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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木】《我用糖果杀死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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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23 12:41: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用糖果杀死你 1-25 完 BY 古木
1

又是那个臭小孩,又是一个陷阱,被倒挂在夏天的大树下,太阳好辣,脚不疼,头却嗡嗡嗡在疼,忍忍忍!你是师兄你是师兄!——那个被师父突然从修行中带回山谷的鬼东西到底哪天才能玩腻这该死的狗屁游戏?
“师兄真是个大傻瓜!”边笑得东倒西歪,那个破小孩大大咧咧出现,一头乱七八糟的蓬发,眼睛转似老乌贼,皮肤赛过黑木炭,一脸坏笑,步步靠近。
警觉心升起,手脚却受控,眼看他双手反背,就知他又起坏心!
挣扎挣扎……你给我动起来、动起来闻啸天!
可怕的小子在大太阳底下高高伸出手,突然就朝他扔过来什么——“这是师弟孝敬师兄的好东西,接着!”
冰凉凉,冷飕飕,滑腻腻——只有一种可能!
闻啸天从床上猛地坐起,脸色发灰,他抓起水杯,咕咚咕咚大口咽了才缓过劲,每次梦见他无法无天、为非作歹的师弟,只意味着一件事——他又要倒大霉了!闻啸天冷冷一笑,心想无非就是钱包掉掉,大雨浇浇,跑车撞撞,女友BYEBYE呗,他这次完全、肯定、绝对有能力处理得了任何倒了八辈子大霉的该死状况!
假如师父不是那么好心收了那黑道老大的儿子作徒弟,他哪会被迫照顾那样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臭师弟整整三年?
闻啸天下床照镜子,果然是黑眼圈,红血丝,还有一张好似审判官一样严肃僵硬的扑克脸,他回忆起刚才的噩梦,冷飕飕打了个抖——要不是在?啻撼沙て诘谋?笕?甓急黄热淌芤恢缓镒哟?吹牡母髦致榉澈蜕?牛??趸嵫?烧庋?徽藕盟魄?杲┦?某袅常克?趸岬搅硕??亩冀徊坏揭桓龉潭ㄅ?眩俊敖淌诨姑坏剿氖?桑俊被褂心切┒嗍碌睦匣な亢鸢桶偷仞す?闯沟装阉?弊髯钪耸挚扇鹊淖晔??楹海≌庑┒脊炙?。浚?
“欧阳念。”闻啸天念了遍这个名字,马上对着水池呸呸呸吐唾沫,“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光是喊这个名字就让他头皮发麻。为了早点睡着,闻啸天花了大半夜时间打坐练功,结果直到天晓发白,他还是睁大双眼了无睡意。
早上的手术很顺利,九十岁的老太太突发性心肌梗死,闻啸天用了三小时进行搭桥,本来用不着这么久,但为了昨晚的梦他还是刻意放慢了手术速度。结果安然无恙。除了被病人家属蹭了一袖子鼻涕眼泪,十个大夫九个洁癖,他掉头就把手术服扔进垃圾箱。
“真不愧是国际心脏协会都邀请出国做示范的权威专家啊,对这个年纪的人实施这种大手术国内也只有闻主任医师你做得到,闻大夫你真是我们的镇院之宝!”院长给他倒了杯茶,富态的胖脸上堆起满满笑意:“闻大夫青年英才,等我这把老骨头退了也就只有你能撑得起我们国立第一医院了。”
“院长,我不想卷进你们随便哪个乱七八糟的派系斗争里,王副院长已经找我谈了,我跟他说过下届竞选我弃权。”闻啸天站起来,冷酷森严的样子十分有威慑力,院长捂捂心脏,被闻啸天死气沉沉的两眼一瞪有些心悸,闻啸天拉开门,回头又杀冷冰冰一记视线:“还有请你们不要每次换选前都找我谈话,我是看你们没别人那么烦才待在这里不动,要是再有这些破事,您知道我除了手术对什么都没有太大耐心。”
尽管死撑着脸答应,堂堂院长的脸色已经气得发青。
闻啸天看看手表,天都快黑了,他想今天还会有什么倒霉事?自以为逃脱一劫的他已经兴致勃勃地计划起晚上的娱乐来。
其实闻啸天的娱乐不仅简单,而且极端枯燥,也就是泡在他书房里的成千上万本厚书中间,亮盏灯,泡杯茶,好象吸鸦片一样沉浸在广博无垠的医学世界里,在别人看来是极端无趣和苦闷的事情,而在他这种三岁就能给老鼠做胆囊手术的医学天才眼里,这就是至高无上的享受。这也是他的历届女友无法容忍和习惯的地方,想想看,一个男人在做爱时突然摸着你的左乳房说一句:“你心脏跳得很快,大约90下起博每分,在人类正常的做爱情况下,95次是正常值。”
闻啸天是个绝对不招男人或女人喜欢的男人。虽然他随便做个手术就能赚好多好多的钱,虽然他摘下粗框黑眼镜有张现代人类里难得的坚强端正、轮廓分明、微微粗犷的脸,虽然当他脱下宽大的白大褂后绝对有副是男人都称羡是女人都想揩两把油的不仅肌肉紧绷而且挺拔阳刚的好身材,但基本上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像女人一样爱干净,像闹钟一样准点上下班,像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不通人世变故,像白开水里烧的白开水一样无味无趣的男人。
尽管也风闻自己“白水男人”的恶毒称号,闻啸天依旧我行我素,大有天下人能奈我何的嚣张气焰!



2


在这一天的午夜十二点差十分钟,电话铃骤响,医院来了个紧急手术通知,闻啸天立刻如平常一样五分钟内甩上大门赶赴医院。
结果他被护士直接引进了上午刚来过的院长办公室,除了在人前永远庄严派头的院长,沙发上还坐着两个模样精悍的陌生男人,在打量过闻啸天后,他们向院长做了个手势,院长居然站起来就乖乖离席,临走还拍拍闻啸天肩膀,大有一切就都交给你的豪放风度,闻啸天站在厅里,有点被人捉弄的不悦,这让他的眼睛有点发暗,但在表情上仍然纹丝不乱。
“闻大夫,很抱歉这么晚打搅你,这是一件极其机密的事,我们希望除了您和院长外,再没有人知道今晚我们来过这里。”
闻啸天想,靠!你们当自己是国际刑警还是黑超特警!
“我们是国际刑警,直属国家政情局,专门负责打击国际贩毒和军火自私。这是我们的身份证明——”对方迅速亮出了两本黑色印花小本,递到闻啸天眼前,理个平头举止稳重的黑西装先开口,“我姓郑,郑长青,这是小陈,我们今天来是请求您协助我们调查一宗毒品交易。”
闻啸天坐了下来,貌似忠良,有点木讷,面无表情,还似懂非懂,在对方两副犀利精准眼神的扫描下好像只摊在手术台上的标本——这是一只看上去反应实在不怎么行的、恐怕只能将就将就用的标本了——郑长青有些犹豫该不该把这样危险的任务托付给这样一个对切肉可能很在行的老实大夫,他停了口,没往下说。
小陈到底年轻,立刻就接下话茬:“闻大夫,我们最近查缴了重达半吨的海洛因,总价值是三千万美金,这批毒品的来源就是臭名昭著的意大利黑手党,近一年他们一直在跟国内行家联系,根据可靠线报,最近还将有大批毒品输入本地黑市,闻大夫你是医生,你该能想到这些毒贩的行为会造成什么恶果!”小陈义愤填膺,突然站起来猛一拍桌子,两眼精光四射,直击闻啸天——
在这种审讯犯人的标准模式下,一般犯人多少都得心虚点头了吧。
——“这,关我什么事?”厚厚的玻璃镜片下,闻啸天的眼睛细细地眯了起来,每当听到什么黑道啊什么毒品啊,他就会油然想起自己不快的青春期,这就自然把他那点不多的耐性耗光光,“等他们吸毒吸到心脏衰竭躺到我的手术台上,才轮我出场。”
“你是不是医生啊?居然说这种话!难道为了多做场手术多挣点钱就可以教唆人们去吸毒去犯罪吗?”
小陈再拍桌子,模样神气,更显刑警厉辣果敢本色,郑长青在一边静观并不表态。
闻啸天不知道这小孩发什么神经,他一点都没觉出自己说的话听起来是多么的冷漠无情,在他的行事作风里他只觉得他说了他该说的,做的也都是他该做的——毒品爱怎么进来怎么出去关他事吗?他还能揣把大刀杀到西西里岛去把那些种罂粟花的老农民都砍死?吸毒过量本来不就两个死法,心脏衰竭、呼吸系统衰竭随你挑哪个?他不去做手术让那些瘾君子躺着等死吗?
闻啸天确实有点莫名其妙,他伸出中指扶了下眼睛框,堂皇回答:“基本上他们死得越慢,我钱才能收得越多。”
两个警员均愕然,难以相信这么没医德的医生能成为诺贝尔医学奖亚洲区候选人!亚洲这么多国家,这么多国家里这么多医生,这么多医生里再这么多拔尖的,这么多拔尖的里面才五个,竟然是这种比毒贩还毒的黑心狼!
这就是闻啸天的本事,他要么不说话,要么说话能把人气死,还不如不说!他总能像拧麻花一样把他原本想表达的意思改头换面、彻底颠覆,比如现在这个,他心里还自以为跟两个紧张兮兮的国际刑警开了个松弛神经的小玩笑。
郑长青掏出根烟点了,叼在嘴里倒是不慌不忙跟闻啸天闲扯:“闻大夫,好象不久前你们医院出过一起医疗纠纷,当时男家属太过激动拿刀威胁医生和一个小女孩?我听院长说情况还挺危急的。”
闻啸天的表情,一如花岗石坚不可摧,很难很难从他缺少表情变化的脸上看出他心里端倪。
“当时有位路过的大夫奋不顾身抢下了刀子,而且为了保护病人,背上还被砍了一刀,这个人,闻大夫知道是谁吧?”
姜还是老的辣,凭着当刑警这么多年的直觉,郑长青能感到面前这个活化石一样的男人不简单,他像对待老朋友,给闻啸天递上一支烟,“闻大夫,我们要找的是一个智勇兼备的人,他不仅要拥有高明的医术,更重要的他不觉得为别人做牺牲是笨蛋白痴才做的傻事,这样的人太难找了;实际上,我会找到您就是因为我看到关于您的那篇报道。”
闻啸天伸出手接过了郑长青的烟,从对方没有一丝回避的坚定眼神里,闻啸天看出这是个经历过生死考验,正直正派的男人,他欣赏这种人,而气氛才稍微随他的接烟缓和下来,闻大医师嗅了嗅烟,比狗还灵敏地嗅出:啊,原来不是自己喜欢的牌子!弹指,就扔掉,掏出自己烟盒,“雪茄抽吗?正宗巴拿马的,最近不流行塞红包,送烟酒的倒不少。”
其实,他还是在开玩笑,纯粹是跟郑长青谈话让他觉得挺有意思。但小陈忍不下去了,站起来就去拉门,边回头喊:“没见过你这么嚣张跋扈的医生,你以为你是大医生我们就不敢抓你了吗?我们郑科长连欧洲第一大银行的行长都抓过,多少人花了多少钱贿赂他你见识过吗?还怕你?”
“啊——”伴着女孩子受惊的叫声和稀里哗啦的器具声,小陈在门边喊着:“小心——”
闻啸天直觉就站起出手,电光火石,不可思议,他居然稳稳捞住了三米开外垂直降落的锋利手术刀,花了不到一秒,在刀子戳进护士脚背前一秒,他真的接住了!——他是怎么做到的?整个过程根本没人看得清,要不是闻啸天手上还抓着那把白森森的手术刀能证明刚才真是他,打死都没人相信那修长身形转换间的凌厉利落,潇洒豪迈,任性不羁会属于“闻啸天”这种男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就如同看到武林高手使出一招移花接木还是什么移形换影一般,这个一贯以冷漠、无趣、生硬、眼高于顶、傲慢讨厌等种种负面性格展示于众人面前的“白水男人”突然之间以其狠、准、稳的出手,在众人心里引发剧烈震荡。
“闻大夫,我要跟您好好谈谈。”
闻啸天把手术刀放回护士收拾好的盘子里,回头一看,郑长青竟笑到露出满口白森森牙齿,颇有点猎人看到撞上枪口上的肥兔子的错乱狂喜。


附注:除了我要睡觉,想不出更好的附注词了。闻啸天写起来比爱恨开心多了,起码开始是这样。



3
“罗马、米兰、圣彼得大教堂、威尼斯叹息桥、伟大的艺术家们,还缺什么?”翻着手上一叠花花绿绿的旅游手册,闻啸天啐了口:“该死的黑手党。”闻啸天还想啐该死的罗马,该死的教堂,该死的艺术家们,最该死的还是那些破国际刑警!但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他顶着大太阳走出机场还没搭上专车的两分钟时间,地中海气候特有的瓢泼大雨刹时滚滚而下,把他浇了个透心凉,尽管是8月份的天气,但闻啸天从他仍穿长袍扎长辫的师傅那儿继承了中国传统习俗的糟粕部分,他也认为刚落地就下雨是很不吉利的。为此,从他坐上豪华加长奔驰到奔驰驶抵目的地的长达两小时内,闻啸天一路黑着脸,任凭两个特意为他找来的华语翻译如何殷勤,他也照旧酷到骨子一言不发,也有部分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闻啸天非常晕车。
一路风顺,全球著名华人医师,心脏学权威教授,曾创下三百八十六个心脏大、小手术,无一例死亡记录的“神医圣手”,闻啸天在两个小时后到达了整个西西里岛谈之色变的“恩德度克”家族的门槛前,目的只有一个,拯救黑帮老大维克多·安杰洛·菲尼克斯·恩德度克,“恩德度克”家族的大家长。
当车停在长、高各达十米以上的花岗岩大门前时,闻啸天一路上强抑下的呕吐冲动终于得以舒缓,他长舒口气,摸车门要出去,旁边的翻译阻止了他,告诉他离主屋还有一段距离,这时,很神奇地,雕刻有鹰头的巨型石头门缓缓拉开,车子得以徐徐进入,展现在闻啸天面前的正是西西里岛第一家族的壮丽府邸,一眼望不到边的广阔草坪和树木,每隔三分钟车距就有一个在都市的广场中心才能看到的大型喷泉柱,各个喷泉中心的各个希腊女神像正以不同姿态随水波优美旋转,有零星别墅远远隐藏在树木间露出别致的尖顶,层叠树翳完全遮盖住直射道路的光线,花朵芬香清新,宁静宛如天堂。
“非常美吧?”一个翻译问闻啸天,“就像一个桃花源。”
闻啸天抠着门把,太阳穴嗡嗡地振动,胃部咕咚咕咚翻江倒海,他奇怪怎么每个黑手党家族都这么变态到要把房子以外的院子圈这么大!在车行第十五分钟他终于忍无可忍,急叫司机停车,眨眼就冲出去,看中了离他最近的一棵大树,手臂撑住了,开始弯腰“哇啦哇啦”呕吐,这时候,什么花香什么树木什么桃花源都没有吐来得重要、来得舒服。
——“中国猪。”——
闻啸天绝不是一个小气和不讲理的小男人,但在一个动辄把“仁义理智孝”挂在嘴边对他耳提面命的兰师父的十年调教下,他难免是很在意民族自尊心这项了不得的事物的,他抹了下嘴巴,胃已经吐空了,这让他心情舒缓太多,他很有精神地挺起腰好好打量眼前这个出言不逊的家伙——这个异国少年,十五六岁,瘦瘦条条,一副发育不良的干瘪德性,就胳膊上还有点精瘦肉,头发很棕,眼睛很黑,黑得好象拿漆墨点进去,鼻子特别挺,难怪了,原来是个象征侵略成瘾的鹰勾鼻,虽然五官拆开来看都不怎么样但组合起来怎么看怎么惊人傲慢!闻啸天顿时想起他那个宝贝师弟来了!小小年纪就生出这么一副冷漠不驯的深刻五官,以后怎么得了?你要是女的就算了,说不定还能勾起闻啸天的怜香惜玉,个子嘛,比闻啸天矮多了,到肩膀还差点,惹不起闻啸天你就不要惹!
闻啸天对他招招手,少年看这中国人到现在还搞不清状况实在乐不可支地大笑开,嘴巴也是很刻毒地裂成薄薄两片,就直直看着一副呆样的闻啸天再从嘴里吐出那句意大利语“中国猪”,完全把他闻啸天当成白痴死猪头!骂完就掉头手插进裤兜,悠哉悠哉想晃走。
闻啸天把手收回来,捡起颗小石子,真的是很小很小地一颗,真的也就是很平静地朝前随随便便那么一扔,手腕动作弧度绝不超过10度,当我们放慢动作看,闻啸天的这颗石子力道深蕴均匀,运行精准疾速,无疑是行家手里的小型暗器,它稳健地击中了对方后背三分之一处的“风门”大穴——刹那间,离开闻啸天有七、八步远的少年扑腾倒地,随即开始捂着嘴,剧烈干呕。
两个翻译和一名司机全从车里奔出来,惊喊着“菲尼克斯少爷!”全围上那个无法无天的少年,闻啸天鞠了点路边水箱里自动循环的蒸馏水,扑扑脸,漱漱口,再看那三个人一时半会回不来,他踱回凉快的车厢,拿出包里的世界著名刊物《教父》研读起来。
他读得正起劲,车窗被“咚咚”叩两记,闻啸天抬起头,扶了扶黑眼镜,他看到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还敢在对他裂开嘴大笑,两颗犬齿十分尖锐突出,闻啸天提醒自己别大意被他咬两口;这个正午,在地中海的耀眼阳光下,花香扑鼻,宁静安详,闻啸天所面对的这个面色苍白难看、脚步不稳晃悠、刚刚中了阴招的意大利少年撑着车窗,一副要吐忍吐的死德性,正对闻啸天的眼神凶悍狂野,好象发怒的小豹子,对他笔直地竖起中指——骂的意思是:“操你!”不管你是哪国人口,这个词语全球通用。
闻啸天笑了,这一笑倒让那个小孩有点受惊,此笑所包含的狠辣凌虐绝不输给哪家黑帮老大,这个小孩无疑挑起了闻啸天如死火山一样休眠的虐待欲望,让他极想极想踹两脚过过瘾!——闻啸天叹口长气,知道自己是忍了那恃“心脏有病”而骄、总不能想踹就踹、总无时无刻不停不停跟自己捣蛋破坏的师弟太久!
车窗降下,闻啸天伸出一只手,骨感瘦削,指甲修剪完整,十根指尖圆润,隐隐有力,他看着那少年,那少年也看着他,四目相交,一方怎么都看不透,一方看上去实在有些强撑,很有些短兵交接的味道。
“西西里小狗。”闻啸天用流利的意大利语数落还是颗青涩果实的小少年,看到他不由有点怀念起久不见面的顽劣小师弟,他抓起那少年胳膊,微微使力灌进真气,少年顿时由萎顿转而一振,本来吐得发白的脸色好转开来,总算缓过劲来,却眯起眼睛,冷冷端睨闻啸天。
其他人等看他们的菲尼克斯少爷振作起来,便拉开车门请他一起回去,少年一进去就推推闻啸天往里面去,这么宽敞的位子他却偏要与闻啸天紧挨着坐,闻啸天研究“教父”正带劲哪管得了他,他的洁癖还好处于轻量级,犯不着谁挨他找谁麻烦。
——“亚瑟·雷切尔·瑾·菲尼克斯·恩德度克,你给我记住了,中国人。”少年还未完全变声,嗓音尖锐,对闻啸天念了一大串。
“这么长,记不住。”闻啸天扫少年一眼,看他眼神凶悍果然计较,八成被惯养到杀人放火都当儿戏。
“……那瑾,瑾!就一个字你总记得住吧?”
闻啸天扶了扶眼镜,发出了“嗯”的懒散音节,少年冷冷哼了声,别过脸,再不讲话,骄傲狡黠的小豹虽然年幼,但在看不上自己的年长猎人面前也要保留自己的骄傲。
瑾吗?瑾,小孩一个——这是到了二十四都没有女人肯嫁,经常被老护士成天到晚纠缠,一时糊涂被派往西西里黑手党做大卧底的闻啸天闻大夫对若干年后一统意大利黑帮,被无数美丽女性爱慕,将狠辣独断的“鹰派”推至历史顶峰并取代现在掌控势力的“鸽派”的伟大教父阁下King的初印象。

4
面前的老人就是维克多·安杰洛·菲尼克斯·恩德度克,闻啸天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个瑾跟他老爸生得真是十分相象,特别黑的眼,面目深刻犀利,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清楚的神态,因而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能在心脏如此衰弱随时可能停跳的情况下也能表现得如此安详、沉静、坚定而毫不动摇,闻啸天有些头大,在这个跟马龙白兰度有的一拼的老教父炯炯有神的目光审视下,他总算清楚了今次的任务绝不是像郑长青形容的那样简单易行,他绝对有的烦了。
老教父让所有人退下,布置得庄重典雅的室内,只留下大夫和病人。
“闻医生,我的病情你都知道了,虽然我也杀过不少人,但轮到自己要死时还是怕得要命。”老教父在观察闻啸天,闻啸天坦然自若,维克多·安杰洛,人称”维多”,绰号“猛兽”,以狡黠善变著称,他对待奸细或叛徒一律格杀无论。
“你的事情我也了解了一些,按照你的为人做事我本不期望你能为我这种满手血腥的老头子动手术,但既然你答应了,五百万美金是我拿来买命的费用,请您救我!”
不管你是教父还是教皇,不想死?医生就是你的上帝。可以说,闻啸天从诞生之日起,就注定他要成为这样的上帝。在这样的有利条件下,闻啸天慢悠悠地点了点头,表情深沉而冷静,还带点漫不经心,完美地表现出一位医术高超、医德高尚的世界名医的风范,他是完全可以让任何病人绝对信任的。
门轻轻地敲了两下,随即进来的是青年英俊高大,同样有一头棕发,只是眼睛是浅浅的蓝色。
“父亲,这就是闻医生吗?”青年快步走过来,一脸感激信赖的模样,如同闻啸天天天要面对的那些病患家属,他抓住闻啸天的手,非常恳切和紧张:“请帮助我们,我们不能失去父亲!”
“我的大儿子,萨尔瓦·杰斯·菲尼克斯·恩德度克。”老人看着成长起来的儿子,舔犊深情溢于言表。“我还有一个小儿子,你们刚刚已见过面了。”
“是的。”闻啸天随口回应,他迅速地捕捉到这位“教父”首席继承人在听到自己的小兄弟抢先自己一步时,眼里闪过的不悦和愤懑,那绝不像他热情的话语和恳切的眼神里表现出的那样情深意重,“我弟弟就是太小,好动好玩,没给大夫惹什么麻烦吧?”闻啸天打个哈哈应付,绝不想淌进这趟随时会送命的浑水。
“只要父亲的手术能成功,就算付出我的生命我也愿意!”教父的未来接班人仍然紧抓住闻啸天的手,信誓旦旦!
闻啸天把手拽回来,重重哼了一声。就算表现得再怎样恶心巴拉,在闻啸天眼里,这两人都不是好货,把别人随便杀死的人,有什么资格轻易要求自己活下去?就算是什么狗屁教父,也就是踩着别人血肉往上爬的野兽,让他救这种人,笑死人!——闻大夫的某种特质洁癖已经深入到精神领域,惯于不分时机、固执己见。
好在他冷哼的两位对象似乎轻信了他森严淡漠的外表,把他实实在在当成了一个只懂医不懂事的拜金人而已。
“闻大夫,只要拿到那份名单,您的任务就结束了。在这期间不要再跟我们联系,以免暴露,给您带来危险。”
“我倒无所谓,能逃就逃,现在关于你们这边的情报我也知道不少,当个双重间谍绰绰有余。”
“是吗?——没想到闻大夫是这样的人。”
沉默过后,两个男人面色俱严肃,捧着电话都慢慢一笑。
“好象自然选择,世界的每个地方哪怕黑道都有自己的生态平衡,我们这些警察与其说是在惩治永不可能抓完的罪犯,还不如说在维系这链条的秩序,假如让链条甭断,一切秩序都将不复存在,如果我们不能抓住藏在黑手党背后的亚洲政府高官,如果眼睁睁让他们在亚洲得手的话——闻大夫,恭喜你救死扶伤的生意会越来越红火!”
郑长青抬起头,中国领土的晌午,天空上太阳温煦,今天果真如天气预报上说,一派晴空万里。
“希望第一个来照顾我生意的就是你。”
闻啸天把电话掐了,抬头对着西西里夜晚的无限星空哼哼唧唧:“看那背后鬼影重重!——待我把你生擒又活剥。”

附注:亲爱的小a(糖果前三章都最后一位回帖的亲亲,感谢你写这么多字),沉寂之水,小狸,青衣,写的话我都读了,大师兄都爱你们~~~~~

5
教堂里非常安静,彩色马赛克镶成慈悲圣母,走过底下,如同洗礼。
只他一个坐在里面祈祷,多少有些奇怪。闻啸天走过一排排座位,坐下来,跟那正在祷告的少年隔上七八个座位,望着伟大的耶酥正在受苦。
少年默默坐在原地,凝望神子的谨慎眼神与闻啸天的晃儿郎当截然不同,闻啸天晃当够了,上下左右都撇撇扫过了,想起来摸摸口袋还居然掏出了打火机和烟!
“闻——”由于发不出那种音,忍无可忍的少年停顿了一下还是决定选择母语好直接表达:“喂,你滚出去!别在这儿打扰我。”
“你以为——”闻啸天边攥着根烟边翘根指头比划比划上面神明:“他就你一个人的?他也爱我。”还很恶劣,又接着比划比划自己胸口。
少年调过头,黑漆漆的眼珠子死劲瞪亵渎神灵的东方男人!“一看你那张死人脸就知道根本不会有人爱你!”
闻啸天不回应,只把烟在挺直的鼻梁底下那么一晃,鼻翼煽动,嗅嗅嗅嗅——看上去有那么一丁点可爱,虽然还是张僵硬漠然的木头脸。
“我说,你刚才是不是要哭了?”
“谁说的?!混蛋才哭了!”
“我刚才看见了,眼泪已经到眼睫毛了。”闻啸天把烟叼在嘴里,突然也调过头,“就这里,还赖!——”还示范着按按自己懒洋洋的眼皮,在少年眼中简直就化身为一大头又老又呆又戴眼镜的贼狐狸!
“哼!”不理他,少年腾地站起来,“别以为我怕你,我掏出枪就能把你毙了!要不是要不是——”
闻啸天已经拿手托着腮帮,慢慢打哈欠,毫无任何美感的举动又再次印证了他又老又呆又丑的本性!少年还想再接再厉嘲弄这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两句,在他就要开口的时候,闻啸天突然笑了,在侧面的角度上眼睛眯眯的鼻子挺挺的头发软软的有嘴巴的部位裂开的弧度小小的,少年有些惊愕——慈悲的圣母像就在少年头顶,但突然间,闻啸天的笑是那样温柔到几乎比圣母像要美丽,好美,那真的是种会让一个平凡丑陋的人倏地就变得俊美非凡好比天神下凡的的魔力!
“要不是看我还能给你作恶多端的老头开膛破肚的份上,你早就干掉我了?你是在为你父亲祈祷吗——瑾?”
从他嘴里喊出那个名字,突然,突然,很突然,心跳。
闻啸天还不知道自己干的好事,傻乎乎从口袋里摸啊摸,摸出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放那儿连洗衣服八成都忘记掏出来的鬼东西,还喜孜孜攥手里挪过来,凑到少年身边,摸摸少年的小脑袋,递上:“我师弟最喜欢吃的,彩虹糖!他逼我翻了三座山头到集市上给他买,他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吃吧。”
明明是黑漆漆一团了,他也好意思大言不惭!
“为什么我要吃这个?”深刻的五官扭做一团,少年把脸别开,不要!
“你不是很伤心吗?”闻啸天充满童心地给眼前的小孩剥糖果,只要突破思维定势,在闻啸天眼里一切都可以变成可能,比如眼前这个小少年跟多年前的小师弟是多么相象!“看——”他撕开糖纸,把里面的那层糖纸翻开来,里面那层仍然是完整的鲜艳的红色。“就算外面多难看,但心其实很好看,瑾的心也该像这颗糖果一样。”
亚瑟·雷切尔·瑾·菲尼克斯·恩德度克终于慢慢接过糖果,接过的一刻两手一合三下五除二竟全用手把撕了扔了,还猖狂喊叫起来:“难看死了!你以为你是谁?我是教父的儿子,我要什么有什么我怎么会要你一颗小糖果!”
闻啸天失望地看那些红色碎片,慢慢地,表情又恢复到僵硬冷漠,慢慢地,化身成为恐怖的恶魔,那样眼神特别可怕,仇恨切齿地盯紧十六岁的小小少年:
——“你让我这么失望,我也不会让你有希望的小子!你跟我师弟一样都是一点不讨人喜欢的小牲口。”
瑾跳起来,“你敢对我爸爸做什么,我把你一刀刀切开再丢进海里喂鲨鱼!”嘴上这样喊着,手里这样揪着对方的领子,却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非常觉得做出这样咬牙切齿恐怖表情的东方老男人竟显得这么可爱又讨厌!大哥身边绕来绕去的那些大电影明星、环球世界意大利美女们简直连他一根小手指的可爱都比不上——完全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在被这男人害得又吐又呕又丢尽脸的时候顺便就中了这男人偷偷下的什么毒咒!
闻啸天还不知死活拽住要开溜的小孩,坏心眼地作出狰狞状一劲欺负到底:“那你赔我糖果先。不然——”他掐住小孩喉咙,真的收紧。
瑾冷静下来,虽然年幼,但隐约已有未来成器时的蛰猛狂烈,他脸憋得通红,在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这刻,他眼里敛藏起深深的怒火,反而更慢慢地,咬着每一个字眼的,静静地看着笑嘻嘻的闻啸天:“让你的糖果见鬼去吧。”
闻啸天眨了下眼,厚厚的眼镜下,眼神是个大谜团。他把手松开了,少年呛着气,大口喘息。
——“拜我为师吧,我把我的一切教给你。”闻啸天摸着少年的头,揉揉乱糟糟的头发,恶狠狠的眼神——就想到另一个也总是乱糟糟的头发,懒洋洋的眼神,总是在树下寂寞看着天空的小小少年,漂亮的非凡的小东西,就算再怎样寂寞和向往着天空,也仍然只能站在树下,仍然在笑着吃下那一颗颗代表幸福和甜蜜的彩虹糖果,“师兄,你爬到树上,为我看看天空吧。”总是这样说着,总是这样笑着,总是这样隐藏起一切,真是个讨厌的破小孩!——自己却完全不能点破!
假如还有一次机会,那就让眼前这个健康的有颗完整心脏的异国孩子代替师弟获得真正想要的幸福吧。

6
瑾是打算嘲笑的,谁会相信这种没谱没边的玩笑话?但在那副厚实的玻璃片下,那个人似乎真在极为认真地做着某种承诺,这太荒唐,他们根本不认识,虽然这个来自东方的男人有股子不同别人的神秘诡异,但真要拜他为师?
两人面对,四目对峙。
瑾先移开眼神,还是固执地走了,还是没有答应;距离慢慢拉大,夕阳把余晖从彩色窗里送入教堂,只留给闻啸天那个少年的孤独背影——这个小孩会死得很快吧,闻啸天想,势单力薄的幼子,青涩发苦的年纪,总是屈服于兄长的阴影下,不会有人给这颗小苗成长成为大树的机会,太容易了,轻轻一掐,就能将他扼杀。
跟着也走出教堂,花朵温柔地开放,喷泉还在旋转,西西里岛上属这里最黑暗又圣洁,一个藏匿教堂与神子的黑暗大家族,无所事事的一天又要过去,闻啸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大夫的腿真长……”正常低沉的男声,说起话里却都是调戏的潜意味,好象在用眼光抚摸玩弄一样,直直冲着闻啸天,和确实很长的腿部,“好象比上身要长得多,又长又直,看上去又不是没有肉,包在牛仔裤里特别漂亮,每次看到大夫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我就只能盯着大夫的一双长腿看了。”
闻啸天两手插进口袋里,继续伸懒腰,懒洋洋说:“是你啊。”
当萨尔瓦脱离教父的眼神监控范围内,就立刻撕掉热情谨慎事事体现长子派头的假面具,化身为一头不仅野心勃勃还十分嚣张狂妄的狼,大家族大长子的通病在这个意大利男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靠近,身材高大笔挺,面貌非常英俊深刻,眼鼻眉宛如?蘼淼裣竦陌云?裨希?媸潜任判ヌ焖??嗔耍?淙晃O盏?沧杂幸环?豢尚∈拥淖ǘ削攘Γ??约旱比灰仓?勒庖坏悖?虼怂??尤沸抛约何奕丝杉暗奶熘?孔拥某绺呶恢谩?
闻啸天叹声气,很有些不耐烦,必须承认他对这样茁壮成熟的男?有瞬黄鹑魏翁郯??模???送瓿缮霞督懈?闹卮笫姑???故呛苡蟹钕拙?竦呐??醋哦苑剑?3肿ㄐ闹轮尽?
“这样的一双腿,活生生踩在地面上已经够美了,别不自量力踩进别人的地盘,我那什么都不懂的兄弟连怎么糟蹋都还不会吧,闻大夫?”有意靠得近,还把热热的气吹拂过来,刮在闻啸天耳朵上,萨尔瓦眼里有冷冷的威胁。
闻啸天勾起小指头,掏掏耳朵,掏了有一会了,更恶形恶状、死性不改把小指头拿出来放嘴旁边,吹吹。
萨尔瓦伸手想抓住闻啸天肩膀好好教训,闻啸天微微转过身,长长的瘦腿一甩,尖尖的膝盖一弯,“咚”地闷声后,东方眼镜男潇洒而利索地给了傲慢的意大利佬一记永生难忘的痛苦教训——萨尔瓦没想到他敢动手,立刻疼得忍不住弯腰驼背,脸煞白,这时候才知道收回手,捂住自己要害。
闻啸天手往下,拍拍意大利男人的裤裆,“好家伙,也要好好爱惜哦。”很下流地,作出笑声,闻啸天扶扶眼镜中间,作出一副书呆子的无辜样,其实从青春期起就饱受摧残,随年龄增长越发孤僻恶毒的小心眼里乐开了小花。
“你——”高大挺拔的意大利男人恨不得一拳打死他,但连握手指头都成问题,刚才那脚闻啸天绝对使了巧劲,看上去幅度不大但其实疼得真要命,“你……”
闻啸天两手插着口袋,哼哼唧唧,磨磨蹭蹭,踩在大草坪上晃啊晃地走啊走,时不时还留恋一样回头看看绝不逊于任何伟大教堂的家族教堂,在夕阳只在天边露出半个脸的光景,闻啸天的脸被照得暖洋洋的,长长的腿拖着长长的影子,端正清晰的面貌自在自由,他有种纯属男人的阳刚魅力。

7
教父在沉睡,高大的榕树把整片影打下,只有帘子在飘动,他只是个孤独衰弱的老人。
瑾走近自己的父亲,深刻的面容如出一辙,好象果实裂开的两半,一个已经干瘪老旧,只要轻轻一捏就会成灰,另一个还青涩发苦,离成熟的丰收季节还差得远,只要风一挂就会马上掉地摔到粉碎。
“父亲……”瑾喃喃喊着父亲的名字,年少的眉宇紧锁,少年的心里是茫然的,“我不想跟大哥争,我不想坐您的位置,我只想让大家过着平安的生活,为什么没有人肯听我的话?”
老人睡得太熟,他已经服了药。
——“你在跟父亲说什么?亚瑟·瑾!”压低的声音露出好象毒蛇吐信的警惕和冷肃,萨尔瓦挥手让两个监视弟弟行动的人退下,他慢慢走过来,不顾弟弟的畏怯,就猛地拽起弟弟稍嫌瘦小的胳膊,直直拽出教父房间,一路还像拎小鸡一样羞辱和摇晃:“瞧你这娘娘腔的名字,难怪父亲不喜欢你,赶紧滚回你的屋子吧!别让我再看到你出现在父亲面前。”
“他是我的父亲——”
——“啪!”——重重甩巴掌的声音。
瑾捂住脸,深刻苍白的面容全是被羞辱嘲弄后的潮红,因为愤怒,他瘦小的身体在发抖。
萨尔瓦手指向外面:“滚——滚回去!滚回你那整天只会哭个不停的妈妈身边去。”他不屑地看着弟弟发抖的身体,将愤怒误以为是胆怯,把亲人的尊严踩在脚底:“我都忘了,她早就死了——我的妈妈才是名门望族的女儿,你的妈妈只是个被父亲当作发泄的女人。”
“混蛋!”瑾好象负伤的小兽低低吼着,眼睛被激得发红,握拳要打掉兄长傲慢的笑容。
揪住拳头,萨尔瓦使力折下,一点一点就快把瑾的手指扳断:“别逼我现在就杀了你,可怜的弟弟。”
瑾终于得以拽回自己手,他弯下腰,抱住自己手,却为那种疼痛难以扳直,他望向自己的大哥,直到这刻他还希望对方心里不是真的这样想的!但他在亲人眼里所看到的只是冷酷的杀意,要杀死自己易如反掌,只是时机不到,只是在等待最恰当的时机而已。
他的存在,对于亲人来说,就是一种必须克服的障碍。
黑手党的家族,不允许逃兵和懦弱者。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古怪神秘的中国人,假如他真能学到他所有本领,那自己的心一定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疼痛!
——萨尔瓦关上父亲的门。老人还在睡眠中,门口有护卫看守。
万物俱静,窗帘还在轻晃,直到裂出微微一角,黑色人影轻巧从藏身地踏出来,无声无息,他不知已藏在这房里多久,但手里的几本厚实文件模样倒显出他此趟的成果丰富,他瞥了老人一眼,稳稳举起手枪对准床上的干瘪头颅,拉开保险栓,食指一扣——没有枪响,黑衣人在嘴里比画出“嘣”地哨音,“老头,你风头再健,也得看着两个儿子互相残杀——我该帮哪个好呢?”回想起少年刚才的骄傲和低语,他方正的嘴角已经浮出满意的笑容,一如往常他有了不合时宜不通世故不知好歹绝对算不上英明的“白水”决定,利落打开窗户,他跳上窗台,瞄准楼下一个加强连的保镖交班的唯一三分钟空隙,无声无息从三楼跳下。

8
竟然没在哭,小小的棕色人种躲在黑夜的树阴下,蜷成一团。瑾茫然地凝望天空星辰,神灵是居住在那上面吧却不明白为什么得不到救助。
——“能救你小命的只有你自己。”——
瑾一惊之下刚要回头,就被拍了麻穴,周身动弹不得。十六岁的小少年,还像只小猫的幼狮,谁都不会把他的爪子当回事,闻啸天看着那年轻苍白却毫不畏惧的面孔,自己一贯风平浪静的面孔上慢慢有了满意笑容,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一根手指就抬起了小孩下巴,打量着,倔强的纯粹眼神明亮到刺眼,可以想见好好磨砺后的锐利不可抵挡,如果此时能开口说话,会扑过来狠狠咬上自己一口吧,有点像打量动物的冷血评估,闻啸天拿去眼镜后的黑眼睛绝对麻木不仁冷血无情到令人讨厌程度!其实他的思维定势很简单,不救无可救药者。
在这个异国的这棵树下,天上繁星闪烁,闻啸天皱了皱眉,说:“‘瑾’太女气,既然师从我,我就赐你姓名——闻炼,千锤百炼才能出英才。”他摸摸少年头颅,不顾对方正咬牙切齿,逼那棕色眼与自己直接交会,二十四的成人很容易在气势上压倒还不成器的对方,闻啸天用眼神传达着命令和信念:“从今天起,你就是闻炼。我要教你成为新的帝王。”瑾没有闪躲,不知何时已被解开穴道,但他完全没有推开这个奇怪极了的高大男人的想法,这么为所欲为!他也想像他这样为所欲为。
“假如你做不到呢?”瑾,闻炼,还在这两个名字中摇摆,他隐约知道今晚或许就是自己命运的转折,但还要对方付出可让自己全心信赖的代价。
闻啸天的一身黑衣,让他在黯色的世界里像极了大恶魔。瑾小心谨慎地看着他,防着他,闻啸天却认真点点头,“做不到的话——”
右掌提起,缓慢拍击百年大树的扎实树干,连响声都不带发出,犹如刚才点穴那掌。
树木纹丝不动——瑾一时屏住呼吸——他的命运只由自己来掌握,但现在他交到这个老男人手上。他相信他。
漂浮香气的深夜里,满树的叶就在顷刻,飘然四坠,一片一片,悄无声息,满树满枝满世界,这些繁盛茂密的绿色叶片,终于脱离了母体,向无垠的世界伸展四肢。
所有的叶子都凋零了。
只是一个开始。
闻啸天冷冰冰地看了眼少年,这是个没有多余感情可浪费的人——在他眼里,少年只是个可以代替师弟得到幸福的最好人选。同样,作为交换,他也将使这个少年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两不相欠。
闻啸天最大的优点和缺点就是他总将复杂的事简单化。
切割开十寸地方,血和肉就都涌出来。小小方寸之地,就是修罗场,接过助手递上的3号刀,闻啸天驾轻就熟,冷静自若,犹如高明指挥家完美控制乐队演奏,无论手术刀下是何人,他决定救的,就再死不了。
整面的可视墙外,真枪荷弹的黑手党人都不会放过失败者,他们密切注意闻啸天的一举一动。教父的两个儿子也在这里,如有异常,大儿子萨尔瓦将是下任教父。
“心电图正常。”
“动脉压16mpp。”
闻啸天只留了很少的汗,他的额头十分饱满光洁,显露出才智。在这个手术间里,他的一举一动都非常简洁有力,具有强烈的控制力,在长达两小时的手术里,这里的助手、护士们和外面这许多监视者都渐渐被他所传达的魄力感染,人们已相信老教父的性命被放在了光明的秤盘这头。而对这点,尤其不悦的人同样大有人在,萨尔瓦看着闻?ヌ斓难凵裰荒苡枚穸纠葱稳荩???舶颜庑┛丛谘劾铩?
两小时十分钟后,闻啸天交代助手缝上了最后一针,摘下口罩,他走出了手术室。
焦急的黑手党高层已经在大厅等候他,史上最年轻的诺贝尔医学奖入选者、独创心脏动脉透?鋈?罴际酢⑶Ю?质跛劳雎实陀?1%的医学天才,闻啸天站好了问谁有烟啊?大刺刺的态度虽然嚣张但也嚣张有理,抽了口不知哪国的呛烟,才简单交代:“手术成功。”
长长舒口气的声音,就同时响起。一贯雷厉风行的老教父如有意外,将带来黑手党的又一次动荡,尤其在各国都加强对黑手党打击的00年代,不是每个人都对下一任接替者的实力有信心。萨尔瓦要挤过来拥抱他,闻啸天喷口烟朝他,凉凉讽刺:“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一边打个哈哈,在吵吵嚷嚷的人群里迈出大步,趁隙向一旁远远偷看他的瑾比划了个胜利手势,瑾显然看到了,但马上转过头装作傲慢不理。
真是别扭的小孩,但很可爱啊。闻啸天显然完全不知他豪迈自信从不落下风从不畏惧何人的一举一动对年幼的教父幼子而言意味着什么,瑾转过头并不是因为存心傲慢,而是不愿让他看见自己因为被他关注而红了的脸,在闻啸天拯救父亲的那刻,他在瑾心目中已经成为能改变其一生命运轨迹的人。
入夜。按这一个月来的惯例,瑾在那颗树下等闻啸天,偏僻而安静,一路没人跟踪。
闻啸天来迟了,但瑾一点也不焦急,他知道闻啸天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兑现,除了父亲,他从没见过这种男人,虽然随心所欲但极度认真,混合成一种不可思异的魄力,他坐在大树枝上开始幻想自己长大后能变得和这个东方男人一样高,能推倒这个男人,能告诉他‘我比你强’!那个时候,他会露出什么样的眼神……
与此同时,那个一贯把眼神藏在厚眼镜下,善于像解剖兔子一样肢解对方心理的男人,正看望他刚刚苏醒的病人。
查了下五小时以来的病历,闻啸天重复今天第二遍“手术很成功”。衰弱的病人死里逃生,异常激动,闻啸天作了个禁声手势,“不要说话,崩裂伤口。”果然蒙住了急于感谢的对方,闻啸天自己慢慢说:“就算再怎么刀口上舔生活,到自己要死的时候,还是害怕死了,对吧?”
老人衰弱地露出叹息的眼神,为了巩固地位,他确实已满手血腥,虽然晚年才开始笃信天主,但死后恐怕还是要下地狱。
“你的大儿子很爱你?又多给我户头一百万。”闻啸天拉把椅子,随便坐下,“要是今天手术失败,除了他,下任教父也没有更好人选。”
因为对方是剖开自己胸膛成功救活自己的人,在无形中,他就已经博得了老人的全然信赖,老教父并没露出赞同或欣喜的神色,闻啸天何等人也,立刻捕捉到这个老家伙心里的小算盘也绝非他表现出来的一样。
“小儿子就是出身不行,没娘家势力支持,年纪也太小,挑不起大梁,虽然是自己衷爱的儿子,但从不敢和大儿子争,善良是成不了事的——”
几乎每一句都打在老人的心坎,老人发出了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但从麻醉剂中渐渐缓过劲,老教父的眼神也渐渐清醒而警觉,闻啸天见好就收,也不多说。站起来,临走又送了一句:“您小儿子这三天来都在教堂日夜为你康复祈祷,看来是个孝顺有恒心的孩子,可惜没机会成器。”
“闻大夫——”老人喊了一声,黯然而急切。
“凶猛的狮子在小的时候,就像小猫一样温顺。”闻啸天却不急不忙关上门,“可惜夭折了。”



9

“闻啸天!”已经能发出完整清晰的音节,瑾跳下树枝,确实像一只小狗,扑上主人身,但瑾当然没有,他是骄傲的孩子,他只是用同样骄傲的眼光藐视一样看着闻哮天,开口却是:“为什么让我等那么久?”
少年时代的瑾,还没有意识到正是缺乏无上的权利才迫使他一次一次等待。在当时,闻啸天仍旧很自在地信步走在教父的土地上,好象这跟他的家没两样,好象谁对他而言都一样,好象除了他的小师弟他就再没有其他好怒形于色,但当他又再度自以为是地掏出满手的新鲜糖果,伸给他的小徒弟时,在这棵古老的榕树之下,月亮静悄悄挥洒,满地银辉,瑾默默地接过了。闻啸天当然非常高兴,又伸手摸摸瑾金棕色的头发,喃喃着:“好象狗毛一样软……”完全把瑾看作了自家小宠物。这就是闻啸天这种男人敢干出来的事,他会努力栽培一头小狮子,直到它第一个吞噬自己。
闻啸天是个奇怪的师父。他所教授的课程,简直就是他单方面的娱乐与殴打,尽管高手出招点到为止,但不过一月有余,毫无还击之力的瑾真是惨不忍睹!闻啸天从未安慰,而瑾从不叫苦。他们是最奇怪的一对师徒。
“记住,不要让对方的身形正对你!你要挤入其死角用一只手去关住他两只手。”闻啸天已经几乎折断少年人的双手,才堪堪放下,瑾已经控制不了自己发抖的双手,为了掩饰疼痛,他在闻啸天满意拍拍自己肩膀时,硬是挤出满不在乎的从容。闻啸天没有留意,瑾心里是怨恨的,冷冷踩着红色的糖纸以发泄怒气,但他并不想这样踩死粗神经的闻啸天。
今晚的月亮非常圆,青绿树叶屡屡擦过地面,星辰在说话。
瑾的手仍然在疼着,当他想起那个坏师父又想干嘛时,他抬起头,看见那个古怪瘦长的闻啸天正以一种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优雅倜傥姿势轻轻一脚点树干,他的腿好长啊,只是那么轻轻一蹬,好象天上有根绳子在拉着他的身体,竟整个人极其灵巧轻逸就飞上了离地面起码有五米高的树枝头--只有那么两秒时间,瑾傻傻揉自己眼睛,呆呆看那个东方传说里的仙人,他怀疑他真的是人吗?那不是人的人正悠闲伸了个大大懒腰,双脚还稳稳站在那根树枝上,那轮明月就在他头上,在瑾仰视的角度,发生一种错觉,这个人已经在天上了,你看他好象月光一样皎洁明亮自信闲适,这真让人妒忌啊。
粗壮树干上,隐隐有着完整脚印。
“最重要的是,你只有一秒时间,瑾,控制你的爆发力,把你所有的力量集中在你想要它在的那点,随心所欲摆布操纵它。”闻啸天扔了根香烟给树下似乎还在出神的瑾,教唆起少年抽烟喝酒他倒是从来不含糊。“我没有时间慢慢教你,你要么跟上我,要么--”喷出口蓝蓝烟雾,闻啸天吹了个尖锐下沉的口哨,黑框眼镜下,面部表情如谜。他头脑很清楚,他要的就是把千里马抽成万里马。
瑾故意撇嘴哼了一声,“走着瞧。”
闻啸天跳下来,这么高,他好象在跨台阶,无声无息。在得到瑾的“配合”后,他更加残酷和笃实地教训起勤勉努力的小徒弟。转眼间,只听到似乎“咯咯”声,竟是他出拳一扫,瑾竟当胸被他拍倒在地,一时捂住心口,只觉懵懵说不了话。闻啸天蹲下来,自己仍旧做出刚才攻势,但稳稳拉住瑾胳膊,将其手握为拳,直接朝自己胳膊上作了个劈拳,于是,闻啸天的拳头不由得缩了回去。瑾盯着他动作,似有所悟,他本来就是极聪明的人。
“这种战术,在形意拳中叫‘打实不打虚’,就是你动我也动,你哪儿近我就打你哪儿!”拉住瑾拳头,翻来覆去,连续不断做出招数,尽管看上去好象是跟小鸡做个小游戏一样,但闻啸天的手就像他做手术时一样镇定干燥,你不觉得他是自信的,因为他本身就是自信。瑾一边捂着自己心口,一边看着闻啸天坚强端正的眼睛,随他摆布--
“如他来直拳,我们不去躲闪、格挡再反击,而是直接朝击来拳的胳膊上来个劈拳,或是朝他肘部来个上斜拳。整体发力之下,他的这条胳膊准得报废。如果对方来个扫踢,我也不去躲闪,而是用拳峰直接重击其大腿或小腿内侧。铁腿再硬,脚腕四横指以上的胫骨部位也硬不过拳峰,一击必毁,懂了吗,小子?”
闻啸天看他半天不动作,才抓住他下巴,径直抬起他脸,说:“我师弟比你还小的时候,就已经能在梅花桩上单脚站十个时辰了。”
“我不是你师弟的代替品。”瑾慢慢说,眼里有愤怒的火,如此直接他现在还丝毫不懂掩饰心灵。“闻啸天,你记住,我就是我。”
闻啸天眯起眼,做出严肃思考的正经模样,点点头,表示答应。
瑾看他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怒火就变成很想笑,明知道这个讨厌的男人是在逗自己,但也觉得无所谓,因为心里是开心的,他不像任何人是为看别人笑话而逗弄,他只是、他真是又讨厌极了又有点可爱。
“这是什么?”瑾在他胳膊肘上看见一道长长刀疤,看上去很狰狞。划上去的时候,一定很疼。他不由想摸摸疤痕,但此时惯有的倔强却令他出言嘲讽:“我还以为天底下没人伤得了你。”
闻啸天站起来,拉起袖子,研究半晌,似在回味,突然就兴致勃勃出声:“想起来了,是那时候被划的。呵呵,怪不得--你不问我还想不起来。”
“又是你师弟干的好事?”
“是我师父干的好事,她趁我睡觉正高兴,把我偷偷丢进黑市拳赛,第一回合就让我打上届北美总冠军,差点小命都送了。”闻啸天把瑾也抱起来,让他站好,继续训练。
“你那时多大?”
“十岁吧。”
瑾微微愣着,心想怪不得这个没神经的人以为全天下人都能像他一样挨得了种种不人道的苦,在光想象都能闻到血腥的徒手撕杀里,这个人显然又是永远的赢家。越发坚定了要狠狠打击、打垮、打败他的意念。

10

五个月后,瑾能够将轻轻的榕树叶随手一甩就浅浅嵌进了砖头里,闻啸天一旁看了,自然满意,他有个优秀的好徒弟,又摸摸瑾的脑袋,这么一个明明将来会很危险很危险的人啊,你好没神经你就像摸条小狗一样摸狮子头颅啊!
“我比他优秀吗?”“萨尔瓦?当然。”“我说的是你爱吃糖果的师弟。”
——“关他什么事?”闻啸天收回手,今天他穿着中国式的礼服,实际上在他每月第一个周六出去听歌剧前,都会穿成这样,你难以想象一个这么“白”的男人随便打扮一下,换件稍微称头的衣服后会起到什么效果,看过女人杂志里往往亮相的精品男人全身照吗?灯光、上粉、摆POSE、叼根小烟、后期美工修瑕——不需要,只要闻大夫想,那他就有最完美精悍的身材,180的高度,腿尤其长,肩膀笔直好象扎地的标枪、收拢的腰线一定非常有力,那绝对是个能让女人们销魂的一等一男人。只可惜,他闲闲挂着厚眼镜,看不到他眼睛,连嘴角也冷冷抿着,一副清水小公鸡的呆样,实在暴殄天物。
瑾似随口:“你爱他多久?”眼一眨不眨,才不到一年,这个少年就已经学会了闻啸天的面貌与心灵高度不一致。
他甚至还在剥开一颗红色的糖果,头一仰,就潇洒凌厉进了自己口中,继续带着点洋洋自得的神气,闻啸天此时难得的愣住和无语给了瑾无比的信心,他甚至继续追问:“24了,尝过女人味道吗?我可是14岁就玩过了,凭你的本事,压倒一个迟早要死的心脏病也不是难事吧!哈哈,怪不得!”
————他单手拎着他脖子一圈衣领,就把他拎起来,双脚全然悬空,他的嘴角不再总是冷冷,他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撬?实男Γ??此?ζ鹄词钦庋?模??人宰牛?岩院粑?牛?谷环⑾肿约菏钦庋?谙氲模?
“小东西,不要让我再听到你说第二遍,你是他的代替品,你要知道。”
闻啸天轻轻地往瑾的腹部递了一拳,只这一拳,出拳这么慢,动作那么轻,17岁的瑾一挨着了,当即就身体一僵呕出大口血,和着这血的是他口中红色的糖果,还很完整,荡漾在一片鲜红里,非常诡异难看。
闻啸天放下了少年,少年怨愤地瞪他,而心里最怨愤的是无法看出他一切正常里包含有一丝后悔。
闻啸天仿佛天底下谁怨愤我都无所谓的死模样,甩脸走路,不就是师父修理修理不听话的徒弟?他不也常被兰师父打得爬不起来,但徒弟哪能真的怨愤师父呢?所以,他还好象想起什么,回头提醒直直站着,双拳攥紧,眼里红红不是因为哭了而是因为恨意布满血丝的少年:
“下次,别吃红色,一股血味。”原来只是洁癖发作,少年今天的挑衅还是留下了一点效果,至少闻啸天开始讨厌意味见血的红色糖果。
“混蛋、混蛋。”瑾默默念着,咬牙切齿,但拜闻啸天所赐,他的表情已是漠然空白,他听到闻啸天的脚步消失了,才慢慢蹲下身体,捂住作疼的小腹,悄悄对底下的影子说话,那个影子是过去的任性却无害的瑾:“不准你再瞧不起我,闻啸天,不准你再逗弄我,我不准。”眼神慢慢冷凝了,眼里冲动的血丝也消散,转而开怀:“等你栽在我手里,你等着吧,我要让你狠狠地哭。”这句有超出年龄的成熟和笃定。
闻啸天正高高兴兴走在去欣赏“茶花女”的路上,当然他也不是那么坏的,他已经想好路上要买点什么小礼物给小徒弟,只是一个就像不听话的小狗时不时甩链子一样发作的孩子啊,很难理解,从没养过宠物的闻啸天此时真的是喜欢瑾的,就算多年后伟大的King同样勒着他脖子,胜券在握全不在乎,却问他:“你有没有喜欢过我?”闻大夫的回答,可想而知,这个粗神经的男人啊,实在太笨!
但现在,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瑾将在他枕头边上发现一把很秀气的小刀,当拔开刀鞘显现出来的,仍然是一把很精致的小刀,瑾难以理解,相信所有人也难以理解,闻啸天为什么这么固执地认定瑾是脆弱的,需要保护和扶持的?明明就不是。
明明就不像啊。一点都不像的代替品。
 楼主| 发表于 2009-8-23 12:42:00 | 显示全部楼层
11

时间过得极其得快,期间最大的变化应该是瑾变得更加的沉默和寡言,他的头发渐渐越削越短,他的眼睛原来不是黑色而是深深的金棕,他的个子和身板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坚强和扎实起来,这就好象是他自己在心里默默命令着自己赶快赶快长大,直到某一天某一人被自己的阴影所完全笼罩。
现在的他,可以单手杀死一个不错的高手。在二十分钟里。据闻啸天估计。
在未来的两年里,我们的闻啸天仍旧极其出色地完成着国际刑警交代的神圣使命,郑长青的名字也已经成为某些领域内炙手可热的暗杀目标,这个人在短短一年里已经揪出了亚洲各国的四名高官,这在列每一位无不是权倾一时,高尚荣耀的代表,居然贪婪地与某些组织联手建立了秘密的毒品网络,占用了国家近一半财力。四人里,一人自杀成功,另三人还在囹圄,某些组织人心惶惶,叛徒,到底谁是叛徒?
当然不可能是黑手党内部,能接触这些机密资料的,只有最上层的死忠人士,宁肯死也不肯背叛,这无疑是黑手党这许多年存在的教义。但世界上岂有四次巧合?
教父对这件事漠不关心,他似乎把更多的精力投注在培养下一代接班人的身上。当然了,出色的大儿子。
闻啸天作为教父的救命恩人,现在的家庭医生,好好地闲适地享受着对于他而言的休假,地中海气候虽然酷热,但意大利风光总算凑乎,更有听话而安静的徒弟,再好不过的大假,包括他的秘密任务,不怪黑手党保全系统差,只是就算来了一整营的军队守着,只要他闻啸天想得到的东西怕没有得不到,何况这几个机关几个密码几个陷阱几个危险重重,还有比这更好地训练自己功夫和机智的实战场地吗?
现在,闻啸天舒服地在人工湖边打着小瞌睡,宽檐帽盖在头上,他的胸膛起伏不大却有力,瑾走过来,他走路的声音已经十分轻微,不像少年时一样重手重脚,有点敏捷如豹的意思了,他走到闻啸天身边,他停下来,微微弯下身体,由于眼睛藏在了树梢的影子后,难以看清他的眼中所流露是温柔还是狠毒。
但闻啸天麻木无所觉地安然睡着。这可气的人。
“什么时候教我点穴?”他再一次问。
没有反应。
“你想让我永远都赢不了你?闻啸天,你——真厉害。”他的声音渡过了少年的沙哑,开始隐隐冷寒而深沉,阳关这样洒下来,碧波清澈,但在这个十八岁少年的身上,你感受不到阳光真的来到。
没有反驳。
他于是,把什么掏出口袋,原来是扔了满满一叠照片,就扔在了熟睡人身上,晃了满眼,这每一张上都有这个人。
黑夜里的行动,敏捷如豹,难以想象,那只是刹那间的功夫,却被这样精准地捕捉与偷拍,足以见得拍摄者的耐性和毅力,绝不止是抓人痛脚这么简单。
——“现在,我是你的游戏,但我要走了,等我回来……”
不管未来将怎样狂气霸道,现在仍然还年轻的瑾,只有十八岁,再见不到闻啸天这个恶魔有任何反应的时候,还是恨恨瞪着檐帽诅咒,当然现在只能动动嘴诅咒,对闻啸天出手只能伤到自己,再怎么气恼也不能再被他打伤和看轻,正是由于这样想所以瑾顽强克制住压抑太久的怒火。
“等我回来。”
他弯下腰,这一天的午后阳光,就像金子,西西里的花香催眠着他的思维,他伸出年轻的手指,庆幸有帽子的阻挡,可以根本看不到对方样子,所以,可以如同在空中勾勒女神的画像,手指是笔,他用笔画着他的面貌,那是一贯让他恼怒着好奇着愤怒着又不得不喜爱着激动着的人的面貌。
这就好象,他摸着他的脸,这种行为多么像是爱昵情人,瑾一惊,停住手,他笑话自己这么可笑的念头,默默地转头走远。
这一天的午后阳光,就像金子,异国的花香催眠着闻啸天的思维,他好象还没睡醒,朦胧地揭开帽子,朦胧地拾起一张犯罪作案的真人秀,连用微缩胶卷拍摄的角度都选得刁钻,可见少年花了多大心思隐藏。
朦胧一笑,二十已经过了大半的闻大夫给照片打了80分。“等你回来,我就要走了。笨徒弟。”
猫教老虎还留了一手,他逗弄一只小老虎,不打算付出代价,只打算玩完就走,这是他的一贯风格,他和瑾都得偿所愿,也互不相欠。
在瑾走了两小时后,闻啸天接到一个电话。
里面说,教父的车中了埋伏,两都保镖车辆都被截拦,危急时刻,只有二少爷扑上去为父亲挡了子弹。还好没生命危险。
“大梦一醒,世界都变了。”好象叹息一样,感慨起变化无常,闻啸天撑起端正刚强的脑袋,这动作让他无害而十分年轻,坐在一地照片中央,他看了看手表,一切都很精准。他终于轻轻地潇洒地不再冷冰冰地笑了:“等你回来的时候,成为真正的King吧。”

12
每个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做出一些错事、傻事,等到自以为够成熟了,就会想,啊,那时侯真是好傻。
其实这样想的时候,离释怀还早,有些错事傻事你必须过了二十年,三十年,这样很久以后才能够原谅自己,而不是体谅自己。年轻并不是犯错的借口。
对于King这样的人,他在长达八年的时间里,没有显露出任何对于闻啸天有所不满,甚至将来会冲动到追逐闻啸天、杀死闻啸天的地步,他只是没有想起他,就像闻啸天也没有工夫想起他一样。
闻啸天睡着了,在那个时候,太阳像金子,湖泊里水光是碧绿,披着羊皮的恶狼睡得死死,难以想象,King会因为回忆起这个画面而流露微笑,这些年,西西里有史以来最伟大而凶残的教父,没有任何理由垂下头,闭上眼,稍稍掩饰一下冷酷如磐石后的挣扎——
直到此时,King想的是,至少这个人改变了他的一生,那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就算他那时是一心窃取情报的狡诈卧底。
King用性命表现了自己对于生父的忠诚和勇猛,他是无畏的更是值得敬佩的,远胜于他的兄弟,当他毫不胆怯直接面对枪口,他无疑成为了一个男子汉。这是一个决定性的转折,小鸡从蛋壳里孵化,已经啄破了外壁,更重要的是King的心情在改变,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闻啸天灌注在他年轻头脑里的,除了用无情的招数克敌制胜,还有的就是心灵的转变,他不再是天真任性的男孩子,而在闻啸天那样刻意地一次次摔打,一次次教训,一次次漠视里,他已经学会了这套路,摔打、教训、漠视,想赢就要无情,直接地说,就是要像闻啸天一样没有感情。
不知道,幸亦或不幸。
这让他在子弹射入身体的刹那,也同时出手扭断了毫无防备的刺客脖子,如同捏死一只小鸡,甚至当他躺在病床上,当同父异母的兄弟来探望,他也照样可以谈笑自如了,这个年轻少年的眼睛里,黑暗慢慢渗透进灵魂,你可以理解,黑手党的从众们对于黑暗的尤其热爱,他不乏作为一代枭雄的实力,不是吗?
那时候,他第一个想见的,不管是在腹部受伤倒下,还是被自己热爱的生父搂着呼唤名字,还是昏昏沉沉睁开眼看着一室光明和期待——那时候,惟一能在脑袋里发着白炽灿烂光芒的只有一个,那人见他倒在地上了,那人才很神气很讨厌地慢悠悠走过来,腿真长,肩膀尤其宽阔,那人对他微微弯下了身体,伸出了干燥稳定的手掌,命令他:“爬起来。哪里跌倒就能从哪里爬起来。”
惊醒过来,一头的汗,伤口还在疼,却不见那个人,瑾冷冷地笑了,浸着冷汗的冷笑,紧紧蒙上自己双眼,催促自己快点清醒,快点变强吧。
——“傻瓜。”——
一片黑暗,没有灯光,空芜寂静的病房没有其余人的呼吸和温度。瑾紧张地几乎也要失去自己的呼吸。是你吗?
——“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教给你。”——
安静的说话,不在意的口气,坚强端正的轮廓,这一切都好不清晰,他这样微微讥诮着,好象笃定自己一手训练出的怪兽将会怎样凶猛。瑾不知不觉抓紧了被子,突然很痛恨自己在这人面前如此难看和软弱。
——“不要咬嘴唇,流血多难看。”——
什么都说不出,隐隐约约觉得什么要失去了,但又赌气有什么好怕!有什么好值得怕!会失去什么?到底。
——他轻轻摸了他的头颅,这次,终于像个师父,轻轻地慈爱地而有人性和柔情的。“你不是念念,是的,你不是,我的师弟固执又狡猾,到死也不会让别人看出他心意,你原来只是个单纯的孩子,我却硬塞给你整个世界,原谅我,瑾,当你无法负荷的时候,原谅自私的我。”——
不原谅不原谅不原谅不原谅绝不原谅!我从来没有原谅过你就如同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因为你的存在才让我知道我可以有新的生命,因为你的存在才让我开始能笑能动能活在阳光底下,因为你的存在我可以睥睨整个黑暗整个世界整个人类了,你为什么要我原谅你?
这时候,当瑾伸出手,什么都没有,他以他十六年生命里最强烈的惶恐与不安去捕捉一道光,一丝风,一个影子,但他还太年轻,但他还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但围绕他的整个空间和世界都束缚住他,所以,他就算终于用颤抖的声音喊出闻啸天三个字,也只是破音,也只是无能为力。
这是在将来,伟大的King所绝对不能允许和想象的事情,他没有想捕捉的人了,因为光、风和影子都是他的了。
在未来的很多年里,闻啸天留给瑾的最后记忆只是那片湖光,犹如金子,最最无华和坚定的金子,因为如此灿烂,所以一不小心就会刺瞎眼睛了。
我们的King已经使自己相信,闻啸天只是一个过去。但光、风和影子,会存在于你生命中,直到你死去,才会真正离去。
King不吃糖果,但红色和蓝色的糖果,已经成为他戏耍对手的一种见面礼,假如你收到了我红色糖果,那么我,一定会慢慢杀死你。

13
King和雷煌的认识,起源处很简单,他们曾为一桩过亿生意交恶,后来,却不打不相识,成为朋友,后来直到King屡次不断的恶习难改,他屡次不断用两种颜色决定人的生死,对,就像上帝一样,他有这个能力,是个疯狂的上帝,他会巧妙地平静地高高在上地伸出他的掌心,他给了你两种选择,要选对,才能活。
他把日本三口组送来的美人丢进了大海,因为他给了她红色,那就在海里变得鲜红吧,就算是三口组大头目的私生女又怎样?日本人的疯狂是接近于疯狗的,King给以他们的侮辱,一定会讨还。他们设下了完密的暗杀计划,准备在King回意大利途中炸毁飞机,而把King从飞机上截下的,是雷煌,一个亚洲强大家族的继承人。
报复完胆敢这么容易就想杀死他的组织,King和雷煌成了好友。绝对不是无话不谈,但在关键时刻知道对方会拉一把。
“炼,经过火,忍受痛苦,炼成凶残无比的恶之花。”King手中的酒杯慢慢摇晃,他舒适而惬意地享受全世界,他坚强的手臂抬起跟世界碰杯,正如挥洒骄纵的凯撒,“我给自己起名,炼。”这个傲慢的西西里男人,经典,眼睛极其黑,好象无边的旋涡,头发是棕色,生硬的棕,整个面目是帝王的风格。他不是英俊的,但是是致命的。
雷煌看着海,海面的波涛非常安静,今天是一个爽朗的晴天。他若有所思坐在窗边,胸口的十字架在吸收着今天夏天最炽热温度里的金色光芒。
“听过你自己说话吗?一个黑手党教父能把汉语说得这么纯正,我不记得你对中国有多少好感。”
King没有受任何影响,他喝下一口红色,就继续这样半眯着眼,玩弄着晶莹的杯子,好象玩弄别人的人生。
“是有那么个人教我第一句汉语,我的名字。”
“听说过。”雷煌并不掩饰,他们的世界必须知己知彼,现在到他坐下来,给自己潇洒倒杯酒,阳光照射在他几乎是神赐完美和极端英俊的面庞上,给他一种近似神诋的神秘感。“那个内奸,该不会是你少年时代偶像?”
King看了眼雷煌,那是种笑话的眼神:“不仅是偶像,更是爱人。我爱他爱到恨不得杀死他。”
平静的笑话,雷煌和King互相看着对方,他们当然都不是爱说笑话的人,但今天的这个笑话,就是很好笑。King的笑尤其猖狂。
“说起来,我最近还见过他。活得很好。”雷煌这样说,“跟一个查我的国际刑警同居。”
杯子碎了,King失态了。

那种人,怎么可能有人爱上他?
跟他同居吗?为了他的同居人爬得更快,他才背叛和出卖了他?
他现在过得很好。有多好?能有我好吗?我才该比你过得更好。
——一个黑色的噩梦,梦到了那双手掌。——
这是King最痛恨的噩梦,他会伸出舌头舔吻这双手,细密的纹路,温暖的摩擦,反复地吻起,咸咸的涩苦都这么真实,他觉得自己卑微而失去所有力量。
他告诉自己,正是由于那个人的残酷和折磨,才使自己一直无法摆脱这个恶心无比的噩梦。而这么个人,活得很好!
事隔很多很多年后,当少年变成了青年,青年快变成中青年,在教父二十四岁生日前夕的这个夜晚,他做了个这一生里最错误的决定。他要见到那个已经三十二岁的老男人。

14
八年,太长了。什么都忘掉得差不多了。
或许会想念,或许会担心,或许会叹息,或许会一无所知。
台风来了,暴雨大极了,歌剧院里女高音已经发出临死前的最后一次完美颤音,等下,年轻的少女就要死去,摔倒,匍匐,最终一动不动。这个音阶,令所有人屏息。
郑长青副署长专心地观看着表演,他完全没有发现二楼幕帘下探出的枪口,正瞄准他的方向,他只在此刻慢慢把手搭在同伴的手臂上,跟他低低说了句什么,眼里是非常亲昵 的。他的同伴是高大的青年,穿着黑西装,和白衬衫,腿很长,几乎快顶着前排后背,从侧面看,他正凝视着这幕剧的最后高潮,面部的肌肉像是绷紧一样,完全浸淫其中。
狙击手弯指头了,使里了,就要扣响了!
他回头了。
吓死人一样,一个被杀者在被杀前一刻直直对视着杀手的眼睛,他甚至无法看到他的面貌啊,怎么会这么害怕?连手指都像在打抖一样,这个人的眼神是像蛇一样冷飕飕完全无情的眼神,就这样直直看着他,两颗眼珠子在瞄准器里好象在笑一样,那样得意和嘲笑的在笑话啊——
一阵骚动,二楼拐角那发生了什么,一群人围拢在那里,像挡着底下所有视线一样,那是一群训练有素、随时活在死亡边缘的人,他们只是在回收一件凶器。
颤音逶迤,死亡就要来临,这幕戏结束了。上千观众还在原处回味。
掌声经久不息。演员一一谢幕。
郑长青伸了个大大大大的懒腰,这才显露出一直隐藏的疲惫和困倦:“终于谢幕了!‘杀人名医’,你该回老窝了,消毒水的味道我是闻够了。”
同伴还在研看摔倒的年轻少女,镜片下,他的眼珠子镇定从容。“这就结束了?”闭上眼,似在回味。
“你穿着雪白的医生袍子,在救人的手术台上,用干净的手术刀,用你这两只大夫的手割断一个人的大动脉,就算那是个恶贯满盈的人,你心里没有一点不安吗?要不是现在被发现了,弄到整个组织都在追杀你,你照样活得开心自在吧。”并不赞同,郑署长代表的是决然光明和正义的一方,但他现在,对身边这个有悖常人的人,只是发出单纯疑问,快十年了,他早就习惯他的不按常理出牌。这不防碍他们的友情。
——他一笑,站起来,很高大的男人显得意兴寥索。“你说的是谋杀,署长大人,我所做的是误杀,他不幸中奖。”
郑长青想,我这半年的搭救他看来是半点不感谢了,亏我还把屋子让了一间给他,那些人再大胆也不敢动国际刑警副署长的宅子吧。但就是这么个人总能十年不变,顽固保持本色,绝不与世界同步,这样想着,因而脱口而出:“说起来,连那个男人也不知道就是你一手安排刺客,送他登上王位,就连我们的意大利教父也不幸中奖了——”
高大修长的男人,这时候已经迈开步子,只留下背影,豪迈不羁潇洒广阔,这与他老沉的面貌完全不符,你会迷恋这样一个男人的背影。
他充耳不闻,什么刺客什么教父什么王位,关他什么事?一无所知。
——突然,他完全停驻,人影散落,剧场宽阔穹顶折射星空光明,当每个座位上的脚灯一一熄灭,眼前开始昏暗,这是一个多么安宁的夜晚光景,他微微侧头好象在打量什么,舞台最后的璀璨光芒将他的身体点亮,是那样的光彩照人,现在这里惟一的演员变成了他,因此而笑;犹如一只最精明的猎犬已经嗅到了危险的空气,于是他的肌肉,全身肌肉反而放松下来,他懒洋洋把手插进口袋里,转过头来,看着已经有两个孩子的郑长青,十年的交情,都老了,真是不知不觉。
“怎么了?”郑长青走近他,有点警觉,顺他视线望过去。
——没有一个人,只响过枪支的声音,一一响起,非常分明,比颤音激动,在这高雅剧院,四散着零落着却那样清晰的大量的枪支声音,好象贵妇人嚷开来的的喧哗和叫嚣,甚至是肆无忌惮的挑衅,国际刑警的地盘!又怎样?
“该死。”郑长青第一时间摸枪,但竟没有!他扭头,盯着同伴,同伴的眼光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快十年,他可以明白其中的坦率和勇气,但这次、他的直觉告诉他不同以往!“不行!闻啸天,你这疯子——”但这个疯子不仅抢走了他的枪,并已经瞬间用枪身击上他的后脑,不华丽但绝对技巧的动作足以让人昏迷一小时。
闻啸天稳稳接住自己老朋友倒下的身体,把他放在就近座位上,好象睡着一样。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一脸安适,不华丽但绝对安适。这是他的,闻啸天的风格。
松松雪白的领口,仰起头来“咯哒”一声算了做了准备活动,青色胡茬遮盖住端整严正面目上的所有表情,他伸出一手,他伸出一个手指头,向国家剧场的二层、三层、四层——这许许多多看不清的暗杀者们伸出了他的一个小指头,勾勾,OK,你们可以过来了。
“我就是你们的地狱。”优雅低沉的嗓音这样说道,一笑,忽然很满足自己的猖狂。闻啸天手里只有一把七颗子弹的枪,以及他这个人。
危险的漩涡中心,优美歌剧已然谢幕,脚灯尽熄,在世界顶级暗杀者们的眼睛里,没有比这更好的舞台。

15
并没有杀人,只是陆续有人倒下,无声无息。速度太快了,眨眼一样的速度,反应跟不上,一对二十也没用,一个大夫对二十个杀手也没用,没用就是没用。
206块骨头里总有一两根在你觉得疼痛以前,就已经碎了。碎得如此彻底,几乎快扎进内脏,连喊疼的力气都失去。
剧院的后门出去,就是宽阔的树林。它修建在同样高雅的安静郊外,多周到!
“你,求求你……”喉咙被塞进枪管,怎么出声?一只夜鸟尖利而唳,掠过夜晚上空,中年杀手慢慢跪下,苍老额头满是冷汗——没有等他念叨完,就扣了。血泊,大量的血喷涌,浊红的鲜血还是溅了一袖管,一个连襁褓里婴儿都残杀的恶徒就这样结束了罪恶一生,总算,为犯罪新闻节省了重播大头像的时间。
洁癖发挥作用了,七手八脚撕掉脏掉的袖管,扔得远远。连枪都扔了,他杀人用不着别的摆设。扭断一个人的小脖子跟扭一只小鸡没区别,如果双方配合,他可以为他们省点痛苦直接掏出他们心脏。
——“大夫。慢慢转身。”稳稳打声招呼,红外线对准目标心脏,两人相距5米,经验老道的专业杀手在一片血腥的呻吟屠场之中谨慎保持距离,近身战他相信天底下没有几个是这个可怕男人的对手。“我不杀你,你只要把烟盒丢给我,我们就立刻撤退。我发誓说到做到。”
红外线仍直击在心脏。
闻啸天慢慢转身,掏出烟盒,他们现在正在一棵树边上,偏僻却开阔,一边的河流同样偏僻而开阔。很快就会有人发现并围拢过来,那时候他就死定。按常理是这样发展。
“只为了一个烟盒?”闻啸天露出狡黠而残酷的笑容,抛上去,接住,抛上去,接住,檀木烟盒牢固掌握在手掌中,他直直看着杀手杀眼,继续狡黠而残酷的笑,杀手像被这种至今仍然乐观的胜利者式笑容迷惑了,他忍不住瞟向他手中物,只一眼,忍不住,他在想,确实是古色古香,难道价值连城?才这么不惜耗资百万悬赏千万兴师动众。
飞快的一眼,就那么刹那工夫,没什么紧要,天色这么暗,谁能发觉?——越自视甚高越犯下低级错误。
就是有人能发觉,就是有人能在下一次连续抛起烟盒之机,用不眨眼才能看清楚的动作侧身摔倒甩出闪光的物件,切进去,完整地切割进去,那是铜塑的歌剧券——
枪扣动了,来不及瞄准,濒临死亡前最后的哀鸣,胡乱扫射,直到随身体倒下而射向天空。脖子断了。
听见枪声的剩余人马一分钟内就赶到了,除了同伴的尸体,没有目标物的痕迹。
这次任务,损失惨重,完全失败。完全不可能的失败。

水的温度冷却了刚才还灼热的疼痛感,他在下一个转弯口结束了今夜的奇异旅程,和嬉戏的孩子一样从夏夜的河水里探出湿淋淋的脑袋摸索上岸,甩甩头,抽出皮带紧紧绑住左大腿,无疑中枪了,好在他记得这条口子上去就是大马路,搭辆的士好回家。烟盒好好待在裤子口袋,他在想果然吧!二十年前,他就知道那个破师弟不会好端端送他一个烟盒做生日礼物,果然是定时炸弹。这样暗暗果然着,他顺着坡爬上了光亮的大马路。
夜晚11点的这个时候,闻啸天终于狼狈一回,又湿淋淋又一股子腥味又又衣衫不整又被伤了又站在大马路中间拦车,头发软趴趴贴在脑袋上,水不断滴下,他不得不除下眼镜,不断抹抹脸,掏出钞票扬在风中招车子。
——“擦擦吧。”中年太太递给他一盒纸巾,“这么晚还到河边走太不安全了。亲爱的,你说对吧?”开车的先生连忙说是,并从后视镜里看看他们俩,“放心吧,小伙子,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
闻啸天抽出新纸巾,擦脸,这辆小车子对他这么高大的人是局促了,尤其身边还有一个慈祥而发福的太太,他局促地窝在小车子里,身上苦苦腥的河水滴滴答答,好象一条被捞上车的大鱼,闻啸天你也有今天!——他打个哈欠,在温暖而安全的氛围里遥遥看着车窗外星点灯火。
——打着哈欠。
——打着哈欠。
——连续打着哈欠。他不是无法控制睡意的人,连续五天不睡也是自小训练的基础一项。那到底?身体越来越沉重。他出手点自己穴,胖夫人拦下他,熟悉的招式,这是武术练家的硬家伙,她硬生生托住他的肘,使他无法放下,好家伙!鼻子里渐渐失去了嗅觉,反而能清晰闻到刚才用来擦脸的纸巾散发出的浓烈香气,著名而灭绝的迷香圣品,多少高手就栽在它手上,在你毫无知觉的时候一一剥夺你感官,兰师父也没能收集到的好东西,今天我总算体会到厉害了。
太太掏出他口袋里的烟盒,反复看着,也没能看出什么稀奇。
隐隐约约说起来:“主人的兴趣真是古怪——死了这么多人——是想慢慢折磨够再杀他——就像选糖果。”
糖果,糖果,手脚终于麻痹,而感官更细致,大腿的疼痛乍然作祟,闻啸天这时还在恨恨想,欧阳念,你这次好样的,我一定要把你吊起来拿鞭子沾盐水慢慢地抽!竟然丝毫没有想起,你可是用糖果给别人造成了几乎是一生的不幸呢!遇见你,栽到你手中,那还不是一生的不幸吗?



16
这下,再也做不了恶了吧。
这下,原来抓住你也不是多难。你也不是完美无缺。年幼时的高大全放在十年后,真是很可笑着。
我已经是King,你见过我得不到什么过吗?
——King本来连见都不想见闻啸天了,他印象中的闻啸天绝不会那么容易就中招就被擒,突然之间,偶像的光辉破灭了,王者的兴趣一向说时风就是雨,他不再想见他了。
这种毒惟一的解药是时间,三天后自然好了,闻啸天现在一副要死不活惨状倒在床上,倒是非常符合他平日给大家留下印象,可恶的任性的白水模样。
两个看守在门外,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闻啸天了,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老男人。
他这样告诉自己,这样以一颗冷酷的心走进来,这才是整个西西里的主宰,至高无上的教父。
终于见面了。
——腿还在流血,衣服破烂,腥味不绝,这么个人,哈哈,就这么个人——好象会死一样——难以描述心中的那阵激烈空荡是什么,就像被人活生生夺走了很宝贵的收藏,明明应该是闻啸天你这个目中无人的混帐滚蛋吧!但我们被无数人爱慕迷恋的年轻教父,肯定是又玩起了游戏,就像选糖果一样的小游戏,以武力驱逐自己兄弟完全凭借自己野心和手段爬上宝座的亚瑟·雷切尔·瑾·菲尼克斯·恩德度克,好象对待自己新欢一样弯腰,温柔地拨开了衰弱伤者的前额头发,仍旧在睡着的坏男人就像树袋熊一样呼呼大睡,一副很满意很知足的小模样,多可气。
他狠狠掐他脸,硬邦邦的胡子戳到手,他联想到他那情人,一定嫌弃他亲吻时扎疼他。
但这确实是他,瑾第一次能摸到他脸。他更使劲捏着他。
端正,除了端正还是很端正的男人。
其实是很搞笑的一幕,不是别人是教父啊,傻乎乎下死劲折磨不堪一击的对手,这总是以威严冷酷形象示人的男人,此时在这么个老男人面前,表现出坦率的脆弱和茫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竟不知道真不知道。
“闻啸天……”纯正的中文,为了这么个人去学这么难学的文字,为了听懂他的每句话,八年很长吗?还不够长,还不够忘掉他,忘掉他是怎么羞辱十四岁的他,忘掉他是怎么殴打不服输的他,忘掉他是怎么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忘掉他是怎么笑的说的叹息的摇头的把他抱起说“我把我的一切都教给你”的,只要轻轻一点树就要仙人一样轻飘飘立于树上的的男人,身后的那轮高洁明月至今还在梦里缠绕,这是他最恨他的地方。这个人,总是可以很容易就把他忘掉。
还是和八年前一样,疯狂的家伙还是顶着一张端正严肃的面孔,他的眉棱飞扬而那么骄傲,固执己见,什么都不听。
手指伸出,这次,实打实地从额头开始,摸着他五官,这次不需要有金色的太阳了,你的鼻子你的嘴巴你的皮肤,现在都归我所有。
这个房间,非常安静,月光静悄悄挥洒。
——深邃而霸气的五官好象在看着稀世名画,研究着,判断着,最终有点舍不得了。当然都归自己所有。湿淋淋的身体,昏沉沉的人,黑色的帝王轻轻搂抱自己的所有物,心满意足。在肯定自己想要闻啸天这样的坏东西之时,他终于察觉出此刻的心情名曰心痛,也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迫使自己遗忘的东西是什么了,
看看他,岁月的痕迹都在他们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他的个头终于超过他了,他的胳膊终于比他壮了,他的手终于能够顺利摸上他任何一个地方了,他比他强,当然当然。他早该想到,他养的是怎样一头凶恶的狮王。
——“我不会像你折磨我一样折磨你,你这个没有心的人。”
纯情的抱怨一样,扭捏的姑娘家才这样说,King不能这样说,说这种话的是十四岁的他,没有因为闻啸天而把心变得生冷比钢铁还硬。
——“谢谢你,乖徒弟。”——
他推开他,就由床上,侧过身体,依旧眼睛对着眼睛,这么快的扭转,好突然,他已经三十二,经验老道,才不会被从眼睛里看出心意。教父就要二十四,你可以说他将来会更残酷狠绝,但现在他还没对爱失去渴望,这让他软弱,也让他坚强。
这才是真正的见面,和交锋了吧。
成熟,已经变得成熟了。邪恶,点点滴滴的邪恶,恶之花,终于绽放了。
“你长大了。”闻啸天说,以一种认不得的口气看着对他来说永远十四岁的孩子,边揉着自己被捏疼的脸颊,“原来是你,我还以为入了虎穴能开什么眼界,傻徒弟,你不会以为就这点小伎俩制得住我?”拍拍King的脑袋,“没有事就不要随便给我添麻烦。”
King不能动,因为点穴,他安静地看着闻啸天,这是男人的眼神。他可以用眼神剥光你衣服。
闻啸天也是男人。
男人和男人还能发生什么?
闻啸天这武痴医痴怎么可能想到!所以,他扒了徒弟的外套给自己套上,不难发现当他把嫌长的袖子卷了两道后的不满,居然比自己还高大了!这小子。无声拔下灯上的一轴钢丝,用打火机烤过,把头子磨尖利了,他就当着King的面脱下裤子,也不打麻药,活生生给自己大腿动手术,连挑出子弹也不哼一声,反而仔细看了看好记住能进入他闻啸天身体里的子弹究竟长什么样子。
——“怎样才杀得死你?”这一幕所造成的冲击,是难以预料的强烈惊骇,King问的更像是自己,他心里忽然就有了答案,总有一天,这个男人一定会自己杀死自己!世界上没有永远的赢家,闻啸天这个人所要的只是快意地生死,他明白他当然明白他就是这种不在意生死只要求洒脱的男人,但他在乎,在乎他说不准哪一天就为了一个冒险一个冲动一个自在真的死去了——那时候,没有闻啸天在的世界,这个世界简直无趣到无法忍受。
他这时就做了决定,他不能让他再这么随心所欲下去了。他没有半点怜惜,他是深沉冷酷的帝王。他以一个男人的心态去想去面对去保有闻啸天。
闻啸天撕开窗帘,包扎伤口,他好象是最完美的战斗机器,他没有痛觉和知觉,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但现在蓦然被别人忍无可忍。他掀开窗帘一角查看外面动静,结果他吹了声口哨,“完美保卫,好一个荒岛。”然后,他叹服地踱回来,一把揪起King领子,晃晃,你根本不可能从他眼睛来看出感情,“想杀我?”
“你才知道?”
一掌打过,他掴他耳光时,没料到会动真火,他闻啸天只收了这么个徒弟,不是为了日后他真来杀他,当然不是,他又不是疯子,他也会痛心!“傻孩子,我以前打你是为你好,我师父和师父的师父都是这样教的,我第二天还买了礼物送你,你都收下了。”最后还是想不通:“你以前多可爱,现在变得这么难看。”
你看,不得不重申,这就是闻啸天的本事之一,他可以把非常复杂的事情直接简单化,而且颇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戏剧性。
“解开我穴道,我带你离开。”被蚊子叮过一样不疼不痒,King淡然提出最公平建议。
对迎接各种阴谋诡计上了瘾的男人,嫌自己还不够难受,就这样简单而直接就点开了危险人物的禁锢,他无所畏惧,有信心面对任何挑战,这就是他这个人的风格。

17

一路,没有任何阻挡,这就像是个巨大华丽的空巢,直到踏出铁门,回头看,凉爽大风中,这私人岛屿上的豪华行宫才展现在眼前——蓝色的尖顶,蓝色的墙壁,连廊灯都包裹着蓝汪汪,应该很幽暗的事物因为特殊颜料而像在梦中国度一样发出晶莹剔透的亮光,非常安静,闻啸天清楚,没有身边人的带领,自己可能早被某个陷阱捕获,实力归实力,但今天的瑾跟小时侯是有很大不同。直到现在,他还没见到除他们以外的第三人,太可能,一整支武装部队都在等首领一声令下。

不可否认,这种空荡荡的自在感,非常舒适。野外的绿色,苍茫而显得辽阔。启明星亮得耀眼。这个夏天的凌晨,风刮得紧。
他停下来,因为腿伤他不能再健步如飞,他得歇歇。King隔他几步,锐利地打量现在的闻啸天和现在的优劣情势,他们正走向海岸,他会带他登上他的游艇,到那时——当任性自我的男人抬起脸,那种一直坚毅不变的神色仍然清晰地浮现在他眼里,他遥遥望向蓝色海岸,分明雀跃,白色游艇鲜明而跳跃,突然一挑眉头,哼起悠长高昂的口哨,“当教父的好处真不少,瑾?”他只是随意这么一说吧。而King的冰冷回答是:“为了得到这些,我杀死亲人也可以,不择手段也可以,人的生命就像蚂蚁一样任我随便践踏,闻啸天,是你给了我这么大的好处。”

——King伫立在大风里,黑色的披风在这样的大风里好象蝙蝠翅膀不断扑朔挣扎,就算说出的话有着愁苦愤懑的涵义,但现在,他深刻而阳刚的面容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奢华而凄厉,这样一个狂妄男人,不用掩盖他对闻啸天的恶意。

闻啸天没有感受,完全没有感受的能力,他三十二年的生命里,从不用对别人负责任,一切听凭高兴。此刻,也是。

他继续走向前,这条道路很窄,柔软的土壤,茂密的树林,婆娑的月光一点点漏下,你可以闻到花香比风的味道美。他笔直经过King的面前,没有侧身,很自然地,他去推开他,并对他类似命令:“止步吧,小子,昨晚玩得不错。”

故技重施,想走就走。

King平静地让给他道路,两个都是高大的人,当King侧开身体,闻啸天正好通过。

“你夸奖了。师父。昨晚只是很小的开胃菜。”他的笑,是那样不安好心。他的动作,又是那样年轻和敏捷。在闻啸天的手指要碰触到他身体前一秒,他警觉地躲开了一直提防的暗害,假如不是闻啸天的身体摇晃了那么一小下,他根本不可能躲得过去。就算他比他年轻八岁也不行。

但实际上,曾经的师父是抖了一下,那双在记忆里永远干燥稳定的手掌也哆嗦了那么一下,就像喝醉酒的醉汉。闻啸天眼睛眨了一下,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这个修长高挑的男人露出孩童般的不置信了,高挺的鼻子忽然就委顿地歙合起来。他摸住自己喉咙,其实是在按住自己大动脉减缓毒素扩散,他知道自己,中毒了。

真的中毒了。

眼瞳竟然慢慢形成了青色的阴影。他还顽固地试图运真气抵抗,顽固的下场是他喷出一口血,乌紫的血。脸已经惨白了。但他还是直着腰,固执地像头老骡子。仍然露出孩童般的任性妄为的我不相信!

King一直看着,看着,他隔开他仅仅几个指距,风吹过去的声音,像尖利的哨子,King面对期待已久的胜利保持了高贵的平静。
——“你在发烧。”他用胳膊揽住了闻啸天的腰,强悍却柔软的腰肢,揽住了;如此强势,刹那间就颠倒了角色;他硬生生把闻啸天的头颅压在了自己宽阔的肩膀上,并轻轻摸着他头发,柔软的发丝,已经想摸很久了。“世上再稀罕的毒药都是你后院里养的杂草一样寻常,就算是得不到的绝迹迷香,你这样的天才也照样能靠想象配出解药,当然了,这样,才不会有任何人毒得倒你,我该怎样才杀害得了你?才能折断你狂妄的自信?——”他故意怀抱这个男人,故意用手掌抚摩他的后背,紧绷绷的后背,有洁癖的闻啸天,随机应变的闻啸天,讨厌碰到别人身体的闻啸天——故意,用煽情的手法,纯技巧不用付出感情,摸索他的背脊和颈项。
唇在他冰凉凉的耳廓边说:“那就制造出世人从未听到见到想到的毒药吧。那就……为了你吧。”冰凉凉的肌肤,硬邦邦的人,闻啸天,在看着他,带着种讥笑和冷峭,虽然已经心肝脾胃肾已经火烧火燎,说不出话来,但眼神好象看着顽皮的小孩子,好象在说傻瓜,就凭你吗!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早上的太阳是雾蒙蒙的,一下子就挣脱了海洋的束缚。

怎么可能呢。太阳雪白,失去颜色的天地一下子就轰然袭到,闻啸天想真荒唐啊真荒唐,自己正被一个男人抱着啊,他的嘴唇一下子靠得那么近了——

那个孩子,瑾,好象真的消失了。是因为自己的任性吧。不听话的代替品。

雪白的太阳,黑白色立体的男人,失去所有颜色,嘴唇辛辣的味道却又那么冰冷,舌吻,拼命地一样,当King咬着他的下唇,突然把整根舌头含进来,舔起来,摆弄啊摆弄,吮着啊吮着——教父轻轻闭上眼,看不出心情,甚至看不出激动,表现出这样激烈的占有,这不该是教父所表现的致命弱点。

忘情的啃咬。

闻啸天的大脑冷静而空白,有点惊骇了。暂时忘记利用对手弱点。尤其是当二十四的青年,操控全盘,森然命令,“抱紧我——抱紧我,听话——抱紧我——”低哑地这样嘶吼,禁欲和爆发的双重折磨,痛恨和珍惜的无言抗争,他究竟该拿他怎么办?双手抚摸着这太可恶的人脊背,用自己的身体磨蹭他的身体,理智再也没用了,一个灼热而有力的声音在他耳边大声劝诱——占有他,折磨他,玩弄他。剥光他的身体,一点点咬死他。

——闻啸天大大张着眼,教父一伸手,已经摘掉他眼睛,扔掉。他现在大大睁着难得暴露在晴空下的眼睛,竟是双清澈而优美的眼,双眼皮,长睫毛,优雅而动人,眨了眨,还是清澈又干净,跟他真是不相符,像他这种人应该有很凌厉又细长的眼睛才对!但却又那么相符。闻啸天在想的是,多么奇怪,明明自己因为他暗害而失去力气,他却在勒求自己来拥抱,却在要求他闻啸天听他这个小毛孩的话,假如不是直觉自己正非常不妙,这真是有趣的体验。发烧了,额头流下汗来,贴在对方皮肤上,才发现自己的滚烫——
不是因为吻和亲密。

18

游艇在蓝色的大海里,游弋。风平浪静。
他沉沉睡着,肌肉放松,成年男人的魅力,睡着时也平静而安详。没有什么能打扰到他。光滑的身体,坑坑凹凹的疤痕,被子弹几乎洞穿了的大腿,高热减退了。
开始说梦话:“念念——别跑——又倒霉——”眼睑颤抖,究竟是梦见怎样可怕的事。“又是师弟,他对你就那么重要?”棕皮肤的意大利人,冷漠地叹息,手心摸上梦话者的额头,烧退了,再顺势怀抱了他,这样两个男人好象暴雨过境中两只瑟缩的雏鸟,一起困顿在温暖的窝中,静听艇外层层海浪沙哑拍击。
“叫我的名字,闻啸天。”用意大利语,浑厚而显得叹息,深邃眼底里朦胧的泄露柔软,才使侵略的动作亲昵得诡异。
闻啸天在睡着。什么都不知道。他是睡着了就雷打不动的人。
看了会,忍不住了,玩弄这个家伙,忍不住了,俯上去,嘴顺着下巴密密的胡茬亲下去,喉结,锁骨,冰冷的,滚热的——想不到,会对男人出手,同样坚强的男人身体,怎么会呢?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对他,自己的师父,自己的恶棍有了这样的秘密淫欲;手开始玩弄起男人尖锐而细小的乳头,轻柔地掐弄,敞开这家伙胸膛,不由眯起眼打量,啊,多美丽的景色,这个人只要敞开一点衣领子,不要终年套这那老三样,他的身体就够让多少人销魂——他陆续亲吻起他每块肌肉,强健浑厚扎实,每块都有橄榄的色泽,美丽极了的颜色,只有闻啸天才有的颜色,King喃喃着,在羔羊的身体上留下膜拜者的亲吻。
时间还有的是。他要他记住他是他第一个男人。如果他有第二个,他就杀了他。
他抬起他右腿,从大腿起撑开来,抬高、一直抬到自己肩膀,才放下来,他已经迫使他摆出恭迎的姿态,双腿完全不能合拢,现在,他已经完全摸过他的身体,日光下,暴露在King眼里的闻啸天,再不可能是从前的闻啸天了,他用一种近乎狂热的放肆在一一看过自己身底下赤裸的身体,光洁高傲媲美阿波罗神像,诱人的光泽,多么魅力无穷。现在,该叫醒他了。King侧过头,咬了口闻啸天的小腿腹,狠狠咬了口。
今年夏天,台风过境,太阳高高悬挂,海鸟叫着飞翔过天空。
——猪还在睡。他自在地无忧无虑地睡觉。别人若是替他担忧,那真是无聊又可笑。
毕竟是个中了两次毒的人,可怜的老家伙。
“红色、蓝色?红色,蓝色……”低语,King在低语:“你选哪个,闻啸天?”
完全臣服的身体,干燥坚定的手掌,长长长长的大腿,你是怎样让女人销魂?嫉妒是条蛇盘踞心。
二十四年来,不自知的狂热,犹如台风入境。终于舔到那细细纹路,咸,干燥的咸,吸吮他的手指,并把自己手指插进他口腔,从舌头摸起都是黏湿的淫乱,热度惊人,抚弄不断。胶着的情欲。一下子,就抱起他头颅,狠狠亲吻,握住他性器,掐进指甲,玩弄。
——不可能吧。我在做梦吧。梦见师弟已经很倒霉了,不会更倒霉了。那为什么一切很真实,凉飕飕的自己这样坦然跟另一个裸体男人睡在一起,对方的手还搭在自己的股腹间,粘滑的感觉,别跟我说我射精了!——
闻啸天,重创。陡然张开眼,第一反应是抓紧对方头发,拿肘压迫对方喉咙,像看一只扭曲的怪物:“脏东西滚开——”挥手,手掌像刀一样,就要挥过去。
他已经明白过来,自己正面对的敌人是King,再不是自己徒弟了。小怪物、一根手指就能捏死、软弱的小怪物。
教父傲慢地张开眼睛,望着闻啸天的攻击,他也不动:“松开我的头发。”眼睛是极其黑的,你反而忽视掉里面的金棕色,他一点不害怕,一点不听话。意大利佬,见鬼的意大利佬。今天真是见鬼了。
闻啸天一拳,击出墙壁上的凹洞,砰地剧响,钢铁做的也不成,只要他想,他可以活活掏出你的心脏。他全好了,什么毒都消失。但却身陷比中毒还古怪的现状。
——“你折腾半天,就是为上我。”哈哈哈,哈了三声,闻啸天虽然意识清醒但失去力气,连内力也感觉不到,可能就此成废人,不过总算明白过来原来男人都会迷恋我到不可自拔,还趁自己睡觉扒光自己全身衣服,所以,爱情这种东西就是没有半点带劲。“你省点力气,被男人上我是无所谓。”
他又开始扭曲了!这句话的本意是,不管是男人女人我都无所谓……不不,是我对男人女人都不上心,插进来捣过去就像两头动物,干嘛?我很闲吗?我环游世界还没进行到底,我被男人奸了就去死都来不及?反正我就是无所谓。无所顾忌地扭曲后,就成了,跟哪个男人我都无所谓。
…………可怕的扭曲力。
King以一种惋惜的姿态拍拍闻啸天的脸颊,推开他,并不在乎。
“别傻了,在这种简陋的地方给你开苞?”说话间,冲有点摸不着头脑的闻啸天眨了眨右眼,霸气十足的面孔突然就顽皮而邪恶:“做爱,你是外行。”


19

海鱼的味道,难吃透顶!吃一辈子干面包凉白开没关系,讨厌腥味,闻到全身就起鸡皮疙瘩。闻啸天承认自己挑食,比如现在他又吐了。
抱着船栏杆,蹲在甲板上,脸色发青,大吐特吐。海水蓝得眼睛冒泡,这该死的谁告诉他这是什么破地。
——“晕车、晕船,你还有什么不晕?”身后头,一派惬意,不消说,始作俑者正舒服躺在太阳椅上,穿着一点式,暴露出胳膊大腿,还把那该死的烤海鱼叉子甩来甩去,
太阳镜下还不定怎么冷飕飕瞟着自己,一阵顺风,鱼腥味“哗哗”往这边刮啊。
“滚……”说不下去,捏紧鼻子,头坑下来,立刻继续吐,已经吐无可吐只能吐出胆液了,闻啸天想我做了几辈子孽啊!
——“怪毛病。”毛手毛脚顺起闻啸天的背,King把水杯放到他嘴边,看到他软弱的一面他分明格外喜悦,这么善良地又拿毛巾擦擦他额头,擦擦他嘴巴,“喝吧。”托着他下巴让他省力,安静喂他喝水。精悍高傲的神情,冲着闻啸天这不识好歹的家伙,“饿吗?”闻啸天点点头,没有力气了,索性四仰八叉倒在甲板,King拿光脚板伸到闻啸天肚子上,像踩嘭嘭气球点点踩踩挤挤,闻啸天瞅着他小孩一样动作,心想这家伙怎么变成这样了?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以前,他哪敢这样对待自己?更何况,以前总是一副受气包的小模样恨恨撇自己好几眼,恨不得立时勒死自己。现在,老鼠也能蜕变成大狮子了。
闻啸天无精打采躺那,要饿死了。King一乐,突然之间就关怀而仔细,很慎重:“饿了就要告诉我。不然你饿死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
——一颗大土豆在两分钟内就被切成细如蝉翼,拣起一条,放在眼镜前面,屏息,真是透明的,酷毙!闻啸天对做菜高手的崇拜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根生蒂固,要上闻啸天的床,一定要会做菜!洁癖可以克服,五脏府一定要满足!
能像马戏高手一样,连续抛起四把刀子还边打哈欠的男人,经常不得不咬牙吃着人血拌饭,十根手指贴满OK绷,比自虐还自虐!没办法啊,没办法容忍吃外面不干净的东西,只有放血放血再放血。
简直如同表演般华丽而高超的景象。
King的手指好象被神赋予了魔力一样,起码在闻啸天看来是这样,从兰师父到师弟全是做菜白痴,在才两三岁就因为饥饿而不得不跳上树跟小猴抢野果子吃的男人眼里,King在这个大海洋,在这趟倒霉旅程,在这个宽敞赛小别墅的大厨房里,在这所有的锅铲碗筷明亮得好象刚打过蜡、青菜萝卜肉发出清新香味的地方,他忽然就由不值得多看两眼,陡然放射出强烈的五彩光芒。他的动作是这样的稳定而富于美感,男人的手指比女人宽大,但他切菜和摆弄刀具的过程却如此灵巧流畅几乎让你感受不到他是做菜,好象只是在杀人——
“爱吃粉蒸肉吗?”King懒洋洋批着水蓝睡袍,懒洋洋擦刀洗菜,懒洋洋说出了第一句话,沉着而轻柔,不可想象这样的致命男人能令你如沐春风,用心就能感觉到。闻啸天拣着生土豆丝,小心翼翼往嘴里送,不可想象他的脸红了,因为吃而过于激动,“嗯嗯!”头点的比哪次都快,手也没停下来,闻啸天这么酷的男人继续拣生西红柿,好象八百年没吃过东西。
King摸摸他脸,手指轻轻拨掉他嘴角沾的一片菜叶子,用拇指抚他嘴唇,流连,老手往往能在不经意间进行挑逗:“闻啸天,我只做菜给你一个人吃。”低低说,有些惆怅。闻啸天继续将“白”进行到底!开始下爪子捞打好的蛋花,还发出了幽幽的叹气声,依稀是“好多年没吃到了……真好吃啊……”一边紧催煮饭郎:“有多少烧多少,没问题,我多少都吃得下!”
King啼笑皆非,又觉得眼前这个人可爱得不得了,真想吃下;但为了填饱心上人的肚子又不能懈怠手上的伙计,索性利落点火,用小火把小米炒香,五成熟,加进盐、味精、辣椒,将一点点酒、一点点酱油、一点点姜末腌制好的肉块,沾上粉一块块码好放在蒸碗中,开始蒸。
“等半小时吧。”“嗯嗯!”继续点头,闻啸天硬是把高大的体格挤进了小饭桌里,估计本来都是设计给排骨美人们用餐的,闻啸天硬是把小高脚凳挤变形。继续等。
在这半小时里,King点了根烟,叼着,蓝色烟雾徐徐升空,勾勒出的是一个绝对有一等一魅力的性感男人,胸膛半露,古铜色皮肤很是野性,手指的关节非常突出,被摸的话一定很狂热——除了残酷和暴戾,更是有史以来最英俊野性的教父。
这样的男人在半小时内,轻轻松松为另一个男人端出了啤酒鸭翅、脆皮豆腐、醉排骨、西红柿炒鸡蛋四道中国菜。这个“另一个男人”心安理得大快朵颐。
粉蒸肉继续蒸着,闻啸天忽然抬起头,King在看着他,以一种很奇特的眼神,这是什么眼神呢?他忽然回忆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么遥远的西西里,他回过头,瑾在偷偷看着他,一样奇特的眼神。
他忽然就问:“小子,你说中国话,烧中国菜,为什么?”
King叼着那根烟,一笑,有点得意,有点叹气,有点成谜,“为了你啊……”
为了你啊。唉。
八年了,玩过多少心计,杀过多少人,排除过多少异己,黑手党只认King这个教父,世界都是King的。但把我变成这样的你,真想杀了你。把你吃掉。
“胡说什么!为了讨好我为了爱慕我还是为了杀掉我?”闻啸天已经吃干净东西,吃干抹净,他打个哈欠,一个残忍的无动于衷的哈欠,他仍然是他,那样该死的冷静和无动于衷,简直是冰块做的钢铁铸的!可恨。“瑾,十年前,我就告诉过你能救你小命的只有你自己,永远不要说出“为了谁”这种蠢话;你选择成为King,那你就该知道,King不能有任何弱点,而我闻啸天终我一生也不会成为你的弱点。”
他甚至不再看他。践踏别人的心意,不再话下。
看他背影,坚强有力就算失去所有力量也没有任何顾虑——
King一直没有失态,在遭受到这样的人的这样的忽视和嘲弄后,他保持了无懈可击的风度。他从闻啸天那里学到最宝贵的东西就是,没有感情就不会受到伤害。
背影已经消失,他徐徐给自己倒杯烈酒,举杯,在虚无中与对方视线交汇,缓缓碰杯,一口饮尽——
“是啊,没有弱点,只有玩物,永远的高手,我会好好回报你十年赐教。”

20
第七天。上帝造人的日子。犹如被放逐的流浪汉,水和面包就可以维生了,饥饿的时候就默背心经打坐练拳。闻啸天从来不问自己中了什么毒,内力没了怎么办,以后变成怎么样?享受囚禁,反正他很快活。
船逐渐开往南方。星斗可以看出。
今夜,天上的星辰非常美丽,寥廓而寂寞的星辰。繁华似锦。孤独也是一种享受。大海在唱歌,听得到。
假如现在跳下去,能否游到陆地?黑色的海洋,根本看不见啊,被捕获的老鹰,失去了翅膀,闻啸天,当你失去你的力量,你就会变成垃圾。
“是吗?”绝对自信从无畏惧,照样可以伸出一根指头给夜空,勾勾;过来吧,灾难,过来吧,死亡;可怕的坦率可以直面任何可怕的敌人:“那就试试看。”
红色的花朵在天空绽放了,超级豪华的游艇少不了玩乐。大红的花朵,散开在蓝色海洋的尽头,灰烬是流星。
长笛悠扬,单簧管浑厚振奋,在热烈绽放的烟花下,著名的歌剧寂寞却动人。
Carmen。纵情而自由的女人。斗牛士上场了,观众沸腾,他把匕首插进她的身体。纵情而自由的死亡。
在陌生的大海上,和迥异的人一起,在看着烟花,在听着独白——这就是自己留给瑾的印象?随心所欲的师父,殴打完自己,便去高高兴兴欣赏烟花和歌剧,真是一塌糊涂的印象。
他总以为无所谓的事,可能对这个孩子是永远无法谅解的伤害。就算成为教父,也耿耿于怀,也无法幸福。自己制造了第二个师弟。
原来是这样啊。才明白过来,直到此时才明白过来,面对一把藏了十年的玩具刀。
他往前一步,警觉,抬头,在漫天飞舞的花朵下,尖利凉薄的物件堪堪闪过,深深钉在身边墙壁,一道血,就从面颊落下了,海风吹出刺疼。
这是什么呢?首次忘记反击是最大的保护,而去研究那件碍眼的事物,竟是把小刀子。午夜两点,他拔下这把秀气玩意,明亮的刀身,精致的把手,很多很多年前,他曾经固执地认定一个骄傲的孩子是脆弱的,于是他就买来这把刀放在熟睡中的孩子枕头边,希望明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他能够开心。
我把我的一切都教给你。
自然能够说到做到。除了师弟,自己最喜欢的孩子,是的,自己是喜欢这个孩子的,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已经成功地为他实现了心愿,代替师弟拥有世界。
——拿着这把小刀,从舷梯走上去,第三层才是宽阔的平台,一片雪白景色,唱片机的指针慢慢转动,还有酒,还有背对他的男人。海浪一下子很遥远。
闻啸天抓起酒瓶,全灌了,阴影下,他的面目和石头雕刻一样冷峻,冷峻的目的。
当他渐渐走近他,他没有转身。当他走到他背后,他确实已经比他高了。他如此无声无息拿小刀绕到他前颈,轻轻一划。King竟然没有反抗。
——没有喷涌,血丝像根线。这只是把老旧而钝拙的刀了。
就算没有武者的力量,但男人就是男人,他拿刀的手准确干燥镇定,把刀持续伸下,一直,持续割破King胸膛,持续割掉纽扣,衣服从中间剖开,血液从中间流下。
——“我本想对你温柔的。”——
这么无赖说,摔掉手中刀,在弄得别人一身血和破损以后,胆敢这样说!King好象不是King了,他至今不回头,反而更固执在沉默,多奇怪,他才是教父,他才是这场游戏的主导啊,他已经夺去无赖汉的力量,他只需要压倒,强行压倒他就行了,他还在等什么?
——“师弟喜欢烟花,喜欢糖果,我喜欢师弟。”——
极黑的眼,黑色头发,古铜色皮肤,鼻子高挺,面目棱角突出深刻,他直接摸上他眼睛,好象沼泽一样森冷而可怕的眼睛,King就是以这样的眼光在看着他。
——“随便玩玩,你我都不是小孩了。”——
闻啸天三十二岁了,他救过很多人,也杀过一些人,他的世界里,很多事情都是直线条,他的逻辑总是有他的思维惯性。他看上去总是很严肃而僵硬,板着扑克脸,别说魅力,简直毫无魅力,多好,少人烦我多好!可别像那破师弟天生就一副桃花劫。但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随便玩玩”,没有这样割开过别人衣服,这样不是他。
这个东方人,强硬地握住西西里教父的手腕,以一个强硬的吻开始了需索。
海的声音,女人在唱歌的声音,鬼魅的诱惑,朝向我的方向,迎向我的怀抱,让我吃掉你……雪白的甲板上,你我纠缠。
King没有反抗,他被闻啸天用冷漠的力道压倒时,用冷漠的眼睛在看着时,他没有使出他的力气,这很容易,但他没有,他纵容这一切的发生。
闻啸天的汗水,都有酒的味道,烟的味道,性的味道,他握他手腕固定在他头颅两侧,然后这样看着他,看着King,二十四岁的男人,像瘫痪的狮子,有一双沼泽一样的眼,闻啸天的声音已经跟海浪混合在一起,你没办法感觉出他的温度——“我的技术很烂,我会让你哭,瑾,你……”忽然低沉下去,松开双手,汗水模糊了眼睛,他是紧张的,在压住一个男人的时候,再不通世故无味无趣,他闻啸天啊毕竟不曾压倒一个男人。“你把我踢到海里去吧。”
“闻啸天,你改变我的一生,我怎能让你逃掉?”意大利语,缓慢优美,非常清醒,King伸出舌尖,舔吻主控者的面颊,舔吻破损的伤口,残酷的浪漫——“永远不要忘记,我是你的责任。”
残酷的责任,紧密的束缚,闻啸天会喘不过气来,就算是闻啸天这样的人,也会喘不过气来,这是最大的报复。
他粗莽而草率,手指冰凉,呼吸冰凉,心跳冰凉,完全不解风情,他甚至是故意,草草解决这一切,难以抚摸,难以深吻,难以缠绵,只知道狼狈而简短地去进入一个年轻男人的身体,自己的勃起狼狈而简短,那时非常热,迎面的耻辱带来的剧热,闻啸天以他的方式解决这件事,这段孽缘。
只是射精,做得到。
“现在,你是我的责任了。”冷酷地看着赤裸而骄矜的胜利者,以及自己射在他腹部的白色精液,“你可以好好利用我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8-23 12:42:26 | 显示全部楼层
21
天空晴朗,陆地的味道也塌实。
蕾瑟儿一家已经是三代服侍西西里帝王,教父大人了。到她这,无可挑剔。她眼里,教父,无可挑剔,是整个西西里岛整个意大利女性的所有幻想。
以残酷的手法折磨异己,像最纯粹的神一样没有感情,高贵冷静,没人能满足的野心,那样狂邪到天地都会变色的魅力都让人无法抗拒。偷看到藏书馆里教父年幼时的照片,真是跟现在一点都不像。
现在,她敲敲雕刻狮头的门环,走进教父的卧室,地毯吸走了她的脚步声,豪奢温暖的室内格外昏暗,她完全凭经验在稳稳端着早餐盘,往前走。
——“你回来了。”
比冰还冷的声音,她一惊,才看见教父大人他躺在窗边的软榻上,衣服整齐,一夜未合眼,他的脸色是难看的,眼里却炯炯盯着她的方向——以一种恶寒的光芒。
“大人——是我,您永远的仆人。”她走过去,并不害怕,甚至带着种献祭给神的秘密喜悦,跪在教父腿边,好象羔羊一样温顺抬头。她是美丽而鲜活的女孩,才十七岁。
教父却闭上眼睛,那种光芒消失了,他的嘴角僵硬而压抑,这无损他的威严,只令他更高高在上。
她仍旧跪在他面前,隐约知道教父为什么整夜都在等待,但心里全然拒绝相信这可怕的事实——那是个男人啊,是个根本连替教父提鞋子都不配的男人,甚至是个无耻的背叛者!我们像神一样存在的King为什么会这么迷恋他?
“蕾瑟儿,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亲兄弟已经暗杀我三次。”二十四岁的年轻教父的神态如此平稳,这所有对他已经是家常便饭,杀与被杀。“一想到要被那人指着尸体嘲笑,就无法忍受,怎样也要活下来——是啊,不管是忘掉他还是折磨他,其实我已经被他吃得死死。”
“大人……”她抱着他腿,无法相信教父会用这样的语言来述说那个不值得的人,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流下泪来,但不甘的心情是这样难受。“我们都热爱着您——您根本不需要他——”
——胳膊被抓起来,迅速有力,不由得不站起来,她吃惊地看着迅速推她到一边的人,又是这个讨厌的坏人!
“小姑娘,你要是怀孕了,他不会承认,你去打胎那就很可能再无法生孩子,懂吗?”
她瞪着这个皱着眉头教训她的坏人,气得又要哭了。而此时,她耳边却传来教父的笑,醇厚而自然,从来没有听过King这样笑,他的笑,总是在薄薄嘴唇上裂开一些,永远没办法达到眼底,但现在,她看着听着,King真的是在笑,像在自己家里才会那样的笑。她愣住了。
在她发愣的时候,她已经被坏人推出门,甚至嘱咐她回去吃紧急避孕药!他绝对认真而不容反驳,她就算气得要命却被他气势完全压住。真不明白!
——脱下被露水打湿的外套,闻啸天把脑袋闷在水里一会,晃晃,这是他锻炼自己肺活量的方式,顺便洗脸。
他由后抱住他,十分温暖,并把同样温暖的手掌伸进他裤裆,直接就伸进内裤。
“看你冷的——”King喃喃,亲吻他颈子。
他用后肘推他,“滚开。”他的语气虽然冰冷也不无焦躁。显然这种定时上演的闹剧,已经让他头疼。就算他这种人,也是人吧!
“你哪里不行?三个月了,还起不来?”King没有被推开,当然不可能!这是他折磨他的方式,利用他的罪恶感,他当然知道比谁都知道,闻啸天他就是那种英雄主义至上的人物,强势到一旦犯错就一定要要求惩罚,绝不能逃避,绝不能软弱。
按照以前,闻啸天会踢开他,狠狠踹一边去。现在,他居然可以容忍他扳过自己身体,就这样半跪在面前,“哗”地径直拉开他拉链,就捧起委顿的性器看着,犹如好奇观众在观看,这么恶心又直白。
“看着你还能起得来,才是变态。”闻啸天毒舌不改,倒是依旧一派从容。
King的眼深沉下来,他本来就是狮子一样的霸气王者,早就被闻啸天磨练得一心的冰冷一意的孤行一身的邪气,他能坐这个位置这么多年,绝不只是单纯匹夫狠辣,玩弄计谋更是必需,三个月里,从下船到现在此时此地,这样蛰伏这样坏心眼玩弄这样言语动作放肆无情,说穿了无非还不是为了面子,早在第一天和昔日的背叛者一起踏上西西里岛这块土地,他已经下了教父的铁令:谁动闻啸天就是与整个黑手党为敌。震慑有了,震惊更是哗然。那又怎样?他不在乎。
闻啸天呢?看都不看他,整天玩夜归,坚持与他划清界限。
他早已不是孩子,现在更是以一个男人的心来保有闻啸天,不是一天两天,而是筹谋已久,就算还做不到宽大的胸襟,至少他在探索中,怎会玩玩做爱游戏就拉倒?现在反观闻啸天,冥顽不灵,指望他自己能体会到King心意,那是天方夜潭。
看着闻啸天又露出那种冷漠的眼光,King三个月里积累的怒火也升腾到最高点。
——一口咬住他性器,真的是狠狠的那种咬!
闻啸天不由抓住他头发,双手绷紧,一头冷汗,身体弯成弓,想拔却拔不开。“瑾!”重重敲死小孩脑袋,闻啸天下手不轻,三个月里他积累的怒火也升腾到最高点。
他哪里管他!满意松口看看果真周围一圈红牙印生生带出血来,才长臂一伸用了内力把那顽固屹立的骄傲男人抓到自己面前,爬上去,压得彻底——
“我不管,我想要。”无赖也学到骨子里,以一种天生的得意洋洋,King像狼一样扑上去,狠狠吻住了闻啸天,口舌相缠,先激动得微微呻吟,眼里那金色被欲望蒸得刺眼,故意用自己硬涨顶着闻啸天腿间,拼命吮吸闻啸天耳窝,耳语:“我想要你,想要你那根东西,光想着就能射出来。”
舌头完全挤进耳洞,配合硬涨这样刺激,King已经意图分明技巧策略顺利把手伸进去——闻啸天明显不受用,全身僵硬,做爱,他是外行。承认吧。一个洁癖到连做爱都懵懂的武林高手,从不以为自己会有受控于情欲的一天。怪不得英雄难过美人关。
地毯非常柔软,闻啸天虽然被死死压住但并没有意识到此时危险,比如King的手伸错地方!他迷惑而没有竭力抗拒。
——发生得过于自然,King花了长时间调情和安抚,不管是亲吻还是抚摸的力度,他绝对比闻啸天用心得多,也浪漫得多,虽然这个秋天早晨来得这么突然,但King按捺激动,犹如天生的完美情人,给以了闻啸天绝顶的高潮。就算用舌头去舔舐对方后穴,以带给对方更极致享受,做这些事情,他都是很自然的,他早晚都是要做闻啸天的男人的,就像闻啸天必然是他的男人一样。
到最后,他真的进到闻啸天身体,还是忍不住贴着对方湿漉漉的额头,尽情笑话:“我说,做爱你是外行吧?”
不理他。坚强端正的脸汗湿,而克制。直到此时,居然还想着克制!
“我不相信,你能让别的男人插入你,你明明就是喜欢我吧,啸天。”King抱着他,延长缓慢而悠长的摆幅,享受温暖的余韵,“你这个嘴硬的坏蛋。”
——闻啸天在想什么呢?他只是现在觉得很温暖而已,忙了一夜去抢救一个危重病人,再怎样到了大白天还是会累会疲倦会享受温暖吧,仅是如此而已啊。

22
压根没在听底下的歌剧,反正有幕帘隔着,再说闻啸天已经是我的人了——这样的想法,沾沾自喜,完胜。头转过去,King徐徐用嘴唇亲吻起闻啸天的颈背,吻痕非常清晰,这里是闻的性感带,咬着大动脉,他几乎尝着了他蹿动的血液,魂牵梦萦的时刻。
他终于在大庭广众下,把他的闻啸天……
“King?”女人的声音,突破迷雾的一小角,他只感觉到闻啸天的脉搏动得那么鲜活而甜美,这么凶猛有力的人,很甜美啊。
——“找你的。”直接眼睛都不瞥一下,握住他下巴,扭开,闻啸天挠挠自己脖子,继续沉浸于艺术殿堂。
King叹口气,懒洋洋把头回了,极黑的眼,是最勾魂的沼泽,充满力量的精悍身形,一举一动都有邪魅的狂野,这些都是人性里最不可抵挡的杀手,最关键是,当他一抬眼,他看向任何人的眼光,都证明了他是King,崇高而独一无二的暴君与统治者。
这就是King。他看着美丽的女性慢慢跪下亲吻他的衣角,宛如亲吻中古时代帝王,他是无动于衷而处之泰然的。
“我想念您。”她有一双会说话的野性大眼,一头黑发宛如瀑布,妖冶火热如罂粟,意大利式的表白,她用黯淡的眼神表达凄楚,好象最柔顺的小鹿虔诚亲吻他的每一根手指——
King托起她下巴,绝伦的女人,著名女演员,任由他摆布,“从这跳下去,我也会想念你。”他微微笑,才无所谓。
三楼啊,掉下去,脆弱的脖子就像天鹅一样折断。
她的脸白了,才想起她面对是教父,而不是床上的情人,他可以多么容易就杀死她,就算他现在勒着她脖子把她活生生扔下去,一万个人里没有一个敢于作证。
当然了,黑手党的教父啊,没有心的男人啊。
她是骄傲的女人,当然是,不然他也不会看上她,一度选择她为床伴。她骄傲地要扳回这程,女人会因为骄傲做出一辈子的傻事,无论国度,所以她就走过去,走到天鹅绒帘那边,慢慢弯下自己腰,好象喝醉酒,完全无损她的过人美貌,她凄厉而柔媚地往后看了一眼,她要他知道她不是赌气,她不是因为他是King而是因为他是他,她狂热地爱着的男人,是在看着她,并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对面的环形包厢,陆续有人站起吃惊看这边出事。
她闭紧眼,恐惧紧张痛恨悲哀,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们曾经多么相爱?你的眼里曾经只看着我,我曾被多少人羡慕,你让我现在去忍受嘲笑吗?去忍受那些平庸的男人?
她或许真会跳,或许只是胆怯了,退回。
但都没发生。她已经无法再动弹。悬空中,白亮的事物一下子闪过来,身体在挨着的一瞬间就已经不能动弹。她仍在看戏,似乎陶醉于尾声的精彩,而不得不弯腰细看,她的风姿身段如此标致简直比台上演员精彩太多,这样的美人,意大利的当红明星,已经吸引了全场更多眼光。
玩着手上温润的鹅卵石,闻啸天舒舒服服坐那继续看他的歌剧,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眼里那簇跳动着的是真火。
“看上她了?”King看看闻啸天侧面,平静的笑话,那种宛如雕刻出来的意大利男人的深刻面貌,在舞台灯光的折射下,阴暗而莫测,他抓住他干燥稳定大手,放在自己嘴唇边,本来只是亲吻,渐渐一一含着,像吮吸乳头一样拿舌头裹紧,他的眼睛一直凝视着他侧面——这种挑逗麻人骨头,周围多少看客,不可置信。
“看你耳朵红的——”他才舍得把那冷冰冰的指头松了,悄然抵在自己眼角、眉梢,无一不情色,无一不温存,低低抱怨:“武功内力都回来了,为什么还让我上你?”
——“这不就是你的计划安排游戏之一吗?”哈哈两声,虽然冰冷而不无情,闻啸天继续玩着剩下的那块石头,眼睛在聚精会神看着舞台,你很难看出他心里到底怎么想,明明眼睛是这么强横而坚硬,耳朵却红得不像样,躁热通红,他首次直面他们俩发生关系了。“让我在清醒正常的情况下,成为情欲的俘虏。随便杀死你,我还怎么享受到被人服侍的极乐?至少你比女人做得好。”
“我成功了?”King问。
闻啸天转过头,手还在对方脸上抚摸着,尽管非自愿,他回过头看着这个居然问“我成功了的?”西西里教父,终于在刹那间体会到一件事实,就是他有生以来所做最失败的事,就是收了这么个徒弟——
“没出息的东西!”
愤怒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愤怒的、狠狠地就手打了教父一耳光——这么响亮的噼啪!抽在每一个暗中保卫教父的侍从心里!一瞬间他们就要抽出枪来,杀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方人!但教父,已经放话在那。不能动这个人,任何人。都不能。
——“你在挑衅吗?”这不是闻啸天,闻啸天不会这么揪着别人领子恶狠狠说话,闻啸天这个人,基本上认识他的人都知道,是个像女人一样爱干净,像闹钟一样准点上下班,像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不通人世变故,像白开水里烧的白开水一样无味无趣的男人。就算“白水男人”的称号一辈子跟定了他,闻啸天依旧我行我素,大有天下人能奈我何的嚣张气焰。这种人会耳朵红了,眼底也有点赤红,喜怒形于色,恨不得马上出手干掉对方的小模样吗?
这是个就算落在最劣势,完全没胜算,也会哈哈两声,坦率迎接死亡的男人。
这么个人大声呵斥比自己小八岁的小子“你在挑衅吗?”你在挑衅我的力量、我的精神、我的世界、我的自由吗?
著名的女演员已经在愕然自己瞬间就不能动弹,等候死亡是那样恐惧,而背后随之而来的巨大压力更是如潮水一样袭到——到那个无害安静的男人,突然就失去了控制,好像凶猛巨大的食人兽被激怒,被放进了人的世界,于是她感受到强烈的恐惧,比死亡还恐惧。
——“闻啸天,你以为你现在还杀得了我吗?”King的半边脸是红的,衣领子也被勒到难以呼吸,他猖狂的笑容是那样得意而灿烂,简直是跟小孩子的快活一样,那样纯粹,小孩子的快活都是很残忍的,比如他们能用放大镜烧死有只无害的蚂蚁,而对付巨大的野兽,当然要有更好的方法——对,没错,闻啸天,我已经知道我成功了。
“你对我动情了,闻啸天,你变得不像你了,你开始知道软弱的痛苦了。”King继续。接着。甚至摇摇头。
平静的安抚恣意得就好象在拿鞭子抽打,闻啸天的手松开了,鹅卵石掉到地毯上,与其被说成动情来得打击大,还不如说是自己像发情一样对这么个小子上来上去,这种状态完全不在状态,三十二年没发生过,这种状态必定是敌人,让自己软弱的敌人。
——敌人啊,这种想法好受点,敌人有什么好畏惧?只要面对就好了。只要坦率面对就好了。
坦率,坚定,用男人的眼光去直接看一心设计坑害报复自己的King。“有趣的体验。”危险的眯眼,打量这个年轻男人,承认他已经使出生入死了三十二年的自己终于有机会能体验一把何谓动情!“瑾,我会享受你带给我的体验。”
已经谢场,这个夜晚结束了,两个大男人都没发现。
“走吧。”闻啸天站起来,好象一切都没发生过,激动啊挑衅啊危险啊都过去了,他的神经又顺利地直了过来。
King突然出手,国王伸出不准任何人抗拒的胳膊,突然挽上了武林高手的颈项,如此慷慨又真切,犹如希望他回以拥抱——“我连手都在发抖,你是猪吗?”黑暗的阴沉彻底暴露无疑,如此高大暴戾现在却如此黑暗阴沉,笔直盯着那么“白”的闻啸天,那么“白”的情人!
——闻啸天总算没有哈哈反问“为什么手抖?我可没对你点穴。”这时,他看看King,就扯下他攀缠,一扬手,却是点开那女人的穴道,她几乎不敢看向他们,畏惧地立刻地跑开了,这不是她能承受的世界。这点认知是对的。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了,闻啸天才弯下身体,用干燥稳定的手掌托起年轻男人的脸,对方炯炯的目光完全不回避真是不讨喜的孩子——
用背挡住外面视线,他在他额头留下一个纯洁的亲吻。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他。双方都显得有点吃惊。
——“真的在发抖啊,原来你这么紧张,让你在上面真是辛苦你了小子——”——这个让人吃惊的夜晚,以标准的闻啸天式为结束。

23
常见的黑帮聚会,你可以想象,微微泛出红光的壁炉,一切有松香燃烧的芬馥,穿着黑西装的精悍男人,举重若轻,很可能还在喝着东方红茶,突然就一个鳄鱼般的眼神扫向你,紧接着轮到机灵的部下赶上,架住你胳膊——叛徒的下场只有一个。于是,掏出枪来。
现在,机灵的党徒懂得闭嘴,怎可能不闭嘴?你没看到,他就坐在他身边,一起喝着青瓷器盛的茶,一副当年那样无害表情,其实是披着羊皮的狼。
他喝着茶,在温煦的台灯旁,视线像子弹频频射过来,无一例外,用中指扶扶滑下的眼镜,快要睡着了。教父仍然和身边人谈话,一向冷漠有点邪魅的面部线条有力而生动,在灯光下全然焕发自信,春风满面,难得罕见——反观闻啸天,嘴都破了,脸色憔悴,谁做底下那个,还用说吗?
他安抚他:“等会,再等一会。”拍拍他的手,在外面,教父气度永远不凡。闻啸天瞥他一眼,有点阴冷。
“我是这里的老鼠。”他坦然正视King,告诉他:“这里永远不会是我的世界。”
“不试试怎么知道?”King好坦然,更坦然,他的笑年轻而生动,这一夕之间,他那么年轻那么骄傲那么生动,甚至有点可爱了。“闻啸天,我要试试。”他用指头拨弄着他的头发,情人之间轻轻爱昵:“我喜欢你,你可以不接受我的世界,但你必须接受我。”眼神已然骄傲了,想要的就去要了,后悔也不管了,过去的都过去了。
闻啸天,你再也碰不着这样的眼神了吧。这样为你燃烧的眼神。闻啸天却依然眼神冷却。
“你太天真了。”闻啸天看着走向他们的人。一个一个,老头子们,早就一个一个预谋好。你还能天真下去吗?——很激昂,尤其是愤慨陈述职责的老人们,甚至连死去的老教父都被搬出来,闻啸天已经连死人都亵渎,他的背叛是那样无耻和森冷,怎可能被遗忘?也有人沉默不语,闻啸天曾经用同样的一把手术刀挽救过他们的生命,他是最高明的心脏权威。年轻人,当然都是King的人,领袖的爱憎就是他们的爱憎,更何况,现在的情形下,挑衅闻啸天无疑就是挑衅西西里的掌握者,教父。
很奇异,教父此次没有强权镇压,他一贯如此强硬,但这次,他很耐心听完黑手党元老们的意见,然后以同样的耐心与温和对参于此次聚会的高层精英们,说:“这个人救过我父亲的生命,他是我的老朋友,当年的谣传是我兄弟一手策划,我现在以我的性命担保,他绝对无辜。”
很突然,闻啸天什么都不知道。这个King从没露出过风声。扔出最新的背叛者版本,他甚至连窃贼与国际刑警交易过程都炮制得出,人证物证,一样不确。那个模样依稀是党徒的男人,眼下正在美国逃亡。King的话不用多说了,明摆的事实,你怀疑这事实吗?你就是在怀疑教父。
他已经用生命担保。从没发生。这严酷暴戾的青年,眼睛总是黑得如一滩沼泽,从不受控,无法无天。历代教父里,他青出于蓝。但这样下去,就算再怎么出色,最终也会死于自己的暴戾中吧。这个东方男人,真的让他改变。
老人们用依稀精光四射的眼神,打量闻啸天。他们可没老糊涂,他们能在西西里撑到这把年纪,就足以说明他们的手腕和智力。他们交换一下眼神,决定再等等看。
闻啸天站在镇定的教父身边,有生以来,头次迷茫了。

——“你今晚特别热情。”浑厚的意大利语,黑眼睛的意大利男人,花朵艳丽芬芳,酒的味道飘在室内醇美,他这样撑起身体,俯看月光下出尘的情人,这多么意外,应该是出尘的少女吧,怎会换做了平板而同样有力的男人?“啸天——”情欲萌动,摸着他下巴,抬起来,好让他在月光下看得更仔细。
闻啸天就依他了,这么轻易。
“下个月,我们再去海上玩吧?环游世界也可以,我知道这一直是你的心愿,我生日过了,我们就去。”他轻轻亲着他下巴,嘴唇和呼吸在那胡茬上微微摩擦,慢慢朦胧地笑了,搂着闻啸天的颈子趴着不动:“你的食欲,你的性欲,甚至你的嗜虐欲,我全都能满足,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瑾,这也是你给我的体验?让我变得不像我,让我开始软弱。”闻啸天由一直的默然忽然这样问,月光下,他的美有力而浑厚,圣洁而冰冷,他会在瞬间就杀死你,而且忘记你。
“你怕了?”瑾抬起头,安静而温顺。
闻啸天不说话,闭上眼睛,作势要睡了。
——“做好为我失去一切的准备,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带给你什么。可能仍旧是地狱。”
——“但这就是爱情。”
两个人,靠在一起,好象两个无忧无虑的大男孩,靠着彼此睡着。

24
在闻啸天的记忆中,那一个月,被深深压在了记忆的最底层。高手总害怕被找到命门,那惟一的弱点。
闻啸天,你也有害怕的东西?这多么可笑。
——有时候会做梦,几乎就要跳到那艘白得能反射出阳光颜色来的游艇上了。几乎就要跳到。海是那么蓝,几乎就要成形的有趣体验。多么遥远——
郑副署长亲自跑到西西里,亲自安排筹划坐镇意图救出他的友人,甚至亲自跟上头立下军令状——此次一定要瓦解恩德度克家族。当然了,已经调了这么多兵,已经惊动了这么多高层,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官兵捉强盗也得有个头。这次事件已经闹大,郑长青当然不会想到老友会和教父发生什么,他在焦急地等候闻长青消息却无果,却在半个月后得到线报,关于一个东方男人在黑手党高层引起的震动,几乎第一反应,他知道他还活着,他知道只有那个男人才会扰得天下无宁!郑署长老练而洞察地立刻递交了报告给最高层,避开闻啸天不提,他认为这是个掀翻黑手党组织的大好时机,八年以来,这是他们最不安动摇的时刻,如果错过,以King的能力,他必然将掀起国际毒品与枪火交易的狂潮,实际上,这是他八年来一直在做的,也使国际刑警丢尽颜面。
郑长青已经做好部署,不抓住大鱼他绝不收手。
闻啸天,在享受教父。两个男人,多么古怪,接吻和做爱,到底在想什么。这两个人,随时都有死亡的危险,他们的眼睛里没有人能看出情绪。
连深黑的夜里,互相靠着,坐在高高的山上,也成为一种平静的享受。喝一点酒,让风吹吹,彼此不说什么,King在把自己的手交叠在闻啸天的手上,无声地按着。不能说爱,无声是表达情感的一种方式。闻啸天,你这个疯狂又古怪的男人,世界无法接受你,我来接受你,你总有软弱的一天吧,你总有衰老的一天吧,你总有渴望平静的一天吧,梳梳你的羽毛,我们的血液是流在一起的,你的因子已经在我身体里扎下了根。
你当然归我所有,如我归你所有。
闻啸天抽回自己的手,给自己点烟,点着点着,一点红色的苗,突然就能哑然失笑,敲敲自己脑袋:“我这算是受困了吧?我也有今天啊。”
“人总会有这天的。”King诱导。自如地不能再自如地把手搭上来,这次是勾到困惑中男人的脖子,成熟冷洌总是那么酷的老男人,吻接得甜蜜而柔和,King所献上的犹如处女的嘴唇。
这种困惑,突如其来,闻啸天,这辈子,还没有体会过。他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不由他不全心感受这个吻,男人就男人吧,为什么要是他呢?为什么要是自己呢?为什么那时候会想给你整个天空?为什么这时候会觉得原来温暖是这个样子的?手掌摸上了小自己八岁的男子的头发,坚硬,还是坚硬啊,不由笑了。
——海边,一片蓝,戴着墨镜,一切看上去压抑深沉。
他敲了敲车窗,窗子滑下,一手这样潇洒搁着玻璃,一边清爽迷人嗓音在稀松平常说:“长官,这次我帮不了你。”
“是太危险?——但你——好,好兄弟。”但你不是会畏惧危险的人吧?你总是迎头向着那些危险在嘲笑,但你仍然是我的好兄弟,郑长青拍拍他手,以示理解。
他把头侧过来,好象在远远遥望着海鸟,飞得翱翔,飞在那片蓝色海上。侧着的棱角面目,就是雕刻也雕刻不出,因他是那么生动,那么富有坚毅的魅力,那样无所在乎又高傲,那样嘲笑睥睨一切着却又孤独着,他是活生生的,闻啸天终于肯承认自己是活生生的了。
“这次,我得避嫌——”一笑。“知道为什么吗?知道我也爱上‘人’了吗?知道我爱上的是谁吗?”
!!!不可思议,只能哈哈大笑——“你不会吧?闻啸天,你不会吧!”你怎么可能?你没有那种能力吧,你是多么钢铁机器一样的死硬家伙,郑长青抹抹额头,是冷还是热,这样的结果,想象闻啸天这样的家伙投身黑暗,多么疯狂。
“闻啸天,你知道,我不想知道。”他发动车子。
他收回手,摘下墨镜,清澄的光芒,海天一色的包容,狂嚣有所收敛,人有了爱后是会有写许改变——“署长大人,祝你前途无量。”
“该死的——闻啸天。”虽然咒骂,还是伸出手来——
以掌击掌,我们是好兄弟。



25

在闻啸天的记忆中,那一个月,被深深压在了记忆的最底层。高手总害怕被找到命门,那惟一的弱点。
闻啸天,你也有害怕的东西?这多么可笑。
——有时候会做梦,几乎就要跳到那艘白得能反射出阳光颜色来的游艇上了。几乎就要跳到。海是那么蓝,几乎就要成形的有趣体验。多么遥远——
郑副署长亲自跑到西西里,亲自安排筹划坐镇意图救出他的友人,甚至亲自跟上头立下军令状——此次一定要瓦解恩德度克家族。当然了,已经调了这么多兵,已经惊动了这么多高层,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官兵捉强盗也得有个头。这次事件已经闹大,郑长青当然不会想到老友会和教父发生什么,他在焦急地等候闻长青消息却无果,却在半个月后得到线报,关于一个东方男人在黑手党高层引起的震动,几乎第一反应,他知道他还活着,他知道只有那个男人才会扰得天下无宁!郑署长老练而洞察地立刻递交了报告给最高层,避开闻啸天不提,他认为这是个掀翻黑手党组织的大好时机,八年以来,这是他们最不安动摇的时刻,如果错过,以King的能力,他必然将掀起国际毒品与枪火交易的狂潮,实际上,这是他八年来一直在做的,也使国际刑警丢尽颜面。
郑长青已经做好部署,不抓住大鱼他绝不收手。
闻啸天,在享受教父。两个男人,多么古怪,接吻和做爱,到底在想什么。这两个人,随时都有死亡的危险,他们的眼睛里没有人能看出情绪。
连深黑的夜里,互相靠着,坐在高高的山上,也成为一种平静的享受。喝一点酒,让风吹吹,彼此不说什么,King在把自己的手交叠在闻啸天的手上,无声地按着。不能说爱,无声是表达情感的一种方式。闻啸天,你这个疯狂又古怪的男人,世界无法接受你,我来接受你,你总有软弱的一天吧,你总有衰老的一天吧,你总有渴望平静的一天吧,梳梳你的羽毛,我们的血液是流在一起的,你的因子已经在我身体里扎下了根。
你当然归我所有,如我归你所有。
闻啸天抽回自己的手,给自己点烟,点着点着,一点红色的苗,突然就能哑然失笑,敲敲自己脑袋:“我这算是受困了吧?我也有今天啊。”
“人总会有这天的。”King诱导。自如地不能再自如地把手搭上来,这次是勾到困惑中男人的脖子,成熟冷洌总是那么酷的老男人,吻接得甜蜜而柔和,King所献上的犹如处女的嘴唇。
这种困惑,突如其来,闻啸天,这辈子,还没有体会过。他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不由他不全心感受这个吻,男人就男人吧,为什么要是他呢?为什么要是自己呢?为什么那时候会想给你整个天空?为什么这时候会觉得原来温暖是这个样子的?手掌摸上了小自己八岁的男子的头发,坚硬,还是坚硬啊,不由笑了。
——海边,一片蓝,戴着墨镜,一切看上去压抑深沉。
他敲了敲车窗,窗子滑下,一手这样潇洒搁着玻璃,一边清爽迷人嗓音在稀松平常说:“长官,这次我帮不了你。”
“是太危险?——但你——好,好兄弟。”但你不是会畏惧危险的人吧?你总是迎头向着那些危险在嘲笑,但你仍然是我的好兄弟,郑长青拍拍他手,以示理解。
他把头侧过来,好象在远远遥望着海鸟,飞得翱翔,飞在那片蓝色海上。侧着的棱角面目,就是雕刻也雕刻不出,因他是那么生动,那么富有坚毅的魅力,那样无所在乎又高傲,那样嘲笑睥睨一切着却又孤独着,他是活生生的,闻啸天终于肯承认自己是活生生的了。
“这次,我得避嫌——”一笑。“知道为什么吗?知道我也爱上‘人’了吗?知道我爱上的是谁吗?”
!!!不可思议,只能哈哈大笑——“你不会吧?闻啸天,你不会吧!”你怎么可能?你没有那种能力吧,你是多么钢铁机器一样的死硬家伙,郑长青抹抹额头,是冷还是热,这样的结果,想象闻啸天这样的家伙投身黑暗,多么疯狂。
“闻啸天,你知道,我不想知道。”他发动车子。
他收回手,摘下墨镜,清澄的光芒,海天一色的包容,狂嚣有所收敛,人有了爱后是会有写许改变——“署长大人,祝你前途无量。”
“该死的——闻啸天。”虽然咒骂,还是伸出手来——
以掌击掌,我们是好兄弟。
好兄弟归好兄弟。教父归教父。爱人归爱人。犹豫归犹豫。完全不明白归不明白。
但该杀的永远该杀。谁站谁这边,男人的事情,男人来解决。

佛罗伦萨的街道上隐隐听到大海的波涛。边在大海的波涛里漫游,边观赏着反射于玻璃橱窗里的景致。是啊,异国的景色总有让人心跳的刺激力。在这个时候,闻啸天冷淡而隐隐不悦,在这个时候,他停驻在制作蛋糕的小店前,茶色的玻璃里,好象从童话里跳出来的白胡须老人在给精巧的小糕点着上色彩,牛奶和巧克力,灿烂的颜色,有甜蜜与芬芳馥郁的香味传过来。
在这个时候,他当然冷淡而不悦。
尤其当这一个甜美的樱桃小慕斯轻巧自若地呈现在他鼻子底下——
纵容到不像话,宠溺得不着痕迹,极其黑的眼神不复暴戾——反而在说:“真可爱啊……”明明是对一个大自己八岁的老男人,说什么稍有过人姿色都是过奖,看他多面无表情,看他多呆若木鸡,看他蒙着厚厚眼镜你哪能看清他双眼隐藏是多清澈犀利动人可爱?
但这个二十四岁的青年男子,已经急色鬼一样凑过来,天空无尽绚丽阳光,树梢的绿色垂在身上,一只手臂就这样撑过来,将冷淡而不悦的闻啸天挤在了熙熙攘攘大街的玻璃橱窗上,另一只手臂还不忘给爱人好好端着那小小慕斯——
路边人,口哨吹过来。
青年人的喘息吹皱了闻啸天的眉毛,吹冷了本来就不悦的嘴唇,抿成一线——
“你最好……”
他突然拿下了他的眼镜,好整以暇,如此高大狂野,他就是意大利最浪荡多金的贵公子——“最好什么?”向老男人的眼睛呵气。
有点浪荡地支起小腿,磨着他。纯属情不自禁。
大庭广众。
“臭小子!”闻啸天脸红了!闻啸天居然脸红了!!!——火热的太阳有点让人失控。他狠狠一拐King脖子,抵着,好清澄的眼睛流露独有的狂嚣恣意,我是闻啸天啊,你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我会为你变成什么样的人?想想都觉得……有趣吧。
“我来教教你什么是男人吧,小徒弟。”他冷静而绅士,好象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脸在发着烫,他是纵容孩子调皮的大人,在小小的King渐渐收敛的笑里,闻啸天缓缓伸舌,擦过King的手腕,擦过他手里的慕斯,从边缘到尖顶,眼睛一直一直垂着,谁也琢磨不到里面的恶毒心思;甘甜,沙沙的甜,粲然一笑,就露出唇齿间分明吮着的那颗红樱桃——
送进了King嘴里。激吻。什么樱桃哪管得了这么多,就算这时哽死King绝对也认了。
这个老家伙!故意发出细微的颤抖声,眼神却比沙漠冷静比贵族绅士——在King就手扔了甜品扣着他脑袋按住他腰身密切贴合意图当街表演激情秀之时,冷不防对手头一偏——
就手推开他,这么容易,好象对待用完就扔的甜品,当然了,论打架,世上几人是你对手?闻啸天伸伸懒腰,走在佛罗伦萨三月的春风里,全不知自己的脸色如此红润飞扬宛如维纳斯出水时的羞怯惊世,只漫不经心留给King倦怠旅人一般的背影。
异国的男人回头望望异国的男人——
大大咧咧居然还笑得出!意大利佬,这个黑眼睛的意大利公狮,眼里闪烁分明的情欲和占有,却宛如帝王一样笑出傲慢与势在必得的余音。
明明刚才抵着自己的胯间已经有了反应,现在——现在,却是自己被男人勾引出反应来。果真是风水轮流转吗?
这两个男人彼此互相骄傲望着。
黑色的帝王总是能勾起来往路人不断的回首。不英俊,但致命。魅力在空气里。
黑色的帝王懒洋洋靠着玻璃橱窗,闲适剥开随手拿出的糖果,好象小孩子一样满足咀嚼。
隔着五六步,从来不需要别人多管闲事的闻啸天冷淡而不悦:“我一个人出来走走,为什么还跟着?”
“你拒绝了那个警察,是吗?”
答非所问。
“老巢都要给人端了,你跑过来跟着我做什么?”
“你的警察朋友——”拿手指戳戳自己肩膀,“只一点小伤,就算作扫了我半年货的代价吧。”一笑,几千万美金,一笑。然后,站直,然后,走过来,每一步都令人无法抗拒,不可思议的胆战心惊吧,他是King ,他就是黑色党的灵魂,他就是整个西西里最黑暗的化身,他是可以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那些跑来送死的国际刑警,意大利政要国际上首脑有多少跟黑手党是牵扯纠绊,这是King的时代,这是西西里岛的黑暗最猖狂的年代。谁能阻挡?
如今呢?——“这样就能打发回去了吧。”还有两步,青年从容在微笑:“闻啸天,在杀戮和你之间,我没有犹豫过。”
东方男子,美丽的眼睛里,如谜。深不见底。
“你——”声音明显刺耳,要命真要命!“你——就不能让我喘口气?我想走就能走,我还是我!——”只不过是就手一挥,无声而令人胆寒的杀气,就齐齐切掉了绿色树梢上的一枝新芽。
一不小心,极有可能,万劫不复。
——“我让你喘气,你可以在我怀里喘气。”低沉的诱惑,再迈近一步。“在我的身体里喘气。”
妈的!“你当在应付女人吗?”三十二岁的老男人了,头次碰到爱这个可怕的玩意,手忙脚乱,任凭再聪明绝顶,傲视群雄,却已经手忙脚乱了。
青年不语,还敢那样从容微微笑。简直夺去了闻啸天的专属招牌嘛!很不冷静,捎带情人间戏谑,闻啸天跨出一步,抓住对方下巴,恶毒地想挤掉那恶毒的笑。
“除了你,没有人能杀死我。” King看着闻啸天说。
——闻啸天,我这一生注定要踏着别人的鲜血攀上顶端,我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我身体里残存的瑾,残存的那一点善良,都是为你而存在——抓住我吧,闻啸天,我的师父,我的情人,我的伴侣,为了瑾,抓住我——
“瑾……”闻啸天,叹气,终于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对方。果然欺负小孩是不会得好报的!
一对情人,拥抱,浪漫的意大利式爱情,今天的风里有甜蜜的奶油味道。
——黑摩托车飞驰而过,极其平常——
直觉,就像鲨鱼能嗅到十里外一滴血那样敏锐而可怕的直觉,直觉让闻啸天的肌肉几乎瞬间就做出反应,反应死亡和威胁——他压倒自己所拥抱的男人——
子弹过来,扫射。
全都是子弹。尖锐地擦着耳朵过去。又一辆摩托——
疯狂地孤注一掷。
闻啸天的杀意在眼睛里,在瞳孔里,收敛成一点,这样坚强端正的人,可以变成天生的杀人机器,只要他想,无坚不摧,但此刻,毕竟有了顾忌,他拉起他对他喊——
“躲起来——”
这句话,是闻啸天的招牌话,很自然,他已经习惯被人依靠,他太强了,他不要有人拖他后腿,凭他一个人就能杀戮,更何况,是小八岁的他——
他当时并没有时间顾及他的心而是想保护他的命。后来想想,是错了。低估了那越来越像男人的孩子的叛逆心理。但当时,哪来得及呢!
King扬了扬一边眉毛,似不解,到现在,闻啸天仍记得那时候他的样子,深刻的面貌,连扬眉毛的小动作都跋扈,却命令他:“到我身后!”抢先拔枪,还击。
教父是不应该任性逛街的,就像鱼不该跳上光洁的陆地,那会让他无法呼吸。但为了陪伴那迷恋自由的情人,教父就可以任性地享受自由,就可以任性地拿生命来交换自由。
强强联手。闻啸天教出来的徒弟,果然也了得。
这是一场完美的伏击,开阔的街道,毫无遮挡物,他们两个就好比正中靶子。一切发生太突然,游人惊叫着逃窜,四面不断有黑摩托朝他们驶来,明明眼看得手却立刻哀号摔下,摩托“砰”然撞上建筑,激起一片火花四射和巨响。
闻啸天以一抵十,并不热血沸腾,他步步后退,时刻掩护着身边人,嗜好杀戮不是他风格,这时候他知道他必须冷静从容,因为他身边多了一个人,果然麻烦!——眼睛不眨一下,沾到喷出的血液才露出厌恶神情——杀手与医生,有区别吗?两者都需要极其冷酷吧,闻啸天的冷酷可以媲美机器。
屡屡在对手扣班机前一秒已经一枪射进对手头颅中央,绝不留情。没有子弹也没关系,在猖狂的火力网里,像滑溜溜的鱼蹿在熟悉的海洋里,就近就能拾起地上呻吟者的武器。
这些人沉默地收网,到死前都没有一点声音发出。绝对一流杀手。
闻啸天看向瑾,这个人,周身的杀气锋利而残酷,有点陌生的心惊。
——“掩护我。”他对瑾说,对方火力太强,硬拼不是办法,待他要过去,瑾这时攥住他手,似拉住他们之间牵绊,似告诉他我的身边就是沼泽你可愿意沉浸?眼里是不放手,无论怎样都不放手,告诉你闻啸天我不放手。
越来越近,对方收拢保围圈,五分钟内警察什么狗屁东西是赶不来了,又一辆摩托疯了一样直冲过来——闻啸天并不是没遇到比这刻更凶险的场景,但现在他无法像从前一般恋战,他现在要的是全身而退。他再次看了眼瑾——
爱,果然是让人变得软弱的东西。这样想,却笑了,明白了。他同样攥住瑾的手,放在嘴唇边上,吻,亲昵,此刻好象什么都不太重要,枪林弹雨都没关系,惟一重要的就是带这个人离开这里——瑾的手很凉,当他松开了他的手,两人甚至没有再交换眼神,他看他像头尝过人肉的豹子再次扑向美食,一如往常,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不就是枪战吗?不就是几十个杀手吗?不就是活下去吗?算什么啊。
已经到了一辆倒地的摩托旁边,他扶起来、跨上、俯低身体、踩油门,他爱这美妙颤音。
King的眼,跟随他,情人如此强悍冷酷,每个动作都宛如事先计划,精准凌厉,世上惟独自己的情人能在周身浴血的时刻散发出如此强烈而绝对的气势。
这时候,才猛然觉悟自己真把这样的闻啸天压在底下了!比自己还暴力还血腥的男人,绝对不能再让他这样玩命一样随心所欲享受濒临死亡的快感。
闻啸天哪里知道刚确定关系的男人此刻估摸着怎样拔掉他周身刺,此时已经驾车冲过来,到他身边,竟是连头发也没乱,继续那种一切预料中的不愠不火:“上车。”
——King刚靠近——他抬头——
透明玻璃窗反射出可疑的黑点——对面高楼那个黑点——不对!——一颤——
火——
来不及了——
破击炮——好大的声音——呼啸——太近了——根本什么都来不及做——
尖叫!呼啸!
闻啸天像发条一样反应了,他要扑倒他——你是我的徒弟,你仍然是我眼里那个孩子,我说过要让你享受世界。我闻啸天说过的话绝无二话。
令人昏眩而窒息的热浪,巨大的爆炸,爆裂的玻璃,无数的回声,无数的火焰,在他被压倒的时候,迟疑而迷惑,习惯一切掌握中,他太强了,但这次,是怎么了?
始终,King紧紧压住他,覆盖住他,压到闻啸天感觉到疼痛。King的怀抱温暖到令人窒息。
血从上面流下来,流到闻啸天的眼睛里,源源不绝——
“瑾!”闻啸天持续着那种迟疑和迷惑,仿佛炮火震傻了他,犹豫喊出刚才还好好的人的名字,他试图挣脱那种紧窒的怀抱,但他发现根本无法挣脱,King的力量是要把他深深嵌进自己身体,这由意识决定不由流失的血液决定。
King,King。


“高手的命门一定不能让敌人找到,找到了,就完蛋了。”
竹林里,兰师父坐在那老旧的藤椅上,捧着她小小茶杯,一点一点抿着。
“徒弟没有命门。”
小小的少年,站在绿竹枝上,轻盈地随风摇荡,对什么都百无聊赖的老成持重。
想起什么,跳下去,问师父:“师父,师弟什么时候回来?这次,他回家已经三个月了。”
“你不是一直厌烦他?走了灾星,你我都省心。”师父笑着捧茶杯,抿一点。
愣住。想问,为什么不回来?但想想,回来又怎样?狡黠得好象狐狸一样的小师弟啊,怅然若失。
“啸天,有的命门是看不到也摸不到的。”师父又抿一点,满足地叹口气,圆乎乎皱巴巴脸上尽是满足:“安啦,乖徒儿,你又不靠打架混饭吃。放心吧放心吧。”
——不是不放心,只是奇怪,为什么只有我没有命门。——
——找个能打败自己的人,真难啊。天才的悲哀。——
……浑浑噩噩,他还在里面,那扇画着鲜红十字的白门,头次让人觉得惊悸,头次失去方寸,头次后悔后怕,闻啸天捂住自己头,十个小时里他就这样捂着,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宽厚坚毅的肩膀弯了,头次显示脆弱——
对面的一群老头同样坐立不安,交换着怀疑和谴责的眼神,他们必须做好完全准备,一切都暗潮汹涌。
“活下来,你一定要活下来。”闻啸天默念着,满身的血和灰尘让他狼狈不堪,他对这些已经都感觉不到,曾经的恣意曾经的狂妄曾经的自由自在,比较起那人的生命来,已经都不重要了。
疼痛,头次因为一种感情而感觉到满心的疼痛。
“闻啸天,你明明对我动情了!”
“闻啸天,你为什么不承认?你爱上我了。”
“闻啸天,我只做菜给你一个人吃。””
“啸天,除了你,没人能杀死我。”
“啸天……我的……”
一滴泪,无声地掉地。却哈哈大笑,只能一脸血污哈哈大笑,宛如野兽,骄傲而负伤。
冰冷的气息,好象正随着那种狂妄的笑一圈圈震荡开来,让对面的老江湖紧张到捏汗,他们时不时打量孤单坐在手术室门口的男人,总觉得他好象随时会跳起来,随时会拔出什么,随时会扭断谁的脖子——
那种冰冷,覆顶一样,假如里面人死了,你们就都给我陪葬的冰冷。


深夜,16层重症病房前,看守如云,真枪荷弹,他们保护的不是一般人。这个人的生死和太多人的生死密切相联。
慢慢,一个一个接着下去,打哈欠,很困很困,有的就忍不住直接睡过去,有的警醒过来直接被手刀劈昏,还有的只看到眼前一闪而过的影子拔走自己的枪,反手一抡。
竟无人可挡。
这个黑影子,速度快得像闪电,出手狠得像疯子,他几乎打爆对手脑浆,他显然已经掌握不住力道,心乱了,什么就都完了。
——灯是亮的,明亮。陷阱也可以有明亮的灯光。他想这是个陷阱吗?不然为什么这个在自己呼唤下慢慢睁开眼睛的棕发男人,会以这样的眼光看着他呢?
有些东西,不对了。
“瑾?”他伸出手,想摸他脸。已经七天了了。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神有多么狂乱,他怎么会知道呢?再强的人失去心,就如同他现在这般好象一个失常而危险的罪犯。“他们不让你见我?还疼吗?傻子,为什么要挡着我?你看你,把自己弄成这副丑模样……”
King就那样看着他。重伤刚醒,连头部都裹着纱,教父就那样看着他。黑眼像沼泽,森冷而宁静,静悄悄拽下猎物。如同往常,他坐在高高位置上,冷漠看底下献媚。
他还没觉察,只来得及感谢老天让面前人活着,轻柔摸着他干裂的嘴唇,像对待花瓣,低下头轻轻舔着,这个高大坚毅的男人变得好象小猫一样眷恋而温存,那是对待他,King,因为是他。不怪异,反而过于美丽。
——一震!枪响。反射性地扣住对方手腕、下枪。
他稍稍离开他,眼睛对着眼睛,才发现这眼睛可以揉碎情人的心,没有爱了,已经没有爱了,他所面对的眼睛里只存在陌生。
“我是闻啸天啊。”他欺负他动不了,干燥镇定的手掌牢牢握住他下颚,凝视他,好好凝视他,想分清这是个玩笑,“瑾,是我,是我——把枪放下,你这是,想杀了我?——”
呓语一般。血腥味原来是从自己身上传过来。闻啸天注视着爱人的枪口,一笑,笑容里完全都是直接而清楚的伤痛,不必掩饰,他已经完全信任了他。
高手的命门所带来的,是腹上的燎痛,子弹完整地进入他腹部,他甚至没有眨眼睛,如此强悍的男人,有着不可摧折的神经。
“叛徒。”King说,如此镇定而从容,如此无情无爱的教父大人!就算全身骨头此时正疼得嘎嘎做响,但顶着苍白的脸色,King的心肠仍旧暴戾狠辣。
“我记得你,火场里你举着枪。”
King,头一次让闻啸天如此吃惊,当他真的不记得他,真的可以放弃纠缠,真的可以做到不像小狗一样跟着他,哈,好极了,King,你行!
门踢开,瓮中之鳖的人一拥而上。都举枪。红外线瞄准可以把侵入者打成窟窿。
——闻啸天看着他,只看着他,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稳稳站那儿好象没事人,他就像欣赏名画一样长时间细细观赏我们这代伟大教父的残酷面容,就像他最大的疼痛并不是伤口而是无法看到他。
然后,他不看了。他的眼带点虚茫看四周终于摇晃了。身体和精神都已经疲惫,他确实为了这么个拿枪射他的家伙,不吃不喝守着,一周。假如King的脸色是苍白,而闻啸天现在是惨白。
他的血还在流着。三十二年,没有如此悲惨过。真是报应。
还是离得太近,没人敢开枪。
“普通迷药对我没作用,教父大人,您一定要直接对着我心口才行——”拿拳头捣了下自己心口,如此悲凉讽刺,高大潇洒豪迈果断再也不复的他突然就揪起他衣领,终于暴怒大喝:“瑾,不要闹了,我爱上你了,我承认我爱上你了!”
——“杀了他。”
静寂的空间里,我们的教父说。他这样清晰地说。对他而言,眼前的人只是又一个失败的暗杀者。就是这位年轻的教父,以铁腕一统意大利黑帮,残忍而狡诈,将狠辣独断的鹰派推至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高峰。他说杀了他。他是看着闻啸天的眼睛这样说的。
闻啸天全身都震动了,发着抖,他从来不知道瑾也会以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口吻对他说话。那个孩子,那个男人,那个他,是他的命门。
闻啸天看着那些枪,那些人,多么寂渺,瑾已经回不来了。
自己的一部分将随之永远消失。
头次明白绝望二字,随爱情而来。一瞬间的觉悟,而寒冷。
——射击已然开始,好简单。一条命。教父的命,无人敢违。
才动作,光明骤然消失,一片黑暗,整座楼全都黑了,无法立刻适应,慌乱难免。
King低低咒骂,一群废物,头疼,头疼得厉害。
抬起手按住额头,隐隐洇出血迹来,爆炸的碎片进入颅骨,他不相信自己会有遗忘,明明对刚才那人毫无印象,多么刻骨的表演,简直露骨。
就算他再男女通吃,也轮不到那个老男人。
当灯光再度亮起,已经是十分钟以后的事了,再怎么搜寻也找不到刚才那人。
King才看到自己被纱布裹满的手腕上,套着一根绳子,绳子上悬着一个男式戒指。拿起来一看,环内刻着“生日快乐”四个字,原本旁边还刻着什么,却好象被生生揉掉一样,完全看不清,还沾着血污,King读出中文,隐隐觉得剩下的字该是两个人的名字。
随手让人丢了。
病房再度安静下来时,教父想起来,今天原来是他二十四岁的生日。真是一片混乱。


当命运继续他的波澜不惊,时间过去,一切消失。包括爱包括恨,都可能。
不长不短的两年里,郑长青降了两级,没有人能得罪黑手党还平步青云,他的正直无益他的仕途,他倒无所谓这个,真正令他担心的是好友已经失去音信两年。那个固执己见总肆意横行的杀人大夫,他究竟去了哪里?那天,在海边,明明连备好的戒指都使劲向他炫耀过。
为什么教父身边再也不见他踪影?——难道!
郑长青找过他家,医院同事都问遍了,连昂贵的歌剧院也坚持带老婆每月一欣赏,暗地里也命令下属追查,一世两兄弟,还有什么好说,怕只怕——
尤其是每逢清明前,隐隐总梦见了他,还是当初见他时那副白水模样,突然倒下,那分明一地的血,假如他还活着,一定会跟自己联系,郑长青明白是自己一手把他推上不归路,更加憾恨。
这年雨季,郑警司到中国北方办案。那个小城市就在昆仑山脉脚下。月夜下,远眺昆仑山,那真是仙人住的地方。说也巧,临走那天起雾,走着走着好象撞上了谁,回头一望,郑长青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那是他啊!啸天!刚要喊出对方名字,那片雾却已经把对方身影整个挡去。
就手拦住一人问往那儿是哪?拦住的人意外的俊,眼睛更是明亮而光彩照人如同破开雾气的启明星,这个年轻的男子,五官轮廓在雾里却是格外的优美而精悍,甚至贵族式的苍白,他那双眼睛里带点笑的意思,连声音都是同样优雅,优雅到懒洋洋:“往那,只有昆仑。凡人进不得。”
郑长青有点脱离现实的错觉,年轻男子的背影雪白而飘忽,和这个多雾小城一样让人迷惑。
这两年,现任教父已经在两年前的爆炸中恢复过来,也只有他这样人能在那样可怕的爆炸中侥幸逃生,经历过几乎致命的暗杀,他的手段更为残暴酷烈,行事也更加难以捉摸,刚刚复原便开始了黑手党有史以来的最大的变革——不再参与贩毒这类风险高的跨国生意,将精力用于本土势力的扩张上,插手政府和私人大型的有油水可捞的工程。初时,遭遇到内部元老骨干强烈反对,但他一意孤行,提拔众多年轻追随者清除异己,令所有人震惊的是,短短两年内,“新黑手党”的重要成员就成为西西里最大的纳税大户。现在,西西里几乎每一个生意店店主都要向黑手党交保护费。而从此,King也正式终结了内部权利的血腥斗争,巩固了自己这个世界最残暴也最有实力的犯罪集团的首脑地位。
他几乎成为现代犯罪史的著名范本。
他的恶贯满盈和狡诈暴戾,他那不可思议的征服力——真正的教父,刮起了旋风式的迷恋风潮,整个意大利的年轻人都在关注他的容貌气度、说话谈吐和他绝色的爱人。
应该说,完全没有交集,谁会把黑手党教父和一个失踪人口联系在一起?
但就有人,偏偏从蛛丝马迹寻出踪迹,以邪恶偏执的目的硬是再度将两人的命运纠结一起。
——月色,平静如水。
小师弟一身白衣,一仰头,饮尽杯中酒,然后远远,就悠悠扬扬飘洒飘洒地捏着杯子将其抛进了最远的最远的那端,湖心,沉进了——有那么点出神入化的意思。
月夜下,宛如画中人,真是难以想象,那么个黑得像木炭的臭小子,才几年功夫,竟是出落得比月光还清幽了。
他也有点醉熏熏,坐在竹椅上,酣然想入梦。
“师兄——”诡异地柔情似水。只听见风里呼呼掠过什么——他没有睁眼,抬手,两指接了,冰凉凉腻滑滑的物体,心想你还能出什么新花样,我可不是过去的我了!——
原来,又是,一条蛇啊。
…………
欧阳念,得意地跑过来,得意地扑上去,得意地候着刻板老男人大喊救命。他只看见被吓晕过去的男人,青白脸色,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几十年如一日的中蛇计。
——“师兄?你怎么还那么没用啊——”他拍拍他脸,顺势揪两把,再掐掐脖子,悄悄咬两口,暴怒,那样天神一样漂亮眼里竟是狠辣,狠狠踢腰眼两脚:“相亲照呢!你都扔哪了?那么多女人男人你就没一个看得上?靠,你当自己是我啊?”拎起对方衣领,他本就是狂妄黑道二世祖,眉头邪邪挑起,声音冷脆脆,浸的是果断干脆:
“闻啸天,你怎么能?怎么能——”眼看着自己的大师兄睡得安详,那样端正,那样笔挺,那样曾经的云淡风清凡事都踩在脚底下,现在,只是昆仑,只是遁世,只是偷得浮生半世闲,只是一身青袍断缘于人世间,实在好不甘心——
“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我帮我看整片天空、你发誓过要比我幸福一百倍,你现在你现在……”默默将头埋在师兄胸膛,依旧是可以听见宽厚的心跳,就好象小时候池塘边星空下,那样无忧无虑,只要有师兄在就没有人能够伤害自己,这样想着,竟惺忪困倦了,是酒让四周朦胧。“你是我的大英雄,师兄,你生来就是做英雄的,我不要你像我这样,只要是你想要的,就去弄到手吧——看谁能逃出你的掌心——”
声音没了,这陈年的酒,还是灌醉了这英俊的少年。
今晚是下弦月啊——把师弟抱起来,放在竹椅上,盖了毯子。终于安静。
默默仰望广博夜空,才发现两年是过了,几百个日子,竟是刹那即过,水波不兴,当他缓然出手抚于水面,那十丈水波蓦然波动翻滚出不断涟漪,假如是人的骨头,那早就震碎了几根根吧——蓬莱啊蓬莱,仙人啊仙人,师父嘱咐他清修无为,偏偏师弟尽来骚扰,低下头,看小青蛇蜿蜒于脚面,似乎满意那温暖平滑,颇有点师弟不管不顾的随性模样。
当闻啸天仰望月光如水,青袍一袭,挺拔正直比松竹,眉宇轮廓依稀当年狂慢,气度风采更多超然于世。
如果说那时是睥睨人间,现在终于可以笑看回人间。
师父,这蓬莱心经,徒弟终是无法练到最高层。
小师弟,我这老家伙当英雄是不成了,改当侠客,重出这阴险江湖吧。

离开前,他接到一个电话,“欧阳念。”对方只说了这三个字,故意加工过的声音,分外恶毒。有些直觉是天生的。他试图带师弟一起走,离开这是非之地。但师弟说:“你先去,我就来。别一个人把漂亮小妞都泡了。”
他也回答好,待我们兄弟俩游遍五湖四海,花名远播在外吧。我就在那世界最高雪峰的脚下等你。
——不见不散——
回头看,人潮熙攘的机场人流里,师弟的眼里格外黯淡,张牙舞爪都不见了。
他就知道了,师弟隐瞒了什么。
离开机场后,欧阳念自己开车到海崖,铃兰花开得粉艳,一簇簇在峭壁上攀缘。他依稀在一根一根接着抽烟,这不是他,他的恣意不需要依靠尼古丁麻痹,他的心脏更容不得蓝色的刺激。大的风让念的背影细瘦而憔悴。
一个男人,由后抱住了他。
不由分说。那样强硬。十分了得。一定。不然欧阳念不会不抗拒。这种情人式的戏谑。当男人轻轻吻起他发梢,念念他甚至像早已习惯而一动不动,仅仅熄烟。
“但帝王只有你来做!”尖锐的念念,仰头哈哈大笑,那冷冷的嘲笑,是什么把他逼到这地步!“你已经控制了我的一切了,我的家族我的亲人我的退路,你还要我合作什么?”
他胆敢捏住了念念的下巴,明显让他疼了, 这倔强的小家伙总是在疼痛的时候装出一副无所谓的小模样,明明被狠狠捏住,不容回避——
“你病了,你只需要休息。”
“还有,别忘了,你许给我的新婚夜。”
…………
蓝眼的混血儿,成熟的男人,猖狂封在眼珠里,那么师弟应付不了的邪恶眼神,实际上比谁都洁白的小师弟,只默默咬住了嘴唇。这绝不是他,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无法无天的臭小子。
这个人,竟敢威胁起他闻啸天的师弟?这真是,打狗不看主人。
这男人,贵族气派,风度高雅,想起来了,是他!


家、责任、亲人随之而来的一切,都要承担起责任,他该阻止师弟承担这份责任吗?出手杀了那个男人,师弟就可以得到解脱?黑道的事情,头大啊头大。
倒霉的事,一次还不嫌多?弄到自己退隐江湖的地步,还不都是黑道惹的祸。
——“你,还没死?”
对方这样带着笑说,颇为玩味,对大刺刺倒在自家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偷袭者视而不见,依旧维持着漂亮的姿势,支着球杆,一杆花球进袋。
边还抛给了他另根球杆,做个过两招的邀请手势。
他慢腾腾扶了扶眼镜,一贯那种漫不经心粗犷神经的调调又回来了,他也拿着球杆,却很难给人留下优雅漂亮的感觉,反而是随时会把精致的小物件折断的高大与不协调。他注意到对方领子上那条链子,熟悉的金色,金色的十字架,师弟小时候的随身物,连他都不能碰的珍贵纪念物,竟在他身上?他跟师弟,到底什么冤孽?
他当然不会打桌球。多浪费时间的玩意。他也就随手那么做做样子摆摆戳戳,一点没运动神经的小白样,连眼神都没对好吧——那彩球就落了袋——好简单。他想果真无趣。
安静中,对手也慢腾腾给他鼓了个掌,那天生的仪表气度分外凌驾众人,淡淡一抹笑:“甩了闻炼,闻啸天果然还是闻啸天。”
——有点哽喉的痛苦与错觉。这个名字,在脑中回响。一大污点啊一大污点。
闻啸天放下球杆,他的手指隐隐有圆润光彩,简洁有力而雷霆万钧,任何对于死在这十根手指下的想象都是可怖的,它现在捞起白球,好象探知新鲜的玩具,一抛一接掂量盘玩。
“原来你知道我们关系。”他和念念,是师兄弟。“那就好办事。”
雷煌和他对视,强悍而狡猾的对手,闻啸天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的站立,好象这是他串门子的客厅,惟独手指上那圆润光彩渐渐消失,好象冰一样冷洌通透的杀意,渐渐地,弥散开来,每一次无声地抛起和接住,手指都不可避免地在白球上留下印记,继续下去,每次一样的地方,白球越来越小,缩成泥丸状,空中有个巨大食人兽把它一小口一小口吃掉,就好象孩子在玩橡皮泥,现在他闻啸天取任何人的命都是玩笑一般。
“何必英雄气短?”雷煌的回答是怪异的,带着点怜悯他告诉他:“他总有一天是要结婚的,你们命中注定只能是对手。”
——闻啸天眨了下眼睛,手心里不自觉握紧了那小小的白色,隐隐是冷的。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雷煌,那时候,瑾称他是他的朋友,这个人?可以被瑾称为朋友?强者的世界里没有朋友,自己不是从小就这样教他。而雷煌,听到“我的爱人”这四个字时,也难免露出了不信的神情。他们两个,不对盘也已久。
这次,又是师弟。这个亚洲的黑帮新贵,想来绝不会有工夫在教父耳边回忆起那失败的中国刺客,曾经的爱恋狂态种种。
“被我上的男人,也可以结婚?”闻啸天听见自己刺耳的狂妄,那样刺耳地不屑轻蔑而狂慢,那样从身体里血液里骨骼里蹿出沉不住气的冷寒,围绕身体波散,竟连一边的沉重桌球都吓得瑟瑟发抖,滚撞落地——到这一刻,终于可以承认自己始终练不到心法最上层,不过是那个名字至今能让自己失态和失常。
为什么,这样杰出天才的自己会栽进那样一个小鬼的迷魂阵?没品又没戏。
雷煌,没料到他的反应,是激烈的。他对他的印象仍旧停留在当初被教父苦追的那个傲慢东方人,自己的朋友居然为了这样一个老男人学汉语,烧中国菜,费心讨好宛如痴情的十八少年,到最后连生命都几乎为他舍弃。这样一个人,现在倒开始激烈了?
那还真是报应。他惬意地看闻啸天转身就走。闻啸天却回头抛给他一句,眉目间的戾气让他坚毅的面貌转瞬森冷:“雷总裁,奉劝你——看别人落水的时候多留心自己脚下。”
雷煌,凌众的总裁,对亚洲黑道势在必得的高傲贵族,连夺人的俊美和气势都仿佛是天赐的神话,这时候,只把闻啸天的话当作输不起的笑谈,是啊,我们经常重复身边人的错误,一而再再而三,过了第三次,再也没有人会给你机会。


意大利,今年的春天花开如靥。意大利的美人,都是真正极品。
闻啸天摘下了眼镜,引得异国的女子们纷纷侧目——看那东方男子,果真俊朗。确实是俊朗的。他的正面是现代人类里难得看见的精品,坚强端正、轮廓分明、微微粗犷,当他侧过脸,侧面的棱角却又是清爽平静而仙风道骨的,但当他抬起头看着你,你要当心,当他清澈到让你意外的明亮眼神专注看着你,下一刻,你就要面临人生里最大的挑战。
仍然像女人一样爱干净,像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不通人世变故,像白开水里烧的白开水一样无味无趣。
隐隐有的变化,却是心上的裂口。三十大几的人了,才碰见心上的那道裂口。完全没想明白,到现在都没缓过劲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失魂落魄的?
两年前,兰师父在昆仑告诉过她的大弟子,等他修为到蓬莱心法最上层,自然一切通透,飘然于世。但竟然,整整两年,都没有办法达到那人神合一的境界。还说什么通透?花了两年才证明自己必定还要在红尘里颠簸折腾,也甘心。
当他又一次站立在这个西西里第一家族的高大门楣前时,大为感慨造化弄人。


他是热爱刺激的人,当然当然。
他同样享受宁静,像他这样的大人物,在经历过种种惊心动魄的刺激后,也总是要休闲和娱乐的。
所以,“教父”吸引马场所有的目光,电视里才看得到的虚幻人物吗?那算什么,我们西西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教父,仅仅拍了拍爱马的颈子,凉薄的嘴角有点笑,这点笑已经随年纪而越发难琢磨,以流畅简洁的动作戴上手套,以有力精实的大腿踢下马刺,以一种放肆性感的野兽绅士派头在魅力无穷——而这些,女人们都盯着,不得不把太火辣的眼光藏在精巧的扇子后,看他的腰和髋,扎实的精壮,想象自己的小手摸上去时感受到的销魂,不由得不深深吸气,心神荡漾——
她们都是有地位有身份有背景者的亲眷,妙龄;这个季节,春意盎然。
优雅的骑手,矫健的骏马,乐点,跳跃,轻扬,张力,复杂,变幻。
盛装舞步。
男人和男人比较的不是这个,同样年轻气盛而经验丰富的对手们此时卸下了等级森严的包袱,此时比拼的是谁更威风凛凛。
自家庄园壮丽寥廓,各国富商政客云集,更有说不得名字却赫赫有名的合作伙伴,绿树如翳,豪情万丈。黑手党在上一个菲尼克斯•恩德度克手中时的低调年代一去不复返。
King在焦点里,安之若素。少年时代的青嫩已经一去不泛。
当马突然烦躁嘶鸣,King勒住马缰,抬起头,树叶间阳光在晃动,一点罅隙里金色灿烂,庄园景色一览无余,他微微一笑,满意自己的王国,这些熟悉的美景也只是自己王国的一角罢——
马更焦躁,大幅甩着头,这高傲的纯种烈马几乎是在凶悍地高高蹬起蹄,King有些意外,停止跟身边政客的谈话,从场地这侧望过去——竟不止是这一匹名马,四周几十匹好马全都在烦躁不安,骑士们温柔的安抚完全无用,只见它们扬起蹄子,激烈地喷响鼻息,是焦躁是恐惧是兴奋?似乎自由近在咫尺。
喧哗不止。
惟独那匹白马踩着花点,跃栏,安静如幽灵不发出一点声音。旋转舞步,屏息,全然有灵性地放慢动作跨过水泊,似乎小心翼翼担忧骑手的安危,骑手拍拍它颈子,它一昂头,雪白颈鬃俊朗威仪形成一道独特风景,在最后一道高栏前再不犹豫再次飞跃。
天衣无缝。
全场百号骑师,惊异,自认阅马无数,却还没见过这样的高手。
谁都看得出那只是一匹再普通不过的混血马啊,到底是怎样的高手到底是怎样的调教?才能让那样低劣的下品成长为夺目的极品?
那十几步的距离,King隔着,惟独看见那骑手的背影,坚强而修长。
寂寞的距离。

当劣质的白马,却踏着稳健而令同类侧目的高傲步伐行进时,那些部下保镖都在欣赏这难得一见的宝驹,竟随便让它接近了King。就十几步的距离啊。
要是杀手——
“你……”
微微弯腰,声音浑厚,深刻,淡淡悲凉。
帽檐下,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美丽,深刻,淡淡悲凉。但因为某种神秘的感情而炯炯有光彩。
刻意压低的帽檐,微微露出的棱角,有沉重的力量。他的周身有种神秘的力量,仿佛是有光的,那种光使人难以眨眼,难以呼吸。
这是个神秘的骑师。人们对未知总是怀抱浓厚兴趣,此时也是。
这个人,比他老。有力量,有危险。King评断着,不动声色,惯于阴谋诡计惯于由点滴看人。这是一个古怪的陌生人。可能是一个杀手吧。King隐隐想看看他能使出什么与众不同招数。
这个人,伸出手掌,就径直盖住了King的眼,一片黑暗一点光明也不给,他们已经一步之遥。这个人好象老朋友一样微笑开来,用怀抱轻轻拥抱住了King,疏远如星辰的淡漠怀抱。
耳边,熟悉的人们像正常一样言语,甚至有人走过在赞叹马的神俊。King想动,动不了。身体好象被扎捆,完全动不得。却还是没人怀疑。King反而镇定放松下来,这是个奇妙的情景,已经很少有人站在显赫的自己身边,能不突兀。
“你——”嘎然而止,你?什么时候会的语言,东方的遥远国度,King在一片黑暗里,隐隐看到了一个人,一转身就再也看不见的人,自由而荣耀。
当这个人加深拥抱,胸膛贴住胸膛,King可以感觉到他把脸埋在自己肩头的动作,犹如哭泣,这是个强硬的男人吧,才会颤抖到如此痛彻心肺。
只是更加捂紧了自己的眼——
“还是想不起来吗?——”
他这样沉沉说,带点萧索倦意。分明无情。分明糊涂。分明不知道他要挟的是怎样一个跺跺脚都能让整个意大利震三震的强权人物。
那匹马蹭了蹭King的手,似乎催他赶快想起。
他同样轻轻磨蹭他脸侧,远远,这两个男人,出色而高大,都顽强而屹立,他们有太多紧密相联,这样的两个人啊,都坚持而固执。
“你生日一过,我们再到海上玩吧?环游世界也可以。”他轻轻亲着他下巴,嘴唇和呼吸在那胡茬上微微摩擦,慢慢朦胧地笑了:“我的食欲,我的性欲,我的嗜虐欲,你全都能满足,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瑾,你还是想不起来吗?”
King怎么可能想起!他已经太强大,强大到抢夺别人光明的地步,他有太多人喜欢太多人爱慕太多人为他生为他死为他疯狂。不需要多余的回忆了,他已经是极品。
——“你。”王者森然道。“滚开。”
那个人感受到了他满心的拒绝和嘲笑。
手便由温暖,寒冷下来。
手松开了。
风在耳边上响起,才发觉这年的春风,多么刺眼,自己是老了吧,才会在抬起头的恍然间,看见了那个怨恨地吃着自己硬塞给的糖果的少年,那个名叫瑾的少年,小小的背影,骄傲远去。
终于远去。
当他们笔直对视着,东方人的黑眼如薄冰,残留那一滴温度,慢慢地,这样看着,一个深沉一个冷酷,一个颤抖动容一个无动于衷,这个东方人的身体里就慢慢发出骇人的气势,在西西里教父在众多一流杀人眼前,他无所畏惧——
那样深深的深深的困顿,可以从他眼里分明看出,狮子被缚于笼中,他徘徊着,挣扎着,终于匍匐,已累——过去,过去的那个孩子,过去的那个少年,过去的那个青年,过去的佛罗伦萨,在那个温暖春天里,自己忽略了心底的渴望,于是错开了瑾的爱情,于是今天,不是没有挽回,只是好男儿该放手时就该放手。强求怎能开怀?
当闻啸天的手放开了教父,眼里的薄冰还是化开了,故去的还是故去了。
一笑,眼也不再看了,薄薄唇上分不出嘲笑或是冷淡:
“冷酷无情才是永远的赢家,King,你是个好徒弟,你出师了。”
——当教父再次睁开眼,平静的喧嚣,平静的宾客如云,平静的世界里人们享受着财富和权利。哪来的什么东方人?——King失神——瞬间的大风掠过脸,脑中瞬间掠过的傲慢人影,再也想不起,那让自己的心抽搐疼痛到无力的可怕气息。
“是他——是他……”小女仆的声音,同样失神,是吓到失神。
他回头,是蕾瑟儿,她是真的吓得发抖,那个貌似温和的人真有这么可怕?
King并不想知道“他”是谁,他心底有个声音在抗拒知道“他”。
蕾瑟儿只记得“他”当年是怎么让教父神魂颠倒和痛苦神伤的,即刻,她脱口而出:“他就是要杀您的人啊,是那个人,那个大夫——”
就是那个人吗?自己曾短暂迷恋过的背叛者。两年里,无人敢提的避讳。
自己生命里,连他浅浅的印子都没了。那人才想得起来回头吗?
真可笑啊。


马场的一幕成为小插曲,人们多少有点津津乐道于马驹的神俊。直到原定出场的骑师被发现昏倒在马厩,才有人警醒大事不好。
增加了一倍的保卫、立刻、这还要教父下令!已经人人自危,但到底是哪个关卡的失职放进了杀手?连替罪羊都找不出来,由里到外数百保卫真枪荷弹层层重重,无一例外经验老道,连三分钟的巡逻空隙都没有,更别提直闯黑手党大本营的嚣张跋扈了,那个人究竟怎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好象孩童玩笑一样骑着白马杀进了当场,更别提直接与教父面对面了,简直天方夜潭!
但总之是发生了。
对于这件事,教父的宽容超乎党徒想象。该怎样过还是怎样过,他丝毫没有因为这件小事而变色,玩乐继续,毒品继续,枪火继续,女人继续,血腥继续,死亡继续,教父继续。
连订婚的过程都特别顺利,转眼已是两个月后。未婚妻有众多候选,自然是名门之后,欧洲的各个富豪政客黑帮一把手的独生女,King更希望她的嫁妆大于美貌,至少也该带来欧洲黑道的版图之一。这就是联姻目的。
他对那个东方人的威胁,付之一笑。这是王者的气魄。
最后,他选择的女人,跌破大多人眼镜,看上去单纯清秀的东方女孩,虽然只是日本前首相的幺女,但人极聪明,通晓四国语言,十五岁就曾在维也纳的金色音乐厅开过钢琴独奏会,轰动一时。教父的口味真是难以捉摸,他以前更中意艳丽的金发女人。
这个叫做浅野桐的女子,淡然而从容地接受了教父的宠爱,她无暇的气质胜过冰雪,耐人寻味。
在所有人眼里,King的迷恋昭然若揭,他允许她久久地陪伴他,一遍遍听她弹琴,与她说话,甚至挽起她长发的一缕放在唇边轻轻嗅着,他正在对她柔情地笑——
而只有King一个人晓得,他选择她,无非在于她的那双眼,黑且无所畏惧,竟与无数个仓促的梦境温和,是的是的,在那些最后总会被红色鲜血盈满的梦里,他明明看到了那双眼,急切地想要伸手去保护,但却完全失去力气,这么无能为力地创痛,究竟是谁带给他!
“我爱你。”在订婚前的一个深夜,她以女性特有的温存在枕边,对他表露心意。
King不语,似已睡着。他从不回应女人的期待,就算是她。他选定的伴侣。教父最爱的是权利。无上的权利。
月光下,她久久看着他,枭雄的霸气藏在清澈的月光下,他尤为平静而冷酷,不为任何人所动的平静而冷酷。这让爱慕的眼神终于动摇。
当时他们正在他的白色游艇上,蓝色海波远远飘荡,一切宁静如当年。
因为她的恳求,她是多么希望他们能够独处,哪怕只有一秒也好!
King默许了,这一晚。他见过太多居心叵测的人了,在这个女孩面前,他可以稍稍歇息。于是他们单独待在游艇上,这片海域属于黑手党,无人敢犯。

King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睁开眼睛,他的手脚都使不出力气,睁开眼睛时,竟有呕吐的昏厥感。
这仍是海上,仍在自己的地盘上,但当他看清楚眼前这个人,不由惊讶——
“萨尔瓦,你怎么敢爬出你的老鼠洞?”
被踢中腹部,狠狠一脚,踹过来,不能呼吸了!而慢慢任身体靠墙倾倒一侧。King的眼深沉而有嘲弄。当然了,他早就不是过去的那个受气包,他是现今的黑道皇帝。
“杂种就是杂种,你真以为凭你肮脏的血统能成教父?”伴着几近丧心病狂的哈哈大笑,昔日趾高气扬的哥哥一把拎起他的领口,眼里有疯狂的火焰:“没有他,你连狗都不是!”
他?什么他?
萨尔瓦继续揪着他领口,连续地扇拍着他的脸颊,火辣辣的刺痛,但King不是瑾,他没有柔软的心,也没有多余的良善,他甚至连嘴角都没有弯一下,哪怕火热的血味钻出了鼻腔,他也只是用一双深如沼泽的眼冷冷看着好戏。
“萨尔瓦……”怯怯喊着。King只能听到,眼却肿胀得可怕。
萨尔瓦停下手,转过身,找回些情醒温柔劝哄:“桐,你先走,我很快就去接你。”
显然,她相信了。相信了这个从过去就噩梦昭彰的花花公子。她怀着期待听从了他的安排。
——“桐原来就是我的女人,到现在都对我一片痴心。”得意而张狂,萨尔瓦显然把自己放在了必胜的赢家位置,在赢取筹码前他继续无所顾忌地发泄多年累积的憎恨。“在他来以前,你这只小蚂蚁,我轻轻一捏就连骨头都不剩——”萨尔瓦把食指弯出一个扭曲的角度,似恐吓,但看到激不起对手的任何反应,便立刻又握拳猛殴King的头部,因为疯狂和仇恨而显得明显衰老,萨尔瓦早已不复当年英俊挺拔,阴森而可怖。
教父,一个多么迷人而又引致疯癫的宝座。为了它,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King甚至无法提起手臂来保护自己的头部和身体。他被下了药。此时狼狈而卑微。
“再去求他来救你?快去啊,我的好弟弟,你不总是求他保护?从那时候就是,你眼睛一刻都离不开他,你就像发情的狗一样追着他的味道——最后又怎样?他照样离你远远,你只是他兴起的玩物;那时候,你甚至只能用身体挡住爆炸,你根本不像个男人,你能保护他?你总是被他像宠物一样驯好才放出来咬人了!”
混蛋!混蛋!King只感到被踢碎的肋骨刺进了自己的心脏,才会这样尖锐的痛楚,眼里充血而激红,他粗重喘气,再也无法沉住气,事关“他”的一切都再再让他疯狂!
“下了一个就是他,我保证,瑾,我保证我会让你的男人欲仙欲死——”萨尔瓦最后一次踢上了King的额头,血流顿时如注。他被放逐多年,日日提心吊胆诅咒痛恨,此刻的疯狂犹如魔鬼,哪还有什么兄弟之情存在。
当听到这句时,就好象直接有人用匕首抵住了自己喉咙,在刹那间不知哪来的力气,King有气力移动手指,紧紧扣住了萨尔瓦的喉咙,好象野兽临死的反扑——
“我杀了你你敢碰他!”
——就算我只能用身体挡住爆炸才能保护他,但我保护他了,我用我的方法保护他了,我用我一辈子最大的痛苦最大的勇气最大的忍受,我活生生把他推出我的生命,那就等于是割舍了我的生命!
我用我男人的心在保有他,我是那样想要保护他给他幸福给他爱!直到那时候,他想用他的生命保护我,他竟然想自己一个人挡住火焰和爆炸,我害怕极了我才明白,困住一只狮子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就是他的生命。我要他自由,我要他好好生活,假如跟我一起,只能让他活在濒临死亡,我宁愿放他自由。
闻啸天,这就是我的选择,你是我今生惟一的弱点,所以我不要你存在,包括我自己,都不要知道你的存在——
种种疯狂,种种心痛,种种顿悟,种种激烈和痛楚,King的头脑,就如同爆炸一般震荡。
但很快,他就被萨尔瓦制服了,随即冰冷的液体倾倒在他身上,汽油,浓烈的味道灌进鼻腔,他陷进了透明沼泽,覆灭在即。
刚才的反扑用去了最后的力量,现在的King绝逃不了火场。
所以,萨尔瓦狂笑着走上了另一艘艇,丧心病狂地点开打火机,随即一抛——
“再见了,弟弟。”
熊熊大火,轰然巨响。


死者,是容易被忘记的。真的。很容易。
大家都知道教父已经死了。死于游艇上的爆炸,他最心爱的游艇,神秘的死亡,必然的死亡。尸体都碎了。
反正他已经享受过人间的种种极乐,别的人加起来一辈子也达不到的荣耀。他也值了。反正他也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君,至少在大多数党徒眼里,他太具毁灭性的危险。一个嗜好以糖果决定人性命的人,能不危险吗?
萨尔瓦的归来合情合理,他是名正言顺的长子,更何况,King他确实死了。他输了,不是吗?做王者总要付出代价的。
在一周、一月内,报纸上电视上刊登着种种隐晦的信息,关于神秘的教父大人辉煌而短暂的一生。一周、一月、漫长的岁月里,佛罗伦萨的街道上都可以听到大海的波涛。你看,大海的波涛多么甜蜜,那些躲在玻璃橱窗后的精致糕点就好象格林童话的糖果小屋。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扎金辫子的小姑娘在马路上跳绳,“21、22、23……”她如此专心致志,金色的辫梢在阳光下犹如玩耍的精灵——少部分人注意到那辆载货的卡车气势汹汹地向前冲去,也注意到了那气势汹汹的卡车前十几米还有一个金色辫梢的小天使,但他们几乎没将这一场景过滤到脑袋里,毕竟什么都没有发生啊!有时候心的漠然比什么都可怕——那卡车司机低下身够着什么,那一刻,那小小的小姑娘仍旧在嗡嗡数着她的数:“40、41、42——”卡车就像呼啸一样奔驰,两三米,差差一瞬,她一定会飞起来的,再远远跌下好象破布偶——大多数人,开始尖叫,每一个人,当然,除了尖叫我们还能做什么?
连神都在天上看而已。
从天而降的神吧……才有本领拯救她的生命。才有奇迹,当他扑倒她,她甚至大睁着眼一点都不知道发生什么,只听到军队打炮一样的刺耳,那骤然轮胎爆裂的大卡车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打滑,摇摇晃晃,喝醉了酒撞断了护栏,撞倒了石墩,才哼哧哼哧停止了破坏。
人们远远看着,不敢靠近。倒是司机推开车门就跌坐在地上,眼睛瞪直,吓得要死。
“你是谁?”小姑娘懵懂问把自己从地上拎起来的叔叔。
背着阳光,她看不清楚他,她的小个子甚至还达不到他的腿弯,他的黑头发悠扬而刚直,他的黑眼睛理智而冰凉,他就像闪电一样刹那出现,然后露出点明显厌烦的神态,“孩子真是大麻烦……”隐隐约约还这样不甘抱怨,竟——狠狠捏了小姑娘白嫩嫩脸蛋一把,她大致是吓傻了,一声不吭,人们还在忙着扶起倒霉司机,顾不得理她这罪魁祸首,这老男人似乎正乐得像捏洋娃娃一样,偷偷捏着这意大利小姑娘的小胳膊小脸蛋,颇阴险:“哪疼?”
她眼里水光闪闪,被捏得好疼,又不敢说疼,憋憋嘴,终于嚎啕大哭:“妈妈——我要妈妈……”
泪水把什么都淹了,人影晃动,只知道妈妈终于赶来了,熟悉的怀抱紧紧抱起自己,小宝贝小宝贝,太好了,小姑娘才敢睁开眼,妈妈哭了,坏人呢?到哪去了?
爸爸也过来了,把小姑娘抱了起来,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她悄悄望着,在救火车和人潮汹涌里悄悄找那个黑眼睛的人,白嫩嫩的脸嘟嘟红了,肿成大包子,她瞧着他了!
那不就是!人潮汹涌的尽头最后,那片傍晚的太阳下,凤凰花开得正嫣红,竟也有人敢欺负这么凶恶的他呢!那不是吗?——
那个比他还高的叔叔大步追上了他的影子,揪住了他的胳膊,当他回头看,他却抱他那么紧,死缠不放,于是没办法回头了啊,于是两个人的影子是一个的了。
看着,就有点害怕呢。小姑娘悄悄望着,嘴里咋吧咋吧,是甜的?是甜的啊,这糖果是什么时候悄悄塞进自己嘴巴里的?嚎啕大哭的时候?水光闪闪的时候?她把小脑袋舒服地搁在爸爸肩膀上,呵呵,其实她知道是谁喂进她嘴巴里的哦,但就不告诉想知道的你们。
这是我们小孩子的秘密,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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