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猫】《1对1》

于睫

1．
我在2000年结婚，26岁。
是年，我医学院研究生毕业，在岳父的医疗用品进出口公司上班。

我很懒惰，想不花力气就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且我的人生中真的会经常有惊喜。
我就是那种人，自我为中心，虚伪？狡诈？
嗯，或许。

我相信自己是受上天眷顾的那种人。
得到一些，踩坏一些，毁掉一些，伤害一些。
我不去想，也不去管。就是如此。

2．
老婆，宁，普通的女生，不是特别漂亮。还好。
5分制的话。我给她3分。

她不炫耀她的钱，不会因为我在她父亲的公司工作就高我一等。
性格不是很变态，心思也不多，又不是特别的愚蠢。还好。

她不相信我，却懒得怀疑太多。
她想要的是安稳的生活，日后加上一个孩子。
其它的，她不去多想。

不是最好，但最合适。

我想我们就是standard couple。

3．
今天，我和Jack在公司楼下的餐厅里吃午饭，日复一日。
我发现我真是太容易习惯了。
日复一日的听他在午饭的时候讲他的婚外恋。

我对别人的私生活没有和大兴趣，
尤其是不喜欢别人向我透露了私生活以后就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希望我也相应的说自己的生活。
我总是躲开躲开躲开。

Jack不是那样，他只是不停的说啊说啊说啊。
他在网上结识了他的二夫人。一个非常厉害的女人。
比他岁数还大，有自己的公司，开一辆红色的敞篷宝马。

他一方面爱她，一方面爱自己的老婆。

这个“她”很有性格，身材高大，性格果断也固执。
他老婆则温柔贤惠，长得漂亮，买条围裙都会为了Jack的一个眼神而再跑去换。

这个“她”不要他离婚，却要他爱他。

“你根本想象不出，我和她在一起就好像一只狗。”Jack张着双手。
这句话我听了不下20遍。
“那就离开她。”
“可是我是真的爱她啊。”
“那就娶她。”
“可她不想，你知道吗………………blahblahblah……”
我觉得那个女人爱的不是这个优柔寡断行止猥琐的可怜男人，她要的一种感觉。
要偷情又要安全， 并且成为了一个男人的主人。
Jack会在她面前说自己不爱自己的太太，只爱她一个。
而Jack再没有余力、魅力及时间去和新的人开展新的恋情。
Jack一方面说自己多么多么爱“她”，一方面又享受自己太太煲的汤。

“自私的男人。”Jack撇撇嘴。
我们结束了中午的对谈。

4．
在走出餐厅以后，我看到了他，就靠在街对面的花坛边上抽烟。
马路那么宽。
他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脸和任何表情。
我都很疑惑我为什么确定是他。
毕竟那么远。

“你看什么呢？”Jack说。
“没什么，认错人了而已。”我说。

5．
我和他说好了。
不再见面。
在我结婚之后我们一直联系，也上床。
在说分手之前的几个月里，
他换一个又一个男朋友，ons。
我想既然你去找陌生人那么还不如我这样的熟人。
做爱并不多，有时候只是躺着，慢慢的说话，
时间差不多了，我站起来，穿上外衣回家。
有时候就连一个拥抱也没有。
我喜欢他的床。
非常柔和。
他总是铺着单色无花的床单。天花板上有一面不平的镜子。
我就这样看着自己看着他。看着我们丑陋的怪样子。

6．
最后一次见面是一个下大雨的夜晚，
三点，我被手机的声音吵醒。
“喂？”
“我把家里的钥匙丢了。我去找你拿钥匙，现在，可以吗？”
声音很嘈杂，有点含混，我想他喝了酒。还有下雨的声音。
“你在哪里？”
“站在楼门口。”
“还有车么？”
“我可以走出去。”
“你等我吧。我给你送去。”
从他住的地方再走到街上大概需要15分钟，现在也没有出租车了。

我很懒散的穿上衣服，几乎是爬着下床的。
宁翻了个身，问我要干什么去。
我说朋友喝醉了。打电话叫我帮个忙。
宁随口说：“小丁啊？”
女人难道真的是凭借直觉生存的？
“不是，你睡觉吧。我明天直接去上班。”

7．
我打车到他的楼前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他坐在楼门口旁的台子上，看着我。
我走过去，他抬眼看着我：“有烟吗？”
我递给他。他从湿的衣服里掏出打火机，抹掉水，打了几次。
我掏出自己的给他点燃。
我的打火机是zippo，宁和我交往以后送的第一件生日礼物。
“开门去！”他用怨怒的眼神推我。
我想他真的有点喝醉了。

8．
我看他洗了澡，穿上干的t恤。
我笑了。
“你笑什么？”
“我觉得好像从前一样。看着你洗澡。”
“你的变态喜好，不是吗？”
他总是脸红，即使满脑袋泡沫的时候。
他总是试图遮住更多的身体。
这点让我感到很奇怪，他这么做就好像我们谁都没见过对方的身体一样。
“我真奇怪你为什么洗了澡还要穿上衣服，反正到床上你也会脱掉。”我说。
他永远裸睡。
“这个问题你问了好多年了。”他说。
“你今天喝了多少酒？”
“不多。但是把钥匙丢了。”
“其它东西呢？钱包什么的。”
“小偷不丢钱包。”他说。

9．
再看表的时候，已经差一刻钟5点了。
我要在7点半起床。

习惯性的，把他搂在怀里。
他瘦的身体还散发着浴室里的潮气。
不自觉的，吻了他的背和脖颈。
他握着我的手腕，把我的胳膊放到背后，移动身体，到床的另一边。
我换了姿势，平躺着，看到镜子里的他还睁着眼。
他翻转身体，拽我，把我翻到侧躺，然后伸手搂着我的身体，吻我的背和脖颈。

1对1。我们的游戏。


10．
我遇到他的时候，在地铁里，我看着他拿走了别人牛仔裤兜里的钱包。
我看到了，就盯着他，他抬头看见我，也盯着我。
我做了个手势让他把钱包放回去，他微笑着摇摇头，把钱包扔在地下。
我们一起到复兴门换车，他走过我的身边，轻轻碰我一下，回头微笑。
我在走向上层环线地铁的长长的隧道里，一直摸自己的书包。
东西一样都不少。
心怀疑惑上了地铁，却发现他站在站台上拿着我的身份证摇晃。

此时，我19岁，没有女朋友。

11．
我每周末坐地铁从学校回到家里，周日下午再从家里返回。
我觉得我一定会再遇到他，也并不着急自己的身份证。

我是先认出了他的手的，伸向一个女人的皮包。
我看着那只手，他的手不是非常瘦，手指很长，皮肤薄薄的，可以看到血管。
他轻巧的拿出钱包，我可以看到钱包上有一个巨大的花朵。
他手指滑过那朵花，看都没看钱包，随手扔在地上。

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腕。
他微笑。

那天走出地铁才发现外面下了很大的雨，
我们坐在西直门站出口的窗台上，很尴尬的等雨停。
“有烟吗？”他说。

12．
在后来的很长时间里，我经常和我的医学心理学教授讨论为什么会有人有盗窃癖。
他很坦白的告诉我，他能从理论上分析这个问题，但不能客观的予以解决。
“不是你吧？”
“不是不是。”

和小丁在一起，发现他那么喜欢偷东西。
超市里，公共汽车上，即使周围没有别人，
他也会想办法把我的钱包、钢笔或者任何放在背包深处的小东西拿出来。
然后很得意的微笑，放回我手里。

那时候，他，18岁。在一家汽车修理厂工作。

我喜欢他身上没有什么汽油味，总是很干净的味道，
衬衫总是很白，有烟草的味道。
他说你不知道我要花多少银子来洗干净自己。

他说他喜欢男孩子。不，是男人。

他有一张清秀的娃娃脸。
如果规定一生只能用一次“英俊”两个字评价一个人，那么我愿意用到他身上。

13．
第一次看到他和男人接吻，是我第一次看到两个男人接吻。
相当震撼。

那个人身体很庞大，全身都是肌肉或者类似的东西。

我以为小丁会很喜欢这个，喜欢男人嘛，就应该喜欢和男人接吻。
任何一个。嗯。任何一个。

可是他拼命推开肌肉男。

他拿了那人的钱包，拽我去吃了一次火锅。

我想我们就好像鸳鸯锅一样，我是白汤，他是红汤。
这时候他笑，把红汤那边的东西捞起来扔到白汤里。
他说：“这才是你。”

14．
我看了一部关于同性恋的书。
经常有章节让我又有那样震撼的感觉，头皮发麻，几乎要翻过来。

此时，我交了我的第一个女朋友，仍然是19岁。

他问：“你们在一起都干什么？”
“拉拉手，去图书馆看书，去自习室，上课啊，做解剖试验什么的。”
“还没有叼k（kiss，他这么说让我觉得这个事情很恶心）？”
“我们刚交往3个星期。”
“呵，我认识一个男人20分钟就可以决定我会不会亲他了。”
“那么我，你是怎么决定的？”
他笑，抽烟。
“你不抽烟？”
“对身体不好。”
“来吧，试一下。”他把烟拿在手里，放在我面前。
“口水，你的。”
他微笑。
我抽了，但是咳嗽了10分钟。
他就一边拍我的背一边大笑。

15．
镜头转回到我们最后见面的那个晚上，
我是想和他做爱的——这时候是凌晨5点半，我身体感到很疲惫，有巨大的睡眠压力。

他搂着我，吻我，让我觉得浑身发热。
我们中间隔着被子，我却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冷静。
我恨他的冷静。
我希望我的这2个小时就被欲望填满，其它的我什么也不想。

我回过身，把手伸进他的被子。
“这样你早上就起不来了。”
“要你管我。”我很凶的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总是用这样的腔调和他说话。
他微笑，却抓紧被子，把我的手扔出去。

我像一只野兽一样，扑向他。
这时候我眼前晃过另一个多年的疑问，
为什么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更像一个gay。


16．
在10年以前，我们偶尔会在周末遇到。
一起吃东西，随便聊聊，女人，女朋友，男人，男朋友。
他说话的口气总是带着讥讽，总是鼓励我对女孩子采取出动出击的态度。
“你是不敢。”
“我是觉得不应该。”我说。
“如果是你和我上床的话，那叫不应该，你和女孩子的话就是你不敢。”
我是觉得没有必要。

当时的女朋友其实很好的人，系花，医学院的系花还是有相当水准的。
而我几乎除了身高还好，相貌还好以外一无是处。
我只是想，我要交一个女朋友，漂亮的。
于是她就走向我，并且相当温柔体贴。
把所有的笔记都写得工工整整，复印了放到我手里。
微笑。
命运。这就是。我深呼吸。

生活真是高深莫测。

当时同宿舍的人聚在一起狂看低质量的色情录像，
不惜攒钱买了破电视，从家里偷了录像机，在50度高温的宿舍里挤成一堆。

我某天突然在看片的时候明白了一件事情，我对她，就是没有那种兽性的冲动和欲望。

17．
学期将要结束的时候，英语四六级考试报名需要身份证，
我才懒散的想起身份证竟然还在小丁手上。

报名的时间定死在周日。
我按照以前小丁给的线索找到他工作的修理厂。

他从车身下面钻出来，穿着工作服，桔红色。非常怪异。
脸上有点油污，头发很蓬松，看到我，脸红了。
大概是因为自己在我面前不再干净爽洁而很别扭。
“你来干什么？”
“身份证。”
“我都忘光了。”
“我也是啊。我要用。你还给我。”
“我扔在家里了。”他说。
我此时才发现他的同事都停下手里的工作看着我们说话。
“看什么看！找死啊！”小丁冲他们吼。他们笑，又开始工作。

我等到他下班，洗了澡，换了衣服，又变成白白的样子。

18．
我到他家的时候吓了一大跳，10几只猫扑过来。
屋里是很腥的猫食味。
他奶奶在一间屋里大叫：“小丁～～”
他不回答，直接带我穿过猫群，进了他的房间。

一只猫跟进来，他抓住猫脖子就把它扔出去。只听见一声惨叫。
他看到我盯着他，不好意思的微笑，问我要不要抽烟。

他的房间相当安静，有一个木书架，里面有很多白纸盒子。
“是什么？”我问。
他坏笑：“偷来的东西。”
“分类整理？”
“是啊。有机会要卖掉。”

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种手表，男士的，女士的。钱包，胸针。
有一个盒子里都是围巾，每一块都叠得方方正正。
在那一年，他给我的震撼太多了。

他走过来，给我一杯水，和我的身份证。

后来，我们躺在他的床上说话。
我那时候就很喜欢他的床。
柔和。不是柔软。
躺在上面就觉得很放松。
此后我躺过很多张床，可没有一张床能给我这样的感觉。
而只有他的每张床都给我这样的感觉。

“这张床真好。”我说。
“嗯。他们都这么说。”他说。

“他们”，这“他们”两个字让我极度不快了大概20分钟。
小丁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只是说：“我第一次和一个男的只这么躺着。”
他笑，翻身坐起来，抽烟。
我也坐起来，和他分抽一支烟。

19．
“男人，两个男人，怎么做爱？”
“手啊，”他摇摇手，“口啊，”他噘噘嘴，“方法很多啊。”
我耳边想起录像片里嗯嗯啊啊啊啊的声音。
“也插入式的？”我问，表现出极大好奇。
“嗯。”他只是抽烟。
“那么你是男的还是女的？”我撇着嘴角笑。
“与你无关。”
“女的？？？？”
他也不辩解。
“默认了？”我追问。
“你又不会和我发生什么。我是什么有什么重要。”

这时候他奶奶在外面大叫：“小丁～～～～～”
“来啦，不要叫啦。”他不耐烦的叼着烟，起身出去。

他一会儿回来，问我是留下吃饭还是回家。
我刚想说回家。他说：“我做饭还不错的。想不想试试。”

20．
小丁的奶奶眼睛几乎失明了，房间里不开灯，只有一群猫在屋里走来走去。
她不停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把猫招呼到自己的身边。
她只靠抚摸就能分辨出这些猫，对它们说话，叫它们的名字，絮絮叨叨的抱怨小丁。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些，觉得很恐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丁听见抱怨声就在厨房里说：“死老太婆，少废话。”

相比之下，小丁的房间就好像另一个世界，简直可比天堂。

我们在他的房间里吃饭。
小丁笑：“是不是觉得很恐怖啊？”
“有多少只？”
“37只，如果不算怀在母猫肚子里的。”
“这么多。”我皱着眉。
“死老太婆死掉以后我就把它们都扔掉。”他说。
“你父母呢？”我问。
“他们离婚了，都又结婚了。我是多余的小孩。”他微笑。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是自由的小孩。”他又说。
“他们不照顾你奶奶么？”
“死老太婆也是多余的人。”他微笑，“我上辈子欠她的。”
他把鸡腿上的肉小心的撕下来，放在小盘子里，拿出去给她。

21．
关于男人们怎么做爱的问题，我们又深入的讨论过一次。
他就好像我的解剖学老师，面无表情的讲着肛门，直肠，大肠，小肠，前列腺之间的关系。
然后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避孕套（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带润滑的那种。
用嘴咬了一下撕开：“真浪费。”
从包装上抹了一点润滑剂，把左手轻攥成一个圈，把润滑剂抹在边缘上，
然后看看我，再把避孕套套在右手手指上，插到左手的圈里，做进进出出的动作。
“明白了吧？”他问。
“嗯。”
“讲这些东西真让人倒胃口。”他说。
我看着他，没有办法把他和这些行为本身之间建立起联系来。

22．
“你对我有感觉么？”
“什么感觉？”他问。
“就是那种。”我说，我把手放在他手背上，握住。
他看着我的手，又看着我。我们就这样对视着僵持了2秒钟。
“神经病。”他说，把手抽出来。

我和他说了我对自己的女朋友没有感觉的事情。
他说：“换一个有感觉的呗。这还用问。”

我把手放在他胸口：“你对我有感觉么？”
他一皱眉，把我的手打掉。

23．
小丁的奶奶在一个雨天中风了，从椅子上栽倒下来。
送到医院以后，一半身体瘫痪了。
那一年的夏天经常下雨。

小丁每天去看她，把房子卖了，卖掉了很多偷来的东西。
雇了护工，付住院费。

我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
不是想他，只是养成了习惯，经常看他是不是在地铁里。
想他穿得非常干净的样子，很德性的从我身边走过，拿走我的一样东西。
路过车厂的时候，随便和那里的人问了一下，他们告诉我他在医院。

等我见到他时，他在那个夏天瘦了10斤，变黑了很多。

在秋天的第一片叶子晃悠着掉下来的时候，奶奶去世了。
小丁19岁。

24．
我见到小丁，他正穿着工作服和其他人在修车场的院子里打篮球。
看见我又是很害羞的微笑，汗从鬓角处流下来。

我问小丁要不要去游戏厅，他说好啊。
那些人又看着我和他说话。
“为什么我和你说话，他们都看着你？”我问。
“因为我对你态度好啊。”
“你平时说话什么态度？”
小丁很淘气的一笑：“我，脾气很坏，说话粗鲁，你以后就知道了。”

我和爸妈说我在学校，这周末不回家，和小丁打游戏到夜里1点多。
他说：“睡我那里吧。”

25．
他租了很小的屋子，即将拆除的平房，走了很长的弯弯曲曲胡同才到达。
屋里很黑，没有猫。

“真的都扔了。”
“嗯。”

他“嗯”了以后，我听见猫的叫声，他摸灯绳，打开灯。
一只猫从床上窜下来，在小丁的腿上蹭来蹭去。
“她怀孕了，生了就扔掉。”小丁拽住它的脖子，拎到一只篮子里。
从外面盛了猫食进来，猫警惕的看着我，小心的呼噜呼噜的吃着。

“这里没有暖气吧，冬天要生火。”我四处看着。
“嗯。是啊。我和老太婆以前就住平房的，后来拆了才住到那里。
本来的家有一个院子，两棵枣树，很多很多猫。
老太婆养我就好像养猫一样，我吃猫食长大的。呵呵。”
他在昏黄的灯下低着头，出声的笑。

桌上了放了一张奶奶年轻时候的黑白照片，相当迷人的脸，妩媚的笑靥。
“你长得有点像她，笑的样子非常像。”
小丁拿烟，划火柴，“呲”的一声：
“她老早以前演过电影。她说那时候男人围着她，她就好像女神一样。
我都不相信，她说后来没有人再看她，都骂她。
她就喂那些野猫，很多猫围着她，她就觉得很开心。”
我看着他。
“她心理不正常。”他笑着说，“猫没有长性，
有时候喂了几天，吃饱了厌了就走了，
老太婆说这点像极了男人。”

说起死去的人，我只能沉默。
小丁说：“咱们睡觉吧。”
他在院里的炉子上烧了水。
隔壁家的人黑着灯在屋里说：“谁这么晚啊，让不让人睡觉啊？”

26．
他拿出新被子给我，套上干净的被罩。
他关上灯，蜷在被子里脱掉内衣，叠好了放在边上。
“裸睡的？”我问。
“嗯。”他说，“很舒服的。”
“我才不，你个野蛮人。”
他在黑暗里笑。

我们好长时间都沉默的躺着，对着黑夜眨眼睛，
他翻了身，说：“你怎么还不睡觉。”
“你不也没睡，管我。”

又沉默。

小丁坐起来，黑暗里摸了烟抽。
“你要么？”他拿在手里，放到我唇边。
我撑着身体，抽烟：“奶奶死了你伤心么？”
“谈不上。”他说，“你见过骨灰么？
她就那样被烧了。我在火葬场的院子里抽了好多烟。直到人家叫我去取骨灰。
一个人扔给我一个铁盘子，里面一块块白色的骨头，问我你带了骨灰袋没有？
我说带了。他说，那你装吧，碾碎了往里头塞就行了。
我就握着她的骨头，那人说，你怎么这么慢啊。使劲啊。
他就给我做示范，碾碎她的骨头。”
小丁就这样平淡的说着，不加一丝情绪。
我只是看着自己吐出的烟，化在黑暗里。
他又点了一支烟，我看着他抽。
他碾灭了烟头，说：“睡吧，真的累了。”

27．
晚上的时候我醒来一次，看他，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穿过来，滑到他的肩膀上。
他的皮肤微微发光，我忍不住用食指摸他的肩膀。

早上的时候，被大杂院的各种声音吵醒，
有早期流行音乐的声音，唱京戏的声音，鸟叫的声音，漱口的声音。
才7点多而已。
小丁睁着眼睛，平躺着，我也平躺着。
我说：“换个地方住吧。”
“嗯，等有钱的。”
“以前的房子卖了不就有钱了？”
“我爸收走了。”
“那你怎么办？”
“我有工作，有办法咯。大不了偷呗，大不了卖呗。”他呵呵的笑。
我却觉得不自在，对这样的回答。

“你和你女朋友怎么样了？”
“还那样。我从来没有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嗯？有啊。”
“啊？什么人啊？”
“警察。”
我接下来，说每句话都听到自己巨声的心跳。
小丁忽然趴到我身上，枕着我的肚子躺着，拉着被子。
我很怕他也听到这心跳。
他若无其事：“警察追小偷，小偷爱警察，就这样咯。”
“爱？贱。”我冷笑。
“怎么？”
“贱。”我说，“男人之间哪里有爱情，就是你上我我上你。切～”
小丁不反驳，只是笑，嘿嘿的笑：“你不是，你不会明白。”
我摸他的头，他的头发很软，我的指头绕在他的发间。
想他就这样躺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好像床单上长出锥尖，直刺入肩胛骨下。
我几乎想叫。

那时候看过一部电影，黑白片，无聊冗长，
只记得里面一个人说，我不接吻，吻是给爱人的。
“你们接吻？”我问。
“当然。我喜欢他嘛。”小丁回答。

“恶心。”我没有再说话，外面的声音好像停止了，
或者没有我的心跳声大，所以被我忽略了。

28．
那个星期，我第一次和女孩子接吻。
她刚吃过巧克力，嘴里有着甜滑的巧克力味道。
手上还沾着巧克力，用力的拽住我，在我的背上留下指印。
我再没有其它印象，一片空白好像故意排除掉的记忆。

很长时间没有坐星期六傍晚的地铁，根本不回家。
图书室，实验室，教室，自习室，寝室，旁边坐着我的小女朋友。
她总是吃甜食，各种各样的，我看着她吃，看着她微笑。
偶尔接吻，无论空间与时间，看到的人只是微笑。
年轻人嘛，恋爱嘛。
有时候会吻到她觉得难以呼吸，她红着脸推开我，羞涩的眼神和笑。
我也笑。仿佛非常快活。

完全没有小丁的生活就是一种异常正常的生活，就是一个医学院学生范本的生活。
我完完全全想不起他，就像很多匆匆的路人。
看看这张脸，会觉得好像见过，可能见过。
我想我和小丁，就这样了。

我深呼吸，觉得心情舒畅。

我每次坐地铁的时候都买一份英文报纸，低着头使劲的读。
再也不抬头看。
29．
我把小丁压在身下。
看着他的脸，真的觉得他在10年之间都没有长大变老。
遇到我以后，他就停止了。
他抬着眼睛看我，说：“又开始下雨了。”
我听见了。非常大的雨声。

我摸着他的眉毛，很黑。
他也伸手摸我的眉毛。

我想吻他，可他说：“睡吧。”
我说：“我不去上班了。”
他轻蔑的笑：“你舍得？”
“嗯。”
他的手指滑过我的嘴唇。

我俯下身体吻他，趴在他身上，他搂着我，吻着我。
我仍然学不会他的接吻方式，我总是可以感到自己要比他粗鲁得多。
由我占主动的吻总是不如他的那么温柔动人，让我觉得身体都热起来从里向外都融化掉。
接吻要比探究体内的g点和达到高潮更难吧。
此时就会有很愚蠢的一种念头——死在此刻。

30．
我把小丁挡在门口，不让他出去。
他说：“你在干什么啊，我和他说好了，我不想迟到。”
“和那个混蛋乱搞就比什么都重要么？”
我发火了，从没有觉得这么愤怒，完全没有了逻辑，丧失了语言。
小丁也看着我，收起笑容，就这么僵持着。
“你有什么理由不让我去？”他问得平静，看着我，看到我眼睛里面。

“如果我………………………………………………”
“如果？”他不再盯着我，低下头，
我看到他嘴角的微笑：“我把你当我的朋友，没有如果。”

我像被肢解的机器人，所有零件七零八落的掉下来，
我倾听着自己“哗啦哗啦”的粉碎声。

“可是，我爱你的我爱你的。”一眨眼，就有温热的液体滑过脸。
他把手放在我脸上，看着我：“别傻了。
你和我不是一路人，你也不是这类人，别给自己添乱了。”
他微笑，抹掉我的眼泪。
“两个男人，爱不爱的，贱？”他说。他低头从裤兜里摸烟出来。
我狠狠的打在他身上，或许是脸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他没有还手，俯身去捡他的香烟。
然后走出门去，什么也没有说。

我想他再也不会回来。
我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这又是怎么了。
我明明好好的。
我坐在他的床上，觉得自己好像灵魂剥离了，看着自己打他的手，发抖。

10分钟以后，小丁回来。
看着我，去外面冲了脸盆，给我倒了热水，把我拽到脸盆旁边，
拿着热毛巾用力的擦我的脸和手。

我恢复了常态：“你去哪儿了？”
“打电话。”
“你不去了？”
“嗯。”
我伸手摸他的脸，觉得自己的手又发抖，就好像刚打过他的时候。
他灵巧的躲开。
我觉得自己又要碎掉，他又狠狠的在我脸上抹了一把。

然后他微微侧脸，看着我，吻到我嘴上。
我想去搂他，可他握住我的手腕，我只好笔直的站着。
我没有碎，却化掉了。
我知道他不会去和该死的警察约会。
我睁着看他吻我，那么近，
他闭着眼睛，伸手蒙住我的眼，我趁机搂住他的身体。

是我，发神经的来找他，没有原由。

那天，我20岁。

31．
那句“我爱你”是我们之间最不对等的一句话。
我先说出口，我就输了。
而小丁不以为然，他说：“你那是头脑不清醒，随便一说而已。”
我们一切归0。

我想也对，我坐在床上觉得自己冷静得不得了。
好半天，才说了一句：“对不起。”
那时候想，或许因他知道今天我生日，才又转身回来？
这个吻就不过是个所谓恩惠？

小丁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呵”的一声笑：“你是不是要过生日了？”
我才知道他其实不记得，失望，觉得自己身体轻得不像样子，
从几万米高空跌落的失重，啪啦啪啦的粉碎。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BP机：“给你的。”
很新，我拿在手里看着，奇怪的看着他。
“方便联系啊。”
“为什么？”
“你不坐地铁我就找不到你了。”他还是那样若无其事的笑。
我很想再次打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吃软糖那种甜又软而韧的怪感觉。
他说：“你哪天生日来着？”
“今天！”我恶狠狠的看着他。
“啊？”他一脸傻笑。

那时候刚刚开始有人用BP机，都是黑色的，很大个儿。
小丁给我的那个，是暗蓝色的，很秀气，很轻。
我捏在手里，用拇指蹭来蹭去。

“你也有吗？”
“是啊。车场有急事就找我。”他说。
“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因为我很少用啊。我不能摸人钱包还听着自己的BP机乱响。
我讨厌自己能响的东西。什么闹钟啊，警车啊，救护车啊，电话啊。”
“那我要是呼你呢？”我问。
“那我就用呗。”他倒在床上。
“你想找我干什么？”我问。
“没什么。”他说，“只是没有见到你而已。”
而已？

“哪儿来的？不是偷的吧。”我语调里充满轻蔑。
“买的啊。好多钱呢。”他起身从抽屉的深处摸出他黑黑的呼机，说，“你看，多难看。”

我说：“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你本来就什么都没说。”
“我也当你什么都没做。”
“我做过什么吗？”他眨眨眼。

32．
可是，整个星期，我的呼机一声未响。
女朋友家里给她一个呼机，三天两头响个不停。
最终在自习室里当着很多人，很丢脸的和她吵了一架。
她就当着那许多人，呜呜的追我到楼道，哭。

坐地铁的时候看到小丁，怒火顿生。
把呼机扔过去，他伸手稳稳接住。
“怎么了你？”
“还给你，我要了也没有用。”
“把号码多告诉点人，同学什么的，以后人家找你多方便。”
我不要人家找我，我要你找我，你这个混蛋！！！
我在心里大声叫骂，表情却冷漠。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我的钱包。
我一脸怒气未平：“给我。”
他翻看就看到女朋友的小时候照片，那张照片很可爱，
笑得非常甜，虽然有点做作，但很漂亮。
“女朋友？”
“嗯。”
“挺可爱的。”他打开我书包，把钱包扔进去。默不作声。
“我们昨天吵架了。”
“为了什么？”他掏支香烟出来。
“她的呼机招我烦。”我说。
“哦。”他显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大概心里还要觉得我是因为和女朋友吵架才要把呼机还给他。
“你也不呼我。”我说。
“你不也没有呼我？”他从口袋里拿出他的呼机，
“我还不是很贱的带着这个东西等着您呼我？”
他说完这句话，我顿时觉得脸红了。
他拽着我的衣袖：“别在这里傻站着，走啊。我饿了。”

33．
小丁家的椅子上放着一条崭新的apple牛仔裤。
“哪儿来的？”
“别人送的。”
“警察？”
“不是，另外的人，钱包饭票。”他微笑。
“和警察分手了？”我问。
“没啊。那和这个怎么一样？”他说。
“有什么不一样？”他不回答，我再三的追问。
“那，这个搞搞需要钱的嘛。”
“和警察不用钱的？”
“那我喜欢他啊。为什么要提钱不钱的。”
我真是不可抑制的狂怒，“噌——”的站起来：“你这简直是……犯贱！！！！！！”
我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出什么词可以用来骂他，表达我对他的蔑视。
感觉就好像吃了死苍蝇，还吐不出来。

我掏出钱包，“砰”的扔到他脸上，他皱着眉，很奇怪的看着我。
“那我给你钱，你也可以和我上床咯？”我嚷。
“你又不是。”他说。
“那我现在是了不成吗？”
“你生什么气，那些和你没什么关系。”他笑。
怎么叫没有关系！！！！！！！！
“你真是情绪化的人。”他还笑。

我把他推倒。房间就这么大，他后退两步就倒在床上。
我伸手就去解他的衣服和皮带，他惊讶的望着我：“你？”
可是他的皮带是类似于军腰带的扣法，我怎么都不会解。
他看着我手忙脚乱就“嘿嘿”的笑。
我当时就更加生气。

他一拨我的手，说：“你想清楚了没有，你以后一定会后悔。”
我放了手，喘气，看着他的眼睛，一副倔强。
他说：“别闹了。”他低着头，眼睛躲在垂下的睫毛后。
我还是不放弃，继续侵扰他。
他躲闪中，握住我的手，皱着眉头：“别闹了。”
“我没有。”
他拉我，我跨坐在他身上，他搂我，我紧贴着他的身体。
我享受着他给我的温暖，怒意渐渐平息。
他似乎也觉得我静下来。侧着脸，吻我。
无间隙的紧紧拥抱，温柔的吻，是我那时那刻所感到的最难承受的幸福。

这时候猫忽然叫起来，一声连一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小丁放开我，下床去看猫。我就这样被独自抛下。

猫在那天生下了5只小猫。
小丁忙着照顾它们，我只看着，什么忙都帮不上。

35．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小丁推我，我迷糊的睁开眼睛。
“你弄完了？”我一边揉眼睛一边问他。
“弄好了。”他指指放猫的大纸箱，“你饿了吧？”
“嗯。”此时肚子非常应景的咕噜了一声。
小丁笑：“起来吃面。”
“嗯。”
他转身去端面条，问我：“还想做吗？”
“嗯？”我觉得我还没有全醒。

那天吃了很多，呼噜呼噜呼噜。
小丁吃完了看着我吃，接过我吃光光的大碗再给我盛。
“你真是个吃货。”他笑着说。

我好不容易吃饱了，自己肚子都圆起来。
他拿了空碗端着面锅到外面去洗。
他再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又躺在床上，觉得撑得要死。
“你刚才端面条以前和我说什么？”
“没说什么啊。”他拿毛巾，在倒了温水的脸盆里投过，扔给我。
我擦了脸和手，他重新接过去。

36．
他拍拍我的肚子，我拉他的手，拽他，他躺在我身边，我搂住他。
他一点都没有回应，只是任我摆布。
“如果我说我想和你做，你会怎样？”我问。
“我会说你是吃饱了撑的。”
我吻在他的嘴唇上，开始解他衬衫的扣子。
他还是没有回应。
在解开第三颗扣子的时候，我刹那间觉得难过，痛到连双手都发抖。
竟然又哭了。
他这时候才搂抱我，无声的吻我，比上一次还温和，
我以为他会劝我，让我不要哭，可他什么也没有说，
混合着我的眼泪的吻，果然很咸。

他放我平躺在床上，关掉灯。
月光还是从窗口照进来，在我和他的身上投下窗框的影子。
天已经开始变冷了，他还没有生火。

他把被子展开，披在自己身上，整个人罩住我。
我握着他的手腕，仰头看着他，觉得他的脉搏在我的手指上砰砰的响。
他又俯下身体吻我，不仅是嘴唇，他吻过我的脸颊和耳朵，脖颈，肩膀，锁骨，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脱掉我的衣服，
看着我的眼睛，一边解我的皮带。
我说：“你也要……”
他脱掉衬衫，我觉得他解皮带的时候脸红了。
一言不发。
他脱掉自己的衣服，我看着他的身体发呆，他避开我的眼神，脱掉我的裤子。
我的心在他的手指滑过我的髖部的时候，突然暴跳，好像锅里的爆米花。

他轻推把我摁倒，我们又恢复刚才的姿势，他又吻我，并加上抚摸。
我觉得难以呼吸，不知道该迎合还是抗拒，却害怕又期待。
我不知道是应该搂着他，抚摸他，或者还有别的什么？
觉得自己在肢体上的本能所表达的热情和精神上的彻底傻掉完全不匹配。
只是任他……

他用口包裹我，我说：“脏～”
我仿佛见他微微一笑。
此后的事情就全不记得。

下一个镜头就是他用手纸擦我的身体。
我说：“那那那些……？”
他说：“我不想让它们弄脏我的床。”
“所以你就……？？？？？？”
“嗯。”
“真恶心你。”我没想到这就是我在第一次和他做爱以后对他的评价。
他一愣，大笑。

37．
“我也要为你……”我说。
“我怕你咬我。”他说。这就是我在第一次申请为他做点什么的时候他的回答。
“我不会的。”我固执的坚定。

虽然我这么说，他也无奈的同意。
但是我想我大概还是因为鲁莽而让他有点不舒服。
我努力回想，觉得自己刚才可能呻吟过，其实也可能是叫。
而小丁很安静，我只好屏息听他的呼吸声来判断。
他的手握着我的肩膀，
手心的汗在我皮肤上留下潮热的感觉，和被子外面的冷风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确实真的很想咬他，很难解释为什么，或许会在那一刻觉得想占有他的全部？
我后来几乎每一次都小心的不要咬到他，但都很想。
他在某时刻要推开我，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我有点明白，拉开他的手。

但是我含着那东西的时候确实很郁闷，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虽然味道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心，但还是……
小丁抬起身子看着我，呵呵的笑，搂住我，吻我的嘴。
“你真是……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他拿了手纸擦我的嘴角。

他搂着我，我却要换个姿势，变成我搂住他，
他又微笑。然后我在他肩膀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他在我怀里“啊”的叫一声，非常有趣。

38．
此后在学校的一周我过得非常痛苦，
一方面好像很多刚刚尝试性滋味的人一样不断的想着那档子事儿，
大脑中徒生出很多那时候的画面场景；
一方面我在想我是不是同性恋。
我很严肃的想这个问题，我想同性恋不是件好事。
我很明白我不接受自己是同性恋的这样可能存在的“事实”。

我偶然遇到心理学的教授，问他同性恋是不是精神病？
他说，不能这么认定，外国已经不把这个当成精神疾病了。
我说，那么是正常的？
他说，我个人觉得可以接受，但是不表明就是正常的，
至少不符合道德伦理和普遍的自然阴阳协和法则。还是应该加以心理辅导。
他抬抬眼镜看着我说：“你是？”
我赶紧说：“不是不是，谢谢您。”然后跑掉了。

我是很心慌的，我不想自己变成精神病，我也不想自己成为小丁那样的人。
如果我姑且把对他的感觉称为“爱”——其实某种程度上“占有”更合适，
那么我对他的感觉不代表我对同性的感觉，
至少我看到我们宿舍那帮人，
偶尔一晃想到如果自己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来做我和小丁做的事情、我为小丁做的事情
都是决然不可能的。
因为他们不帅？他们是不如小丁漂亮，
但现在回想起来，我后来认识的人都还远没有那些人人模狗样的正常。

处在这样焦灼的情绪里，抽了很多烟，并且开始对女朋友也动手动脚。
我想如果是性欲的问题，那么如果可以通过另一个渠道得以解决的话，没有什么不对的。

我想象得到，小丁一定没有把那天晚上当回事，不知道他肩膀上的咬痕是否还在。
在夜里一想到他在和他某个男朋友干坏事我就觉得头疼难忍。

我在那个星期里，发觉自己在心理上是蔑视小丁的身份、职业、教育程度的。
我要求自己客观的想我和他的事情，就是这样的结果，
我以后会成为品德优秀的大医院医生，而他是一个没有文化的机修工附带偷窃癖。
这种想法很残忍。但我不能当自己没有这么想过。

39．
他也没有呼过我，我也决定在他没有呼我以前绝对不会呼他。
没有什么话好讲的，我想。
我在周末走下地铁站的台阶的时候感到“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的确”不是那样的人。

我果然看到小丁站在那里，他扔给我一个打火机。
在打火的地方可以竖起一个美女图来，点燃火苗以后美女的衣服就渐渐褪去。
我心想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苏联产的。”他说。
“那是独联体。”我说。
他穿了那条apple牛仔裤，在我看来也非常恶心和德行。
他说：“我一会儿就走了。有人来接我。”
“哦。”

于是，在我远远的看着他上了那辆黑色的BMW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正常了。

40．
期末有一门课的大作业是画一张图，非常复杂的血管和肌肉分布。
因为我们都没有认真完成这门课的其它作业，老师就惩罚性的布置了这个图，
虽然他轻描淡写的说，你们只要画清楚关系就可以了。
可我还是耗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甚至熬了夜，把图画好。
自己看着还是非常得意的，只是右下角蹭了一点铅笔的灰。
宿舍里的其他几个人的图都是照我抄的。

图画好以后交给了学习委员。
结果期末考试考过以后，
那老师拿了名单进来说，有几个同学没有交图示作业，
一定要星期一给我，不然考试就算0分。
我根本没有注意这件事，直到念到我的名字。
我跑到老师办公室去翻一摞摞的图，没有找到我的那张，
老师说，你也不用着急，再画一张嘛。
可眼神给我的感觉却是你根本就没画，来这里装什么样子。
他拿出写着学习委员的名字的图说，你们这次他这张画的最好。
我看着看着觉得那么熟悉，他所做的，只是擦掉了我在右下角蹭上的铅灰。

晚上我给家里打电话，我妈一接电话我先听到的是交响乐的声音。
我就知道他们正在吵架。
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说期末考试很忙，周末不回家了。
我妈连“哦”的那声都带着横出的怒火。
等我再回到家里的时候，他们把我屋子的门打出了一个洞，不知道他们怎么搞的。

第二个电话，我想了很久，结果呼了小丁。
我想我只等5分钟，如果5分钟之内他不回电话，我转身就走。
只有5分钟。
2分35秒。
“喂？”我听他的声音。
我把整件事告诉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他是与此无关的人，
可我就握着电话一直一直说下去，觉得委屈又难过，越来越。
最后竟然哭了。

小丁听着我说话，说：“下雪了。”我恨他轻描淡写的语调。
我想象他站在公用电话旁边：“你冷吗？”
那个公用电话从墙上开的小窗连出线来，放在外面，旁边立着路灯。
我忽然觉得冷了。
小丁说：“明天我去找你吧，我来帮你重画一张。”
“你怎么会画。”
“呵，也没有什么难的嘛。我不会你教我咯。”
我笑了，说：“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笨。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了。总比你一个人对付好。”

考完最后一门，我从教室里走出来就看到小丁靠在自行车上抽烟。
他只穿了夹克和衬衣，我怀疑也是单裤。
我当时穿了羽绒服，像个球似的滚过去。
“你不冷？”我问。
“有点。还好。”我借机摸了他的手背。冰凉。
把自己的手套给他。他推还给我。
争执了两下，纠缠中我握住他的手。冰凉。他微笑。我把他的手拉进我的羽绒里。
“谁是那个人？”他看着我的同学们。
“就是戴眼镜那个。”我指给他，他看了很久。

那夜，在他的小屋子里，坐在他生的炉子旁边，同坐一把椅子。
我坐在他怀里，听着外面的大风，非常暖和。
我给他讲图的事，他专注的听，台灯很小，也不够亮，我看着他的脸，睫毛上满是光。
那一刻，我想即使我真是同性恋也无所谓，我喜欢他。
他看我看着他，羞涩的笑。

他说：“好了。我明白了。我给你画好了。”
“你行吗？”
“切，上技校的时候，发动机图我给全班人画。”

我在他的床上团在被子里，躺着，看着他。他比我精细，画图干净。
我喜欢他灯下的手，带着某种不真实的感觉。
嘴唇很热，真想吻他。

等我醒来的时候，图已经画完了。
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拳打脚踢叫醒他，让他上床来睡。
他迷糊的眼睛，我给他脱衣服。
我吻他，他迷糊的笑。
从他身后搂住他，他握住我的手腕，靠在我的胳膊上。
有种温暖的感觉，我们那么靠近，甚至超过做爱的时候。

他说：“你咬我肩膀，现在还是青的。”
我说：“瞎说，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放开搂住他的双手。
“真的。”他说，一个坏笑，在我胳膊上狠狠咬下。
44．
我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小丁正看着我。
我怀疑他一夜没有睡。
他说：“我刚醒，看看你。”
他轻轻的抚摸着我拇指的疤痕。
“我算是你的什么？”他问我。
我不知道，没办法回答。
他也微笑，并没有期待我做任何回答。

他很少问问题，很少有伤感的表示。
这么多年，我经常在他面前就哭了。
可他没有。他的难过，痛苦都以一种隐忍的方式压抑下去。
不像我，要想法设法的翻出来，扩大化，折磨旁的人。
我靠在他胸口上，摁住他的伤疤，听他的心跳。
我觉得他这个晚上很难过，他的心脏告诉我。

他说：“你真的不去上班了？”
“嗯。不去。”
他“哦”了一声。
我趴到他身上，说：“就这样躺着，我要一直。”
他呵呵的笑，不说话。
我不敢问他为什么不快乐。我知道近年来他的不快乐多是和我有关。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
我也越来越怕他开口说什么。

年纪越大，说分手就越当真了。
我猜疑他经常想结束。

45．
94年的夏天是我过得最开心的夏天，放假以后什么事情都不做，
就经常和小丁混在一起。
站在车场修车的那个大坑里接吻。
很暗。
头顶上是汽车，好像已然下了地狱样的诡异。
我使劲抓住他，把手伸进他的工作服，摸他出汗光滑的身体。
热，就好像我们就在地狱里被火燎着。

他经常骑一辆28的大自行车，在前梁上带着我。
飞快的穿过车流，我耳边真的可以听到呼呼的风声。
那辆车是偷来的。

我认识了他的伙伴，一些街上的流氓，学校里的坏学生。
他们对小丁都很尊敬，有些人很小，十四五岁就在街上乱跑，
用瓜刀噗噗的砍人，斩瓜切菜一样。
对这些无所谓的人，却很畏惧小丁一个严肃的表情，一个空无一物的眼神。
我稍稍得意又觉得他们好笑。

其中有个小孩相当喜欢小丁，对他出奇的好，
买了吃的先给小丁，
买烟会特别给小丁一盒高级的。
对我又非常厌恶，说话间夹枪带棒。

我就笑着对小丁说这事，他说：“怎么可能，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
小孩的父亲是个逃犯，
晚上和一个朋友在家里喝酒，不到午夜那个人就死在他家，
天未亮他就出逃了。
那年小孩8岁。

我不久就发现小丁对这个小孩也格外的照顾，逐渐又妒忌起来。
吻小丁的时候就会在他无防备的时候狠狠咬一口。

我想我这点很女人，但没有办法。
喜欢看他疼痛的样子，我想我可能永不会看到他为我心疼为我哭，
于是只好造就他肉体上的伤害，从他极偶尔的轻叫中获得快乐。
他也不是不计较的，会在更出其不意的时候以一当十的还给我。
有时候我们俩在一起就好像两只狼，或者更凶恶的兽类。

有次在胡同的尽头没有人的地方胡闹，却被小孩看到我们正在对咬。
他直直的看着我们，一言不发。
小丁抬了头，看着他。

傍晚的时候，好多人一起吃羊肉串喝啤酒。
小孩忽然就拿了一支铁签子向我扎过来。
小丁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
小丁的一个朋友——好像机器猫里大雄那样的一个人——上来就给了小孩一个大耳光，
把他打得后退几步坐在地上，反而是小丁去拉他起来。
他摔开小丁的手，恶狠狠的说：“你这个死玻璃。”
他又目露凶光的看着我。
说完这句话，他就跑了。

小丁的手划了一个口子，蹭破了皮，我看着他流血就觉得心绞痛。
自言自语的说脏话，用二锅头擦他的伤口。
小丁就笑我，说：“你咬我的时候比这可狠多了。”
“那是我咬的，这个不一样。”

46．
小丁平时要上班，星期天才出来玩，我们一混就是一天。
有个周六的时候，我闲呆在家里，小丁呼我，叫我出来。
离平常下班的时间还有一会儿。

他骑车带我，到了朝内小街附近，然后拐进胡同里。
我才看到一堆人，分成两伙。
“你们要干什么？”我问。
“赛车啊。”小丁笑。

他们打了赌，如果小丁赢了，可以得到一条万宝路，
另外，对方的人请小丁一伙到东四去吃肯德鸡。
那时候，这些东西花的钱并不少，而且都是小伙子，吃得多，
用可乐和鸡块要什么时候才可以喂饱，简直就是好大一笔钱。

小丁骑车带我，而对方的壮汉带了一个身材极其瘦小的小孩。
我说：“你不找个身材矮小的带着？那多省力。”
他说：“那我还叫你出来干嘛。”
他的朋友都笑嘻嘻的看着我，让我觉得很奇怪。

那条街非常窄，下班的时间堵得厉害，自行车扎在一起滚下来的感觉。
坡度很陡，一个人骑车上去都有点困难。更别说要在高峰时刻逆行上去。
我说：“那你多吃亏。”
“技巧问题，我要找个相信我的人才行。”小丁说。
他话一出口，我就知道我不会再推辞。

小丁后来还是赢了。但我虽然相信他也还是吓得够呛。
24路公共汽车就从我胳膊旁蹭过去。我的皮肤都感到被太阳晒过的车皮温度。
小丁竟然一点都没有减速。
结束以后，我立刻跳下车，一边深呼吸，一边对他说：
“你，你丫这个疯子！！！”
他呵呵的笑，说：“你现在知道我这帮哥们为什么都不让我带了吧。”
“原来你因为这个才找我！！”我一脚踹过去。
他更大声的笑。
要不是周围人多，我差点又和他扭打成一团。

47．
那个夏天以后，小丁就不再和他们一起了。
他笑着说：“金盆洗手，我老了。”

过了夏天，他20岁。

他的伙伴们在景山和另一伙人打了一架。
2周以后，其中几个被分别送进了工读学校和少年犯管教所。
具体的，小丁没有和我说。
只是喜欢他的那个小孩在被送走的前一天晚上，跑到他家来找他，对着他大哭了一场。

小丁非常温柔的对他说话，劝慰他，抚他脸上的泪。
他从来没有用那种语调和我说话。

他说：“他小嘛。就好像我弟弟一样。”

那天小丁给了我他家的钥匙，说如果找不到他就直接来家里吧。

此后有天，我来了，一直等他。发现院子里枣树附近的屋顶上聚集着很多猫。
你们也在等他么？
等一个人是很复杂的事情，
从一开始的满怀希望，到怀疑，埋怨，痛恨，再到无所谓，去***。

他回来的时候，我在他的床上睡着了，我睁眼，他正洗手擦身体，身上有很多淤青。
盆里的水是微红。
我“噌”的跳起来：“你怎么搞的？”
“没什么。”
“你又打架了？？？？？”我看着他，又急又气。
“你别这样，没什么大不了。”他声音一温和，我就安静下来。

他没有解释。我也没有追问。
当时觉得很无力的，我完全不能掌握他的想法，也不能帮他。
如果能替他打架就好了。
我为他在身上涂红花油。皮肤热热的。
我问他疼吗？他说还好。

我知道他，冷的时候说还好，痛的时候说还好，难过的时候说还好。

我搂住他。

48．
开学以后，我和我的女朋友分手了。
是她提出来的。
她说她觉得我不爱她，不在乎她，从来不为她着想。
我想了想，觉得有可能，虽然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经常想起小丁。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是她的男朋友，我是学生，我是异性恋。嗯。
坚定的这么以为。

我觉得我对她，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没有特别不好。
她提出来，我还觉得有点惊讶，想了半天是不是应该挽留。
她见我沉默，却哭了。
她哭着说，其实和我在一起挺好的，只是现在遇到了更好的人，让我不要怪她。
我更惊讶了，措手不及。

那个男生是口腔系的。
这件事，我自己并没有强烈的感觉，惊讶之后就平静了。
想想没有女朋友也挺好的。耳根清净。
不用每天对着同一个人吃饭，不用帮她打水，不用在她楼下徘徊。
倒是同宿舍的兄弟很为我不忿，琢磨着抓住机会教训口腔那小子。

最可笑的是，没过几天口腔小子跑来找我，说要和我聊聊。
他找个地方请我吃饭，还很正式的，和我甩了一堆道理，
包括爱一个人就要成全她的幸福啊云云，
包括自己觉得自己是那个可以给她幸福的人啊云云。
我听他的话都没有过脑子，只是想着什么时候能吃完这顿饭，今天是周末。

很晚了才还跑到小丁那里。
他正在看书（是关于摩托车维修的一本书）。
“你怎么这么晚还来，我还以为你回家了。”
你在等我吗？
“我和我女朋友分手了。”我说。
我以为小丁会露出些许高兴得意的样子。
他却一张严肃的脸：“那，你没事儿吧？”
“没什么，我觉得挺好的。”
他不说话。
“你觉得不好？”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
“我什么？”
“你要是为了和我的事情，犯不上。”他说。
“她先提出来的。有别人了。”
“哦。”他微微笑，“你真的没事吧。”

“小丁，”我想我的表情都显得固执和任性，“我想就一直和你在一起。”
他微笑，捏了捏我的下巴。
我既想保持那样固执的坚定，又喜欢他捏我的感觉。
他果然又捏了我一下：“你真是……”

49．
我说：“我现在没有女朋友了。你也不许有男朋友。”
我们平躺着。
他说：“你以后还会有的。”非常平静的语调。
我“呼”的压住他的身体，说：“我说不会就不会？”
他暧昧的微笑，不置可否。
“那，我和那个警察，你到底喜欢谁？”
“不一样的。”小丁说。
“有什么不一样？”
“在他面前，他是他，我是你。”他看着我，轻描淡写的语气。
我一下被他搞胡涂了。
想了半天，难道他是像我爱他这样的爱着那个人吗？

我心凉了一半，对小丁来说，我就是他的“女朋友”。

“你就那么爱他？”我觉得自己声音都控制不住的发抖。
“嗯。有一点吧。”小丁的淡定更让我恨。
“你就一点都不爱我吗？？？”我问他。
他沉默，仰着脸看我，摸我的脸。
我打掉他的手，重新问他：“你一点都不爱我？？？？？”
“我……”他说。
“你什么？”
“我们最后，不会有任何结果。”
“那个人能给你的，我也可以，为什么不成？”
小丁只是温和的笑：“我也说不清楚……”
我更是彻底胡涂了。
“我不知道和他以后会怎么样，大概也不会怎么样。那也无所谓。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经常觉得你和我不是一类人。
我想不出以后能怎么样，我和你。”

那个夜晚，天很黑，没有月，也没有星，天边发红。

小丁很轻声的说：“你要过的日子，终究和我不一样。
有天，你就不会来找我了，
有天，你走在街上看到我，你都会想半天，这个人是谁？
然后你怎么也想不起，就放弃了。这就是我的结局。”

50．
我只见过那警察一次。
一次下午的课取消了。我想他还在上班吧。就跑去找他。
看见他们两个站在水池边上，互相泼水玩。
警察是便服的，我却看了就知道。
敏感和嫉妒。难以说明的。

我转身回家。

很快我就交了第二个女友，我面无表情的对她说我喜欢她。
她以为是我的紧张，我的认真。
这件事真是很愚蠢。

她很漂亮，有点傻乎乎，还自以为是，有点吵闹的小姑娘。
比我低1个年级。
与她的交往，还不如和我第一个女朋友那样认真。
经常对她发火，她也和我吵，但很快就又要我跟她和好。

这样有意思吗？实际上很残忍。
只是一旦想到小丁心里爱的并不是我，
就觉得自己可笑，就质问自己，怎么可能爱上他呢？玩玩而已吧。

再不主动去找他，在地铁遇到他，都想法敷衍他，摆脱他。
快快逃回家去。
好在爸妈那时候协议冷战，除了家里每人做自己的饭以外，没有别的烦恼。
除了出来吃饭以外，我就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老妈有时候趁我回来跑到我屋里和我哭诉一场。
我再没有别的烦恼。

我想如果我是同性恋，那么我自己来治好它。

麻烦还不够多吗？

51．
某一天。

我去女朋友家玩，她父母都不在。
很大的房子，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们坐在她父母的大床上说话，一会儿，忘记了说了些什么。
她忽然就吻我的嘴。
我面对着一只钟，她闭着眼睛，我看着那钟，听自己的心跳，一下下的数数。
就这样很长时间，我感到她软的手抚摸着我，我却把她推开了。
她坐在我身边，温柔的问：“你喜欢我吗？”
我看着那钟，说：“喜欢啊。”
“爱吗？”
“爱啊。”我看着那钟。

她笑，握住我的手。
她靠近我，我只记得钟的嘀哒声和她的香味。

我们做爱了。

可是，这并不是一次美好的经历，我进入她以后，她开始流血。
不是处女膜破裂的那种，我是医生，不怕这个。
她竟然碰巧在这个时候来月经。
我真的被吓了一跳，她也害怕了。
没有预备就开始哇哇大哭。
我先把自己洗干净，穿上衣服，然后把她拽起来，推进卫生间，扯掉床单。
床单是深色的，沾的不是很多，也不是很难洗。
洗好以后熨斗和吹风机的穷忙活了一通，把床单弄干，重新铺回去。

我很镇定，却不再和她说话。
她一边哭，一边莫名的向我道歉，伸手拉我，被我甩掉。
我弄好以后，看了看她，叹了口气，拿了自己的背包就离开她的家。

我在干什么呢？

而此后我所做的事情就更奇怪。
我在街上闲逛，然后钻到地铁里，坐上一辆环线地铁，绕了一圈，
第二圈的时候，我每站都下来，站在站台上等下一辆车。
我脑袋空空，眼前好像幻灯片一样出现那只钟，我带血的性器，她哭泣的脸，
甚至还听见一个人在喊着“换，换，换”。
当我停在小丁的微笑的时候，我刚刚走下一辆车，他站在我对面，微笑。
我想我大概面无表情，神色冷漠。
他走过来：“好久不见。”
我忽然笑了。

52．
我们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吃饭，喝了点啤酒，分抽一支烟。

我跟他回家，路上他买了苹果，到了家，我们削苹果吃。

然后，我吻他的嘴。有苹果的香。

我拥抱他。
他也紧紧拥抱我。
我笑，你假不假？你拥抱那个人的时候是不是会比这更用力呢？
小丁总是温和的。如以往一样抚慰我的身体。
我的身体也那么的听话。

我对他说：“我今天和别人做爱了。”
他停下来，没有抬头。
我双手抓着他的脸让他面对我。
“你听我这么说的时候什么感觉？？？？告诉我！！！”
他不看我，低垂着眼，我感到他深呼吸。
“和女人，做爱了。”我说。
他吸气，看着我，微微笑：“好吗？”
“好，非常好。”我说。
他想挣脱我，我却换个姿势用力握着他的肩膀。
“你喜欢吗？”他问。
“喜欢。”我肯定的说。
“哦。”他说，“我想抽烟。”
“你回答我。你什么感觉？现在。”
他笑：“我能有什么感觉，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捏着香烟，手微微抖。
“你和那个人分手吧。我他妈才不管你爱不爱他有多爱他。你根本就是骗我的。”
我说着，觉得自己头上太阳穴的青筋直跳。
“不是，我爱他的。”他说，誓死抵抗。
我把他压在身体下面，抄起床旁桌子上的水果刀。
“你一点都不喜欢我的话，为什么要和我上床呢？？？？？”
他看着我：“我不知道……”
我在脸上抹了一把，发现手背上都是水样的液体，
我正疑惑，一大滴就从眼里直接滴到他胸口。
他伸手上来为我擦脸上的“水”。
我说：“滚！！”手里握着那把刀，刹那就在他胸口划了很深的一刀，大概有15厘米那么长。
我看着他，看缝隙的皮肤变白，皮肉翻开，瞬间涌出许多血来。
他只是看着我，竟然还伸手抹了我的脸。

我说送他去医院，需要缝合的，那么深那么长。
他说不用去，擦干净包包就好了。
我说你听我的。
他说你放心吧。

那伤口就好像有生命的东西，他呼吸，它也呼吸，他心跳，它也心跳。
我下意识的摸它。我想很疼的吧，看小丁深呼吸，伤口也随着抽动。

我们花很长时间擦干了血，用他家里的纱布按住伤口，胶布贴在他身上。
很快纱布就全部变红了。

我说你也这样砍我一刀，我们就谁都不欠谁。
他拿着那把刀，刀上还有他的血。
我还是有点怕，觉得自己心跳变快了。
他握着我的右手，说：“你不要看。”
我看着他，他攥着我的手，看着我。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在我拇指背上划了一道笔直的口子，从指甲底端一直到关节。
刀快，不是很疼。
他小心的擦掉血迹，用纱布给我包起来。

“为什么？”
他笑，说：“以后那里就会有道疤，你会经常看得见。”
“为了让我不忘记你？”我笑。
他想了想，“嗯。”
“这样你还说你不爱我？”我一下探身去紧搂他。
他“嘶”的一声，我才想起他的伤口，赶紧放了手，血就流下来。

53．
我和小丁说，让他一定要和警察分手，不然我再不会和他上床。
我说的时候并不是很有信心，我觉得我坚持不了多久。
他也没有答应。
他说：“那你和那个女的……？”
他问得很犹豫，又放弃。
我说：“我和她没有感情的。”
小丁说：“你。你以后还是结婚吧。”他躺在我肚子上。
“你有病啊，冒出这样的话来。”
“真的。我觉得人还是应该结婚的，有个小孩，有个家。不然什么都定不下来。”
我笑，说：“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啊。我们可以一起过。然后到老，到死。”我摸他的头发。

小丁也笑了，却说：“那不一样的，一点都不一样。”

我想小丁是因为自己没有家的，所以总把家庭生活想得温暖和美好。
而像我这样的，家，就是无休止的战场和互相伤害，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和小丁这么说。

小丁想想说：“有一天我做了个梦，梦见你结婚了。”
“梦是假的，都是反的。”我说。
“可是我梦里觉得你会很幸福。”他说，“我觉得你那样的话，挺好的。
想象中，比和我在一起强。我愿意你那样。”
我说：“你少胡思乱想，甭废话。睡觉。”

那夜里我搂着他，他的伤口还在慢慢的渗出血来。
我在他耳边说：“你一定要和警察分手。”
他闭着眼睛，什么都没有说，好像睡去了一样。

54．
我是很想和女朋友分手的。
但是却发现要比预计的麻烦很多。
我没有和她说什么分手，只是不再说话，不再搭理。

她服安眠药，跑到实验室来威胁要跳楼，大哭数次。
连宿舍的哥们都跟我说，你不能把事儿做得太绝了。
对你这么深情的女孩，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啊。

我不能和她把事情挑明，又没有办法负担她加在我身上的“爱情”。
我想这是她的一厢情愿一时冲动。
我想如果小丁有她1/3对我的热情，多好。
我想我可负担不起一个人的生命。
我想我怎么脱身才好。

她不跑来闹，我反而又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叮嘱她宿舍的同学看紧她，每天跟我通风报信一下。
我这样做，又好像我对她恋恋不舍，还有余情。
拇指上的伤渐渐好了。留下一个笔直的疤。
看着很不真实，人人都以为我是手术刀划的。
伤口开始结痂的时候，我总是下意识的用食指去碰那伤疤。
最后竟然养成了习惯。

没有果断的分手，只好半死不活的吊着。
她如惊弓之鸟，怕着我，宠着我，使尽她所能用的全部温柔和爱。
我真的怜悯和同情她。
我在她身上，偶尔的看到自己的影子，就这样好像精神失常一样关注着。
怕着。

55．
见到小丁的时候，他胸口上的伤被缝得乱七八糟。
伤口肿着，红红的，零乱的缝合线，让他的伤疤更好像有生命一样。
轻轻的动着，随着心跳和呼吸的节律。

小丁本来没有以为划得那么深。第二天仍然去上班。
他从一辆车底钻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没有注意，是别人看到他工作服的胸口变成紫红。
他若无其事的解开衣扣，胸口的血已经哗哗的流下来。顺着身体。
小丁的师傅就是车场的老板，叫几个人把他押到医院，利索的找大夫给他缝合了伤口。

缝得难看，才让他得伤疤后来生得相当随意，
不像那些整齐的疤痕那样缺乏故事和生命。

我没敢问他是不是和警察分手了。
如果是他反问我，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女朋友是形式上的苦恋着我。
我是思想上的苦恋着他。
这样的感觉，反而把我和女朋友的距离拉近了。
这种话，不能告诉小丁。

他没有问我。我疑心他和警察也是拖着。

56．
他卖掉了偷来的自行车，还有以前偷来的东西加上攒的钱，
可能还有饭票们的资助，买了一辆摩托车。
我说你为什么要买呢，偷一辆算了。
他笑。

他很喜欢那辆车，在车场把摩托改造了一些，
我后来才知道，他是为了跟人赛车用的。

我问他他们在哪里啊，我也要去看。
小丁说：“你去干什么。”
“我就是要看。”我很倔的嘴脸。
小丁就笑，给我买了一个摩托车的安全帽。

我不知道那片山的名字，有很陡连绵的盘山路。
他带我上山，风声呼呼的在耳边，我搂着他的腰，贴紧他的背。
可以感到他皮肤的暖。
那瞬间很美妙，好像这世界就我和他，飘起来，飞着。

我们在山顶上站着，他靠着摩托车，抽烟，
我说我也要，他掏烟的时候，我从他嘴上拿过他那支。
他笑，把我揽在怀里，从身后抱着我。

天很蓝，有鸟飞过，很轻柔的风。
又是一个夏天。

于睫

57．
小丁不愿意我去看他和别人比车，但我任性，他又纵容。
我看过几次，每次都觉得很危险。
拇指上的疤连着心脏一样的搏动。

总是在夜里，我看到他的车灯在黑暗的山路上亮起来
就会觉得自己好像刚刚学会呼吸。
深呼吸一次。
看到他的车灯，就觉得自己真的是爱他。
当晚一定会让他不要再比了。
小丁从来就是笑。
我有时候看着他的笑，就想，如果他不在我身边……
我的拇指又跳。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我去看他比赛。那天出奇的闷热。
半夜里，组织比赛兼赌局的人开车带我们下山。
有一些人留下，监督他们起步，防止有人作弊，一会儿坐另一辆车下山。
我们刚到山下，看到山上树影里隐约的车灯闪过，忽然下起雨，越下越大。
主办人“啧”了一声，说：“不好。”

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摩托声，只有雨声。越来越大。
我推开车门下车，一直沿着路往山上走。
我什么都没有想，或者说什么都无法想。
雨点打在身上都没有感觉，只是一味的向上走。

我看到倒了的摩托车的时候，只紧握着拇指。
我不相信小丁会出事。这种感觉很坚定。但是他在哪儿？
我拼命的听着，想听到他是不是会呼救，我想听到他的呼吸声。
拼命的从雨声中分辨细微的变化。

后来他们那天说我就像中邪一样，他们开车跟在我后面上山，看到摩托的时候都下了车。
一直在和我说话，可我谁都不搭理。

直到我听到小丁叫我名字。

小丁没有受伤，但是他的对手因为路滑而滚到山下，
突出的岩石划开了他的鼻子，树枝戳瞎了他的眼睛。
小丁爬下去找他。
他们用绳子把那人拉上来，他的摩托就悬在两棵树之间，像吊死的人。

那夜，是我第一次见到切实受这么重伤的人。第一次看到人的眼睛从眼眶里流出来。
满脸是血。
我尽可能的镇定，嘴里念念有辞，想着基本的急救方法。
为他止血。

他们把伤者送去医院，让我和小丁坐另外一辆车。
我看着车开走。一直在发抖，
我看着他，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
我手上他人的血，留在小丁的脸上，又顺着雨水流下来。

58．
出事的那个晚上，我一直不说话，甚至跟着小丁回家也不说话。
整夜的雨。
小丁把毛巾扔给我。
自己在院子的水管那里洗脸和手，然后给我烧水又端水。
我只是一身湿哒哒的坐在他的床上，一动不动。

他进来，看着我，非常粗暴的用毛巾擦我的头发，我把他推开。
怒视着他。
他又走过来，解我的湿衣服。
我还是推他。
他反而笑：“你生什么气，出事的又不是我。”
“那万一呢？？？？？？”
“我自己知道的。你不用担心。我早说了不让你来看。”
我恨他轻描淡写若无其事，我又不愿意告诉他，我一眨眼就出现他满脸是血的样子。
他又走过来，用力攥住我的手，把我从床上拽起来，单手解我的衣服。
他说：“我不会出事的，你会生病才是真的。”
他靠得我非常近，几乎是贴着我的身体，手在我身上画了个弧线，移到我背上，
把我搂在怀里，我挣扎了几下，却又欲拒还迎。
真受不了，又无奈。

59．
躺在床上，我问他为什么一定要玩这么危险的游戏。
他说：“只是会觉得很刺激，好玩。”
“不害怕么？”我问他，靠着他的肩膀，搂着他。
“我知道不会有事的。出了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他呵呵的笑。
“啪”的打在他肚子上，在黑暗里瞪着他。
“我自己有把握。”他侧身来吻我。
我假假的把他推开，说：“我要你。”
他呵的一声笑出来：“你又弄不好。”
“那你不合作，废话。”
“难道还要我教你。”
“那我这么纯的，又没有经验。”
他哈哈的笑。

我后来真的有点生气，因为我很认真的。
他也看出我的认真，不再笑我。
叹了口气。

我进入他的时候觉得他微微发抖，不知道他是不是觉得很疼。
他不出声的。那么安静。好像我怎么他都可以。
这样的感觉让我莫名的又爱又恨。

征服感？或者占有欲？其实都不完全。

我累了，他搂我，我都没有非要换成我搂他。
微微蜷着身体，靠着他，睡在他怀里。
他吻了我的嘴唇一下，说：“这下你满意了？”
“哼。”我说，“你以后都不能让别人上你，只有我可以，听到没有。”
他只笑。
我睁开眼说：“你答应我。发誓。”
他不笑了，不说话也不动。
很长时间的僵持。

我翻身背对着他，不再和他说话。

60．
早上的时候他从我背后吻我。
我转身看着他，还很迷糊，但记得昨晚的痛恨：“发誓。不然别碰我。”
小丁又诡诡的笑，非常温柔的抚摸我，我无力抗拒他。
却忽然感到他竟然将手指伸进我体内。
我刚要叫，他说：“你给我，我就发誓。”

他比我要轻柔得多。不像我横冲直撞的。
没有想象中刺骨钻心的疼。
后来竟然好几天我想起来都会觉得莫名的全身打一个冷战，脸红一下。

他发誓不被我以外的人进入，他让我也发誓。
我心想我都不会再和别的人搞同了。
甚至在心里觉得，这样神经质的爱一个人，企图占据他的全部，
一辈子只此一次，只能一次。

我们在床上呆到中午了才起来。
我穿了小丁的t恤，上面有他微微的烟草甘甜味。
小丁在外面做饭，我跑去站在旁边，一会儿两人就逗逗逗又要打成一团。
院子里的老太太很鄙夷的看了我们一眼。

61．
我总想我和小丁的关系，总是搀和着很多的血腥。
彷佛没有他人的血，我们自己的血，就无以为祭。

比如，我女朋友的血。
她试图割腕。
我知道割腕其实并不是简单的事情，还是要有决心和力气的。
她并不是下了很大决心做了充分决定的，只是情绪所致。
可是血还是流下来。

我真想和她说，我喜欢的是另外的人，是和你截然不同的人，是个男人。
但只是看着她，只是过去为她止血包扎。
我却只是说：“你不要闹了。我们好好的，好不好？”

有的实话，不是不想说，不是存心欺骗，只是不能说，继而不可说。

62．
小丁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不会提到别的男人，彷佛那些人都不存在。
我有的时候会在他身上发现蛛丝马迹，
但想到自己没有和女朋友分手，就全当自己没有看到。
即使提起，也是以旁敲侧击的方式；而小丁就全当没有这回事，完全回避。

为什么小丁有了我以外还需要其它的男人呢？
我就是不明白有什么东西是那些人可以给他，而我给不了他的。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也算幸福，只想到这个关节就很郁闷。
因为不纯粹。
和小丁在一起的时候就来不及想，来不及想就笑了。

63．
有一次小丁到学校来找我，站在教室外面等我。
我下楼的时候在楼梯的窗户那里看到他，就挥挥手。
女朋友忽然问我：“你心里是不是有别的喜欢的人？”
我吓了一跳，故作镇静的问她怎么就这么想。
她一边下楼梯一边轻声说：“你有时候一个人呆着反而会莫名其妙的笑了。”

我常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她的心里造成了多深的伤害。

有时候和她在一起也会真的觉得幸福。
会很愧疚，反而不得不更体贴些。
和以前的女友还吵架，态度恶劣。
可对她，我觉得自己都没有发火的勇气。
我受她的情绪感染，也一味的想对她好。

可是这是有限度的，
和小丁在一起，
常在某个莫名的时刻觉得心跳得非常快，
觉得即使现在死，或者毁掉世界，怎么样都可以。
完全不管不在乎。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有快乐，但我还是会想起小丁。

也会做爱，和她。
有时候和小丁闹别扭，或者被她的爱意感动。

我是自私的，不想放弃那些能得到的好处。
只想占有更多，享受更多。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给她什么，幸福已经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我能做的让她快乐的事情似乎只有不离开她。

于是
偷偷的，做爱。

64．
小丁脱我的上衣的时候，我躲开，我说我要穿着衣服和他干坏事。
他想了想，说：“我不喜欢。”
我说：“那你把窗帘拉上。”
月光太亮了。

他伸手去拉窗帘，却在没有拉到的时候把我扑倒，生生的脱掉我的上衣。

我不知道我胸前的吻痕对他有什么样的影响，他只是看着。
什么也不说，然后伸手摸摸，仿佛那痕迹是假的，或者可以抹去。
然后皱了皱眉，说：“马子？”
我想了想，说：“嗯。”
他很冷漠的笑了一声。
然后翻身下床。
我试图抓住他的肩膀，但他挣脱了。

他站在院子里靠着窗台抽烟，我就看着他的背影。
手顺着玻璃抚下去，玻璃很凉。

我不知道他抽了多少支烟。
只是重新进来，对我说：“下次你印儿没了再来。听见没有？”

我说他一点都不公平，自己明明在外面有人还要求我。
他沉默，又皱了一下眉头。
然后说：“你觉得我把他们看成和你一样的吗？”
我说：“那个警察呢？你愿意说你爱他，你都不爱我！”
他沉默了半天，才说：“我们早就分开了。”
“胡说，你们什么时候分的。”
他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你以为我答应你的时候是随便一说？？？”

我在小丁家里乱翻的时候曾经从一只盒子里翻出一张警察的照片。
穿着警服，非常开心的笑脸。
警察有着那种笑容可以感染人的脸，让你看了他以后会觉得从内到外暖洋洋。

我在很多年以后才知道，他们认识很多年。
警察帮过他很多忙，在十几人围打他的时候出手相救。
“感恩戴德？”我问。
“才不是。你不懂。”小丁说。
我想小丁对他是怀着依恋的，
警察是在小丁的生活中出现的“唯一”的维护他保护他而不计较得失的人。

65．
有天晚上和女朋友从自习教室出来，我打了个哈欠。
她此时说：“咱们分手吧。”
我的哈欠打了一半，愕然的盯着她：“又怎么了？”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她问。
我们就对视着，站在教学楼门口，无数学生从里面走出来，从我们身边走过。
“你就不能对我诚实一点吗？你就不能承认你一点都不爱我吗？”她看着我，说。
“你，你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吗？”她哭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算诚实。
那天晚上拉着她的手，在学校里走来走去，对她说了很多话，她也对我说。
或许我们交往以来所说的有意义的话都没有那一夜多。
我没有对她说小丁这个人，却说了我对小丁的所有感觉，我只是说“ta，ta，ta”。
她不时的表示理解，认同我的感觉。
她笑，我也笑。
她说：“你真傻，又自私。”
我说：“是啊。”
她笑，我握着她的手。

太阳出来之前非常冷，我们坐在礼堂的台阶上，我搂着她微微瑟缩的身体。
靠近她的头发，她身上有女孩子的香，微微发甜的干净感觉。
我说：“你不要做傻事。答应我。”
她说：“嗯。不会了。这个晚上我才觉得和你离得这么近，比任何时候都近。”
我更紧的搂住她。
“我们其实很像的，对吧。”她说。
“嗯。”我点头。
她握住我的手腕，叹了口气。


66．
我没有和小丁说我和女朋友分手了。
我不想自己好像臭显配一样。

我过生日的时候，小丁给了我一块玉。
是知了的形象，刻得非常细致。

我说，这有什么讲究？
他说，我也不懂，听人家说是好意思就买了。

我去问，才知道，知了要在黑暗中呆十几年，才能出来在太阳下叫一个夏天。
我摸着那润的玉，笑。
寓意爱情吗？

可后来再想起才觉得，或许和昙花一现是一样的。
我们所见的，未必是光明，而不过是出来等着死掉。

和女朋友分手了却成了好朋友。
我变得只愿意和她说心事。
经常一起吃饭，上课，看书。
宿舍的哥们有天晚上终于忍不住问我：“你们是不是还好着呢？”
我说：“没有。”
他们说：“你丫忒假了也。好就好了，怎么还死不认啊？”
她的朋友也跑来训我，让我不要缠着她，
跟我讲她本来就这么脆弱，我还要折磨她到几时。
事情的最后，反而我们好像被禁止的一对，见个面说几句话都很困难。

67．
我喜欢他骑车带着我，我不喜欢戴安全帽，
在没有什么人的路上，靠在他背上，抓紧他。
风就在耳边，恍惚的，就以为这样就是永远了。

当没有其他人夹在我和小丁中间的时候，我以为就可以安心了。
可其实总有很多事情发生。

我总是对小丁发火，克制不住的。
他对付我的方式就是不说话。
经常的原因就是他还是会和别人比赛。
出了那件事以后，他不再让我去看，也从来不答应我不去了。
我想他骗我一句也好，可他只是说：“我做不到的事情，我不答应你。”
我当时又是手里拿着一把刀，恨不得杀了他。
怎么这么固执呢，怎么就不能体会我的担心呢。
我恶狠狠的看着他，手指都微微发抖，脑后的头皮阵阵发麻。
我这么生气，他却看着我，笑了：“我最喜欢你生气的样子。”
“说什么呢你。”
“你生气的时候，显得对我特别认真。”他还是笑。

68．
他只有在我面前脾气好，就好像我只为他怒火中烧。

小丁的师傅也就是车场的老板，
年龄和我爸差不多，长得好像弥勒笑笑的脸，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小丁的徒弟叫老魏。

我经常去车场找小丁，就和他们都混得很熟。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看得出我和小丁的关系。
我反正不管那么多。
老魏一见我就说：“书生，又来啦。”

车场里接待的人很复杂。
我遇到过几次，有人来吵架闹事的。
一次我刚进来就遇到老魏，说，你可来了。正好来帮忙。
我跑进去才知道是小丁的事，他手里攥着大号钳子，
在一个停车间里关了落地门，没有人能进去。
老板正在门口砸门，说：“小丁，你要冷静。你把门打开。”
他们把耳朵贴在门上，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老板看见我，说：“你快把他叫出来。”
我都不知道是谁和他在里面，为了什么事情，也没有人来给我讲解。
我只是拍门，叫他的名字，结果越来越恼火，就骂他。
（后来老魏说：“你丫还真了不得，能说那么脏的脏话，一点不像大学生，吓着我们了都。”）
一会儿，门缓缓打开，小丁看着我，用胳膊抹了一下额头，一句话不说，走出来，
把钳子扔在地上，咣啷一声。
我才看见里面一个中年人从角落里爬出来，惊魂未定的落魄样。
我顾不上别人，只去追小丁。

这件事没有人再和我提起，我问老魏他也说不知道。
问老板他只是笑而不答。
问小丁，他就只知道抽烟。
我说：“那人是谁？”
他说：“我爸。”
“你要把他怎么样？”
“你不来，我一定打死丫。”他变得抑郁的沉默，深深吸烟。

再没有下文。

69．
97年的冬天。出了很多事，车场着了2次火，丢了几辆车，赔了不少钱。
然后就是春节前三天，老板忽然被抓起来。

小丁天天待在家里，我每次去找他就能看到成堆的烟头。
我问他，他就说，没事，挺好的。
我说，你每天都干什么啊？
他说，吃饭，睡觉，闲着。
他卖掉了摩托，又开始在地铁里转悠。

他变得话那么少，我想他有麻烦，我应该帮他，也逼问他，他却什么都不说。
我心里也明白，真正的忙，我，什么都帮不上。

那时候我正在进院实习中，天天很忙，周末只有一天休息。
他说，你忙的话就不用见我了，省得那么累。
结果为了这句话，我又对着他大吵了一通。
他听着我叫唤，却笑了，拉我入怀，我挣扎，他就继续笑着，然后吻我。

70．
三天以后，我在妇科看接生，没有想到产妇生了一对连体双胞胎。
胸对胸连接，好在两个孩子的器官都很完整，
转到外科，找了医生，动手术把小孩分开。
我们这群实习生就一直看着全过程。
带我们的医生说，这种事情，当一辈子医生都未必能碰上一次。

几个小时以后，我们从手术室出来，呼机上留着一个号码。
我看了那个电话，觉得是小丁，赶紧跑去回电话。
接电话的是看公共电话的老头，我和他说了半天小丁的样子。
他说那个小伙子等了一个小时，现在已经走了。

我想，他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还会再呼我吧。
我每隔十分钟就看看呼机。
没有声响。
那也许就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主任医生过来说让我们明天下午放假，我一笑。
既然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明天去找他，见面再说咯。
难得他呼我一次。

71．
第二天下午，我兴高采烈的跑去，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的旧锁换成了新的。
从窗帘缝往里看觉得东西一下少了很多，正对着窗口的那些整齐的白盒子都消失了。
这时候忽然有人用指头点了我的背一下，吓我一跳，我以为是小丁的恶作剧，
回头一看，是住在这院子里的一个老太太，她说：
“你不用看了，他已经走了。东西都搬走了。”
“他去哪儿了？”
“我哪儿知道。”老太太“切”了一声，摆摆手，
“你不要在这边乱晃悠了。人家以为你小偷呢。”

我跑到最近的一个公用电话去呼小丁。
站在旁边等，绕着圈儿等，坐在地上等，蛮横的不让任何别人碰那台电话。
看电话的老头想劝我想轰我想哄我，可是我眼神那么凶，每次都吓得他欲言又止。
5分钟呼一次，然后10分钟呼一次，然后15分钟呼一次，
然后5分钟呼一次，然后1小时呼一次。
没有回答。
那台电话竟然这么沉默，连一个错电话都没有。
直到天黑。
我在地上蹲坐成一团，老头拍拍我的肩膀，说：
“别等了。他要想回电话，早就回了。要是实在没办法回电话，以后也会找你。
你就是跟我这儿等一宿，我看都等不到。回家吃饭去吧，大冷天儿的。”
他看我固执，转身锁了门，
跟我说他不把电话收进小屋里，先回家吃饭去，让我至少等他回来。
他走以后，天上飘下很细的雨点。
我抬头，只有一盏路灯，傻呆呆的照着我的头顶。
雨掉在我手背上，我才看着还有细小的雪花裹在里面，化在我手指上。
我看着那雪花的融化，莫名的眼里两滴水就掉在雪花上。

我永远不会原谅他。永远不原谅。
我看着自己手上的疤痕，嘟嘟囔囔的念叨。
不原谅。

72．
我回想以前，想他是不是曾经透露过自己要离开。
或许只是我很木讷，没有敏感到能领会他的意思，没有在恰当的时机拼命留住他。
我只能拼命想拼命想拼命想。

在我们共处的最后一夜，曾经提到过离开。
他头枕着我的肚皮，我的手放在他胸口的疤上，他的手握着我的手腕。
随便闲谈，和他说起我的同学，谁离开了谁。
我问他——嗯，是我先说的，而不是他先——“如果我离开你，你会怎么样？”
“那我能怎么样。离开就离开呗。”
我“啪”的拍在他身上：“你都不试图挽回？”
“离开有很多种，比如到另外的世界去，那我没有办法；
到另外的地方去，那你去的话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或者要和别人在一起，那你一定更喜欢他需要他，超过我。
那这些，我又能怎么样？”
“哼”，我很不满，我心里想，真的会遇到更喜欢的人么？
但嘴上却不愿意说任何一句肉麻话。

沉默了会儿，小丁问我：“如果我离开你呢？”
“如果你找别人，不，如果你爱别人，我就杀了你；
如果你离开北京，我就跟你走，……”
他笑，说：“傻话，你不上学了？你不当医生了吗？”
“那怎么办，难道看着你跑掉？”我想想说，“或者我在这里，一直等你回来。”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感觉到他似乎笑了。
我说：“还有，我觉得，你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他翻了身，爬上来，趴在我身上，呵呵的笑，说：
“我真服了你，你怎么能这么正经的说这些傻话。”

73．
老头吃了饭回来，手里拿一个饭盒。
跟我说：“你还打算等多久啊？吃饭吧。”
饭盒里都是饺子。
已经是春天了，但他小屋里的炉子还点着。
这样的天气显得异常温暖。
我什么也不想吃，盖上盒盖又放在他桌子上。
他抽烟，看着窗外，对我说：“昨天也有个小孩在这儿等电话。”
是小丁吧。
“等的时间没有你长，他后来问我，有没有做过明明知道自己以后会后悔的事情。
我说，做过，不过以后就明白也都算不得什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笑笑，就走了。”
我听老头说完，也走了。

雨夹雪还在下着，走出小屋打了个寒战。

74．
女朋友，嗯，是前女朋友，在实习期间被一个胖乎乎的住院医追求。
我说，他啊，简直就是骗小姑娘。好色的猪。
女朋友说，他人不错，对我很好啊。
我“哼”了一声，耸耸肩。
她说，你怎么了？我觉得你最近情绪很差。
我说，是么？我一直都是这样。
她不再说话，沉默的走在我身边。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她低声问。
“没有。”我恶狠狠的回答。

我在一小时之间扔掉了和小丁有关的所有东西。
装在一个塑料口袋里，扔进要焚毁的医疗废物通道。
莫名其妙的，手一直抖，看着手指的疤都让我觉得被人砍中。

恨之至此。

75．
动了念头要离开这城市，这些人。
开始看gre，他们说，你晚了，你马上都要毕业了。还考试吗？
我不管。我只觉得我需要拼命做事，拼命的让自己变得很忙，才能不去想。
我宁可每夜梦里出现的都是英文单词，也不要回忆过去。
可还是经常惊醒。

对很多事变得敏感，比如，烟草的味道。
为这个和同宿舍的人大吵一架，几近动手。

再比如，在内科实习的时候，有天来了一对男孩。
其中一个胃痛得厉害，另一个一直握着他的手。
两人说话都很轻，柔声软语。
我忽然有种怪怪的感觉，继而暴怒，把没病的那个轰了出去。

做胃镜很疼，前面的小孩呲哇乱叫，痛哭流涕
男孩问可以不可以让他朋友进来陪他。
医生是很温和的，笑笑说：“可以啊。”
小孩的妈妈一直陪着她。
医生转头对我说，“你把那个人叫进来？”
我说：“这么多闲人在这里不好吧。”动也不动。

那男孩还好，一直忍着疼，硬撑。
检查发现他胃壁上有一片不小的溃疡。
他做了胃镜出去坐在长椅上，他的男朋友过来，坐在他旁边。
他靠着他，哭了。

我看着他们，觉得全身发抖，跑到卫生间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
一拳打在镜子上，手指上扎满了碎玻璃。
一个病人从隔间里出来，吓了一大跳，撒腿就跑。
我只是喘气，觉得全身都在抖，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

于睫

76．
97年的夏天。最大的事件就是香港回归吧。
那天我的老师给我打电话，问我愿不愿意留校读研呢？
一个直升研究生的人决定申请出国了。
我刚要拒绝，他说：“我已经和你爸妈谈过了。他们都希望你读研。”
想来是他看到我拼命读g，先斩后奏。
我说：“如果读的话，能转方向么？我不想学临床了。”
他大惊，说：“为什么啊？你可是当医生的好材料啊。”

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
在急诊实习的时候，曾经两个醉汉打架，一个用碎酒瓶划伤了另一个前胸。
带我的医生说，来来，你缝合试试。
我看着那伤口，竟然恍惚，握着手术刀的手发抖。
我的左手握着右手手腕。
那样的伤口。
医生看着我说：“你怎么了？没睡够？算了算了。我自己来。”

那次以后，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能冷静的面对病人的伤处。

经常走在街上，会看到和小丁身形相仿的人，我就不自觉的盯着对方看。
直到擦肩而过，我总是回头，被我看的人会觉得很疑惑，也会回头和我又一次对视。
他们都不是小丁。

这样下去，形成了难以改变的习惯。
我总想，如果有一个人不是回头看我，那么这个人会是小丁么？
我想我可以忘记，忘记过去，忘记小丁，
他的面孔可以模糊到完全褪去，他的烟味却挥之不去，他给我的伤口好像永远无法愈合。
我想不明白，何以至此。

77．
我转到生医方向读研，导师很精明，
善于学为商用，研究项目总是能搞到很多钱。

我深得导师欣赏。
大部分时间懒得回家，埋头于实验室，
叫干什么干什么，花多少时间和精力都不抱怨。
那个年纪的学生，谈恋爱的谈恋爱，兼职的兼职。
我不想谈恋爱，也无所谓钱。
我只是不想自己闲下来。只要不让自己闲下来就好。

几个月以后，导师带我去赴宴，在那天认识了宁。
宁的父亲就是给我们研究项目很大经济支持的老板，也是导师的老同学。

她对我微笑。
我也还以微笑。

78．
导师有天问我，你觉得小宁怎么样啊？
我说，挺好的。
他说，那你不？……
他眼镜后面的小肉眼转两转。

后来我约她去看《泰坦尼克号》，
在电影最煽情处，我扭头看她，她默默的流眼泪。
电影的光落在她脸上，一闪一闪。
在那个瞬间，我忽然觉得她非常动人。
握住她的手，伸出另只手去擦她脸上的眼泪。

有一种所谓的恋爱形式是异常稳固的。就好像我和宁这样。
我的导师和她的父亲之间稳固的关系，使得我们一旦开始交往就难以破裂。

宁对我总是很温和，倒是我，一旦和她熟起来，就显出情绪不稳定的一面。
她总是笑我，说：“你才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那么难伺候。”
我就笑。

她人聪明，深深懂得为人处世之道，圆滑老练，讨人喜欢。
对别人的难处会热心帮忙，没有什么大小姐架子，也不会在人前卖乖背后闲话。
我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厌恶她。

那么，
我笑了。
或许其实我本来就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难道不是么？
为什么不呢？

我说：“我爱你。”

79．
就好像，和平的国家没有历史。
日子过得好的话，就慢慢的过去了。
竟然都没有什么值得纪念。

和宁在一起1年多的时候都没有吵过架。
我知道是她让着我。
她在北大读国际贸易的研究生。
我们一周见几次面，有时性。
我和她都对此没有特别热衷，有时平淡也无所谓。
我想，男女之间的交往，应该如此吧。
某天曾经想到小丁，我该如何定位我和他的关系。
或许就是一种性的交往，只是我投入了太多精神？
我以为我可以冷静的想，却觉得眼眶硬生生的疼，
好像被很钝的刀刺入，眼球都要被翘出来。
立刻摘下眼镜，不再去想。

80．
有天宁说，我们同居吧。
我说，好。
就在她学校外面租了房子。
我出钱，她说至少要一人付一半吧。
房子刚租定，她爸跑来看了一圈，没说什么就回去了。
过了几天给我实验室打了电话，说，晚上一起吃饭。
我以为宁也去，但是在一个包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异常别扭。

我以为他会说如果我对宁不好，他会如何如何对付我。
他只是很淡然，说：“我知道我女儿喜欢你，
不过感情这种事情，最后的结果很难说。
我只希望你尽可能认真，如果你爱她，再选择共同生活。不要太草率。
其它事情，是你们两个人的问题，我都管不了。”

我和宁在那租来的房子里花了不少心思布置。
要用的东西都搬进来，去了两次宜家，总算搞得像个样子了。
傍晚的时候，我们面对面坐在小餐桌旁边吃饭。
她笑，在桌子底下，双腿夹住我的腿，说：“我现在觉得很幸福。”
我说：“我也是。”

81．
毕业之前一边写论文，一边还给老师帮忙，做项目。
他总是说，能者多劳能者多劳。
我带着几个研究生做艾滋病的项目，
主要是治疗药品国产化的辅助研究。
做得大多是文本，实际工作并不多。
导师想的简单直接，他认定了这个问题不是短期见效有利可图，
但是又不能不参与不做。
我们就慢吞吞的捣腾着。

有天中午吃了饭，一个师妹用实验室的机器放《费城》。
看了以后我们这帮人开始就这个问题和我们的课题说开去。
我说：“同性恋是不正常的生活方式。”
一个师弟忽然跳出来和我理论，扯什么感情，什么爱的平等。
我开始不屑，继而愤恨，
我在用调查数据的百分比压他的时候，明确的感到自己失控了。
我只是在用一些数字一些道理一些听似无可辩驳的东西来压制他。
并无理智。有种莫名其妙的恼羞成怒席卷而来。

争论大概持续了2个小时，直到导师进来大家才四散。

晚上和另一个学弟去吃饭，他小声的和我说：“你不要在他面前说同性恋不好。”
“嗯？”
“我和他是本科同班，我们都知道他是，和我们另外一个同学相爱。
那个人本科毕业的暑假出国探亲看父母，本来马上就回来了。结果在英国发生车祸。”
“他现在没有新朋友吗？”
“没有吧。”
真蠢，怀念有什么用。
我不屑的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82．
我顺利毕业，还得了全校优秀硕士论文的一个证书。

宁的父亲说需要一个有专业知识又信得过的人来帮忙拓展市场。
他说：“我看中你，绝大部分是因为相信你的能力；
我不敢说和我女儿全无关系，我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父亲。
也是因为这个，我才希望是你来帮我。”

我考虑再三，也和宁商量了很久，她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决定。
无论是不是到她父亲的公司都好。
她笑，说：“你看，我还不是不在他的公司上班么？”
那时候她也毕业了，在一个非常大的集团里做事。

反而是我的爸爸，觉得我太依赖女朋友家里是很不好的。
我妈倒认为自己的儿子能少奋斗几年未尝不可。
两个人又重新燃起战火。

宁到我家去了一次，给我爸妈做了顿饭，分别和他们谈了几十分钟，
竟然就解决了我家多年的问题。
吃饭的时候，我看到父母相视微笑都觉得陌生而诡异。
“你和他们说什么了？”
“秘密。”她笑，给我盛了碗汤。

有天早上醒来，宁趴在我身上，手指在我胸口滑过。
我攥住她的手，说：“咱们结婚吧？”
她仰起头，面对着我，露出幸福的微笑。
我想我的表情也很幸福吧，被早上的阳光照着。
唯一黯淡的时刻，在吻她的时候，她的手指滑过我拇指的伤疤。

83．
工作了几周，发现自己适应能力还挺强的，很快就能进入状态。
想着十一就结婚吧。

以前的同学打电话来说：“你丫真是命好。刚毕业就结婚，又好工作，
我们这里在急诊室几十小时的熬死，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啊啊啊啊啊啊。”

宁的父母请我爸妈吃了一顿饭。
我本来比较担心贫富差距这样的问题刺激到我贫农级别知识分子父母脆弱的心。
只是宁的父母找了朴素的餐馆，点得都是清淡可口不招摇的菜，
宁的妈妈还送了一条日本丝巾给我妈，
我疑心她绝不会戴，回家以后她站在镜子前面试了又试。
我爸在一旁说：“唉，堕落啊，堕落啊……”
可其实宁的爸爸塞给我爸一个都彭打火机，也就是老头子不识货。

结婚要准备很多事情，比如是不是还要住在租的房子里呢？
宁的爸爸在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现房，70多平米。
他说：“这算是我给你们的结婚礼物，装修什么的你们自己去搞。
不过房产不在你们名下，有了钱就自己买房子搬家。
这房子我就卖掉。把钱收回来。”

我知道，他这样只是为了我心理上好过。
和宁去买了几桶漆，两个人自己把房子刷了一遍。
她总是笑着。眉毛上都沾了油漆。我禁不住探身吻她。

房子油漆完了的那天，到未来岳父母家吃饭。
宁的妈妈烧一手好菜，因我来了，亲自下厨，家里的阿姨也就是打打下手。
我吃了又吃吃了又吃，宁说：“你简直和猪一样，胃无底洞。”
餐桌对面放了电视，可以看新闻。
其中有一条，一个警察被歹徒扎中19刀，以身殉职。
我完全没有在意，只看到路旁的血泊，
宁的爸爸还在说：“幸好我的女儿不会嫁给警察。”

我的微笑，却停止在警察的遗像出现的那一刹那。
就好像忽然被人捂住了眼耳口鼻。
那样的笑容。
竟然用的是同一张照片，和我以前在小丁的房间里看到的一样。
让人心暖暖的笑容。

宁的妈妈在一旁说：“看这警察的样子，人应该挺好的，你说他妈妈得多伤心啊。”

84．
几天以后，我和宁开着公司的车去郊外，回来的路上车里发出喀喀的声音。
只好就近找一个车场修车。
我没有想到拿着单子出来的竟然是老魏，他看见我，“啊”的叫出声来。
又看看我身边的宁，收敛了惊讶的表情。

我让宁进屋里等，不要大热天的在外面站着。
看她走了，老魏说：“好久不见你啊。”
我无精打采，只希望他能迅速的把车修好。
“小丁给你写信吗？”
我忍不住皱了眉，可老魏正掀开车盖，继续说：“他走了3年多了。”
我还是沉默，拇指上觉得疼。
他拿着工具拨弄了几下，直起身来，
转身看着我：“你想看他在海南的照片吗？老板屋里就有。”
我绷紧了脸，强迫自己微笑，说：“小丁是谁？我不记得我认识这么个人。”
老魏看着我，一脸不解：“你丫……”

出门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开车进来，一个小工跑过去，说：“老板，回来啦。”
就是小丁原来的师傅。
我忽然看这里，那么熟悉，和以前那么像。
这些人全都好好的，什么都没有变。
只是小丁离开了，而已。
拇指剧痛。

85．
一直到9月，婚礼都在晕头转向中筹备着。
我和宁说，早知道这么费劲，就……
她笑，说：“你现在已经上了贼船了。”

好不容易，到9月中了，一切都有个头绪和着落。
能想到的都安排好，我也长舒一口气。
其它的事情，交给岳父去操办。
他说：“我女儿搞不好就结着一次婚，不能马虎。”
岳母在旁边说：“什么叫搞不好。看你。”

周末带着宁去水库边吃烤鱼。

回来的时候又听着车的声音不对。
就先把她送回家，我开着车去修理场。

我在听一个伙计说车的问题的时候，余光看到一个修理工从车底钻出来。
我立刻转头去看他，只一个背影，他和旁人说了几句话，又离开。
我只丢下一句：“随你怎么修”，就去追那人的背影。
那个背影，和小丁的那么像。
在此后的几秒，我却希望能像以前一样，一个人回身说：“你认错人了”。
我不应该原谅他的离开，为什么我要去追他。
一定认错了。
只是本能的移动双腿，非去看个究竟不可。
却一直默念，错了错了错了……
那个背影，一闪就消失了。
周围都是墙，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那么多墙。
好像梦，或者那种虚假的意识流的电影。
我想我真的看错了。
我笑，笑我自己。
想着他应该在海南岛海风阳光中开心，笑我自己。

我转身回去。

原来真的是梦境一样。
他可以出现在任何我不希望的莫名其妙的时刻。
我恶狠狠的看着他，他避开我的眼睛。
就这样。
几分钟。

他几乎是假的。
我不觉得他在呼吸，或者有心跳的迹象。
我眨着眼，想知道自己真的不是梦。
他摸自己工作服的口袋，掏出烟来。
我想我应该扑上去狠狠的揍他，应该大声骂他。
可是我只听见自己强烈的心跳，几乎把自己震倒。

原来，
三年，并不足以忘记一个人。
原来。

我只是感到自己的卑微和懦弱。
这个时候，竟然想逃跑的是我。

没有说一句话，我从他身边走过。

86．
夜里，我怎么也睡不着。
假装睡着，听着宁的呼吸变得均匀。
继续躺着，躺着，躺着，总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
终于翻身起来。

我把买的结婚戒指拿出来，看了又看。
钻石在不开灯的房间里也可以那么亮。

家里如果有香烟就好了。
没有香烟，我却坐在露台里，打开阳光房的窗户。
初秋的风吹进来，还是很热。
我似乎什么都没有想，似乎又总在想。
好像那些失眠的人一样。一团混乱。只是不想睡，只是睡不着。
还是觉得闷。
很多次，小丁的样子一晃而过，

他会想起我吗？

正确的作法是，
我应该不再见他。然后继续忘记。
我适合现在的生活，不是吗？

和他在一起的话，我能得到什么呢？什么也得不到。

其实我或许根本不曾爱过。

如果他曾经些许的喜欢着我，为什么要离开呢。

既然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的话。

什么爱。

什么爱。

87．
三天后，我把车停在车场附近，看着那门口。
5分钟，如果5分钟不见他我就离开。
3分50秒的时候，我想，还是10分钟吧。

7分20秒，或许他根本不在这里。
或许那天真的是梦或者幻觉。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9分40秒，他从里面走出来。

我是在用10分钟等他，还是用了3年半？

他看见我的车，迟疑了。
只是站着，看着我的方向。
我没有从车里出来，
如果他此时不再看，转身离开，我绝对不会去追他。
我一定开车回家。
可他只是望着我这边。

2分钟？
或者更长？
或者只有几十秒。
或者我应该先离开？

他走过来。
我的心狂跳。
我应该对他说什么呢？

他走到车边，打开车门，坐在我旁边。
没有说话。

我发动了汽车。

开过两个路口的时候，他说：“去我那儿。左拐。”

88．
房子非常小，没有客厅，只有卧室，厨房和卫生间。
我们还是沉默。
不知道谁在惩罚谁。

他坐在椅子上，我坐在床上。
这是个暗示吗？

他拿了烟出来，在我面前晃了一下，我摆摆手。
他站起来，打开窗户，站在窗口。
我看着他的背影。
一根烟的时间。

只有打火机响过一声，一只闹钟轻轻的哒哒响。

然后呢？

他碾灭烟头。
转身看着我，只是看着我身上的某个点，而不是望着我的眼睛。
他也怯懦。
却微笑。

笑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笑，你有什么资格笑我！

我把他拽过来，摁倒在床上。

强迫他看着我的眼睛。

他看着我。

伸手摘掉我的眼镜。

他没有表情。

他的手指在我脸上划过。
我打掉他的手，把手摁在他的脖子上：“我真应该杀了你！”

他没有表情。

只是固执的伸手触我的脸。

我一闭眼，莫名的液体就滑落。

我打掉他的手。

不原谅，不原谅，不原谅。

不原谅……

89．
也许，如果，
如果小丁是以一种普遍的方式离开我。
比如，吵架，比如，那些其他曾经恋爱过的人分手的种种理由。
如果这样，或许我可以喜欢别的男孩。
只是他默不作声的离开，我的恨和怨怒就不受任何阻拦的扩大又扩大。
以致不能正常的心态信任他人，不能正常的看待感情。

就好像现在，我进入他的时候都没有脱掉自己的衣服。
如同一个心理变态的强奸犯。
撕烂他的衣服，抓住他的身体。

意识很混乱。有种恼火的感觉在皮肤下面窜来窜去。
可是我在恨的同时，又在本能上显出很想紧紧的拥抱他很想温柔的抚摸他的趋势。
又想这样，又要那样。

他想吻我，我就打他。
我让他疼，他也反抗。
可他也知道他欠我，于是又忍受。

就是这样，两个人挣扎，达到体液和汗水交织的高潮。
一点也不舒服。
只听见自己的心跳，他的呼吸。
好像拼了命和人打了一架，最后累倒，都不确认自己还活着。
头很疼。
平躺。

他坐起来。摇摇头，我想他也觉得头疼。

才发现天黑了。

90．
他下床。去厨房。
听见他打开冰箱门的声音。听见自己的心跳。

小丁拿了杯水，放在我手里。我的手指碰到他的手背。
他抬头看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坐起来喝水。

很闷。做了爱也不却不知道怎么能更靠近，仿佛更远离。
好像有很多问题要问他，又好像那些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任何回答都不能改变他曾经离开的事实。

我看着他，说：“我下个礼拜天结婚。”
他说：“哦。”
没有一点情绪的一个“哦”字，我把空杯子扔到他身上。
他看着杯子，又进厨房。

听见水龙头的声音，响了很久。

他出来，说：“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我不知道。

我来找他为什么？要干什么？
只是想狠狠的狠狠的伤害他。
可是他没有反应。

他伸手摸我的脸，我躲开，还是被他碰了一下。
他很轻的笑，说：“洗个澡回去吧。有汗。热。”

91．
我只是用冷水一直冲着自己，打了个冷战之后，觉得皮肤下的痛感消除了一些。
自己也变冷静。

穿好正装，就恢复镇静。
只是头发还湿着。
小丁也换了衣服，穿着T恤和运动裤。
笑着胡撸了我的头发，说：“吹吹吧，这样怎么见人。”

他跪在床上，我身后，吹我的头发，他的手指就在我头上拨着我的头发。
渐渐的，好像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我回头看着他，握住他的手腕。
他关了吹风机，微笑。

“你总是笑，什么都笑。”我说。
“那怎么办？”他说，他把吹风机放下。

他一侧身，我就探身去吻他。

他推我，捧着我的脸，看着我，笑。
我吻他，他吻我。
就那么温和的。

没有开灯。一直。

拥抱和亲吻。
穿着衣服。
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太阳，就不知道过去多久。

“今天，你生日。”我说。
他笑着：“你要结婚了，可是。”

92．
我回家的时候，宁已经在家里，玄关的灯亮着。
很暖的光。

家。

我深吸口气。
宁从厨房里出来：“你今天好晚啊。比我回来还晚，吃饭了么？”
我看她已经做了两个人的饭，就说：“还没有，饿着呢。”
其实，刚才已经和小丁吃了东西，才回来。

晚上，我去搂她，她转过身，亲亲我，说：“今天好累。明天好不？”
我并不是真的想做什么，只是需要搂住她。
她在我的怀里，很快就入睡了。

小丁的笑，一闪。

93．
结婚之前的一周，非常忙，本来想结婚的第二天去日本旅行。
但是宁的老板交给她一个case，安排来安排去都不得不出差一趟。

我对旅行的事情并不是很热心，只是觉得是整个结婚的套路中的一步而已。
此外无它。
是在日本的海边呆着还是在家里闲坐，对我来说，并无所谓。

倒搞得宁很不好意思：“真是的，没想到竟然这样。”

最后没有忍住，还是去找了小丁一次。
没有提结婚，也没有提那三年。
我换了他的衣服穿着。
一切就自然多了，好像从前。

对于问题，我们都回避。
打闹着玩的时候，他笑着说：
“是不是身上要有印儿的话，回去就要跪搓板啊？”
“跪你！”我“嗷呜”一下就咬在他身上。

94．
结婚的前夜。和大学时候的朋友出去，单身最后一夜么。
晚上12点多才回家，本来以为爸妈都睡了。
一进来就看到老爸试西装，在镜子前面转来转去。
我说：“您没什么事儿就早点睡吧。”
他不搭理我。

宁还在和她的几个朋友布置会场。
我给她打了个电话，问要不要我去帮忙啊？
她笑着说，不要不要，都是女孩子。你来不方便。

我把一定要带的东西又清点了一遍。
准备睡觉，第二天还要早起。

手机狂响，上面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电话。
“喂，您好。”
电话那边没有人回答。
“喂？”我说。
隐约的听到一个人的呼吸声。
我没有挂断。
只是听着。一直听着。很长时间。
才发觉对方那不是呼吸声，而是默默的哭声，微微的夹着喘息和叹气。
“喂？”
我希望对方说句话。让我听听是谁。
但没有，只沉默的哭声。

“小丁吗？”
没有挂断，也没有回答。

“是你吗？说点什么，不要这样。小丁。”
没有回答。

老妈在我门外喊着让我早点睡觉。
我捂着手机说“知道啦～”
再拿起来，只看到“通话结束”。
2分13秒的通话。
我回拨，只听到电话接通，却没有人将话筒拿起。

真的是小丁么？
我确定不了。
他会为我觉得痛苦么？
我不知道。

只是心情一下就很黯淡。

95．
婚礼上一切都很顺利。
西装很和称，在玻璃上晃过，觉得自己都不是自己。

正式的部分完成以后，饭吃得也差不多了。
老爹老妈什么的就纷纷开始离场了。
我和宁去送了，再回到现场。
她问我：“累么？今天很辛苦吧？”
我说：“还好，你才辛苦，昨天晚上都没怎么睡。”
她笑。

下半场就是她的同学和朋友，我的同学和朋友一起上来折腾我们。
我自己请的人不算多，都是非常熟的人。
本科宿舍的哥们几个，研究所的同学同门师兄弟姐妹什么的，
还有以前的女朋友。她也在准备和那个医生结婚。

我昨天已经嘱咐过他们不要太闹腾，不准拿我老婆开心，所以好歹还有节制。
只是一定要重演求婚过程。
宁就笑，小声说，难道就说两个人躺在床上，一个说，结婚吧，一个说，好，就这样？
结果被旁边主持的人听到，揪出来大声说了一遍，全场笑。
主持说：“那太不正事了吧。重新求一次，要带上说‘我爱你’，这才可以。”
底下他们起哄，说什么要单膝跪倒啊，叼着玫瑰花啊，都被我一一瞪视了。
主持又说：“那不用那么复杂，要非常深情的说‘我爱你’，然后带响儿的亲你老婆一下。”

我看着宁，抓着她的手，她看着我，笑，甜蜜的。

看着。

看着。

我一笑，搂她入怀，吻了她。

“为什么不说爱她，你？”女朋友这么问我。
“多难为情。”我说。
“你还是在想着别人，是么？”她看着我，似乎看透我。
我没有回答，笑着和她干杯，喝干就离开。

96．
结婚以后第4天，宁就出差了。
我想我现在是已婚人士了。
过去的事情就以结婚为一个界限结束吧。

但是她离开48小时不到，我的车又停在小丁工作的车场门口。

我说：“去我家，她出差了。”

进了门，我给他我的拖鞋，他啼里嗒啦的走在我家的木地板上。
四处看着，看着我们的婚照，笑。
我给他一杯茶，他说“谢谢”，我说“不客气”。
我说：“这样和你说话真别扭。”
他笑着说：“我到你家做客么，自然要客气点。”

他说：“你果然是适合结婚的人。这里很舒服。”
他坐在床边上，按按床体，就好像家居店里挑选床的人的表情。

我说我结婚的前一个晚上有人打电话给我，在电话那边哭。
他说：“是吗？你手机号是多少？”

不是你吗？

“说不定是错电话。”他说。
他脱了拖鞋，只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
在卧室里转了一圈。
宁很喜欢收集瓷娃娃，摆满了整个柜子。
小丁一个一个看着，问我：“你喜欢么？”
我说：“我无所谓。”

他又坐回床边上，
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我们。
我坐在他身边，摸他的手。
他看着我，笑：“你这里很有女人味儿。”
然后吻我，可是那种感觉，很怪。

97．
我洗了澡出来，他正躺在床上。
手里拿着一根宁的长发，在手指间缠来绕去。
我皱皱眉，看着他，也重新又躺下。
他说：“你怎么不问我？你以前不是很喜欢问我和别人的事情么？”

在我和一个女人的床上，说他和另一个男人的事，
是不是很怪？

他坐起来，把那根头发放在我的胸口，从小沙发上拽自己的衣服。
“你干什么啊。”我问。
“我要回家了。该做的也做了。”小丁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我拽住他，他挣扎。
这时候电话响。我一只手拽着他，一只手去接电话。
他啪啪的打在我的手背上，就此挣脱。

电话是宁打来的：“你干什么呢，这么半天才接电话。”
“我刚才在洗澡呢。”
我拽着电话线，尽量轻的走出来，
看着小丁在门口换鞋，我想让他不要走，又没法说话。
他回头看到我的狼狈样子就笑。
我又急又气。

宁在电话那边问我：“你今天晚上吃什么啦？”
这时候，铁门响了一下，小丁出去了。
“什么声音啊？”宁问。
“门没关好吧。”我说。

98．
我知道他不会再来我家。

几天后再去找小丁，我想我真是贱死。
可是我知道像现在这个样子的我，他不会来找我。
我靠近他，他不会把我推开。
可他又绝对不会来靠近我。

那天他在车场值班，看到我站在院子里，露出一张笑脸。
笑我吗？
他拿了串钥匙扔给我，说：“以后还是到我那儿去吧。”

他在车场的电炉上做了蛋炒饭，多半都被我吃了。
“你真是，还是猪胃。”我抹抹嘴，把手背上的油蹭到他脸上。
本来以为又是一团扭打，他看看我，说：“算了。你这身皮要多少钱。”

他给了我一套干净的泛着太阳味的工作服，让我把西装换下来。

他拿着皮管子冲着车场的水泥地面，
我换好了出来，他立刻就呲我一身水。
“你！”

和他在一起，我们就好像从来没有分开过。
又变成小孩。
似乎其它的事情都可以放下，只要开心的在一起就好了。就够了。

这时候就是另一个我，没有结过婚，只有一个爱人。

快下班的时候，他去后面洗澡，我跑去看着他。
他把门关上，我又打开。
他再关上，我再打开。
“关上门。”他说，“贱招啊你。”
我走进去，关上门。
还穿着他的工作服，就在热水下拥抱他。
他的身体如此光滑。

我说：“我爱你。”
可以那么自然。

他只露出一个恰似冷笑的表情。
什么都不说。搂紧我。

浴室的黄灯。摇摇摆摆。

于睫

99．
宁的工作开始忙起来。
年底的一个月她有20天是在外面出差。
中间她回来了一周，她下飞机的时候我在机场等着去德国订货的飞机。
我到达北京机场的时候，她又上了去深圳的飞机。

我和小丁说，好像我和宁才更像情人。
小丁说：“那你我像什么？”

宁不在的时候，我经常呆在小丁那里。
我嫌他家太简陋，他说：“反正我一个人，够了。”
“我现在不是出现了吗？”我说。
他撇下嘴角：“你算个屁啊。”

买了折叠餐桌，椅子，至少两只饭碗，几个盘子。
他原来只有一个炒锅，又买了煮锅和平锅。
还有微波炉。我疑心我不在的时候他经常不好好吃东西。
换了床单桌布和窗帘。
挂了一张两个小男孩的卡通画。
小丁看了就笑：“一定要这样么？”
我说：“多好玩啊。家么，最要紧是有气氛。”
他仔细看了看，说：“这个胖的确实有点像你。”

100．
宁是个按照时间表做事的人。
如果约好了每周一三五通电话，她就一定会遵守约定。
我就会二四六跑到小丁那儿去。

有一次，和宁通了电话，
在床上躺到2点多，怎么也睡不着。

又起来，开车到小丁家，发现没有带钥匙。
狂按门铃，把隔壁人家都吵醒。
小丁睡眼朦胧的出来开门。
还花时间上下身都穿好衣服。
他说：“你今天不老实在家？”
说着就转身进屋。是我关上门。

没有做爱，我搂着他，他就睡了。
搂着他，我就睡了。
早上醒来，我在他的怀里蜷成一团。

谁需要谁？
不知道。

101．
岳父要开展新的业务，想把药品的代理也扩展到自己的公司里，
做大做大，变成一个集团一样的企业。
国内药品临床监测可以由我导师那边去做，
但是就怕卫生部的批文拖延。
以前他试图做过一次，但是另外一个公司比他先拿到批文。

这次他找来一个合作者，嘱咐我一定要和这个人搞好关系。
他叫杨鹏飞。
他外公是一个人物，高官。
这样使得他可以不用背着一个现眼的姓氏却可以利用重重的关系网。

岳父说，在中国，基本上没有他不能办到的事情。
“只是，他这个人，有点怪。”他呵呵的笑。
“怎么？”我问。
“他养了一个男孩三年多。”他说。
我听了心里不爽了一下。
又想，哪里那么巧。这世上一个又一个的三年多得是。
少来。
难道是小说么？
我自嘲。

102．
我问小丁：“你这三年多去干什么了？”
小丁正切一块牛肉，抬头看着我：“你不是不想知道么？”
“我现在想了。”
他很认真的看着牛肉，舔舔嘴唇，说：“没干什么。什么都没干。”
“你认真点!”我声音高了……
他放下刀，转身，靠近我，看着我：“认真是吧？就是我被一个人包了。”
退一步，又继续切那块牛肉。

我觉得所有血管的血都倒流一样冲上头顶，很想拿把刀砍他。

“为什么？”我问。
“什么为什么。”他把切好的肉放进锅里。
“为什么要和那个人在一起。”
“交易。”他说。
“什么交易。”我问。
“别问了，我不想说了。很蠢的。”他说。
“你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他低着头说：“无论我去干什么了，都是一样，反正是那段时间和别人在一起。”
他停了一下，说：“无论如何，我又回来了，是不是。”

由恼怒变成难过，好像自己戳了自己一刀。

他抬头，笑着说：“别多想了。现在也不算太糟糕。”

不糟糕么？
他回来了。我结婚了。
谁让你离开的。

“那个人什么样？”我问。
“什么什么样。人样。”他说。
“是不是又老又丑又矮还秃顶。”我说。
小丁呵呵的笑，没有回答。

103．
杨鹏飞是率先在南方搞房地产的一批人之一。
他又有门路，在海南房地产发展过剩的时候还保持一支独秀。
赚钱赚海了。

算起来50多岁。
我看到他的时候还吃了一惊。
他早年当过军官。
腰板笔挺，身体匀称，好像30多岁的感觉，甚至精力更旺盛。
他看着我，我自我介绍，然后握他的手。
稍微客套，我就问他：“怎么忽然决定转到医药行业了？“
他露出一个诡异而谨慎的笑，说：“个人兴趣。”

我忽然很希望面前的这个人，又老又丑又矮还秃顶。
最好还傻。
可惜他头脑清晰，翻翻文件就指出5处不够严谨。

104．
周末的时候拽着小丁去买手机，
他说，不要，麻烦。
“少废话，我找不到你。”我说，“你现在连呼机都没有了。”

他找了功能最简单的手机，付钱的时候又小小争执了一下。
挑号码的时候，他看着号码簿呵呵的笑，挑了一个尾数是516910的号码。
业务员一笑，抬头看看我们。

买了手机，他拽着我去超市，问我在家里用什么洗发水和浴液。
我说，干什么？
“你在我那里用了不一样的，身上不会有不一样的气味么？”他说。
然后我就拼命想家里用的到底是什么。
我从来不注意这些。
他徒自拿了一些扔到筐里。
“不用这么麻烦吧？要这么多干什么？”
“你回家看看。我买的对不对。”他叹口气，“全靠狗鼻子，当情妇真是麻烦。”
我在他背上打一拳。
他笑。

后来还买了一些内衣、袜子，短袖t恤还有休闲裤，
他说：“以后和我在一块儿，不要穿西装。”
要买几件衬衫在他那里放着，早上换了可以直接去公司。
在店里，我让小姐拿了一套西装，把小丁强推进试衣间。
他出来的时候低着头看领带，一脸很难受的怪表情。
但是还是把3个导购小姐还有我在内的4人给看呆了。
小丁是非常适合穿西装，他的背部有肌肉的，
很适合欧式风格的剪裁，可以撑出一个恰当的弧线。
领子和袖子也相当合适。
我是很想买下来的，小丁说：“你买了我也不会穿，再说我有的是。”

105．
回了家，放下东西，我就拽开他的衣柜，说：“你哪儿有西装啊。”
小丁说：“你真的想看啊。”
“是啊。”
他不耐烦的翻了半天，找到一把钥匙，打开一个柜子的门，
我一直以为那个柜子是房主锁起来的。
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的跑出来。
西装，衣服，相册，笔记本电脑，一个水晶，
还有一些被各种东西挤在后面，完全不知道是什么。

“这是什么？”我问。
“三年的东西。”小丁说。
“你带回来？”
“不是，我回来以后，他又寄来。”他说，“还让我不要扔了。只好堆在这儿。”

看起来就好像一堆要焚毁的遗物。
不讨人喜欢就显得特别难看。
我从里面抽出一本相册，只听哗啦哗啦又有东西倒下来。
小丁来夺：“不要看。”
我闪开他，推他：“去去去，你做饭去，我饿死了。”
他又左左右右的抢了两次。
我很横的看着他说：“你做得，我看不得啊？”
他切了一声就走了。

我翻了十几页，都是小丁一个人的照片。
每张看起来都像是偷拍的，总是在小丁不注意的时候。
很少有笑容。
每张旁边都写着日期和地点，不是小丁写的。
很工整的钢笔小楷。

我拿着那本相册，小丁正在厨房里无精打采的一边抽烟一边看着锅子。
“怎么没有那个人的照片啊。”
“我怎么知道，我后来都没翻过。”他说。
我拿了他的烟，深深吸，把烟吐在他脸上。
他默不作声的瞥了我一眼。
“那时候开心么？”
“还好吧。”
你这个混蛋，你应该说不开心。
我不说话，把相册砸在他身上。
他看都没有看我，捡起来放在厨房的冰箱上。
一张照片从里面滑落。

竟然是我。

106．
我当时穿着学士服，站在学校里一个塑像旁边。
面无表情看着别处。
“怎么还有我的照片？”
小丁探过身看了一眼说：“哦。这个啊，我拍的。”

我只是忽然觉得身体里有一团东西浮上来，堵在我胸口。

他曾经离我那么近。
而我甚至都没有看到他。
他竟然离我那么近。
却不走过来和我说句话。

小丁把菜盛出来，放在盘子里。

“你，那时候，……”
“你硕士毕业的时候我也在你附近。”小丁说。
我狂翻那本相册，里面果然有我硕士毕业的照片。
只是他似乎离我很远拍的，我的身边站着宁。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找你干嘛。”他说。
“你……”我只觉得胸口里的东西越胀越大，好像一个瘤。
他没有任何情绪的说：“一开始我离开的时候就没想回来再和你在一起了。”
“那你想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就这样完了，或许好点。”

好像对他来说，我什么都不算，我根本不重要，想放下就放下，想离开就离开。
可，如果，是这样，那么你回来做什么？你在远处看什么？
我全乱了。

他转身看着我。
“你不觉得我一出现就打搅你的生活么？”他说。
“我需要你那么好心安排我的生活？？”我冲他嚷。

我为什么要生气，他要是不在乎我，何必关注我。
真没道理。

他不理我，只是打鸡蛋，只是把打好的鸡蛋倒进锅里。

我想我的脸色很差。
他抬起头，看着我。

他搂住我的时候，我借由他的身体才知道自己在发抖。
我是忽然觉得害怕。
如果我没有再次遇到他，是不是我就永远失去他了。
是不是他就永远不会靠近我。

他搂住我的时候，我想我一定显得很脆弱。

好像我在半空中，一架飞机的机翼只离我1厘米，我们擦肩而过。
它飞过我，我就后怕。
只留下浑身的颤抖，就从半空跌落。

小丁好像哄小孩一样对我说：“我现在在这里，不是很好么？”

107．
那个晚上，鸡蛋糊了。

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恶梦。
梦见我在远处看着他。
他和别人在一起，那个人的脸模糊不清，却可以看到小丁在笑。
我很生气，叫他，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叫不出声。

他看向我这边，却又好像完全没有看到我。

我想去追他，却动弹不得。

我是在“啊”的一声大叫中醒来的。
全身是汗。
小丁看着我，没有开灯。

他就好像知道我的梦境，只是说：“我在这里。”
拥抱我，吻我。
他坐起来，我坐在他身上，紧紧贴近他的身体。

我心里很想他说爱我。
他说：“我爱你。”
我很想他说他再也不会离开。
他说：“能和你在一起多久，我就和你在一起多久。”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拼命吻他。

我再睡着的时候，靠着他的肩膀。
我的手按在他胸口的伤疤上。
他握着我的手，攥着我的拇指。

我梦见连体的婴儿。

108．
我经常和杨鹏飞的秘书聊天。
他小心翼翼的不透露任何自己老板的隐私。

于是，我就请他喝了次酒。
他醉得一塌糊涂，说：
“你不知道，他表面上聪明，却是我认识最傻的人。
他就是以为用钱就能让别人爱自己。
切～，钱不是万能的啊，这句话真是不错。
你可不知道啊，他带着那人到处去玩，什么都给他。
到现在他在三亚的房子哪儿还有一辆benz跑车。
没有用，什么都没有用。
他婚都离了。
那人就是个白眼狼。那些东西，还不如给我呢～”
他叽里咕噜的吐出一大堆的话，然后砰的一声倒在桌子上。

我拿了小丁的钥匙，经常翻那个柜子里的东西。
有时候他没有下班，我就在他那里翻来翻去。

那个男人在每一件东西上都标上日期和地点。
我想他是不要小丁忘记。

我竟然会同情我的情敌。
他也够自虐，何必要这样。

我想如果我是他，绝对不会这样费劲的纠缠一个人。
我这么想以后又笑。其实我还不费劲么。

我们都很蠢。
谈了恋爱就怎么也长不大。
无形的绳索套上就再也解不开。

小丁不想谈过去，我知道他，不会忘记。
他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也一定回避谈到我。

他柜子的最里面的缝隙里，夹着一个小本。
上面全是日期。
日期的右下角又写着一个数字。
日期越往后，那个数字就越小。好像某种倒数。

他也很自虐。

109．
有天工作到很晚，杨鹏飞是精益求精的人，自己又不知道疲倦。
实在讨厌。
我对他的不满都无可掩饰的写在脸上。

那天晚上宁回家，我还设想在小丁那里吃了晚饭再回去。

等文本打出来，负责撰写的助理已经脸色焦黄，
我看都没看就对她说，你可以回去了。

杨也看出我罢工的意思，就说：“吃饭去吧。我请。”
他让他的秘书也回去了。
就我和他。

吃了饭，他说：“跟我去桑拿。”
一点没商量。

他靠在木板墙上，说：“他最近好吗？”
“谁？”我问，看着他。
他嘴角露出一个非常浅的冷笑：“我还真看不出来你有什么好？”
他转脸看着我。
我感到他挑衅的味道，想着自己在桑拿房里就被他谋杀了，满地是血的惨相。

可他只是说：“他好么？”
“还成。”
“你们吵架么？”
“偶尔。”我说，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想说什么。
“你让他给我打电话。”他说。
我心想，我要是不呢。
他说：“你放心，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
“那他给你打什么电话。”我说，说过又觉得自己过分孩子气。
我本可以表现得大度得体，何必一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德行。
“没那种关系还可以当朋友吧，这是我让他回来的条件。”

我觉得很热，就逃出去。

第二天晚上，气哼哼的就去车场找小丁。
把他从车底拽出来：“那个人是不是杨鹏飞？”
“他去找你了？”他说。
“丫让你给他打电话呢。”我嚷。车场的伙计又看着我。
“哦。”小丁说。

他拿条毛巾擦手。
我问他：“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伙计从办公室里探出身来：“头儿，大老板电话。”

110．
小丁给我讲的故事我觉得是全世界最差的故事。
太假了。
让我一点都不相信不同情。

1997年春节前三天，小丁的老板被抓走了。
走私汽车。
老板对小丁很好。小丁就很想把老板弄出来。
再加上，小丁的妈妈跑来和小丁哭诉，说：你一定要想办法把他弄出来。

我说，怎么是你妈？难道不应该是老板娘么？
小丁说，是啊，就是我妈。
我说，她不出现我都不知道你还有妈。
小丁说，你去死。不过，她不来找我我也想不起来。

老板其实只是负责把分割后走私入境的汽车拼装后检修一下。
仅仅是检修的部分，也就是小小的协从和帮忙。
公安局定的却是主犯。
这件事最戏剧性的是，打匿名电话写信最后去做口供告他的正是小丁的父亲。

我说，不会吧，你以为是小说啊？
小丁说，小说都编不出这么可笑的事儿来。

那年车场起火，丢车，回头再看都是和小丁的父亲有关的。
小丁一方面觉得实在很对不起老板，一方面又有来自妈妈的压力。
就去找了杨鹏飞。

我说，你怎么认识他？
小丁说，我中学没毕业，他就是我钱袋了。
我说，那！！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和他也没断是不是？？？
小丁说，当然后来就断了啊。你还记得那辆宝马车吗？那就是他的。
我说，靠，那条apple牛仔裤。
小丁呵呵的笑：这个你都记得。

杨鹏飞是商人，只有以物易物，没有无条件帮忙这回事。

我说，他就提条件让你和他在一起三年啊？
小丁说，说的是五年来着。
我说，你就答应他了啊？

小丁没答应的时候，杨鹏飞已经运用自己的关系网把老板弄出来了。
他只是笑笑，对小丁说，我可以把他弄出来，就可以把他扔进去。

我都想象得出杨鹏飞那张脸。
我说，那后来呢？
小丁说，然后时间就过去了。
我说，那为什么不是五年？
小丁说，他觉得没意思了呗。
我说，我可不觉得他是那么容易放手的人。

其实小丁好几次回北京。
我的两次毕业，还有小警察的葬礼。

我说，那你为什么又回去了？
小丁说，约定就是约定吧。再说，他有办法找到我。他有一次在北京站让所有警察找我。
我说，那他怎么就放了你啊？
小丁说，那你问他去。我住到现在的房子第三天他就打电话来了。

“他对你好吗？”我问。我想他一定对小丁很好。
“比你对我好啊。”小丁笑着说。
我打他一巴掌。
小丁轻轻说，“其实我真的什么也给不了他。”

小丁的妈妈在老板出来以后就和他结婚了。
小丁的爸爸在此后一年破产了。

这是个荒唐的故事，对么。
有人却告诉我这是真的。

我说，我可不觉得你这么有献身精神。好像雷锋一样么？

111．
我们很快拿到了卫生部的批文。
一路绿灯下来，甚至连请客送礼都免了。
岳父开心得不得了。

宁升了职。
出差比以前少了一些，但是每天工作到很晚。
有天晚上开车回家差点睡着，撞到了马路护栏。
头撞在方向盘上，在额角划了一道。

真的吓到我。
尤其是看到那辆车，车灯全碎，保险杠的一边掉下来。
死。
好像离得特别近。

在医院的走廊里，给小丁打电话说这件事。
我拨号以后才想为什么要打给他呢。
又回到上大学的时候。
竟然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
我还是太依赖他。心理上。
唯一打求助电话的机会，我只想得起他的号码。

可他那么平静：“你还是应该多抽点时间陪陪她。她也挺不容易的。”
我沉默。
他说：“家庭很重要。”
“你们会有小孩，小孩会长大，她会陪你到老。”
然后，他沉默。
“那你呢？”
“我不知道。”他“呵”的笑一声。

宁的额头缝了5针，医生说等都好了以后稍微磨磨皮就全看不出来。
她头上贴着纱布。我看着她。
她抬起头，窃窃的笑，好像犯错的小孩。
我握着她的手。
她说：“你不要哭丧着脸，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她坐在医院的白床上。
我搂住她：“你到底还要怎样才觉得是大事儿啊？”
我责备她，可又忽然觉得她的身体那么软，那么小。

她哭了，在我怀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多久没有抱过她了。

我现在才知道对不起。

夜里，我在阳台打电话给小丁。
“我们到此为止吧。”我说。
他说：“嗯。”似乎早有预感。
我抽了整盒的烟，直到天亮。

如果我没有再遇到他，是不是一切都会好些？

手一抹，竟然脸上净是水，好像我也被早上的露水打醒。
我深吸口气。

112．
我和宁终于去了冲绳，好几天都是躺在海边的沙滩椅上在蓝天白云下无所事事昏昏欲睡。
晚上看着日本人的黄片，一边笑一边做爱。
宁说：“我爱你。”
我想我应该说“我也爱你”。
我一迟疑，只好去吻她。

深深的吻。
好像我们刚刚恋爱，刚刚结婚。
我知道我愧疚。

什么事情都是可以重新开始的。是不是？
我要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宁出事以后，
我没有去找过小丁，路过那个小区的时候我经常想进去看看。
有一次真的开车到他楼下，看着阳台，晾着一件他的衬衫。
我摸着兜里那几把钥匙，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我想我知道他还住在那里就够了。

我再见到杨鹏飞。
他只是冷笑。“你有什么好？”
他不说话我也知道那笑容背后的讥讽。
我低头看合同，无话可说。

如果他没有离开过我，何至于此？
这么想着，我抬头恶狠狠的看着杨鹏飞。

113．
宁的公司年底开联欢会，我也被拽去。
抽奖的时候抽到一台电话答录机。

我和宁都觉得这东西没有什么用。
有了手机之后，谁还给家里打电话呢？

但还是装上。
我们就好像两个小孩一样，最喜欢在里面录“请您在b的一声之后留言”这类话。
拿回家就玩了一晚上。
明知道不会有什么人给我们打电话，所以更是留一些搞怪的话。
有时候她不在家，就给我留一段话。
我打电话回家，就可以听到她说：
“老公，我出去买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
于是我就留下我今天会晚点回家这类话。
宁说，这是夫妻留言答录机。
她出差了，我晚上会有应酬，不能和她通电话，
早上离开家之前就留一段很肉麻的话在答录机里。
我夜里回来，也可以知道她这一天过得好不好。

2个月以后，我回家检查录音的时候，在宁的留言前面，还有另一个电话，
但是这个人什么都没有说，2秒之后就挂断。
会是谁？我想不出。
也有不喜欢电话答录机的人，听到没人就挂断。

可是随后的几周，总是这个人，什么都不说，2秒之后就挂断。
其间，我同学也打过电话到我家，听到是答录机在说乱七八糟的话，根本没听完就挂断。
但这个人，好像是静静的听完我的留言，然后才挂断的。
而且，总是在工作日，下午4点多，确定我不会在家的时候打来。

那个电话号码，我打回去，却长时间的没有人接。

114．
2周没有听到这个人的沉默的2秒，我反而会觉得奇怪。
就这样持续了好长时间。

有天下午回家来拿一份文件。
听到电话响，我想不要接了，赶紧拿了东西去开会。
答录机开始响起来。
很长的一段留言，对方没有挂机。

我就站在电话旁，留言结束，b的一声响起。
沉默，我拿起电话：“是谁？”
对方沉默。
“小丁？”
我只听见自己心跳嘭嘭的响。
“是不是你？”
他挂了。

115．
那天去开会的路上，我打电话给小丁。
“喂？哪位？”
我当时很想把电话从车里扔出去。
“我！”我知道他明明知道是我。
“怎么？”
“是不是你给我家打电话？”
“我为什么非要给你家打电话？”
我无法忍受他的平静，总是。
他在这么久之后接到我的电话都不惊讶。

他很轻的说：“你今天不是要开会吗？”
我觉得有恶作剧般嘲笑的意味。

116．
我去按他家门铃的时候丝毫没有犹豫。
根本没有犹豫的必要。
所谓责任是在有理智的时候才考虑的事情。
什么都不想，我甚至真的意识不到自己结婚了。
我就好像我昨天还睡在这儿，现在不过是回家来。

竟然没有去开会。

我后来躺在床上的时候觉得小丁很阴险，很坏。
他是有意的。
他能够预料我的一切反应。
我只是愣头愣脑的陷在他设的局里。

或许我们还是玩游戏的小孩，一个人跑一个人追。

他抽烟，我也抽烟。
他笑着说：“你就当一夜情好了。”
我不吭声。
他说：“我们已经分手了，是吧。”还笑。
“你经常和人一夜情吗？”
“是啊。”
我看着他，他看着烟。
他舔舔嘴唇说：“我每次419以后，第二天就打个电话到你家。”
“为什么？”我问。
“不为什么，可能是想确认你还没有离婚。”他说，呵呵的笑，“真的。”

我才不信他昨天晚上曾和别人做爱。哼。

117．
我不说话，靠着他的肩膀抽烟。
“你找个男朋友吧。”我说。       
“嗯？”
“真的，找个男朋友，找个你不讨厌的，爱你的。这样就公平了。是不是。”
“公平有什么用？”他说。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那样或者好点。”
他又笑，说：“那么，就是说我也偷情，这样就好点？”

我觉得很闷。我这个时候才想起宁来。
我又觉得对不起。才觉得。人心太复杂了。

他摸摸我的头，说：“我只是想你了。没别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我以为我可以忘记，却总是发现真的是自欺欺人。
可以不去想，可以拼了命的不去想，但总也不会忘记。

118．
我给了小丁一个电话答录机，和我家的差不多，附带来电显示的功能。
小丁说：“一共也没有几个人给我打电话。我要这个干什么？”

其实，我是有私心的。
再复合以后，我们见面的频率减少了。
我就特别喜欢在小丁不在的时候听答录机里的留言，看那些打来电话的人都是谁。

除了车场的人给他打电话，
还有时候是杨鹏飞，他无论是办公室的电话还是手机我都记得清楚。
小丁说：“如果你是女人，一定是那种忌妒心特强的恶婆娘。”
他又说：“根本你现在就是。”

有些莫名其妙的人会找他。
有个人打了很多次电话给他，在答录机里留了很多话，但大多不着边际，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说：“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你不要无聊好不好。”
我们坐在床上抽烟。
“是什么人啊？”我问。
“网友。”小丁呵呵的笑。
“你还上网啊？”
“怎么？不成啊？偶尔会去网吧。”

我有时候真的感到自己对小丁除我以外的生活一无所知。

我一感到紧张就坐在他身上，我知道我好像傻瓜一样。
我又对他说：“你找个男朋友吧。”
他说：“哦。”
我说：“这样就谁都不欠谁。”
“哦。”
“我是说真的。”
“嗯、好～”
“那个给你打电话的人怎么样？”
“我不知道了。”
“不知道？胡说八道。”
“名字长相什么的，我没注意过。”
“去注意啊。去找他啊。”我说。
小丁笑着说：“那是不是你还要我和他上床，然后拍了录像给你看啊？”
我狠狠的打他。

119．
我有一次和小丁说很想看一部电影。
他说好。
然后定好了日子，他去买了票。
本以为那天宁在米兰，没想到她改了行程，提前回来。
我在去机场接她的路上打电话给小丁。

后来再问他电影票呢？他说给了车场的小孩。
我说：“真的啊？”
他瞥我一眼说：“其实我挂了你电话就找别人去看了。”
他这么说，我才觉得他真的寂寞。
我就又和他说：“你找个男朋友吧。”
他说：“你丫烦不烦。”

120．
我有天在他的答录机里听到一个人说：“才分开2个小时，我想你了。”
下面一条：“你回家以后给我打个电话好么？”
“没有什么的，只是想听你的声音。”

我很想把这些留言都抹掉。

可是小丁回来的时候，我就放给他听。

他一边听一边笑。

“什么人？”
“你说呢。”
我让自己均匀的呼吸，我告诫自己，是我让他去找别人的。
不能发火。

不能发火。

“他什么样？”
“一般人。”
我不想谈这个问题，却又很想知道。
自作孽自作孽。

小丁说：“这样好么？”
我不知道。我觉得他成心的。好像你让我去找的，我就找了，怎么样啊？

小丁说：“别想了。就当只有我们俩好了。”

121．
我本来一直期望那个电话答录机里的人很差很差。
最好烂到底。
我甚至都想了怎么嘲笑小丁。

我总对小丁说想见见他的男朋友。
他总说，有什么可见的。

后来还是见到了。
我把车停在路边，正准备下车进去，看到一个人和小丁从车场里出来。
那个人的表情一看就知道，他喜欢小丁。
小丁笑，抽烟，和他走在一起。
他看到我的车，看向我这边，又转身和那个人走了。
过马路的时候，那人有意无意的拽了小丁的衣角一下。

那个人站在小丁旁边。
如果他们去拍一部同志电影，绝对美不胜收。

那天晚上我回家了。
到两点都睡不着，只觉得心口疼。

在厨房喝了一大杯凉水。

拿了客厅的电话，跑到阳台上。
“你有没有对他说你爱他？”我听到对方拿起电话就劈头盖脸的问下去。
小丁在电话那边冷漠的笑：“你觉得呢。”
“你……”
“我对他怎么样都和你没有关系是不是？”
好半天我才说：“你是成心吗？”
“不是你希望我找个男朋友么？”
我很想痛骂他，只是心口疼得说不出话。
小丁的声音那么沉静：“有时候我也需要有人陪，只是那个人是不是你并不是很重要。”

“你有没有对他说你爱他？”
“你有没有对你妻子说你爱她？”
他问我。
我沉默。

“那个人对你好么？”我问。
“是人都比你好。”他说。
“怎么好？”我问。
“如果我现在打电话给他，他会来我这儿。”
他知道我不会。
“但你不会打电话给他是不是？”我问。
我听见小丁很轻很淡的笑声。

“睡觉吧，傻小子。”他笑着说，“其实他现在就躺在我的床上，就好像你老婆躺在那里。”
“混蛋！”我说。
“你早就知道。”他呵呵的笑。

我忿忿的挂了电话，才觉得他笑声背后的假。
他接电话的时候那么清醒，根本不像刚醒来。
我忽然觉得他必定是一个人，一张冷床，一屋的墙。

按了重播键。
他拿起电话，不说话。
“我爱你。”我说。
我感觉到他一定微微笑。
“说你爱我。”我说。
他又笑：“别傻了你。”
“快！”我像下命令。
他好像没有在笑。
好半天他才说：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想你。很蠢，是不是？其实我们真应该掰了算了，是不是？”

122．
我工作忙起来。宁也经常在家。
我就没什么机会在小丁那里过夜了。
一周也不见得能见一次面。

有时候就只是冷静的说说话，吃吃饭。
好像老朋友那样，再纯洁不过。
有时候，他一开门，我就扑上去吻他。
来不及上床就抱在一起。

真的疯了。

平时抽烟抽得很多，宁看着我都很惊讶。
认识她的时候我也抽烟，但后来抽得很少，以致她送我的打火机都放在抽屉里。
只是最近，越抽越多。
她很担心的看着我，问我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其实不是。只是我自己，越来越混乱而已。
我说，没有什么的。更年期吧。
她就笑，说：“能开玩笑的话就说明还不太糟糕。”

有天和小丁吃饭，我就一支接一支的抽烟。
什么也不想吃。只是静不下来。
小丁看着我，也不阻止，忽然站起来，把我也拽起来，
拉我进卫生间，把我推进一个隔间，摁在隔板上，
狠狠的吻我。
我毫无防备，只是听着自己心跳心跳心跳。

真的疯了。

他看着我，微眯着眼睛微笑：“你现在感觉好点吗？”
我看着他，觉得心里踏实很多：“再来一次。”
可他没有，只是摸摸我的脸。
“再来一次。”我说。
他没有，转身拉开隔板门出去。我拽他的衣服。
外面有一个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

小丁笑着说：“有时候我真想破坏你的家庭，真的。”
其实他吻我的时候，我很希望他说：“你今晚跟我在一起。”
可毕竟，他没有说。

123．
我觉得我和小丁都残忍和自私。
最差的，莫过和不爱的人谈感情。

可我想小丁一定对那个人很温柔，比对我更好。
而那个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必定很快乐。

我让他去找男朋友，又翻过头来说他：“你不爱人家还欺骗他感情，不要脸。”
小丁呵呵的笑，说：“你还真好意思说我。”
我们就是魔鬼怪胎。完全不管是不是伤害别人。

有次宁出差，我去下了班就跑到小丁那里。
他11点多才回来，我已经在他床上睡着了。
他拍我的脸，说：“你下次来先告诉我。害得我差点让他跟我回来。”
我迷迷糊糊的说：“那他人呢？”
“我远远看见灯亮，赶紧和他说，可能是我妈来了，不太方便。”
我半睁着眼睛说：“那他是不是带着欲求不满的苦相离开了啊？”
小丁说：“你还不是带着欲求不满的苦相躺在我床上么？”

晚上两点多的时候电话响，那个人在电话里说自己生了病很难受。
小丁伸出手，我以为他要去接电话，可他却拔掉电话线。

“我现在觉得他可怜。”我说。
小丁背对着我，头陷在枕头里，说：“谁不可怜？”
他懒懒的翻了个身，说：“我现在去看他的话，可怜的不是你？”
我不知道。
他说：“是不是觉得我挺恶的？”
他搂住我：“睡吧。和我这个混蛋过一夜。”

我知道他早上就去看那个人了。
小丁只需要笑一笑，那个人就不会怪他。

恋爱的时候人是很贱很懦弱的。

我不知道小丁是不是觉得愧疚，或者真的无所谓？
喜欢和爱完全无关乎善良。

124．
宁回来的时候，我就对她非常好。
宁笑着说：“有本书上说，如果你的男人忽然对你特别好，那一定是他心里有鬼。”
我说：“那你觉得我以前心里没鬼？”
我吻她，就觉得小丁在城市的另外一处吻另外一个人。

宁很喜欢现在的家庭生活，即使我们在一起不过是老一套。
吃晚饭，看影碟，然后睡觉。
几乎多余的话都很少。
但她不抱怨。
晚上把手搭在我身上，枕着我的肩膀，还是会很开心。

从同事那里借了一张dvd，《结婚是疯狂的》，一部韩国片。
我以为讲得是大龄男女从相亲到结婚的故事，哪儿知道那女的嫁给了别人，
只和男的搞婚外情。
电影里的那个房间非常小，我看着看着就很想小丁。
宁说：“你会不会心里有另外喜欢的人？”
“不会。”我迅速的回答。
“你想都没想，敷衍我。”她说。
“你有？”我斜着眼睛看她。
她却说：“你说我们该不该要个小孩？”

半夜里，小丁不在家，只有他在答录机里干涩的话：“我不在，请留言。”
我没有等到b的一声就挂掉。
我想了想，决定不打他的手机。

125．
和小丁在一起的时候，几乎不怎么看电视，更不看影碟，只是说话。
好像有很多话对他说，家里啊，工作啊，开心的不开心的。
小丁就笑着听着。
他偶尔会说车场的事，会指着车迷杂志兴致勃勃的说一些关于汽车的事情。
我对那些不感兴趣，但喜欢小丁那时投入又开心的样子，有点傻乎乎的。

拥抱的时候，越来越用力。
接吻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喜欢抚摸他的身体，他的手腕、肩膀、下巴、胯骨、膝盖、脚踝。
我喜欢摸他瘦瘦的，有骨头突起的部位。
他喜欢摸我的肚子、腿和屁股。他说：“真肉乎。”
他一摸我我就笑，我一笑就去胳肢他。我们就在床上滚成一团。

我就不明白，同样是相处。
我和宁的时间就需要无数电影来填满。
而我和小丁，时间簌的就滑过去。
就这么不同。

126．
有次和小丁在一个很僻静的小饭馆吃麻小（麻辣小龙虾）。
竟然遇到我岳父，他也不是一个人。
一个女的和他一起，从包间里走出来。
正好小丁去卫生间了。
他走过来，看着我桌上的碗筷，知道我也不是一个人。
于是他说：“宁好么？”
“还好，她这不又出差了吗？”我说，
心想自己和一个男的出来吃饭应该没有他和一个女的从包间出来显得那么暧昧。
我知道他想提醒我什么。

他走了以后，小丁回来，我看岳父的影子又在玻璃门上晃了一下。

我想起Jack说的，这年头，个人资产过10万的就没有不搞婚外恋的。

没过几天，吃饭的时候宁和我说：“我爸说有天看到你晚上和一个人吃饭，是什么人啊？”
我以为老头子不会提那件事，难道他要我说他和一个女的从包间里出来吗？
想来他是对我不信任，心想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我一笑。

我回答：“一个朋友。”
“没听你提过。”宁说。
“有个朋友一起吃饭也挺正常吧。”我笑着说。
“他叫什么？”
“小丁。”
宁听了却笑了：“是吗？你们是不是挺好的？”
“还不错吧，怎么了？”

127．
我觉得我在这个问题上应该显得很镇静很自然才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在刻意隐瞒。
我就真的接小丁去家里吃饭。
小丁说：“非这样不可？”

在路上看到小丁的男朋友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
我盯着他们，差点闯了红灯。

我在车上问他是不是和男朋友分手了。
小丁说：“哪个？”
我大致描述一下，他说：“哦，换了好几个了。”
“这样好吗？”我说。
“嗨，两个星期就不算短了。”小丁抽烟。
我哼了一声伸手抢他的烟。

宁做饭的手艺并不差，小丁也吃得用心卖力，但看得出他还是很别扭。
我第一次发现小丁其实非常圆滑，知道怎么恰当的夸奖女人。
他微笑，宁也会有点发呆的盯着他看。
宁问他：“你有女朋友吗？”
我正想怎么帮他搪塞过去。
小丁很自然的笑着说：“当然有了。”

我送他出去，他一出楼口就点支烟。
“你回去吧。”他说。
“走走。”
他白了我一眼，说：“快回去吧。”

宁问我：“他是不是喜欢你？”
“嗯？？”
“我觉得他喜欢你。”
“什么啊？”
“他和你说话都不看你的眼睛。”
“他就那样儿。”我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难道你觉得我是同性恋么？”

宁一笑，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我只是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
我们很明显？

128．
两个月后，宁怀孕了。

我也觉得惊讶和莫名的情绪高涨。
我妈更是，天天从家跑来看看，吃了晚饭才回家。

我和小丁说这事的时候，根本没想他会是什么感觉。
习惯对他无所隐瞒，说了以后才后悔。
小丁却也显得挺开心，说：“肯定是女孩，你没长生男孩的脸。”
我说：“切。”

宁在家的时候，我天天按时回家，小心伺候着她。
我都觉得自己从未这么像丈夫过。
宁反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照样上班，照样出差。

她不在的时候，我又会和小丁混在一起。
丝毫不想什么孩子之类的问题。
偶尔拿未来孩子的性别和小丁打赌。
可“我的妻子怀孕了”这件事情，好像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实。

129．
大学同学里，一个女孩子得了癌症。
这个女孩是我们以前同宿舍一兄弟的暗恋对象。
和我们几个关系也不错。

这种癌症的癌细胞是长在腹膜上的。
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扩散之势不可挡。只28岁。
有时候恰恰因为自己是医生才对自己的健康疏忽。

她进院的时候，我们几个一起去看了她一次。
她刚刚离婚，不负责的前夫一点旧情都不念，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她母亲下肢瘫痪在她家无人照料。
祸不单行，这是真的。

我通过公司的渠道搞到一些进口药。

让我们都吓一跳的是，暗恋她那么多年的男生，这个时候来照顾她。
在读博士的研究所里请了长假，每天在她和她家之间跑来跑去。
请小时工照顾她，请了保姆照顾她母亲。
他自己有家，有个10个月的孩子。
他的老婆天天照着电话本给他的朋友打电话，哭着诉说着，希望有人能劝他。
我拿着电话只是听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这个家庭重要，还是将要离开的深爱过甚至是到现在都还爱着的人重要？

上学的时候，我们都劝他至少去表白一次。
他只是憨笑着沉默，就这样错过。

130．
我去医院看她，也看看他。
她躺在床上微笑着，身上插满了管子，无法说话。
眨眨眼的意思：“你来了。”
微微笑的意思：“你看我这样子。”

在那么长那么安静的走廊里我却让他好歹回家去看看。
他抬头看着我，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做这一件事，不然再没有机会了。”
我想说，可是不知道说什么。
只三个星期而已，他从180斤变成150斤，相比他189的身高，显得很是消瘦。
他问我有烟没有，我掏出来给他。
他站在窗口抽烟，看着医院的院子，问我：“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

如果生病的是小丁呢？

131．
从病房楼里出来，在去取车的路上看到一个人拿着东西，一边走一边抽烟。
那样子像极了小丁。
我就跟上去。
上楼梯拐弯的时候失去了目标，他却在我背后出现。
“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来这儿干什么？”我问。
“死老头儿住院了。”小丁说。

我以前见过酒精中毒的病人，都没有他父亲这么严重。
整个人只剩下一张透明的皮，那么白，可以看到满身满脸的血管。
手背上有输液的淤青。
护士见了小丁就说：“你来了啊，他今天又闹得厉害。”
“他什么时候住院的？”我问。
“上个星期。”
“你怎么不告诉我？”我瞪着他。
我忽然觉得我们好像是很长时间没见面了。
“告诉你干什么？”小丁说，“你现在还不够忙么？”
“你同学好点了么？”他问。

小丁给他擦身，扶他去厕所，他骂骂咧咧却尽力靠在小丁怀里。
我想去帮忙扶他一把，他却躲开。

趁护士不注意的时候，小丁还偷偷的给他一点酒喝。

“就是你照顾他？”我问。
“那还能有谁？”小丁靠在医院的墙上，四处观望，想抽烟。
“他后来的老婆孩子呢？”
“他破产以后就都没有了。也挺凄凉的，是不是？”他说，
“我妈来看过他一次，结果他把输液瓶扔出去了。”

“有多严重？”
“说不清楚，一阵儿阵儿的我觉得他挺好的，能吃能喝；
一阵儿阵儿就什么都不行。
医生说他酗酒太厉害，内脏器官都严重衰竭了。
精神也不太正常，总觉得有人要害他。”
我们站在楼梯里抽烟。
“没想到我一直讨厌他，最后还要照顾他；他一直怕我，还要依靠我。”小丁笑，摇摇头。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我问。
“没什么特别的。”他说。
他又笑了，说：“看见你，我还挺高兴的。”
我立刻就晕了。

132．
宁即使怀孕了，还是去美国参加一个为期20天的培训。
她走了我也开心。
我说你可要小心再小心啊，不然一失两命。
她说，好啊你，咒我啊？
她再我身上啪啪打两下，就笑着走了。

她要在飞机上过夜，我就在小丁的床上过夜。
早上小丁叫我。
我迷迷糊糊，他就又推又拉。
我在刷牙的时候，他进卫生间拿毛巾，站在我背后。
我说：“怎么？我的背影很迷人啊？”
他说：“你起水痘了。”然后在我背上摸了一下。
“胡说八道，我都快30了，还起水痘？”
他看了看，耸耸肩，说：“可能不是吧，我就那么一说。”

那天中午送爸妈到机场，他们参加了香港10日游的活动，
研究院里美其名曰社会科学考察。
路上劝他们不要觉得便宜了一点就乱买家里用不着的东西。
不要给我和宁买任何纪念品，不要给没影儿的小孩买东西。
我罗罗嗦嗦说了一堆。他们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最后我问我妈：“妈，我出过水痘吗？”
“没有吧，我不记得了。大概是没有。”

133．
下午回办公室，觉得背上很痒，又有点刺痛。
没有精神，身体越来越重，好像发烧了。
和秘书打了招呼就回去了，想想小丁也没有下班，就一个人在家里躺着。
体温越来越高，给小丁打电话他也不接。
哼。

小丁回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在床上蜷成一团。
手划拉半天，还把电话听筒碰到地上，又弯身到床下去够，
觉得水痘已经长到前胸了，不知道又碰破了多少。
恼羞成怒，可连喘气都不顺畅，说出话来自然软绵绵：
“你……你还知道回电话啊。”
“你怎么了？”
我只是握着听筒呼哧呼哧的喘气。
“你在家里？”
“嗯。”

我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因为我根本没有从床上起来去开门，他就已经站在我身边了。
“还真的是出水痘啦？”他笑。
我很用力的拍在他胳膊上，却好像打中了一团棉花。

从未想过会被他整个抱起来，感觉怪怪的，说了两遍放下放下就不再挣扎。

当时已经挺晚的了，还好没什么人看着，车也就停在单元门口。

去医院打了2个多小时的点滴，医生说了什么小丁做了什么我迷迷糊糊的也不是很清楚。
药剂的作用下，体温才勉强降下来，出了一身汗，湿透了一直没有脱掉的衬衫。

被他拉着双手回家，好像小孩子。
小丁一直笑，我说：“你笑什么。”呼哧呼哧。
他把我放在他的床上，说：“先在我这儿住着吧。总得有人照顾你。”
“我现在是不是特恶心啊？”我说。
他呵呵呵呵的笑：“你想不想照镜子啊？”

他给我换了衣服，小心的擦身体，上药。
我很赖皮的靠在他身上。
慢慢就睡去了。

可晚上睡得并不好，皮肤的难受和体温的升高，出汗，汗液的刺痛都让我反反复复翻来翻去。
好像小丁不时的给我擦擦汗，给我喝点水。
从没想到自己在这个年纪还出水痘，还是伴随高热的水痘。

134．
早上我醒的时候，小丁已经不在屋里了。
去拿手杯的时候，哐啷一声马克杯就掉在地上。水也洒了一地。
一睁眼还是觉得天旋地转，好像体温又重新升上来了。
他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把我一个人撇下，真是凄凉。
爬起来上个厕所就好像走了好几公里，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全是水痘惨不忍睹的脸。

真的很难看。
甚至有点可怕。我都不想再看不想描述。

我又爬回到床上。
盖上被子。

听见铁门响，很想大吼着问他，你去哪里了。
可是喊不出来，等他走到床边，向他扔了一个枕头。
小丁就笑：“我还以为在你醒来以前我能回来呢。”
“你去哪儿了？”我最大的声音听起来也是嘟嘟囔囔的。
“我去医院看我爸，陪他吃早饭，我不在他不吃东西。”
他手里拿着买的吃的：“喏，你也吃点东西。”

他把我扶起来，给我牛奶，我手直抖，连杯子都握不住。
他笑着喂我。
“如果我快死了，你会不会来照顾我？”我问他。
“你有你老婆照顾呢，如果你要死了。”他说。
“不管她，我问的是你，你会不会来？”
他只笑，擦擦我的嘴角：“那时候你不会需要我的。”
“你怎么知道不需要。”我说。
他不说话。

“如果你快死了，我就去照顾你，而且不让别人照顾你。”我说。
他笑，说：“那个时候你都不知道会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在哪儿呢。”
“无论在哪儿。我说真的呢。”我说。

135．
水痘这个病，好像病来如山倒，病去也如山倒一般。
3天以后，痘痘就慢慢下去了，留下破损的皮肤。
体温也正常了，只是身体很虚弱。

小丁在医院、车场和家之间来回奔波。
我会在他回来之前做好饭等他。
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小女人。

手机几天没开，一开机收到一堆的短信，他们都以为我人间蒸发了。

先给宁打了电话，说我生病了。
她问：“那你在哪里？我给家里打电话也没有人。”
“我在朋友家。”
“小丁么？”
“嗯。是啊。”
我说得轻松。她忽然沉默。

和办公室说了大概上班的时间，
副总说了现在公司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让我多休养几天。
岳父本来想把我骂一顿，但听我电话里没精打采的声音又心疼起来，问了半天。

小丁在旁边听着，说：“你还真是不可缺少的人物。”

额头上有一个很大的水痘，最后最后才消退下去。
我天天对着镜子看，问小丁：
“如果我长得特别难看，是不是你就不会和我在一起，比如现在这样？”
小丁说：“切，你以为你以前长得就好看么？”

“你怎么抱得动我啊？”我问他。
“俺们劳动人民自然力量大。呵呵。”他说着就把我抱起来。
面对面，离得那么近，心嘭嘭乱跳，只好把眼睛看着别处。

136．
水痘好了以后，我又开始道貌岸然的上班。
宁也提前了几天从美国回来。
看我一切都好生龙活虎的样子也就放心了。

她有一次问我我是不是喜欢小丁。
我说是朋友的喜欢了。
难道要我对她come out么？
决不。

她天天早早回家，摆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旁敲侧击的提醒我她肚子里的孩子。
我也不得不做我的好先生，连烟也不在家里抽。
和小丁也就机会没再见面。
偶尔通电话，知道他又去419，就骂他。
他只是笑，说：“你不要管我的事儿。”

我们的关系就好像越过了抛物线的顶端，呼的就滑下去，甚至似乎有了隔膜。
说话的气氛也显出距离感，越来越远。
只是我有点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137．
我有时候会想，我和小丁以后要怎么样。
或者，淡着淡着就完了就结束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也许，这真是对我和他都好的结果。
尤其是对我。

不管怎么说，总有走到头的时候，总有结束。
对吧。

只是我已经不想先说什么结束，听着小丁的声音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是怕伤害他，只是舍不得自己。
挂了电话的时候会稍微痛恨自己的自私，点支烟，放着，让整个办公室都有烟味。
回想他在电话里说话的细微情绪，觉得他也在躲闪我。

那天晚上，下了大雨。
三点钟，我的手机响了。
他说他的钥匙丢了。

138．
早上我迷迷糊糊起来，奔向卫生间的时候，碰到了床边那把椅子。
他的裤子哗啦啦的掉在地上，我听到他的钥匙声音。
从他的裤兜里拿出那串钥匙。

我看着他。
他看着我。

“一会儿你走的时候把你的那几把钥匙放在桌上。”他说。
“怎么？”
他笑了：“你说呢。”

“那我今天要不走了呢？”我说。
“那就是最后一天。”

“以后我还能找到你吗？”
“为什么要找我？”他笑着说，“这次也该我说分手了。总得果断一点吧？”
“那我要是不愿意呢？”
“你不会不愿意。”他摆摆手。

我找出钥匙，扔到他桌上。
他拉开窗帘，唰的一声。
阳光很刺眼。

吃了东西以后，两个人就躺在床上。
只是躺着，什么都不说。
各种姿势躺着。

太阳在墙壁上投下窗的影子，移动着移动着，直到完全没有了。

他闭着眼睛躺在我身上，我的手慢慢摸他的伤疤。
额头正中那个水痘，最后留下一个奇怪的疤痕，竟然很深。
书上说，水痘不容易留疤的。还好被头发挡住。
我想这个疤永远也好不了。
沾上小丁的伤痕似乎总是永远也抹不掉。

139．
我回到家里，以为宁会问我，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笑。
我懒得张口，好像体内的电池被抽出来。

他说：“不要见面，不要打电话了。就当我不存在。”

我答应了，但是没有遵守约定。
只是那个电话再也没有人接。

他房间的阳台上，还有一件他的t恤，挂在那里。
我看着那件衣服飘来荡去，就觉得他好像还住在那里。
可是几天以后，只剩下一个衣架，在铁管上滑动，发出生冷的声音。

我想他不可能不照顾他爸爸，我去医院，如果碰到他就说是来看我同学的。
我答应不去找你，偶遇总可以吧。
护士说：啊，他啊，已经去世了。
就在下雨那天。
可小丁什么也没有说。

140．
周末和宁一起到父母家吃饭，回来的路上她说觉得肚子疼。
赶紧送她去最近的医院看妇产科。

负责检查的大夫竟然是我以前的女朋友。
也顾不上寒暄这个那个的。

女朋友说：“一看你就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啊？我怎么了我？”
“好好的你为什么让她打胎啊？”
“你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让她打胎了。”
她看着我，沉默了半天。
“你是说她以前打过胎？所以现在容易流产？”我问她。
她不说话。

几个小时后我才被准许进入病房，他们说本来怀的是双胞胎，很想保住，但是……
我坐在宁的病床边上，她的脸色非常苍白。
我摸摸她的脸，很想说安慰她的话，不知道说什么好。
手指滑过她的脸，她的泪就流到我手上。

“我让他走的。”她说，声音很冷静，
“我和他说，如果他是真的喜欢你就让你过正常人的日子。
有家有孩子。你要是喜欢他就让他幸福。”
“我说，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他就笑了。”
“我说，你要答应我。不然我不会让你们好过。”

我看着她的脸，听她慢慢的说。
她那么平静，就好像一张画。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她问我。
“没有，我能理解。”我说。
“但是你不会原谅是不是？”她问我。
“我不知道。”
“他们告诉你我打过胎是不是？”她问我。
“嗯。说了。”
“两次。”她说。
“那时候我大学还没有毕业，对方是我老师。”她说，
“可笑的是，后来，他和我师母离了婚，娶了他的研究生。”
她笑，泪流满面。

她看着我。
我宁可这个时候我不在这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该安慰还是责备。
我们互相都亏欠，都隐瞒。

她说：“我爱的男人都很自私，都不能全心全意爱我。”
我想她看《泰坦尼克号》时呜呜的哭泣，不仅仅是为了一部电影，而是为了自己。

那个下午很静。

只听到她的哭声。

141．
女朋友说宁还需要在这里留住一夜，身体太虚弱，情绪也不稳定。

她陪我在走廊上坐着。
我知道，她也不清楚这个时候该说什么来安慰我。
她只是把手放在我肩上，我拍拍她的手，无奈的笑。

我是真的有点难过。
为了孩子。为了她。为了小丁。
5年了。我和她。可不了解。
10年了。我和小丁。可他还是有很多事情对我隐瞒着。他的不快乐。

我叹了口气，问女朋友现在过得好不好。
她说还好。
我说，和那个猪头结婚了开心吗？
她说，我们也不过是平常夫妻。
我微微笑，说，这世上哪儿有平常夫妻这回事。

她走了以后，我给小丁的房间打电话。
不期待有人会去接，只是听着响着响着响着，一遍遍的拨，一遍遍的响。

142．
车场里，已经是老魏在带着人干活。

我去找过一次杨鹏飞，让他告诉我小丁去哪里了。
是求他告诉我。

他笑着说：“如果你是我，你会说吗？”

我的生活就好像堕入深海，静得可怕。
那件事以后，和宁之间生成了明显的障碍。
我们好像互不认识的邻居，只是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事情，过自己的日子。
好像没有交集。

我不计较，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原谅。
我想她对我，也是。

143．
好在非典发生了。
当人有了外来的危险才会重新站在一起。
我和宁就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无论用了什么方法，自欺欺人也好，房间里重新有说话声和笑声总是好过寂静。

非典期间，还去医院看过患病的女同学。
公司有机器在医院做临床检测，换了个工作证检查下体温就可以进出。
没想到她那个时候身体倒是出奇的好起来，已经不能进食，却可以在病房里走动。
他很高兴，仿佛看到希望。

虽然理智上我们都明白，其实完全没有什么希望可言。

她瘦得只有70多斤，望着他出去的背影，对我说：
“你们是不是都希望我死掉？”
“什么话你这是。”我说。
“其实我也知道，我死了他就解脱了。反而很赖皮，很不想死。”她看着我，说，那么平静。

144．
6月的某天，我和Jack在外面吃了午饭往回走。
我看到街对面的人。
我知道，那是小丁。

几天以后，从杨鹏飞的公司寄给我一张请柬，我以为是什么社交活动。
拆开却是一个展览——“穿越”。
我笑笑，看看请柬上的图案就知道是几个愤青的活动而已。
不知道他又是什么意思。

我去的时候已经是展览的最后一天，一群人已经开始收拾整理。
展览前言里写说是几个青年艺术家自行开车去旅行的故事。
很多照片，一些画，版画，等等，有点乱。
内容都是青海，西藏，云南，贵州一带风物人情，也包括由于非典的因素各地受到的影响。
我对所谓的艺术不感兴趣，匆匆的转了一圈。
真不知道杨鹏飞让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他赞助的不成？

快出门的时候，搬画的工人一失手把一张画掉在地上。
画得很简练，只是一个人在抚摸一只狗，好像猛然抬起头来看。
一点也不像小丁，画上的人长得一点都不像小丁。
可是我立刻拉住一个人问他，知不知道画上这个人在哪儿。

他一抬头在展厅里喊：“小四儿，小四儿。”
一个长头发的年轻人跑出来，穿着文革的时候那种绿军装，里面一件印字的t恤。
上面写着：“我们还要和没有钱旅行没有时间旅行的思想做长期的斗争。”
我看了这些，才注意到他的脸，长得非常清秀。
那个人问他：“小丁在哪儿？”
这个叫小四儿的看了我一眼说：“我哪儿知道。”

我走出很远，再回头看那张画，却发现他还在盯着我的背影。

145．
我知道，他回来了。
坐在他家的楼梯台阶上等。
没把握要等多久，也许他不会再住在这里。
就算他回来又怎么样？

我坐在那里，满脑子问题，却空白得没有答案。
于是抽掉了口袋里的一盒烟。

那晚上，他并没有回来。

我捏瘪了烟盒，回家去。

146．
女同学遗体告别那天，出奇的热。

她不愿意死在医院里，回了家，就一直坐在家里的一张椅子上。
她最后不愿意让他靠近，已经不能说话，就用动作用态度驱赶他。

我们看着她的遗体，一个人就好像骤然缩小了一半。
身体僵直在椅子上。只能给她垫成坐着的形态。
他没有哭，只是木然的看着。

我们几个一直陪他到晚上，把手续都办完。
有一个以前同宿舍的在广州出差，还发短信来问，办得怎么样，他情绪好不好。
他只是一直没有什么话说，很难说情绪好不好。
最后一起吃顿饭。
我点了菜，他忽然说：“拿瓶白酒来。”
我们其他4个人互相看看。

他醉了，哭了，
对我说：“你要是心里有什么喜欢的人，就早早下决心和那个人在一起。
不然以后一定会后悔。”
他抓着我的手腕，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紧的抓着我，对我说这些话。
或许是我坐得离他最近？
我不知道劝他什么好。

那天晚上把他送回家，他老婆一直为他忙活，直到他舒服得躺在床上。
“他瘦了好多。”她说。
我说：“是啊。”
她只是叹口气。

147．
我开车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虽然并没喝太多，但头晕脑胀。
意识都变得恍惚起来。好多次想起小丁。

在路上，撞倒一个人。

我惊惶失措，在车上坐了几秒钟想该怎么办才好，头很疼。
好在太晚了，街上似乎完全没有人，我下车，看这个人是不是死了。
摸她的脉搏，几乎是出于本能得为她做了几次心脏按摩和人工呼吸，
直到她确定她的呼吸和心跳都正常。
我坐在地上，看着她。一个大概60岁出头儿的老太太。
很乱。

我后来还是开着车走了，没有把她送到医院。
别问我当时怎么想的，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这样。

第二天我就看到网上通报，银色的本田。
早上没有开车，坐地铁去上班。
虽然警方不知道车牌号码，但我总觉得是早晚的事情。
为什么当时不去自首呢，为什么不把人送到医院呢。

晚上回家的路上，还在想自己要不要去自首。
在地铁上看到一个长发的男子，我盯着他看，原来是展览里的那个叫小四儿的人。
和他说话的是……
他看到我望向他们那边，刻意换了个姿势继续和小丁说话，却让他看不到我。
车箱里人很多，我动都不能动。
我希望他能看到我。却似乎总也没有。

我自嘲的笑，不是都已经结束了么？

到站了，我下了车，站在站台上看着车箱。
小丁忽然站到门边，看着我，笑，把手按在车窗的玻璃上。

只是地铁开走了。

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想对你说。非常想对你说。对你一个人，说。

148．
小丁替我去自首完全出乎我意料。
杨鹏飞气势汹汹的打来电话我才知道。

跑到交通队，托了人才见到小丁。
他只是笑，好像恶作剧或者开玩笑。
我说：“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啊！！”
“我当然知道。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进来就出不去了。”
我气得话都说不出。
他却笑着对我说：“我回来以后还没有正经见过面呢，你不要这么气哼哼的样子。”
他说：“来，笑笑。”
“这不就是个游戏？”
“我没当是个游戏啊。就算我坐牢也没有什么啊。你不觉得是应该的吗？
我偷东西这么多年都没有被抓住，打架，
上个月我开车带那帮人去云南的时候偷越了国境。
还破坏别人家庭。这个那个的，难道不该坐牢么？”
“你！”
他笑着说：“你别管我啦，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不就成了？”

我后来才明白他为什么说“进来就出不去了”，负责处理这个事情的队长，
他的儿子，就是多年以前和小丁在山顶上比车跌下山崖瞎了眼的那人。
我对他说了那天晚上开车撞人的不是小丁，是我，那车也是我的。
他却说：“他说他复制了你的车钥匙，开了你的车。”
我说我当时送同学回家，你可以去问他，路线时间都对得上。
他挥挥手说：“你不要为他开脱了。偷车，无照驾驶，开车撞人，事后逃逸。”

小丁的驾照被扣在青海了。竟然。

队长最终恼羞成怒对我嚷：
“就算证明人是你撞的，我也会把他拘起来。我这样说你明白了么？”

我去找杨鹏飞，求——他把小丁弄出来。
他说：“我为什么要帮你。”
“这不是帮我，是帮他。”
“他自己愿意犯傻就犯傻去吧。”他说。

这是小丁自己荒唐的决定。

149．
我跑来跑去，却什么都没能改变。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讲给宁听，她什么都没有说，好像深不可测的井，没有回应。
我一直坐在露台上，半夜，她走过来，坐在我旁边，什么都没有说。
天亮的时候，我对她说：“宁，咱们离婚吧。”

我猜杨鹏飞并非什么都没做，最终判的刑并不重，6个月。
他还是要惩罚小丁这样的任性。

我的离婚弄得很麻烦，从公司里辞了职，无数人冲我大喊大叫。
质问、谩骂。

老妈一遍遍的问我为什么，直到哭出声。
老爸不和我说话，他觉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婚呢，这不是胡闹么。
没有人是站在我一边的。其实是没有人知道我发生了什么问题。
甚至觉得我精神出了问题。
我没法让别人弄懂我的感觉和想法，那么还是什么也不要说的好。
我只是低着头，等他们说，听他们说，直到结束。
他们猜疑是夫妻感情问题，是第三者，是流产的孩子。等等等等。

宁问我：“一定非要这样不可么？
你到头来弄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不反而是辜负了他的心意么？”
我不知道，似乎我一直辜负他。
宁说：“你不要不说话。不要连对我也这样。不要……”她哭了。
我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却莫名的说了一句：“你真漂亮。”
她抬头看着我，睫毛上都有眼泪，她问我：“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我？”
“不是。”我说，“我喜欢你，就好像对我的我爸妈的感情。我当你是我家人。”
“但不是爱人，是不是？”
我没有回答。
“我，和他，就不是站在一行的，是不是？”
他那一行，或许除了他以外就再没有别人了。

领了离婚证书以外，什么都没有。
走出办事处，宁问我去哪里，我说我走走。她担心的看着我。
我说我很好，你放心吧，回去吧。
她问我以后还会不会见面。
我说为什么不见？我们之间不是感情问题。
她露出一个很美丽的苦笑。
我说我们就好像玩游戏的小孩，到时间了就一拍两散各自回家。
她不说话，也没有表情，我握握她的手，她的眼泪就径直的滴在我的手背上。
“对不起。”我说。
她摇摇头，挣扎出一个笑。
我很想对她说，认识她以来，还是很快乐的。我应该感谢她。
是我太自私了。
这些话在心里默念。

150．
我目送宁的车开走。
一个人也不知道去哪里好。
不想回爸妈家，免不了的哭闹，什么都解决不了。
只是一味的向前走，看看表，发现时间已经不够去看守所看小丁的了。
叹口气。

杨鹏飞的车停在我身边，他摇下车窗看着我，扔给我一串钥匙。
又说了那句：“你有什么好？”就走了。

那是小丁家的钥匙。
我打开门，进入另一个世界，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第一次走进小丁的房间。
什么吵闹什么噪声那些猫，都是门外的事。
我躺在那张床上，看着屋顶上镜子里的自己。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想去想。
镜子上贴着个红色的小箭头，指向桌子。
我坐起来。桌子上有个小盒。
我走过去打开。里面是一只玉蝉。和他原来给我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我笑了。

我去看他。中间隔着玻璃墙。
我给他看我挂在脖子上的玉。
小丁笑着说：“在云南的时候看到的，觉得和以前的那个一样。就买了。”
我说：“我离婚了。”
“你神经啦？”
“不好么？我等你出来。”我笑了，好像自从开始办离婚以来第一次笑。
“我可还希望你家庭幸福呢。”小丁说。
“等你出来就家庭幸福了。”
他笑。

“那你现在住在我那儿吧？”小丁说。
“是啊，我现在已经无家可归啦。”
“那工作呢？”
“下岗职工呗。”
“要不你去车场吧？让老魏教你修车啊。”小丁一脸坏笑。
“去去去。”我笑着说。

“等你出来，我们好好在一起。”我说。
他笑着说：“说不定没几天就互相厌烦了。”
“那样也好。”
“那样要是掰了以后就不用这样拖拉纠缠了，是不是？”他说。
“真的会不缠么？”我看着他。
他笑。

时间到了，他离开的时候，我把手放在玻璃板上：“喂。”
他回头看看，说：“你多大了？又不是小孩儿。”
笑着，在玻璃的另一边把手叠放在我手上。

今天，还有150天。


2003-8-18

于睫

发贴人: 葫蘆哀愁

发贴: 2003-08-25 20:51:38  好看好看

拍拍手喔...

发贴人: 忘情一笑

发贴: 2003-08-26 03:35:22  这样的爱，让我很感动。只是，再美好的爱情，也不会适用于所有的人。

发贴人: lling00

发贴: 2003-08-27 20:37:39  这是初次看懒猫的文，以前听人推荐过，但都没在意。
真的是不同的感觉，说不好是什么感觉。就像当初看鄢子危的文的感觉，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同样给人与众不同的感觉。
null

发贴人: kkflysea

发贴: 2004-12-19 14:08:35  喜欢看别人平淡的爱情,那会让我觉得真实而富有存在感

发贴人: tq

发贴: 2005-02-10 05:47:27  写的很厚道阿，感同身受，细腻又波折

发贴人: 菊仁

发贴: 2005-05-29 17:01:41  一边听THE SOUND OF SILENCE,一边看这篇文,感觉很好.
看到这样的爱情,会想到以前的日子.那时她在阳光下画画的日子.

发贴人: 雨雾双双

发贴: 2005-08-22 10:38:24  有时候这样的爱情总是叫人很无奈

发贴人: 抛物线

发贴: 2005-08-23 11:11:47  心理压抑，看完才缓了一口气。明明相爱，却相互的看似漫不经心，疼痛双方。


发贴人: 心似璇玑

发贴: 2005-08-25 11:56:19  完了吗？后来怎么就结婚了？又分手了？

发贴人: 柳柳

发贴: 2005-10-15 15:18:25  真的很喜欢这篇文，很喜欢小丁。当初拼命推荐给好友看的。看过后也都喜欢*^^*

PS:另一篇[醉海棠]不更新了么？

发贴人: cuicuimeimei

发贴: 2005-10-27 17:53:37  非常非常喜欢懒猫的文，简单而且充满冲突，看了很多遍。也到天涯社区去看了，很可惜一直都没有更新。渣滓洞专栏又上不去，遗憾死了。


发贴人: 橘子8911

发贴: 2005-11-24 12:50:16  第一次看懒猫大人的作品，喜欢。喜欢这种用淡淡的叙述口吻来讲故事的风格，很感人。

发贴人: 天蝎の非

发贴: 2005-12-16 04:22:06  喜欢~~~!很喜欢!!^ - ^
null

发贴人: 漂流的晚风

发贴: 2005-12-20 13:53:35  我很懒惰，想不花力气就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且我的人生中真的会经常有惊喜。
我就是那种人，自我为中心，虚伪？狡诈？
嗯，或许。

我相信自己是受上天眷顾的那种人。
得到一些，踩坏一些，毁掉一些，伤害一些。
我不去想，也不去管。就是如此。


这篇文章我一共看３边，每一边都让我有不同的感受



发贴人: 牡丹仙子

发贴: 2006-01-12 09:48:42  有些象诗歌挺不错的

发贴人: 偲詓記憶

发贴: 2006-01-30 16:53:19  很喜欢
有点象自己了

发贴人: return

发贴: 2006-01-31 20:43:09  给所有初看此文并很喜欢此文的朋友;happy ending,放心看下去吧!很喜欢懒猫的文风,昨夜母亲催着让睡觉,没来得及回帖,今天补上.由于当初看文时心情忐忑,怕是悲剧,所以在这里要给以后看文的朋友吃个定心丸.

发贴人: toshiyahide

发贴: 2006-02-05 23:02:30  
真的特别的喜欢,也许我就喜欢这种类型的爱情吧????

发贴人: 方凌枫

发贴: 2006-04-27 23:54:42  看得想哭。

发贴人: love2004521

发贴: 2006-05-11 16:10:05  太辛酸的爱情.

发贴人: 葫蘆哀愁

发贴: 2003-08-25 20:51:38  好看好看

拍拍手喔...

发贴人: 忘情一笑

发贴: 2003-08-26 03:35:22  这样的爱，让我很感动。只是，再美好的爱情，也不会适用于所有的人。

发贴人: lling00

发贴: 2003-08-27 20:37:39  这是初次看懒猫的文，以前听人推荐过，但都没在意。
真的是不同的感觉，说不好是什么感觉。就像当初看鄢子危的文的感觉，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同样给人与众不同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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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贴人: kkflysea

发贴: 2004-12-19 14:08:35  喜欢看别人平淡的爱情,那会让我觉得真实而富有存在感

发贴人: tq

发贴: 2005-02-10 05:47:27  写的很厚道阿，感同身受，细腻又波折

发贴人: 菊仁

发贴: 2005-05-29 17:01:41  一边听THE SOUND OF SILENCE,一边看这篇文,感觉很好.
看到这样的爱情,会想到以前的日子.那时她在阳光下画画的日子.

发贴人: 雨雾双双

发贴: 2005-08-22 10:38:24  有时候这样的爱情总是叫人很无奈

发贴人: 抛物线

发贴: 2005-08-23 11:11:47  心理压抑，看完才缓了一口气。明明相爱，却相互的看似漫不经心，疼痛双方。


发贴人: 心似璇玑

发贴: 2005-08-25 11:56:19  完了吗？后来怎么就结婚了？又分手了？

发贴人: 柳柳

发贴: 2005-10-15 15:18:25  真的很喜欢这篇文，很喜欢小丁。当初拼命推荐给好友看的。看过后也都喜欢*^^*

PS:另一篇[醉海棠]不更新了么？

发贴人: cuicuimeimei

发贴: 2005-10-27 17:53:37  非常非常喜欢懒猫的文，简单而且充满冲突，看了很多遍。也到天涯社区去看了，很可惜一直都没有更新。渣滓洞专栏又上不去，遗憾死了。


发贴人: 橘子8911

发贴: 2005-11-24 12:50:16  第一次看懒猫大人的作品，喜欢。喜欢这种用淡淡的叙述口吻来讲故事的风格，很感人。

发贴人: 天蝎の非

发贴: 2005-12-16 04:22:06  喜欢~~~!很喜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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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贴人: 漂流的晚风

发贴: 2005-12-20 13:53:35  我很懒惰，想不花力气就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且我的人生中真的会经常有惊喜。
我就是那种人，自我为中心，虚伪？狡诈？
嗯，或许。

我相信自己是受上天眷顾的那种人。
得到一些，踩坏一些，毁掉一些，伤害一些。
我不去想，也不去管。就是如此。


这篇文章我一共看３边，每一边都让我有不同的感受



发贴人: 牡丹仙子

发贴: 2006-01-12 09:48:42  有些象诗歌挺不错的

发贴人: 偲詓記憶

发贴: 2006-01-30 16:53:19  很喜欢
有点象自己了

发贴人: return

发贴: 2006-01-31 20:43:09  给所有初看此文并很喜欢此文的朋友;happy ending,放心看下去吧!很喜欢懒猫的文风,昨夜母亲催着让睡觉,没来得及回帖,今天补上.由于当初看文时心情忐忑,怕是悲剧,所以在这里要给以后看文的朋友吃个定心丸.

发贴人: toshiyahide

发贴: 2006-02-05 23:02:30  
真的特别的喜欢,也许我就喜欢这种类型的爱情吧????

发贴人: 方凌枫

发贴: 2006-04-27 23:54:42  看得想哭。

发贴人: love2004521

发贴: 2006-05-11 16:10:05  太辛酸的爱情.

发贴人: 葫蘆哀愁

发贴: 2003-08-25 21:06:13  粉感人的說...

還有嗎?

发贴人: 忘情一笑

发贴: 2003-08-26 03:29:45  看过之后感觉心情差了好多，人生竟然是如此的无可奈何。

发贴人: 菊仁

发贴: 2005-05-29 17:38:49  真难受.小丁为什么要走呢?

发贴人: lling00

发贴: 2003-08-27 21:46:29  并不矫柔造作的词句，却字字打动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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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贴人: ataliya

发贴: 2003-11-26 16:39:23  看的时候一直在哭，不知道为什么，心太疼了

发贴人: tq

发贴: 2005-02-10 18:02:18  真情实意

发贴人: 菊仁

发贴: 2005-05-29 18:26:39  互相折磨,爱情就是互相折磨.不爱了就不在乎了,也就不折磨了.

发贴人: 百草晓寒

发贴: 2005-07-04 04:13:39  幽兰，很美丽。游丝一般缠来绕去！就这样走下去，没了时间，也没了世界！呵呵，它就在这里！
真的很好，我很谢谢你！
谢谢！

发贴人: keay

发贴: 2005-08-15 18:55:23  看拉总觉得淡淡的，但又总是缠绕在心头。
文笔不是很优美，但给我一种很真实的感觉。

发贴人: 水晶相册

发贴: 2005-11-07 10:11:43  靠, 爱上这种优柔寡断的人谁都痛苦!

发贴人: 恺心

发贴: 2006-01-03 05:27:27  孽缘. 揪心的痛.
要看全文, 去文库找作者'懒猫'. 懒大的篇篇都值得看.  

发贴人: 恺心

发贴: 2003-08-28 06:07:34  真的很好。看上去淡淡的，感觉上沉沉的。

发贴人: ottos

发贴: 2003-08-28 07:01:51  同意楼上的看法.是个好结局,高兴.

发贴人: 葫蘆哀愁

发贴: 2003-08-28 11:01:58  感動感動

還沒完吧...

发贴人: TI.TA

发贴: 2003-08-28 17:18:41  看完了，结局并不是很意外。
我总是把什么都像得很简单，
相爱的人就应该在一起。
在我们年轻的时候，会毫无顾忌，
这样也好，免得老了以后还在怨恨……

发贴人: 唐小山

发贴: 2003-08-28 20:06:51  我喜欢这个故事，我想哭。

发贴人: junlan318

发贴: 2003-08-28 22:57:21  有点惊讶，我以为这篇会是以悲剧结束

懒猫写的故事差不多都很折磨人心的

即使是团圆的结局，好像也高兴不起来了

只是让人松了一口气

很喜欢"1对1"这个名字，有意思~

而且爱情本身就是2个人的事


发贴人: 禾禾

发贴: 2003-09-01 10:39:51  懒猫的文表述看似平淡，却揪着人的心，紧的痕。
看到小丁的笑，我的左手就酸得很——每次觉得痛心便如此。
不过，俩人能坚定地坐在一起，实在是，实在是太好了。
不太敢看悲文，我的手吃不消。

发贴人: lling00

发贴: 2003-09-01 17:37:06  感觉懒猫的文象最近流行的病毒“冲击波”，看似平实，却杀伤力惊人。
最近一直追懒猫的文。

发贴人: 0969

发贴: 2003-10-08 21:53:48  二個身處父母感情不佳家庭不幸福的小孩，小丁選擇獨立自主，勇敢面對現實，冷默自持埋藏自己的感情，讓別人沒有機會傷害自己，可是他碰到一個軟弱怕寂寞依賴不成熟的愛人，但是讓他感到被人所需要在不知不覺中他投入了所有的情感，可是自覺不配一直的成全愛人的幸福美滿為目的的犧牲自己的情感，終於在許許多多的過程中，得到愛人的真實的回應，很動人的情節

发贴人: 消化饼

发贴: 2003-10-21 19:39:26  一口气看完了，的确是一篇值得推荐的好文啊。作者的笔下，是真实的两个人，都有缺点，会懦弱，会害怕；还有比较真实的情节，至少在我接触的不多的耽美文里，是被离同志世界很遥远的我规为写实的一类的，看这种文章的时候，我的心情一般都是忐忑的，因为现实好像总是比较残酷，很多时候最终的问题不是是否相爱，而使怎样去爱，总是有一种无奈的情绪挥之不去，所以我对这种文比较过敏，但是却总是莫名的被吸引。看《一对一》的时候，心情就很郁闷，总想这样相爱又有什么用，最后还是会分开吧，可以说是带着绝望的心情去看的，那张滋味真是不太好受。作者也不辜负我的"期望"，有让我的心越来越往下沉的感觉，虽然最后作者大发仁慈，让他们在一起了，但我还是后怕的想，如果没有撞人事件，是不是真的永远分开，然后渐渐淡忘，对方只能在回忆中出现？一直希望所有的故事都有happy ending，可偏偏在看到美好结局的时候会想，会不会有点牵强了，放在现实中，能这样吗？自己真是一个矛盾的人啊！不过这样的结局还是让我松了一口气，谢谢懒猫给了我希望，因为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悲观的人呢。
还有就是文中的那句话是我印象最深的：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尽快下定决心和他在一起，否则以后一定会后悔的。这句话对“我”说，真是太对了，不过现实还是厚待“我”的，没有给他后悔的机会，而是给了他挽回的机会。
第一次写读后感，很乱，像是写命题作文，不过还好是真实所想，本来不想写，不过写出来也是对作者的一种尊重吧，总不能老看霸王贴吧，呵呵。
谢谢所有给我带来精彩文章的大人！

发贴人: 曼秀雷敦

发贴: 2003-12-04 18:48:11  无意中在同学的电脑里看到这篇文章，我几乎是一口气将他读完，真的好唯美！我很感动。

发贴人: tohyuk

发贴: 2004-03-26 14:04:46  还好结局不是悲的，不然我会哭死的。故5事写得很平淡，可感情却浓得————————————————————。

发贴人: 唐小山

发贴: 2004-03-26 22:01:15  “等你出来就家庭幸福了。”

这句话让我感觉很温暖。

懒猫的作品都让我感到平实而温暖。


发贴人: 八月桂花香

发贴: 2004-03-26 22:25:00  现实而幸福的故事哦,N贴心的感觉,刚开始以为会很淡而无味的,结果越看越想看越看越喜欢不是很华丽的语言,不是很阴郁单调的情节,淡淡而真实存在,就在身边的幸福哦,感动呀1最爱这样的故事了呵呵

发贴人: sai5

发贴: 2004-05-04 17:35:00  好喜欢,最喜欢这种文章的味道了,淡淡的,好象在品一杯清茶,但回味无穷.真的以为这会使各悲剧的,看到他探监的时候还在暗自祈祷别再出甚麽事了,但事实上已经做好大哭一场的准背了,却不曾想文章戛然而止,而且还是个HAPPY ENDING,足足愣了5秒钟才大呼万岁!!!!!!!!!

发贴人: 寻曛

发贴: 2004-05-25 11:20:53  虽然是喜剧,却仍然掉下眼泪.第一次结局是好的,却让我心酸,很感谢作者给我们这样的故事,喜欢!!

发贴人: woyaofaya

发贴: 2004-06-29 22:45:22  1.为了响应斑竹“勿看霸王文”的要求，偶决心回帖。
2。坛子里的文不是最全最多的，但是篇篇有质量保证，偶喜欢。
3。懒猫写的真好，偶这就去看你其他几篇文。

发贴人: 微微

发贴: 2004-06-30 22:36:31  真的是非常好看的文！！
真让人感动！！

很真诚的问一句，可以转载吗？
我想转到“中同社区”，可以吗？

发贴人: stars5

发贴: 2004-07-02 10:46:15  喜欢，喜欢。
不知道猫多大，总能写出成人之间那种无奈又无力的心声，每次看都让人不能呼吸的感觉，但是生活中的感情，幻想中的感情，回忆中的感情，都是这样的，所以喜欢着。
好猫。

发贴人: peach

发贴: 2004-07-27 08:50:48  喜欢！幸福的文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