世界。
然而今天我却心血来潮,我搬了个大柜子靠在大厅正中间的那面墙上,再叠上一张桌子,平常少劳动的我,在完成了这件事,已是满身大汗。
我吃力地构住柜子的边缘攀上去,再小心地踏上摇摇晃晃的桌子,这个高度,刚好让我可以平视墙上挂着那幅王子的画像。
我仔细地观察着画的每一个角落,那些平常我仰视所看不见的地方,终于,在这张画的左下角,我找到了我想要找的东西。
“R…..”
我努力地辨读着那几个用白色半透明颜料签上去的字母。
“R…A…I……N…..”
伦,那是伦的签名。我怔怔地,近距离地望着画中的年轻人。
是你,你就是希王子。
转过头,从这个高度俯视着大厅,眼光,慢慢游移在我看得见的这间房子的每一寸空间,那个故事的场景……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回想着哥哥所说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
爬下柜子,我奔向二楼,在走廊的底端,有个从来就没开启过的门,门里面是什么?
我试着转动门把,上了锁。我不死心,用力踹着门,好不容易,这个已经半朽的门”嘎喳”一声被我踹开了,生锈的门锁也掉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像是闷哼的怪声。
我伸手推开门,一阵灰尘迎面扑来,我赶紧用手掌捂住口鼻,另一手挥散这感觉像是被封住了几百年的空气,发霉,腐烂,高含量尘埃的空气。
这是曾经一间画室。
我从那腐朽的木头画架,散落一地的画笔与画材,和靠在墙上那一张张因岁月的摧残已看不出来内容为何的画作而判断,这曾经是一间画室。
它可能是历代这在这任何一个画官的画室…..但直觉告诉我,它是属于伦的。
心脏剧烈地狂跳着,沉重的压迫感冲击着我的胸口,像是开启了Pandora’ box,带着微微的兴奋,以及恐惧。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有着紫色眼睛的画师曾经拥有的画室,被锁了起来?木头桌子上,还放有使用到一半未收拾的画材,这间房间看起来就像是…..原封不动地,被锁起来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踏入这间画室。
文章回贴
回贴人: Asrel 时间: 2003-06-30 20:40:11
月读的文=平实的语言+精巧的构思+强烈的镜头感+独特的视角+永不会令人失望的期待
回贴人: 忘情一笑 时间: 2003-07-01 19:39:55
美丽而绝望的故事
回贴人: nano 时间: 2003-07-01 23:03:12
虽然我很早以前就读了神将, 而且很喜欢, 但是我一直都很小心没读这一篇, 因为大家都说这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但是今天看了觉得不是很打动我啊, 比神将给我的感觉差太多了。 大概是因为我对血统啊世仇啊绿眼睛紫眼睛什么的, 特别特别不感兴趣。 我还是喜欢看发生在普通人身上的有趣故事多一点。
回贴人: 聂理 时间: 2003-07-03 00:44:11
于我,这是一个残忍的故事!
可能因为已经知道结局了吧,从一开始,就是楸着心看的!
回贴人: 莺十月 时间: 2004-05-23 21:10:11
因为知道是悲剧,所以看的时候会觉得心慢慢的往下沉,让我不由自主想要逃跑不看了,可是又为它所吸引,好矛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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