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不是河
作者: ailie(眼影)
第一章
沙漠,赤红的、空气火烫蒸腾的、无穷无尽的沙漠。
白花花的太阳在天空照耀,影子在脚底沉重的拖沓。呼吸,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又一下的在严严实实的包头布里响起,听起来虚幻……辽远……
浑身上下裹着厚厚的蒙布,只露出一双眼睛,我干渴的象要整个人燃烧起来似的……
无穷无尽……无穷无尽的死亡之海,无穷无尽的火焰之海——如果真能让我死亡,如果真能将我蒸发,如果真能就此把我埋葬,那让我死亡吧!将我蒸发吧!把我埋葬吧!
脚步越来越重,如同灌满了铅,坠得身体陷溺着、摇晃着,渐渐的拔不动腿了。
呼出的空气立即和周围燃烧的空气混合,吸进的空气涌进肺里,火辣辣的灼烧,象剥离内脏黏膜似的痛。
捆在背上的剑,在背上捆成十字的两把剑,象深嵌进背部的镣铐——我的灵魂渐渐脱壳,和上空的苍鹰一起翱翔。
脚步越来越沉重了,呼吸越来越虚幻,越辽远……我好象真的变成了那只鹰,一边在风里翱翔,一边俯瞰地面那具困兽般挣扎的躯体。
——突然膝盖一沉,身体猛的坠向地面,我从沙丘上“骨碌碌”的滚了下来。
当我灰头土脸的仰躺在沙丘底部时,意识开始涣散,渐入黑暗。
“杀人了杀人了!”
火焰吞噬房屋的声音,刀剑相击的声音,妇女孩童哭叫的声音,男人们咒骂声、惨叫声……
我睁开眼睛,视线里却是空茫一片,那一切竟还在纠缠我吗?
合上沉重的眼帘,姐姐惊慌失措的呼叫声猛的敲进脑海,象是用锤子楔进了一颗钉子。
“弟弟弟弟弟弟……”
姐姐……姐姐,姐姐,我的眼眶里滚落的是什么,我心底里涌上的是什么,我那早已埋葬的——我那早已和自己名字一起埋葬的过去,即使再哀伤,即使再悲痛,也早该放开我了。
徒然的攥紧了拳头,大火焚烧家园的情景仍在眼前晃动,强盗的粗暴笑声仍在耳边肆虐,父母兄弟的血在地上流淌,姐姐,我那年轻貌美的姐姐,手里拿着刀挡在我前面,她在恐惧的、悲愤的发抖,可为了保护她唯一生存下来的弟弟,她拿起了刀——用她美丽的纤弱的手。
强盗们,那些粗俗的、肮脏的男人,他们巨大黑暗的影子渐渐逼近,我一次又一次的要从姐姐身后冲出来,都被她紧紧的按住了。
那个夜晚……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姐姐的长发在空中飘舞,她一手拿着刀,一手在背后紧紧的按住我……
那个夜晚……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强盗们在我面前把姐姐强暴了,然后一把剑—— 一把雪亮的剑穿透了她的脖子把姐姐钉在地上。
我欲哭无泪……
强盗们洗劫了整个村庄,然后骑马离开。
躺在姐姐早已冰冷的尸体边,瞪大一双如同死亡的眼睛,我流着血……从脸颊到脖子,划过胸口,切开腹部的刀口——他们以为我会死的,可我一定会活下去——连同姐姐的份一起活下去!
……驼铃的声音,象风一样吹进了脑海,我睁开双眼——赤红的视野里,一队骆驼缓缓的走了进来。
“你死了吗?”
好象过了一世纪那么久的时间,有人问我。他坐在高高的驼背,周身裹着黑色的蒙布,只露出一双眼睛。
我看清楚了……他背后背着刀,他是驼队保镖还是沙漠强盗呢?我没力气想了,可我还有力气杀人。我慢慢张开手指,开始积蓄力量。
又几个人走进我的视野,从他们的服饰我终于确定那是强盗了。
我突然一跃而起,黑色的蒙布展开,双手在背后碰触到剑鞘,“咔啦”一声轻响,两把雪亮的剑一齐亮出。
我高高跃起,在身形一起一落之间,血花四溅——骨头和肉、以及衣服被利刃切开的声音,颓然倒地的声音,我的双脚稳稳的落在沙地的声音,果然是——果然是完美的,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
我扯起蒙布顺着剑刃擦去血迹,剑重新雪亮起来,我把它们插回背后的剑鞘里。
“兹”空气中突然响起了撕裂的声音,一道明亮的光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面颊。
……细微的痛,细微的血流,我伸出手抹去了。
面前的人是从驼背上跳下来的,杀气腾腾。
那是个少年,清秀的、却无比冷酷的黑衣少年,他的刀尖拖在地上,眼睛象鹰一样犀利无情的盯着我。
这就是我跟他第一次相遇的情景——我们相遇的情景,那情景就象这沙漠一样——炙热、火暴、残酷,就象我在南国见过的玫瑰一样血红、妖艳……
“你的名字?我不想杀掉一个没有名字的家伙!”
少年狂傲的说。
我冷冷的笑着,我说:“我没名字。”
话音刚落他的刀就夹着强劲的风迎面劈来,我微微的侧过了。他的刀既准又狠,就象他的眼神一样犀利无比,我一步步退后着——在一刀比一刀更凶残落下的进攻中。
我数着步子,我退了十七步,换言之——他攻击了十七招。够了!——我闪电般拔出双剑,刀剑激烈的撞击,迸出火星。
“——那就做无名鬼吧!”他说着刀沉下来,金属声——刺耳的金属声划破着寂静的空气,我冷笑着架开他的刀。
我们的身体跃离开来,隔着几步远,他顿一顿嘶吼着重新扑过来,这次我看出了他的破绽,这次他死定了!
其实他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跟他同时出击——同时被击倒了。
捂着伤口,滚烫的血畅流着,我贪婪的喝着自己的血。是的,这些血可以支持我活下去,只要我活下去,我就可以继续的痛苦着、快乐着。
倒在一边的少年惊讶的注视着我,眼神里有几许厌恶和不可理解。
是的,血让我重新振作了起来,我麻利的撕下身边尸体的衣服,裹好自己的伤口,然后稳稳的站起来。
他伤了我的肩膀,而我重创了他的腹部,他流了很多很多血,现在还在流着,所以他一定会死——我说过他死定了!
我稍微困难的爬上了一头骆驼——我得救了。我毫无怜悯的看向我的对手,他自暴自弃的闭紧眼睛,一付等死的模样。
“你的名字?”我问他。
他拒绝回答,我决定离开。
“流沙,我的名字流沙……请你告诉镇子里的人,流沙死了。”
他用低微的声音说。而看到他脸上浮起的绝望和寂寞时,我踌躇了。
“流沙吗?好名字!”
我坐在高高的驼背上,俯瞰着他,他把头扭向了一边不看我。我突然笑了起来,我大笑着,是赞赏还是嘲讽,我不知道,我只是大笑,不顾伤口受到震动涌出了血。
太阳正在落下,浑圆的太阳,如血的太阳……
我端详着少年,他的侧脸还没脱去青涩的味道,黑色的眉,形状优美的眼睛,倔强的嘴唇。他也许只有十六岁,十六岁的时候我已杀人无数了。
“你的命今天起就是我的了。”我说着跳下骆驼,其实那时候我并没想到自己以后会和他有些什么。
走到他身边,蹲下,撕裂衣服给他包扎伤口。
我看着他的脸,那是一张如沙漠般毫无生气的脸,然后我的嘴角微微上弯,露出一抹嘲笑。
一个强盗—— 一个年轻的强盗,杀人的手段竟如此狠毒利落。
——可是十六岁就杀人无数的我,你可以想象吗?——你根本无法想象!
第二章
清晨,我和流沙来到镇子。在那里我把所有的骆驼变卖了。
我戴着斗笠,斗笠蒙着黑布,遮着我的脸。我和流沙受了伤,所有的人都看的出。
当我把沉甸甸的钱袋从骆驼贩子手里接过来,揣进怀里,我看见周围无数双贪婪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扶着摇摇晃晃、伤势严重的流沙,最后我干脆把他横抱起来。
“流沙,是流沙。”
我听见有人喊出流沙的名字,而流沙只冷冷的笑着,把目光投向我。
进到旅店,我给这个强盗找了最好的医生,端来最美味的食物。他睡了一觉,精神好多了。
晚上,我说:“我要出去找点乐子,你留在这里吧!”
他没回答我,他的脸一直朝着墙,嘴巴闭得紧紧的。我把刀丢到他床上。
“自己照顾自己。”说完后我关门离开。
深夜,我带着酒气和女人的香气回到旅店。
打开屋门,我看见寒光闪动,一个黑影向我扑来。我轻松的把刀夺下,抄起那人的身体低声说:“别动,是我。”
他安静下来。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流沙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瞪大的眼睛,以及披散在脑后的长发,让我想起了那夜——那夜死去的十六岁的姐姐,那一夜都过去十五年了……
“你还没死啊?”我冷冷的说着把他放回床铺。
他的手在腹部按紧了,我没理会他,自顾自的解开衣服,取下剑放在床下,然后在他的身边睡下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问我:“为什么不在女人那里过夜?”
黑暗中我们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我只看到他的眼睛犀利无比的望向我。
——是啊,我是到妓院里大大的享受了一番,我洗了舒服的澡,和最漂亮的姑娘饮酒作乐,可我回来了,我从来不在女人的床上留夜——这是杀手的规矩——绝不因女色使自己陷入险境。
“你和女人睡过吗?”我问他。他用力的转身面向墙壁,闷闷的说:“没有。”
我无声的笑了,他愤怒的哼一声,然后说:“我才十五岁呢!而且我也不会把钱花在那些滥女人身上。”
十五岁吗!我的心略微的起伏了一下,也许,也许姐姐死的那个晚上,他才刚刚出生呢!
我的手指慢慢的伸进他的头发,温柔的抚摸着他,然后我靠近他,将手臂伸到他的身下,紧紧的搂住了他。
“你痛吗?”我问他。
他的身体好暖,比我今夜抱过的女人暖多了,我的脸不由自主的在他的脖颈里摩擦着。
姐姐,姐姐,姐姐……我的眼睛湿了,十五年从来没湿过的眼睛,我发誓再也不流下的泪水,落在他的衣领上,无声无息的掉落着,掉落着……
“你痛吗?你痛吗?你痛吗?……”
我一遍又一遍温柔的问着,我的手摸着他脖子,细细的抚摸着,一把剑—— 一把雪亮的剑穿透姐姐的脖子把她钉在地上,那伤口现在还痛吗?
姐姐的名字,姐姐的名字我终于想起来了,姐姐的名字叫苏流莺,她的声音比夜莺还动听……
“朝洛,你要乖乖的哦……”姐姐总这样哄我,她在山野小溪边快乐的唱歌,她美丽的容貌比雪还纯洁。
……火燃烧起来了,村民哭喊,姐姐拿着刀挡在我前面……残暴的强盗蹂躏着她,然后,然后一把剑—— 一把雪亮的剑穿透她的脖子把姐姐钉在地上……
姐姐,姐姐,那伤口现在还痛吗?还痛吗?
一只手,然后是一双手捧住了我的脸,我闭着眼睛,象十五年前那个叫苏朝洛的小男孩一样,把脸放进那温暖的怀里,安心的睡了。
虽然有血气的腥味——不舒服、不安心的血气腥味,可我仍是很快的、甜蜜的进入了梦乡,我睡了,我睡了,永远不要叫醒我……
其实流沙——其实那个叫流沙的强盗远不如姐姐美丽,他只是个清秀冷漠的十五岁少年而已。
我一边吃早饭,一边看着窗外。
突然—— 一阵喧嚣,急促杂乱的马蹄声,远远的,街道的另一头,尘土飞扬,一队背着刀剑的黑衣人策马而来。凭着敏锐的嗅觉,我猜出他们的来历。
迅速的关上窗户,回头却看见流沙已穿戴整齐坐在床边——他一身黑色劲装,蒙布把脸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犀利如鹰的眼睛,怀里则抱着他的刀,杀气腾腾。
他站起来,稳稳的,没有一丝动摇。
他走到窗前,“砰”的将窗户用力推开。
站在他身后,我看见外面的强盗叫喊起来:“流沙,是流沙!是他!”
马嘶叫着,躁动着,强盗们纷纷抽出兵器。流沙身形一晃,象只黑色的鹰飞出窗口。他的身体高高越起,寒光闪动,当他落地时,已有三个人被砍落马下。
—— 一片寂静,死一样的寂静。就连马儿也不敢打一个响鼻。
空气凝固着,地上尸体下的血在迅速蔓延,突然一个孩子哭出声来,他的嘴立即被他的母亲捂紧了。
流沙站在路中间,他的眼睛犀利无比,他吐出一个字:“滚!”
滚字一落,马队立即喧嚣起来,腾起了高高尘土中,流沙象竿枪一样站的笔直。
强盗们落荒而逃,当笼罩在镇子上空的紧迫气氛一下子消散,流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使力的用刀拄着地不让自己倒下。
我看见血,红色的血,一滴一滴的从他的衣服里漏下来,滴在地上,红了一片。
我走近流沙,把他抱起来。他目光涣散,没有一丝反抗的力气。刀从他无力的手里松开掉落……他的刀,就那么孤零零的躺在地上,瞪着一只明亮的眼睛。
我用足尖钩起了它,在空中稍一使力,它便呼啸着飞着转着,插进我们住的屋子的木窗户,刀刃全没。
全小镇的人都惊恐的看我,我戴着斗笠,两边垂下的蒙布遮着脸,背后背着捆成十字的两把剑,十足的杀手打扮。
我抱着流沙,他已经昏迷,无血色的嘴唇留着深深的牙印。对着他,我微微的嘲笑起来——这十五岁强盗的骨气还真是了得。
我跟流沙在那个镇子里住了一个月,没人再敢来打扰我们。
流沙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他常冷着一张脸什么也不说——那是一张稚气未脱却冷漠得不象十五岁少年的脸。
钱袋里的钱足够我跟他再住半年的,可我不想再住下去了。“我们向南走吧!”我对他说,他微微的咬着嘴唇点点头。然后我们就离开了。
路上,沙漠里,我们一前一后默默的走着,不分昼夜的行走着,走了整整三天三夜。
他有时支持不住,我就背他。
夜里,开始冰冷的夜里,我唱着歌,“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如天……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沙哑粗旷的声音,回荡在漆黑的夜空,我看见流沙的眼睛比夜空更漆黑。
我没问过他的来历,他也没问我的,那句“你的命今天起就是我的了。”平白无故的连接了一个杀手和一个强盗的命运。
命运,多么奇妙的东西啊,十六岁时我曾发誓杀尽天下强盗的。
“嗨!”他叫我嗨,因为我说我没有名字。
“什么事?”我回头望他。
“我想跟你说说话。”他踌躇的说着,下巴却扬的高高的。
沙漠上空的月亮明亮的象面巨大的镜子,无限空旷的沙漠里,我走近他问:“你感到寂寞了?”
沙漠里,沙漠的夜里没有风,一丝风都没有。流沙的容貌在皎洁的月光里溶化了,那一刻我觉得他真是美丽。
我慢慢的伸手解开他的头发,他的头发,他那象沙漠夜空一样漆黑的头发散了下来,梦境般垂在他笔直的背后。
“说吧!你想说什么?”我一边抚摸着他的头发,一边问。
他冷漠的咬着一点嘴唇,然后他说:“我很想很想死在沙漠里。”
“这里很宁静,而且没有人来打扰。人们都说沙漠是个冷酷无情的地方,我却以为它宽阔得可以包容一切。沙漠很高傲不是吗?高傲得容不下任何生物,我好想死在这里。”
他冰冷的说着,却没有一丝寂寥的神色。我盯着他,盯着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强盗突然迷惘了。他和这个沙漠——这个冷酷无情的沙漠相当配,他的名字也很配这个地方,流沙——流动的谁也无法掌握的沙子,随时就那么轻易的流走了、消逝了……沙子,金黄的、干燥的沙子……
“去南国吧,我们一起去南国,去细雨连绵的南国。”我说。
他看进我的眼睛,他象沙漠之鹰一样犀利高傲的眼睛看进我的眼睛,看进我的灵魂——我们的灵魂竟都是如此的黑暗、冷漠!
月光下,我和流沙的影子长长的拖在沙漠里,我捧着他的脸,捧着他清秀而冷漠的脸,我说跟我去南国吧,他不点头也不摇头。
透过他的眼睛,一个强盗的眼睛,我看到火焰在天空燃烧,血在地上蔓延,姐姐绝望、羞辱的脸在不断放大……
——他知道生命的意义吗,同是杀人者,我们的目的都是生存,都是为了钱,所以我们就污秽了、罪恶了、堕落了……
沙漠的意义——沙漠那残酷的生存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跟我去南国吧!”我大声说,也许在那里我和他能找到所失落的、珍贵的东西。
他的嘴角微微的弯起,一个冰冷无比的微笑,竟已是如此的美丽了。
我俯下身子,干燥的嘴唇落在他的脖子上,我想知道,我想知道那伤口还痛吗?经历了漫长的十五年,我想知道我心上的伤口愈合了没有。
沙漠的味道,流沙的皮肤有着沙漠的味道,干枯的、窒息的味道……
我的手指爬上他的背,抓紧了那里。我用力把他揉进怀里,心情开始发疯,我真想就这么用牙齿切开他的喉咙,吸干他的血。
强盗,他是一个强盗—— 一个该碎尸万段的强盗!我疯狂的想着,用力环抱他,我想咬死他的冲动在他的咽喉上,竟变成粗暴的吻了。
“为什么做强盗?”我问他。
“没什么理由,我生来就是强盗了。”他冰冷的回答,我抬头看他,他竟是那样那样的美丽——是月光施下奇妙的魔法了吗?
我开始把持不住自己了,我埋葬了十五年的心,我那本来埋葬在家乡的心,开始跳动,血液不断在体内流涌……多年以后,我想那时候我是先爱上了流沙十五岁的年纪,然后又爱的他吧……
“让我彻底征服你吧!”我呢喃着,醉了似的呢喃着,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话的意义。
当姐姐用她美丽的纤弱的手拿起刀,我的生命就彻底流失了,我该需要什么呢?——我似乎什么都不需要,我只是活下去——连同姐姐的份,所以我埋葬了自己。
当流沙拿刀杀人的时候,他的心里有怜悯吗?他的心里有泪吗?他这有着沙漠面孔、沙漠灵魂的强盗,他的心里只有掠夺还有杀戮吧!
——我不想了解他,我也不想杀死他,我会征服他——从身体到灵魂——因为我和他根本就是一种人。
第三章
牵着他的手,牵着一个强盗的手走着。南国镇子花花绿绿的一切,竟滋润不了他的眼神。
青楼的姑娘们婷婷袅袅的立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两边,她们芬芳、妩媚,弥漫着麻药的气息。
流沙背着他的刀,漠无表情的在我身边走着。我牵着他的手,牵着做了我一个月情人的强盗的手在南国小镇里走着。
这里空气湿润,细雨连绵,楼台水榭,行舟片片。
娇艳的姑娘在河边洗衣,在船头歌唱,整个镇子——整个南国的镇子充满了茉莉的清香。
可这一切让我的心更空——美丽的南国,竟这般虚幻且不真实,它象麻药,却让我更清醒,它妩媚如玫瑰,却有着剧毒的刺,它恬美宁静,却充满谎言,它清纯新鲜,同时也糜烂无比。
我们在路边的小酒馆饮着淡无味的水酒,吃着发甜的菜肴。一只鸽子突然从天而降,“扑啦啦”的落在我们的桌上。
我知道我的工作来了,我的剑又要在夜里杀人了。
我继续饮着淡无味的水酒,吃着发甜的菜肴。流沙看着我露出了一丝疑惑,却毫无动摇……
旅店的客房,干净舒爽的床上,四周白色纱帐无力的垂遮着……我用身体爱着流沙,征服着他。而流沙他恨不恨我,对我毫无意义。
蜡烛在铜制的烛台流着滚烫的血红的眼泪,茉莉的清香流淌着,月光朦胧的透过窗子,洒落一床。
流沙的味道,流沙身上沙漠的味道没有一丝改变,这味道让我无比怀念我和他在那小镇度过的短短时光。沙漠,沙漠那个地方,我是不会放他回去了。他最想死去的地方,也许在梦里才会梦见。
我征服着流沙,就象那些强盗蹂躏姐姐一样,我看着流沙的眼角慢慢渗出了晶莹,他是身体痛苦,还是心灵痛苦呢?
我抓着流沙的下巴,生硬的抓着,然后在他倔强的唇上烙下我的吻。
我是粗暴呢,还是温柔?这只有他知道……
深夜在流沙睡着时,我蒙上黑色的蒙布,背着我的剑去杀人,然后领取我的酬金。
天亮前,在流沙醒来之前,我回来睡在他身边。
他腹部留下了很深的伤疤,那是我的,我的剑留下的。
我的脸颊一直到腹部有着陈旧的伤疤,那是强盗们留下的,是属于流沙的。
我吻着他未醒的眼睛,非常温柔的吻着,我会呵护他一直到他死掉。
秋天,叶子黄了的时候,我对流沙说:“你想到寺里许个愿吗?”
他冷冷的看着我,说:“我没有任何愿望。”
“那就去许个愿吧!”我强迫的说道,他沉默的看我,我冰冷的看他,然后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这天半山腰,竹林里,我们遇到了强盗。他们蒙着脸,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
竹林里,南国的竹林里,修长的竹叶,象雨一样密密的落下,纷乱的视野里,血划出优美的曲线。
流沙的刀尖在地上拖着,他的眼睛犀利如鹰,如此残酷,如此高傲。
这就是强盗的本性吧!剥离了这些,从那个沙漠里将他硬生生的剥离后,他还会剩下什么呢?
倚在竹子上悠闲的看着,我看着他杀人——行动干净利落,态度残酷冷漠。
——竹林里,中午本应静谧的竹林里响起着一声接一声短促的惨叫,流沙的刀如从天劈落的闪电,沉闷的劈在强盗们的身体,飞溅出大片大片的血来。
秋风起了,飒飒的风中,千万竿竹子剧烈的摇晃着,青黄的竹叶密密的交织,漫天飞舞。
流沙的身体飞越起来,高高的飞越着,然后沿着太阳光线的方向,笔直的落下来……大丛大丛的竹竿发出脆响,它们被拦腰削断,倒在地上。
——终于……终于结束了,完美的一切……
从刀上滴淌着粘稠的红色液体,流沙伫立在尸体中间,一身纯粹的乌黑,干净的象个在竹林看风景的游客。
待他擦干净刀上的血迹,将刀插入刀鞘,我走过去,摘下沾在他发上的两片竹叶。
竹叶的形状很象杀人用的飞镖,边沿很薄。我想凭我出手的速度,绝对可以用它割开流沙的喉咙。
我摘下竹叶,丢掉了它们,我看见流沙眼里因杀人而暴虐的神色,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深黑——深黑好象沙漠的夜空。
“杀了人就不能去许愿了。”我淡淡的说,他淡淡的看了我一眼。
十五岁的少年,十五岁的强盗,他的心竟是石头做成的。
秋雨连绵的南国,我坐在一家小酒店的窗口,饮着极淡的水酒。
小街上,酒肆间的小街上,铺着青石的小街上,姑娘素白的手擎着油纸伞,如雨中素白的丁香花一样,婷婷袅袅的走着。
细弯的眉毛,清秀的眼睛,小小的朱唇,裙子下面尖尖的金莲。南国的女子生就得如同湖中飘摇的白莲花。
我的家乡在黄河的北边,我的记忆在十五年前全部抹杀,我所记得的只有姐姐——我美丽的姐姐,还有她死去的那一夜……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西清秋。渐霜风凄凄,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思归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喁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怎知我、倚栏干处,正恁凝愁。”
隔着街,对面酒肆的门里,十七八岁女孩子娇滴滴的在唱小曲,曲词是柳永的《八声甘州》。
桌子的对面,流沙在默默的咬着包子。他的眼低低的垂着,我知道那双眼睛,我了解那双眼睛,它们一旦正视,就会放射出冷利的光芒。
我在他半空的杯子里满上酒,酒香幽淡,就象这天绵细的雨一样。
“一醉方休。”我说着将自己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亮给他空空的杯底看……
那夜,醉的其实是流沙,他伏在桌上睡着,没有任何防范。
我一杯接一杯的继续喝着酒,心里却愈发清醒。
后来我把他丢到旅店客房的床上,一个人走了出去,我走到飘着雨丝的街上,我知道我需要怎样的麻药迷醉自己。于是我来到了镇里最大的妓院,点了一个牌名叫牡丹的姑娘。
——奇怪吗?好笑吗?
抱着那个柔媚的南方姑娘时,我心底涌上的竟是流沙淡淡的影子。
今夜,他醉了,象个小孩子似的躺在床铺里恬静的睡着。
他的残酷,他的暴虐,他的冷漠,在水酒的作用下崩解了,融化了,他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而已。
抱着那个叫牡丹的姑娘时,我一直在想流沙。几个月了,我和他一直睡在一张床上,我吻他,抚摸他,征服他。每个清晨,他都在我怀里醒来。那个时候我就再吻他一遍,从头发到脚趾,时而温情时而粗暴的亲吻啃噬。
我是那样的呵护他,用宠溺女孩子的心情对待他,为的是什么呢?——我想我终于知道了——我想看到他醉醒后面对空荡荡屋子的表情——是的,我太想看了,这么想着的时候,我笑了,外面在下雨,下雨的天气,湿润的暧昧的南国天气……
几近中午,我才回到旅店。推开屋门,我看到流沙在桌边静静的坐着。他的头发还呈着晨起的蓬乱状,衣服松松垮垮的披在肩上。
雨还在下,也许会下上几天,十几天,甚至一个月。
他慢慢的回头看我,我看到晶莹的光泽在他漆黑的眼眸里剧烈的抖战着、晃动着,最后无声无息的掉落下来。
——那是他流的眼泪吗?那是多么美丽的水滴啊,干净的就象泉水一样。
我张开了手臂——对着他,我说:“过来。”
几乎是下一个瞬间,他冲上来撞进我怀中。我紧紧的拥抱着他,我拥抱着他,尽管这个家伙极度冷漠,但他也不过是个孩子,一个十五岁的有点任性而且倔强无比的孩子,他要怎么和二十一岁的大人斗法?
……雨在下,沙沙的,象春蚕啃食桑叶的声音。行人在楼下说着话,近了,又远了。
今天的流沙特别安静,他靠在我怀里,眼神摇晃不止。
我抚着他的背,笔直的脊背,我想我终于俘虏这只骄傲的沙漠之鹰了。
“我和女人在一起流沙你不高兴吗?”我问他。
流沙露出困惑的表情,他看着我,干燥的嘴唇张开又闭合了。
“怎么?很难回答吗?”我步步进逼。
流沙终于开口了:“我讨厌那些住在花楼里的女人。”
“为什么?”
“她们很脏,脏死了!”
“那么你的手——你这双杀人的手就不脏吗?”
流沙愤怒了起来,他用力推开我,从我的臂弯里挣脱,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我激怒了他——我是故意的,我故意要拗断他体内的某种东西。
当天晚上,我带了那个叫牡丹的花楼妓女到旅店,在我和流沙夜夜缠绵的床上缠绵。
雨还在下着,我的沙漠之鹰在外面迷了路,他淋湿了翅膀在某个街道的角落蜷缩吗?他害冷吗?
突然——象心灵有感一样,我离开床铺,站到了窗前。我向楼下看,我看到流沙在下雨的巷子里孤零零的站立着。
下一个动作——我抓起外衣披在身上就往外冲。
……冰凉的雨丝散落着,散落着,空荡荡的巷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流沙!”我听见我的声音在南方小镇的上空回荡着,我了解那个强盗的心—— 一旦柔软的地方流出了血,结疤后,里面就会变成石头。
流沙走了……
我知道他回去了沙漠,回去了他的家,残忍是沙漠的本性,也是他生存的定义,他必须残忍,他也绝对残忍……
半年后,我又来到了那个沙漠。
我听说沙漠强盗的首领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他的名字叫流沙。而我这次杀人的任务就是他——除掉这只沙漠毒鹰流沙。
……流沙骑着马,裹着一身乌黑,立于平坦宽阔的高丘。
他做了整个沙漠和戈壁滩强盗的首领,从他背后那些匪盗嚣张残忍的表情,你可以了解现在的他有多么得意。
一只巨大乌黑的鹰栖在他的肩头,羽毛凌乱,眼珠澄澈而犀利。
突然,他用力振起了手臂,鹰高高的腾起,展开巨大的翅膀骄傲的冲向蓝天。
嘴里咬着一根干巴巴的草棍,我朝着流沙,朝着那伙强盗走去。
我一步一步的靠近,仔细的欣赏和嘲弄这个十六岁的强盗。他的脸象沙漠一样无生气,他的眼神锐利凶残。
强盗们纷纷下马,“哗啦啦”的亮出兵器,而流沙没动,只有他没动——象个局外人。
我一伸手扯掉黑色披风,背上捆成十字的两把剑便显露出来。
——慢慢的……慢慢的,从背后抽出剑,火热刺目的阳光似乎从天空一下子倾倒下来,剑刃的反光明亮的在强盗们的一排排站立的身体上一晃而过,杀气迅速在指尖凝集。
我是杀手——第一杀人快手血狼!从拔出剑的那刻我就完全变了个人,满心只有杀人的念头!
“他是我的!”流沙突然开口说到,于是强盗纷纷后退。
流沙从马背上跳下,“铮”的一声拔出刀,向我扑来。
刀和剑发出巨大的撞击声,迸出一大片金色的火星,我们闪电般的出击,撤退,再一次进攻。
……在高丘上械斗,最后从又高又陡的沙丘滚落下来,满脸血和泥沙的混合物。
流沙的刀越来越快,劈下的力量也越来越大——要把一切阻碍物一劈到底的气势惊人。他的刀刃在我的剑刃上刺耳的滑动,滑向我的手臂,我一剑一剑的回应着他,剑尖不离他的要害。
“哐”两把剑一把刀架在了一起,他的力量如排山倒海之势压了过来,我倒退着,他的刀沉重的压向我逼我后退。
突然——突然沙暴来临,毫无预兆的漫天尘沙……我的脚停止了后退。
手臂被划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鲜血如泉水涌出,流沙的眼睛无比凶狠的直视我。
隔着黑纱,隔着斗笠上飞舞的黑纱,我笑了,我冷冷的笑着,这个小强盗竟伤到了我。
“不错嘛!小家伙。”
我冷冷的话音未落,他的刀便迎面劈下——雪亮的刀,劈开满天的沙尘,劈开肆虐的风,如雷霆之击落在我架起的剑上。
“哐”我稳稳的、毫无动摇的架住了,然后用力荡开他的刀和身体。
在他再做反击前,我身体腾空而起,剑尖轻颤如狂龙啸叫着向他刺去——发带断裂的声音——细微的声音响起——流沙的大片头发顺着风飞向天空,他的发带还有半边头发也被锋利的剑刃削断了。
——我的剑指在流沙眉间,他半是倔强半是狂野的看着我,活象头疯了的恶兽。
第四章
荒漠里黄沙象雪样的一望无际,燕山上一弯明月象银钩般晶莹。
我喜欢沙漠,我热爱它死亡的气息。
刀光剑影,血海无边——那样的生活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我过了整整六年——我酷爱那样的工作,他们管我叫第一快刀杀手血狼,因为杀人让我异常疯狂。
杀人是种艺术,知道吗?——美丽的天气,美丽的景色,美丽的刀,还有……美丽的血,美丽的尸体……
对手的血在我脸上凝结成流,我的双手——我包裹着剑的双手染满血迹,衣服上也是。
身后——我一路冲将过来的直线两边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他们个个惨不忍睹。我想再过不久,我会因为喜欢杀人的恶趣味变成杀人狂,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我才只有十六岁。
隔着几步远,身后有呻吟声,回过头我看见一具浸透鲜血的尸体,他的手在动——还没死吗?真是倔强的家伙!
冷笑着,我慢慢走过去,他趴伏在地——我记得给他要命的一剑刺伤时,他年轻的面孔在我的视线中坠落了,宛如风中飘落的枯叶。
我利落的用剑在他的背上补了一剑,他闷哼一声,然后鸦雀无声。
从浓密的树枝和树叶上面透出千点万点细碎的阳光——金色的阳光,明媚的阳光。我蹲下身体在这个最后杀死的男人衣服上擦干净剑上的血。
十六岁,我的十六岁,我十六岁的记忆全部是杀人,那一年我是疯子。
“跟我走。”
我的剑指在流沙的眉心,随时便取他的性命。
“不!”他吐露的正是我所想象的答案。
——散乱狼狈的头发,深黑冷酷的眼睛,那张青涩的少年面孔有着我所迷恋的气质……
我飞起一脚,狠狠踢中他的腹部。流沙重重倒在地上。
用力揪住他的头发,我露出了暴虐的本性:“看着我——你这该死的强盗!”
我看见忍痛的流沙咬着嘴唇,深深的牙印下慢慢渗出血来。鲜红的血渗出来,沾染了他倔强的嘴唇。
“我很想很想死在沙漠里。”去南国的路上流沙对我说……
沙漠夜里的月亮,美丽的,雪亮的,巨大的月亮……流沙对我说他想死在沙漠里。
我很想很想死在沙漠里!我很想很想死在沙漠里!我很想很想死在沙漠里!我很想很想死在沙漠里!我很想很想死在沙漠里!我很想很想死在沙漠里!我很想很想死在沙漠里……
——两双深黑冷漠的眼睛就这么对视着,冷冷的对视,“杀了我吧!”流沙说。
他闭上了眼睛,我想知道那眼帘后面,那眼帘后面隐藏的是什么?是脆弱?还是绝望?或是控诉?
剑无力的垂下了,丢落在地上,软绵绵的沙子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我松开粗暴抓着流沙头发的手,他跌回地上,肩膀微微颤抖。
他是害怕,还是痛楚,或者伤悲呢?我温柔的抚上了他的身体,我抚上了流沙的身体,把他拥进怀里。
“没事了,别怕了。”我不停的安慰着他,安慰着我受伤的沙漠之鹰,我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脊背。抚摸着他受伤的翅膀和羽毛,“没事了,别怕了……没事了,别怕了……”……
沙暴肆虐,我紧紧的搂着他,搂着一个十六岁的沙漠强盗,内心涌起温柔。
如果一把刀必须砍断另一把刀,就让我做那把断掉的刀吧!如果一个人的生命必须用另一个人的生命交换,就让我去死吧!如果,如果……
——肩头上传来一阵剧痛,流沙的牙齿咬住了我。
南国的日子,在南国的那段日子,对于他,对于流沙是什么呢?……我微微的自嘲着,感受那份撕裂我的痛楚。
整个天空和沙漠同时旋转,洁白的茉莉花瓣纷纷落下,然后化作洁白的蝶群乱舞,南国的秋季在下雨,连绵不断的细雨,娇艳的姑娘在轻声的笑着,用手帕掩着红红的嘴巴,竹林在晃动,血在空中飞扬,世界碎裂……
“名字,告诉我你的名字!”
流沙在我的肩头喃喃自语,我扳起他的下巴,重重的、不含任何温情的吻上。
我的名字吗?我的名字早已埋葬——埋葬在黄河北面的家乡,我的伤痛,我的记忆全部埋葬在那里,未留遗骨。
“不要问我名字,我没有名字。”
接吻的空隙回答流沙的问题,我粗暴的啃噬着他。心中的火在燃烧,人群在哭叫,姐姐,我美丽的姐姐流出了血……姐姐,我美丽的姐姐被剑钉在了地上。
南国,我要去南国,我要去细雨连绵的南国,我要离开这个让我疯狂的地方!
沙漠的月亮充满了魔法的幻力……
我看见流沙,流沙那张少年青涩的脸在月光里,在皎白的月光里妖冶、迷幻。
他的头发被我削掉了一大片,样子狼狈,可今夜他仍然是最美丽的,我最美丽的情人。
他抚摸着我的伤疤,从脸颊到腹部,深深的伤疤,沉积了十六年的伤疤,最后他的手环过了我的腰抱住我。
他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可他的心在哭泣,他是十六岁的孩子。
我解开他的衣服,他的身体,他那伤痕累累却美丽无比的身体在月光下展现出来——最纯洁的、最美丽的身体。
象膜拜神明的信徒膜拜着他,我膜拜着他的身体,细细抚摸,细细亲吻,细细品尝,品尝他的滋味。
月光在地上摇晃,摇碎着,摇碎着我和他纠缠的影子。高高的夜空,星星迷醉了眼睛,不知归返。
太静了,太静了,沙漠里好象只剩下了我和流沙,静得连头发摩擦的声音都大得惊人。
“流沙,流沙,流沙……”我轻声的呼唤着他的名字,他喘息着,摇晃着头发,又是痛苦又是饥渴的呻吟。
我一次次端住他狂乱的下巴吻下去,粗鲁的吻着他。我一次次胁迫他、征服他、瓦解他,我要爱他一直到他一根骨头都不剩……我要爱他,摧折他,毁灭他!
“我讨厌那些住在花楼里的女人。”
沙漠的小镇里,流沙对我说。我眯起眼睛,象要刺透他似的看着他,他躲开了目光。
“为什么?”
“我就是不喜欢!”
“他在那里——抓住他!”这时,一大队边塞的守兵冲进我和流沙歇息的酒店,几十把刀齐唰唰的亮了出来。
“流沙你就束手就擒吧!”为首的守兵大喝着指挥手下扑上来。
“哗啦”桌子被劈的碎片四射,酒店里的客人惊叫着抱头逃窜。
流沙的刀在背后稳健的架住五六把刀,大喝一声格开他们,接着几个守兵立即上来进攻。
——又要——又要杀人了吗?我微微的嘲笑着,从背后拉出剑。
“呀喝!”守兵嘶吼着向我扑来,他们挥刀的动作象缓慢的慢动作,而我刺中他们的动作犹若一闪即逝的雷电,血,浓稠的血,腥臭的血,艳红的血从几乎全部没入肉体的剑上滴淌下来,那美丽而刺激的场面被时间定住了格!
……慢慢的抽剑,听金属和骨头以及血肉摩擦碰撞的声音,最后是——“砰”的一声尸体倒地。
身体从保持杀人的姿势挺立起来,嘴角带着几分残忍,我的剑指着守兵的首领说:“流沙是我的!”
所有的人都停下来看我,包括流沙,他们疑惑、惊讶、迷惘……
突然,感到受愚弄的守兵首领愤怒的大叫起来,他的兵靴踢中了桌子,四张桌子呼啸着打着转儿,向我扑面而来。
我继续冷笑,站在原地,当凌厉的风吹动我斗笠上的面纱,我的剑在空中划出细长笔直的银线,银线交叉着,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一张张桌子在我面前一劈为二,左右分开,以飞的速度撞在屋子的墙壁上。
所有守兵的精力都被我吸引过去,不知不觉的他们全部围住了我。
我的手一扬,剑在四周划出完美的圆圈,一声声金属脆裂的声响过后守兵手中的刀全部剩下一半,另一半明晃晃的在地上躺着,活象一地破碎的月光。
“再一剑就是你们的头颅!”我的威胁起了作用,守兵们倒退着到了门口,然后一涌而出,狼狈逃窜。
把目光从门前收回,慢慢的定在流沙的脸上。说实话我真想一剑劈死他,让他死在这个肮脏破落的酒店里——尸首分家!
流沙的手握着刀,紧紧的握着,我冷眼看他。
“哧”转瞬间他已动手,一道刀光闪过我的胸前,接着又是一刀。流沙象疯了一样挥舞着刀,粗暴而无章法,脚步紊乱。
我轻松的躲着他的进攻,突然出手——剑柄重重的捣中他的腹部,流沙没发出一声就砰然倒地。
我一弯腰把他抱起来。
——凌乱而涂满血迹的屋子,桌椅的碎片,尸体,丢弃的兵器……我环视了屋子一周,踏出屋门。
——空荡荡的街道,我知道空荡荡的街道两边屋里挤满好奇且恐惧的眼睛,他们在看杀手抱着少年强盗的情景……强烈的阳光,象火一样燃烧的阳光撒落了一地,我横抱着流沙的影子在街上长长的拖着,流沙在睡,我知道,我知道……当他醒来,就来到了南国,来到了那个可以麻醉我和他的天堂和地狱。
我要带着他,带着流沙离开这个无情无义的沙漠,离开这个让我和他都疯狂无比的地方,去南国……
天空中飘落了,飘落了冰凉的东西,哦,沙漠也会流泪吗?沙漠也有流泪吗?还是我错觉了……
洁白而芬芳的茉莉花在雨中低垂着头,河流在吟唱,渔舟荡漾,衣裳光鲜头发抹了桂花油的姑娘擎着伞在青石板上走着,如湖中飘摇的莲花……
我要带你去南国,我低声说着,沙漠的阳光,沙漠那要剥离人皮肤的灼热阳光撒落下来,我笑了,隔着斗笠的黑纱,冷冷的笑着。
我要给这只沙漠之鹰,这只沙漠里最高傲的鹰打造一生的牢笼!
……故乡——我那“四面荷花三面柳,半城山色半城湖”的故乡,城外清澈的、不断流淌的护城河边,杨柳披散着绿色的长发,河边石阶上,年轻的女孩子一边欢笑一边用棒槌捶打衣服,雪白的鸭子一群群的在河面畅游。
流沙,流沙,流沙不是河……
(完)
匆匆开头又匆匆结束,一个没什么明确结果的故事,混乱迷茫如我现在的心情——不知道该写什么,不知道在写什么,完全是机器。
一点说明:各位大人对眼影这篇文章的种种猜测,我……ai!为什么群众的眼睛总是雪亮的呢?!555,不公平!我的确是受了武侠片的影响……另外,还有《噩梦婚礼进行曲》也是,人家看了渡濑悠宇大人的一个短篇才……hehehe,果然瞒不过各位大人啊,不过《噩》太难往下扯了,我决定让它暂时休息。
555,很是糟糕——最近总在写莫名其妙的东西,看了两部电影《飞天舞》还有《卧虎藏龙》的缘故吧,再加上脑子里对《浪客剑心追忆篇》还有《双旗镇刀客》的印象,以及耽美宗旨,哈哈,就混合出这样的东西来了……汗……武侠片——嘻嘻,我很喜欢的东西!^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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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贴人: 碳碳碳碳 时间: 2003-06-16 17:53:01
最近一直在看大人你的文
感觉太爽了……真恨不得提着家里的菜刀就冲出去杀一片……不过会被逮捕……唉……
偶已经被你的文催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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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没什么,你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