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09-8-24 13:13:12
|
显示全部楼层
18
卫未一穿上衣服,整理了季布的床,拎起笔记本准备回自己的房间,顺手拿了季布放在门口的一包烟。抽出一支来学着季布的样子叼在嘴上,点燃了香烟,想要成熟地吐一个烟圈,结果被呛得一阵咳嗽。
他在桌上坐下,吸一口烟,又原路从嘴里吐出来。还不错,他舔了舔留在嘴唇上的味道,又吸了一口,闭上眼睛,感受着心脏在胸膛里一抽一抽的疼痛。活着的幸 福和快乐,都太过虚幻,有一部电影里说,活着就是感受,感受快乐,感受痛苦,尤其是痛苦,让自己意识到自己真切地存在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的房门被人拉开,卫未一张开眼笑了出来,回过头来满心以为是季布早早就回来了,谁知一回头就呆住了。卫援满脸怒火地站在他的门口,瞪着眼睛凶神恶煞似的看着他,卫未一那时候突然很有文化地想到了目眦尽裂这个词儿,他手忙脚乱地把烟按灭在桌上。
卫援已经知道了他在外边惹事的事儿,回来又一眼就看见他还在抽烟,卫未一这简直是从上到下由内而外没有一点能入人眼的地方。卫未一本来想跑出去,被卫援 一把逮住,推推搡搡地拎出了卧室。卫未一有点慌,卫援看起来喝多了,这时候屁大点的事都能成天大的事儿。以前这种时候他都是能跑则跑,不能跑就假装自己死 了,任凭老头子怎么揍他他都尽力保持大脑一片空白,可是现在他脑子里全是季布。
酒吧昏暗的灯光下,陆安的脸都看不太清楚了,季布点燃了一支烟,一个相貌平庸的酒吧歌手抱着吉他在麦克风前翻唱一首歌,声音却宛若天籁,酒吧有了一瞬安静,歌声充盈了这个浮世最喧嚣糜烂的空间。
“j'ai en moi tant de doute que les autres on semés
C'est l'amour que je redoute et pourtant j'aimerais
Oublier le passé et me laisser aller pour un jour aimer plus fort
mais mon coeur est blessé j'aimerais tant t'enlacer
Et te donner bien plus que ?a bébé ……”
季布凝神听着,无意识地反反复复翻开手机的收件箱,仍旧没有邮件进来,他在手机里写了几个字,给短信开了个头:卫未一 后面留了一大段空白,季布发了一会呆,而后又迅速删除,合上手机。
陆安没有听这首歌,她望着季布,季布没有感觉到,所以也没有给她回应。她伸出一只芥末色的指甲,在莫测的光影下顶在季布的胳膊上,她距离季布有多远呢? 这么一只手指的距离。可是即使他们裸裎相对紧紧相拥的时候,她依然不知道距离季布有多远,只有一点是她放心的,也许,只是也许季布不会走近任何人,所以季 布总会选择自己。“最近很忙吗?你很少打电话给我。”
季布没有听见她的话,他心不在焉地打开手机,又烦躁地合上放回吧台上。
“季布——”喧嚣重新充满酒吧的时候,陆安在他的耳边尖叫他的名字,“你到底是在跟我恋爱还是在跟手机恋爱啊?”
季布深吸一口气,今晚这里的喧嚣让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淹死了,他望着人群竟然有种溺水的无望感,他站起来穿上外套,“小安,我们回去吧。”
陆安小有一点期待,按照每次约会的惯例下一步都是绝对的私人空间,“去我家吗?”
季布微笑得有一点勉强,“对不起,小安,今天晚上——”季布停住了,伸进口袋摸钱包的手落了空,他连钱包都忘记带了,有点尴尬地看着陆安。
至少是今天晚上,陆安对季布不再有指望,“季布,如果三心二意还不如不要来约会。”
“对不起。”季布回答得很安静,陆安隐隐约约地觉得季布干脆就不觉得有多少对不起她。
“是因为我工作太忙的缘故吗?”陆安看着季布的眼睛,季布敢于跟她直视,任何时候都不会移开目光,但是陆安看进那双让她痴迷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关于她的 任何紧张不安——他不在乎——她得出了这个可怕的结论,她惶恐了,试着伸手抓住季布,就像季布是根救命的稻草,她不想把自己推向她朦朦胧胧做下的那个选 择,她希望季布能够拉住她,“我可以……我可以退出娱乐圈,我想……等到明年你毕业的时候,我们可以结婚。呵,大学生不都是这样做的吗?大学时候恋爱,毕 业结婚。”
季布没有回答她,等了很久。她有些冲动,竟然主动向一个男人求婚,可是如果季布现在点头,她也许不会后悔。但是季布微笑了一下,陆安的心底开始愤怒,他宁愿季布选择没有任何表情,她听见季布说,“爱情并不需要相互牺牲,小安。”
“我愿意,我愿意,”陆安的长指甲插进了手掌,她几乎快要尖叫了,她的生活她受够了,她已经走到了头,想再向上一步,不是比登天还难,而是牺牲太多了, 也许她永远不会拥有季布了,也许她会重复很多人的那个俗烂的错误,孤零零地站在巅峰的时候,想要的只有季布。现在只要季布给她一个鼓励,她就可以丢弃那一 切,义无反顾地选择季布,“我不在乎那些牺牲。”
季布没有任何被感动的表示,陆安在头脑中匆匆地回忆着与季布相关的过往,他从没被任何事情感 动过,从未对任何东西发疯过。他的理智有时候倒是能让陆安发疯。“小安,在不在乎牺牲这种事,是要付出之后才知道的。我们改天再谈这件事吧。今天不是时 候,也不是地方。”他又看了一眼手机,他没想到陆安会说到婚姻,陆安强忍住后面的话,她知道季布这个人缠不得逼不得,就像是有某种心理洁癖。
“我送你回家。”季布尽力克制着催促的声调,陆安坐在凳子上,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他越来越失去耐性。
“你先回去吧。”陆安有些孤注一掷了,“我还想再玩一会。”她还在思索着如果季布恼火或者劝说她一起离开的话,她要如何回答。没想到,季布又看了手机一眼说,“好吧,现在还不到十点钟,如果有事的话给我打电话。”
季布转身,陆安一杯酒灌进嗓子,气炸了肺,冷透了脊梁骨,这就是季布,果然是季布。她细瘦的手指抓过自己的手机,用摁碎手机的力度发泄地拨了一串号码。
季布坐着出租车快到家门口了他才想起没有带钱包,口袋里的零钱在坐车出去的时候就用光了。他在车里给卫未一打了一个电话,没想到那小犊子根本不接他电 话,“妈的,”季布低声咒骂了一句,怒火中烧,还真他妈的要跟他质气吗?季布只好打电话给家里的固定电话,请王阿姨帮忙送钱出来,他恼火地走进家门的时 候,愤愤然地想到卫未一这个小犊子早晚有一天会把他逼成一个骂骂咧咧的村汉。
进门看到母亲有点担忧表情地站在书房外边,季布也只是跟母亲打了 个招呼,他习惯性地不去问母亲的事,想直接上楼去看一眼卫未一。不过楼上黑的有点蹊跷,看起来卫未一既没在他的房间里也没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的脚在楼梯上 停住了,书房的门关得死死的,隔音良好的门里却隐隐约约传出点声音。
季布的心一沉,闷得烦躁不安,“妈,卫叔叔回来了?”
季慕晗微微点了点头,季布两步走下来,有点着急,“卫未一呢?也在这里面?”说着就要推门,季慕晗一把拉住他,“季布,父亲管教自己的儿子的时候,我们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季布只好站住脚,也有了一些犹豫,母亲说的在道理上毋庸置疑,可是他……“妈,卫未一跟他进去多长时间了?”
季慕晗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大概有快一个小时了吧。”她不太确定,“卫援回来就跟我说了卫未一在学校把同学打伤的事,然后就把卫未一带进书房里,开始还骂了一会,卫未一好像也吵了一会儿,后来……”
书房里突然传出卫未一一声吃痛的叫声,季布越过母亲一把攥在门把手上,扭开书房的门锁,卫未一皮到了一定程度,让他叫出声来能是好打么?“妈,我看还是先看一眼他打卫未一打到什么程度……”
季布愣住了,后面的话被塞回喉咙里没说出来。瘦小的卫未一跪在地上,被卫援抡着皮带狠抽,皮带每一次落下来他都瑟缩着小肩膀全身发抖。季布咬着嘴唇有一 阵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走过去拉住卫援的手,另一只手去拉卫未一,让他起来。卫未一脸色苍白地抬起头看见季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嘴唇抖了一下想说什么 又没说出来,他想站起来,可是腿麻得不太听使唤,抓着季布的手摔趴在地上。
卫援还在推季布,“季布,你不要管他,这个兔崽子就是该打,我今天非打死他不可,他以后还不定要干多少不是人的事,现在打死他我就净心了。”
季布不肯松开他,卫援终究是老了,胳膊被季布攥住就搡不开,季布没看他,也不想跟他说话,“妈,你进来看看,卫未一被打成什么样了。”
一句话提醒了卫援,他回头看到季慕晗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样子,终于清醒了过来,季布松开他,他笨拙尴尬地丢掉皮带,“小晗,我……”
季布没理会这个粗人跟母亲说什么,他一脸冷漠地扶起卫未一,粗鲁地把他拎出书房,卫未一疼得口里直抽气。刚出了书房门,离开了父母的视线,季布弯腰伸手到卫未一的腿下面,打横把他抱起来。
卫未一“呀”了一声就闭上嘴,这时候要是多了语气词,说不定季布会把他丢下去。季布沉着脸一言不发,其实卫未一也真轻,抱上楼都毫不费力。他的胳膊可能已经碰在了卫未一的伤口上,不过卫未一哼都不哼,头靠在他的胸口,安静疲惫地待在他的怀里。
过了一会,王阿姨把家庭急救箱也送了上来。卫未一在自己的卧室里脱掉上衣,脊背上有的地方已经冒出血来,他面无表情地照了照镜子,真惨,真难看。他回头 想说季布你先出去,季布已经过来了,动作利落地扒下他的裤子。卫未一“嗷”了一声,虽然说一个爷们儿不穿衣服也不算多大个事儿,更何况他不穿衣服地跟季布 在一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屁股、后背上全是一道道伤,也真是太难堪了,就算卫未一再没神经,碰上对方是季布,他也有点受不了。
“趴在床上。”季布简单地说。
“你要强 奸我吗?”卫未一问他,季布的脸色变了,卫未一不敢再乱说话,磨磨蹭蹭到床边。
“卫未一——”季布这声终于达到效果了,卫未一不情不愿地趴在床上,季布坐在他旁边扭开了伤药的盖子,卫未一觉得背上火辣辣地痛的地方清凉了一点,只不过很快又换了一种疼,他把脸扣在床上。
季布叹了一口气,他惊讶地扭过头看季布,季布朝他笑了一下,似乎带着多少无奈,他的心脏又有点疼,慌乱地伸出手来紧紧抓住季布的手,“不会再有这种事 了,我知道我太不好了,给你惹麻烦,让你很烦。我也知道我这副德行所有人都会瞧不起我,你也不会喜欢,不过就算这样,我还是知道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喜欢 你,你能不能稍微等等我。”季布没有回答他,他更加害怕地死死拉着季布的手,“你一定不知道,可我知道你还是有点喜欢我的,我什么都没法为你做,所以我知 道我留不住你心里的那点喜欢,那你能不能,能不能尽量多给我点时间呢?”
“卫未一,”季布咳嗽了一声,皱着眉头咬着自己的嘴唇,眼神避开了卫未一,半晌,突然俯河蟹词语去在卫未一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卫未一紧张不安地笑了,抓起季布的手在唇边一吻。季布痉挛似的一把回握住他的手,用力把他扯进自己怀里,紧紧搂在胸前,贴在心口。
季布关上了房间里的灯,时间又模糊了,卫未一抱着季布的腰,额头暖热地贴在他的脖子上,谁在随意地拨动书房那架古琴的琴弦,琴音清越。停顿了一会,琴声重新开始,幽静的夜里,琴声宛如行云流水,这栋房子仿佛才彻底安静下来。
“是季阿姨吗?”卫未一在季布怀里问,季布点点头。
“你妈妈真好。”卫未一闭上眼,又加了一点解释,“那么好,对我也很好。”
季布抚摸着卫未一的头发,苦笑了一下,“她连你被打都不管,也好吗?”卫未一摇摇头,他回答不上来,只是她对他真的很好,而且她是季布的妈妈。
19
【尼玛,你在吗?我想我活得很高兴,还有什麽事比醒来的时候爱人就在身边熟睡更高兴的呢?我想过你说的那个叫做墨脱的地方,我不会想要去那里的。我想幸福距离我也许只有咫尺那麽远了,所以也许,我不一定要走到墨脱去才寻找得到。】
卫未一合上电脑,爬回季布的怀里,天已经亮了,阳光照了进来,季布被卫未一吵醒,睡眼朦胧地看看卫未一,伸开胳膊把他搂进怀里,打了个呵欠,“卫未一你一早折腾什麽啊。”
卫未一笑嘻嘻地看著季布,带著笑容的脸被阳光照得很光亮,季布模模糊糊地想到,卫未一如果高兴的时候那就是高兴,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的高兴。
“季布,我爱你。”他响亮地吻上季布的脸,季布朝他发笑,睡眼惺忪的模样仿佛有点醉态。搂著卫未一就像搂著一个……季布摇摇头,努力赶走心里的那个词, 可是抱著卫未一的时候,却模糊觉得比跟谁都更熟悉,比跟谁都更亲近,所以他迷迷糊糊地吻上卫未一的脸,嘴唇触碰到他的面颊的时候,季布没有什麽别的意思, 没有想要他的意思,没有别的用心,甚至连脑子里都是空白一片。
“季布,以後我们去西藏旅游吧,那里离阳光那麽近,我想晒得黑一点。季布,你知道墨脱吗?”卫未一趴在他怀里,被季布扯了扯脸,他正观察卫未一的反应,不知道他还疼不疼。
“为什麽要晒黑?爷儿我觉得你这样白白的很好啊。”季布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嘴,他不由自主地抚摸著卫未一的脸,捏他藏在头发里的小耳朵。其实若单纯论卫未 一的相貌,他长得……很合自己的意。尤其是现在这样,不穿衣服的时候,笑咪咪的全身放松的时候。他手指轻轻抚摸了卫未一背上的伤,他妈的下手真狠,就好像 卫未一不是他生的,卫未一再怎麽不好,再怎麽招他厌烦,他都没想过要把他收拾到这种程度,卫援这亲爹……季布摇摇头,心思回到卫未一的问话上来,反问一 句,“墨脱是哪儿?”
“季布,你会藏语吗?你不是说过,那个次丹就像你的父亲吗?你不是跟次丹的家庭一起长大的吗?”季布又抚摸他的脸,卫未 一咬了一口季布的手指,立刻傻眼了。季布刚刚摸了他的脊背,虽然过了一晚上,可他是趴著睡的,而且也不知道昨天季布到底给他抹了多少药,现在脊背上还残留 的一点药膏沾到季布手上被卫未一咬进嘴里。卫未一只觉得舌尖又苦又涩,满是怪味,皱著眉头,“呸呸”。
季布忍不住笑,他现在觉得很舒服,也愿意跟卫未一多说一会话,“会一点。”
“那你给我取个藏语的名字吧,我将来要是去西藏旅游要用的。”卫未一在这些屁事上都很有兴头,“就取个你现在看著我立刻能想到的词,快点说一个啊。”
“挪卜。”季布吐出了一个单词,眼睛低了下去,在卫未一这样问的时候,他的确想到了这个词,把自己的心脏吓得快了一拍。
“是什麽意思。”卫未一嘻嘻笑,觉得这个词跟季布的名字有点像,暗自还有点小高兴。
季布抬起眼睛,笑了出来,“就是狗屎的意思。”
卫未一不爽,“你是故意骂我的吧,你真的看著我的时候就想起狗屎来?”季布把他抱起来,自己也坐起身,去地上划拉自己的手机,翻开看到里面母亲发来的短 信,大概是告诉他王阿姨老家的父亲病危,她一大早就赶回去了。母亲跟卫援今天要去参加香港的一个拍卖会,早上也已经出发了。
“你知道什麽,藏族人经常给孩子这样取名字,这样好养活,就跟咱们汉族人给孩子取名叫狗蛋一样。我给你取名叫狗屎,那是因为希望你少惹事,平安一些。”季布拍拍他脑袋,“家里现在只有咱们两个,我饿了,给我做饭去。”
“那我要穿你的睡衣。”卫未一绯红了脸嘟囔著站起身。
“为什麽穿我的?”季布大惊小怪,回头看卫未一围著被子慢吞吞地拐进旁边自己的房间。听见他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你不要那麽神经质,穿穿你的衣服有什麽了不起,我的睡衣都脏了还没有洗。”季布没追他,随便他去自己的房间里乱翻。
不过季布也没想到卫未一那副小痞子的外形之下,还藏著点真能耐。他坐在吧台旁边悠闲地喝著咖啡,咖啡的味道很不错,卫未一穿著过长的衣裤上下都挽起了好 大一截,看起来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崽子,碍事的半长不长头发被揪起来扎成个短短的小辫,可是那端著锅煎鸡蛋的小模样很是熟练。
“挪卜,”季布叫他,“你还会做饭?”
卫未一被这个名字搞得有点恼火,皱著眉头哀怨地看了季布一眼,“我只会煎鸡蛋。”
“总比还要出去吃省事多了。”季布倒不太计较,面包鸡蛋咖啡,凑合吧。
只是可怜卫未一的屁股疼,只能站著吃,他在面包里夹了鸡蛋,站在桌边,慢慢地向季布凑近,季布吃著早点,注意力放在电脑屏幕上,似乎没注意到他。卫未一 偷笑,就快挨到季布身上了,季布突然嗤笑了一声,卫未一大吃一惊以为季布会离他远远的,没想到季布伸出左边胳膊邀请的意思很明显,卫未一大喜过望地贴在季 布身上,乐呵呵地继续吃早饭,季布的胳膊就搂在他的腿上。
卫未一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尼玛已经给他回了封邮件。他打开邮件,咬著面包读下去,
【真的是幸福吗?站在青春的风口浪尖上时,一切都是有道理的,可是未来却不是这样。
我也曾经有这样的感觉,类似幸福。我曾愿意为了一个爱人颠覆我的世界,我曾认为世界上所有的约束在我的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我的性格足够坚强独特,我也 有足够的勇气。可是最终,却是没有人愿意陪我上演这场轰轰烈烈的戏码。我为了他,想 要抛弃世界,可是世界跟他一起,抛弃了我。】
卫未一低下 头,关掉邮件,那就是尼玛眼里痛苦的出处吗?他看了看季布,他在浏览新闻,他什麽都不知道。如果这个世界想要逼迫季布,即使有一天他卫未一梦想成真地让季 布爱上了他,可他也还会离开自己的吧?他的手放在季布的手里,季布顺手就握住了他的手,“你怎麽吃得这麽少?”
季布抬起头,看出卫未一的眼神有点异样,“怎麽了?”他一笑,“挪卜?”
“要是将来,我们分开了,我会一直等你的,可是你会去找我吗?”卫未一问季布,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季布的大腿上。“我会在墨脱等你的。”可是他更希望,永远都不松开这只手。
“墨脱?”季布皱皱眉头,这已经是卫未一第几次说这个地方了?“那到底是哪儿?”
卫未一扁嘴,“是魔兽世界里的一个FB, 你记得小心点,路上有九十九个BOSS等著砍你,你得跟我组队才能抵达那里。”
季布哈哈大笑,刚要说话,手机响了,卫未一麻利地把季布的手机掀开放在季布耳边,季布搂著卫未一的手没有放下,就用肩头夹著手机听电话,“你好,我是季布……”他的笑容僵住了。
卫未一从季布腿上下去,季布的手拿下手机,冲著卫未一的煎蛋发了好半天的呆,卫未一不知道他的煎蛋惹了什麽祸,也不知道该说什麽,差一点憋死的时候,季布深吸一口气,终於说了句话,“次丹早上还好好的,可是几分锺以前突然就去世了。”
20
卫未一里里外外地跟在季布后面,看着季布急急忙忙地穿衣服,找东西,打电话。季布记着自己应该有几套纯黑色的西装,可是现在怎么一套都找不到,王阿姨不 在,他连问都没人可问。卫未一也丧着脸,不过原因完全不是一个,他好容易有了今天这样一个早晨,说实话不想让季布离开,“你立刻就要去吗?”
季布又开始到处翻找自己的钱包,“次丹家没有亲戚,只有艾米和她妈,她们现在一定已经哭得什么事都做不了了。次丹在学生中威望很高,可他现在守在身边的 几个大弟子却是个学术呆子,次丹去世,他那一大帮学生马上就会来,我得现在去跟他的几个大弟子谈谈,不能让那些学生同时挤上来。还有发讣告的事——”他一 回头差点撞到卫未一的身上,卫未一愁眉苦脸地把季布的钱包递过去,“掉在桌子角落里了。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季布舒了口气,胸口发闷,他 想到那些铺天盖地的落在他身上,现在他必须去处理,而他根本就没干过的事,可是他必须得为次丹做点什么,至少也要让他的葬礼体面一点。“你待在家里,身上 疼吧?那个被你踢坏的学生家长好像还有点暴力倾向,后来又跟我说了一堆狠话,我没时间送你上学,你自己就不要去了,我会给你的老师打电话请假的。饿了就打 电话叫外卖来,外卖电话都在厨房冰箱上贴的便签上写着,多吃点饭。这几天没事别出去到处瞎混,如果晚上要守灵的话,我今天不一定能回家来。保安昨天还提醒 我说年末是非多,虽然这里保安很多,但是前几天也出了点事,何况这个房子里值钱东西太多,所以你也小心一点,不要关掉防盗系统给任何人开门。”
季布一口气说了一堆,说到最后发现卫未一微笑着抬头看他,他的嘴闭上了,略微有点尴尬。卫未一连忙转开头,“嗯,知道了。”季布从上面看下去,卫未一的耳朵上又有点红,他尴尬地挠挠头发,尽力装作没看见,“那我走了。”
卫未一没像以前那样要跟下去送季布,季布走出家门的时候回过头来,卫未一正趴在卧室的阳台上笑眯眯地着看自己,风把他那头小软毛吹乱了,看起来还挺……季布把心里想到的那个形容词用力咽下去。
【尼玛,通往未来的路有很多条,我向每一条看过去,似乎都将通往痛苦。可是我站在这里再怎么想,也都无法预测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反正我也停不下来,所以决定走到这样的未来去看看到底有什么。】
卫未一赖在季布的屋里打游戏,在季布床前的地毯上一窝就是一上午,零食可乐散了一地,以前季慕晗跟老头子都不在家的时候,他也有这么过日子的时候,开始 季布回家看到他这德行的时候收拾了他几顿,他死拉下脸来,屡教不改,结果不知道季布是习惯了还是免疫了,现在也都不太在意这些事了。
他拆开第三袋薯片的时候,门铃响了,卫未一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家的门铃响。他慢慢站起身,拖拖拉拉地走下楼,希望这个门铃停下来,可是这个铃声锲而不舍地响得卫未一无比闹心。
“是谁?”卫未一嚼着薯片看着监视屏幕里的男人,脸还不错,看起来年纪比季布要大不少,不过却不怎么成熟,季布的朋友?亲戚?“季布不在家。”
“季布去哪了?他不接我的电话。”
卫未一把薯片嚼得卡擦卡擦响,无所谓地说,“他要是不接你电话,一定是有原因的,比如说你本来就不太重要。”
那人对着摄像头,尴尬地笑,“小孩,你是谁啊?给叔叔开门。”
“你要拐卖我吗?”卫未一撇撇嘴,“我已经过了最佳拐卖年龄十多年了。另外季布不让我给任何人开门。”
“季布去哪了?”那人好像觉得卫未一挺好玩,饶有兴趣地跟他聊起来,“他在忙什么?”
“葬礼。”卫未一简短地说。
那人停顿了半天,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去参加葬礼了?怪不得不接我电话。不过葬礼不都是在早上举行的吗?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唔,”卫未一解释了一下,“他是主办者。”
那人在摄像头前哈哈笑起来,“你还真搞啊,我想起你是谁了,你是小蛤蟆吧?”
“你说什么?”卫未一恼火起来,“你祖宗才是小蛤蟆,滚,我要叫保安了。”
“等等等等,”这个没谱青年连忙笑着说,“是季布自己说的,今天早上他说他最近养了个小蛤蟆,还把这个小蛤蟆拍的照片发给我,他跟我说如果我有兴趣的话,可以找小蛤蟆谈谈。”
卡擦一声大门开了,男人跟保安登记后走进这片别墅区,熟门熟路地找到季布家,看到小蛤蟆正光脚站在门口,穿着过长的睡衣,手里抱着一大袋薯片跟自己怒目 而视,他忍不住笑。不过把这孩子放在镜头下还是不错的素材,皮肤很好,薄眼皮的内双眼睛形状很漂亮,很挺直的小鼻梁,柔软的半长头发,那只耳朵上带着耳 环,GAY?除此以外还有一脸年轻气盛的不逊,像非洲平原上半大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豹仔,季布那种人,竟然在家里藏这么一个看起来跟他格格不入的小东西? 真是稀奇。
“我叫柏远,是个职业摄影师。”他迅速介绍自己的身份,他已经感觉到这个小蛤蟆很不好招惹,他想在小蛤蟆把他赶走之前赶紧让他对自己感兴趣,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是中国摄影师协会的会员,世界华人摄影师协会的会员。”
小蛤蟆无动于衷“那是什么狗屁东西?”
柏远有点狼狈,“我在五个国家做过个人作品展,我拍摄的对象很广泛,嗯……我给国家地理杂志供稿。”
“病态自大狂,也就是中国国家地理吧?”小蛤蟆似乎觉得他让人很扫兴,回头要关门。
柏远挡住门,居高临下看着小蛤蟆,“季布想让我跟你谈谈,你是他的继兄弟?”
卫未一扫了他一眼,虽说是季布的朋友,可是这人只有身材跟季布很像,其他就差太远了,走路脚底下像是装了弹簧,长头发跟着一飘一飘的,三十岁的人好像还 嫌自己不够拉风似的。卫未一心底下突然有了别的盘算,还算客气地把柏远请进来,“你想跟我谈什么?季布为什么自己不跟我说呢?”
21
柏远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卫未一,自己在罗汉床上坐下,从包里拿出笔记本放在小几上,卫未一盘着腿坐在另一边,无聊地吃着薯片,“有话就快说。”
笔记本的屏幕被旋转过来,对着卫未一,“这是我的作品。”卫未一伸进薯片口袋的手指停住了,他屏住呼吸呆呆地看着照片,苍茫沙漠上孤独的骆驼,残阳下瑰 丽广袤的天际前老人佝偻的剪影,成群飞起的火烈鸟,猎豹在金色阳光下奔驰,身下的枯草仿佛在燃烧……阳光似乎特别地眷恋那块大陆,大块大块冲击着卫未一视 觉的色彩,充斥着每张照片的不受拘束的勃发野性……卫未一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勾着就要呼之欲出。
“我跟季布是老友,所以对他很 了解,也许是家学渊源,季布的美学鉴赏能力很强,今天早上他跟我说有一个人跟我一样有才华,而且比我的潜力更大。这话把我给气坏了,不过季布如果不这么 说,我可能根本不会看你的作品。”柏远看着卫未一,卫未一抬起头,好像根本没听懂他说什么,柏远笑了,抬手点了点卫未一的额头,“摄影需要的是灵性,在这 点上,你比太多人强了。”
卫未一不在乎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灵性,他拍是因为他想拍,他不知道自己那东西被叫做作品,不过,这个长头发张扬人又癫狂的柏远给他打开了一扇窗户,他窥见了一个世界,“你拍遍了非洲?”
“嗯——我在那儿待了很久,不过还远远不够。”柏远托着下巴,他喜欢欣赏真正懂得摄影的人对他的作品神魂颠倒的模样。他笑嘻嘻地说,“我差不多走遍了世界,你想跟我一起走吗?”
卫未一继续看着照片,声音有点吞吐,“你在哪个大学念完摄影课程的?”
“大学?”柏远夸张地大笑,“你怎么还能相信那东西?你是不是被季布那个中规中距的呆子给管傻了?我告诉你,不要相信摄影师是学院培养出来的,想拍的时 候拿起相机,就去拍,只要你看得到,就拍得出。即使是一样的景色,一样的人,大多数人却看不出他们的美丽,非要等我们像魔术师一样展示给他。”
“拍照就能养活自己?”卫未一看着柏远,看来是这样的。有一天他可以不受老头子控制,或许他可以待在他想待的地方。
柏远扫视了一下这间屋子,“住大房子的小公子哥儿竟然这么实际?”他笑笑,“我可以教你摄影,这个机会可不容易得到。”
卫未一撇撇嘴,“你为什么愿意教我?”
柏远看着毫不领情的卫未一,这可真是不讨喜的小孩,“季布希望我能给你一些指点是起因,只不过季布想让我教你一些专业的东西,对你将来考上美术学院的摄 影专业有所帮助,但是我不想仅此而已,那毫无意义,而且也是在浪费你的生命和天分。我很欣赏你,所以我想带你跟我一起走,我得到了一个优秀的助理,而作为 报酬,只要给我五年时间,我就能把你打造成一个一流的摄影师。”他仰起头,桀骜不驯的脸上带着天才特有的自恋,“如果说除了摄影之外,我还想要什么,那就 是更多的一流的华人摄影师。”
成为一个摄影师,无论是远离人群,还是游走于人群之中,都真正地自由而独立,有点像是天马行空的幻觉,尤其中间还可以跳过进入大学这个艰难又渴望而不可及的步骤。只不过卫未一……“变态的疯子。”
“你不想走吗?”柏远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你想想吧,这是多好的机会,你会得到我的指导,你的作品会得到我的推荐——未一,人生几十年你能有多少个机 会啊?没有几个,而且稍纵即逝。你有才华,有激情,我看得出来,就跟十多年前的我一样,十几年前的我每一天都渴望有人帮帮我,为我指一条路,如果我有你这 样的机会,我就会少走至少五年的弯路。”
卫未一没有回答,他这辈子还没有对一个问题磨蹭这么久无法回答,他一直如同生活在圆球中,困顿疑惑,然而今天眼前出现了一条路,如果早上半年让卫未一认识柏远,他早就义无反顾地走了。
柏远在电脑上点开了名字为“卫未一”的文件夹,打开一幅照片,斜下方近处季布的侧面像在画面上占了大部分,他坐在一把椅子上,微昂起头,一只手向前伸似 乎在打一个手势,衬衣袖子整齐地卷起,他眉头轻锁,桌子对面占据相片主要却是稍远位置的是他的母亲,她正面向外,面容平静姿态优雅,却有一丝淡淡的疲倦。 “我非常喜欢这张照片,你拍得非常好,你在人物摄影上也很有天分,观察能力敏锐准确,把儿子和母亲之间那种隐晦细微的冲突表现的很好。”
“我不觉得他们有冲突,”卫未一不高兴地打断他,“你可真烦人。”
“是吗?”柏远丝毫没有被鲁莽冲撞的意思,“看下一幅,季布有点忧郁,再下一张还是如此,我熟悉季布,他的忧郁很淡,不是很常见。然而我们通常很关注情 人的负面情绪,那比愉悦和平静的时候更让我们揪心,所以抓拍你的情人的时候,这点总是会吸引你。你透过镜头关注着你情人的一举一动,你渴望能够抚平他那丝 不快?这是很正常的。”他看到卫未一戒备的眼神,伸出一只手制止了卫未一的反驳,“摄影师都有天生的观察能力,所以我知道你爱季布,他是你无法往前走的原 因吧?”
“我了解季布,他只想做个体面的成功人士,”柏远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不管他心里到底怎么想,至少这是他受到的全部教育对他的 基本要求。而且我想,从政是他职业选择里非常重要的一个选项,我不知道他对你到底有多少爱意,不过他是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你还小,现在对你来讲,也许你 爱上了季布,这就是你的全部,但是将来你会一无所有的。你的爱情会让季布名誉扫地,甚至失去事业成功的机会,你的爱会令他非常痛苦,毁掉他的人生,所以你 最终还是得放弃他,成全他也成全自己——C'est la vie。”
卫未一被这个自信过头的人搞得恼羞成怒,不过却奇迹般地一言不发,柏 远似乎觉得自己得到了赞同的鼓励,他恢复了激情,“而你我在一个世界里,我可以给你考虑时间,我会在国内待上几个月,在这段时间里,我会教你一些东西,我 们也可以更多地彼此了解,以后我们会合作的非常好。”
“你真是狗屎,连季布自己都没跟我说过这些让我走开的话,”卫未一老头子一样皱起眉头.
22
夜晚很冷,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季布打开家门的时候,手指有点僵硬,他轻轻关上门,把外套脱下来丢在门口,似乎那上边带着殡仪馆的阴冷气味。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想在门口抽根烟,又发现要去外套里拿,还是算了吧。
上楼的时候,几乎站了两天的腿在微微发抖,寒冷像是津在骨头里化也化不开,连待在家里都觉得冷。脑子有些呆滞,季布推开自己的房门,走进一步踩到了什么 东西,再抬脚又踢倒了什么差点滑了个跟头,季布扶着门框站稳了脚打开灯,一地的零食、饮料,季布愣在那半天,硬是没想出来这房间是怎么了。
自己大床上蜷缩的被团展开了,肇事的小崽子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用手挡着光线,“啊,季——布,你回来了。”
季布调整了光线强度,光线变成了昏暗的橙色,卫未一放下了挡在眼前的爪子,迷迷糊糊得看见季布就开始瞎高兴,“季布,葬礼不是就在明天吗?你怎么回来了?”
“现在一点,四点钟我再过去,现在该准备的事都准备好了,我回来歇一会。”季布走到卫未一身边坐下,在看了两天各种悲痛欲绝的和洋洋得意的表情之后,他现在看见卫未一这张不合时宜地迷糊高兴的脸都觉得很招人待见。
“你怎么了?”卫未一看着季布不大对劲,屁股挪了挪凑近他,“没吃饭?”
季布勉强笑了一下,伸出手搂住卫未一,脸贴着卫未一的脸,把他按回床上,卫未一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季布趴在他身上,全身冰冷地紧紧搂着他。他受宠若惊又有点担惊受怕,沉默着紧紧回抱住季布。
季布微微喘息着,更紧地搂着这个全身暖呼呼的孩子,两天了,他一直想找谁说几句话,可是没有什么人可以说,也说不出来,没想到回到家来,却发现卫未一在 这儿,等着他。就是这么个小东西,不想要的时候像个讨厌的小蛤蟆,可是丢不掉的时候忽然觉得,他竟然是唯一一个自己可以无所顾忌地谈话的人。这到底是因为 自己不在乎他,还是因为只有他真正在自己身边,他麻木的头脑已经分不清楚了,可是这些天的难过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爆发出来,“那些蠢猪,就算作为政敌 曾经有多嫉恨那个耿直的藏族汉子,他现在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可不放过的,一个个还是学术精英出身,人模人样的,做事却尖酸下作得就像地痞。”
卫未一第一次听见季布这样骂人,“季布。”他抽出一只胳膊来搂住季布的头,努力想平复着这个失控的季布,却不知道方法。
“两天了,逼到最后我想到只有去找你爸爸,请他想办法游说……某一些高官参加葬礼……下午医学院的治丧委员会接到那些高官要来的电话,才孙子一样地忙着 去把葬礼从埋葬看门老头的规格,提到配得上次丹在国际国内地位的程度。”季布攥着卫未一身上的睡衣,“如果是别的事,达成这样的结果了我也是应该满意了, 可是次丹生前不为五斗米折腰,我却在他死后折了他的脊梁骨,哈。”
卫未一的手上湿润了,他意识到季布在流泪,他不敢动,他能感觉到季布的 愤怒和悲伤,就像他身上的寒冷一样,传到自己的身体里,他慢慢地呼吸,紧紧拥抱着季布,觉得自己很生气,“哪有那样的事啊,葬礼办得不够风光就对不起艾米 跟她妈妈,办好了又违背了次丹的心愿,那又谁又来关心季布的难处呢?切,我知道我没心没肺,也体会不到你对次丹那种像儿子对父亲一样的感情,我只知道你看 起来两天都没睡觉了,而且心里非常不好受。我对你没那么大希望,希望你能做得有多好让所有人都满意,我只希望你赶紧睡一觉。另外要是我死了,季布也这么为 我熬尽心血,我乐得都会活过来。”
季布安静下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失控,又是怎么被这个暖烘烘的小蛤蟆弄得心口像是塞了软绵绵的棉花,他坐起来掩饰着眼泪,卫未一扭头装做没看见,把卷成一团的被子踢平,季布关掉灯掀开被子在他身边躺下。
黑暗中谁都没再说话,只是静听着彼此的呼吸,过了一会,卫未一说,“季布,你将来真的会选择从政吗?”季布没有回答他,柏远的话一直都梗在卫未一的胸口 里,他知道柏远有道理,他也知道季布很像要朝那个方向走,而且也会干得不错,他想了很多,最后只是说,“季布,我爱你。”
季布没有反应,就在卫未一以为他真的睡着了的时候,季布忽然转过头来,卫未一在黑暗里看到他的眼睛很亮,他以为季布要跟他说什么,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美梦成真了,结果气炸肺地听见自己的一句我爱你换来了季布的一声,“挪卜。”
季布太累了,头偏过去贴着小蛤蟆的脑袋,小蛤蟆叽叽咕咕说什么季布狗屎之类的他还没听清就睡过去了。一直到两个多小时以后小蛤蟆把他叫醒,他觉得自己好像才刚合眼,他快速地冲了个澡,小蛤蟆堵在门口问他葬礼的流程,最后什么时候在哪结束,他不胜其扰地都告诉了他。
出来看见卫未一坐在他的桌子上,脚丫上勾着一件衣服踢过来,是一套黑色的西装。“怎么?你想借给我衣服?”季布拎起衣服,“我可不穿童装。”卫未一笑嘻嘻地不吭声,季布看了下尺码,是自己的尺码。
这的确是解决了他的一个大难题,季布在镜子前面把西装穿上,基本上……很不错,他想跟卫未一说声谢谢,不过没说出口。
卫未一猫一样溜到他身后,从后面抱住他,一边吞口水一边嘀咕,“好帅好帅。”
季布疲惫地笑了,有那么一点享受,“你怎么买得这么合身?”
“ 当然了,你说我已经有多熟悉你了啊。而且你的那个朋友柏远,他身材不是跟你差不多么?”卫未一从他后面探出头来,从镜子里欣赏季布,“啧啧,你应该多穿西装。”
季布一边整理袖子一边忍不住惊讶,“柏远?这个疯子真能屈尊降贵地来见你就不错了,竟然还跟你去逛街了?你就让那个天才给我试穿葬礼上的衣服?你要挟他了?他可真够背运的。”
“我才没有要挟他。”卫未一呲呲牙,想起柏远他还有气呢,真想咬季布一口,“他自己愿意陪我去的,他还问我为什么要买纯黑色款式又古板的西装给你呢。”
季布不问他了,“他一定是看上你了,那家伙也是个GAY,不过我一直没见过他的男朋友,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的。他肯教你东西吗?他约你再见面了吗?你能跟他相处吗?”
“唔。”卫未一含混地说,没有把柏远邀请他一起去非洲的事说出来,“他说我可以去他的工作室。”
“你……喜欢他吗?”季布忽然问了一句,他知道如果卫未一提起某个人的时候没有攻击他,基本上就是说卫未一对那个人相当有好感了。
他看着镜子里的卫未一垮下一张脸,“他是很厉害,很酷,可是他说话的时候我真想揍他。”
季布了然地点点头,“有时候他说话的时候,我也想揍他。”卫未一傻哈哈地大笑起来,看了季布严肃的脸才想起来,季布要去参加葬礼,而且心情很不好,“对……不起。”
23
季布说过卫未一这几天可以不上学,可是在家窝了这两天,窝得卫未一肝火旺盛,季布走了之后卫未一补了一小觉,醒来后想想自己还是无处可去,就按照柏远留下的地址去找他。
柏远一见卫未一就笑得狂妄,教给卫未一的第一件事就是参观柏远的作品展,培养一下徒弟对师父的崇拜之情。卫未一昨天被季布搅和得半个晚上没睡好觉,今天早 饭还没吃,被柏远扯着一张照片一张照片的讲,这个作品伟大之处在哪,这个地方的风土人情是什么样,这只小狮子叫什么什么名字,自己在哪哪哪差点葬身悬崖, 又在哪哪哪的土著部落里吃了什么迷幻草药觉得自己见到了释迦牟尼。
胡诌八扯到中午十一点半,把小蛤蟆连饿带累得头晕眼花,他还不肯放他走,卫未一怒了,“柏远你要再不让我走,我就告诉季布你虐待我。”
柏远乐了,“你又不是货真价实的小蛤蟆,我怎么虐待得了你?”
卫未一更加愤怒,如果不是季布的朋友,他真要忍不住动手了,“放开我的手,不然我就告诉季布,你性骚扰我,还拽我的裤子,还……”
这回柏远松手了,有点尴尬,这小蛤蟆可真敢说,不过他对这小蛤蟆很有好感,“那你要保证每天都来找我一次,要教给你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而且——”柏远带了 点神秘意味地看着卫未一,“你还没决定跟我走吗?爱情已经把孩子们的眼睛弄瞎了?”他吃吃地笑了,又换了一种语调,“斟满彼此的酒杯,但不要同饮一杯。把 你的面包给对方,但不要吃同一个面包。你那么爱他,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卫未一低下头,柏远以为他在深思,卫未一只是目测了某一点,然后抬腿一脚准确地踢过去,柏远“哎呀”一声,一条腿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卫未一哼了一声,“ 我语文从来就没及格过,听不懂你说什么,就是别用这么嘲弄的语调说我的事,你又不是全知全能,装模作样的看起来真SB。”
小蛤蟆说完就跑了,柏远“哎——”了一声,“未一,”小蛤蟆头都没回。
季布送走最后一拨人的时候,在酒店门口偶然回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走近几步发觉果然是卫未一,大冷天丧着小脸独自靠在角落里的一根柱子上,立起来的衣 领快挡住了半张脸。不知道卫未一在发什么呆,季布走过去,一直到他面前他才发觉,卫未一换过神来,松了一口气似的微笑了出来。
“来了很久了?怎么不发个短信呢?在这一直站着不冷吗?”季布想搂他一把,可是现在是在外边,尤其是这种地方,季布低了一下头。
“我发短信了。”卫未一不满地哼了一声,季布掏出手机,果然,已经有好几条短信了,他有点过意不去。
“还有柏远的短信,他说他惹你生气了,让我替他跟你道歉。”季布翻了翻收件箱,还有陆安的一封邮件,季布的手指略了过去,不太想现在打开。怪不得小蛤蟆今天这个呆样子,“柏远怎么惹着你了,你没跟他动手吧?”
“动……了。”卫未一声音低微,“没忍住,就踢了他的腿一下,没把他怎么样……”
“打得好,我早就想揍他了,就是碍着情面。”季布微笑了,卫未一抬起眼睛,有点高兴,虽然不知道季布说得是不是真话,但是心里放松了不少,他不再跟季布保持距离,尽力在看起来不太暧昧的限度下挨着季布。
“我家就在这附近,你想去吗?”卫未一有点期待地看着季布,“你可以就近先睡一觉。”
季布点点头,卫未一那点不高兴马上就飞不见了,没心没肺地心花怒放起来,带着季布回家。季布很累,没有精力拒绝卫未一的任何要求,而且他也真想早点挨着床。
卫未一的家在一栋十多年前的高层里,地段勉强算是还可以,不过,“不过卫先生家资雄厚,本人又是房地产商,怎么就住在这种地方?”季布走出电梯的时候有点迷惑不解,“如果当初十多年前还算不错,现在也早该换掉了。”
“进来吧,”卫未一在门口殷勤地邀请季布,“老头子从来都不回家,他都忘了这里了吧?在他跟季阿姨结婚前,他根本没有家的概念。这里是我一个人住的地方, 就算他也有十分偶然地回这儿的时候,比如回来揍我的时候,那他也至少有十年没在这儿住过了。还算干净吧?”卫未一觉得季布似乎有点洁癖,忐忑不安地看着季 布,又补充了一句“一直都有钟点工来打扫。”
“你不是他带大的?”季布看见门口放着篮球和一只不小的变形金刚模型,天花板上吊下来一只蜘蛛侠,卫未一那只虎斑老猫溜了出来,不怀好意地喵了季布一声。
“我妈死后,到我十四岁为止,先后有五个保姆照顾我,之后我决定开始只请钟点工了。”卫未一到卧室里把床单被子都换成新的,那只虎斑猫一直想顺着他的裤子往他身上爬,卫未一时不时地轻轻踢开它。
季布跟过来,靠在门口看卫未一忙碌,卫未一的卧室就跟卫未一通常的穿戴一样乱七八糟的,不过还挺有趣,墙上有NBA的海报,地上有两只塞满CD的奇形怪状 的CD架,跟季布那个到处都是书的卧室不同,这里到处都摆着变形金刚模型,床头还站着四个忍者神龟,趴着一只仿真度很高的鳄鱼。窗户上有一排美国大兵,通 通脸向外,摆出向外开枪的架势。木板地上铺了地毯,卧室里竟然还有装饰壁炉,上面挂着不知道哪次圣诞节的一只红袜子,粘着一张便签纸。
季布走过去,拿起那张便签纸,抽抽巴巴的一张纸是卫未一给圣诞老人的一段留言:如果你送我一件礼物,我就给你礼物十倍的价钱。他忍不住笑了。卫未一走过来,跟着看那张纸条,不好意思起来,“那是好几年前写的,我一直都忘记摘下来。”
季布心里的感觉有点怪,又觉得有点熟悉,他没说卫未一什么,也没他开玩笑。现在,好像还有几天就又是一个圣诞节了。
季布躺到卫未一这张超乎寻常柔软的床上,却睡意全无。卫未一躺在他怀里充当抱枕,结果他失眠了,这个陪睡的抱枕倒是睡得呼呼响,虎斑猫对季布的恶意相当明 显,而且总想跳上床趴在卫未一的肚子上。最后季布不得不把那只胖猫关进另一个房间。回到床上,卫未一没有被折腾醒,他伸过一只胳膊,卫未一就自动在他怀里 找个舒服的位置。
季布躺在床上打量着这间卧室,这是一间满是回忆的卧室,跟自己那个井井有条,仅仅有现在需要和喜好的卧室不同,这里甚至还有卫未一小时候的遥控飞机和遥控 汽车,从架子顶上那一排玩具性能的进步上就能看出它们本身的年代。壁炉上都有很多相框,装着卫未一小时候各个时期跟不女人的照片,季布猜想那几个人可能是 卫未一的保姆。而这个蠢孩子,这么热衷于拍照,该不会是因为,他认为镜头能留住一切过往吧?
下午的这里很安静,季布几乎忘记了下面就是喧嚣的闹市。他还是失眠,看着金色的阳光慢慢爬上窗棂,知道已经是傍晚了,他听着酣梦的卫未一均匀的呼吸,慢慢 想起汽车抛锚在山顶的那一天,当清晨太阳终于赶走了心头的恐惧时,他看着脚下山峦间飘荡的迷雾,当阳光的色泽涂抹在群山顶峰,白雾消散,这个世界,比任何 一个时候都要清晰和真实,每一阵风,每一片绿色,每一声鸟鸣都比记忆中的任何一次还要真实,他开始怀疑以前的世界都稍带虚假。他抬起头,看着卫未一安心熟 睡的脸,就像那天一样,他也隐约地怀疑过往世界的真实程度。闭上眼睛,偷吻了卫未一的面颊。
卫未一动了一下,季布转回身,脸正对着床边那只高仿的鳄鱼模型,卫未一这家伙,睡觉的时候竟然让这么一只骇人的鳄鱼一直盯着他。季布看了鳄鱼几眼,随手伸进鳄鱼嘴里,竟然掏出一只相册,他无可奈何地摇头笑笑,卫未一这个小东西。
这是一本老相册,基本都是卫未一很小时候的照片。卫未一小时候还真不错,胖嘟嘟傻乎乎的,没有现在小脸上那么多不讨喜的表情。年轻时候的卫援也算当时的美 男子,大眼睛双眼皮国字脸面,真是那年代的审美标准——虽然个头不太高发际线又太高,怪不得他秃顶,幸亏卫未一的发际线不像他那么高。卫未一的妈妈,虽然 看起来轻浮造作,相貌可也还不错。还有另一个人反复出现在卫未一父母年轻时的照片里,卫未一不是只有父亲吗?他还有这么一号亲戚?季布多看了那人几眼,个 头儿也不高,带着个难看的眼镜,不过细看去内双的眼睛很秀气,高鼻梁,嘴唇性感……季布心头打了个寒战,翻相册的手顿住了,这个相貌,太过熟悉了。
季布回头仔细地看着卫未一的睡脸,他一直都觉得卫未一不像卫援的儿子,五官跟他没有一处相似的地方,本来以为卫未一那是像母亲,可是现在再看相片上那个年轻男人,就……太像了,他就像身高五官都大一号,再土气一点的卫未一。
卫未一的妈妈是跟她的情夫一起出了车祸同时死去的,那个情夫曾是卫援一起创业发家的朋友,年轻时的朋友。季布想起来了。他把相册合上,塞回鳄鱼嘴里,再也睡不着了。
24
卫未一感觉到自己大概是在做梦,可是却醒不过来。他回到了饭店门口,季布就在面前,跟一群洋洋得意的老头子在一起,季布在送他们走,彼此说一些毫无意义 又恶心至极的恭维话,他在人群后面张望着季布,季布看见他了,不过装作没有看见。他着急了,然后他又看见卫援跟季慕晗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众星捧月似的出现 在季布身边,都很喜欢季布的样子,卫未一就站在他们后面,没有人回头看卫未一一眼,好像他们根本就看不见他。
手心在冒虚汗,他捏着拳头不知道 该怎么做,季布又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笑了一下,就像他对所有陌生人一样。忽然有人拍了卫未一的肩头一下,他被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是柏远,还是那副玩世不 恭的德行,“小蛤蟆,你在干嘛呢?看季布?你快点走吧,你想毁了季布吗?你跟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知不知道你搅和进他的生活,让他有多厌烦吗?小蛤蟆, 季布他恨你,恨你给他找了这么多麻烦。”
“走开。”卫未一不想理他,他想去找季布,他想问问季布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他,柏远却扯住了他的手腕,他惊慌失措地看到柏远笑嘻嘻地说,“小蛤蟆,你是一只懒蛤蟆啊,你看看你的样子,别说是季布了,谁想亲近你啊?”
卫未一心里有点乱了,恍惚觉得他说得都是真的,自己就是只癞蛤蟆,他想照着镜子看看,这么想着柏远就不见了,前面有一面镜子,他跑过去看,镜子里面真的 照出一只黄色的蛤蟆,不是的,我不是癞蛤蟆……卫未一绝望了,人群这时候才回过头来看,随后纷纷远离他,谁也不想碰癞蛤蟆,他要哭了,他想去找季布,季布 救救我,你知道我不是癞蛤蟆的,一定是谁弄错了。
可是季布站得那么远,冷冷地看着他。他想要过去,心说你也觉得我是癞蛤蟆,你就干脆一脚踩死我得了,可是又迈不动步,全身像是有千斤重。
卫未一想喊,喊不出来,一下子憋醒了。他张开眼,有一阵子不知道自己躺在哪里,只能看见周围一片黑暗,过了一会他想起来了,伸手去摸季布,床边是空的。自己并没哭,可是梦中哭泣的感觉酸胀着他的胸口。
他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急急忙忙地下床去开门,季布他自己走了?
他光着脚丫跑进客厅,客厅的灯开着,季布在那里,再平常不过了,穿着那件很性感的黑色开衫毛衣坐在沙发上,正逗着膝盖上的虎斑猫,音响低低地放着卫未一 的一张CD,老旧而舒缓的音乐让人不由自主地慵懒地放松。卫未一觉得腿有点发软,这个场景总是觉得似曾相识,好像自己哪一辈子就是这样跟季布在一起,岁月 呼啦啦地跑,他就那样跟季布度过了一生。何其幸运。
季布抬起头,卫未一松了一口气,季布没有像梦中那样毫无任何感情地向他微笑,季布甚至微微皱起了眉头,朝他伸出一只手来,“怎么出这么多汗,做噩梦了吗?”卫未一拉住那只手,坐进季布的怀里,季布摸摸他的头,抹掉他额头上的汗,“你可真能睡。”
“我还以为你走了。”卫未一把猫挤走,自己骑在季布的膝盖上,“我梦见我变成癞蛤蟆了。”
季布笑了出来,“你是挪卜不是癞蛤蟆。”
卫未一对梦里的情景心有余悸,没力气跟季布争辩狗屎比癞蛤蟆更差的问题,他搂着季布的脖子贴了上去。
季布搂住他,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一段熟悉跳跃的曲子响起,季布喃喃着说,“Jimmie Davis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歌,我最喜欢的曲子,你竟然也藏着这首歌?”
小蛤蟆没有回答他的话,他紧紧搂着季布的脖子,皱着眉头痛苦似的在他的耳边重复嘟囔,“季布我爱你,季布我爱你。”
“嗯,嗯。”季布轻声应着他,似乎在安慰一个还在噩梦里的孩子,他托着卫未一的臀部把他抱了起来往餐厅走,“你没睡醒的时候我下去转了转,买了饭菜打包回来,肚子饿不饿?”
In all my dreams, dear, you seem to leave meWhen I awake my poor heart pains.So when you come back and make me happyI'll forgive you dear, I'll take all the blame.
“如果你爱我,我就不饿了。”卫未一胡言乱语着,被季布放在椅子上,“你要是说爱我,我就把这张CD送给你。”筷子敲上了卫未一的头,卫未一嘻嘻笑,看起来又恢复了活力。
季布有点洁癖,卫未一知道,所以他故意要把季布的房间弄得脏兮兮乱糟糟,就像一只小动物反复试探着自己的领地,他试探着季布对他的容忍程度,并且对不断 拓宽的领地兴高采烈。季布不喜欢轻易跟什么人碰得太近,卫未一也知道,他坐在季布的右侧,用脚把椅子向季布的身边推,一直推到挨着季布的椅子,他坐下去就 紧紧挨着季布了,空着的左手放在季布的大腿上。
“你想让我揍你是不是?”季布问他,卫未一装作没有听到,可是季布也没揍他,足够十个人吃饭的饭桌上,他黏糊糊地紧紧挤着季布。
虎斑猫扭着肥肚子闻香而至,卫未一跑去把它的猫食碗拿出来,放了点吃的,蹲在地上看着它吃饭。
季布拎着卫未一的衣领,把他揪起来,“滚回来先把你的猫食吃完。”卫未一立刻又挤在季布身边,喋喋不休地跟季布讲废话。季布从前不愿意跟卫未一多话,可 是在被卫未一不停地纠缠之后,他又有了一点人生经验,知道要想让卫未一停止那些无厘头的话只有两个办法,把他拎上床,或者跟他说话。现在他们还在吃饭,所 以他就选择了后一种方法,“你为什么不养只血统好点的猫?这只猫是你捡的吧?”
“唔,那不都是猫吗?我觉得我的虎斑长得还挺不错的,你看它多威风啊,猫咪披着虎皮。”卫未一吞掉季布夹给他的菜,“有一天我忽然想养点动物,就跑到一个破烂的开放式小区里抓了一只小猫,那住的老太太都喜欢喂野猫。季布,你知道我最爱你吗?”
“你怎么把我接着你的杂种猫说,”季布拿拳头敲敲卫未一的脑袋,“让我摇晃一下看看里面是不是进水了?要是你品味高一点,喜欢的东西档次都高一些,我还能觉得是被恭维了。”
“所以说我不是恭维你,说喜欢你的人肯定太多了,你这个样子,到了哪里,所有的人都会觉得你很不错,可我是从心里面喜欢你啊。”卫未一呵呵笑了,季布忽 然觉得这小崽子的笑有了点无奈的沧桑,“将来你会被很多雌性看中,因为你适合结婚,你有漂亮的外形,你还算有钱,你有才能,最了不起的地方是,除了这些, 你还有责任感,虽然你不一定有同情心。我想你是生孩子的理想合作对象。可是对我来说,这些基本都没用,漂亮的人可以想办法花钱买,我也不缺钱,我爱你你的 才能才让我觉得为你骄傲又觉得自己不值钱,如果我不爱你,你的才能就是个狗屁。可是我就是爱你,你不是中国最性感的男人,可是你有最合我意的那种相貌,你 说话的时候有我最喜欢听的嗓音,你的话很聪明让我很佩服,甚至你身上还有我最爱的味道。我要挟你,你这么讨厌我,可是还是会为我着想,而最重要的是,还有 很多我说不出来的东西,让我越来越觉得我永远也不可能爱上其他人。就算你坚持要选择跟女人在一起,我想我也能够待在身边。”
卫未一叹了口气,“你可以跟陆安继续约会然后结婚。但是我觉得你似乎没那么讨厌我,所以只要……我还能像现在这样待在你身边,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是吗?”季布看着他的眼睛,“本来为了预备你吵闹,平安夜和圣诞节就都没有计划,打算跟你在一起,不过要是你这么想得开的话,那我就去计划了。”
卫未一惊讶地张大嘴,快乐膨胀起来,压倒了一切,“你圣诞节要跟我一起过吗?哈哈,你不撒谎的吗?你没有计划跟别人一起?千万不要修改计划,千万不要,我要跟你在一起,哈哈,果然梦都是相反的。”他放下筷子扑进季布怀里,“季布,我最爱你了。”
季布搂着他,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花这么多时间跟这个小犊子在一起,他知道自己不应该选择跟他一起过圣诞节,可是他没管住自己的嘴。
25
季布已经在卫未一的家里住了一周了,自己家里帮佣的王阿姨不在,他回去的生活也很麻烦,原本打算在卫未一这里暂住只是因为这里距离学校很近,但是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附加好处——卫未一这小蛤蟆的生存能力很高。
住这儿第二天晚上季布还在研究外卖电话的功夫,卫未一戴着三枚戒指的手拖着鼠标已经看完了菜谱,季布看着他闷不吭声地进厨房,几分钟后厨房就被他鼓捣出香味,卫未一咬着嘴唇一丝不苟地翻炒。
季布还是第一次看见卫未一这么认真的表情,惊讶了一会,嘴里冒出一句卫未一式的话,“小犊子做饭的表情真拽啊。”
卫未一头都没抬,把锅里的菜倒进一只盘子,不安地看了季布一眼,“你看看能不能吃,要是不能吃的话,我就打电话叫外卖去。”
其实很好吃,季布没话说。
卫未一的家总共一百多平米,比自己家小了点,而且装修得很没品味,这可能跟卫未一的妈妈有关系,但是这个家又异常混乱,季布觉得这大概是卫未一私自改造 过的关系。可是季布有时候觉得这里很舒服,可能因为这里有太多活人的气息,太多他很少能够品味到的生活的散漫。在卫未一这里,犯错永远都是可行的,美学也 不是没有,而是如同厕纸上的压花一样无关紧要。
客厅的红木门上挂着飞镖靶子,不过门上全是飞镖射出来的眼儿,说不上卫未一是故意的还是单纯准头儿太差。两间卧室中的一间已经被卫未一改成了健身房,不过看起来卫未一也不太常进去。里面还丢着一套卫未一玩彩弹射击的全套设备。
在这里住了几天,季布偶然会在某一个墙角发现一只爬着丝的蜘蛛,有巴掌大小,仔细看过去才发觉它就是只仿真玩具。随意拉开某个抽屉放东西的时候,说不定就飞出一条蛇来。就更不要提那间被卫未一改大的浴室了,季布现在想到第一天洗澡的时候还心有余悸。
可是不管怎么说,季布住在这里就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外在的表现就是他早上起床的时间越来越迟。卫未一急得热锅蚂蚁一样,季布还陷在柔软的床垫里。即使严重违背了外祖父的教诲,睡到阳光都照在了脸上,他还是流连在梦里张不开眼睛。
卫未一第39次走到厨房,突然下定决心加速跑进来,跳上床骑在季布身上,“季布季布,你说今天明天都陪我过的,季布醒醒,你就想睡过去吗?”
季布哼了一声,“小犊子,你是不是胖了,重死了。”
“有吗?”卫未一摸了摸自己的腰。
“几点了?”季布迷迷糊糊地问他。
“25点了,快起来吧,季布。”卫未一趴在季布身上,脸贴在季布的胸膛上,“跟我约会吧,跟我约会吧,我想跟季布一起出去走走,去哪都行。”
季布笑了出来,从自己身上拽起抱得像是树袋熊一样的卫未一,把他按在床上压过去激烈亲吻。
卫未一笑嘻嘻地看着压着他的季布,“季布,你要废了,你爱上我了。”季布什么也没说,撩起了他的衣服。
如果卫未一去问,季布你会结婚吗?季布一定会说,会的。如果卫未一问他,你会生个小孩吗?季布也一定会回答,会的。季布从不撒谎,卫未一知道,所以卫未 一不会问他,卫未一自己就把这些话替季布说了,省了季布尴尬,也省了自己听见这话从季布嘴里出来心脏受不了。可也因为季布唯有对他卫未一真实,所以卫未一 知道,季布的眼神,季布的肢体语言是什么意味,绵绵缠缠丝丝络络的东西——绑缚上了,“我爱你季布,你也爱我。”
卫未一总觉得,谎话说一千遍都能成真,何况爱语呢?
等到季布跟卫未一磨磨蹭蹭出门的时候,已经快到晚上了,卫未一不太满意,季布劝他,“平安夜嘛,本来就是晚上比较好。”
卫未一正在很不高兴地转着头上的帽子,“会不会像女生?”
“怎么会,”季布说,“最有男子气概的男人才对帽子感兴趣,心理学上说,那是权力的象征。”卫未一果然成功地被安抚了,等到跟季布走出电梯的时候已经兴高采烈了。
冷风吹过来,季布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围在卫未一的脖子上,卫未一感激地抬头一笑,季布似笑非笑,“挪卜,我这是怕你锁骨上的吻痕太给我装点门面。”卫 未一皱起了眉头,拽了拽围巾,把锁骨脖子都挡住,嘟囔了一句,“季布,你爱上我了,我可是灾星,你废了吧你?招灾了吧?破财消灾,你请我去好地方吃顿圣诞 大餐吧。”
“卫未一你这小财主,还在乎我请你吃饭吗?”
“那不一样啊。”卫未一高高兴兴地走在季布身边,闹市区到处是一坨一坨挤在一起的情侣,“你经常请陆安去哪吃饭?我也要去。”
“那里啊?”季布刚一犹豫就看见卫未一扯着围巾皱着眉抬起头来看他,平安夜虽然不算是中国的节日,可是视线所及到处都是笑脸,他也就没下得了狠心惹卫未一不高兴。“走吧,我的车没开过来,这里今晚可不大好打车。”
26
结果还真就打不到车,市内的交通在平安夜里就像瘫痪在他们周围了,季布跟卫未一说那地方不太近,这附近也有同样好的地方,顺便声明自己坚决不搭要跟别人挤在一起的地铁。卫未一咬牙一狠心说那就走着去,就算在丽江小爷儿今晚上也非在那吃不可。
季布没说的了,带着小蛤蟆一走就走了一个半小时,低头看看小蛤蟆鼻涕好像都冻出来了。“真脏,别蹭在我的围巾上。”
卫未一撇撇嘴,手伸进口袋里,根本就没有面巾纸,季布不理他,他就自己去季布的口袋里掏,也没有。
强忍到了饭店,小蛤蟆怒冲冲地发现没有预约就没有座位。季布无可奈何,“没想到今晚竟然这么多人,要不然我们……”
卫未一死都不肯走,“等也要在这里吃。”说着抬头四处寻觅,突然愣了一下,伸出短手指,“季布你看,那不是你女朋友吗?”
季布顺他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陆安,还有那个男人……音乐剧上碰到的半老男人,姓什么来着?季布想不起来了,陆安似乎感觉到什么,恰好也抬头看过来,登时变了变脸色。
季布觉得小蛤蟆特别兴奋,死活都要跟他们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自己先走过去人模人样地朝陆安打招呼,“我是卫未一,季布的弟弟,你还记得我吗?”
陆安有点惊慌,紧张地站起来向季布介绍同桌吃饭的男人,其实是在跟季布解释,“这位程先生,是电影的投资方,他们觉得电影里的一个角色很适合我,所以……我们来谈谈。程先生,这是我男朋友季布,这是他的弟弟卫未一。”
季布礼貌地跟这位有黑社会老大嫌疑的男人打了招呼,他也热情地招呼季布和卫未一坐下,“在下程剑,跟季布见过一面,这个小朋友还是第一次见。见面就是缘分,这顿饭我请大家,圣诞快乐啊。”
卫未一笑得鼻涕都快出来了,“你对谁都很有成见吗?”
季布连忙去陆安手边拿过面巾纸来,递给卫未一,“快点,怎么反而严重了呢?”
“鼻涕冻化了,”卫未一胡诌八扯,一面接过面巾纸,陆安看到卫未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头望了季布一眼,季布也正低头看他,眼神相对,季布好像立刻就明 白卫未一的意思,“不用了,就在这儿擦吧,你这小子。”卫未一放心地低下头擦鼻涕,陆安的心里却模糊地有些不舒服。
陆安也是觉得奇怪,季布那样的洁癖,那样的好面子,竟然容得了卫未一在他旁边擤鼻涕,还连用了三张面巾纸。就这么站在饭桌边,看得程剑好大的火气,季布这毛头小子,太不把他放在眼里。
最后季布跟卫未一还是在这张桌边坐下。季布没怎么说话,卫未一话倒很多,先是问程剑是做什么生意的,投资电影要多少钱,有多少回报,后来又跟陆安说看过 她拍的洗发水广告,直言不讳地说她的头发跟广告上的效果图差太远了。最近陆安工作忙得要死,头发又不断被吹拉造型,搞得不但大把脱落而且还很毛躁,卫未一 正是一口说在她最痛恨的话题上了。
陆安不好发作,只能忍下去,最可恶的是,季布还真的被他说的瞥了自己的头发一眼。
陆安不明白季布为什么能这么纵容一个白痴胡诌八扯,过了一会她就注意到季布不但能忍受,而且视线还一直跟着卫未一走,偶尔会被卫未一的话逗得微笑。而季布微笑的时候,卫未一就算脑后勺朝着他也能感觉到,十之八九会转过头去看季布一眼也朝他笑笑。
陆安连床都跟季布上过,不能算是不熟悉季布,可是她就没见季布……她忽然看见卫未一脖子上的围巾,那明明是她买来送给季布的,没在中国发售过的限量版,怎么就那么巧被卫未一也拥有一条呢?可是季布肯把贴身的东西给别人用?那比巧合本身更离谱。
程剑起身去洗手间,卫未一始终都在用左手扯围巾似乎在挡着什么,他又问了陆安一个白痴问题,陆安瞪着他没回答,季布不以为然地低声给他解释了一句,他探 头过去听,围巾被蹭得偏了原来的位置,陆安一眼看到卫未一锁骨上有处再明显不过吻痕,如果事情到此为止了,那这还只能引发陆安一个算是异想天开似的猜想, 但是接着季布就伸手帮卫未一拽了一下围巾,准确无误地挡住了那处吻痕。
“季布,”陆安声音尖得有点超过水平线,把季布和卫未一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陆安咳嗽了一声,缓了一下嗓子,“季布,我特别想喝对面那家店的奶茶。”
卫未一的眉头扬了起来,那副不爽藏都藏不住,陆安看在眼里,声音恰到好处地嗲了半分,“季布——”
“我帮你买去。”卫未一抢在季布前面开口,“你要什么味道的?”
季布已经站起身了,拍了拍卫未一的脑袋,“我去吧,未一。香芋味道对吧?”
陆安笑吟吟地点点头,目送着季布离开,卫未一刚才还叽叽喳喳吵得人头疼,季布一离开桌子,卫未一半声都没有了,百无聊赖地喝着杯子里的酒。
陆安笑了笑,眼神在卫未一身上转来转去,“季布没跟你说什么吗?季布……他妈妈有没有对我不满意?”
卫未一没听懂他说什么,看着陆安,“季布他妈妈?”
“我一直都担心季布他妈妈不喜欢我,你知道,那些小报上总是愿意去捏造明星的负面新闻。我跟季布结婚的事——”她低了一下头,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以 前我一直担心季布的妈妈不同意,就算是现在,我也还是担心结婚以后,季布的妈妈不满意我。你也知道,季布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他有多孝顺他母亲啊,简直 对他妈妈言听计从。不过这也是季布的好处,有责任感的男人肯定是个好男人。”
卫未一呆住了,陆安这是在说什么?她已经跟季布订婚了?季布 已经决定跟陆安结婚了?他是知道有这一天,可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么让他措手不及,他原以为季布会犹豫,他原以为季布会把结婚的事拖到不能再拖的年龄,到那 时节他没法子也就认了。可是季布明明好像已经……他的脑子沉得抬不起来,没有留意到一直观察着他的陆安复杂的微笑,他甚至都没有勇气抬头看陆安一眼。
陆安其实什么都没有说,她没说任何谎话,也没说任何真话,程剑回来了,陆安抬头给他一个阳光灿烂的微笑,程剑有些晕晕乎乎地坐下。
季布也回来了,给了陆安一杯奶茶,也给了卫未一一份巧克力奶茶,“这个行吧?”卫未一的脸色不太好看,季布茫然四顾,这个德行,怎么好像小蛤蟆被什么吓着了?在这个照明良好,装修奢华的餐厅里?
卫未一没吭声,喝了一口奶茶站起来就奔着刚才程剑出来的方向跑。季布愣了一下,在椅子上迟疑了三十秒,有些尴尬地站起来,“我……去看看未一是怎么了。”
卫未一进了洗手间就开始呕吐,胃就像搅在一起了,抽筋地疼。他今天还没有吃饭,这会像是要把胃拧干,搜肠刮肚地吐出去,季布几乎立刻就进来了,“卫未一,你……”
他走了过来,轻拍卫未一的后背,卫未一放出水来冲,另一只手伸到后面推开季布,“出去……这太恶心……”手被季布抓住,季布一步都没后退,卫未一也已经吐不出来了,就是忍不住干呕,“轻点,未一,我去给你找点热水喝。”
卫未一缓了过来,低头吐得头晕眼花,季布想去找水又不想松开卫未一让他自己站着。卫未一也攥着季布的胳膊不想撒手,洗手间里没有人,季布把卫未一拎起来搂进怀里,“是怎么了?胃疼?”
“怀孕了。”卫未一脸色铁青,无厘头地说了一句,被季布扯了扯脸颊,他叹口气对没有幽默感的季布说了实话,“一直有点胃炎,刚才空腹喝酒了吧,大概是这样。”
“早知道就不让你喝酒了,今天一天都没吃饭,”季布有点无奈,印象中的卫未一好像有时候经常一天都不吃不喝,照样活蹦乱跳,他还以为是野孩子天生好养,“去医院吧。”
卫未一紧紧拽着季布的衣服,“不去不去绝对不去,你说要跟我一起过平安夜的,就要正儿八经地陪我过,我才不去医院。”
“那也行,”季布知道跟这小崽子较真没什么用,“那咱们吃点东西就回家去,回家去过平安夜不是一样的吗?”
“我想要回家去吃饭,”卫未一空出一只手来攥着自己胸前的衣服,皱着眉那样子实在是有点痛苦,季布都有点怀疑他是心脏病发了,“我不想在这儿待着了。”
“好,”季布把卫未一的衣服拉链拉上,干脆利落地说,“那就回去。”
季布回到陆安的桌边,“卫未一胃炎犯了,我要把他送回家去。程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您好意邀请我们,我们却要提前离开。”
程剑无所谓,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陆安看着季布,“你不能把他送回去,然后再来接我吗?”
“卫未一没人照顾,那样不太好。”季布平静地说,看起来还是不疼不痒的口气,可是陆安知道那不一样。
“他不是有爸爸吗?他爸不能陪他去医院啊?”
“程先生,晚上能劳驾您送陆安回家吗?”季布的视线直接从陆安那里就飘到了程剑,这厮点点头,求之不得呢。
陆安知道季布有点生气了,季布对闹别扭的人没有半点耐性,只不过他的反应比较平淡,看起来似乎没脾气有涵养,其实比谁都绝情。她也只能干生气,扭头去瞪 那个躲在季布身后占尽便宜的小崽子,他正在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自己,她忽然想起来这个小崽子是那个著名地产商的儿子,她开始有点后悔刚才一时冲动,跟这 样一个财大气粗的小爷儿结梁子。
27
【尼玛,好几天都没有你的音讯了。今天的平安夜快乐吗?我很快乐,就是不知道还能这么高兴地蹦跶几天。今天我做了一个决定,以后也许我会后悔,不过我现在,不敢想将来的事。】
其实卫未一也想要朋友,尤其是在爱情光临到他头上的现在,他不能跟季布废话,而且也说不出口,他又太想找个宣泄情绪的出口。
在卫未一十几岁以后的生活里,他一直都在扮演一个刺猬,鼓起满身幼稚的刺针对着整个世界,不屑地看着每一个人,毫不在意地挑着身边每个人的痛处,这些似乎就是卫未一保护自己的方式,可是到了身边只有自己的时候,他又在角落里不住地张望,期待有一个人能走过来。
最近的卫未一倒是对人都不太设防,因为季布?他不太清楚,前几天他闲着没事重看加勒比海盗,突然特别矫情地想明白了,是因为他也把自己的那整颗怦怦跳的 心放在季布那里了,所以他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心里有点满足有点期望地看这这个世界,就觉得这个世界也在和颜悦色地对待他。所以私心里就先把总是愿意听他说 话,总是会给他回答的尼玛当做了朋友。
卫未一吃过了饭,洗过澡,湿淋淋地又给另外一个人发了一封邮件,那是一个他付了钱之后一向都跟他合作愉快的人,他刚刚点了发送,季布就走进来吓得他的小心肝乱蹦,季布只是进来把他抱走,带回到卧室去。
“季布,来年的平安夜你还会跟我一起吗?”卫未一问他,“会吧?”
“胃还疼吗?”季布就好像的确没听到他的问话似的。
“来年的平安夜你要陪你老婆吗?”卫未一皱起眉头,心脏好疼,这样下去,自己怕是真要得心脏病了。
季布笑了出来,“陪什么老婆?”他看着卫未一,喉咙突然有些干涩,他被卫未一引着想得太远了。
水从卫未一的头发上滴到他的手上,他把毛巾盖在卫未一头上,帮他擦头发,卫未一闭着眼享受,在家里满好的,今天要是不出门就好了,“季布我爱你。”季布我最爱你。
一个清凉的东西放在他的手掌里,他低下头,手心里托着一只小小的展翅的海东青,“这不是你的……你给我了吗?”卫未一喜出望外,“你……不要了吗?”
季布笑了,从后面搂住卫未一,“什么是不要了啊?给你了,圣诞礼物。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过你好像很喜欢它。”的确是这样,季布唯一知道的卫未一想要而要不到的东西就是自己,其次就是自己的这只海东青,他总是看见卫未一在他的房间里偷偷伸手摸它。
“你是因为它摔掉过一角所以才给我吗?”卫未一疑心不死。
“给你是因为你喜欢它。”季布也想了想,自己是不是不太喜欢它,不过马上又想起卫未一喜欢它的样子,那才是原因。如果将来不能跟卫未一在一起,那么他愿 意把所有卫未一想要的东西都拿来放在他脚下。他摇摇头,自己又开始有这样应该被压制的错乱想法。“这是个老东西,我妈从前说过,这样的东西,不管它来自 哪,有什么经历,本身有多大的价值,它最好的归宿都该是一个对它一见钟情,对它爱若至宝的人。”季布停了一会,又开口,“虽然在所有穿越千年的物件面前, 我们都没有它们长远,而且注定只是它的过客,但是曾经互相拥有就已经足够了。”季布皱起眉头压抑下心头异样的感觉,在卫未一的额头吻了一下。
卫未一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鹰,现在它已经被他的手暖得温了。他沉默了很久,季布就陪着他沉默,一直到最后他从浴衣口袋里掏出一只光盘,“这是我要给你的东西。那段视频,我已经从电脑里删除了,这是最后的备份。”
季布愣住了,心里突然空了。他发着呆听见卫未一说,“我想了很久,如果你真的只是被我要挟住了,那你跟我上床就好了,根本就不会对我这样好。所以……我爱你,我想重新开始,我想跟你恋爱,行吗?”
季布没有回答,拒绝的话他现在已经说不出口,接受的话他又永远都说不出口,可是他吻了卫未一,卫未一以为他答应了,笑起来的模样很天真。卫未一的世界, 很简单,然而季布的世界太复杂,盘根错节的东西太多。卫未一在平安夜满足地睡着后,季布在一片黑暗里按住自己的胸口想知道自己的心在哪,可是又惊恐地发觉 自己的胸膛是空的,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季布,我最爱你。”卫未一总是这样说。
季布,我爱你。有很多人说过这句话,只不过没有一 个人像卫未一这样,说出来的时候,让季布从心里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可是季布还是茫然,依靠这样一句话,到底能不能活过几十年。而卫未一,傻呵呵地交出了他 的筹码,季布发觉自己甚至无数次荒唐地希望卫未一没把那该死的东西拿出来,再给他一个拖延时间的借口。季布只知道有一点自己是确定的,那就是,自己已经不 愿意离开卫未一。
可是季布也更早地习惯了去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强迫自己做大多数人都认可的选择。所以季布才是完美的,符合世人和母亲期望的优秀男人。
但是新年,季布是跟卫未一在一起度过的,春节,季布也是跟卫未一在一起度过的。有时候住在自己家里,有时候待在卫未一的房子里,季布对卫未一很好,几乎是卫未一但凡有所要求的事,季布就没有含糊的——除了回答我爱你。
季布觉得对不起卫未一,所以拼命补偿。卫未一却在计算季布多久没见过陆安了,他总觉得最后季布会放弃结婚,只不过卫未一找错了防备对象,他还是,不够了解季布。陆安对季布来说什么都不是,就因为如此,他卫未一对于季布来说,也许,同样什么都不是。
季布早晚要离开卫未一,而且越早越好,因为季布自己也感觉得到卫未一对他的影响日渐深刻。如果卫未一是个女孩子,如果自己恰好又喜欢女孩子,那么这样恋爱也不错,甚至将来有一天也许季布就会跟卫未一求婚。
也许是因为季布知道结局是什么样的,在这种心思下,季布一天比一天不能够再对卫未一的“我爱你”无动于衷,每天里他握着卫未一手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在卫未一身上花了更多的时间。
选择卫未一,就会背叛这个世界,而选择这个世界,就会伤害卫未一。卫未一只知道爱季布,只知道拼命地努力让季布爱上他,可是却不知道季布已经不是一个孩 子了,他已经不能惊世骇俗地跟卫未一一起疯癫,跟他一起做一对被世界惨烈抛弃的傻孩子,甚至,季布已经忘记了爱的意义。
季布知道自己已经选择了这个世界,所以他想弥补卫未一,却又明白那只是为将来徒增伤害。
卫未一感觉得到季布每天都不开心,却不知道源头在哪里。他也愿意握着季布的手,像这千百年来所有为爱赌咒的傻瓜一样重复着,“季布,我发誓我会一辈子都陪着你的,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我会一辈子每一天都爱你。”说得季布觉空荡荡的胸口裂开似的疼。
三月末的时候,跟卫未一在一起整整半年了,太快了,况且季布想想自己对卫未一友善的时候少之又少。在这个时候,季布见到了从拉萨回来的艾米,他张开手臂让这晒得黑炭一样的丫头扑进自己怀里。“季布,我好想你啊。”季布笑了,最近几个月,他连微笑都很少。
艾米给季布沏了酥油茶,闲谈了很多艾米这几个月的西藏生活之后,艾米问他,“你已经把卫未一搞定了?”
季布看着窗外浑浊的黄色大风,“他已经把视频还给了我。”
“你确定卫未一没有副本了吗?”
“卫未一是不会撒谎的。”季布喝了口酥油茶,看着那只茶杯发呆,“他说希望能够跟我真正地谈一场恋爱。”
艾米听出意思来,“你还被他缠着?”
“我该怎么做呢?一拿到视频,立刻把他踢下床吗?”季布叹了口气,那些复杂的垃圾感情,他没必要对别人说出口,留给自己窝在胸口烂在里面就足够了。“我只是想……缓一段时间再跟他分开。不过现在也是时候了,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帮我吗?自然一点的,我不希望他……”
“我知道,”艾米笑着摆摆手,“如果他认为他在跟你正常地恋爱,那分手就再容易不过,只要找个像样的理由,他就无法再缠着你了。最好让错误出在那个小孩 子身上,让他心安理得地接受你不能再跟他在一起的结局。这孩子对你虽然有几分认真,可是他从你这里根本就得不到幸福,还不如早点让他死了心,断了念头,说 不定他就能遇见可以让他幸福一辈子的人。你不想要他,没能力要他,就放了他吧。”
“你跟那个男人到底怎么样了?你竟然连我都瞒了那么久。不过我在葬礼上见到他时觉得,人还真是个好人。你真的琢磨私奔了?”季布问她。
艾米笑得有点调侃,“我爸病死,我妈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我怎么能够再违背她的意思给她伤害呢?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不能嫁给他。他是我爸早年的学生,我 爸最有才华的一个学生。当初为了能留在这个医院里,娶了那时候院长的女儿,有了那层关系年轻轻的功成名就……他没有离婚那时候,我闹腾,我爸……呵呵,我 总觉的我爸爸是被我气死的。我爸一死他就离婚了,他觉得对不起我爸,我看他现在什么都不要了,他不能看着我独自痛苦自责,他说他再也忍不了了,不能再让我 独自承受。可是我却改了主意,对我来说,父母,就像一辈子都还不完的债。我这辈子做错的事就两件,一是有梦想,二是有爱情。”她叹口气又恢复了元气,“你 的事,不如我帮你办吧。我爸葬礼的事,我一直都想谢谢你,就让我帮你办点事,还还人情吧。”
季布一阵沉默,喝干了杯子里的酥油茶,仍旧说不出话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