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心】《在深深的，深深的，眼眸深处……》

于睫

《在深深的，深深的，眼眸深处…… 》

作者:叶心
   




一、


同学会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多的吸引力。离开校门不过三年，我以为大家变化还不会太大，当然，也许是我反应比较迟钝。一个一个见面之后，我发现我的确太迟钝了。
看见雯雯的时候，我几乎没法想象自己曾经和她有过那么亲密的关系，因为我认不出她了。
我知道财富可以使人变化很大，但是变得……变得那么大，也太让我没面子了吧？当年我追她的时候，她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个让我看一眼就想追的女孩儿，我的意思是……本能地、不用大脑地就想追，也就是说……反正你明白就是了。可是现在，她不那么简单了。
我知道雯雯很早就结了婚，速度之快让我措手不及。因为那时候我和她分手还不到半年，虽然说不上痛苦什么的，总也不会太舒服。想想其实被她甩的时候甚至还有过松一口气的感觉，可是自尊心总还是在那儿弄得人痒痒的。
雯雯嫁了个大款，这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于是尽管参加过她婚礼的女同学不断地说新郎虽然岁数大了点儿，也还算是一表人材，可就连她们说的时候也是一脸的不屑。在我们还非常亲密的时候，雯雯就说过她要趁年轻的时候好好玩，好好把握机会。她全都做到了，好好玩是跟我，也许还有别人，这我不想知道。也真的好好把握了机会，听说新郎不仅身家千万，而且老爸还是市里的实权人物，当然这太顺理成章了。看看雯雯身上的GUCCI，看看她手上n克拉的钻石戒指，再看看那些凭自己的才气、能力，也许还有姿色为了还算过得去的薪水，为了不被身边的男人们排挤出去在男人堆里咬牙拼命的可敬的女士们，谁说回报和付出是成正比的谁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骗子。
输了就是输了，再怎么愤世嫉俗也无济于事。我一向是个想得开的人，所以也就很快把这事撂一边了。反正当初跟她最亲密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和她结婚，也不亏不是？只不过就这件事让当年也跟我一样对雯雯抱有狼子野心却没得逞的几个哥们结结实实地痛快了一回。
雯雯变了，变成真正的女人了。也不是说当初她不算真正的女人，而是说不够纯粹，因为无论如何她还是会象个小女孩似的耍脾气。可现在……风情万种。风情万种，可就没有一样是真的，笑容、媚态、娇羞……不一而足，可就是找不到我追的那个女孩儿了。贾宝玉说女人结了婚就从珍珠变成鱼眼睛了，可雯雯就是从鱼眼睛变成了珍珠，而且不是人工养殖的那种。
人的嘴，也不知是什么做的。一直拿我解气的几个哥们现在忽然跟我同仇敌忾了，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假想着雯雯的大款先生可能是什么样子，从身高、体重一直想象到某种生理变化，越说越没法听，于是笑得一塌糊涂。男人某个时候就是那么让人瞧不起。有人还说雯雯也并没真的当个贤妻良母，肚子到现在也没有动静，当然这可能不是她的错，满街都是卖壮阳药的不是吗？男人越来越不行了。所以……，有个人神神秘秘地指指门口，说雯雯没带老公来，可把那人带来了。我伸着脖子瞅了半天，听别人都笑，才知道上当了。这帮家伙！不知道当初他们是不是也这样损过我。

再后来雯雯就看见我了，婀娜地摇摆过来，挽住我……
我一向知道自己没出息，也很想摆出一付什么什么的样子，但是我就是管不了脸上的表情，忍不住地冲她笑，笑得连自己都觉得象个傻瓜。我高兴，也不知道高兴什么，大概是已经变成那样的雯雯还是记得我，记得我们曾经那么亲密……谁知道呢？
一直到聚会结束，雯雯都没从我身边走开，这让我的虚荣心大大地满足了一回。她一直挽着我走到门厅，去服务台取大衣。我一点儿也不介意送她到门口或者是送她回家，但是如果有别的什么我就会介意了。我那么想着，一边笑自己自做多情。这时候我觉得身后好象有个人跟着，好象一直都跟着。我回过头，看见一个心不在焉的男孩儿在我们身后东张西望，一副无聊得再也忍受不了的样子。雯雯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大衣，顺手就把手里的手包递给了那个男孩儿。我张了一下嘴，好不容易才忍着没出声，也忘了献殷勤帮她穿大衣。她……她真的把“那人”带来了？！还没容我这迟钝的脑袋瓜子想到第二种可能性，就听雯雯说：“来，这是我弟弟，这是谢均遥。”
还好刚才没叫出声来，要不然眼才现大了呢。男孩儿冲我点点头，那眼神让我觉得他肯定是象我一样，把我想象成“那人”了。
“均遥你开车来的吗？”
“公司的车。”我要想自己买车得猴年呢。
“帮我个忙好不好，均遥？我弟弟要回学校，我还有点别的事，你帮我送送他好不好？赶明儿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这么多的“好不好”？当然好一点儿没有不好。倒是那个男孩儿一付不情愿的样子，说不用，他坐公共汽车就行。
“没关系，”我努力撑着不让两边一直翘着的嘴角落下来，“反正我闲着没事儿，你姐没福气坐我的车，你替她吧。”
“去吧。”雯雯推着男孩儿说，“好好回去念书，听见没有？”
我差点儿要笑，说这话的会是雯雯？她自己是怎么念书的我太清楚了。
走出去的时候雯雯又说了句：“周末我和你姐夫要出门，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学校，啊？”
男孩儿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我心想他会呆在学校？才怪呢！我们上学的时候，周末就是约会的代名词。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一边打开车门一边问，还想他会不会干脆甩掉我自己跑了，让我没法交待。
“段磊。”他没跑，虽说不怎么情愿。要是我，百分之百会跑掉。
一路上他就这么闷闷的，让我觉得很别扭。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误会我跟雯雯的关系才这样，于是就半真半假地交待了一番和雯雯的浪漫故事，一边说一边觉得其实我和雯雯一点儿也不浪漫。我们一直都太简单、太直接了，大概就因为这样所以才会没下文吧？
“我姐早结婚了。”我正自怨自艾，身边的段磊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知道。”我看看他，那双眼睛好厉害。
“干嘛，怕我当第三者？放心好了，就冲你这眼神我也不敢。”我笑出声来。
段磊有点儿不好意思，挺可爱地把眼神挪开了。我忽然觉得这男孩儿看上去有点儿面熟，“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呀？”
我以为答案一定会是“没有”，可他居然说：“是啊。”
我一楞：“在哪儿？”
“你们学校。”
我明白了，肯定是我和雯雯还是恋爱关系的时候，他来学校找雯雯时见过我。我还是想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见过他，就连雯雯有个弟弟这件事，我也几乎没有印象。细想起来我对雯雯的事到底知道多少？实在少得可怜，就算雯雯不是那么现实，被她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那时候，段磊大概还是个小孩子吧？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丰富了，那孩子显然是明白了我在想什么。“你那时候眼里有谁呀？”他看着我，眼睛里全是笑意。
这小子，这么快就没大没小的！“我可差点儿当了你姐夫，这么不客气？”
“那就是没当喽！”港台电影里常有这句子。
我挠了挠头：“哎我说，就看在我给你当车夫的份儿上，也不能这么刺激我吧！”
他不说了，也不笑了。
“我说段磊……纯粹好奇啊，你姐夫什么样？”我想听听真话。
“比你差远了。”他一句话让我差点儿跟前车打KISS。说的也太直接了吧！
“你……你指哪方面？”我不甘心地问。
“啊？”段磊也楞了，看来他这么说也是没经大脑。
“我可是听说你姐夫又有钱，又有地位，还老带你姐往国外跑，那些女同学都快嫉妒死了。”其实谁也这么说过，是我替她们把心里话说了。
“那个……”他皱着眉头说，“那些能代表什么呀？”
“说的也是。”想当年我也这么傻来着，忘了是哪个教授语重心长地说社会是个大染缸，这孩子还没被污染呢，至少我不应该是那个污染他的人。
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段磊让我离远点儿停车。
“你们学校……我记得好象是走读的。”
“嗯……”他支吾了一下，“也有住宿的。”
雯雯父母家在本地，这我是知道的，而且她自己的家也在这儿，为什么还让她弟弟住校呢？
下了车，段磊说：“谢谢你。不过我姐她……可能不会真的请你吃饭。”
我根本没把那话当真，可看他那认真地很抱歉的样子又觉得好笑。我从皮夹里抽了张名片递给他，“周末要是没地方去，给我打电话，我带你玩儿去。我没你姐那么有钱，可比她会玩儿。”
他笑着，拿着名片的手向我挥了挥，转身走了。
我坐在车里，点了支烟。
过了好久，我长长地吐了口气，丢掉快烧到手的烟蒂，拿起手机，给丁薇打电话。






二、


丁薇是那样一个女孩儿，我第一次跟她打交道的时候被她的能干吓着了，因为她嘴皮子劈里叭啦地把我弄得象个傻瓜。然后我就请她吃午饭了。
见过丁薇的哥们都说你完蛋了，说怎么了谢均你喜欢的不是这样的女孩儿啊。没错，我一向喜欢的都是雯雯那种类型的，让人看一眼就想扑上去的那种。他们说完了你肯定是受刺激太深了。
我倒不觉得这事能有那么不可思议，怎么了我喜欢丁薇怎么了？她是那种我很想跟她长期发展下去的女孩儿。长期发展，就是说我想和她结婚的那种长期发展。虽然我肯定现在不想结婚，短期内也没有这种可能，但是人好象最后总要结婚的。到时候我希望我娶的就是丁薇。她比我大，挣的钱也比我多，哥们都说谢均你完了一点儿自尊心都没了。我还真的没想太多，丁薇从来就没因为这个把我看低了，每当她说不用了留着你的钱交房租吧我来的时候她真没别的意思，她说钱是王八蛋，花了再赚。情人节那天我兴冲冲地买了一大束玫瑰花去接她下班，她一看就急了，说笨蛋哪你明天再买只花二十块钱就行了。我哭笑不得地说你不说钱是王八蛋吗，她朽木不可雕也地跺着脚，说我的钱是王八蛋你的钱是要交房租的笨蛋。可是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就那么盯着玫瑰花笑起来没完，我说你没事吧别吓着我这儿是饭店而且离安定医院也太远。她说你好象有什么事该干了吧？烛光里她脸红红的笑。认识了半年我第一次和她接了吻，但只是接吻而已。我说过她是那种我想和她长期发展的女孩儿，不是雯雯那种。我有种预感，一旦有了那种关系我们就走到头了，要么结婚要么分手。并不是我认为她会那样要求，而是我觉得那样的话我就不会跟她相处得这么好了。我和雯雯一开始就象是打冲锋似的，但是那以后我们之间好象就只有那件事，我再也不想要其他的了。丁薇不一样，即使将来我们不能结婚，我也想能一辈子和她做朋友。我真的喜欢她，我想要的比那件事多得多。

“怎么回事啊？出什么事了？”丁薇喘着气，一脸的汗水。
“没出什么事啊，”我用手帮她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水珠，“来接你。”
“少骗我，你脸上写着呢。”
我欠起身凑到反光镜前面：“哪儿有？”
丁薇一把把我按回去：“说。”
我看着她：“我看见雯雯了。”
“噢。”丁薇知道雯雯，知道那是我在大学里的最后一个女朋友，也知道我们的关系到了什么程度。丁薇知道我所有的事，我告诉她的，我好象什么都告诉她了。
过了一会儿，丁薇看看我，说：“好点儿了？”
奇怪，真的好多了。
“去‘吧街’？”
“行。”丁薇满意地拍拍我的肩膀，“我得了第三，我请客。要不是男女混编，我准是第一。”丁薇打保龄在公司里绝对是一流的，参加个什么比赛很少空手回来。我就从来没有那个耐性陪她玩，凡是需要耐性的东西我都不喜欢。

再见雯雯的冲击也就造成了那么一点儿动荡，第二天我就忘了，当然连她弟弟也忘了。
周末我和丁薇去看夜场电影。我看爱情文艺片的记录很不好，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丁薇有次很认真地叫我别再这么让自己受罪了，她可以跟朋友一起看，她指的是公司里的女同事、以前的女同学，还有一起租房子住的女孩儿，我说你烦我了是吗？她骂了句好心当成驴肝肺，就再也没说过什么，任我在她旁边睡也好醒也罢。
开演之前有几段广告，我抬眼去看的时候正好几个小伙子兴奋得不得了地在喝一种什么牌子的矿泉水要不就是纯净水，其中有个男孩我觉得似曾相识。我想起来了，他有点儿象雯雯的弟弟，叫什么来着？对，段磊，叫段磊。只是段磊显得沉静，没那么张扬，而且也没那么粗犷，说起来段磊得算是清秀型的。对了，我还给了段磊一张名片呢，他没给我打过电话，肯定是周末有约会了。我并不真的想见到那孩子，因为不愿意再想起雯雯。

世界有时候很大，有时候很小。当你想寻找一个人的时候，它就很大，当你想躲避一个人的时候，它就会变得很小。
当幻灯片放完，展示厅的灯亮起来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前面隔两排的座位上竟然坐着段磊。他肯定是来晚了，放幻灯时候才进来的。直到大家起身，往楼下的餐厅去吃招待的工作餐，我还在跟段磊打不打招呼之间犹豫不决。他没注意到我，跟着别人一起走了。我松了口气，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现在就算再想到雯雯，也不再有同学会那天晚上的感觉了，事实上我几乎想不起来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想不起来是哪部电视剧还是电影里，有个在脸上画满皱纹头发弄得黑白相间硬要显得很苍桑的女演员用挤哑的嗓子说“命运这东西，你不信是不行的啊！”我就是学着这句台词向那帮哥们解释我怎么会喜欢上丁薇的，一丝不苟地把“的啊”两个字说得清楚得要命。
端着餐盘撞到段磊身上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再也不敢拿那句话开玩笑了。
“是你啊？真巧！”段磊看着我笑。
一点儿也不巧。我磨蹭了好半天，冒着好菜都被吃完了的危险这么晚了才进来，还是撞到了他身上，有鬼了吧？
“嗨，真巧，你怎么也这么晚才吃？”这话怎么好象有漏洞？但愿他没听出来。
“啊……还是先找个地方坐下吧？”没听出来。
也是，两个人端着餐盘站在过道上怪碍事的。
“你怎么会来这儿的？”他不是还在上学吗？
“我姐夫带我来蹭饭的。”他一边笑一边小声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你姐夫？哪个是？”我开始拿眼睛绕场一周。
“跟别人谈事儿呢，可能去外边吃了。”
我喘了口气，咖哩好象变味了。
“他比你差远了。”段磊看着我说。
我那么挂相吗？看他很正经的样子不象是在拿我开心，我也就不强弩着了。为了转移话题，我说：“我还以为你会给我打电话呢。”
段磊楞了一下，嘴张了张，忽然有点儿脸红。
我赶紧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就是随便那么一说，那个周末我去看电影的时候有个广告里的男孩儿跟你有点儿象。”
他还是挺不好意思，吭吭了两声说：“你再给我张名片吧，下次我给你打。”
碰上这么认真的小孩儿你说可让我怎么办？他以为我真那么想见他呢。
我给了他名片，他接过去很仔细地看了看，然后收进衣兜里。难道他怕我给他张假的？
瞎聊了一阵，问他功课紧不紧学校里的女孩子漂不漂亮什么的，他一一回答，真没劲，一点儿幽默感都没有。吃完了最后一口我一抬头，发现段磊正微皱着眉头看着我，遇到我的目光他急忙避开，一副对不起的模样。
我至于吗？我已经沦落到让一个小男孩儿可怜的地步了吗？我有点儿恼火。不就是雯雯吗？一个和我曾经关系密切可我也许根本就没爱过的女孩儿。为她我会这样？我忽然想念起丁薇了，从没这么想她。
走出大厦，段磊忽然指了指前面：“那就是我姐夫。”
哎哟，可真谢谢你了段磊，我只不过是看你姐的面子给你当过一次车夫而已，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其实你就说你姐夫一表人材我也不会怎么着的，干嘛骗我什么比我差远了呀？看见那人我就想起电视里的长城信用卡广告：“我们结帐”“我们也结帐”。是那个开小车穿西装的不是那个骑自行车穿T恤的。
“给我打电话。”我撂了句话给段磊就走了，没走两步我就想抽自己一嘴巴，还打电话？我有病啊！

我想丁薇，想的要命，想听她嘴皮子劈里叭啦地骂我没出息，想抱着她，也想……
不，这次绝不！难道一个雯雯还不够吗？和丁薇绝不能再那样，丁薇是我想喜欢一辈子的女孩儿，我要好好珍惜她，不能失去她。






三、



“你好，我是段磊。”
这个不知死活的小混蛋！
“嗨，你好，怎么着这几天是不是考完试了？干嘛呢？”
我还以为这小混蛋挺明戏的，知道我老人家心情不好不想见到和雯雯有关的人，所以知趣地不来捣乱了。看起来他只是因为快要考试了才没顾上理我。
“没什么事……”没什么事来招我烦！“请你吃饭行吗？”
“啊？”他要干什么呀？
“嗯……就算我替我姐请的，不过我没多少钱，‘麦当劳’要不‘肯德基’行吗？”
我笑起来：“我要吃披萨，‘必胜客’的。”
电话那头噎了一下：“啊……也行。”
谁叫你有事没事往枪口上撞，活该！
带着点儿欺负小孩儿的快乐，我坐在段磊对面，一边往嘴里填着沙拉，一边看他笨笨地摆弄刀叉，心想他肯定一边吃一边肉疼。看他的穿戴不象是很宽裕的那类孩子，上两次我没怎么注意，只是简单地以为雯雯和她老公既然走到哪儿都喜欢带着他，肯定会也给他不少零花钱。恐怕是我判断错误，毕竟只是姐弟嘛。
开始也还是瞎聊，问他考得怎么样，告诉他上学的时候我经常帮他姐姐做弊什么的。他是雯雯的弟弟，要我不提雯雯根本就不可能。不过这次我差不多可以应付自如了，因为段磊再没用那种眼光看我，要不就是我没发现。
他的学生生活跟我的大同小异，只不过他留在图书馆里看书的时间大概比我多，跟女朋友约会的时间肯定比我少。事实上他没说他有女朋友，但是他不可能没有，这么好的男孩儿肯定早就是某个勇敢的女孩子囊中之物了。现在的女孩子比几年前胆子大了好几倍，我爷爷、我爸爸都摇着头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倒是觉得这世道当男人真是太好了，占女孩便宜越来越容易了，甚至还会有女孩追着让你占便宜。真是怪了，不过管它呢！
吃完披萨我问段磊想不想去玩玩，“蹦的”什么的，他说不去。我说我请客，他说不能太晚回学校。我这才想起问他为什么会住校，他僵了一下，才说学校好啊，大家都在一块儿，看书也方便。本能告诉我他在撒谎，我当然也没追问。
丁薇开着我的车杀了过来，后座是都是她买的东西。本来她想和我一起来见见这个雯雯的弟弟，我说人家是学生不挣钱，咱们俩跟狼似的再把人吓跑了，连我都没的吃了。丁薇说她请客，我说不成我得小小地敲这小子一下解解恨。于是丁薇就开着车去SOGO疯狂购物了。
我给他们做介绍，一听见我说女朋友叫丁薇，段磊的脸突然涨得通红，结结巴巴手足无措的样子让我心里直发软。
段磊逃跑似地没影儿了。
“瞧见没有，你把人吓着了吧？你要真跟着一块儿吃，咱就不用吃披萨了，直接把他给油炸了就得了。”
“我有那么丑吗？他干嘛象看见鬼似的？”
“人家那是惊艳！”其实我也觉得段磊反应大了点儿，丁薇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个美女了，又没在他面前跳着脚骂我笨蛋，一点儿都不可怕呀，他干嘛逃得跟兔子似的？
宰了段磊一顿，不知怎么的老是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丁薇说你再回请他一顿不就行了吗顺便问问他干嘛见了我就跑。说实话我也想知道。
于是我往学校给段磊打电话，约他周末出来玩儿，我跟丁薇请客。段磊吭吭哧哧地说不用了他周末有事儿，我问他是不是约了女朋友约的什么时候总不能约满48小时吧。他又嗯了半天才说他有两个家教，我一听就急了。
“你怎么上次不早说啊？”我居然把他的血汗钱给吃了。
“早说怕你不让我结帐。”这回他答的倒是挺快的。
“打肿脸充胖子！我还以为你姐给了你多少零花钱呢，再说我结帐又怎么了？”
“说好了的……”
这笨蛋，比我还笨的笨蛋！“不行，你非得让我请你一次不可。你这不是成心让我睡不着觉吗你！说什么时候，地方我选。”
他在电话那头笑：“有你这么请客的吗？”
“我就这么请，不来我上学校抓你。说，时间！”
他又笑了一阵，然后又吞吞吐吐地说：“那……你一人来行吗？”
“怎么了你还真吓着了？没那么严重吧，我觉得丁薇挺漂亮的。”我半真半假地逗他。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又没声了。
“哎你说话呀！我打的可是手机，你再磨蹭这月的帐单该让我吐血了。”
他又是吭吭叽叽地：“你……你一人来……行不行？”
“行行，”我赶紧说，“时间？”
“我说真的，你一人来。”
“真的，真的，我一人来。”竟敢不相信我。
“那……地方也让我挑。”
“嘿你这儿买黄瓜呢，还跟我煞价？得你挑就你挑，你是不是要挑‘麦当劳’‘肯德基’呀？行行，都听你的，时间？快点儿，没电池了！”
“后天晚上九点。”他打电报似蹦出几个字就又没声了。
我吼起来：“你想气死我呀你，哪家店哪？”
他在那边笑得哈哈地喘不上气来。这小混蛋小混蛋！

周末的晚上我一个人开着车在街上转，等着九点。本来我有心带丁薇一起来，欺负小孩儿就是好玩。可最后我还是一个人出来了，事实上我就根本没跟丁薇提起。这是我头一次背着丁薇去干什么事，我有点怕丁薇出于好奇会跟来。
段磊迟到了，晚了足有二十分钟。我火大了，丁薇都没让我这么等过。可看他跑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我又没脾气了，好歹吧，人家是小孩儿。
“对不起，那个……”他往也不知是哪个方向乱指了一气，喘成一团。
“行了行了，赶紧进去吧，我都快饿瘪了。”
我很快就发现饿瘪了的是他，“哎，你是不是好几顿没吃就等今儿晚上啊？”
他不好意思地笑着，速度一点儿也没放慢。
“哎我说你小心你的胃。”话是这么说，一直到他吃完了我也没敢再跟他说话。
“够吗？我再买点儿来？”我盯着他喝可乐时上下移动的喉节。
他摆手，一口气把可乐喝完，放下纸杯，出了口大气：“饱了。”
我忍着笑：“就算你想把上次的披萨钱吃回来，也不用这样啊。”
他伸手拿过我那杯只喝了一小半的可乐，又喝了两口：“没那回事，我真饿了。我早就饿了，晚上没来得及吃饭，直接去学生家，我觉着那钟就跟不走了似的。”
“你在哪儿找的家教？学校帮你们找吗？”
“不是，我跟学生会的人说我想找家教，他们说人家交不上学费的都排不上号呢你捣什么乱，我只好跑到附近的居委会找那些好心的大妈大婶帮忙。”
“你行啊，就这么找着的？”
“对啊，一份是教一个初二的学生，那孩子有点儿不开窍，比较费劲，刚才就一道题讲好几遍都不明白，要不怎么晚了呢。还有一个是个小孩儿，家里其实就想找人陪着他玩，我觉得现在小孩儿也怪可怜的。”
“你姐不给你零花钱啊？”
段磊一下沉静了下来，声音小了很多：“给啊。”
坏了，点了死穴了。我真是的提这事干嘛！
“对了，丁薇让我问你呢，上回你跑什么呀？”
他脸腾地红了，使劲儿笑了笑，跟哭似的：“没有啊。”
“你不会是害羞不敢跟女孩儿说话吧？”
“不是。”没了。
“段磊我跟你说，我这人最受不了的就是人家跟我说话说半句留半句，你这样我血压高不定哪天就脑溢血了你知不知道？我可跟丁薇好了一年多了，是不是真的她太丑了我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他挠着头：“不是，真的不是，她挺漂亮的，真的。”
“所以--”
看样子他也知道逃不过去了，“那……我说了你别告诉她成吗？”
“当然！”当然不成，一会儿我就给丁薇打电话，出了门就打。
段磊从衣兜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名片递给我，一边还脸红红地想笑。
丁薇的名片？这小子怎么有丁薇的名片？看他那表情，难道……我一下脸就黑了。
“哪儿来的？”废话，当然是丁薇给他的了。
“你给我的。”
“我？我什么时候……”等等等等，坏了，我给他的第一张名片是……见鬼！当时天黑，我也没看，肯定是给错了。啊，怪不得他拿到第二张名片的时候看那么仔细！
我一下聪明了：“你是不是给她打电话了？”
段磊脸还是很红。
“她骂你了？”
我笑起来。丁薇骂人很有水平的，我几个哥们见了她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背地里说我是受虐狂。丁薇就是这么火的，但是她会在骂完以后五分钟内把什么都给忘得一干二净，照样跟你说啊笑的，热乎乎地为你跑前跑后地帮忙。别人当然不知道丁薇对我有多好，只看得见她骂人的样子。
段磊肯定是挨骂了，这小子肯定一辈子没让女孩子这么骂过，所以才会抱头鼠窜。
“对不起，真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继续开心地大笑，一点儿都没有道歉的诚意。
段磊没笑，慢慢地他低下头，想起了什么似的，那样子有点儿沮丧、忧郁。我也慢慢地没了想笑的心情，头一次意识到好象是伤害了什么人。
“你打电话是想找我吧？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们同学会以后，你说让我给你打电话呀。”
他还真的打电话了。
“抱歉，我这人有时候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这次我是真心的，“上学的时候我就经常带错了课本，你知道吗有一次我帮你姐答卷子，结果把两道大题给答反了，害得我……”害得我整整两个星期都没能碰她一下。
段磊抬起眼看着我，又来了，又那种眼神。
拜托，不用了！我现在没事了，真没事了。

于睫

四、


丁薇总算是想起来了。
“噢--对了，是有一回。有个男的打电话问我是不是认识一个叫谢均遥的，都挺晚的了我挺烦的，我问他是谁他结结巴巴地最后说是个朋友，我说他朋友我都认识他朋友还不知道他电话。”丁薇歪着头笑，“那是他呀？”
“你骂人家了吧？”
丁薇想了想，“大概吧，我想不起来了。”
我心里有点不高兴：“以后别这么乱骂人了。”
“怎么了，我一直都是这样啊，没人真的不高兴对不对？我不是连你都骂吗？你也没生气呀。”丁薇一点儿也不在意。
“段磊不一样，他会往心里去的。”
“真的？”丁薇开始认真起来，“那我跟他道个歉吧，拿手机来，号码？”
我抓回手机：“小姐，现在什么时候了，人家是住在学校里。”
“不行，”她伸手来跟我抢，“明天我就忘了。”
“哎呀我提醒你行了吧！你这人怎么老跟着火似的？”
丁薇看着我，看了好一阵儿，生气了：“你今天干嘛看我这么不顺眼？”
“哪儿有啊？”我吓一跳。
“又想起那个雯雯了吧？”丁薇很少这么认真地生气。
“不是，真的不是。”我觉得我说的是实话，“就是为电话的事，真的。”
她不理我。
我咬了咬牙，段磊，真对不起了，我重色轻友，重色轻友。我拿起手机，按下段磊宿舍的号码，留着发送键没按，把手机递给丁薇。
她不接。
我叹了口气，欠过身去，吻了她一下，吻得很认真，当然也准备好了挨揍。
丁薇瞪了我一眼，说：“算了吧，明天记得提醒我。”
我能想象出丁薇会对段磊说什么，也能想象出段磊站在电话机前拿着听筒面红耳赤的样子。唉，我这是干嘛呢？

丁薇说了什么就会做到的，第二天她真的打电话给段磊道了歉，可没说上几句话她就象老朋友似地开始开段磊的玩笑，急得我直拽她。她跟段磊说公司组织去云湖渡假，可以带两名家属，让段磊和我一块儿跟着去。我在她公司已经平淌了，可让段磊去给她当家属？
“星期五下午五点半，我让谢均接你啊。”
我看着她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有点儿不敢相信：“他去啊？”
丁薇瞪着我，“你怀疑我的魅力吗？”
我哪敢！我只是无法想象段磊会答应跟我们一块儿去玩，我以为他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星期五上午，我在手机里一听见段磊的声音，就知道他变卦了。
“我……我感冒了。”
“是吗？那你好好休息吧。”我的语气大概是有点儿冷淡。
“你生气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跟小孩儿似的！“没有，真的。我就想你不会那么痛快跟我们出去的，是我不好，答应你不跟丁薇说的，她那人……你知道。”
“没有，没什么，我……我真的感冒了，没骗你。”
听他的声音是有点儿不对劲，可我也不相信真就到了不能去玩的地步，我是只要还能站起来就绝对不会错过出去玩的机会。我知道他看见丁薇会不自在，我明白。
“我没说不相信你呀，看病了吗？吃完药好好睡觉，你知道吗感冒这病就得睡觉，还有得多喝水，多上厕所，这是丁薇说的。”丁薇没说多上厕所，可多喝水要不多上厕所才怪呢。
他好象是笑了，然后他说：“那……那……”
那什么呀，我说：“那下个周末咱们一块儿去‘蹦的’怎么样？”
“行，”他痛快地答应了，“你请客。”
“废话！那下礼拜我再给你打电话。”
接下来的周末我带段磊去玩了一个晚上，我发现这孩子其实很会笑的。我没告诉丁薇我是和段磊出来，只说是跟朋友。丁薇从来不会干预我和朋友们的交往，不管是什么样的朋友，因为她自己也有一大堆朋友，包括同性也包括异性。我不是没怀疑过自己可能会有情敌，但是一来丁薇对我真的很好，二来我了解丁薇的个性，她不是那种以苍蝇的数目来确定自己魅力大小的女人。丁薇很真，很直，很让我倾心。而丁薇对我说不上是因为信任还是自信，好象并不怎么在意我身边的花蝴蝶，只是偶尔拿她们寻寻我的开心。
我好象第一次发现段磊还挺帅，挺有女孩子缘，下了舞池没一会儿我就被抢上来的女孩子们挤到一边儿去了，当然我也不至于就落了单，可想想就这么让一个小男孩儿抢了风头，心里还是不太自在。我出来买了杯饮料，看着舞池里摇摆的人群，有点儿落寞。蹦的的时候被弄丢了并不是第一次，丁薇对此见怪不怪，反正最后总是会在停车场见面的，我没急过，她更不急。我从来都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是今天也不知是什么作怪，心里有点酸酸的不是滋味。
我看见了段磊，忽明忽暗的灯光里他正挤来挤去，东张西望，他在找我。
当我们终于又凑到一起的时候，他脸上一付跟着大人逛公园却被大人弄丢了的孩子似的慌张表情。我笑了，心里那点儿不自在，那点儿落寞，那点儿多愁善感一下子都被补偿上了，而且补偿得过了分，所以我笑起来没完。
段磊哭笑不得地站在我对面，“你还有完没有？”
我不笑了：“下次带你女朋友一块儿来吧，我怕不安全，你要是让哪只花蝴蝶给掳走了，我怎么交待呀？”
段磊看着舞池不看我：“我没女朋友。”
“真的？”我一下来了兴头，“太好了，丁薇手里有一大把小女孩儿……”
我还没说完，段磊忽然冷冰冰地顶了我一句：“让她自己留着吧。”
我仔细看看他，不明白这事怎么会让他不高兴。我想大概还是记着丁薇骂了他吧。
我开始给他讲笑话，他还没笑我就先笑了，当然他也跟着笑了，不是因为笑话好笑，而是因为我的样子好笑。他笑得很灿烂，我一向都喜欢笑起来很灿烂的人，比如雯雯，比如丁薇，比如丁薇书柜里那尊牧羊人雕像。看着那样的笑容我觉得生活幸福，觉得心里有爱，觉得世界美好。
我开车来的，没喝任何带酒精的东西，可我觉得有点儿醉。







五、

我没告诉丁薇我带段磊出去玩的事，后来也没告诉她我又跟段磊出去过几次。最初我觉得不告诉她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没问。可是渐渐地我有种感觉，好象是自己背着丁薇在做什么事，而且越是这样拖下去，事情就越象是真的。
我的老板是位非凡的女性，尽管我们几个大小伙子背地里不断地咒骂自己没出息，但是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挑战她的权威，都服服帖帖地被她管得笔管条直，为她鞠躬尽瘁在所不辞。老板一向是一手拿着鞭子一手给糖吃，夏日炎炎地她特地放我们大假，让我们尽情玩上三天。本来已经和丁薇约好了一起到南戴河去避避暑，可谁知道她参与的案子被客户推倒了重来，没白天没黑夜地加班加点，连电话都没空给我打。我就这么被抛弃了。
足有40度的高温把我困在屋里哪儿也不想去，一想到窗户外面的炎炎烈日就头疼。躲在装了空调的屋子里，拿着电话拨来拨去，可谁也没我这么闲，都在为自己为老板为经济发展贡献力量。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动脑袋发涨手指头发酸脖子也直了，翻遍了架子上的VCD也挑不出想看的片子。烦，怎么就没个人能陪陪我？
电话一响我就扑过去，终于有人良心发现了。
“我是段磊……”
我怎么把他忘了？他不是正放暑假吗？早知道就找他了。
“嗨，干嘛呢？”
“嗯……我想……找你说点事……不知道……”听他的语气好象挺为难的样子。
“那你过来吧，我住……”算起来有那么十几天没看见他，还真有点想他了。
“对了，你过超市的时候给我带几盒‘八喜’上来吧，大盒的，我冰箱空了。放心我给报销。”我听见他在电话那头笑起来。
段磊带着“八喜”上来，我刚好把乱七八糟的屋子大致划拉了一下，腾出块地方好让他在地方坐。
“八喜”化了，我把其它都塞进冰箱里冷冻，剩下一盒我和段磊三下五除二就给报销了。
我把钱递给段磊，他接在手里没说什么，但神色有些灰暗。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想起他在电话里吞吞吐吐的样子。
他抬起头，不过没看我，“我们学校要趁暑假翻修宿舍。我想……你能不能帮我找个临时的住处？跟别人合住也行，到开学我就……”
我不是白痴，他肯定跟家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包括雯雯和她老公。不然他不会暑假也不回家，他来求助于我而不是他的同学，说明他不愿意让同学知道家里的情况。而且我也知道最好什么都不问他。
“你住这儿就行，今天就可以搬来。”
他楞了一下，四下看看：“你这儿……你一个人住吗？”
“没错，一个人。”
的确，以我一个薪水不高的打工族来说租这样一套房子是太奢侈了。分租的同事买房结婚之后，我一直不想另找室友，因为我发现即使是粗线条的男人也会相见好同住难，再说我也贪恋这里的舒适，不想再找其它地方，于是干脆一个人担负着让我多少有些不胜负荷的租金。
段磊想了想，点头说：“好吧，不管怎么说……我现在……”
他现在走投无路了，我明白。
我扔掉“八喜”的空盒子：“那，现在就走吧。我想你没太多东西要收拾吧？”
段磊站起来，张了张嘴可是没说出什么。
“别告诉你姐，我知道。”
他说了声：“谢谢。”
从他走进这间屋子，我一直没能看到他的眼神。

晚上我和段磊在家里吃方便面。快到月底了我钱包不太好意思，段磊肯定也没什么钱。一边吃我一边想丁薇要是知道了，绝对会一边数落我上次去玩花的太多，一边大包小包地给我买吃的。
九点多丁薇来电话说加班结束了，她要和同事一起去喝一杯庆祝一下。我真佩服她那用不完的精力。
“你来不来？来吧！”丁薇兴致勃勃地招呼我。
“算了，都是你同事我去了也插不上话，你别太晚了啊。”我嘱咐了一句，“哎，要不要完了我去接你？”
“不用，我会抓差的，你睡吧，明天我给你打电话。”
段磊吃过晚饭就出去找同学了，直到快十一点的时候才回来。我躺在床上，听着他在外间走来走去，洗澡，上床。心里一直在猜测这孩子到底跟家里闹出了什么事，他看上去挺乖的，比我上学的时候老实太多了，他能干什么不可饶恕的事被家里赶出来，连雯雯都不收留他？
夜里我听见段磊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想是不是干脆就在卧室里给他搭张床。外间没有空调只有一台电风扇，这么热的天气他肯定睡不好。还想我是不是该跟雯雯联系一下，侧面了解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我爬起来打开卧室的门，正看见段磊站在屋子当中犹豫着要不要去开门。小家伙只穿了条三角裤，正在往衬衫里伸胳膊。我也不知为什么心里觉得怪怪的。
门外丁薇在叫：“谢均开门！起床啦！”
我赶紧伸手把段磊推进卧室，把门一关。小家伙再小也是个小伙子了，总不能让他这个样子站在丁薇面前吧？
丁薇冲进来，把手里的塑料袋举得高高的：“看！给你带的，你昨天晚上又吃方便面了吧？”
我接过来，顺势把她搂进怀里亲了一下：“还是我老婆好，知道老公米缸见底了。”
丁薇推开我：“去，还没刷牙呢！”
我刚要往浴室里走，又被她一把拽住：“喂，好大胆子啊，敢金屋藏娇？”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上来。
丁薇往卧室一指。
对了，里面还有段磊呢。我笑笑：“嘿嘿，不好意思，被你抓到了。”
丁薇坐进沙发里，也笑着：“那就见见吧。”
我这才想到段磊这个时候这个样子恐怕打死都不会出来的，也不知道这小子有没有那份聪明从我衣柜里赶紧找身衣服穿。
“嗯……啊……”我拖延着时间。
丁薇脸色有点变：“里边真有人？是谁？”
我凑到她耳边轻轻地说：“是段磊，离家出走了，暂时在这儿借住几天。”
丁薇眼珠转了转，我刚刚预感到要出什么事，一把没抓住她已经以最快速度跳起来，冲过去把卧室门一推：“嗨--你好--”
半秒钟之后丁薇已经回过身来，反手带上了门，站在门口尴尬地对我笑着，小声说：“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开玩笑……”
我哭笑不得地望着她：“现在怎么办？”
丁薇少有地脸红了：“怎么办……”她蹭到沙发跟前拿起她的包，悄声对我说，“你跟他说别往心里去啊，我走了。”
“干嘛，你跑啊？”难得丁薇居然会落荒而逃，段磊还真是不简单。
我打开卧室的门。段磊坐在我床上，他还是刚才那个样子，衬衫扣子也没扣齐，看见我既不说话也不动，表情板板的。看来他是生气了，不过我这时候还没想到那儿，我看着他有点儿发呆。我好象以前没怎么注意过，段磊挺漂亮的，身材也不错，个子虽不算很高，腿可是挺长。皮肤也很好，摸上去一定……我想什么呢！

我忘了在卧室里搭张床的念头。
接下来的几天我很忙，老板说歇够了你们该卖力气了。我把备用钥匙给了段磊，让他自己随意。每天我差不多都十一点多才到家，段磊通常都是在看书。

丁薇再也没到我那儿去过，也没再问过我段磊的事，只是有一次在她送我回家的时候有意无意地说我还是在想着雯雯，要不怎么会爱屋及乌把她弟弟揽到家里来。我说她瞎说，心里也掂量了一阵子，还是觉得她瞎说。
“我才不是瞎说呢，旁观者清。”
我盯着她：“喂，我说你就不能放松自己一下，别那么聪明？”
丁薇笑开了花，踮起脚来亲了我一下。本来我很陶醉的，可她马上又象对待她那只小京巴一样，伸手轻轻拍拍我的脸。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段磊一动不动地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听见我的脚步声也还是一动都不动。
“嗨，发什么呆呢？”
“看风景。”他闷闷地说。
我也趴在栏杆上往楼下瞅了瞅。胡扯八道，黑不溜秋的能看见什么风景？但是回头看他的时候，我又把到嘴边的刻薄话咽回去了。谁说没有风景？段磊就是风景。我发了会儿呆，有点心猿意马地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
喝多了，肯定。
“以前我就这么看着你送我姐回家。”他又是闷闷地来了一句。
以前？我上大学的时候？没错我是经常送雯雯回家，当然只敢送到楼下，当然我也不知道楼上有个人总是这么看着。
段磊眼里是什么？亮亮的。
等我发现的时候，手已经触到了段磊的脸。真漂亮，我竟然觉得他现在比雯雯还漂亮。以前我怎么会觉得他挺一般的？
都是月亮惹的祸，让我变得象个漫画里的色老头。幸亏段磊没大惊小怪的，要是丁薇就会大叫“变态呀你”。
“呃……今天……”我嗑嗑巴巴地说不下去了。今天我在街上看见他了，看见他从一辆“宝马”上下来，车上的人伸手拉他被他甩开了。虽然并没看见车里的人是谁，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那是雯雯的大款老公。看起来调解不成功，因为段磊明显情绪不佳，还连带着闹的我也跟着莫名其妙的动作走偏。
“你姐夫来找你了？”我还是开了口，一家人有什么话是说不开的呢？
段磊把脸扭向一边，又是闷闷的一句：“关他屁事！”
我笑起来，也闹不清为什么会这么开心，反正就是开心得很。我从心里笑出来，笑得不可自抑，笑得段磊一直看我，看得他自己都脸红了。
“你喝了多少啊？喝不了就别逞能。”
“小子，你说我撒酒疯是不是？告诉你，这叫借酒撒疯--”我一下勒住他的脖子把他拽进屋里，伸手就去咯吱他。段磊一边笑着叫着，一边挣扎着要躲。我哪能容他躲呀，论力气我怎么也比他大，一个猛劲我就把他按到床上了。
在我的利爪之下段磊笑得气都喘不上来了，一个劲儿地喊饶命。我一直蹂躏他直到自己累了，脑子也开始有些迷糊，看着下手败将一付衣衫不整满脸通红的样子，忽然有那么一阵子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得睡了，再不睡要出事了。睡过去之前我还在想，段磊这小子真是有点意思。









六、


我不记得给过雯雯电话号码，同学会的时候我是跟不少人交换过联络方式，可是我并不想再和雯雯有什么瓜葛。听见电话的人说她是雯雯，我竟觉得那声音有点不太真实。
“见个面好不好均遥？我有事找你，真的，要紧事儿。”声音软绵绵的，不紧不慢，一点不象有要紧事的样子。
晚上我和雯雯在酒吧见了面。雯雯依然是风情万种，酒吧里所有男人的目光都在围着她打转，当然也包括我的。
“哎，我弟有没有找过你啊？”喝了几杯之后，图穷匕首见。
“你弟？”我装傻。我的演技骗丁薇肯定不行，骗雯雯还有富余。
“他没找你呀？”果然。
雯雯不至于现实到这样就丢下我扬长而去吧？
“怎么了？你弟弟出什么事了，要我帮忙？”
也许是因为喝了几杯的关系，雯雯精神有点放松了，脸上现出几分落寞的表情。
“你找我，就是觉得我说不定能帮上忙吧？告诉我怎么了，你弟干什么了？”我放出从前的一派温柔。
雯雯把脸转向一边，吸了吸鼻子。我诧异地发现她眼里有泪水。
“怎么了雯雯？”我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啊？”
雯雯的眼泪扑拉拉地掉了下来，象开了闸似的。当初我们谈恋爱的时候，如果她自觉得受了什么委屈，眼泪就会象这样扑拉拉地往下掉，弄得我只好一个劲认错，也不管自己到底错了没有。可是今天雯雯让我觉得她已经不是那个撒娇耍赖的女孩，而是一个满怀悲伤的女人。这样的雯雯是我从来都不认识的。
“均遥--”她趴在我肩上，哀哀地哭泣着。恍惚之间我好象又爱上了她，是的，当年我是爱她的，用不着碍着面子不承认。她的离去让我伤心不已，我还是想着她，没有忘了她。
“雯雯……”我听见自己做梦似地说，“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老公呢？他对你不好吗？你是不是不幸福？”
雯雯哭得更凶了，声音大到周围的人都转过脸来看我们。
我把雯雯扶起来，让她靠在我肩上，带她走出酒吧。
坐在出租车上，雯雯一直都在抽泣着，我则是一直不停给她递着纸巾。雯雯告诉司机的是她家的地址，我不确定她只是要我送她回家，还是有别的意思。天气很热，车里的空调根本不起什么作用，我的脑子里也很热，全都是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情形。
车开观景园，停在一座小型别墅前面。我下了车，把雯雯也扶出来。雯雯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掏出钱来递给司机：“不用找了。”
我知道她的意思了。
“雯雯，我……”凉爽的微风让我略略清醒了一点。
雯雯回过身抱住我：“别说话，什么也别说，好吗均遥？别说……”
我感觉着雯雯的心跳，感觉着她身体错落有致的优美曲线，感觉着自己热切的呼吸。
雯雯轻轻抽离身子，从包里拿出钥匙。
随着门厅里灯光亮起，我看清了里面的陈设。好象也在这一时刻，我看清了我自己。
雯雯拉着我的手：“来，把鞋脱了吧，进来。”
我拉住雯雯，把她揽进怀里。
如果我没看着她的眼睛，事情一定会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但是有那么几秒钟我们的视线碰到了一起。
不知为什么我脑子里会出现那句很有名的电影对白：“眼睛后面还有一双眼睛。”
我不清楚那另外的一双眼睛是属于谁的，是雯雯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人。我只知道我忽然怀疑起自己来，我真的想要雯雯吗？我想要的是现在这个雯雯吗？我好象不那么确定。
我后退了。
“我，我该回去了。”我呼出一口气，“如果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找我别客气。”我转向往外走。
雯雯从背后抱住我：“你生气是吗？是吗均遥？……”
“不，我不生气。要生气也是以前的事，现在不了。我只是……只是不太想再做这种事。”
“什么事，你把这叫做什么事？”雯雯的声音也冷静了许多。
我叹息：“本能的事，不经大脑的事。雯雯，我有女朋友，认真的。而且……”
我想说，即使我没有丁薇，我也不愿意再做这种事。
我回过头来看着雯雯，现在我眼里看到的不是多年前我为她激动过的那个女孩，这是一个成熟的、珠光宝气、浓妆之下我看不清表情的女人。
不，我顿时觉得清醒了很多。我想要的不是她。她也从没爱过我，一直以来她都只是利用我而已，从前是帮她挥霍青春，现在是为她填补空虚。
“雯雯，再见。”
我拉开门走出去。
“均遥--，”雯雯追出来，“我帮你叫出租车。”
我没逞强，这地方不会随便有车的。
雯雯打电话叫了车，她站在门口望着我：“对不起，均遥，你不生我气吧？”
“不会的。”我不会生气，她是雯雯哪。
“我弟弟要是找你的话，告诉我一声，啊？”
我点点头。看情形吧，现在我是不会告诉她段磊就住在我家里的。

我没有直接回家去，段磊有一双和雯雯很象的眼睛，我不想这个时候面对那样的一双眼睛。
人在想喝醉的时候好象反而醉得很慢，我都喝得头疼了还是很清醒。看看手表已经快一点钟了，算了吧，回家。
段磊从里面给我开了门。这么晚了他还没睡，在等我吗？
我一步一步地走到他跟前，看着那双很象雯雯的眼睛：“我刚才看见你姐了。”
那双眼睛顿时迷乱起来：“她……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该跟我说什么吗？”我盯着他，不放过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开始躲闪：“你喝多了，睡吧。”
我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到墙上：“没错我是喝多了，不过我还知道你是谁。别躲，看着我。告诉我你那个一表人材的姐夫干了什么好事？”
段磊脸色发白：“我姐告诉你什么？”
“我在问你！”我摇着他的身子。
他站在那儿不动，也不说话，眼里的神情充满悲哀。为什么他会有一双那么象雯雯的眼睛，为什么连那种悲哀的神情都一模一样？
都是那样一双眼睛惹的祸。
不知多长时间以后，我发现自己竟然在吻他，吻一个眼睛很象雯雯的男孩儿。而那个男孩儿没有惊叫，没有愤怒，也没有躲避。
我疯了，肯定是疯了，因为我发现错得离谱之后竟然不想停下来。
我醉了没错，可我认得他是谁，我没有把他当成雯雯，肯定没有，那是绝对不可能弄错的两个人，尽管他们的眼睛很相象。可是我不想停下来，他也没有让我停下来的意思，他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我在干什么？没有人阻止我吗？我的手已经脱离了大脑的控制，伸进了他的衣服里。啊，那么温暖，那么光滑，感觉真好，我停不下来了……再有意识的时候我们已经倒在了床上，我掀起了他的T恤，扯下他的短裤，不停触摸他，吻他，而他好象也在回应我……
天哪，不单是我疯了，好象整个世界都疯了。
很快我发现自己不再是主导者，他正牵着我的手，引着我探索到从未认知的领地，激起我更狂热的欲望。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这是我想做的，我就是想做，也许更早的时候就想做了，只是自己不知道。
我进入他的身体，把渴望、怨恨、爱恋……属于他和不属于他的所有的激情都给了他。

于睫

七、


第二天早上我不敢醒来，我不知道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以后该怎么面对段磊，怎么面对一切。我希望昨天夜里那一幕只是一场梦，只是我自己的想象，其实什么都没发生。可是记忆太清晰了，为什么宿醉之后我还是记得那么清楚？好象有人说过人喝醉了以后事实上是不能人道的，简直是扯淡。
这不是偶然的我知道，在这以前我那些恍恍惚惚的念头早就存在了，只是自己没当回事，这下好，真的出事了。
让我摸不着头脑的是段磊。
事情发生了，可是段磊没有任何反应。早上他如常去学校图书馆，晚上也还是呆在家里看书，偶尔看看电视转播的球赛，然后洗澡上床睡觉。就好象什么事都没有过，弄得我几乎以为是自己得了妄想狂症，自己琢磨出件可怕的事来吓自己。可是人可以编造谎言但编造不了感觉啊，不然我真会以为自己是做了场春梦呢。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敢跟他提那件事，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跟他道歉说我不是故意的，天知道我是故意的，绝对是。而且我怎么觉得他也是愿意的？不然他大可以一脚把我踢开，就算我比他力气大也没大到可以强暴他的程度吧？再说后半截其实是他在引导我啊，不然我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做，这种事没谁会无师自通吧？这可不是跟女人啊！
我想大概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段磊本来就是那种人，他以前做过那种事，就算以前我那些恍恍惚惚的念头不是出于他的诱惑，至少他从没拒绝过是肯定的。他是那种对男人来说有着另类的吸引力的男孩儿，足以让人犯错误，还不是犯一般的错误。那么……就是说出这种事不是我的错。是他的？
想是这么想了，可是不免觉得自己有点卑鄙。段磊没做过什么故意引诱我的事，天地良心。是我自己觉得他漂亮、可爱，觉得他……好吧，性感。小姑娘们在我面前搔首弄姿我看得多了，我不是傻瓜。段磊一直没有什么让我能够想入非非的举动，就算他是那种人就算他真对我有那种意思他也没有过任何表示，我绝对肯定这一点。他对我的吸引力完全是自然而然的，如果这不是我的错肯定也不是他的。
现在怎么办呢？我没招了。已经做过的事没办法一笔抹掉，要命的是当我再看到段磊的时候竟然还会有欲望，这才是真正让我心惊胆战的。我的人生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大的起色，可总算随着大流没出过什么了不得的差错，现在眼看着跑偏了而且有回不去的危险，这我可从来没有预料到。
可怕的感觉居然让我产生了可笑的想法，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想去找丁薇，想着她一定会有我要的答案，可笑之极！我真是糊涂得连命都不想要了。
想到丁薇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很温暖，这种温暖顿时驱走了那些怪念头，也驱走了段磊。

我握着丁薇的手，送到嘴边。心里很想告诉她我爱她、崇拜她，她是我的女神，可我知道要真的这么说非把丁薇吓跑不可，她准会以为撒臆症了。
今天晚上丁薇看上去特别美丽。
“丁薇……”我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丁薇，跟我结婚好不好？”
丁薇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问：“出什么事了？”
这什么回答？！太扫兴了吧。
“哎，我知道没戒指没玫瑰花不太浪漫不太正式，可你也别这么打击我啊！”
丁薇翻了我一眼：“别耍贫嘴，说，出什么事了？”
我有点懊丧：“什么叫出什么事了，我跟你求婚呐，哪儿不对了？”
丁薇胸有成竹地说：“好了，别装可怜。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咱俩结婚的话也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可是就我对你的了解，现在这个时候你是不会想结婚的。”
“凭什么这么说？”我有点不服气。
“你啊，表面上看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其实虚荣心挺强的，你不会愿意在没什么经济基础的情况下娶我的。”
我咕哝一句：“那叫自尊心好不好？”
她看着我，一付“我说怎么样没错吧”的样子。
“所以，你现在提结婚的事，如果不是开玩笑，就是遇到什么事了。快说，谁欺负你了告诉我。”
我哭笑不得地说：“什么呀！你以为我是小孩儿啊？”
“那……”她眼睛转了转，“因为雯雯？”
我楞了一下：“雯雯？哪儿跟哪儿啊没她什么事，你怎么想她身上了？”
丁薇有点认真地说：“我是觉得她那个弟弟一天到晚在你眼前晃来晃去的，免不了会让你想她啊。哎，段磊说没说他什么时候搬回学校啊？”
我叹了口气：“没说，不过等学校开学他怎么也该搬回去了吧。”说着这话我心里忽然觉得堵得慌。
丁薇还在看着我。
“跟雯雯没关系，真的，我发誓。”没关系吗？我心想宁愿跟她有关系，总比跟她弟弟有关系要好吧？
我探过头去吻了丁薇一下：“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莫名其妙有点烦。”
我看得出来她不相信这话，但是她没有追问，否则她就不是丁薇了。她只是回吻了我一下，然后说：“好吧，我相信你自己会调整好的。哎，明天咱们去逛朝阳公园吧，啤酒节开幕啦。”
我说好，然后下了车。

进了门，我看见段磊站在阳台上，和上次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姿式，静静的，一动也不动。
我看着他，眼前渐渐迷蒙起来。他看上去那么寂寞，那么悲哀。
我的脑子还停留在客厅里，可是身体已经不知听了谁的命令走到了段磊身后，伸手抱住了他。
段磊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老天，他一直都在看着，看着我和丁薇。上次也是。而且……他好象说过以前就这样看着我送雯雯回家。
我觉得脑子里嗡嗡响，晕乎乎的。
好一会儿我才说：“回去吧，外边挺凉的。”
外边并不凉，只是他的身体冰凉。
段磊忽然回过身，张开双臂抱住我，抱得紧紧的。
“你……想要我搬走吗？”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不——”在大脑考虑之前我已经抢先反应了，“不……”
我没让他再说话，用力吻住了他，把他带进屋里，推上了床。
不，我不让他走，不想让他走。我想要他。
然后，我要了他。
我摸着段磊汗津津的身子，心里奇怪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个和我完全相同的身体是那么美、那么性感、那么令人兴奋。
我有点自暴自弃地想，大概是太久没接触女人了，连欲望都变味了。
段磊什么都没说，没拒绝我的任何要求，任我纵情驰骋。
“我……我喜欢你……”
我几乎没意识到自己说了这话。
“段磊……我喜欢你……喜欢你……”
段磊没有回我的话，只是伸手搂住我的脖子，把我拉向他。我们静静地拥抱着，象一对情人。
当呼吸慢慢平缓下来，理智又重新回到我脑子里的时候，我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
段磊眼睛亮亮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八、


第二天我下班回家，发现段磊已经搬走了。
天气闷热，大家都说在憋一场大雨。
我也是。我心情很坏，好象从来没有这么坏。一起工作的人都用惴惴不安的眼神看着我，生怕暴风雨会殃及无辜。
段磊走了三天了，连我的电话都不接，总是让别人告诉我他不在。可我知道他肯定在，他是存心这么做。
这是第六次了，说他不在。我告诉接电话的人，如果段磊不接我的电话，我就去学校找他，他跑不了。
接电话的人大概会以为段磊欠我钱吧。
“喂……”段磊果然来接了。
“你什么意思？”我压着火气不想在电话里跟他吵架。
他沉了一会儿说：“没什么意思，快开学了，宿舍也修好了，我……”
“少废话！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快要压不住了。
又沉了一会儿，他说：“那你想怎么办呢？”他把“你”字说得很重。
我长出了一口气：“出来，我不想在电话里说。我在北门外边，现在就出来。”

段磊走出来的时候，我忽然觉得他看上去瘦了。只有三天而已，可是我好象已经想了他三年了。
他拉开车门，坐到副座上。一言不发。
“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这么走了？”我没了火气，心里闷得发疼。
“说什么？再见吗？”段磊没看我，话是硬的，口气却是软的。
我看着他，忍耐着想要拥抱他的冲动。他总是这样，总是用他无尽的悲哀来淹没我。
“你恨我吗？”
段磊还是没看我：“干嘛恨你？”
“你以前……”我搜肠刮肚地想词儿，“嗯……跟别的男人……好过，是不是？”
我想“好过”应该是个略带点褒意的中性词汇，不至于惹他不高兴的。
段磊转头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儿才说：“那跟你没关系，过去的事儿了。”
当然是过去的事了，可是我想知道，想知道他的过去，他怎么会成为那种人的，他喜欢过什么样的人，那个人是不是象我一样喜欢他。我想知道他的一切。
可是段磊的冷淡让我没了追问下去的勇气。而且我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难道就跟他混下去了？那……丁薇呢？
过了好久我才很没底气地问：“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让我对你……做那种事。”
“哪种事？”他侧过头来看我，眼神一点都不温柔，“你说哪种事？”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生气了：“你知道的，就是……”
“做爱。”他清清楚楚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管那叫Make love，‘做、爱’。”
“我就是那个意思……”
“不是。”他有点激动，“你不是那个意思，根本就不是。”
我被他闹糊涂了，他这是在生哪门子的气啊？
“你讲点理好不好，叫什么还不都一样……”
“不一样。”他再次打断我，“你说不出口，因为你觉得那是错的。”
“本来……”本来不就是错的吗？难道跟男人上床还是对的？
“那你还来跟我说什么？”段磊突然发作起来。
我楞了，敢情憋了好几天我没下雨他倒先打起雷来了。
是啊，我来跟他说什么？让他一搅和我全忘了。其实我也根本就没想好要跟他说什么，就是想见他，没别的。
“你喜欢我，是不是？”
我突然明白自己想干什么了，我只是想要证实这个。
段磊几乎喊起来：“谁啊！鬼才喜欢你呢，我根本就……”最后几个字他差不多是哭着说出来的。
我伸手想搂住他，被他甩开了。他坐在那儿，哭，生气。我却想笑，我高兴。
我开车带段磊回家。
暂时我把一切都忘了，忘了从前，忘了以后。忘了丁薇，忘了雯雯，连工作也忘了。
我跟段磊做爱，没错，是做爱。现在我知道他喜欢我，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他。我不觉得这是错的了，我们互相喜欢，这是两厢情愿的，我们彼此都想要的，没什么不对的。

手机的铃声在响，《欢乐颂》，是丁薇。
我盯着身边的段磊，一时间楞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铃声把段磊吵醒了，他推了我一下：“电话，接啊。”
我叹了口气，接起电话。
“嗨，你干嘛呢？堵车了？你在哪儿呢？”
我猛然想起今晚的约会。该死！我竟忘得死死的。
“啊……啊，我在三元桥这儿呢，前边出车祸了，堵死了根本走不动。哎，你先叫点东西吃着，等我啊，我看能不能绕过去。”
我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床上段磊好整以暇地哂笑着看我。
“你还真行，谎话张口就来。”
“你不懂，这叫训练有素。”我用手扒拉着头发，“你怎么办？饿不饿，跟我一块去吧？”
“缺心眼儿吧你？”段磊骂了一句。
是缺心眼儿，我大概是乐糊涂了，同时在享受两个人的爱，竟然还以为可以就这么平安无事。
段磊冷冷地看着我。
我从抽屉里拿出他搬走的时候留下的备用钥匙，递给他：“你还拿着吧，搬回来好不好？”我有点心虚，知道自己心里并不完全是这么希望的。
段磊象是看穿了我似的，淡淡的说：“不用了。”
看他裸着身子爬起来穿衣服，我忽然又大脑停摆了，伸手想去摸他。
段磊啪地拍开我的手：“想什么呢，还不快滚！”
我很狼狈：“你回学校吗？我开车送你吧。”
“你已经晚了，想跪搓板啊？”
我耍无赖：“反正也晚了，多晚一会儿少晚一会儿还不是一样。”甚至我还想顺便先干点别的再送他走。
“走吧走吧。”他穿好了衣服，往门外拉我。

有谁知道我有张乌鸦嘴呢？三元桥上就真的出了车祸，我和段磊就真的给堵在那儿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前边没路后边也堵死了。
段磊瞧着我，憋不住地想笑。
让他笑吧，我喜欢看他笑。今天被他一哭弄得我五脏六腑都成了好几瓣，他应该补偿我。我伸手去摸他的脖子，他甩开我，我又伸手。
“别人会看见的，你想卖票啊？”说是那么说，可他没再甩开我。
我轻轻抚摸着他，没有一点色情的意思。我就是想抚摸他，那种温柔的触感令我陶醉。
“我喜欢你。”我是真心的，现在不是在床上，没有原始的冲动，我喜欢的不仅是他的身体，我喜欢他给我的所有感觉。
段磊没说话，车里没开灯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好象他没什么表情。段磊一向都把自己掩饰得很好，让我很多时候都弄不清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想，他对丁薇怎么想。我也不能问他，因为我自己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希望先这么糊里糊涂混下去，我不能失去丁薇，可我也很想要段磊。我对丁薇向来很忠心，一直都自觉或者不自觉地抵御着各种诱惑。我不是圣人，以前还是个很没原则的家伙，但是我知道丁薇是我不想失去的，为她我可以牺牲掉很多东西，因为没什么比她更重要。也许因为段磊不是女孩儿我才失了警觉吧？也可能是段磊那双很象雯雯的眼睛惹的祸。
车流开始缓缓地向前挪动，比走路都慢。
我忽然想干脆打个电话给丁薇，把约会取消算了。我看看身边的段磊，觉得自己其实是害怕面对丁薇，我想逃避。
“今天不回学校了成吗？”
段磊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为什么？”
“我不想去跟丁薇见面了，你也别回学校，咱们回家。”
“你疯了？敢放她鸽子，你不要命了？”
“没那么严重，相信我。”
丁薇肯定会骂人的，但是她并不会真的生气。五分钟之后她就会毫不费力地召集一帮姐妹们去商场消耗她们自己的和她们老公或者男朋友的血汗，明天她就会把一切都忘干净。
段磊往椅背上一靠，向下一滑，身子立刻矮下去一截。冲着我一脸的笑意：
“新鲜，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回家就回家，谁怕谁啊！”
小子，你笑！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以为我是谁？我是大灰狼：兔子，等着瞧！




九、



齐人有一妻一妾。
大家都管吃着碗里的还捞着锅里的叫做“享齐人之福”，放眼望去家里红旗不倒外边彩旗飘飘已经成了祖国各地的风景名胜。可是我想绝不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享得起这个福的，好象我就没那个命。
我不知道能够在丁薇面前隐瞒多久，我对她一向没有秘密，当然我吹牛，那是男人本性。可是丁薇会从我的口水里自动剔除一定比例的夸张，然后相信真实的那部分。
我已经自觉不自觉地在躲她了，见面的频率大致减少了二分之一。我开始经常性地欺骗她，有时候我一边编着瞎话一边想她是不是已经听出来了，只是不愿意揭穿我。丁薇很火，但是她比绝大多数女人都要聪明，诚实地说也比绝大多数男人都要聪明。我想她肯定已经感觉到了，何况她在我迷迷瞪瞪向她求婚的时候就猜到出了什么事了。她说过相信我自己会调整好的，她给我时间让我思考让我冷静，但是她会给我多少时间呢？
每次见到丁薇，我都拼尽全力表现我的活泼幽默，展现作为一个年轻的也还算帅气的大男孩方方面面的魅力，做到我自己都觉得累了，可还是弥补不了心里那份歉疚，也解除不了担忧和恐惧。我害怕失去她。丁薇是个自尊心超强的女孩儿，我相信一旦她知道我和段磊的事，我绝对会失去她。

我们在“星巴克”喝咖啡。丁薇一成不变地要“卡普西诺”，我也一成为变地跟她一样。我一点都不喜欢喝咖啡，喝了晚上我会睡不着，第二天早上会头疼。但是我从来没让丁薇知道这事，她一直以为我跟她一样有品味。其实我只喜欢可口可乐，百事也行。
丁薇穿了件旗袍，酒红色的，看得我眼睛发直。别的女孩子穿旗袍很容易就让我拿她们当饭馆的服务员，可丁薇的样子让我一下子觉得时光倒流七十年。有一阵子我恍惚看见自己也穿着西装，皮鞋和头发都刷得锃亮反着光。
丁薇少有的沉静、温柔，这样的时刻总是让我感到自己是幸福的，比天底下任何男人都幸福。
丁薇微笑着看着我的杯子：“其实你没必要勉强自己的。”
“啊？”我一时间没回过魂来。
“你不喜欢‘卡普西诺’，平时连速溶的你都不喝。”
她知道？我有点傻眼。
“还有，你不喜欢‘泡吧’，老是跑卫生间。你也不喜欢看爱情文艺片，每次都睡得呼呼的。”
这倒是她早就知道的，为什么她提起这个？我一下子醒过梦来。这些不过都是她的论据，后面她会说重点。
我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寒意。她要说什么？
“你真的没必要勉强自己。”她望着我，眼里充满温柔的光辉。
“我没有勉强自己。”我辩解着。“没错，你说的那些我是不喜欢，可是……可是我喜欢呆在你身边，喜欢你喝咖啡、泡吧、看电影的样子，何况，那些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啊。”
丁薇笑了。“我知道，都知道。所以我才说你用不着这么做，我不希望你为我做得太多。我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原来的样子？”我不明白她指的什么。
“你做的太努力了，尤其是最近。”
我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她会看出来吧？现在怎么办呢？编什么谎话来骗她？
“咱们交往时间不算短了，你的心意我感觉得到，按说你不需要这么努力的。那天你还莫名其妙地说要结婚，我就想你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低下头。怎么办呐？
丁薇停顿了一下，轻轻地问：“是雯雯吗？”
“不，不是。”我赶紧否认。可是丁薇脸上表情告诉我，我这么匆匆忙忙地否认反而让她更加确定了。
“真的不是雯雯，那次以后，我和她好长时间都没见面了。真的……”我忽然想到雯雯约我见面的事我好象没跟丁薇说过，可我现在说“那次”……啊哟，乱了。
丁薇还是那么温柔地望着我，温柔得让我抬不起头来。
“要不要……我去找她谈谈？”
啊？那还不乱套了，什么跟什么啊！她跟雯雯谈？先不用说谈什么东西，就她平时那股气势，雯雯不钻桌子底下才怪呢。
“不用，真的不用……不是，根本就不是因为她……”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丁薇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很温暖，手指细长，形状很漂亮的指甲涂着暗红色的油彩。段磊的手指也是细长……我呸！想哪儿去了？
“你爱我吗？”丁薇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柔和，这么悦耳。
“我爱你。”我毫不犹豫地、很坚定地说。我爱她，我说过很多次，在生日卡、圣诞卡、新年卡、情人节卡上写过不知多少遍，我自己也数不清了。
丁薇的脸上泛着幸福的红晕，她真的很美。
“我知道雯雯是你爱过的女孩儿，你要是轻易地把她给忘了，那你就太无情了。就因为你重感情所以我才会喜欢你啊，我不会喜欢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然后丢一个就忘一个的人。你明白吗？”
我用力点着头。
“我也知道其实雯雯很寂寞，象她那样的女人都会很寂寞的，就算拥有再多的金钱，那种空虚也是填不满的。不过，她也可以走出来啊，出来跟大家在一起，人多热闹一点，会忘掉很多不愉快的事。你也可以劝劝她……”

回到家我没开灯，一头倒在床上。
也许是喝了咖啡的缘故，我的头脑异常清醒。
我靠着本能生活了二十几年，好象从来都没有长大过。我是个男人对吗？我该对很多事情负责的对吗？上帝让我生为男人不会只是为了让我占便宜，他给了什么就会拿走些什么。上帝是公正的，那么上帝肯定也是吝啬的。
丁薇的笑靥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着。
跟她结婚吧，虽然我还年轻，哥们都说我还有玩的本钱。可我不想再玩了，我已经找到我想要的，为什么还要等待呢？丁薇是属于我的，我也属于她，这是早就达成的共识，不需要再确认了。的确我现在没钱，没房子没车子，但是丁薇并不在意这个，是我自己在意。丁薇会很高兴和我一起白手起家从零开始的，我们都还年轻，有能力创造自己的幸福生活。丁薇从来就不是那种只愿意坐享其成的女人，否则她绝对可以象雯雯一样安享富贵。
想到雯雯，我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踏实。雯雯虽然拥有富贵但是并不幸福，象“长城卡”那样的大款基本上不太可能是个好丈夫，女人常说有钱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可是现在的女人又都愿意找有钱的男人作老公，明知他不是好东西。
心里一动，我忽然想起在提到雯雯老公的时候段磊眼里曾经流露过的那种和雯雯一样的悲哀神情。
我想我应该知道答案了，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段磊会因为什么事情家里闹翻，和雯雯闹翻，他为什么会走投无路跑到我那儿去，为什么段磊和雯雯谁都说不出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雯雯的眼泪是为谁而流的。
我苦笑起来，那个“长城卡”跟我还真是有缘。想到段磊曾把身体和笑容都给过那个人，我心里象堵了什么东西似的不舒服。真奇怪，雯雯也是一样，可是我想到雯雯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时过境迁了吗？
跟我分手之后，段磊会怎么样？回到那个大款身边去吗？那雯雯又该怎么办呢？跟那个人搅在一起，注定了姐弟两个谁都不会幸福。雯雯难道就为了那种优裕的生活情愿忍受这一切吗？段磊又为什么要卷进去呢？他喜欢那个人吗？不，不会。当他望着我说“他比你差远了”的时候他说的不会是假话，我相信。他喜欢的是我，很可能在我送雯雯回家的年代就开始喜欢了，为什么他要去破坏雯雯的幸福呢？为钱？段磊不是那种人。
我长出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这一切以后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轻松？为什么没有呢？我做了决定，那个决定让我感到无比沉重。

于睫

十、


坐在车里，我望着学校大门。
等了很久，我才看见段磊从大门里走出来。他走得很慢，步履沉重。难道他已经有预感我要跟他说什么了？
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我忽然觉得自己恐怕根本就说不出分手两个字。我喜欢他，真的很喜欢，只是因为要对得起丁薇才不得不牺牲掉他，这简直就象从心头割下一块肉去。我舍不得。
段磊坐进来，只看了我一眼。
好半天我说不出话，我甚至卑鄙地想先跟他亲热一番再说。也许我还没有真正卑鄙到那种程度，所以我做不出来。事实上如果真的那么做了，我也就没办法再说分手了。
先开口的是段磊。
他冷冰冰地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分手是吧？OK，没问题。分手吧！”
我张口结舌地盯着他。
“还有，别跟别人说对吧？OK，我又不是傻瓜，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不会对别人说的，没了吧？”
“你……”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当他露出利爪的时候就好象浑身长满了刺。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分手？”我虚弱地回应。
“你还能说什么？你喜欢我这你已经说过了，其他你还能说什么？你会说我爱你请你嫁给我吗？哈！”他的笑声有点凄厉。
“如果……如果我没有先认识丁薇……”我真的是那么想的，如果没有丁薇，那就没有什么可以把我和他分开。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你不用说！”段磊埋下头去。
我看着他细长的手指在发间穿来穿去，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他不是早就认识我，早就喜欢我了吗？他现在后悔了吗？
段磊抬起头来，脸上又恢复了我常见的冷淡表情。
“好了，就这样吧，当我们没认识过。”
我以为他会立刻摔门走掉，可是他没动。
“有件事我需要你帮忙。”
他冰冷的声音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什么事？”
“借我点儿钱。”
我脑子里轰地一下。
“不多，就五千块，”他没看我，“我还有一年才能毕业，可学费靠我打工挣不出来……”
我坐在那儿，手直打颤。
“反正这样了，我也不在乎你怎么看我。我没别的办法，现在也还不想零着卖呢。我会给你打欠条的，要我按手印也行，毕业以后找到工作，我会还给你的，连本带利。”
我紧握着方向盘，控制着发颤的手。
“好，没问题，钱我会给你的，再多点也行。只要你开口，就算去借我也会给你，而且不用你还。”
“用不着，五千块足够了。我会还的，要不要是你的事。准备好了给我打电话。”
“那就这样。”我狠狠地说，强忍着没提他那个大款姐夫。
过了片刻，段磊并没有如我所料起身离去。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也在看我，但是他很快就把目光移开了。
“不是说了就这样吗？你还想要什么？”
段磊咬咬嘴唇：“你……那个……不想最后做一次吗？”
我瞪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这是我认识的那个段磊吗？是我喜欢的那个男孩儿？
终于，我咬着牙说：“到后边去。”
我没跟人在车后座上做过爱，总是看到老外的电影里有那样的镜头，还有人说六十年代嬉皮士们的后代就基本上都是在汽车后座上诞生的，说的好象很刺激似的，我可一点不觉得，根本一点都不舒服。
不，感觉跟车后座没关系，因为我们根本不是在做爱，起码我不是。我甚至不是在发泄欲望，而是在发泄仇恨。
大概因为太疼，段磊哭了。可我还是不觉得解恨，我一直都没发现自己血液中还有那样暴戾的因子，虽然我从来也不是个很温柔的情人。
段磊走了，我却一直都留在他的余韵之中。
不知什么时候，我发现了自己的眼泪，一直不停地在流。

夜里，我从梦中惊醒。
我总是不断地梦见段磊，梦见和他做爱，醒来觉得无比的空虚。
我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难过。当年失去雯雯的时候我似乎很容易就象阿Q一样精神胜利了，可是失去段磊比我想象的要痛苦得多，这实在出乎我的预料。
我不断地和丁薇约会。我需要她在我身边，需要她给我力量，帮我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然而只是看着她，我觉得力量不够，因为我常常会走神，想到别的事，别的人。
我跑去买了两支红色的蜡烛，自己动手做了一顿西餐，虽然不知道那能不能吃。
音响里放着丁薇最喜欢的《When a man loves a woman》，我搂着她在屋里缓缓地挪动，轻轻地吻着她。
我想丁薇明白我的意思，毕竟她比我聪明得多。
Michael Bolton温柔地唱着：“……`Cause baby,baby,baby……I am a man,When a man loves a woman……”
为什么我会觉得Michael是在哭泣？
是的，我是一个男人，我爱上了一个女人。可是抱着她的时候我却想哭。因为……我竟然对她没有欲望。
后来我真的哭了，眼泪就那样流到了丁薇肩上。
丁薇坐下来，望着我。目光里充满哀愁，也充满怜悯。
“还是不行……对不对？”
我坐在她对面，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没关系的谢均，真的没关系。”丁薇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神情却很温和。
我摇着头：“我不想失去你，丁薇……我真的不想……”
我宁可为了你失去我心爱的人，是的，段磊是我心爱的人。可是我真的不想失去丁薇，我希望她一辈子都能是我的朋友。
“但是，这次你没办法勉强自己了？”丁薇微笑着，笑得很凄凉。
是的，我还是那个靠本能生活的谢均遥，我没办法用责任、义务、男人的自尊什么的把自己撑起来，我就是那么个软弱无能的家伙，拿自己的感情没辙。
“雯雯她……会嫁给你吗？如果那样，谢均你可惨喽，要想法挣很多很多钱才行啊。”丁薇努力地笑着。
“不，丁薇……你相信我，和雯雯一点关系都没有，是真的。”我调整了一下呼吸，“你说的对，我勉强不了自己。所以我只能对你说抱歉，可我不会骗你，我全都告诉你。真的跟雯雯无关，是跟……跟段磊有关。”
丁薇怔了一下：“段磊？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喜欢段磊。”
说出这句话，我一下子觉得轻松了。那个大包袱背得我累死了。
丁薇半信半疑地说：“难道说……你是……？”
“我不知道，以前肯定不是。”我脑子清楚了，舌头了利落了许多。“我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发生的，反正就是发生了，不知不觉我就变成这样了。其实我已经跟他分手了，可是……”
可是我还是回不去从前，我想的还是段磊，就算分手的时候他几乎让我恨了他，我还是想他。
丁薇坐在那里，好半天没动也没说话。
“丁薇……”我叫着她，“我知道现在说这话很荒唐，可我怕以后没机会说了。我……我很自私，丁薇，我还奢望以后能跟你一直做朋友，做一辈子朋友。当初刚跟你认识我就想，就算将来咱们不能结婚，我也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我说的是真的，你一直都是个不一般的女孩儿，你不会……不会看不起我吧？”
丁薇呼出一口气：“说实话谢均，你说做朋友我现在还根本考虑不到那个。我不是没想过也许有一天你会爱上别人跟我分手，我有这个思想准备。可是……你爱上的是……我，没法想象，真的没法想象。”
“我知道……”如果丁薇是哪天告诉我她爱上个女人，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跳楼。
“你……你得让我想想，我不能现在说是不是还跟你做朋友，我现在脑子一团乱。你真是……吓了我一大跳。”丁薇苦笑着，“怎么会这样呢？你让我……让我太吃惊了。真是……”
“对不起，丁薇。”
“送我回家可以吗？”听上去她并没有生气，大概是还在震惊之中没有缓过来。
“当然。”

一路上丁薇都没说话，我也不敢说，只是不断地去看她脸上的表情。她好象一直都在迷茫之中，找不到出路。
“丁薇，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我有别的办法……”我把车停在她住处楼下。
丁薇摇摇头：“这不是你的错，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我下了车，送她上楼。
电梯早就没了，我陪她一层层地爬楼梯。
走着走着丁薇慢了下来，忽然她说：“谢均，你真的爱过我吗？”
“当然是真的，现在我也……”现在我也还是爱她的。
“我是说……”丁薇打断我，“象爱一个女人那样，象你爱雯雯那样。”
“你跟雯雯不一样。”我心里忽然哆嗦了一下，我从来没有用爱其他女人的方式去爱她，因为我觉得在我心里丁薇跟所有女人都不一样。
“你想过跟我上床吗？就象你想跟别的女人一样，比如雯雯……甚至，比如段磊。”
“我……我想过……”是想过，但是……跟想雯雯不一样，跟想段磊更不一样。丁薇对我吸引力似乎一直都不在那方面。
“谢均，”丁薇停下来，冷静地说，“我宁愿这么想，你喜欢我，爱我，是因为觉得我很好，不是因为我是女人。”
我说不出话。
“这样的话，我大概比较可以接受现实。我会想跟你之间其实只是友情，那我们失去的就会少一些，对吗？”
是啊，如果没有爱情，也就谈不上失去爱情。
“丁薇……”
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才好。我爱过她，现在也爱她，她差不多是我的精神支柱。我对她的爱和对段磊的难分轻重，他们两个我都不愿意失去。我也知道丁薇是爱我的，她对我远不只是友情。






十一、

虽然跟丁薇分了手，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始终都在憧憬着不远的将来我会再和她走到一起，当然是以朋友的身份，永远的朋友，我会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隐约中我觉得那才是我和丁薇相处的最佳状态，也许丁薇说的有道理，我喜欢她是因为她优秀，我一直都把她当作最值得珍贵的朋友。
有这种憧憬，让我觉得我并没有真的失去丁薇。
这两天我跟老板请了病假，其实一直在家里睡觉。多半醒着的时间都是在想段磊，想着我该怎么办。
冰箱里再也找不出什么可以吃的了，我才不得不打起精神，上街去买东西。
走在路上，我打电话给段磊。接电话的人说段磊不在，真的不在。
我苦笑了一下。“没关系，他回来麻烦你跟他说一声，钱我准备好了。让他给我回个电话，他知道我是谁。”
好久没见着阳光了，忽然觉得阴郁了很久的天空突然变得很清朗，云彩也亮得耀眼。
我在街上走着，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觉得自己好象大病了一场之后刚刚恢复了精神。我瞎逛起来，服装店，书店，音像商店，超市，电子游艺厅，酒吧，茶艺馆，小吃一条街……连五金商店都去转一圈，并没买什么，只是在人群中感受一下生活。

一直玩到天黑尽了，我才回家。一身的汗水，精力充沛。
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我看见段磊靠在角落里，在等我。
几天没见他更瘦了，不知道是不是一直都没刮脸，胡子拉茬的。我想笑，印象当中段磊总是那么清爽漂亮，从没这么狼狈过。我喜欢他这样子。
我打开门，让他进屋。
段磊好象并不打算开口说话，进了屋也还是呆呆的。
我拥住他，想吻他。段磊没拒绝。不过还没开始我自己就打了退堂鼓。
“我说，你能不能先洗个澡，刮刮脸。这样我真有点不习惯。”
段磊没说什么，转身进浴室去了。
我躺在床上等着，想着要不要干脆和他一起洗。不过又觉得现在似乎不是时候，不急，以后会有机会的。会有很多机会，我相信。
段磊站到我面前。象变了身似的，还是那个漂亮清爽的大男孩，还是我喜欢的，我爱的那个。
当我碰到段磊身体的时候，他畏缩了一下。
不会了，我在心里向他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伤害你了。我不是个温柔的情人，可那是以前。
柔软的床上，我放出所有温柔的手段。只要我想，我可以做个最出色的情人，我相信。
看着那张一向都没什么表情的脸被挑起的欲望冲击，不断变幻着色彩，听着他嘴边溢出压抑不住的呻吟，感觉着他的身体几近疯狂地扭动。好象是谁说过奉献比索取要快乐得多，虽然忍得有些辛苦，可是绝对值回票价。
“……求你……别折腾了……快点……”
连做爱的时候出声都会觉得很丢人的他居然开口求我。是我技巧太好了还是今天他打算彻底放纵自己了？
不管了，如君所愿。

灯光下，段磊身上细密的汗珠在闪闪发光。
我伸出手指在他胸前轻轻地划着圈，奇怪为什么肌肉会比海绵体更能吸引我。
段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过了好久他忽然说：“我跟你要钱，你恨我了吧？”
“废话。”
他没看我：“我真的没办法，只能跟你借。就算你不跟我分手我也得跟你借，要不就真得去卖了。”
“你姐不是有的是钱吗？她一身衣服就够你上一学期的了。”
段磊坐起来，只让我看到他的后背。“我……跟她闹翻了。”
“因为你姐夫？”
他动了一下，还是没回头。“她告诉你了？”
“是啊。”笨蛋，不知道我在套他吗？
他闷闷地说：“那她说没说就是她给我们俩牵的线？”
“啊？”我噌地坐起来，“胡扯吧，她疯了？”
段磊冷笑着：“她一点都没疯，她知道弟弟跟有钱的老公哪个更重要。”
我张了半天嘴才骂出一句：“……混蛋。”
雯雯怎么可能干那种事？真是气死我了。虽然她早就跟我没关系了，可是我曾经爱上的女人居然如此恶劣简直是当面污辱我的智慧。不过话说回来，跟雯雯谈恋爱其实没用到半点智慧，当然帮她做弊的时候除外。
“这么说……”我忽然又有点高兴，“你跟你姐夫的时候，不是自愿的了？”
段磊瞪我一眼：“废话！”学的还真快。
“你还跟他有来往吗？”想起不久前那个“长城卡”曾经找过他，我又有点不高兴了。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段磊也不高兴了，脸拉得的老长。
我知道他在意丁薇，虽然他从来都没有过类似的表示。
“那……他肯善罢干休？”
段磊叹了口气：“其实……他人还是挺不错的，就是‘花’了点儿。我爸下岗，妈又一年到头在医院里进进出出的，我们家全靠他。这次拆迁要不是他出钱，我们家就得住到通县那边去了。我上学一直都是他出的钱……”
看我拿眼恶狠狠地瞪他，段磊总算打住了。
“他比你差远了。”象是安慰我似的，段磊又把那句话搬出来了。
这次我没领情。“老实说，你跟他做了几次？”
段磊脸红了：“就一次，而且……那也不能算。是他把我灌醉了才……根本就不是我愿意的。”
“那别人呢？”我盯着他。
“没别人了，真的没了。”看那样子他快要赌咒发誓了。
“可你好象挺有经验的啊，跟谁学的？”我可没忘了是他将我引入正途的。
段磊低下头，小声说：“在学校上网时候学的。”
刮目相看，这小子胆子真不小，在学校就学这些？还真会活学活用。害我以为他阅人无数呢。
“说真的，你能借我钱吧？”段磊聪明地转移话题。
“当然。不过，我有条件。”
段磊看着我：“你……你别说什么让我用身体还债什么的，那是网上小说里才那么写的。”
“我说你在学校一天到晚都不干别的光看这种东西？有这精神头你早上清华北大了还跟这儿混！”我没好气地勺了他一巴掌。“再说了，你就拆零了我五千块能买你几次啊？”
“那……你什么条件？”他好象有点害怕了。
“搬我这儿来住。”
“那还不是……”大概是看我认真的样子不象拿他寻开心，段磊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我一本正经地说：“不搬这儿也行，这儿租金太贵了。等我找个小点的地方，便宜点的，找着了再搬也成。唉，多一口人吃饭，只好刻薄自己一点了。”
“你……你来真的？”段磊皱起眉头，“万一不小心被丁薇发现了怎么办？你不说她特聪明吗？”
“她还不够聪明，但是她已经发现了，因为我告诉她了。”
段磊大睁着眼睛大张着嘴，呆了好半天。吓一跳吧？活该，谁让他气我来着。
“你怕了？”我忽然想到这小子也许是叶公好龙呢。
“不是。”还好他立刻就否认了，不然我可就给撂那儿了。
“你不怕她到处给你说去？”原来他是为我担心，好小子。
我很认真地对段磊说：“丁薇她不是那种人。你听着，我已经跟她分手了，可是我相信她早晚还会跟我做朋友的。丁薇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儿，谁娶了她谁有福气。我当不了那个有福气的男人，可我喜欢她，崇拜她。别以为她只会发脾气骂人，她心眼儿特好。真的。”
段磊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没说什么啊，我都没指望你跟她分手，就算你们俩结婚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扯淡！你这不是骂我吗？”他以为我能那么心安理得地享齐人之福，我是什么人啊？
“反正……”他神情有些黯然，“反正你早晚都会结婚的，我姐夫不就结婚了吗？我还能指望就咱俩过一辈子？”
我搂住他的肩膀：“说实话我还没想那么远，我也不知道能跟你在一起呆多久，我可能就是这么个人，没法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我只知道现在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就咱俩。以后会怎么样，我想顺其自然。不过我对你是认真的，不是随便玩玩的，你相信我吗？”
段磊努力笑了笑：“我好象……只能相信吧。”
我理解他有所保留，我也不想告诉他我对他有多么狂热，不想现在就惯坏了他。我想和他长期发展，这感觉有点象当初对丁薇。我不希望热情太快就烧没了，我想把这家伙长久地留在我身边。
“我说的是真的，其实我是想，让我这么时不时地跟你在一起就行了，你可以跟丁薇结婚，我知道你喜欢她。”
“可我不能那么对丁薇，她不是那种可以骗的女人。”在我心里她是女神，“你要是跟她熟了就会知道她有多好。”
“我又没说她不好，她这么好你别跟她分手啊！”就算段磊很大度，也听不进去我在他面前夸他的情敌。
“好好，我不说了。你也别那么小心眼儿行不行？”
“我哪儿小心眼儿了？”段磊辩解着，“我就是因为她以前骂过我，心里有点不舒服。没别的。”
我笑了。“就这你还不小心眼儿？什么时候的事了你打算记一辈子啊？”
段磊扭开脸：“你知道她骂我什么吗？”
“什么？”我还在笑，丁薇骂人能骂出花儿来我太知道了。
“我知道她不是成心那么骂的，可是她……她也太会挑词儿了吧……”段磊说不下去了。
有那么严重？“她骂什么了？”
段磊吭哧了半天才说：“她骂我……变态。”
眼看着段磊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真是哭笑不得。
不一般的女人，太不一般了。我的丁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