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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23 13: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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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我们中学给数学班还单开了一门实验课:计算机。
那时候电脑还是用DOS操作系统,32M硬盘,7寸的软盘,老师教的是最流行的BASIC语言编程。当别的同学已经可以编写小游戏的时候,我终于学会正确的开机关机用软盘考文件和几个最基本的DOS命令。我不知道,我在班里的落后,比起一直到上大学才接触电脑的同学来说已经先进多了。笨鸟先飞嘛。
市里和区里经常组织数学竞赛,数学班的同学必须都参加,那个赞助生除外。只要竞赛题目涉及到方程式计算居多的,我还能蹭上个名次,其他类型的统统落榜。吴优则是次次获奖,却只得二等奖以下名次,收敛锋芒与班里其他尖子生维持相同水平。
市里还举办物理、化学、计算机、英语竞赛。数学班每次都要依据考试成绩选派优秀学生参加。我是没戏,去了也是当分母。吴优基本上每科都入选。物理化学对从来这两科满分的吴优来说想不获奖都很难。按道理已经自学C语言,看英文原版小说的吴优,参加计算机、英语竞赛获奖如探囊取物,可是吴优偏偏称病没去考试。
班里有个科科竞赛都获奖的,在被同学敬仰崇拜的同时也受到孤立,以及老师的重点关照培养失去所有课余时间,初二没念完就得了心肌炎休学。吴优私下里总是对我说那人是个傻瓜,考试获奖适可而止就行了。我渐渐开始明白,吴优并不是没能力科科获大奖,而是不愿获奖,不愿表现得与众不同,不愿再过小学时那种锋芒毕露却压力极大倍受孤立的日子。
吴优需要朋友,除了我以外,更多的可以高谈阔论或者吃喝玩乐的朋友。而我,不敢奢求,只希望做什么事情都能够跟在吴优身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哪怕只是被他当作可怜的小狗。
我想吴优就像我的柔道教练一样,把教导培养我这样的白痴当成一种乐趣。他喜欢在给我讲题的时候抚摸我的脸颊和头发;他喜欢把我摆成很奇怪的姿势当他的绘画模特,然后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迟迟不动笔;他喜欢每一场足球比赛,我都在场外看,如果我有事不去,他也会找借口离开。我问他原因,他戏谑道:“傻瓜,你说呢?”然后看我仍然一脸迷茫就解释道:“没有你的可爱白痴,怎能显出我的英俊聪明?咱们天生一对。”
是啊,我不能也不想离开他,即使只是可笑的陪衬。直到很久以后我们分开,我才明白,他那句话的真正意思。
初中三年,我在吴优的帮助下学习成绩稳步上升,跨进了班级前25名。被我赶超的同学并非比我傻,而是被早恋、电脑游戏、脱离现实的竞赛题迷住神智。我每科分数并不高,但是都能及格,加在一起总分才会排在他们前面。
中考快要来临了。学校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因为数学班的同学参加各科竞赛连年获奖,为校争光,各科全面发展成绩排在班级前20名的都可以免试保送本校高中。
按这个标准,我本来是没戏的。我爸妈提前开始张罗着帮我选择比较好的中专技校。什么汽车维修面点烹饪美容美发,总之一技傍身,走到哪里都饿不着。
可是班里几个尖子生,提出要考全国重点北京市四中和市里某个可以提前一年高考的理科实验班,从而拒绝与学校填保送合同卖身契。这是排在班级乃至年级前10名以内的五位同学,包括吴优。由于这五人拒绝上本校高中,学校害怕其余人才流失,把保送条件下调,综合成绩第25名,没有单科不及格的我在被选之列。
我爸妈得知这个消息异常惊喜,一方面让我思想上追求进步上缴入团申请书,一方面与老师校长联系表态坚决拥护本校高中。那时候入团很容易,主要看学习成绩,数学班的只要交了入团申请书,每记过处分一般都会被批准。于是我这个时刻准备着的少先队员,在关键时刻成为共青团员。
没有单科不及格,就叫全面发展,身为共青团员,品行自然优良。尤其热爱母校,家庭教育良好,我被保送本校高中,终于成为板上定钉之特大喜事。
我爸连夜替我填好了表格,我妈抓着我的手在上面按了手印,我的未来三年就被毫不犹豫地卖给了W中学。
从那以后我爸妈做梦都乐出声,我却一点也不开心。我听班上传,吴优要考四中,那个不设初中部全国重点学校的入学分数是我这辈子无法达到的,难道我和他缘分已尽,注定要分开了吗?是吴优教会我骑自行车,每天和我一起上下学,W中学和四中相距甚远,将来没有他陪伴,我一个人会撞车迷路的!
到中考结束,我一直郁郁寡欢浑浑噩噩,但是我不敢让吴优看出来。他是天之骄子,有着超越常人的聪明才智,我用什么理由阻止他向更好的前途发展?他一定会选择上名牌大学的,将来读硕士博士出国留学,当大科学家。而我是什么?一个永远需要人照顾的傻子?一个混进中学的白痴?我祖上积德烧香拜佛,好运也未必会跟随一辈子,我和他根本就是两种人,井底之蛙和空中翱翔的雄鹰,我抬头仰望憧憬,他低头傲视天下。
上高中之前的那个暑假没有作业,吴优像过去一样三天两头往我家跑。现在用不着督促我做作业,他明目张胆地拉着我出去玩,我爸妈也不干涉。我妈笑着说:“小世长大了,又上了高中,家长可以稍微放心了。”
我格外珍惜这样的机会,因为等到开学,我很可能再也没有与吴优亲密相处形影不离的好日子了。
这个暑假,我们大部分时间泡在露天游泳池里,吴优试图教会我游泳。结果我们都晒成了黑炭,他也没有达到目的。只好妥协,让我抱着救生圈浮在池子边上,他游来游去,与我戏水。他会猛地从水底钻出抱住我的身体,我惊恐地挣扎,他却大笑着不放手,但是只要我一呛水他肯定会停下来,紧张地把我拖上岸。
那是我最浪漫的夏天,我们青涩的身体亲密接触,我们纯洁的思想不受约束地交融。我依然什么也不懂,但是我对吴优的情感已经越轨了。
9月1日开学,吴优一早来到我家。
他对我说:“我要去上学了。”
我傻傻地点点头,是特意来告别吗?我习惯性地背起书包,默默地跟他下了楼,骑上自行车。奇怪的是,他仍然和我同路。
一直到W中学的校门口,我才鼓起勇气强颜欢笑,说道:“吴优,再见。”
吴优瞪着眼睛奇怪道:“白痴!我也在这里上课。”
原来吴优虽然没要学校保送名额,却仍然在中考第一志愿上填写了本校。
我的疑问:“你那么高的分数,没报四中?”
他的解释:“四中离我家太远了,上学不方便。说实话,如果你再聪明一些,自己能考上高中,我才不会放弃保送名额呢。”
不要把我想得太善良了,从下章开始,安于世要和吴优分开了。
九
不幸的事情终于还是会发生。
吴优与我虽然上了同一所高中,却被分在了不同的班级。他在一班,我在四班。有些科目并非同一个老师教,留的作业不同,随堂考试也有差异。这些困难其实都可以克服,我以为我们还会幸福地在一起。
但是我想错了。
开学几周以后的某个中午,吴优没去踢球,而是拉着我在校园的一个僻静角落里坐下。
他包了一块水果糖放进我的嘴里,对我说:“周末,我要搬家了。你听我说完,不许插嘴。”
我不明所以,含着水果糖愣愣地看着他。
他的声音很严肃:“我想了很多年,终于下定决心,从此以后上学下学不再和你同路,不再照顾你。”
糖明明是甜的,为什么嘴里又苦又咸?但是他不许我插嘴,我不敢问。
“要和你分开,这不仅仅是因为搬家。我告诉你真实的原因,虽然你很可能听不懂,但是也许将来某一天,你会明白,会原谅我。”吴优的神情哀伤,他很少在我面前如今天这样不开心,“我从小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因为我爸在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就跟着一个漂亮的叔叔跑去国外了,再也没有回来。我妈很伤心很气愤,自杀未遂,经她娘家人开导半天,才勉强恢复正常。
这么多年,我妈一个人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很不容易。小时候她只让我和女孩子一起玩,是怕我重蹈我爸的覆辙。她当初不同意让你与我一起吃午饭,主要原因也是如此。后来忽然同意了,那是她发现你很笨,她以为你即使小学能毕业,中学也绝对不会与我在一起。我撕了你的贺卡,从来拒绝男孩子给我的礼物,是怕我妈误解胡乱猜测。
没想到你与我一起保送数学班。我是初中生了,许多事情我妈想管也管不了,可是她一直不喜欢我和你关系太好,我只能小心应对。你应该记得我每次过生日都会邀请女同学去家里玩,却从来没有叫过你。春游时,学校组织活动时,我从来不和你照像。我写了许多封给女孩子的情书,留在我的房间里,故意让我妈发现。甚至宣称考四中,布了这么多迷魂阵,让我妈打消疑心。
我以为小学六年初中三年,我总有一天会厌恶你,可是我发现我渐渐无法离开你的笨、你的傻。我做梦的时候会梦见你,我只有想象着你的样子才能写出情书。我喜欢偷偷抚摸你的头发和脸颊;我喜欢用画画当借口,名正言顺目不转睛地看着你;如果你不在场观看,我踢球也毫无兴致。其实初中时很多同学喜欢你,你长得漂亮,显得聪明,却都被我巧妙得打发掉了。我是千方百计想和你在一起。
中考完了的暑假,我对我妈撒谎,说是去和女同学约会,每次却只是找你。在游泳池里,我抱着你,不想放手,我真正意识到,我对你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友谊。这就是老师们说的早恋吧,而且我更前卫,居然爱上了同性的你。
也许我很自私,从不考虑你的感受,但是我不能再一次让我妈伤心,我不能像我爸那样一错再错。我喜欢任何一个女孩子都可以,我不念书不上学考不及格我妈都不会怪我,唯独,不能,和你,在一起。”
吴优最后几个字,说得很重,听在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觉得湛蓝的天空忽然变成了铅灰色,身边的花草树木也像闻了化学实验室里的毒气而枯萎凋零。嘴里的水果糖已经化了,吞进肚里却变成了苦涩的泪从眼角流出。吴优讲的原因,我一时无法理解,可是他清清楚楚表达出来的意思,他不愿与我在一起,要和我分开,我还是能够明白。
我难过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比从前他当着我的面撕碎我亲手做的贺卡还要伤心。
那天以后,吴优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又变回了孤孤单单的白痴。
吴优学习好,人长得英俊,在一班很有女生缘,渐渐的,他和一个既聪明又漂亮的女生走得很近,上学下学形影不离。
高中的课程对我来说更难理解,除了数学,其他的科目,我基本上没有及过格。学习不好,沉默内向的我一直没有交到新朋友。如果持续这种消沉的状态,我大概会留级,永远上不到高三。
我爸妈却一如既往对我坚持不懈的教育。他们幻想着我能坚持到高中毕业去考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没有吴优,还有我自己记的笔记。我爸妈都是理工科出身的大学毕业生,中学那点物理化学,他们吃得透,变着花样地开导我。英语政治就是一个背字,语文选择填空分段做不出来,作文不能空着。我妈特意为我定了一本全国优秀作文期刊,总结上面各种类型的作文,让我每周背一篇,考试就依样往上套。
据说后来我妈自己总结的那套作文样板,被她任职的大学中文系的一个教授高价买走,署上他的名出了本风靡一时的作文辅导书。
白痴也会感觉寂寞的,至少我是这样。
于是慈悲的老天爷睁开了眼,找了一个人来陪我。
高一的下半学期,某天我骑车去学校的路上,在一个公交车站,遇到了张静。
张静在等车,她留起了长发画了淡妆,穿着合体的套装,成熟美丽许多。若不是她认出了我叫住我,我根本不可能认出她。
“安于世!”她兴奋的叫着我的名字,“我是张静。”
“张静?”我迟疑地停下车,仔细打量着她,过了很久才敢确定,“你在等公车吗?”
“是啊,你每天骑车上学?”她比小学时开朗许多,说话也不再结巴,“听说你保送上了市重点高中,真让人羡慕啊!”
我尴尬地笑笑,这件事不是一句半句能说得清楚:“你还在念书吗?”
“我小学毕业上了一所烹饪技校,学习成绩还不错,今年被选派到京华职高进修文化课,毕了业可以拿到中专文凭和国家一级厨师证。”她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自信笑容。
“京华职高?好像在我们中学对面。”我依稀有个模糊的印象。
“你在W中学?”她高兴得尖叫,“太好了,咱们同路。你骑车带我去学校吧?公车太挤,又总是堵车。”
“我不会带人。”我老实地回答。
“别不好意思。是不是有了女朋友不方便带别人?”
我急忙摇头,脸上飞起一片红云,不知该怎么解释,就想赶紧离开找个地缝钻进去。我蹬着车子往前骑了几步,发觉车身变重了。回头一看,张静已经蹿上了我的车后座,双手扶住我的腰,说什么也不放开。
我就这样被迫学会了骑车带人。还好我的车闸灵,一路带着张静有惊无险到了学校。她像没事人似的,一蹦一跳进了对面的京华职高。我额头直冒冷汗,放好自行车双手还在颤抖。
放学,张静会准时出现在我们学校门口,找借口与我同路;上学,她必定在那个车站等我的自行车。一来二去,同学都知道了,我交了一个女朋友,念职高的长得很漂亮,还是青梅竹马。
女朋友的确切意思,我还没有搞清楚。不过和张静在一起至少有一样好处,我上下学没有再迷过路。
十
“安于世,明天我过生日,你能来么?”张静坐在我的自行车上,抱着我的腰,靠着我的背,温柔地问。
“明天星期几?”我一向记不清楚年月。
张静想了想,算了算,才回答:“明天大概是星期六。你们周六下午不是没有课吗?”
“没有课,我要按时回家啊,我爸妈不让我到处乱跑。”
“告诉我你家的电话号码,我打电话正式邀请你参加我的生日聚会。你爸妈应该会同意的。”
“好主意啊!”我现在觉得张静变聪明了许多。
“你快说啊,”她掏出一支圆珠笔,打算记在手上,“号码是多少?”
“我不知道。等我回家问我妈。”
张静听了这句差点没从我的自行车上摔下去,笑道:“念书太多都念傻了?自己家的电话也不知道?”
我心想我本来就是白痴,书念得再多也没用啊。
张静很会变通:“这样吧,我把我家电话写给你,记得打给我啊。”
“打给你做什么?”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张静以为我故意跟她调情,逗她说出她心里话,“我家电话是来电显,你打给我我就可以打回你家,邀请你。如果你有事不能来,我就把生日会错后,直到你能参加的时间。”
我其实很高兴的,从来没有人邀请我参加类似的活动。我小心翼翼地问:“你过生日,我应该送你礼物才好。”
张静羞涩道:“你送的礼物,我一定都会喜欢的。”
天快黑了,我们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胡同。其实有大路可以到张静等车的车站,张静却说那条路有警察,最近抓骑车带人的,给我指点了这条小路。
今天是第四次走,原本也该算是轻车熟路。而且我带人的技术不断提高,按说不会出现交通事故。可是忽然从阴影里蹿出一个大个子,挡在我的自行车前。
我赶紧刹闸,张静机灵地跳车。她很气愤地刚想张嘴骂那个大个子,那个大个子却亮出了一把水果刀,明晃晃地在我们面前:“把你们身上的钱全拿出来!要不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张静吓得赶紧掏钱包。
“虽然我爸妈不给我零花钱,但是今天交伙食费应该有带钱。”我先翻了书包,又翻了衣服裤子的口袋,然后一拍脑袋,傻傻道:“对了,早上已经把钱交了。”
那个强盗以为我不鸟他,恶狠狠道:“敢耍我?快掏钱,要不然老子先做了你,再招呼几个哥们玩你的妞。”
张静悄悄对我说:“别惹他了,咱们交了钱快跑。”
“可是,我确实没钱。”我是不说谎的好孩子。
强盗怒了,拿着刀子刺过来。
多年的柔道训练,我就算动作不标准,经常犯规,身体还是潜移默化地建立了比较快的条件反射。我一侧身,躲开强盗的刀子,一只手抓住他领口,一只手扳他的腰,同时用腿绊住他的脚踝。他大概没料到我会还手,突然失去重心,被我一个大背跨摔了出去。他的那把刀子正好扎进自己的大腿。
张静看得目瞪口呆。
我则骑上自行车,招呼道:“张静,快上来!”
出了胡同口,拐上熙熙攘攘的大马路,我们稍微放宽了心。张静打了公共电话报警,又打电话回家,让她爸爸来车站接她。她说她好害怕,让我陪着她,一直等她爸爸来。
“没想到你个子不高又这么瘦,看上去文弱书生似的,居然这么厉害,赤手空拳制伏持刀歹徒。”
头一次被女孩子夸奖,我应该很高兴才对,可是我忽然想起了吴优,如果是他夸我,我想我会更高兴。
干坐着很无聊,于是我对张静讲起了在柔道班的事情。
“你是柔道三段呢!怪不得。学习又好,还会打架,我太崇拜你了!”张静兴奋道。
我试图解释,那个三段证书是混来的,我实际水平未必达得到。可惜张静先入为主,此时谁也不能动摇我在她心目中的高大形象。
第一次有人邀请我参加私人聚会,还是个女生。我爸妈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终于有人主动与我交朋友,忧的是这明显有早恋倾向。不过后来他们还是同意了。
我妈说:“咱家儿子长得俊,女孩子喜欢是正常的。”
我爸说:“可是人家早晚会发现咱儿子傻,或者像吴优那样莫名其妙就断绝来往。咱儿子再受到伤害怎么办?”
吴优说的原话太长,而且只说了一遍,我没记住,自然无法传达给爸妈,所以我爸妈一直认为吴优是实在不能忍受我的白痴才离开我的。
我妈反驳道:“张静就聪明了?她小学那会儿比咱儿子还傻。她家有钱有势,如果她真心对咱家儿子好,咱家儿子绝对吃不了亏。”
“你就是见钱眼开。他们两个将来要是成了,不怕影响下一代人口素质?”
我妈没好气道:“有人管饭,咱家儿子饿不着就行。”
我爸无话可说,只能点头默许。
于是我妈帮我挑了一个粉红色的大兔子绒毛玩具当作送给张静的生日礼物,外加一张生日卡。我想在生日卡上写几句祝福的话。
写好张静的名字,我却编不出什么内容,总不能默段课文或者方程式吧,作文我除了应试类的基本上不会写别的。我搜肠刮肚地拼凑,写出来的都是些莫名其妙不成句子的字。读起来估计连小学作文水平也达不到,只好把那些字划掉,划一笔还看得见,就多划几下涂成黑疙瘩。我怕人家看了说太没水平,拿出去给我们市重点高中丢脸,就又勾了几下,把黑疙瘩改成了一串桃心。落款我还是会写的,祝她生日快乐,署上我的名字。
张静非常喜欢我送给她的礼物,尤其看到生日卡上的一串桃心,她高兴得亲吻了我的脸颊。我原来还担心她的生日会有其他同学参加,我不会相处应对,结果就只有我和她。连她的父母都莫名其妙的消失。
生日会是在张静家里,豪华的四室两厅明厨双卫。餐桌上摆放的琳琅满目的菜肴居然都出自张静之手,味道非常好,我不禁对张静刮目相看。
我吃了许多饭菜,还把香宾和葡萄酒当成果汁喝掉不少。也许是天生体质异常,酒精对我没什么作用。张静原想把我灌醉,自己反而喝得晕晕乎乎。
我那时不知道我们在喝酒,也不知道张静是因为醉酒神智不清。我以为她病了,看她摇摇晃晃就把她扶到客厅的沙发上。她却抱住我就是不放手,嘴里说着奇怪的话,还想解我的衣服。我手忙脚乱地挣脱,不小心拽开了她的衣服,结果发现她里面什么也没穿。我赶紧脱下自己的衬衫为她遮挡。
总之事情演变成张静的父母回来时看见,客厅里一片混乱我们两个衣衫不整纠缠不清的场面。
我才十六岁,上高一,刚开生理卫生课,只懂得男女生这样亲密接触是不好的。我不知道张静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的父母怎么想,那个混乱的场面,我的语言水平无法解释清楚。我沉默的等着挨批。没想到她父母很和蔼,说什么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之类的,还说张静最喜欢我,她醒了也不会怪我。
我记得最后张静妈妈把我送回家,对我爸妈汇报了情况。
我妈叹息地教训我说:“傻儿子,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对人家张静你要负责啊!”
十一
在双方父母的默许下,我与张静的来往已经公开化。我爸妈也觉得上下学有人和我一起是件不错的事情,虽然两个人都不聪明,但是做事有商有量,两个臭皮将(可能是三个,反正我记不清几个了)还顶一个诸葛亮呢。
“今天咱们还穿小胡同吗?”我征求张静的意见。
张静四处张望:“前边大路肯定有警察,听说被抓住骑车带人的不仅交罚款,还要举小旗罚站一小时。咱们走小路吧。”
我点头:“好。”
张静忽然犹豫:“如果再遇到坏人怎么办?不过有你我就放心了。”
我这才想起,走小胡同遇劫的事情。我心里是害怕,可惜带着张静已经骑到胡同口,再转弯以我的水平容易出事故,于是咬咬牙没停下来。
阴影里站着三个人。两个膀大腰圆180以上的个头,一个瘦一些,盯着我们双眼放光,还好手里没有凶器。
“站住!”
我听话地停住自行车。张静也镇定地从车后座上跳下来,开始翻找钱包。
三个人沉默,突然那个瘦子道:“你是京华职高的张静?我是刘斌,咱们一起上过面点课。”
张静仔细看看,果然是刘斌,两人是一个技校的,不过刘斌成绩不如她,没被选上京华职高:“刘斌?真的是你。为什么不学好,出来劫道?”
刘斌一愣:“怎么会?我在这条胡同被人劫了好几回,一直想着报仇,”他一边说一边指指左右两个大块头,“他俩一个叫陈峰,一个叫胡为,是我认识的道上兄弟,来帮我助拳,教训那个劫匪。没想到我们来了半天,左右打听也没见那匪徒影子。正好看见你们过来,想问问。”
既然是他乡遇故知,张静的老同学,我也不必紧张,悠闲地放好车子,等他们聊天。
“你说的强盗可是个大个子?二十多岁染黄头发的小青年?”张静问。
“是啊,拿着水果刀,给他钱还打人,专欺负咱们年纪小的,可凶狠了。”刘斌奇怪道,“你们遇到过?”
张静微微一笑:“就上星期,他拿着刀子劫道,被我男朋友打伤了,已经抓进了局子。我爸局子里有人通了话,那小子估计至少要关个三五年。”
“你男朋友把他打伤了?真牛,哪天一定见识见识,谢过大恩。”刘斌道。
张静把我推到他们面前,喜滋滋地介绍:“我男朋友就是他,安于世。人家可是市重点中学的高材生,又是柔道三段。那天他空手入白刃,就一招把那大个子放倒在地上,别提多厉害了。”张静添油加醋地形容着我的机智英勇。
刘斌、陈峰和胡为听得敬佩不已。最后刘斌坚持请我和张静一起吃饭。
张静给我家里挂了电话,说我去她家吃晚饭,又对自己家里说我和他一起到外面吃,谎撒得可圆了。于是我们五个人乐呵呵地去了马路边上的一家小餐馆吃饭。
灌了几瓶啤酒,大家意气风发。
刘斌掏出一盒三五香烟,每个男生分了一支,用打火机点着:“咱们哥儿几个不如今天拜了把兄弟,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陈峰、胡为都是性情中人,别看外表凶狠四肢发达,实则头脑简单没什么主意,全听刘斌的。我也回忆起当初听吴优讲过的武侠故事,兄弟结义,有难相帮,不算坏事,就点头同意。于是我们四个男生一人举一根香烟,在这家小餐馆结拜为异姓兄弟。
按年龄排:陈峰18岁,是大哥;胡为17岁,是二哥;我比刘斌大两个月是老三;刘斌是四弟。张静是我女朋友,刘斌就尊称她为三嫂。
陈峰技校毕业在附近一家汽车修理厂工作。胡为初中肄业后没找到工作,和刘斌一样都是在家待业。所以论学历,我最高,也算是文化人。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我一定比他们聪明,从此以后大小事情都问我拿主意。
我其实很白痴,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不过他们征求我意见的时候,出于礼貌我也不能不回答。
举几个例子。
一次周末,我们五人去游戏厅玩得很晚,大家都没骑自行车,来时乘的公车已经停了,我们决定拦辆出租车回家。
陈峰是老大,带着胡为站在马路上拦车。结果过去了好几辆空车,见他们两个凶神恶煞害怕是抢劫的,都不敢停下来。他们沮丧地回来问我有什么好主意。我哪里说得出?就扭头看张静道:“张静……”
我话还没说完,刘斌一拍大腿道:“还是三哥聪明,让三嫂去拦车,肯定能成!”
就让他们误解我的意思好了。不过张静往马路边上一站,立刻就有两辆车挣着靠过来。
还有一次我们去一家餐馆吃晚饭,吃完了才发现谁都没带钱。刘斌提议吃完就跑,来顿霸王餐。我们别无他法,只好敲定分头撤退定点集合。刘斌问我在哪里集合,我随口说道:“我只认识前面小区派出所。”
陈峰、胡为立刻赞成,说谁都想不到我们吃饭不给钱还有胆在派出所门口集合。
陈峰、胡为打架很在行,一般遇到事情有人挑衅,轮不到我和刘斌出手,他们两个就能解决。更多的时间我们像其他的小混混一样,抽烟喝酒逛游戏厅打台球,虽然我只有喝酒这一样比较在行,但是他们从来不把我当傻瓜。大家脑子都不聪明,直来直去,毫不虚伪做作,与他们在一起,我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尊严和快乐。
就这样我们四兄弟再加上张静五个人,没多久就在我们那个区黑道上也混出不小的名声。没人不知道陈老大胡老二,我和刘斌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有张静帮我打掩护,我爸妈暂时还不知道我已经开始不学好混黑道。不过学校里有耳目通明的,在同学之间开始谣传我是黑道上的名人。终于有一天传到老师耳朵里,我被叫进班主任的办公室。
“安于世同学,你初中是数学班的高材生,保送上的咱们高中,现在却门门亮红灯。有同学反映你在校外结交社会闲散人员,还有个念职高的女朋友一天到晚出双入对。这样可不行,会荒废学业。”
我沉默,其实我的成绩一直保持入学时的水平,甚至还在我父母的辅导下有所提高,只不过仍然没到及格线上而已。我在考虑是否对老师讲我爸妈让我保守的那个关于我智商的秘密。
班主任又说道:“其实你这孩子在学校挺乖的,只要用心学,成绩能赶上来。”
我赶紧点头承认错误:“老师,我会更加努力的,争取期末都及格。”
班主任叹了一口气安慰我:“你很懂事,又不傻,长得这么斯文俊秀,应该不会学坏混黑社会吧。”
我沉默。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不解释。
出了办公室,我遇到了吴优。平时他总是躲开我,在学校看见我,他也会立刻绕道走。我以为他已经彻底不想见到我,于是我也一直不敢去找他。
这次他好像是特意在这里等我,他对我说:“安于世,请你不要自暴自弃,一定要好好学习。”然后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和一个笔记本递到我手上,“这些借给你,期末考完试还我。”
吴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天上掉馅饼,我被砸得晕头转向。打开笔记本一看是他总结的各科期末复习提纲,字迹工整解说详尽。再看那本书,并非参考教材或者习题集,而是一本小说《阿甘正传》。
十二
《阿甘正传》写的是一个美国天才白痴的传奇经历,主人公阿甘十六岁之前都在白痴学校学穿衣服系鞋带,之后居然因为体育特长进入中学大学读书,被迫参军越战荣获勋章,受到美国总统接见,参加过中美乒乓球外交,上过太空,下棋赢了国际大师……最后养虾成为巨富,也终于如愿以偿娶了最心爱的女人珍妮。
我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完全出于兴趣读一本书,我看懂了,并且把这本书从头到尾看完了,阿甘成为吴优以外,我最崇拜的人。
有了吴优的提纲,爸妈加班加点督促我复习,我终于在高一结束的时候,让各科成绩都及了格。只要能顺利升高二,我爸妈就别无他求,所以在学习上我的压力要比别的同学轻许多。
期末考完,我拿着书和笔记本去还给吴优。
“书你看完了吗?”吴优像从前那样温柔地问我。
我点头:“很好看啊。”
“看懂了吗?”
“看懂了,阿甘好幸福!”我微笑着回答,“我要是能像他那样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该有多好!”
吴优也笑了,笑得忧伤:“你还是不懂。或许你可以成为阿甘,但是我永远不是你的珍妮。”
“为什么?他们虽然不是时时刻刻在一起,但是因为彼此相爱,最终还会团圆。咱们是不是也会这样?”
“谁告诉你的?傻瓜!”吴优故作潇洒地转过身,“他们是一男一女,我们同为男子,你断了这个念头吧。”
“咱们小时指树为证发过誓的,等那树开花了我们长大了就去结婚。”
吴优的身影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凄凉,但是他没有回头:“那是一棵松树,永远也不会开花。”
为什么?我不明白!也许以我的智商永远也不会明白。
高二文理分班,我爸妈是理工出身,为了便于辅导我的学习,就让我选了理科。年级大调整重新分成了七个班,五个理科班,两个文科班。
吴优和他的女友仍然在一班,仍然那样的耀眼,他们学习成绩优异,在校内公开男女朋友关系老师也不干涉。
而我被调到一个陌生的班级五班,继续及格边缘地奋斗。
那时候数学课大家最头痛的复杂三角函数方程计算,是我唯一拿手的,曾经一度在老师刚刚写下题目的时候就能说出答案,而且我的解题方法总是比老师讲的简单,以至于那位数学老师私下里找我谈话,商量着与我合写教案。
化学物理就比较惨淡了,高中物理我完全听不懂,题目理解错误,公式就会用错,永远解不出答案。虽说我爸妈是学化工的,我妈还当过大学里的化学教授,但是对我也束手无策,我除了能背出元素周期表,其他的简直一塌糊涂。我妈怀疑我上化学实验课的时候会搞出爆炸事故,事实上老师吃过几次亏,绝对不敢再让我靠近危险化学品。
语文英语政治历史这些偏文的科目,死记硬背暂时还可以抵挡住。我爸抱怨当初还不如让我念文科,我妈说文科将来要写长篇大论的文章,或者分析莫名其妙的历史事件哲学原理,他们做不来,怎么辅导我?
在重点高中,大家为了考大学拼命学习,老师和同学们对成绩不好的向来是忽略加鄙视。而我完全没有自觉,不感到压力和自卑,其实是一贯如此,早已麻木。再说没有吴优,我还有张静、陈峰、胡为、刘斌,我有这么多朋友,我不会孤单。在他们中间我会暂时忘掉我是个白痴。
如此又过了一年,期末考试之前,吴优仍然丢给我一本复习提纲,却一句话也没对我说。我以为他对我如此冷漠,我早已习惯,不会伤心难过,事实上在他转身离去后,我的双眼模糊,我的胸口堵塞。
如果吴优不给我复习提纲,我或许会留级。那样我们将来就更没有机会在一起,他应该很清楚这一点的,却为何总是给我希望?就像一个赌徒,每次都输钱,不想赌了庄家却仍借钱给他下场,到头来赌徒不仅输得精光,还欠下还不完的债。
但是我心甘情愿,我无法抗拒这种诱惑,我需要他的复习提纲,我需要这一点渺茫的希望。
然而高三来临了。在重点中学,高三就意味着漫无边际的题海,持续不断的测验,对于我说,再没有闲心顾及别的。甚至加课、辅导班让我抽不出时间参加哥们儿聚会,社团活动。
那时班里有一本班日志,按学号轮流,每人负责记一天内发生的事情,本来是为了督促学习,监督学风。传到我手里,我很迷茫,一天发生的事情好多,而且没有合适的应试作文供抄袭,我妈提示我,可以将课文或者诗词改些字,随便写点凑数,反正不交老师不判分数不影响升学。
于是,我套用诗词,编了一段:《临江仙·快了,周末》。
英文好似机关枪,不尽题记本上。教室里外人茫忙。数学物理,篇子各数张。眼望老师头发木,脑中政治早忘。大不列颠使心伤。归家心切,明日又断肠。
结果从我这篇开始,严肃的班日志变了味道,成为大家抒发情感,胡乱宣泄的去处,班主任想禁也禁不了的禁书。
记得班里有个爱写小说的女生,模仿鲁迅的文章写下经典的《记念高三五班考生 》传为佳话,风靡全班。引全文如下:
公元一九九八年三月三日——也就是国立北京第W中学西校高三学生为迎接高考而忍受非人折磨的某天课,我神游天外,梦见太上老君,前来问我道:“小姐可曾为高三五班考生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有。他却正告我:“小姐还是再写一点吧,临考诸生还很爱看小姐的文章。”
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写的文章,大概是因为往入往有始无终之故罢,看者一向就甚为寥落,然而在这样的生活艰难中,毅然坚持看完了《末日传奇》的就有高三五班的众考生。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教师亮不相干,但在同学,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都能相信真的所谓“教育质量”,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六科几百份卷子,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哪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资深教师的阴险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凉;以我的最大衰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应考者菲薄的作品,奉献于众读者眼前。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累累的卷子。这是怎样的误用痛者和幸福者?然而教育又常常为毁人设计,以过量的习题,来磨灭创造性的能力,仅使留下麻木的躯壳和微漠的悲哀。在这麻木的躯壳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七月高考还有125天,恐怖的大王快要降临了吧,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呜呼!幸耶?悲夫!
原来聪明人的烦恼更多,都出离愤怒了,我不禁有点沾沾自喜。
十三
学习再忙,有一个聚会我一定去的。
第三次参加张静的生日会,她的家里除了我和她,还有陈峰、胡为和刘斌。张静与刘斌下厨做菜,一会儿工夫端上来满满一桌的美味佳肴。推杯换盏,依旧聊些江湖故事。闹到晚上,陈峰、胡为、刘斌借故离开。又只剩下我和张静孤男寡女。
张静拆看生日礼物,陈峰、胡为合买了一盒高级化妆品,刘斌独自买了一只精美的时装表,全是成熟女子喜欢的东西。只有我送的是绒毛玩具,趴在粉红色桃心上的笨笨熊。
张静似乎并不喜欢我的礼物,她没有像从前那样对着我笑,而是怔怔地看着我说:“你真的喜欢我吗?”
她第一次这么清楚地问我这个问题,曾经她含糊的试探,我听不明白自然不可能给她答案。这回我听懂了,却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张静对我很好,但是她没有超越吴优在我心中的地位。于是我问:“喜欢是什么?”
她很认真地说:“从小学我送你第一张贺卡开始,即便我无法与你上同一所中学,也不能淡忘你的身影,你总是出现在我的梦中。我曾经去过庙里许愿,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遇到你,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大胆追求。我蹭你的自行车,第一天是死缠烂打,我好害怕第二天你会绕路不理我,结果你准时出现。我觉得你可能也是喜欢我。你的笑容真诚可爱,你一点没有好学生的臭架子,平易近人,与我在一起故意装得迷迷糊糊听我拿主意,我好开心!好感动!我知道我很笨,配不上你,可是你陪了我三年,容忍我这么久,我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到今天我终于想明白了,你是天上的太阳光芒耀眼,我是匆匆飞逝的云,留在你身边会遮挡你的神采,我不能再霸着你。咱们分手吧。”
张静的理由我不明白,但是基本意思我掌握了,就是要分手,解除现在的男女朋友关系。我有点惊愕有点摸不着头绪:“可是,咱们曾经肌肤相亲,我妈说我要负责啊。”
张静笑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如果女人被男人看见身体,男人就要负责人,还有谁敢去游泳池?今天我十八岁,和你一样是成年人了,这样幼稚的笑话再也不能骗我了。”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聪明!我和你一样。”我几乎要把我是白痴这个秘密说出来。
张静却接道:“不用安慰我了。你从来没有主动吻过我,我碰触你,你也毫无反应,你嘴上说什么我不信,你的身体告诉我,你对我没感觉。你不爱我,我也不想继续爱你,咱们好聚好散。”
她已经讲得这样清楚,我还能说什么?我沉默地离开她的家,却不觉伤心难过,反而轻松了许多。傻子就是傻子,被当成聪明人捧着开始或许很开心,时候久了做贼心虚,压力也是蛮大的。
爸妈似乎预料到我被人甩这件事迟早会发生,没什么激烈的反应,他们说我与张静分手没什么不好,快高考了,收收心复习功课最重要。
北京电影学院是提前招生的,在全国统考前加专业考和单独面试。我爸妈对表演这行当一窍不通,也没找着关系后门,临时抱佛脚,赶鸭子上架让我去考,可想而知没有什么好结果。其实招考老师对我的外表相当满意,就是怀疑我的智力有问题,学习成绩差点不算什么,心思太单纯将来在鱼龙混杂的演艺圈怎么混得下去?我爸妈培养我当明星的美梦彻底破灭了。
提前招生的还有飞行员、军校、体育、文艺类大学等等。体校不是市级竞赛二等奖以上的基本没戏,唱歌跳舞演奏乐器我一样不会文艺类院校不用试。飞行员、军校录取的希望很大,不过我爸妈毕竟是老党员,觉悟高,考虑到我的白痴万一真当了飞行员或者军官,出了事就会造成国家和人民财产的重大损失,终于舍小我顾大家。
绕来绕去我还是要参加高考。我爸妈抱着长城砖一样厚的全国高招院校名录分数线仔细研究,终于发现北京市的考外省市普遍分数偏低也能上相对比较好的大学。例如东北林大有个畜牧业专科,就比北京林大同样的专科低100多分。
顺便说一句,我爸妈之所以重点研究专科,是因为我几次模拟考试,数学、物理、化学、语文、英语五科加在一起最多400分。每科满分150分,物理化学我从来都徘徊在60分上下,就只有数学接近100强撑着,语文英语死记硬背蹭上90分及格线。
在这危难的时刻,一个神话般的救世主出现了。原来我们班的那位物理老师因为被我持续不断出奇的低分气成了高血压,学校给我们换了一个特级物理教师上课,他拍着胸脯对大家说,他交的学生高考没有低于110分的。然后他翻看了我们过往的试卷,额头冒出冷汗,下课偷偷把我叫到办公室。他叹了口气:“大话吹早了,没想到遇见了你。”
我点头无言。
他又说:“其实你就算完全不开窍,我也有招。只要你肯努力把我讲的题都背下来,你也能考110。”
我听到一个“背”字,就好像掉进游泳池里突然抱住了救生圈,一下有了生的希望。
我为什么想提高自己的成绩呢?不是爸妈逼的,我潜意识里可能还是希望与吴优在一起。
填报志愿的前几天,吴优居然主动跑来找我。
“你报哪所大学学什么专业?”他问我。
“我不知道,我爸妈说了算。”
吴优看着我,眼神里纠缠着怜惜和爱意,嘴里却说:“我打算考清华建筑系或者生化工程。”
建筑系是学什么的我一点也不知道,从来没听说过,生化工程就是我总不及格的科目集合。清华大学是全国最有名的大学,不管什么专业没有600分是进不去的。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是变相地表达再也不想见到我的意思吗?我那时心如波涛翻滚,却出奇平静地说:“这次咱们绝对不会是同学了。”
吴优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口:“你如果能考上清华,咱们还可以在一起。将来出国留学在国外定居,没有人会干涉咱们的。”
我笑了:“你觉得这可能吗?”
吴优又恢复了理智,带着自嘲的口气道:“是啊,确实有点困难。”
我的笑容更加白痴了,隐隐明白了张静对我说过的话,张静对我的崇拜爱慕与我对吴优的崇拜爱慕很相似,我学不会张静的大胆追求,但是懂得了自知之明及时放手。我说:“你是永远燃烧的太阳,我却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或许有光照会发热,照不到就会冷却,但是存在与否对你都没有影响。”
他被我的话震惊了,过了很久才说:“原来你是这么看我。我错了,你也错了。”他没有再解释什么,转身离开,忧伤的声音飘过来:“你选好学校一定要告诉我。”
我觉得他的背影格外孤独落寞。
十四
北京市的大学不考虑了,我爸妈把外省市的院校筛了一遍,最后聚焦到我爸毕业的母校T市T大学。我爸打了好几天的长途,联系毕业后留校的老同学,拉关系,铺路子,打听今年对北京市的分数线,基本上确定走走后门能给我找个本科念。选专业的时候,父母征求了一下我的意见。
我说我想学建筑设计。
我爸妈念书那会儿只有土木工程,建筑学是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分头打听了一下才明白就是画画图纸设计房子,毕业好找工作赚的钱也是中等偏上的多。我爸妈心里还犯嘀咕,万一将来我真干了这行,设计的房子塌了岂非人命关天?又详细了解了一下,才确定,房子结构是建筑工程专业的人管,塌了有他们的人扛着。而且建筑学这个专业,即不学大学物理和化学,也不学大学语文,高等数学只修一个学期,专业课全是描描画画,没有危险实验,简直非常适合我这样的白痴学。可惜考这个专业的考生档案里需附亲笔画的两张素描,入学后还要加试美术,加试不通过的必须转系。
这是我第一次明确提出自己的想法,父母坚决鼓励。素描我没画过,我妈就找我从小学画的表妹要了两张。她说等高考过了的暑假给我报个素描班恶补一下。我爸说也许不用浪费钱,T大建筑系就算是北京考生也要530分才有戏。于是为了我有学念,我爸妈在我的第二第三志愿上填了应用数学和化学工程,并且服从T大校内调济。
关系拉妥了,志愿填好了,我却没有告诉吴优。因为我觉得除了清华北大,吴优念别的学校就是屈才。
那时高考少数民族考生还加分,我们班上呼啦蹦出好几个满族回族同学。我爸妈几辈都是汉族,找了半天也没有少数民族的亲戚,只好作罢。歪门邪道走不通,我只好按部就班的学习,生拼成绩。先填志愿后考试,谁都没有十成把握。我抓紧最后的时间,向着我的第一志愿努力。
重点中学不是唬人的,教学质量就是高,特级教师也不是吹出来的,他这次并没有食言。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我爸妈喜极而泣,抱着我哭了一脸盆的鼻涕眼泪。
我居然奇迹般地考了532分。一向不及格的物理是110分,数学常态121分,化学超常发挥90分整,语文99分,英语112分。别的同学拿到成绩觉得怀疑都会去查考卷,我爸妈才不这么傻,生怕是老师给我多判了分,一查反而露了底。
我爸联络了T大的内线,得知我已经被T大建筑系录取,虽然是全系最后一名,但是毕竟是名牌大学的热门专业,家里人都吃了定心丸。
我得到了一大包水果糖的奖励,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那个暑假刘斌他们决定去深圳闯荡几年,我考上了大学他们自然不会勉强我同行。陈峰辞了工作,胡为联络了深圳的表哥,刘斌断断续续打零工攒了一点钱,张静也说服父母离开家。送他们走的那桌酒宴,我忽然之间心头涌上许多感慨,我真的很羡慕他们敢于为自己的理想努力奋斗追求。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好朋友各奔东西,等待我的又是怎样的天地?我考上了大学,被完全不了解的专业录取,或许坚持不了一年就会卷铺盖回家。但是既然录取通知书摆在我面前,我总需尝试,这毕竟是我第一次自己做出的重大选择。
命运总是爱开玩笑,我被建筑系录取,吴优却因一分之差念了清华生化工程。我想这次我与吴优是真的彻底分开了,再不会有交集。从此他在北京继续走他的阳关道,我去了陌生的T市过独木桥。我只求多年以后我们若有机会再见,能相视一笑。
对于头一次离开家独自到陌生城市住校念书的我,我爸妈当然放心不下。他们做了多手准备。行李不多两只箱子而已,里面是春夏秋冬的衣服,参考书籍,生活必需品。他们郑重交给我一个硬皮的笔记本,上面记载了我都带走了什么东西,我的出生年月亲属关系,在T市的长辈及电话,我的家庭住址门牌号码及电话,我爸妈的工作单位联系方式等等。除了这些还有我爸妈给我的生活指导名言警句,例如:
一个牢记——严守我是白痴这个秘密。
两个凡是——凡是老师说的话都要严格执行,凡是党员提出的要求需尽力办到。
三个一定——一定熟记宿舍电话和地址,出门一定带宿舍钥匙,没去过的地方一定要与人同行。
四个需知——自己念哪所大学,读什么专业,班长姓名,同宿舍至少一名同学的联系方式。
五个注意——远离打架闹事人群,每天上课前检查是否带齐学习用具,没见过没用过的东西尽量不碰,上厕所时看清标志分清男女,向品学兼优的同学学习。
…………
一切准备妥当,1998年9月初,我爸带着我和我的行李,从北京启程,坐火车去T市T大学报道。
学校迎新详细周到,我爸毫不费力地就替我办好所有入学手续,交了学费,又在学校发的银行卡里存好一学期的生活费,嘱咐我一定要把卡片收藏妥当,每用一笔钱就把账目记在本子上。领了宿舍钥匙,放好行李配好柜子锁,再加上新买的自行车钥匙,一大串挂在我的腰间,沉甸甸地提心吊胆。我爸每把钥匙又额外多配了一副放进我的箱子,以备不时之需。
我爸陪着我在学校里住了两天,带我走访亲友,又教导我使用学校和宿舍内的公共设施,例如提款机,插卡电话,自动洗衣机……真是事无巨细不厌其烦。
T大学比30年前我爸念书的那会儿变化很大,到处草木繁盛,郁郁葱葱,新盖的教学楼鳞次栉比,没有校内地图肯定会迷路。我爸他们建校劳动挖的人工湖,如今有一半被填平建了新的宿舍楼,而我爸住过的那栋百年宿舍唐山地震没倒,时下粉刷了一遍又迎进了新生。
幸好我爸很快发现与我同宿舍的7个人里,有一名T市的党员,看上去老成持重。于是我爸拉着他的手,玩了一把阵前托孤,然后含着热泪弃我而去。
暑假的素描恶补还是有些成效,我勉强通过美术加试,不用转别的系。
我的大学生涯在爸妈的担忧下正式开始了。而它远比我想象的丰富精彩,就好像一大盒外国杂拌糖果,颗颗诱人,包装纸上写着看不懂的英文,不包了皮尝尝永远猜不到抓起的是什么。
十五
我们建筑系的男生住在学校最偏僻的一栋宿舍楼,我的房间号是419。
一进宿舍门,左边4张床,右边4张床。我睡在靠门左边的上铺,就是即使关上宿舍门站在楼道里透过上亮子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那张床。两排床中间是一张长条形的桌子,放上统一配置的每宿舍一台18寸环绕立体声彩色遥控小电视,平均每人还能分到1尺3寸见方的一块桌面。朝南的房间,8张床睡7个人,空出一张下铺放行李,除了电视机还有电话机,预留网线接入口,这样的宿舍条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传说我们隔壁那所大学也是名牌了,宿舍屋里的电压只能插4个台灯,多一个肯定跳闸,每层才有一台电视,打电话还要去楼下的传达室。
我们那栋宿舍楼是6年前盖的所谓新楼,最高4层,所以没设屋顶水箱,最近这两年T市地下水位下降,用水高峰水压不足,每天清晨傍晚4层的水房厕所就会断水,逼得我们早起晚睡错过全楼用水高峰勉强度日。
我对面铺上的那位兄弟,天生洁癖内向,一日三洗漱,每天换衣服。他怕脱衣服的时候走光,像女生那样在床上围了一圈布帘子,坚持了没几天就无法容忍用水条件的艰苦和宿舍的男子汉气息,自己出去租房住了。
我们屋除了党员,还有一位T市的,家就在学校附近,一天也没在宿舍住过。另有一个美术加试没过,转了计算机系,我还没记住他的长相他就搬去了别的楼。所以我们屋实际常住人口只有四个。我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记住了另外三个人的名字。
党员叫霍中华,别看长得像大五快毕业的学长,实际年龄比我还小两个月。他个头不高,戴着一副眼镜,脸上总是和蔼可亲的笑容,我们公选他为寝室长。
党员的上铺是来自河北的王铮,中等身材,人白白净净的,复读过一年,比我们都大一岁。他高分入学拿了新生奖学金,请我们全宿舍吃了一顿火锅,人缘不错,可称得上知心哥哥。
还有就是我的下铺,来自内蒙古的张涧冰。他比我高7公分,182的个头,宽肩窄臀,细腰乍背,浅褐色的皮肤,高鼻梁蓝眼睛,似笑非笑薄薄的嘴唇,配上披肩的棕色头发,浑然天成的艺术家气息,真是帅呆了。他说他祖辈都是汉族人,但是大家显然会怀疑他基因变异或者祖上有不明血统亲属。
论外表我属于斯文清秀阴柔的中性美,站在张涧冰旁边,更显出他的阳刚洒脱。同学们开玩笑说,如果我是女生,他和我简直就是金童VS玉女天生一对儿。实际上由于我们两个人的存在,我们年级的其他男生追女友的成功率普遍偏低。入学时自带女朋友的,更是不敢让他们的女友看见我们,唯恐见异思迁多年感情投资贬值。
建筑学院,我们这届一共三个班,建筑学专业甲乙班,城市规划专业算丙班,一共80来人。男女比例接近2比1,女生里面可供开发资源相当稀少,不是名花有主的就是众星捧月,就连稍微清秀可人的也三两下便被瓜分干净。
王铮果然是多活了一年,经验老道,一上来就抢到一个丙班的女生,南方小姑娘,身材不高,乍一看相貌普通还戴着眼睛,实则皮肤细白眼波清澈性格温婉,学习成绩优秀,里外没得说。把霍中华羡慕得整天唉声叹气。
张涧冰虽然追求者众,甚至有很多外系的溜进我们学院送情书,可是他好像至今没一个看得上的。
而我,全心全意放在学习上,不参加学校社团,平时上课沉默寡言,学院宿舍两点一线,还没有引起如张涧冰那样的反应。本来偶尔也会有人给我送情书,不过一看到我身旁的张涧冰多半会立刻改主意。
宿舍晚上11点熄灯,开学没几个星期大家基本上混的熟了,躺在床上就开始夜话瞎聊。通常都是王铮的知心哥哥播音时间,大谈生活情感问题。再有就是霍中华不失时机地插入爱国爱民的社会主义大道理,传播党组织的先进思想。张涧冰讲讲他在学校各处的艳遇。而我不善言辞,是最固定的忠实听众。
今天晚上他们好像对我突然产生了兴趣。
霍中华严肃道:“安于世同学,今晚10点有一名女子打电话找你,得知你上自习还没回来就挂断了。”
党员问话我当然老实回答:“可能是我妈吧,她没说再打吗?”
“我接过你妈妈的电话,似乎不是一个人。”霍中华说,“而且那个声音很年轻,娇滴滴地叫着小世世。”
“小世世?”我白痴的大脑转动了几圈,结结巴巴道,“这个,可能,是我小学同学张静。”
“小学同学?”王铮话音里明显地表露出怀疑,“是你北京的女朋友吧?老实交待!”
“她,我,”我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直说,“我们确实曾经可能算是男女朋友关系。”
“什么叫做曾经可能算是?”张涧冰的声音从我下铺飘上来,有些不耐烦,“坦白从宽!”
既然他们都让我说,我只好说:“我和她相处三年,高三的时候她提出分手,现在应该和我的几个哥们儿在深圳。”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得出这样的结论:女友把我甩了跟着别人跑去深圳,原因是我高三忙于学习忽略了感情经营。
“小安,你真可怜。”王铮叹了口气,“我还奇怪呢你人模狗样的,为何不找女朋友。原来是被人伤了心,还没恢复元气。”
霍中华感叹:“北京就是好啊,高中生就开始恋爱实习。”
张涧冰却道:“这么说我没找女朋友,王铮同学也会很奇怪了?是不是找个时间再三堂会审我?”
王铮没答话,我却傻呵呵地问道:“是啊,我也很奇怪,你攒了那么多情书,还没选定目标?”
张涧冰没好气道:“攒多点好卖废纸!估计再有两天床下那捆就能换四根冰棍的钱。”
他这句话如果被那些花痴女生们听见,肯定要香消玉损一大片。
“太挑剔了错过太多,小心将来后悔。”王铮提示道。
霍中华也说:“每个女同志都有好的一面嘛,你快锁定一个,让其余的死了心,我们才能有机会。”
我用引以为傲的数学逻辑,非男即女,推导出一个结论,铺天盖地的女生追着跑,张涧冰都不要,难道,我禁不住说出来:“难道你喜欢男生?”
“考!”张涧冰骂了一句,再不出声。
十六
大一刚上,班干部是辅导员班主任指定的,都挑的是学习成绩一流中学得过优秀干部的同学。我哪样也沾不上边儿,高枕无忧。我们寝室就党员霍中华同学被钦点了一个班级支部书记。这个书记的职权,就与现在的国家领导层类似,与班长平级,理论上是班级的精神核心,实际上就是大众公仆,什么活都要应承。
看,现在霍中华同学手里拿着一打表格走进寝室,满头大汗一脸无奈:“学校组织新生足篮排大赛,为学院争光,大家有能力的就报个名吧。”
王铮接过表格看了看,霍中华的名字后面空着,一样也没选,就说:“党员不带头,群众向哪儿冲?”
霍中华笑道:“就我这二等残废,篮球排球不用考虑了,踢足球再摔了眼镜,白白丢脸。别取笑我了。”
王铮一看也是这么个理,叹了口气,把表格还给霍中华:“我们那县城高中从来没有开过体育课,除了高考那几科别的我都不会。”
霍中华也不勉强,走到张涧冰面前。张涧冰刚从运动场回来,英姿飒爽,也没看表格就说:“我高中排球是校队的,推辞不掉,就这项吧。”
霍中华显然还没满足,又抬头望了望正在床上苦读英语的我:“安于世同学,你报什么项目?175的个子,按道理篮球排球都不成问题吧?”
篮球排球我中学只在为班级整理体育用具时摸过,从来没人敢带我玩。可爸妈名言警句两个凡是说,党员提出的要求需尽力办到。那好吧,我咬牙道:“我只踢过足球,就这项吧。”
张涧冰一听乐了:“你会踢足球?这么瘦弱在场上还不被人撞飞了?书记,我再报个足球,场上也好照应着点自家兄弟。”
结果我们年级三个班有13个报足球的,组一个队还余两个替补。正式比赛前,我们去操场上来了一次磨合训练。其实除了我,谁也不愿意当替补,争着上场。最后曾经踢过校队的队长拍板,说张涧冰还参加排球赛,先让他当替补。另一个替补不用说铁定是我的。
我和张涧冰坐在场外,除了捡捡球没什么事情。
张涧冰就有一句没一句地与我聊着:“看你这身行头还不错,原来踢什么的?”
我那身运动服是参加北京市百队杯比赛时,队里统一定做的,连我这替补也有一件。百队杯是北京市青少年自愿报名组队参加的足球联赛,分高中组和初中组,不过通常都是大学生或小青年拿着伪造的学生证报高中组,高中生混进初中组,真正的初中生强烈呼吁设立小学组。我高中时被拉去参加过一回,叫什么W中学必胜队,结果连败三场被淘汰出局,奖金没影只混了一套队服留作纪念。
往事不要再提,我尴尬地笑了笑:“我是铁杆替补。”
“什么都能踢?”
“非也,就是什么都不能踢。”
张涧冰那时正仰头喝水,结果一口气没顺过来,呛得咳嗽了半天:“这样你也报足球?”
我露出经典白痴的神态:“凡是党员的要求我要尽量满足。”
“他让你陪他睡觉,你也同意?”
我当时不明白“睡觉”的特殊含义,奇怪地问:“这有什么的,咱们不是天天睡一一张床。”
“谁跟你睡一张床!白痴!”
上下铺连着的明明就是一张床。不过我没跟他较真,他既然已经看出我的本质,我还是不招惹他为妙。
新生联赛张涧冰在排球足球方面都有出色表现。排球我们学院拿了第二名,足球得了全校第六名,早让张涧冰上场估计名次更高。篮球队撞上了实力超强全由体育特长生组队的社外学院,惨痛失利,没有获得名次。
张涧冰除了全院第一大帅哥之外又获得了体育强人的封号,学院里掀起新一轮崇拜狂潮。而我这个默默无闻的足球队替补,依旧默默无闻。
足球第六名,队里得了一只廉价的足球,个人没有奖品。排球队每人分到一把中看不中用的裁纸刀。张涧冰举着刀子看了看,调侃道:“早知二等奖是这个,还不如名次低点,混个排球更实惠。”
足篮排联赛是男生们的天下,比赛过后本年级的男生们基本上已经开始称兄道弟,而女同学依然没有插足的机会。为了促进男女生共同交流,院学生会又按照惯例在开学后的第六个星期举办了迎新生卡拉OK大赛。
张涧冰这个大众情人,自称五音不全,拒绝参加。班干部们为了招揽女性观众,只好哄骗我当了主持。还好我有小时候的那次主持经历,知道说话要对着麦克风,而且台词写在小卡片上可以随便看。但是由于我的外表使身旁的女主持黯然失色,导致一大票男性观众流失。
霍中华放歌一曲“忘情水”,得了情歌王子的称号,可惜没有女生愿意给他鲜花,他只能悲哀孤独地退场,发誓明年参赛唱赵传的“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
那一晚张涧冰没去看节目,也没在宿舍或者自习室,而且彻夜未归。
宿舍熄灯以后张涧冰打了个电话,说住在T市表哥家里,晚上不回来了。第二天是周日,张涧冰一早就砸开了宿舍门,背了一个包一脸憔悴,像是整夜未眠毫无精神。
王铮被吵醒,嘟囔了一句:“去表哥还是表妹家?不要劳累过度,小心肾虚。”
霍中华依然沉浸在昨晚的哀伤中,没心思理别人。
张涧冰从牙逢挤出几个字:“王铮,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问道:“劳累过度会肾虚?”
王铮本来想解释,但在张涧冰怒目逼视下赶紧改口道:“我瞎说的。我还没醒接着睡了。”
我习惯被当成傻子,他们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随口说了一句:“王铮,你昨天夜里叫了一百多声你女朋友的名字,怪不得现在还没睡醒。”
王铮以为我讽刺他,就揭了我的老底:“你小子做梦总说水果糖饭卡什么的,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个人的思想折射出这个人的追求志向。换言之就是你真没追求!”
张涧冰此时已经放下东西,拿了脸盆和毛巾去了水房,再回来我们以为他会容光焕发,结果他却钻进被窝,解释道:“我表哥家楼下施工,吵了一晚上没睡好。”
后来张涧冰几乎每个周末都去他表哥家,回来时基本上全是这个样子。我很奇怪,他表哥家到底在建什么工程,既然吵得睡不了觉,为何他还风雨无阻地坚持去过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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