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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伯爵]午夜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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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24 23:14: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午夜向日葵(一)
“听说,天应该是蓝色的……妈妈,你见过吗?”

公元新历202
安格里·海因握着方向盘,驾驶着那辆才买来的黑色氢动力车在纵横交错的钢制高架桥上飞奔,带着灰尘味道的风从敞开的车窗不断地灌进来,弄乱了他银灰色的长发。他伸手解开制服领上的两颗纽扣,烦躁地皱起眉头,又开始咒骂该死的拉赫·李上校。
是啊,都是那家伙的主意,为什么要在他刚刚开始圣诞休假的第二个星期就把他招回来,难道真要他当全中队第一个“三年无休”的榜样吗?今天早上,他原本应该躺在尘嚣之都那“梦中花园”的床上,怀里抱着某个柔软而温暖的身体醒来,再喝一杯上好的红葡萄酒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匆忙地开着车,混迹于67区这个大污水坑里。
天空依旧是黑压压的,无数的不透明悬浮粒子像幕布一样牢牢地盖在城市的上空,高楼上那些反光板把钠光灯的能量一点不落地打向地面,明晃晃的,让人眼睛发花。因为节假日的关系,今天路上的车也很少,要不是东边那个黯淡无光的人造太阳露出了半边脸,他真要以为现在还是晚上。
他点燃一支烟,加速甩掉了许多并排行驶的车子。追逐之后再领先的感觉让他很舒服,稍稍缓解了心里的不快。他把目标锁定在前面那辆橙色跑车上,追上去,甩掉;再锁定一辆白色的,追上去,再甩掉……即便是无聊的游戏也好过开闷车。
就在过了朗汀街区以后,前面的车突然全都减速了,慢慢停下来。红色的尾灯一下子连成一片,喇叭声此起彼伏。
“搞什么?”他探出头向前张望,叫住一个掉头要走的家伙,“怎么了?”
“前面好像出事了,堵得很厉害呢,别走这边了!”
“妈的!”他抓起旁边座位上的帽子戴上,又扣好领子,下了车。
他沿着堵车的长龙往前走,最后在200米以外的地方停下来。
三个警察正站在一辆红色的氢动力车旁边,一个穿着紫色长裙的胖女人手舞足蹈地在尖叫,分贝高得让他耳朵发颤。
他不得不提高音量冲那几个警察吼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啊!”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那个女人也住嘴了。其中一个年龄大一些的警察眼尖,看看他的肩章,跑上前行了个礼:“长官,是一点儿小意外,有个贱民想抢这位女士的东西。”
“嗯哼?”他挑眼看着那个胖女人;敢抢这样的母猪,胆子也真大。
“我们已经把他击毙了。”
那个警察引他走过去:在车头一米开外的地方,面包散落了一地,一具尸体脸朝下趴着,骨节突出的手上还抓着半块面包,血从耳朵那里流下来,在地上聚成一大滩。他冲那警察笑笑:“这家伙是被你们打死的,还是被那女人的尖叫震死的?”
那个警察瞟了一眼身后,也捂着嘴偷偷笑了。
安格里·海因用脚把尸体挑翻过来,仔细地看着那张脸,这是一张很年轻的脸,最多才十四、五岁,但左眼上那突出的眼球和暗红的半球状大脑却清楚地表明了他的身份——
“是个界外人!”
他狠狠地瞪了那个警察一眼:“这是你管辖的地段吗?”
“是。”
“怎么允许这种杂碎混进来的?”
“对、对不起……”
“给我看你的编号!”
“是!”
那个警察二话不说解开衣服,露出胸膛,在心脏的位置上有一行清晰的黑色编码“D53U67F18007128OP
“还是个关长呢,这么不小心,你还要不要保住你的饭碗?”
“以后一定不会再有这种事了!向您保证,长官!”
安格里·海因看着他额上冒出的冷汗,点点头:“叫了清理车吗?”
“马上就到。”
“喂,你们——”他又转身对另外那两个警察命令到,“先尸体抬到一边;还有您,女士,麻烦您把车挪一挪,后面已经堵得冒烟了。”


真是太讨厌了!
安格里·海因在半个小时后才来到了位于67区中心的军务部,他把车加了指纹锁,走进电梯。
他的心情恶劣极了,莫名其妙地被人从假期中抓回来,路上还看到那么恶心的事,这一切都是那个死老头的错,而现在他还得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见他——那老家伙对仪表是很挑剔的。
他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把银灰色的头发扎好,整了整帽子,检查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的——很好,至少他看上去很完美: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颀长健美的身材,一尘不染的制服,还有神采奕奕的蓝眼睛,他相信等会儿进去不光是上校,那个红头发的女秘书也一定会对他大为满意。
冰凉的电子语音提醒他到了十八楼,他踏出电梯,打起十二分精神敲开了67区警备队队长的办公室。
“海因少校,”那个红头发的美人对他的到来露出了迷人的微笑,“请您等一会儿,上校通完电话马上见您。”
“好的。”他脱下帽子和手套交给她,欣赏她扭着细腰把它们挂上衣架。
或许他失去的假期可以从她身上补回来,虽然这里的风景比不上尘嚣之都……
“哔——”蓝色的信号灯打断了他的联想,女秘书按了一下按扭:“请吧,少校。”
钛合金门打开了,他整整衣领,踏进那个蓝灰色的房间。有着淡黄色头发和刀刻般五官的拉赫·李上校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聚精会神地看着全息投影电脑上的东西。
安格里·海因啪地一声立正:“向您报到,长官。”
上校扫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
“很不满吧,安?”他的眼睛又移向空气中的屏幕。
知道还问!
“不,没有。长官。”
“你在我手下干了十年,你的心里想什么我会猜不到?”少校站起来,安格里·海因看到他嘴边隐隐带着笑。
“我知道这次有些过分,毕竟三年里才拿到一个假期很不容易,况且又是在警备队。可是最近总有点儿事让我没办法离开你。安,你一路上回来注意到什么没有?”
“是遇到点儿小意外,一个想抢劫的界外人被击毙了。”
“原来刚报来的事故被你碰上了。你知道这是你离开之后的第几起吗?”
安格里·海因露出了疑问的神情。
“第73起。而被击毙的界外人已经有98个了!”
“什么?”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不可能!难道短短一周的时间就有那么多界外人混进来吗?”
“恐怕还不止,有许多已经潜伏在某个地方了。很可怕吧?”上校走到窗前,望着黑压压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公元旧历2309年的大战之后,世界上已经没有太多能住人的地方了。残留的化学武器和污染碎片在三年内彻底吞噬了天空,阻隔了90%的可见光,而人类想尽办法才制造出的各种代用光源只能供给仅存的这127个隔离区,而住在这些地方的人都是绝对健康,是绝对没有受过辐射污染和带基因病变的。但是那些已经变异的,该彻底被消灭的家伙却像幽灵一样在隔离区外活动,一有机会就溜进来,杀人、抢劫、散布病菌。往年他们只是极少数敢挑战我们的电子脉冲枪,现在却像瘟疫一样大面积扩散了。这种情况的结果,我不说你也明白。”
安格里·海因当然明白,上校口中的“家伙”是界外人,也就是那些在上次大战后被辐射污染了的人,他们的基因被严重破坏,却死不了,一代一代繁衍下来,最后全部成了畸形,还带有可怕的传染病。为了保证健康人的生存,说穿了也就是为了正常的人类能繁衍下去,战后联合政府把他们全部驱赶到隔离区以外,那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污染过的焦土,所以所有的界外人都恨透了隔离区里的人。能让正常人吃苦头是他们最大的快乐。不过,因为有警备队的守卫,所以往年一个月也没两个能混进来,最近这是怎么了?
“没有察出原因?”
上校摇摇头:“各个方面的调查都进展迟缓。安,你是整个中队最出色的情报军官,如果这次的问题不是这样棘手,我也不会把你招回来。我和政府特派员已经商量过了,决定一边进行追查工作,一边由你领导一个秘密小组暗访,67区的每个角落你都可以去,这样一定会有发现。”
“您怀疑有内奸?”
少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走到全息屏幕前,按了一个键:“你领导这个小组。成员共有三个,你,45区派来的分析家杰米·琼斯,还有一个叫岚月的。”
屏幕上出现了他将来队友的资料:杰米·琼斯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小个子男人,看上去相貌平平,但履历扎实得吓人,一串勋章让他都望尘莫及;而岚月却让他眼前一亮——好美丽的一张脸,有着属于黄种人的细腻皮肤和柔媚的五官,软软的头发垂在脸旁,真的像极了古书残本上的天使。不过——
他看着照片下的介绍:“长官,这个人是男的?”
“当然。”上校似乎看穿他心里的鬼主意,“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当然很失望,他原本以为会有一个愉快的合作对象:“他……好象资料很少,他会干什么?”
上校收起了嘴边的调笑:“你最好对他尊敬点儿,他可是红色编队的成员。”
安格里·海因的脸色有点难看了。什么人不好派,居然找这种厉害角色。他是在军队里做事的,当然知道“红色编队”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他们是政府的机密武器,根本不是人,凡是有他们出马的任务没有完不成的。这些家伙身体流的都不是血,而是机油,为了完成任务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记得自己刚入队那年,就亲眼见到一个拖着半条手臂的“红色编队”队员走进这幢大楼,后来才知道在路上为了保护机密文件,他一个人抵挡了一群疯狂的界外人,最后竟硬生生把植入芯片的手咬断了吃下去,才没让那些疯子得到文件!回想起来,他现在还是一阵恶心。
“好了,安。具体的情况我不能完全告诉你,接下来的行动安排会秘密通知你。杰米·琼斯明天会到达这里与你会合,至于岚月嘛——”上校的手指敲敲桌子,“他会自己去找你;你知道,我们无权管他。”
安格里·海因碰了一下脚后跟立正,转身正要出去,又被叫住了。
“安,你去军火管理处再领一些家伙吧,对那些该死的垃圾,不要吝惜我们的弹药!”


午夜向日葵(二)
67区是一个规整的椭圆形隔离区,中心是整个地区的行政要塞,四通八达的道路从这里像枝叶一样延伸出去,盘根错节于一切最光明和最黑暗的地方。
安格里·海因的住处很妙:左边是富丽堂皇的D·费仑街区,那里有举世闻名的莎士比亚大剧院,每晚都有衣饰光鲜的演员在悬浮舞台上表演史前遗留的或者新近创作的名剧,绅士淑女云集,夜夜华灯璀璨;右边则是臭名昭著的卡布拉街区,那里有所有隔离区中最多的小偷、骗子、杀人犯、妓女和皮条客,永远是“糜烂”与“放荡”的乐园——当然,即使是这样的地方,也是界外人不能涉足的禁区。
安格里·海因每次在房间里为自己斟上红酒时,都会望着窗外的这两个世界,再一次惊讶它们的和谐共存。
他在公寓的地下室里锁好车,拎着包回到了二十五楼的房间。
把手按在门口的触摸板上,电子管理员发出了冰凉的询问:“请说出您的密码,尊敬的住户。”
“蓝色蝴蝶。”
“谢谢,请进。”
他关上门,把刚领到的那堆F-997扔到一边,脱下外面的制服。
地板上没有一个星期以来积下的灰尘,看样子清洁工人刚来打扫过。他把白手套丢到架子上,扶起倒下的香水瓶。
愣了一秒钟后,他轻轻地挽起袖子,露出绑在手腕上的微型脉冲枪,一步步靠拢厨房,客厅,然后是卧室……
一阵微风擦过后脑,他猛地转身举枪——
“下午好,安格里·海因少校。”
是他,那张天使一样的脸蛋儿。
呼——开什么玩笑。
安格里·海因放下了枪:“岚月中尉,您的见面方式还真给我一个惊喜。”
那位客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讽刺:“您的反应很灵敏。”
“谢谢,大概是因为我身边的不速之客总是很多。”
“对不起。”岚月道歉很公式化,“您知道我今天到吗?”
“不,我只知道这里的清洁工人不会碰翻我的香水瓶。”他指指客厅里的长沙发,“请坐,我想我还是该请你喝点儿什么。咖啡??还是果汁?
不用了,谢谢。”岚月走到他面前;细看之下,他的身材比安格里·海因想象中还要瘦小一些,皮肤也更为苍白,白色的制服让他整个人显得很斯文,没有一点儿军人的硬线条。
——是啊,是啊,虽然他们名为“红色编队”,制服却是纯白色的。真的很怪异!
“安格里·海因少校,地球联合政府‘红色编队’第9分队中尉岚月,编号0021AN9Y112,向您报到。”这位客人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哼哼,果然是质量很好的机器!
“欢迎您,中尉。”安格里·海因也用手碰碰帽檐儿表示了一下,“您已经知道咱们的任务了吗?”
“是的,出发前我已经接到命令,在执行任务期间接受您的指挥。我已经解了大概的情况,希望能和您,以及琼斯中尉合作愉快。”
嗯,干脆简洁、清楚明白,真的是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安格里·海因很喜欢这样的合作对象:“太好了!那么您在哪里落脚呢?我知道您是直接向我报到,那——”
“是的,我就住在您这里。”
安格里·海因双眉一挑,吹了声口哨。


洗了澡,一天的疲劳顿时消弭了不少。
安格里·海因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点燃一支“紫菊花”,吐出淡淡的烟雾。
刚进客厅,就看见他的客人蜷缩在沙发旁的灯下,仔细阅读着随身电脑上的东西。昏黄的光圈笼罩着他柔顺的头发,白色的浴袍裹在身上,显得很大。
“真抱歉。”安格里·海因在他对面坐下来,“我没想到衣服会大这么多。”
“没关系,”岚月头也不抬,“您能借我就很好了。”
“我还以为‘红色编队’的人真是什么都能计划好呢。”
“那是谣传,我们只负责任务之内的事,日常生活方面,我承认我们非常白痴。”
坦率的家伙。安格里·海因怀疑他是否听出了自己话里的讥讽。他把烟灰轻轻磕进处理器里,那个外形像企鹅的东西立刻喀嚓喀嚓地把它们汽化了,有趣的声音引得中尉斜斜地瞟了一眼。
“高温汽化,然后由过滤装置消除污染,排入大气。”他把它向中尉跟前推了一下。
“哦。”岚月的脸上既没有难堪,也没伸手拿起它。
机器!安格里·海因再次嘀咕了一句;算了,还是让他一个人呆着吧。
他正要起身,那“机器”却突然开口了:“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
“我觉得很奇怪,少校。”他把巴掌大的电脑放到安格里·海因面前,“您对您所服务的城市了解吗?”
“我可以把你这句话当成是对我的侮辱。”
“对不起,”依然很没有诚意,“那为什么您能提供的资料这么少?”
“你指哪方面?”
“每一起界外人的渗入都记有录,但是地点却很模糊,标明了哪一街区,哪个地方,却没有地点上的特征和异常情况,我怀疑您是否到过案发现场。”
“我今天早上刚刚被叫回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上校,第二个就是你。”
“那么您认为资料上的东西足够我们开始工作了吗?”
他到底想说什么?
仿佛猜到了他的疑问,岚月合上电脑:“第一起渗入事件是在七天前,在迪阿特街区95号的一个小酒吧里,两个界外人企图把带菌的血滴入存酒中,被发现后,一个当场被打死,另一个逃出后门被巡警击毙;第二起是在娱乐场,一个界外人偷窃翻转飞翔机的气压阀门,被管理员发现后击毙;第三起是在莎士比亚大剧院后门的垃圾站外,四个界外人刚一出现就被人认了出来,他们在逃跑途中自杀;第四起是在市政厅的东北方向不过300米的地方,两个家伙妄图伤害一位女士,被巡警击毙;第五起是……”
“等等,”安格里·海因真高兴自己还没有笨到什么也看不出来的地步,“难道这些渗入事件全部发生在公共场合?”
是啊,自己碰到的那次抢劫也是在交通最繁忙的朗汀街区一带呢!
“他们的渗入目的都是制造骚乱吗?”
“每个现场都是鲜血淋漓,脏乱得一塌糊涂,牵了警戒线都没有用。可能看到过的人都不会放过谈论的机会,传媒机构更是冲在前面。在这样的渲染下,恐怕持续下去的不仅仅是骚乱,而是恐慌。”
“你已经去过现场了?”效率真是高啊。
“是,我在今天来见你之前走访了几个现场,看到的记者比警察还多。您难道不觉得如果再不去找点有用的东西,那么他们就什么也不会给咱们剩下了吗?”
“我想你一定已经找到什么了吧?”不然会这么理直气壮地对他说话吗!
“可以这么说,不过也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垃圾。我需要人和我一起来分析。”
“好主意,为什么不叫那位分析家今天晚上就来报到!”
岚月伸手拧开电话:“请给我接67区警备队,密码是……对,我想知道琼斯上尉的车几点到……”
安格里·海因静静地看着他用红润的嘴唇说着冷冰冰的话,似乎明白了这个如文弱少年般的男人凭什么穿上那身白色的制服。


当天晚上,安格里·海因和岚月便联络上了还在半路上的杰米·琼斯,他是个非常乐观的工作狂,对中尉先生的提议举双手赞成。在安格里·海因的命令下,他直接来到了这幢公寓内。
“真是太好了,真的,我应该感到万分荣幸。”他的眼睛看到他们时闪闪发亮,“我听说过您,少校,您是联合警备队里最年轻的宙斯勋章获得者;还有您,岚月少尉,我可是第一次和‘红色编队’的成员合作呢!我真是个幸运儿,能加入你们是我盼望很久的事……”
“请坐吧,”安格里·海因让他在沙发上坐下来,“欢迎您。旅途还顺利吧?”
“没有比这次更顺利的了。”这个小个子男人把钛合金箱子放到桌上,“我小心翼翼地保护它,原来都是多余的,哈哈哈哈哈。”
“您的工具?”安格里·海因敲敲箱子结实的外壳。
“没有它我就是个残废!”杰米冲他挤挤眼睛,“请告诉我该做些什么吧,我乐意早一点开始工作。”
“啊,当然。我们已经有了很好的计划……”

 楼主| 发表于 2009-8-24 23:15:07 | 显示全部楼层
午夜向日葵(三)
有一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虽然不明白最后那个人究竟是谁,不过应该是代表“聪明”的意思吧;何况他们现在还不只是臭皮匠。
安格里•海因知道自己该怎么样更好地利用这两个临时的下属;杰米•琼斯先生几乎没有侦察能力,于是被他留在了家里担任“联络员”,而工蜂的工作就由他和那位机器人中尉担任了。
“联络器就藏在你们左耳下面,用仿真皮肤盖住了,”小个子男人一边在他们身上忙活,一边不停嘴地嘱咐,“我就在这里通过遥感控制它们,千万别碰掉了。采集器可以把图象和声音用最快的速度传给我,启动的时候在这里……对,少校,就是您的右手虎口……按一下……中尉先生,您也做得很好。现在我们来调试你们耳朵里的麦克风……可以听见吗?很好,太好了。”
他像一只大猴子一样为他们配备好一切装置,然后拿来了两套衣服。
“等一等!”岚月皱着眉头打量手中的衣服:什么东西嘛,黑色的布料,紧身的样式,短得可怕的皮裤和高腰的上衣,“67区的人都穿得这个样子吗?”
“海因少校,您不会告诉我,我去的地方是第十五个案发地点‘猫妖’酒廊吧。”
“不不不,”安格里•海因一边摇头一边换上一套深蓝色的便服,散开自己银灰色的长发,然后又走过去弄乱他的头发。
“你猜错了,亲爱的。”他突然露出一个迷死人的微笑,“不是你,而是‘我们’。”


迷幻药的味道。
一进这个地方,安格里•海因就闻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甜香。在昏暗的红色黄色灯光交叉下,一个个半裸的男女在液体的舞池里疯狂地扭动,然而更多的人则隐藏在四周的黑暗中蠕动着,白痴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安格里•海因搂着身旁那人的细腰,轻薄地吻着他的耳垂:“怎么样,好玩吗?”
岚月中尉用一只修长的手把酒杯凑近了他的嘴巴表示回答,还伴随着一阵娇笑。
吧台后面的酒保双眼通红地看着他们,肆无忌惮的目光统统落在岚月的身上,
他一脸羡慕地看着安格里•海因,从下面摸出一根香烟,殷勤地过去:“这是新到的‘天堂’,您尝尝。”
安格里•海因接过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把它塞进了中尉的嘴里。后者以一种迫不及待的渴望吸上去,就像一个断药很久瘾君子。
这就是一个小时前那个冷冰冰的机器人吗?要不是亲眼看到,安格里•海因会把这个场面当成天方夜谭。
黑色的紧身衣包裹着纤瘦的身子,雪白的腰际和大腿可以让人发疯,凌乱的头发和妩媚的眼神,还有那低哑的嗓音足以诱惑所有的人——对面的酒保已经是个例子,更不用提背后那些暗处的目光。他作为一个尤物简直是致命的毒药,而就一个军人来说实在是太出色了。
安格里•海因把头埋在他纤细的脖子上,似乎若有似无地舔吻,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一个角落。
空荡荡的地方,没有人。即使不断地有奇装异服填满这个酒廊,那里依旧是一片出奇的寂静。黄色警戒线若有若无地在黑暗中发出荧荧的亮光——那里就是“现场”吧?
五天前,就在这个地方,一个界外人在狂乱的舞池中被发现了。那些疯狂扭动的人群以为又出现了新样式的纹身,直到一个女人胡乱抱住他亲吻时,触摸到他那一身可怕的斑驳才知道眼前并不是什么时尚的东西,而是变异的皮肤。他可以想象那个倒霉的女人当时是什么表情,接着应该尖叫吧,再来是混乱,拳打脚踢之后,地板上就留下了一具尸体。
一个胆敢只身来送死的界外人吗?
安格里•海因知道在“猫妖”的背后有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平时都乖乖地躲在那些阴影里,而必要的时候,他需要它们浮现出来。
冰蓝的眼睛移到空地旁的一个人身上。
冲岚月的颈子呵了一口气,他用手在他裸露的腰线上游走:“亲爱的……我想和你玩一个游戏?”
中尉吃吃地笑着,带着迷幻药发作后的神经质:“好……你说……我们……做什么?”他的手解开了领子的纽扣。
真是活色生香,只可惜……
安格里•海因猛地把他拦腰抱起,向酒保得意地扫了一眼,径直走向空地旁的那个位置走去。
他粗鲁地把岚月扔在半圆形的座椅中,压在他身上:“看见了吗?咱们左边的那个胖子。”
“嗯……嗯……”好棒的回答方式。
岚月越发伸手搂紧了他的脖子。他当然看见了,那是个穿着高级豹皮、足有三百磅的猪,身边有两个身材喷火的女人,像狼一样的眼睛刚刚从女人们的胸脯滑到他的大腿上。
“他就是‘猫妖’的老板……宝贝,别乱动……”安格里•海因的声音时低时高,“……你真是个妖精……他操纵着这里的所有的黑市交易……包括‘界外人’的非法贩卖……”
岚月在不断的呻吟中按了右手虎口,对着那个胖子抬起了手腕。
安格里•海因为可怜的杰米哀悼,他得忍受着中尉诱人的声音来过滤这些情报:“好极了,宝贝,……我们今晚要想进入这个交易厅全得靠他了……为什么不把你的妩媚让他欣赏一下……”
潮红的脸转向了那个男人,岚月湿润的眼睛状似无意地扫过他肥胖的身体。
胖子的眼珠子像沾在了岚月的身上,在昏暗的灯光下,他慢慢地移动着身子,向拥吻在一起的两个人靠了过来。
“好象起作用了……”安格里•海因贴在中尉的耳边低声发笑,“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强劲的音乐在耳边爆响,这次舞池中的液体随着节拍变幻着颜色,升起一串串的泡沫,濡湿的空气包裹着舞池里的每个人,他们颜色各异的脸上已经是半癫狂的神情了——在分不清白天黑夜的现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放纵吗?
安格里•海因面带微笑看着那个胖子的手放在中尉的腰上走进了他的房间,自己却毫不客气地接管了两个美女。
会发生什么事呢?他有点好奇:那个冰块儿会为了入场券陪胖子上床吗?还是用催眠术——听说他们“红色编队”的家伙深谙此道呢!
双手游走在美女们的曲线上,心里却想起了刚才那个人的触感;非常细腻的皮肤,柔软的的身体,灼热的气息,真的很……诱人。可是他还是没有脱下他的衣服,甚至连敏感的地方也没胆子去碰——再怎么美丽动人也是个男的,如果自己真的动手了,搞不好晚上会做噩梦!
安格里•海因抬头看着那个隐蔽的房间亮起了红色的灯,好戏可能已经开始了。
从过去的情报里,他知道这位从社会底层出来的老板是只不折不扣的鲨鱼:只要是有利可图的生意他都会染指。毒品、武器、皮肉交易,什么赚他做什么,甚至包括“界外人”买卖!
其实界外人虽然是被排除在隔离区以外,但是有很少的一些却能够进来,作为商品进来。所以他在这里又必须痛斥人类本性中的黑暗,当一切好的欲望满足以后,黑暗的东西便在心底蠢蠢欲动,美人看够了就想看怪物。
从很早以前,一些亡命之徒到隔离区以外猎杀一些长得“有特色”的界外人作成标本贩卖进来,虽然有被病毒和辐射污染的危险,但是追求刺激的富豪们对此十分中意,以致于现在竟开始偷偷买卖活的!警备队还曾为此进行过多次的搜查,总算把这种非法交易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而幸好那些买得起界外人的富豪们也知道这种东西的危险,要么好好地关在笼子里,要么就是玩够了处理掉,也没闹出什么大乱子。至今为止还没有一起渗入事件是从67区内部开始的。
但是这次的问题就不一样了,就因为死在舞池里的那个界外人;他一定是从地下黑市中逃出来的商品。安格里•海因从验尸照片上看到他班驳的皮肤上烙着编码——商品的标准编码!
这比其它那些没头没尾的案子似乎多了一点意思。
震耳欲聋的音乐越来越响,一些暗处的身影开始三三两两地走出来,消失在一扇暗红色的小门背后。
安格里•海因有些烦躁地看了那个房间一眼:怎么搞的?交易应该已经拉开序幕了,快点啊!


午夜向日葵(四)
尽管心中开始焦躁起来,他脸上依然平静无波,只是强劲的鼓点儿和着心跳的节拍越来越快。安格里•海因开始低声咒骂:难道失败了吗?还是被发现了?那家伙不会这么不济吧?
仿佛回应他的话一般,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好从那个隐蔽的房间中走了出来,变幻莫测的灯光打在他美丽的侧面,看上去如同传说中的精灵。
安格里•海因脑子里绷紧的弦一下子弹回了原位,嘴角牵出一丝舒心的微笑——自己真是太多虑了,难道忘那个人是谁了吗?
他甩开粘在身上的女人,快步走过去,像一个最温柔的情人抚摩着岚月的鬓发:“怎么样?还好吧?”
他也注意到了,中尉身上那件黑色的露脐装已经换成了宽大得不可思议的豹皮外套——他还真是乐意“牺牲”啊!
“衣服破了。”岚月看到了他眼里的笑意,“没有关系。”
“啧啧,”安格里•海因连连摇头,“他还是真是粗暴。”
岚月的嘴角弯了一下,似乎在讥笑他的假情假意:“我们可以进去了,握住我的手吧。”
安格里•海因一把把他拉进自己怀里,双手放肆地伸进外套里,缓缓移动着,几乎是在爱抚——至少看上去是这样。在身后那两个女人嫉妒的叫声里,他找到了那双称得上纤细的手。
但他只觉得恶心——
那双手上湿漉漉、黏糊糊的,滑腻的质感清楚地告诉他,是血!
一些东西塞到他手里,岚月中尉甜蜜的嗓音在悄悄耳语:“进门需要验证指纹和视网膜,所以……”
所以你挖了他的眼睛,割下了他的手指吗?
安格里•海因脊背一阵发凉。
好,好,这些事情不重要!他不是闻不惯血腥味的人。至少,他还对他的行事作风早有心理准备,不过希望联络器那一面的杰米•琼斯中尉不要吐出来。


虽然早已知道这个地下黑市的规模,可是真正见识了之后还是觉得很惊人。
安格里•海因和岚月被分配到随机安排的房间,在这里从透视窗中可以看到一个圆形的大舞台,以及环绕着舞台的十几个房间;几盏聚光灯直直地射出刺眼的光柱打在舞台中心;巧妙的设计让每个房间的角度都刚好与光柱平行,能清楚地看到台上的一切,却又无法看清其它房间中的情形。透视窗的下镶着一台老式显示器,上面有一行清晰的输入提示,告诉客人如果看中了“商品”,应该怎么样购买。
但安格里•海因知道这种显示器往往还有一个功能——
他微笑着在窗前的皮椅上坐了下来,顺手把中尉带进怀里,让他能坐在自己腿上。尽管他极力忽视从那个人袖口里隐隐传出的血腥味,可是还是没办法让自己不去想刚才把那半截手指头摁在触摸锁上的情景——至于那一对眼球,则是由凶手本人处理。而现在为了对付监视器,他还得亲亲热热地和这个家伙黏在一起。
岚月似乎明白他的举动,竟没有一点反抗。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个虽然都不喜欢对方,但至少配合得相当默契——果然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那个胖子的尸体你怎么处理的?”安格里•海因调笑着,悄悄在他耳边问到。
“扔在房间里了。”岚月说着和他娇柔的表情一点也不相称的话。
“不怕让人发现吗?”
“他自己告诉我,每次交易他都是在幕后控制,有严密的程序监视,所以他基本上不会出面,也没有人会去他的房间;这也是为了他自己的安全着想。”
“他说得太多了,这叫祸从口出!”不过中尉能在短短半个小时左右就套到这些,手段还真厉害!
“嘘——看,开始了。”
聚光灯的光线暗淡了一些,舞台中央慢慢裂开了一个缺口,越张越大,从黑洞洞的缺口中缓缓地升上来一个平台,五个透明的玻璃笼子交错着放在上面。笼子里是几个蜷缩在一起的畸形身影——这就是今晚的商品吗?
“各位女士们,先生们。”电子语音开始介绍笼子里的界外人,“现在你们所看到的是比过去更少见的品种,是我们到可怕的‘北部死亡地带’找到的,相信今晚您能从中选出最有趣的一个。不过还是像以前一样,希望您严格保守这里的秘密,如果违反了我们共同的约定您将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安格里•海因的眉毛微微一跳;好希奇的开场白,他们这是在威胁“顾客”吗?恐怕只有地下黑市才会有这种规矩。
聚光灯把光柱一下子都集中到了左边第一个笼子上方,那里面是个蜷缩成了一团儿的小女孩,赤裸着青涩的身体,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溢满恐惧的泪水,既可爱又可怜;但是她一身诡异的灰蓝色肌肤却无法勾起在场所有人的同情。
“各位看见了,这是典型的辐射污染,而且是第三代遗传的症状,其寿命大约有十五年。但有所不同是,以前的肤色变异都不会产生带有灰色的角质层,所以各位眼前的这个界外人是极其难得的珍品。具体的饲养方法与其它品种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在欣赏的时候注意防辐射,如果要触摸必须戴上隔离手套。她的底价是新币60000元。”
舞台周围的那些黑洞洞的空间中浮现出红色的数字投影,那些买家开始竞价了。
“75000元了!”安格里•海因眉毛一跳,“那些阔老还真有钱!”
“我们也应该表示一下吧?只有这个房间静悄悄的恐怕不好。”岚月看着不断攀升的价格,按动了显示器上的触摸部分。
少校倒是一脸兴奋的样子:“看见了吗?那女孩儿的背上。”
“嗯,和当时死在舞池里的那个界外人一模一样的标记。”岚月也注意到了,在这个商品灰蓝色的皮肤上纹着一个线条复杂的商品缩写,还有号码。
“那么第十五起渗入事件中的主角果真是从这里逃出去的咯!”有意思,他们这里会出现这种失误吗?
一阵响亮的乐声响起来,舞台上的聚光灯突然变成了红色——“现在是最高价127000元!恭喜十号W先生,这件蓝色的珍品属于您了!”
一个钢制的机器手臂从天花板上伸出来,夹住那个笼子,缓缓地移出舞台。笼子里的小女孩吓得大哭起来,叫个不停。
就在这个间歇,安格里•海因伸出手指去按询问键;他必须套出更多的秘密——
“她在喊妈妈。”
哎?
怀里的人突然冒出一句话。他奇怪地转头看向岚月,有些意外: “你……能听懂?”
中尉如画的眉眼间有种嘲弄的笑:“她的母语是汉藏语系中的汉语,我也是。”
原来如此,不过——
“抱歉,现在没时间想这个。”安格里•海因对他不合时宜的思乡之情很反感,用力按下了按纽。
“您有什么问题,五号F先生?”
“呃,是的,”安格里•海因清了清嗓子,“您知道,最近67区这里很不太平,到处都有警戒,我想原因大家也清楚。我们虽然依旧很乐于收藏一些危险的东西,可是如果惹祸上身就太糟糕了,特别是前一阵子那件事,让人不得不为商品的安全性担忧啊。”
一种不安的情绪随即感染了其他的房间,电子语音沉默了一会儿,响起一阵唧唧咕咕的声音,似乎在组合答案。
“很感谢您的谨慎,先生。”它终于又开口了,“但我必须告诉您,这纯粹是一个意外。那个逃走的商品原本是注射了麻醉剂后,已经开箱要交给买主的,但是他的身体竟具有很强的抗药性,他狡猾地伪装昏迷,在移交的途中逃走了。所以我们现在的所有商品都将用特制的笼子进行包装,保证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
“抗药性?你们难道开始都没有发现他身体的异常吗?我对你们的说法很怀疑。”
“这又是我们没有想到的事;在我们捕获他时,他中了麻醉枪,确实昏过去了,但我们并不知道他的身体有那么强的适应性。”
安格里•海因揽在岚月腰上的手收紧了:“是这样……谢谢,我明白了。”
交易继续进行,而这个房间里的竞价再没有出现了。
安格里•海因盯着第二个开始介绍的商品,脑子里却回想着刚才的那段回答——具有超强适应性的界外人,他的逃脱确实难以防备,但是为什么会死在舞池里?他逃出来以后应该是不顾一切地向边界跑才对,为什么不走?难道他费尽心机地跑出来就为了跳一支舞?
疯子!
仿佛看出了他心底的混乱,岚月用手肘碰碰这个一直沉思的人:“该走了,如果等一会儿交易结束,有人发现尸体就晚了。”
“说得对。”安格里•海因压下了眼前的一个个问号,伸手摸摸岚月的脸颊,“我的宝贝儿,还是你想得周到。”
 楼主| 发表于 2009-8-24 23:15:39 | 显示全部楼层
午夜向日葵(五)
透过红葡萄酒看窗外的景色真的很奇妙,一切都变得极端妖艳:闪亮的灯光像绯红的宝石,纵横交错的公路如游走的蛇,一串串车灯是流动在它们透明身体里的血。
安格里•海因着迷地看着这美丽的城市,几乎要忘了刚才那黑暗与淫乱的舞池。
他赤裸着上身坐在沙发里,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脑后,酒杯的投影像巨大的猫眼石,明晃晃地落在乳白的桌子上。
沐浴过后芬芳气息让他的头脑再度清醒。杰米•琼斯的仪器在他身后响个不停,一阵清新的风拂过脸颊,岚月把一个小巧的移动屏幕拿到他面前。
“这是刚才琼斯中尉分析后的结果。”
“坐吧。”安格里•海因向旁边挪了挪,示意他不用拘礼;这个“机器”又换上了那身刺眼的白色制服,脸上像万年寒冰。
“这是把色调和亮度加强后的处理画面,还过滤了一些杂音。”岚月的似乎没有为最后这个词感到难堪,只是冲他做出一个“请看”的手势。
“好清楚啊。”安格里•海因惊讶地回头看看琼斯中尉,“你干得实在是太棒了!”
这个小个子男人一脸得意:“哪里。”他趴在沙发的靠背上,为少校指点一个个闪着亮点的地方,“我做了一点分析,这些笼子……摆放在舞台上这些……对,就是它们……全部都是高密度的合金玻璃做的……整个房间是完全隔音的,甚至连普通的电波都传不出去……还好咱们的东西都是超强功率的。”
“可以看清这些买主的脸吗?”
“嗯……只是在舞池周围的那些可以模模糊糊地辨认出来,其他的恐怕就很困难了。”
“先把能认出来备个份;我相信拉赫•李上校会很高兴找到他们的。”安格里•海因知道警备队为了寻找这些胆大包天的富豪们已经花了多少钱。”
“是。”
杰米•琼斯回到他的电脑旁坐了下来,而岚月却有点不满地看着他的临时上司:“您不会认为今天的行动只是为了找到这些无聊的家伙吧?”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安格里•海因很感兴趣地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调转身体,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你对那台电脑的回答怎么看?”
“关于那个界外人逃脱的解释吗?老实说,我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
“恩哼?”真巧,他也这么想。
“有脑子逃出地下黑市,却因为笨拙的曝光而死,怎么想都太不可能了!”
“还有,”安格里•海因懒洋洋地拂弄着未干的头发,“什么叫做‘超强的适应性’?当我们是白痴吗?如果一个界外人有超强的适应性,早就可以在隔离区外活得好好的,说不定还能进化得比咱们还先进。”
“所以,这个疑问得由我们自己去找答案。”岚月的神态稍稍舒缓,似乎对少校的话很满意,“我想我们应该去看看这个界外人的尸体,也许有用。”
“真巧,”安格里•海因终于笑了,“我也这么想。”
如果他们俩再多做一段时间的搭档,会不会默契到天衣无缝呢?


67区的警备队总部离军务部不到十分钟的车程,不过戒备倒是很森严。从外大门开始就有三个雷射监控岗,进入大厅后,每个部门都有独立的验证程序。
一到这个地方,岚月就知道安格里•海因有多受欢迎,从前台那位女中士的暧昧眼神到新进队员崇拜的目光,都清楚地表明他是个怎样的风云人物。他很奇怪这个看上去没有正经的人怎么会这么神气——
“啊,这个嘛,”少校很随意地摸摸挺直的鼻子,“我以前的学的情报专业种类是色情间谍,自然魅力出众吧?”
早知道是这样的回答,他绝对不会多嘴去问。
不过真的进入研究部门的走廊后,轻松的气氛就慢慢散去了。安格里•海因在下乘电梯入口输入了特别密码和指纹,换上了银色的防护服,一个军医领他们到冷藏尸体的地下室去。
因为任务的特殊,他们避开了公共走廊。穿过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密道,三个人来到一个两百多平方米的大厅,里面弥漫着浓重的防腐剂的味道,天花板上的十几盏冷光灯把整个房间照得白惨惨的,四面墙上是一个个抽屉式柜子,柜子外面的显示器上标明了温度,控制时间,还有里面躺着的是什么人。
军医把他们带到右边那一串柜子前,厌恶地扬扬手:“这里全是一个星期里混进来的那些怪物,第二十号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喏,这是钥匙。”他把一张磁卡交给安格里•海因,“请尽量快一点,这儿的味道可不好闻。”
“谢谢。”岚月把他送出去,小心地关上了门。
安格里•海因已经打开了柜子,用力把包裹尸体的纤维解开。岚月快步走过去,拿出拇指大的摄像头。
尸体被冻成了紫色,那一身如鳄鱼一样的皮肤让人看着就恶心,脸上、身上到处是淤青和血迹,还有一些创口。看上去他的年纪也不是很大,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神色中倒没有什么痛苦,如果不是错觉,安格里•海因觉得他的嘴角还有些上翘。
岚月伸手把尸体翻了过来,指指背后那个商品编码:“是他,没错。”
“我觉得从头部的形状来看没有异常,如果他的逃走是个人行为,那么智力也应该没问题。”
“按理说是这样。”岚月伸手掐了掐尸体硬邦邦的皮肤:“他应该是个很能忍受鞭打的宠物吧?”
“而且长得还算清秀;现在很多有钱人喜欢这种游戏。”安格里•海因取出工具,“来吧,我们把样品带回去,杰米会告诉我们他的身体里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就在他把尖利的切割器伸向这具尸体的时候,岚月突然叫到:“小心!”
紧接着“砰”地一声巨响,头顶的十几盏冷光灯炸成了碎片,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过,几盏应急灯也熄灭了,整个房间里漆黑一片。
安格里•海因感到自己被岚月扑在身下,玻璃渣密密麻麻地砸了下来。他正要叫“中尉”,门口突然又是“哄”地爆响,紧接身上的重量一轻,岚月闷哼了一声!
安格里•海因跳起来,腹部立刻被狠狠地揍了一拳——
是内奸吗?
他一下拽住那只手,利落地来了个过肩摔!那人用力给了他一脚,挣脱了他的手!
岚月怒喝一声,抢到他身边,只见一阵微蓝的光线闪过,响起兹兹的声音;
“是电枪,小心——”
安格里•海因还没来得及说完,可怕的灼热便从胸膛迅速传到大脑。
他重重地倒在地上。


好冷啊……像集训时在零下20度的营地里站军姿……像那次到北极圈里追逃犯……为什么会这么冷……
但是慢慢睁开眼睛,满眼却是红通通的光,怎么回事?他在做梦吗?
“少校……”身旁微弱的声音让他转过头。
啊,他想起来了,他们被袭击了!就在这个冷藏室里,他们被袭击了!
安格里•海因撑起身子甩甩头;对了,他是被电枪击中后昏过去了!
他猛地站起来;虽然还有一点眩晕,但可以忍受。好在应急灯的电力也恢复了,勉强能看清身边的情况。
岚月靠在离他不远的墙边,防护服已经撕烂了,双手捂着左腰,地上到处是血。
“你受伤了?”安格里•海因急忙扶起他,查看伤口——
那是一道足有十五厘米长的刀伤,血肉模糊,狰狞可怕。
“为什么不止血?”他大声吼道,脱下衬衣按在伤口上。
“止不住……”岚月苦笑,“对不起……我还是让他跑了……”
安格里•海因也看到了,凌乱的血迹延续到门口,那里还扔着一件匆忙脱在地上的防护服,然后正上方的通风孔被打开了。
“我试过去开门,但是电源烧毁了,保险系统关闭了所有的通道……我们出不去了……”
安格里•海因抬头望向那具尸体,它倒好好地躺在原处。
“它没事儿……”岚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至少比我们好……”
安格里•海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有意思,我从军校毕业后,还没有被关过黑屋子呢!”
“算了。”他舒展身体靠着墙坐下来,慢慢把岚月抱进怀里,“再忍一忍,中尉,我们很快就会出去的。”


午夜向日葵(六)
冷藏室的气温会在断电后保持七十二小时的零下十度,然后慢慢上升,据说是为了保证重要的尸体即使在事故中也完好无损。安格里•海因以前觉得这种设计蛮好的,可是现在却忍不住低声咒骂工程师。
如果他们的防护服没破倒好,可是现在两个人身上的御寒衣物只有薄薄的单衣,而且安格里•海因还把衬衣脱下来给岚月包扎伤口了。
冰凉的空气像裹尸布一样罩着他们,红色的应急灯光让他们嘴里呼出的白气也成了红雾。安格里•海因开始后悔为什么不把联络器带在身上,至少他们还能知道外面的情况。
“少校……”岚月动了动身子,“你冷吗?”
“叫我安吧,你可以少耗些力气。”
“是……安……把你的衣服拿回去吧……我好多了……”
“拿回去?”安格里•海因把他搂得更紧,“你省省吧,弄得到处是血,叫我怎么穿?”
岚月费力地笑了,轻微的颤动惹得少校惊异地低下头:“你在干嘛?”
“笑啊。”岚月苍白的嘴角裂得更开了,“少校……不,安,你还真是一个好心的指挥官。”
“你就为这个笑了?”看惯了面无表情的中尉,他突然发现他的笑还真……不可思议。
“你对每个下属都这么好吗?甚至是我这种临时的下属。”
安格里•海因知道中尉为什么突然多话了;在这里不能睡着,不能失去意识,否则体温一降低,准会被冻死。他……大概已经觉察自己的身体有衰竭的迹象了吧,毕竟他失血太多了……
安格里•海因用自己尚还温暖的手包住岚月已经凉透的指尖:“我对每一个下属一视同仁,至少还没有一个在我手下干过的家伙到李上校面前抱怨我是个暴君。”
“看样子你的威信不错……说说你获得宙斯勋章的事吧……”
“你想听吗?这比起你们‘红色编队’的故事简直不值一提。”
岚月从他怀里退出了一点儿,讥讽到:“也许在你们眼里,我们是仅次于界外人的怪物吧?”
“可能是这样,”安格里•海因倒很坦白地承认,“毕竟你们能作出正常人绝对做不到的事。”
“比如杀掉那个胖子吗?”
“我原本以为你会小小地牺牲一下。”
“陪他上床,套出密码,拿到进入地下黑市的资格?抱歉,我不是色情间谍。”
他好象有些生气了:“啊,对不起,我只是猜想你会这么做。”
“我们把完成任务当成唯一的目标,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和原则。”
安格里•海因有点后悔;这里已经够冷的了,他不想把气氛搞得更僵。
“我再一次道歉。”他用力地揉搓着中尉的手指,“还冷吗?”
“……谢谢,”岚月的语气又渐渐舒缓了,“……谈谈你吧,你为什么会成为军人?”
“偶然呐!如果不是十七岁那年糊里糊涂地报考了军校,被李上校一手栽培十年,我早就是一名最优秀的机械师了。”
“一个梦想成为机械师的人却在年仅二十五岁的时候拿到了联合政府的一级勋章,一定有很多人嫉妒吧?”
“不,你错了。”安格里•海因的声音倒是有几分调笑,“是羡慕,还有崇拜,特别是对女人来说。”
果然是他独有的回答啊;岚月这次却不再觉得自己多嘴了。


等到他们从冷藏室里出来已经是五个小时以后的事了,军医和武装人员急匆匆地砸烂了被炸变形的门,找到他们。
安格里•海因取过军医带来的保温箱,把尸体上割下来的切片放进去。他看着岚月已经没有丝毫血色的嘴唇,下令把他送到急诊室。
“不!”意外的是岚月竟一下子抓住他的手,“不要叫医生!我们必须回去!立刻!”
“你疯了?”安格里•海因一阵恼怒,“难道你也想和这些家伙躺在一起吗?”
“立刻回去!”不知中尉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竟一点也不松手,“我不相信这里的每一个人!想想那个袭击我们的家伙,你能保证他没混在医生里吗?”
安格里•海因沉默了,紧接着打横抱起他,快步走出警备队总部。
黑色的氢动力车以可怕的速度在高架桥上飞奔,像风一样掠过无数个交叉路口,把几辆追赶的警车远远甩在身后。一路冲进公寓,安格里•海因把手掌砰地砸在触摸板上,输入口令。
门一开,杰米就看见他的上司抱着浑身是血的中尉闯进来,边走边吼到:“急救箱!快!”
琼斯中尉大概是太长时间待在办公室和实验室,几乎手忙脚乱地应付这种突发情况,抗菌药水和注射器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安格里•海因把岚月放到沙发上斜躺着:“把上衣脱下来。”
“不行……沾住了……用剪刀吧。”
杰米翻出一把小巧的医用剪刀递过去,然后跑到饮水机旁盛了一盆热水。
岚月按住少校的手:“等一等,先把切片给琼斯中尉吧,保温箱能支持的时间也不长,这个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嗯,”安格里•海因很赞赏他此时仍能保持着清醒的理智,把剪刀交给他,转身从扔在门口的小箱子里取出那块切片。
“杰米,”他把中尉叫到身前,“我要这个东西的所有资料:基因组成、变异情况、血型、年龄、病史、放射性分析……所有的我都要知道!能行吗?”
“您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小个子男人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种好强又跃跃欲试的神情:“请放心,少校。我明天一早就能把结果交给您。”
安格里•海因满意地拍拍他的肩;真是一个认真的家伙,而且充满了工作的热情!上校很有眼光啊:虽然他在情报侦察这一点上根本是个门外汉,但是出色的分析技能让他们节约了不少时间。
“啊——”
客厅那头的岚月发出一声压低的呻吟,安格里•海因示意杰米先去做自己的事,然后快步走过去。
岚月脸上的肌肉有些扭曲,双手捂着左腰,染红的剪子扔在地上;他的伤口又裂开了,比刚才更严重,鲜血泊泊地流出来。
“你在干什么?”安格里•海因从急救箱里抓起止血带,一把拂开他的手缠上去,“你的救护课程没及格吗?这么笨!”
“……衣服把伤口沾住了,我就用力一拽……”
“哈,你真是个勇士!”安格里•海因的浓眉打了个结;血越流越多,不用电针是不行了!他拿起一支笔一样的东西,摁下开关:“有点疼,不过你能忍下来吧。”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他用发红的高温针头把伤口里的血管烙焦,血流缓了下来,他麻利地绑好止血带。
岚月的脸上渗出了豆大的虚汗,双手死死地抓住沙发上的垫子,一双清亮的眼睛现在竟有些模糊,身体阵阵发冷,脑袋里更是晕眩不止。
“很难过是不是?”安格里•海因抓过桌上的红酒,“喝点儿这个你会觉得好些。”
“谢谢。”岚月像虚脱了一样无力地靠在沙发上,慢慢把酒灌了下去。
安格里•海因一边收拾着一地的狼藉,一边略感欣慰地看着他的脸上稍稍有了一点颜色。
“我真不明白,看你的身手应该不差吧,怎么会被那种家伙伤着?”
岚月撩起被汗水沾在额头的碎发,自嘲地笑了笑:“可能太久没有练习就变得迟钝了,听到风声跳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一大截了!”
“跳起来?”
“啊,”岚月打量了他几眼,“没有压坏你吧?”
安格里•海因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是啊,中尉把自己扑倒了,但起身时他发出了一声压低的闷哼。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从开始就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
这个家伙,是为了自己才受伤的。
 楼主| 发表于 2009-8-24 23:16:11 | 显示全部楼层
午夜向日葵(七)
全息电脑在图象和声音信息的传送上几乎可以称得上完美,可是过大的发射频率很容易被发现,所以在有需要的时候也得用比较原始的办法。
安格里•海因的双手灵活地在触摸键盘上滑动,屏幕那头正是他的上司。
今天他们运气是出奇的差,可是也证明上校的猜想变成了事实:绝对有人知道了他们的行动步骤,而且已经开始动手阻挠!他们能做的不光是调查,还要随时警惕来犯的对手。
拉赫•李上校很专注地看他的报告,安格里•海因可以想象他眉头皱在一起的样子。
半个小时后他敲下最后一个字母,合上了电脑。
他看了一眼隔壁的卧室,岚月大概已经睡着了吧?也许是他大意了,他应该把那些F—997给这两个人都配上,如果再被袭击就可以好好保护自己……
不,他又想错了;杰米是需要的,可实际上岚月有能力对付一切突发情况,这次是一个不小的“意外”罢了。
他站起身看了看钟,才刚刚16:00——尽管黑乎乎的天空再也不能让人产生清晰的时间概念,可是现在的人们依旧沿用着史前的记时方法——那位伤员已经睡了五个小时了。
其实在包扎的时候他用了少量的麻醉剂,否则那个家伙一定会因为疼痛而无法入睡。安格里•海因站起来伸伸腰,推开了卧室的门。
在淡绿色的荧光灯下,岚月中尉睡得很平静:失血后苍白的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突然变得很瘦小,匀称的呼吸声伴随着他单薄的胸膛一起一伏。原本满是污血的衣服已经扔在了地上,他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一套白色的衬衫,松松地敞开了领口,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也许是因为“红色编队”制服颜色的惯性影响,中尉的所有衣服都是白色的,让他始终给人一种一尘不染的感觉。
安格里•海因拾起地上的衣服,刺鼻的血腥味令他皱起了眉头。他在床边轻轻坐下,表情复杂地打量着岚月;其实他真的长得不错,如果要和自己的女伴儿相比,可以说比伊丽娜的成熟多了一分清秀,比爱洁里丝的媚惑少了一分俗艳,纤细的身体有女性所不具备的强韧,修长的手指上略显突出的骨节正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力量的表现。
他应该是冷静而且理性的人,因为在这两天短短的时间里,安格里•海因知道他把什么都分得很清楚,除了眼前的任务他很少谈其它话题;他是冷冰冰的,和自己处理工作的方式完全不一样,几乎就是为军队而生的人
——但是他救了他。
在突发的危险面前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掩护他,究竟该怎么来看这个家伙呢?
不知不觉中,安格里•海因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满脑子都是关于他的想法!
太可笑了!因为他救了他吗?还是因为自己不小心忘了他是个……军人。
仿佛为了清醒一下头脑,安格里•海因掏出“紫菊花”点燃,深吸了一口,吐出轻纱般的烟雾……
“在伤员面前怎么能抽烟呢,少校。”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
“你醒了。”安格里•海因不自然地捻熄了烟:“抱歉,我忘了。”他笑着回过头,中尉已经睁开了眼睛,虽然朦朦胧胧的,但还是精神了许多。
“怎么样?还痛吗?”
“好多了,谢谢。”岚月撑起身子,“我睡了多久?”
“五个小时而已,不用担心。”
“是吗?”他揉揉有点蓬乱的头发,“……我想起来走走……”
“不怕伤口裂开吗?我这里可没有更多的止血带了!”
岚月扣好领口的纽扣,忽略了他这句话:“琼斯中尉的分析结果出来了吗?”
“还有一会儿。怎么?你比我还急。”他脑子里就只有这些吗?
“我想起来。可以吗?少校。”
“算了,如果你坚持。” 安格里•海因有些无奈地伸手扶起他,“还是叫我安吧。”
“我现在有力气了。”岚月有些固执。
不是这个原因,笨蛋!
安格里•海因小心地把手放在他的腰上,慢慢走出了卧室。
房间里的灯感应到他们的脚步自动亮起来,安格里•海因搀着岚月走到了落地窗前。窗外还是那片美丽得让人迷醉的景象,但安格里•海因的眼睛却无法像以前那么专注地看着它们了。
“还是坐下来吧,我的手很累啊。”他望着岚月的侧面轮廓,觉得他的肤色让人很担心。
中尉听从了建议,缓缓靠在了沙发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穿军装的缘故,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柔和的神态,那种带着赞赏的眼神一直落在窗外。
“太美了。”
“当然,这里是最靠近赤道的一个区嘛!”
“我可以想象阳光下的67区会更美。”
“阳光?”少校嘴里有一丝嘲笑,“那种东西会出现吗?要看可以去模拟室里享受一下。”
岚月的脸上有些失望:“我总在想,为什么我们可以在黑暗中生活这么多年?”
“因为我们是人啊,人是那种只要想活,就能活下去的东西。比如隔离区外的那些家伙,变异情况那么严重,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是啊……我都忘了。”岚月用手轻轻压在伤口上,“少校,你还记得你想成为机械师是多大的时候吗?”
安格里•海因愣了一下:“那个啊,大概十岁左右吧?我小时侯可是一个有远大人生目标的孩子。”
“我小时候也喜欢做梦,”岚月的表情就像在梦中,“我最渴望有一天能看到阳光……不是模拟室里的假象,也不是人造的仿制冷光,我想摸摸真正的太阳……”
在一瞬间安格里•海因几乎以为他是另外一个人;这么温柔的、近似于童话一般的语言,怎么也不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那种眉梢眼角都带着笑的表情就像一个孩子——不,其实真的和他初见他的感觉一样,像个天使。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可惜这种表情只持续了短暂的一刹那:“抱歉,就当我发疯吧。”岚月勉强冲他咧咧嘴,“我的伤口又疼起来了,得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安格里•海因隐隐有些遗憾,这时刚好传来了杰米的叫声——
“少校,少校!我完成了!”


“……年龄大约在十八到二十二岁之间,大脑、内脏、骨骼都发育正常,也没有致命的辐射病,但皮肤有严重的硬化现象,另外血液中的有毒物质含量很高……”
安格里•海因看着移动屏幕上的分析结果,再一次对琼斯中尉的速度和准确程度表示敬佩:“太好了,你真是个天才,杰米!那么关于对麻醉剂的反应呢?”
“这个……”小个子男人皱着眉毛摇摇头,“完全没有反应。”
“详细点儿!”
“也就是说,因为他体内的毒素含量太高,轻微的麻醉剂根本不起作用!”
啊啊,真的会有这种事!
安格里•海因转过头看看岚月:“我该说什么呢?这个家伙果然很有问题!”
“如果是这样,那么根本不存在什么‘适应性超强’的说法,他被捕猎时中的麻醉枪是无效的,也就是说他是故意混进来的!”
“这不可能!”杰米叫了起来,“没有一个界外人会用这种方式自杀!”
“以前没有,所以现在我们得好好找找原因。”
“我想……”
“嗯哼?”少校注意到岚月中尉的迟疑。
“我想他是找了一个最有效的方法进入67区:只有黑市上的人最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界外人运进隔离区中心,否则他们身上超标的放射性和病菌很容易就被警备队的探测器发现!”
“那么他进来做什么呢?”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岚月用手指在屏幕上敲打着那些血淋淋的现场照片。
“仅仅是制造混乱吗?”少校没有对中尉的想法表态,“我害怕的是这个家伙背后隐藏着什么。”
“那么我们可以回头查看一下其它案例,找找有没有相似点,也就可以知道他这样做究竟是个人行为还是……有组织的行动。”
他最后的这句话让安格里•海因和杰米都不自然地动了一下;如果答案是后者,他们面临的将是从未遇到过的大问题。


午夜向日葵(八)
第四起渗入事件发生在市政厅东北方向不过300米的地方,两个界外人妄图伤害一位女士被击毙。
这是岚月刚来的那天晚上报出来的案例之一,而此刻安格里•海因正走在当时污血溅了一地的大路上,穿着最正式的制服,再一次规规矩矩地梳好了头发。他正要去拜访的是那天的受害者,总务处的处长,也是67区能源控制部长的夫人,尊敬的佳芙娜•斯汀达西娅太太。这位女士当时不知是吓坏了,还是反应迟钝,竟宣称那两个界外人不是想伤害她!当然这种话在官方媒体上是看不到的。
在进门的时候他把帽子正了正,又想起今天早上岚月的表情——
“您真是太迷人了。”他说这种话的时候总是用那种毫无诚意的语气,“请务必把您的魅力发挥到最需要的地方;我听说斯汀达西娅太太和他丈夫的关系不太好,她一定很乐意和您谈一谈。”
哼哼,如果中尉这个时候在他身边,他倒很想和他谈一谈:难道他看上去就像一只涂满了蜂蜜的罐子吗?只要是爱吃甜食的女人都往里边钻。
不过他也知道这件事由他出面更好。一来他和市政厅的官员们多少有过接触,避免了一些隔阂;二来大部分女人在他面前很少藏什么秘密。
岚月非常自觉地和他分开行动,又去了警备队冷藏室采样。他恢复得确实不错,伤口结痂的情况很好。虽然安格里•海因有点儿担心他现在的自卫能力,但是中尉认为“犯人不会傻到两次袭击同一个地方”,所以危险性不大。而且那支F-997已经给他配上了,还有杰米给他们的三方联络器在身上,联系也很方便。
沿着装潢得极为华丽的走廊到五楼,最左边的房间就是那位太太的办公室。她是一位年轻又极作为的女性,单从她不要地位、财力都超过自己的丈夫供养就能看出她有多么高傲的自尊心;但她也是一位很寂寞的女人,当安格里•海因看见她的眼睛时就知道她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并不满意。
“欢迎您,海因少校。”女处长从办公桌后面探出身子和他握手,“我听说过您很久了,而且在几次酒会上看到过您。”
——浓烈的香水味儿浸染过来;如果是岚月中尉,身上就只会有淡淡的沐浴液的清香。
“是吗?我太荣幸了,夫人。”安格里•海因微微弯起嘴角,“我当时一定在担任保卫工作,否则我不会放弃认识您这样一位美人的机会。”
开场就很好,安格里•海因能确定斯汀达西娅太太已经对他大有好感,所以后面的问题就更好开口了。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很想听您谈谈一个多星期前的那件事。”
“天哪,我就知道您会问这个。”她无奈地耸耸肩,“我真的不想再提起它了。”
“请您相信我,我没有一点儿让您难受的意思……”
“哦,当然。我知道,可是我从没遇到过那种事,太可怕了,像做了场噩梦。”
“可以让我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吗?您曾说过……”
“对、对。我说过他们不是想伤害我!”斯汀达西娅太太有些后悔地侧过了脸,“我当时一定是昏头了!”
安格里•海因用柔和的声音消除她最后的顾虑:“我知道您这样说一定有您的原因。”
“是的,我没有想要袒护谁的念头——我怎么可能去袒护那些怪物?”
“您是一位很理智的人。”
“其实……其实那天我刚从停车场出来就被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家伙给拦住了,他们身上有一股令人作呕的酸味儿,其中一个的眼睛像青蛙一样突出来,吓得我差点尖叫。我知道自己被劫持了,可是一动也不敢动……”
“他们要求您做什么了吗?”
“当然……但是很怪:他们只是要求我按平时的习惯向办公室走去,在那条路,就是人最多的那条路——上帝啊,我再也不会走那条路了——他们突然踢了我一脚,我痛得一下子叫了出来。那个凸眼睛的家伙一把扯下了头上的围巾,凶狠地盯着周围。所有的人都吓坏了,有人当时就叫了警察!他们紧紧地抓住我,但是一点儿也没咬我、打我什么的。”
“他们想带您逃到办公楼里去吗?”
“逃?”斯汀达西娅太太睁大了她漂亮的眼睛,“他们没有逃!”
“没有逃?”
“是的,这就是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事——他们完全没有逃的意思,只是死死拉着我站在那里。我发誓,我当时甚至觉得他们在笑!”
……


蓝色的氙气灯在空中画出显眼的警戒线,几辆空中巡逻车慢悠悠地穿梭在外面。安格里•海因看着它们忽明忽暗的尾灯,掏出了口袋里的“紫菊花”,点燃一支。
好迷离的烟雾啊,就跟他此刻的脑袋一样。
又是一起“自杀案”吗?怎么会有这种巧合?那些界外人是疯了,还是傻了?他绝对不相信这是他妈的巧合,他知道如果自己再去把所有的渗入事件挖出来查一遍,只怕还会得到许多相同的答案。
他回到自己的车上,摘下累赘的军帽,又一把扯散束好的头发,摁开了上校的电话:“长官,是我……对,我们找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已经跟您报告过了……是,我明白。但是现在我想请您协助我……不是什么大事,我只希望您通知警备队的每一个人,如果再发生渗入事件的话,我需要他们帮我抓一个活的……”
得到批准后他放下电话,刚要掉转车头,突然听到车窗上传来一阵细微的敲打声,映上了一张如天使般的脸——
“岚月,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安格里•海因打开车门,中尉一低头钻了进来。他今天没穿制服,只松松地罩了一件白色的外套,软软地贴在身上。
“抱歉,少校。”他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儿,“我被人跟踪了。”
安格里•海因立刻调了调后视镜:“别把尾巴引到这儿来!”
“放心,我甩掉了。”
他知道他也没那么蠢!
“你不是去警备队取样了吗?”安格里•海因从座椅下摸出一瓶饮料丢给他,“怎么被盯上的。”
“从冷藏室出来我就觉得不对劲,总感觉背后有双眼睛。出了大门之后,我几次装作无意地回过头,就会看见有什么人很自然地看着我:第一次是抱着HL66型宠物狗的中年女人,第二次是个穿着活动宣传照的年轻男人,第三次是在街上闲逛的老太太……”
“对方有这么多人?”
“是一个人。”看着少校疑惑的表情,岚月微微一笑,“几次的对象虽然不同,而且似乎也挺随意,但是很遗憾,他们都穿着同一双黑色防雨皮鞋。”
呵呵,脚上一般都是化装的盲点。
“咱们被对手监视了,行动也不再是个秘密!可能以后还要加倍小心。对了,样品在身上吗?”
“走在半路上我担心被袭击,所以在邮局用加密特快的方式寄给杰米了。”岚月仰起头灌下一大口饮料,一滴汗珠从他的鬓角滚下来,沿着脖子滑进了衣服里。他如天鹅般优美的颈项上几乎看不见喉结,平滑的线条就像个孩子。
安格里•海因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递给中尉:“擦擦汗吧,我们现在恐怕还得再去那个冷藏室。”
“为什么?”
“我老觉得我们一定是遗漏了什么?”看着中尉纤细的手指拿着自己的手帕在洁白的额头上移动真是一种享受,“我刚刚从斯汀达西娅夫人那里知道了她没在报告里说出来的事。”
“我就知道您有魅力让她说出一点儿隐情。”
安格里•海因很想把他的话当成一种恭维,可心里还是有些不满;他是真的不愿意他把自己看成一个没有节操的花花公子。
如果这个人能在想事情的时候不带上工作的原因,那将是什么样呢?
 楼主| 发表于 2009-8-24 23:16:44 | 显示全部楼层
午夜向日葵(九)
那次袭击造成的破坏还没有完全修复,走在冷藏室外的密道上,安格里•海因发现到处都是渗透出来的防腐剂的味道。
他和岚月跟着军医进了那扇换过的门,又来到这个令人不愉快的地方。
军医为他们打开了柜子:“这就是上个星期二送来的那两具尸体,编号是30和31。”
“谢谢。”
安格里•海因从军医手里拿到了磁卡钥匙,示意他出去。岚月动手解开尸体上的纤维。
“哦,他们长得可真难看。”安格里•海因皱起了眉头,“斯汀达西娅夫人说得没错,这一个家伙确实很像青蛙。”
中尉从透明的面罩里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似乎认为他话里的重点在后面那个名字上,然后拿出工具检查尸体上的伤口。
“两个都是死于枪伤,枪法是很准的,正中心脏。”
安格里•海因把那个眼睛突出的家伙翻转过来:“看样子他们是从外面直接混进来的,和鳄鱼皮先生不一样,全身没有商品编码,也没有什么伤痕——不,等等!”
他突然用手捏住尸体的下巴,把头侧过去:“中尉,看看这个。”
“恩?”岚月凑近尸体,发现少校指着尸体右耳后面的一个小创口:这是一个极细的口子,就像一条浅浅的红线,“很像是最薄的切割器留下的伤痕。”他用镊子小心地拨开伤口,“而且还挺深的,颜色暗红,不像旧伤。”
“不会是打斗造成的,况且他们没有拒捕!”
安格里•海因沉吟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另一具尸体面前扳过它的头。
“没有。”他的蓝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焦灼,“不可能!”
仿佛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岚月一下子转身走到那个死在“猫妖”酒廊的界外人身边扭过他的头:“这个有!”
答案现出了端倪,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打开所有的柜子,一股脑把尸体上的纤维都解开,挨个查看他们的右耳背后。
“这个有。”
“这个没有。”
“这个没有。”
“这个也有
“没有。”
“有。”
……
九十八具尸体中有三十七具的右耳后都有那种伤口,不论是死得血肉模糊,还是留了全尸的,全部是一样大小,一样深浅。
安格里•海因用指关节敲打着金属的柜子:“真是该羞愧啊,中尉;看来我们以前的工作太不认真了,竟然连这种事都没发现。你猜猜,要是李上校知道了会怎么说?”
岚月配合地露出了询问的神色。
“他会说;‘安,你是我最笨的手下!如果不是你后来还能发现这个,会让我觉得十年的时间还不如去栽培一只警犬!’”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冰冷的地下室里登时算有了几丝热气。
安格里•海因注视着岚月微微颤抖的双肩:他这短短十几秒的笑声竟非常低沉,愉悦,像从胸腔里慢慢溢出来的酒,熏得他有些醉了。如果没有这层防护服,说不定他就会控制不住地……吻他。
“少校,”岚月随后的话顷刻间又打散了他的心猿意马,“我想知道您怎么看这些一模一样的伤口?”
果然,还是这样——安格里•海因知道在这个时候只有他自己是一头热。
“很明显,这里面藏过东西,具体是什么很难说。不过把伤口切下来给杰米分析一下,查查有没有什么残留物就可以知道了。”
“那么这一段时间来的渗入事件也有解释了;这些界外人在短期内疯狂地涌进67区是为了把体内携带的东西弄进来——”
“——顺便制造一点儿恐慌混淆我们的视线。现在我可以告诉上校,他怀疑的内奸一定是可以接触到这些尸体的人,否则无法拿走他们身体里的东西。但是……为什么只有一部分人成为‘载体’呢?”安格里•海因拍打着一个有严重头部畸形的尸体,“这么多渗入者,要辨别哪些是有货的应该很困难,除非他们的内应事先和所有的‘载体’见过面。”
“啊,关于这个问题——”岚月突然露出一个有些诡异的微笑,冲他勾勾手指,“少校,我想我比您多找到一点儿东西,来看看这个。”
他把那个鳄鱼皮先生的嘴扳开,拉出他的舌头:在变色的舌尖上,还清晰地看得到一个黑色的花纹。
安格里•海因的脸色突然一变,有些惊讶:“你是怎么发现的?”
“在检查64号的时候看到的,他的下颌被打烂了。然后我顺便看了看其他几个‘载体’的舌头,都纹着图案。”
“这是什么?”
“花。好象是以前灭绝的植物,叫……叫蔷薇吧。”
安格里•海因接连把几个尸体的嘴巴扳开——果然,只要是右耳后有伤痕的尸体,舌头上就会纹着图案,无一例外全是花;茉莉,百合,石楠、风信子……
“看来这些家伙比我们想象得还要狡猾。”
一阵细微的BB声突然在腰间响起来,两个人都有些意外,同时拧开三方联络器:“是杰米吗?什么事?”
“少校,少校,您在听吗?……我这里有点麻烦……刚才有个电话留言……对,她说是您的女朋友,三十分钟后来找您……”
没有听完,岚月悄悄关上了联络器,但还是看到他的上司尴尬地皱起了眉头。
“少校,回去吧,杰米恐怕没办法应付女人。”
他还是那样平静地建议——尽管安格里•海因私下希望他能露出一点愤怒、不屑,或者是……嫉妒。


果然是这样。
当他们赶回去的时候,门外就坐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郎,一头细碎的短发,套着酒红色的裙装,美丽的脸上是最流行的冰蓝色彩妆。
“安!”她一见到少校就扑了上来,死死抱着他的腰,“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丽迪娅,你怎么会来找我?”不是早就分手了吗?
“我又想你了。”她黑色的大眼睛转向岚月,“怎么,有新朋友?所以改了密码,让我都没办法进去了。”
岚月稍稍低头看了看自己在车上换好的白色便装,这样子恐怕很难让人相信他也是军人。他识趣地转过身,递了个眼色给少校,提醒他不要让屋里的杰米被发现。
然而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成了明显的“眉目传情”。
“怎么了,安?”丽迪娅勾起了嘴角,“我记得以前你好像不喜欢男孩子!”
安格里•海因不自然地把她的手臂从腰上拉开:“宝贝儿,人是会变的!”
“女人玩得太多了吗?”
“是啊。”少校的脸上是一副再认真不过的表情,“我现在才知道,其实男人也不错!身材虽然没那么有曲线,但是韧性很好!”
女郎发出一阵大笑,重重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说这种话都该死地诱人!”
“你会脸红吗?”
“当然不会,”她斜斜地扫了岚月一眼,“可是有人会。”
是真的,中尉竟然觉得自己的双颊隐隐发热;这两个人有没有顾及他在场啊!
“少说废话了,”安格里•海因只想快点结束这个尴尬局面,“到底有什么事,你该不会告诉我你也想吃回头草吧?”
“不是,不是。”丽迪娅从身后掏出两张磁性卡,“我后天在莎士比亚大剧院有演出,为了感谢你在我辛苦求学时的帮助,喏,来看戏吧。”
“啊,小麻雀真的变成凤凰了!”安格里•海因挑高了眉毛,“《月光女神》?”
“我演狄安娜——呵呵,我就知道你一定有了新‘女朋友’,所以特别带了两张票来呢!可以赏光吗?”红衣女郎娇俏地抛出一个媚眼。
“乐意之致。”安格里•海因把卡收进口袋
“怎么?不请我再进去喝杯酒吗?”
“抱歉了,”他揽过岚月的腰,“下面是私人时间,以后再招待你。”


午夜向日葵(十)
仿古时钟的指针停在了八的位置,发出几声铛铛的报时。
安格里•海因砰地一声把咖啡放到茶几上,吓了岚月一跳。他不满地皱了皱眉,向工作台上的杰米看了一眼。
“您不能小心点儿吗,少校?琼斯中尉还在工作。”
“抱歉,一时忘了。”安格里•海因把腿跷上桌子,又把手里的图片扔到沙发上,“你不累吗?咱们已经连续干了十几个小时了。”
岚月似乎这才意识到肚子有点饿,他伸伸腰站起来:“这儿有吃的吗?”
“速冻食品,得自己动手。”安格里•海因拿起空了的杯子,“我带你去厨房。对了杰米,你要吗?杰米?”
“别叫了,少校。您忘了他工作时什么也感觉不到吗?”
安格里•海因无奈地哦了一声,踢开满地的图片走了出去。
“我真佩服他,为什么能这么忘我?”
“有所长必有所短,”岚月从保鲜柜里拿出一盒无土蔬菜,“杰米在应付女人这个方面就笨得离谱。”
安格里•海因有些好笑地停下了洗杯子的动作:“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讥讽我。”
“哪里,只是今天见识了一下该怎么顺着女人说话才能有效地打发她们。”
“介意我把你当借口吗?”
“没有。”岚月把盒子打开,发现里面的东西有点泛蓝,“你喜欢吃这种浇色素长大的东西吗?”
“我只是喜欢蓝色,看到它们就心情愉快。”
岚月按说明把菜放进全自动烹饪灶里,转身靠在旁边看少校拿出盘子:“对不起,可以问您一个私人问题吗?”
“嗯哼?”
“那个……关于身体的韧性方面……您有经验吗?”
安格里•海因手里的东西差点掉下去。他尴尬地笑了笑:“抱歉,我不应该信口开河。”
“你不喜欢男人,我感觉得出来。那次在‘猫妖’里面,你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没推开我。所以我很奇怪这次你的借口为什么又是‘我’。”
安格里•海因对他引起的话题有些奇怪,但同时暗暗惊喜。看着中尉纤细的脖子从下颌延伸到领口,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过分浑浊——或许这也是一个机会。
安格里•海因小心地选择每一个用词:“如果……我还说人是会变的,你……相信吗?”
气氛突然变得很暧昧,岚月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双臂靠在那里,眼睛里流动着一种闪闪烁烁的光彩。
安格里•海因放下了盘子,向他走过去,缓缓地把手撑在他身旁:“中尉,有没有人告诉你,吸引力总是在最不可能的两个人中间产生。”
岚月的嘴边有了一丝笑痕:“少校,这个工作结束后,我会代你向上面申请一个月的假期。你可以在‘尘嚣之都’玩个痛快!”
“这不是重点!”安格里•海因耐心地纠正了他的错误,“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现在吻你,你会拒绝吗?”
“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非常乐意。”
“为什么……会是我……”
安格里•海因笑了:“大概因为你是一团火,而不巧被一层厚厚的冰裹住了,我很想融化这层冰,更想得到你的配合。”
就像是在等待判决,安格里•海因极力隐藏内心的忐忑。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岚月黑色的眼睛开始有了一点儿妩媚的神色。
“少校,”他伸手轻轻地揽住了他的脖子,“其实……我们一直很默契……”
真不知道甜蜜竟然可以来得这么简单,仿佛只要他轻轻一伸手就可以触及。安格里•海因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岚月看着他惊喜又诧异的表情,笑容更加灿烂:“其实我必须承认,少校,您是我第一个在本能之下就想要保护的人,我甚至就想看你不正经地对我笑,我想……我想这就是‘喜欢’吧。对吗?”
还需要更多的语言吗?
安格里•海因终于放心地吻住了那两片线条优美的唇瓣儿。想不到平时那么冰冷的双唇竟然甜得不可思议,而且……如此柔软,像涂满了罂粟似的,诱使他不断加深。
“够了。”岚月挣扎着喘了一口气,“我的好上校,您不想让杰米也知道吧?”
“你不是说了吗?他是个工作起来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
“可是我可能会因为这一个吻而降职呢!”他把头靠在安格里•海因的肩上,发出近乎叹息的低语,“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不是你,而是……我们。”


接下来的时间里,连工作都变得甜蜜起来了。
安格里•海因从来不知道人与人之间除了在床上可以表示零距离的亲密以外,原来最普通的接触也可以让他感到幸福。他毫不介意杰米•琼斯中尉不合适宜的存在,只是陶醉在岚月偶尔露出的一个个微笑里。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喜欢看他低头工作时的样子,越来越喜欢他坐在自己身边——即使他什么也不做。这种感觉是以前和女人们游戏时从来不会有的。当一切都变得那么自然而又无法满足的时候,安格里•海因清楚地明白自己已经爱上这个男人了,甚至爱得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少校,”杰米兴冲冲地走过来,而安格里•海因连忙把视线从岚月的身上收回来。
“结果出来了?”一看他满面红光的样子就猜到了。
“对,对!”杰米把手上的材料全部铺开,“我分析了这三十七具尸体的伤口切片,上面残留的成分全部属于一种金属材料!”
“金属材料?”岚月也走过来,“是什么?”
“RE-008,是用于搞能量聚合的一种合金。”
“能量聚合?”安格里•海因挑高了眉毛,“他们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到底想干什么?”
“目前还不知道,不过我想只要把这些金属材料的作用与其他隔离区里的具体使用范围做一个对比,也许就能够知道他们究竟想聚合什么能量了!”
“你可以进入其他区的资料库吗?”
“要费一点儿时间!”
“只要能办到就好,我们马上可以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
“不管怎么样,先把现在得出的结果汇报上去吧!”岚月似乎倒不主张继续讨论,“上校那边也许都等急了,我看最好把深入的问题留给上面的研究室继续分析!”
另外两个人接受了这个意见,杰米开始维护他的仪器,而安格里•海因把详细的资料传送过去,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岚月收拾好凌乱的桌子,“我去冲咖啡,有谁要吗?”
“我来帮你。”安格里•海因很自觉地跟着他进了厨房。果然——
刚关上门,一双手臂立刻圈上了他的腰。“中尉,我不光口渴,而且很‘饿’呢!”
“是啊,又连续工作了十个小时,我想琼斯中尉也很饿了!”
岚月知道安格里•海因现在一定觉得杰米很多余,但是偏偏还一副亲切的样子。
“那么先吃些点心总没关系吧?”早知道他会这么说,安格里•海因把怀里的人转过来,“你为什么不把眼睛闭上?”
这是一个甜蜜而火热的吻,结束以后岚月觉得自己的脸似乎都开始发烫了:“少校,您的技术果真练的很好……”
“我喜欢这样的恭维。”安格里•海因满意地看着自己在他身上制造的效果,伸手抚摩着中尉红肿的双唇,“叫我安吧,我想听到你更亲热的声音。”
岚月笑着退出他的怀抱,从柜子里取出杯子。
“别闹了,还是考虑一下今天晚上的活动吧?”
“什么活动?”
“狄安娜,美丽女神的邀请。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忘了。”
“啊,这个……”安格里•海因从身上掏出那两张票,“看到你的时候确实就忘了,怎么,你想去吗?”
“第三起渗入事件就是发生在莎士比亚大剧院后门的垃圾站,你到现场去看看也好。”
“就这样吧,我们把时间留给杰米,他有事做。”安格里•海因笑得很狡猾,“其实,第一次约会就去看歌剧未免有点枯燥,不过……很浪漫!”
 楼主| 发表于 2009-8-24 23: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午夜向日葵(十一)
莎士比亚大剧院的每次演出都是那么地吸引人。
当安格里•海因和岚月来到大门的时候才发现这次的《月光女神》竟然是评论家们推荐的力作,前来欣赏的人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过了人头撺动的大厅,验完票以后,安格里•海因突然大骂起来:
“该死的丽迪亚,我就知道她没那么好心!”
两张票确实是同一场戏,只可惜一个是最东边的座位,一个却在最西边!
“她是故意的!”
安格里•海因知道那个调皮的女人对他们开了个玩笑;他都快忘了她可是不爱成全别人的。
岚月倒没有他的少校那么生气,若无其事地看看两张票:“无所谓啊,反正您是来工作的!”
“你觉得这很好笑吗?”安格里•海因真恨不得拽他回去,“这么好的机会——”
“这么好的机会能分头开始工作!”岚月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开始二十分钟后我会先到那个案发现场去,希望你能快一点过来。”
败给他了。
安格里•海因把虎口上的按扭从新确认了一次:“杰米做的定位地图怎么样?”
“很好!”岚月拉起袖子,手腕上那个像老式手表一样的东西显现出泛着荧光的蓝屏,上面有三个白点儿,其中的两个靠得很近,“他真是个天才,有了这个我就不会担心找不着你了。”
“联络器呢?”
“听得很清楚。”
“太好了。”安格里•海因言不由衷地说,轻轻在岚月的唇上一吻,“去吧,祝你好运。”


仿古的剧院设计,但是仍脱不了科学发展的痕迹。巨大的悬浮舞台上,一切虚拟的道具都在强烈的仿真日光下变得异常真实,舞台上演员举手投足很有味道,掌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来。
安格里•海因看着一身银色戏服的前女友,心里真是哭笑不得,这个小丫头居然这么作弄他,还真是变成带刺的玫瑰了。不知道离他足有三百多米远的岚月怎么样了,快二十分钟了,他该准备行动了吧?
他真该抱怨的,可是那未免太不敬业了——他没有这样过,没有因为一时的“约会”被毁了就心浮气躁。是什么改变了他?或者说是谁让他突然这样?
一个纤细得如同少年般的身影老是在他眼前晃动,让他没有办法想太多的问题,他的自制力也变差了吗?
就在少校如坐针毡的时候,他耳朵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嘟嘟声。安格里•海因吃了一惊,飞快地捋开袖口:定位地图上的一个白点儿变成了红色,闪个不停!
“该死!”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起身向临时出口走去,同时按开了联络器:“岚月,你收到了吗?杰米好象出事了!”
“知道了,我正赶回去!”
是的,他看到和他分开的那个白色的小点儿正从离他不远的地方开始移动。
因为离他的家太近,这次安格里•海因竟没有开车。他出了剧院的大门就开始后悔,为什么在这样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里发生意外,看样子得最快也得跑回去了!但愿岚月能快点儿跟上来。


用最快的速度跑了两千米,安格里•海因终于回到了公寓的25楼,但随即映入眼眶的景象让他浑身冰冷——门开了;是的,就是那扇用密码和指纹保护起来的门!
他掏出F-997,无声无息地向靠过去,猛地踢开门,一股血腥味儿扑面而来:杰米仰面倒在地板上,脖子上开了一个大口子,五颜六色的资料像雪片一样铺在他的身下,已经被血浸透了,他的仪器被砸成了一堆废铁,冒着电火花和青烟。
安格里•海因觉得自己的额头全是冷汗,他慢慢走进房间,仔细地搜寻了一遍。妈的!居然没有一丝痕迹!他放下武器,走到杰米的尸体前蹲了下来。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没有回过头,只是听到岚月急促的呼吸中有一声压到喉咙里的惊呼。
“我们来迟了!”
“是的,”安格里•海因的声音竟带着一丝疲倦,“他是被刀子割开了气管。”
岚月快步走到被毁的仪器旁边,伸手打开资料的黑色储存器。爆出的火花烫得他缩了一下,他立刻拔出匕首把玩意儿撬开。
“所有的成果都不见了!”
他在下一刻跳上桌子,从天花板的夹缝里掏出那个隐蔽的摄像头:“已经被敲碎了;看样子下手的人是个内行。”
安格里•海因用手缓缓拂过杰米瞪大的双眼,取下他手里紧握的报警器——他是在临死前那一刻按动了开关通知他们。他把F-997放回去,从那一地的资料中拾起了几页,扔回桌上,来到岚月身边。
“毁得可真是彻底啊。”他嘲弄地对中尉说,“就在我们天才的专家快要得到重要答案的时候——或许已经得出了答案。”
“这里不再安全了,少校。”岚月看着手里可怜的摄像头,“要向上面报告,我们可能得换一个地方。”
“你认为我们躲得过吗?这里的门没有破坏的痕迹,而且杰米手里连F-997都没佩带,你觉得我们躲得过吗?”
岚月没有表情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种复杂和迟疑的神色,他没有开口,只是看向他的临时上司。
安格里•海因把手撑在桌面上打量着杰米的仪器,它全身上下只有时间面板上的红色字母还在一闪一闪地发亮,但是已经停在了21:07的样子。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板上的尸体,脸上突然渗出一种古怪的表情。
“月!”他紧紧抓住了中尉的手。
“怎么了?”岚月在发现他的力气大得让他受不了,“少校,你到底——”
“叫我安!”
“……安,到底怎么了?”
但他的上司没有说话,却更用力地把他箍进了怀里,炽热的气息缓缓擦过他的耳边:
“……我害怕……”
“啊?”岚月在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害怕,这个男人说……害怕?“你在开玩笑?”
“不,绝对不是!我只是感觉到一种从来没有遇到的焦躁……”他是手臂不断地收紧,让岚月的呼吸中带上了沉重的鼻音,“月,你不会离开我,对吧?”
“我们是搭档啊。”
“只是搭档吗?”
而中尉的回答是轻轻吻上了他的双唇。
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安慰,安慰者和被安慰者都是与这个词无缘的人,但是就在这间满是血腥味儿和焦臭味儿的房间里,他们靠在一起,异常安静地吸取着对方的体温——也许明天,死去的就是他们中的一个,或者两个!
一阵清脆的电铃声打破了他们短暂的沉醉,岚月退出安格里•海因的怀抱,伸手按下通话开关:“……少校,是警备队。”
真是及时!
安格里•海因嘲讽似的笑着走过去:“是,我是海因少校……什么?”
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一种惊喜万分的激动,古铜色的皮肤都透出了少见的暗红,双眼闪闪发亮。
“中尉!”他关上电话就开始大叫,“好消息!我们得立刻去军务部!”
“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在西蒙莱哨卡捉到了一个活的!”


午夜向日葵(十二)
果然是突如其来的好消息。
在他们的行动面临着最大的危险时,一个最好的线索也碰巧送到了他们面前。
安格里•海因先向少校报告了这里的意外,然后命令巡警封锁了现场,带着岚月直接开车去军务部。
车窗外的霓虹闪烁,照得这黑暗天空下的一切都那么光华亮丽。但岚月的目光却专注地落在他上司的侧面上。
“你肯定吗要这么做吗,少校?如果我们出面提审那个界外人,无疑会让这次的秘密行动曝光。没有得到上校的允许,你这是擅自做主,是越权的。”
“你太多话了,月。”安格里•海因始终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真让人怀疑他是否经过严格的军事礼仪训练,“我们的行动早就在对手的监视之下,我们做的事他们早就看在眼里了,曝光与否只是个时间问题,更何况所谓的‘曝光’也只是让亲爱的拉赫•李老头子去应付一下上面的问话而已。”
岚月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他,这个男人有时做事真的不能让人完全放心——他的宙斯勋章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安格里•海因仿佛感觉到了他的不悦,微笑着回头看看他,突然轻轻揽过他的肩:“不用担心,”少校蓝色的眼睛里尽是温柔的神采,“我们会成功的,你和我……至少,我会保护你!”


军务部的第二层机密研究部门从来都是戒备森严的地方,如果没有特别密码和通行证,恐怕连最小的细菌都进不去。
笔直的通道上全是别着箭形徽章的人,冰冷的监视器和合金门把整个第二层分成了五个区,第三区有一条明黄色的隔离带,警示灯一亮一亮地晃人眼睛。这里是极度危险的重犯拘留室,四周的墙壁和大门足有十英寸厚,进了门就看见两个佩着F-897的警卫守在里面,像捕猎前的狮子一样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岚月坐在审讯室外的一间无人休息厅里,听不到隔音墙那头的任何消息。
拉赫•李上校已经果断地决定在67区的小范围内公开秘密行动,而此时安格里•海因已经进去询问上校是否允许他们共同主审。加固的防弹玻璃窗外是像流星一样滑过高架桥的车子,各种颜色的灯在黑色的天幕下闪烁,67区的夜景依旧美得醉人,他把注意力放到那片流光异彩中,抱着双臂靠在窗口。
当安格里•海因出来的时候就正好看见他这种难得的柔和神色:白色制服包裹的纤细身体软软地靠在大片的玻璃上,窗外折射的灯光像梦一样为他如天使般的轮廓添上了一种奇特的、幻觉般的美丽;安格里•海因觉得自己的呼吸突然为之一窒。
“想什么呢?”他环上他的腰。
岚月笑了,没回头,只是叹息了一声:“太美了……”
“我吗?”
“是你所保护的这个地方……它就像朵盛开在泥浆里的玫瑰,尽管那么黑暗,但总有它眩目的美丽。”
“我不知道你还是个诗人。”
“只是一些神经质的描述,谁让我们老是在危险的地方打滚,永远没办法做点儿高雅的事。”
“至少你还能把这该死的大杂烩比喻成美丽的花朵……你喜欢玫瑰?”安格里•海因歪着头看看他的脸。
“听说它代表爱情。”
安格里•海因发出一阵大笑:“你在暗示我应该像史前的求婚者一样给你弄来一大捧那种脆弱的植物,再来说出我的心意吗?”
岚月拂开他的手:“不要太张扬了,少校,这里是军务部,你不怕有人看见吗?”
“你太谨慎了……”安格里•海因很勉强地放开手,“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感谢而给我一点‘奖励’?”
“什么意思?”
“成功了,老头子同意让你也一起参加审讯。”
“哦。”岚月平静地点点头,“他毕竟还是愿意给你一个顺水人情。”
“你什么意思,好象我多事一样。”安格里•海因心里真不是滋味。
“别介意,”岚月送上一个微笑,“知道我的身份在这次调查中有多特殊吗?一方面得为联合政府报告第一手资料,另一方面又必须全力配合你们完成任务;这其中有多少东西是李上校不想让我知道的?如果这次的审讯能把一些可以摆上台面的结果让我先取走,至少也给了联合政府一个面子。”
安格里•海因没有回答,他知道中尉说的是大实话——他们这对临时搭档毕竟为不同的上司效劳。
“好了,快开始了。”他转身拉起岚月的手,“来吧,就算你有再多的抱怨也该知道要怎么做。”


审讯室像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盒子,一道无形的能量墙在这个盒子里圈出一个圆,四周是游走的监视设备和主审官们的位子。拉赫•李上校和几个身材魁梧的67区长官已经就坐了,当岚月跟在少校身后进来时,他冲这位红色编队成员点头致意,随即向旁边的副官做了个“开始”的手势。
房间天花板上有一道白晃晃的亮光直直地投在那个圆圈里,一阵嗡嗡的机械启动声过后,地面陷下去了,等它再升上来的时候,一个先天脊椎畸形的身影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安格里•海因皱起眉头看着这个像老头般佝偻着身体的少年:他的眼睛里显出一种极端的愤怒,紫灰色的双眸像蛇一样的扫过在场的每个人,双手和双脚被微电流传感镣铐锁着,否则他一定会扑上来咬他们几口。
“先生们,”拉赫•李上校打开投影仪,一个环形屏幕出现在犯人头上,“这是我们逮捕他时的基本情况,希望大家再了解一下:他是与另一名界外人企图穿越边境时被西蒙莱哨卡的远距离监视器发现的,他们受到警告后还向隔离区里逃窜了近半公里。不过我们忠勇的士兵随后就追上来,并当场击毙了他的同伙,活捉了他。”
屏幕上出现了现场一大片污秽的血迹,还有一具满是弹孔的尸体。
“联系到近一段时间里发生的几十起渗入事件,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也可能是参与了这些破坏活动。安格里•海因少校领导的特别调查小组在分析了这些界外人的尸体后得出了初步结论:他们混入隔离区的根本目的在于偷运一些东西。各位可以先看看海因少校输送回来的照片。”
那是“载体”的伤口特写!主审官中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李上校深邃的双眼扫过岚月的脸——
“相信联合政府那边也收到了同样的报告,对吗,中尉?”
“是的,长官。”
“那么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上校出示了下一副照片,“这就是被告的同伙,是一个先天听觉退化者,请各位注意他的右耳背后。那里有一个极细小的切口,就如同其他的混进来的界外人尸体一样,但是最为奇怪的是,切口里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安格里•海因知道上校的话是什么意思:刚刚被击毙伤口里的东西就不见了,一定是被面前这个家伙藏在哪里了。他们发现自己被盯上时已经把东西取出来了,在这半公里的路程里绝对可以找一个安全又隐秘的地方放好它。
“先生们,这是从联合政府成立以来最大的一起渗入事件,我想各位一定知道眼前这个犯人对我们来说有意味着什么,以及……我们必须从他嘴里知道什么。”
安格里•海因悄悄看了看岚月,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看着能量墙里的囚犯,用拇指抵着尖尖的下巴,黑色的眼睛盯着那个家伙的一举一动,身为“联合政府秘密武器”的他应该有很多办法让这个界外人开口。
能量墙的光华减弱了一些,于是李上校威严的声音可以清晰地传入那个人的耳朵。
“嫌疑犯A•S-01号,抬起头来,说出你的姓名。”
猥琐的畸形少年用一双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眼睛从每个人脸上扫过,裂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去你妈的,混蛋!”
 楼主| 发表于 2009-8-24 23:17:39 | 显示全部楼层
午夜向日葵(十三)
啪的一声轻响,一叠薄薄的资料被扔在了茶几上。安格里•海因把身子投进了沙发,扯开衣领上的纽扣。
“你能相信吗,月,你能相信自己看到的吗?”他倒了杯咖啡,疲倦地用手按住额头,“今天的审讯简直像一场闹剧:几个67区的高级军官竟然被一个界外人小子耍得团团转!该死!看看这些审讯记录,要是传出去别人会以为我们在演滑稽戏!”
“是够可笑的。”岚月淡淡地回应了他,从茶几上拿起那份记录,里面是一行行自动记录仪器打印出来的清晰的字迹:
……
“说出你的真名,嫌疑犯A•S-01号!”
“不是告诉你了吗,老头,我叫‘爷爷’。”
“嫌疑犯A•S-01——”
“一句话问了三遍,你烦不烦啊!”
……
“你伙同另一个界外人昨天企图穿越西蒙莱哨卡的边界,是不是?”
“不是。我们在散步,是你们的士兵莫名其妙地向我们开枪。”
“这里是NO.67隔离区,根据战后联合政府第12号《安全事务决定》,你们没有权力进入这个地区,在所有哨卡的周围有非常明显的警示牌。”
“我没看见!”
……
“你从你同伙的尸体里取出了什么?”
“什么取出什么?我被你们的枪声吓得屁滚尿流,连往哪儿跑都不知道,我还有工夫理那个笨蛋吗?能逃命就不错了!”
……
真的够了。
岚月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李上校应该对他用刑!”
“用刑?”安格里•海因冷笑到,“你没看见最靠近门边的那个老太婆吗?西莉尔议员,一个主张平等看待界外人的新兴人道主义者,她是作为观察员特地来插一脚的。真不知道上面的人在想什么,居然会让她来听审。”
“是想把界外人的危险性展示一下,让他们打消慈悲的念头吧?”
“啊哈,这点子真妙!你等着吧,这样下去再审一年也不会有结果。恐怕等那家伙想开口的时候,我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抱着三个乳房的婊子亲嘴了!”
“少校!”中尉的眉头微微一皱。
“抱歉,月。”安格里•海因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他烦躁地用手爬过头发,“……你看到了,那个家伙对于通用英语很熟悉,证明他一定受过教育,这就更难对付。”
“嗯,虽然‘死亡区域’的社会结构是不完整的,那些畸形的界外人无法像隔离区的公民一样享受福利,但毕竟还有相当一部分生活在那里‘人道主义战士’能帮助他们。”
“不要跟我说那些叛徒和疯子,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应该已经和那些怪物同化了吧?”安格里•海因露出一脸的厌恶。
岚月知道他的意思:在战后联合政府准备建立隔离区的时候,社会各个阶层都有人反对,甚至有将近8000多名极端分子宣布不愿意和“残害同类的冷血杀手”住在“同一个栅栏里”,他们自愿离开了原本安全的家,和那些被驱赶的界外人一起来到了病菌和辐射肆虐的地方。在正常人看来,这简直不可思议。
岚月也不愿意再提起这个让人不愉快的话题,他用询问的眼神望着安格里•海因:“现在我们很被动了,难道真的无所作为吗?”
“不,当然不!”少校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额头,“或许……我们应该想个办法让他老实点儿。”
“你想怎么做?”
“这个……如果有可能,我想单独提审他。”
岚月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古怪的微笑:“我的少校,您……真是一个爱冒险的人。”


监禁危险的犯人和普通犯人是有区别的,特别是在战后特殊年代。
岚月不清楚安格里•海因究竟是怎么去跟拉赫•李上校解释的,总之他的意图和行动根本是要摆脱西莉尔议员的监督,这会和保守的立法与监督议会产生很严重的矛盾。就中尉自己来说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因为他完全听从联合政府安全事务部的直接指挥,任何一点超越职权的行为都是不可想象的。
今天他待在公寓里哪儿都没去,安格里•海因则到“上面”活动。岚月不想知道他使用的具体方法,但他猜想多半会成功——他这位临时上司是拉赫•李上校的爱将,在67区的高层有暗地里不容小窥的影响力;而且他相信上校本人也想快一点找到突破口,只是不方便说出来罢了。如果他们真的被允许单独提审嫌疑犯,那么自己又该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的呢?
窗外的天空是一如既往的墨黑色,岚月穿着那件过大的白色衬衫,直挺挺地靠在沙发背后,面对着它。安格里•海因很会享受,窗玻璃是最好的新型折射屏,不但可以过滤声音、杂色,保护隐私,而且还能在必要的时候依照控制转换成银色的大屏幕,做90度内的倾斜和旋转运动,把视角扩大好几十倍。
他用手指缓慢地在半球状的控制器上摩挲,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氢动力车的影子映在玻璃上,慢慢驶进了大楼的底层,不一会儿便传来开门声,还有少校特有的磁性嗓音:“下午好,我的中尉。”
岚月慢慢关上控制器,从沙发背后爬起来,他看着安格里•海因把怀里的口袋扔到桌子上,又脱下了制服。
“你去买东西了?”口袋上有一行“SUPERMARKET”的喷码,“不会吧,我以为你带给我的礼物是上校签署的特别命令呢!怎么,没得到允许吗?”
“是,没得到。”安格里•海因一把把他拉到身边坐下来,满不在乎地为他把凌乱的衣领整理好,“不仅没得到他的同意命令,还遭到一顿臭骂。天哪,那一刻我好象又回到了久违的学生时代!”
“他说什么了?”
“他推翻了以前对我的所有评价,我现在是一个目无军纪、大胆妄为、不顾全局并且多次顶撞上司的混蛋!”
岚月的眼睛里渐渐浮出了一丝笑意:“你下一步是不是要告诉我他差点就要掏出枪来毙了你!”
安格里•海因顿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我就猜到瞒不过你。不错,老头子的确在演戏,谁叫他身边的‘眼睛’太多了,特别是在这种敏感的时候。”
“那么他现在给你的暗示就去超级市场买晚餐吗?”
安格里•海因伸手抓起那个口袋,掏出两个写着“速食”的保鲜盒:“正确,他狠狠训了我半个小时,然后要我‘滚’回来好好反省反省,不过在最后倒挺有良心地提醒我不要忘了照顾好你,所以我特地去找了点符合你口味的东西。”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快尝尝”的兴奋表情,岚月慢慢撕开包装,眉头一皱,取出了两张薄膜包裹着的卡片。
“医务官?”
“对,这是医务官的身份识别卡!”安格里•海因从他手里接过那两张半透明卡片,得意洋洋地看着一脸诧异的中尉,“我们现在已经是医生了,亲爱的,可以堂堂正正地到军务部的特级监狱里去,把那个满嘴胡言乱语小子揪出来好好‘检查’一遍。”
“你在超级市场里……买到这个?”岚月的表情像看怪物一样。
安格里•海因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只有我能买到哦……好了,现在认真地听我说:在西莉尔议员把他带回联合政府总部之前,按《重犯要犯监禁条例》的规定,他必须做两次全身防疫检查,而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大好机会。我对装医生不太在行,但相信你一定没有问题。”
“还行吧,我受过专业的医疗训练。”
“太妙了,我真喜欢你的教官。”安格里•海因把其中一张卡递给他,“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医务官莱森•卡特上尉,而我……是你的助手加尔司中士。亲爱的月,成为我的长官是什么感觉?”


午夜向日葵(十四)
今天是十三号星期五,一等兵安吉•罗杰斯却觉得自己的运气分外地好。
几天前他所在的小队被派往特级监狱的看守一个从军务部转过来的界外人,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那种畸形的怪物,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兴奋。听说那些东西身上全是致命的病菌,整个儿是一只大毒药罐子,而且都长着一张狰狞恐怖的脸,他计划着能好好“欣赏”一下,然后再仔细讲给丽娜听,准能把她吓得哇哇大叫。
不过当他真的站到这间牢房外面的时候却有些失望;屋里关着的不过是一个猴子似的小不点儿,除了扭曲的体态很古怪之外,也就是那副无赖的神情非常讨厌罢了,一点儿也没有惊人之处,听说黑市上的“宠物”都比他有趣多了。
但他们仍然是不被允许接近这个重要嫌疑犯的,而且还多加了一层防菌隔离带。他的任务就是没事的时候就和另外两个兄弟在外面走走,盯着周围,无聊了就看看那个举止可笑的怪物,有人来问话时负责检查、开门。不过所有到这里来的长官都是隔着防护罩与它说话,而唯一要进去的也只有今天这两个医务官。
说真的,这两个人当医务官实在是浪费了,特别是那个上尉,一张美得不象话的脸特别诱人,身段比丽娜还苗条,就是说话冷冰冰的。他在检查他们的证件时偷看了几眼,发现他的脖子像少年一样优美光洁,让他垂涎三尺,不过这时紧跟着旁边的那个中士冲他微微一笑,吓得他立刻规矩起来了。
不管怎么说,在看够了讨厌的怪物后,能和这样的美人打交道真是一件愉快的事。
他把识别卡在插槽上划了一下,为这两个人开了门,看着他们提起小巧的箱子走进牢房,同时按下了第二个监视器的开关。
“请等一等。”他刚要转身离开,却被一个极具磁性的声音叫住了,“您的东西掉了。”
安吉•罗杰斯回过头,看见那位长头发的中士从地上拾起一支透明条形塑料。
“我的钥匙!”他红着脸接过来,“……谢谢,长官。”
“太不小心了,要收好啊,弄丢了会被处分的!”中士笑了笑。
年轻的一等兵当然知道这小东西的重要性。谢天谢地,幸好没被别人看到,他感激地向医务官助手敬了个礼,关上了两层厚重的门和隔离带。


“别这样捉弄小朋友,上校。”岚月放下箱子,看着安格里•海因笑嘻嘻地走过来。
“哦,我总得让他刚刚打开的‘大眼睛’休息休息才行,不然咱们怎么‘干活’呢?”他抬头看了看那个半隐蔽的监视器,信号灯已经熄灭了,趁卫兵低头收好钥匙那一瞬间贴在第二层门外的干扰器正在发送错误的图象和声音。他为自己灵活的手指技巧感到骄傲;那小傻瓜为什么不想一想,有磁性的感应钥匙怎么会那么轻易掉在地上呢?
岚月对他耍的把戏似乎一清二楚,没多说话,只是取出箱子里的两件防护服换上,然后打开最后一道门。
在三十平方米空旷的牢房中,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墙角的栅栏里是卫生间,不过主角此刻却摊开了手脚躺在地上。他抬起头冷冷地扫了两位不速之客一眼,岚月看见他的脖子上套了一个闪着荧光的圈子。
他带着十足戒备的表情爬起来,那双眼睛里透露出毫不掩饰的敌意。
“别紧张,先生。”安格里•海因慢悠悠地走向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大青蛙似的的少年,“我们今天只是给你做一次身体检查。”
嫌疑犯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放松,反而更警觉地向后缩了一下。
“检查?什么检查?没人跟我提过。”
“当然没有。”岚月从箱子里拿出一只尖利的采血器,“这是特别检查!”他用一种极其悠闲的步子走到犯人身边,轻轻抚摩着他黑色的头发和黄色的皮肤,最后盯着他乌黑的眸子:“你应该也是来自于‘北部死亡地带’的黄种人吧?如果我没猜错,你和我应该有共同的母语。太好了,我喜欢为‘同胞’治病。”
原本桀骜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你们不是医生,你们……你们是谁?”
“这不是重点!”安格里•海因大方地端过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来,“我想你的耳朵应该没有问题,我现在要你听仔细了: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从什么地方来,和你的该死的同伙到67区做什么,还有……你到底把那个东西藏到哪里去了?”
白痴都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气氛,这个界外人清楚这次和他以前收的公开审判完全是两回事。他没有回答,却低下了头。
“不要再把你对付那些老人家的那一套搬出来,这对我们没用。”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安格里•海因朝岚月递了一个眼色。
“我必须提醒你注意,先生。”中尉提着采血器走到他身边“我们有办法让你开口,让你体会什么叫痛不欲生,但是绝对不会在你身上留下伤口。”
少年用一种看怪物似的眼神看着他,接着慢慢浮现出原本的顽劣:“别用这个来吓我,小白脸,你们不敢碰我,我知道。”
他话音刚落,岚月突然伸手抓住他的项圈,啪地就是一记耳光,速度之快让少校都大吃一惊。还没回过神,这个斯斯文文的“医务官”竟猛地把那张猥琐的脸拉到鼻子下面,紧接着把采血器抵进他的嘴里,用一种低哑的声音说道:“乖乖地告诉我,小朋友,你懂什么叫‘敬酒不吃吃罚酒’吧?”
“等等,你在说什么?”安格里•海因听不懂他的搭档最后突然冒出来那句话,“中尉,我们审讯必须使用通用语。”
“别担心,少校,我只是让他明白现在的状况!”岚月当然知道他们两个的特殊身份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必须互相监督,“你可以听录音设备里的自动翻译,我可没有传递暗语。”
“别生气,我只是提醒你。”
少年的眼神都发直了,他喉咙里堵着那把长长的采血器,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想清楚了吗?”岚月慢慢抽出他的工具,注视着犯人的眼睛。
“咳咳……你……是魔鬼……你们两个……都是……”
“你的嘴巴太讨厌了!”安格里•海因不满地皱起眉头,“我只需要你回答刚才的问题。”
“杀了我吧,你们对界外人不是一向很干脆吗?杀掉以后就可以直接进焚化炉!”
“哦,还是有就事论事的。而且,先生,重要的是我现在还不想你去死呢!”
少年活动着僵硬的手脚慢慢爬上床,死死抱住双膝,踌躇了半天还是没有开口。安格里•海因长叹了一声,对岚月点了点头。
“人体是很奇妙的,小朋友,至今我们也无法把它的潜能开发完,特别是关于痛觉和它引起的爆发力方面。”岚月按下了采血器的开关,极轻的噪音响过以后,金属管上伸出一根细若发丝的针头,“我没有接触过多少真正的界外人,不过我想就痛觉神经的敏感程度而言,你和我或许是一样的。”
少年的脸霎时间惨白得像个鬼,他不顾一切地直起身子向一旁窜去,但岚月闪电般地一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像抓小鸡似的把他摁在床上,尖利的针头立刻刺进了他的脊椎。
“不要——啊!”
嘶哑的惨叫回荡在整个囚室里,连绵不断地撞击着空洞的四壁。
安格里•海因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好戏,发现表面上纤细的中尉力气还真大,不过他也认识了一件事——
不管怎么样,以后千万不要惹岚月生气!
 楼主| 发表于 2009-8-24 23:18:06 | 显示全部楼层
午夜向日葵(十五)
嘶哑的惨叫像濒死的的野兽,不久慢慢低了下去,最后只剩下难听的粗喘。
安格里•海因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五分钟了,真没想到这个家伙的耐力竟这么强韧,嘴唇都快咬掉了,还死不开口。
他上前拍拍岚月的肩,递了一个眼色。中尉很不情愿地收了手,略微向后退了几步。
“我们的小俘虏还真不是等闲之辈啊,月,这样下去可不成,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安格里•海因扫了一眼摊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少年,“你应该用点其他的办法……温和一点儿的,怎么样?”
“你是说催眠术?”岚月摇摇头,“恐怕不行;这需要的时间很长,而且这个家伙如果受过反向暗示的话,只会给我们错误的情报。”
“连试一试都不行吗?”安格里•海因走到床边,轻轻抚摩着少年脊椎上那个快要消失的针眼儿,然后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看,我们这位朋友现在处于半昏迷状态,很容易睡着的,我们只剩半个小时了,如果这次机会浪费了的话,就只好等3天以后再说了。我不知道这三天里还会发生什么变故。”
岚月明亮的眼睛里有一瞬间的犹豫,接着点点头。
安格里•海因满意地笑了,站到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十分钟的等待很漫长,安格里•海因看着岚月聚精会神地引导那个界外人一步一步踏入迷幻的陷阱。他听不清中尉在低声说些什么,应该是和那个界外人共同的“母语”吧,反正全都录下来了,不用管它。不过他对中尉的效率还是挺满意的:犯人的抵抗情绪由强变弱,呢喃不清地夹杂着几个英语单词,中尉的额角上慢慢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儿——看得出他也很费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在最后半分钟的时候,岚月的低语动作突然加快了,紧接着纤瘦的身子猛地向后一倒。
安格里•海因抢上一步接住他,抚上他的额头:“怎么了?很吃力吗?”
岚月的脸色变得更苍白:“还好……这个家伙的意志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强。”
“你问到了什么?”
“回去再说吧。”岚月虚弱地一笑,挣扎着从少校怀里爬起来。
那个界外人倒在床上,双眼有点发直,岚月俯下身子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留下任何伤口,然后对安格里•海因点点头。
两个人迅速收好工具和箱子,在一等兵安吉•罗杰斯来开门的时候,岚月用识别卡在插槽上划了一下,同时对他露出一个极其迷人的微笑。安格里•海因在这男孩儿发愣的一瞬间随手揭下了第二层门上的干扰器。


平时如果没事,安格里•海因喜欢把窗户的视角调到最大,倒上一杯红酒,放点儿音乐,享受难得的安静,如果身边再有一位漂亮的女士,那么这就算一个很完美的“夜晚”。
不过今天身边的人换成岚月,他连美酒和音乐都省了。
“怎么样,好点儿了吗?”安格里•海因坐在地上,看着岚月洗完澡走进客厅。
“没事了,别担心,我只是结束催眠状态时太突然,所以觉得有点眩晕而已。”中尉在他身边坐下来,用毛巾擦干湿漉漉的头发。
安格里•海因喜欢看这个时候的岚月;穿着大衬衫的他又像是又年轻了几岁,越发显得清涩和俊秀,水滴沿着雪白的脖子流进肩胛,真是引人遐思。他向他移过去了一点儿,鼻端闻到一股特别的清香味儿。
“想喝点儿什么吗,今天你一定累了。”
“不用了,谢谢。”中尉把毛巾挂在脖子上,舒服地伸直了腿,“你已经等不及了,想问什么就开口吧。”
“其实关于这个……”安格里•海因的手不慌不忙地爬上了他的肩,慢慢揽过他的身子,“你猜错了,月,我并不着急,我们总可以在‘下班’后先享受一点私人时间吧,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比如……”
岚月笑着错开少校俯下的唇,像猫一样在他腿上躺了下来,“如果你是一个商店会计我会很配合。但是,长官,您的身份早就注定了您这辈子都别想和‘私人’这个词搭上关系了。”
“别这么冷酷,”安格里•海因用手指轻轻抚摩着恋人的耳朵,声音低沉到几乎喘息,“亲爱的,我要求的并不多……”
一个吻而已。
少校满意地感觉到指尖下那柔滑的肌肤在慢慢发烫,他直起身子,看到岚月原本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红晕。
“味道怎么样?”粗糙的手指擦过略显红肿的双唇,安格里•海因恶质地笑了。
“真像是一个厚脸皮的窃贼做的事。”岚月的眼神中竟难得带了一点羞赧的躲避。
“偷香窃玉不是挺风雅的吗?”安格里•海因伸手把这个纤细倔强的人抱进了怀里,满足地靠在沙发背上欣赏着窗外的流光异彩,“别生气,我只是帮你轻松一下。今天你的工作看上去做得很艰难,可以让我来分享一下最后的成果吗?告诉我那个小朋友都招了些什么?”
“那家伙顽固得像石头!”岚月毫不客气地在少校身上找到了一个很舒适的位置,“引导他的过程是不怎么好玩儿,他心里就像包了十几层铁皮一样。可能是语言上的帮助作用比较明显,他慢慢信任我,告诉我他的名字,年龄,从哪儿来的,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信息。”
“具体点儿。”
“他好象叫‘竹君’,十七岁,是从接近‘北部死亡区’的雄鹰峡谷一带过来的。”
“那里是有少量的界外人居住,不过受到了21区警备队的严密监控,这家伙能穿过封锁线跑到237公里外的67区来吗?”
“我也很奇怪,但他绝对没有说谎——在进入催眠状态后最初的那段时间里我有把握分辨真伪。”
“那他死掉的同伴呢?”
“不是同一个地区的,来自更远的地方,按他的说法推测,应该是还要靠近北边的人。”
安格里•海因的眉头皱起来了:“那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总不会是碰巧遇上的吧?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的同伴身上到底带着什么东西?”
“没有。”岚月也觉得很遗憾,“他嘴里一直说的是‘希望’‘希望’,我问他‘希望’是什么,他说是……‘天使’。”
“愚蠢!”安格里•海因觉得不可思议,“弄得神神秘秘的,难不成都这个时代了他们还在信教吧,是上帝还是佛祖?”
岚月却没有开口,他挣脱少校的手,爬到巨大的玻璃窗前向下望去。
“怎么了?你不高兴?”安格里•海因突然觉得他的脸色很奇怪,“难道不喜欢我这么说吗?”
岚月笑了,不过看上去是种自嘲的笑:“不,不是为这个。其实想一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宗教倒是一样好东西。”
安格里•海因露出古怪的表情。
“别以为我在开玩笑。它也有好处,至少让人在最艰苦的条件下也有力气活下去。在这里的人——”岚月用纤长的手指在玻璃上划出一条抛物线,“——他们其实也需要,没有可以相信的东西是很危险的。”
安格里•海因的眼睛里有很微妙的变化:“你是认为我们已经没有信仰了吗?”
“权利,这就是我们的信仰,你和我,还有楼里楼外的人,隔离区里所有的人。我们绝对服从权利,它对于我们来说不像一个上帝吗?”
“我们只是在服从命令,而这些命令可以让公民们安全地活下来。”
“哦,是这样。”岚月突然转身望着他笑了,“所以我穿上白色的制服,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安格里•海因发现中尉真的太瘦了,几乎无法让人相信他的手腕有力量轻易拧断一个体重三百磅的大汉的脖子,割下他的手指,挖出他的眼睛;无法想象他可以赤手空拳对付最阴险的偷袭,然后面不改色地撕裂自己的伤口。
“月,”他轻轻地用手掌抚摸着恋人的脸颊,“有时候……你想的太多了。”
白色的人影缓缓倒向他怀里,暖暖的鼻息扫过他的颈项。安格里•海因第一次用最轻柔的吻安抚一个人,像羽毛一样的吻,顺着额头而下,鼻子,嘴唇,脸颊,脖子,锁骨……


午夜向日葵(十六)
就在两个人的呼吸都快要燃烧起来的时候,一双苍白的手艰难地把安格里•海因推出了一英寸的距离。
“不行……”岚月的呼吸还很急促,“对不起,少校,我不能……”
安格里•海因的脸色像被蛇咬了一样;居然在这个时候……
“对不起,”岚月背过身闭上了眼睛,“你知道我不可以这样,至少现在……不行……”
安格里海因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平复紊乱的心跳,他认为自己是个优雅而有风度的情人,所以露出了一个最宽容的微笑:“不用说了,我明白,……”
这或许是岚月犯过的最大的错误:在执行任务期间和搭档发生了暧昧关系,如果进而有了越轨行为,那么不光是被开除出“红色编队”就能了事的,等待他的将是超过八年的牢狱生涯,如果因此而导致任务失败,甚至会被处以极刑。
也许自己真的太自私了,安格里•海因有那么一瞬间的内疚。他拍了拍中尉的肩,伸了个懒腰:“好了,今天到此为止吧,我刚好也累了,不想再多做一些耗费体力的‘活动’,不过,亲爱的月,在任务结束后你最好记得欠了我什么。”
岚月的脸上微微泛出不自然的红潮,他伸开双臂,做了个“随便你”的手势。
安格里•海因满意地打了个响指:“好孩子,你也应该乖乖休息了,3天以后我们还有一次工作。”
岚月很快回复了正常,他肯定地点点头:“那是最后一次机会,我将全力以赴。”
“只要你从那个界外人嘴里套出我们想要的东西,你和我,就自由了。”
安格里•海因没有回头,岚月却能猜到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当卧室的门轻轻关上时,中尉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向少校作出了保证:
“当然,我会努力的,为了我们的……‘自由’。”


一等兵安吉•罗杰斯今天当的是‘晚班’,也就是在规定休息时间内来站岗,他已经有一个星期都没碰丽娜了,为此他在心里把排班的上士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几天他已经从监视屏幕里看够了那个界外人,所有的新奇荡然无存,平淡得让他很反胃。自从那两位医务官来为这个怪物检查之后,它的行动好像缓慢了一些,除此之外什么倒没有什么变化。
不知道外面那几道防护门的弟兄是怎么打发时间的,他是无聊到极点了,看了一眼荧光闪闪的屏幕,他强忍下一个打呵欠。
这时背后传来了极其轻微的摩擦声,他警觉地回过头;沉重的合金门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错位。
为什么外面的两个岗位完全没有通报?
安吉•罗杰斯打开F901的保险,一步步朝那扇门靠过去。猛地推开——门外竟是两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影!他下意识地向腰上的报警器伸出手,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合金门上方垂下来,一个闪电般的回旋踢,安吉•罗杰斯的下颌骨发出卡嚓的一声响,整个人像沙袋似的倒在了地板上。
黑影松手从门上跳下来,面罩上的红外线夜视镜如同蛇的眼睛。他走到昏倒的年轻人身边,扭断他的脖子,然后从皮带上找到了那只透明的钥匙。
监视器里的犯人正在安静地熟睡着,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外面的变故。
夜视镜里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到牢门前,按下开关,细不可闻的齿轮声里有一阵压抑的喘息,绿色的通道灯照着他进入了昏暗的牢房。
“竹君”依旧睡得很熟,似乎完全没有发觉身旁的入侵者,黑影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这个界外人的肩。
佝偻的身体一下子仰面翻了过来,露出胸口上一个烧焦的大洞!
与此同时,所有的灯啪地全亮了,像箭一样射在他的身上,紧接着是几声哐啷巨响,四面通电的铁栅栏落下来封死了出口,端着F996的士兵迅速鱼贯而入,黑洞洞的枪口整齐地对准了他。
“哎呀,真是没想到啊。”最后从门外走了进来的是穿着正式军装的安格里•海因,他大笑着开始鼓掌,蔚蓝色的眼睛充斥着几近燃烧的灼热的兴奋。
“等你好久了,我的……中尉!”
黑色的面罩脱下来了,灼热的灯光把岚月白皙的脸照得发青。


花田。
整整一大片向日葵花田,无边无际,绿油油的波浪中间,是无数金黄色的花朵。
阳光灿烂而耀眼,像上帝给它们的洗礼。
我伸出双手在里面摸索着前进,叶子和花温柔地抚摸我的脸……父亲,您看到了吗,它们喜欢我!它们在欢迎我靠近!
真是美丽的花朵,有着和太阳一样的颜色,它们那么坦然地接受上帝最慷慨的礼物,还能毫不吝惜地用笑脸来赞叹这恩宠,真是太幸福了。
父亲,把我抱起来好吗,这样我就能一眼望遍这片绿色与金黄交织的山坡了……我会永远忘不了它们的……
“你喜欢向日葵吗,孩子?”
喜欢,非常喜欢,就像我喜欢您一样!
“那么我送你一个大人的名字,叫青葵,怎么样?”
青葵?什么意思?
“青色的向日葵,虽然他还很小,可是他已经能找到太阳的方向了;即使他永远也没有金色的笑脸,永远也不可能有成熟的果实,可是他将不停地寻找光明!”
这是您给我的礼物吗,父亲?
“对,因为今天你九岁了,九岁的孩子应该开始考虑自己的人生……”
我的人生吗?如果可以,将来我要种一大片向日葵花田,让我的朋友们都来欣赏,让他们和我一起看太阳,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一定可以,我相信……


实验室里充斥着一股很酸涩的药水味儿,让安格里•海因忍不住掏出手巾捂住鼻子。
他坐着的位子实际上离T5溶液的池子很远,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罢了,但是那种改良的电解质盐水实在是太难闻了——他这一辈子,第一讨厌孩子,第二就是对任何药品都反胃。
穿着白色抗菌服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好象都没有把他这个67区军务部的高级军官放在眼里,他百无聊赖地摁开面前的透明投影仪,观察着池子里的状况:
他好象睡着了,就像他第一次看到他的睡颜,沉静,安详,似乎什么也不能污染他;他真像一个天使,即使再看无数遍他都这样认为。围绕在他周围的那些半透明的T5溶液就像天堂的云雾,暖暖地包围着他。
他睡得一定很香吧?
“……校,少校……海因少校?”
一个轻柔的声音很快向他靠近,安格里•海因直起身子,看见一名穿着制服的女人正微笑着朝他打招呼:“您在想什么呢,少校,这么出神?”
“啊,我正在祈祷李上校快为我枯燥的工作派来一个聪明又美丽的助手,”他用左手支在脸上,看着这个身材窈窕的金发女郎,“是你吗,小姐?”
他的话很容易让女郎的眉梢浮起了一丝春意,大方地向他伸出手:“克拉拉•欧罗上尉,很高兴认识您,少校。”
真好!
安格里•海因不轻不重地把那只小手包在掌中,他终于又可以和温柔娇媚的女人在一起了,这样真的太好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8-24 23:18:35 | 显示全部楼层
午夜向日葵(十七)
克拉拉•欧罗上尉是一位有着雅利安人风韵的古典美人,淡金色的长发在脑后优雅地纶了一个髻,鬓边却垂下了几丝诱人的余味。她轻扭着腰在安格里•海因对面坐了下来,不出所料地看到少校眼里暗藏的兴趣。
“我是安全事物部分管渗入事件的调查员之一,拉赫•李上校说我的遗传学知识可能会对您有所帮助”她把素净白皙的双手交叠在膝盖上,“早就听说过安格里•海因少校作为最年轻的宙斯勋章获得者,在侦破能力上高人一筹,现在看来确实很不错,能抓到如此隐秘的暗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真是大方得体的女人,第一次见面就很让人愉快;回忆起岚月却一副讨厌的冰山表情,还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
安格里•海因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的新搭档,觉得自己很满意她的每一个部位,包括猫一样的眼睛,只是比起以前在某个昏暗的酒廊里闪动的另一对眸子,微微少了点灵气。
“太好了,克拉拉——哦,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当然,少校。”
安格里•海因调换了一个姿势:“我想你今天一定可以告诉我检查结果了吧,已经过去两天了,细菌变异实验室的这些家伙还是不愿意透点口风给我,说什么必须先经过上校允许。”
“他们这样做是有道理的,”欧罗上尉伸出手指把投影仪里的图象切换到实验资料上,“毕竟这是一个很稀有的变种,连专家们都感到不可思议,所以一切都倍加小心。”
“我以为我应该算是这件事的上层执行者之一。”安格里•海因冷冷地掏出一支“紫菊花”,一个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立刻要求他收起来。
“好吧,好吧。”他焦躁地把那支烟揉作一团扔在桌子上,“现在他们已经给那老头子汇报过了吧,赶快告诉我结果。”
克拉拉•欧罗上尉终于用她纤细的手指慢慢输入了一串密码,投影仪上开始播放这两天来的所有审讯及实验录象,安格里•海因微微向前探过身子,一点儿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呼吸加快了:
录象是从那晚逮捕他以后开始的,他的脸上是极端的平静,就像平时他面对他一样——不,其实也有些不易觉察的激动,就是在牢房里看见他走出来的那一刹那。他扔掉了武器,突击队员很快把他摁在了地上,然后提起来,直接带进了监狱外面的囚车,这是安格里•海因早就料到的结果。接着是一片雪花空白——这是被带入军务部审讯室的过程,全程保密!
原有的程序他很熟悉,不过不知道这次是不是有特殊步骤。
岚月的已经戴上了闪着荧光的镣铐,坐在椅子上,圆形的桌子周围是和上次提审那个少年时同样的主审官,只是少了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自己。
威吓与利诱全都没有效果,中尉——他还是习惯这样叫他——一直在冷笑,安格里•海因没有见过他的这种表情,像冰冷的蛇,他不喜欢。
全部审讯依然像一场闹剧,但在临近末尾时门开了,一个女人走进来,轻轻在拉赫•李上校的耳边说了句什么,递上一份文件。上校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安格里•海因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老上司会有那种表情。
“你给了他什么?”安格里•海因把头转向克拉拉•欧罗上尉,“老头子活象见鬼了!”
“一点初步实验后的推测,是从那个人身上的血样里得到的。你马上就知道了。”
接下来又是一阵雪花点,然后屏幕亮起来了,洁净到刺眼的白色,像幽灵一样全身穿着抗菌服工作人员,屏幕右下角标识着时间和地点:9:30,细菌变异实验室。一个横躺在平台上的人被缓缓地推了进来,他全身赤裸着,手臂和颈部上面有一些细细的导管,红色的血液从导管里留进平台下的容器中,图象渐渐放大了,岚月那张天使一般的脸越发清晰。
安格里•海因听到自己的指关节发出脆响:“中尉!”
“看看他的身体,你现在知道上校为什么那样震惊了吧?”克拉拉•欧罗上尉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兴奋。


完美的身体,雪白到没有一个斑点的皮肤,匀称到仿佛雕塑般的骨节,柔和的线条,修长的四肢,连腰间原本应该有的那道伤痕也在短短十天内消失得几乎不见踪迹;这不像是人类能拥有的美丽。
平坦的胸口没有隔离区里使用的身份编码刺青,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这样的洁白不停地延伸下去,直到腰间、小腹,没有任何污秽的东西,甚至是——


“很早以前听说过一种古老的宗教中描述过这种无性别生物,不过今天才知道竟然真的存在!”克拉拉•欧罗上尉的声音里充满了狂热,“没想到吧,少校,他可不是个普通的间谍哦!DNA分析表明他原本应该是男性,但是突发的变异让他的生殖器严重萎缩,第二性征全部消失了,甚至连各种腺体也很奇怪。这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现象,你确实可以把他叫做‘天使’,因为他可以算是老天赐给我们研究的绝好珍品!”
安格里•海因想不出该说什么!
“怎么了?您的表情真奇怪!难道您是现在才知道他也是个界外人吗?”身旁的女人露出一种掩饰不住的惊讶,“不会吧?听说你们住在一起啊!”
妈的,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女人这么罗嗦!
安格里•海因忍不住皱了皱眉:“那么多的血要送到哪里去?”
“……少校?”金发美女似乎觉察到了身旁的人对她的研究不感兴趣,她略显尴尬地指了指屏幕下方的容器:“这是要送到其他几个实验室的血样,不过才500毫升。”
“是吗?看样子关于他的实验和研究已经开始大面积进行了,而我却还蒙在鼓里!”
“这是……最67区高指挥部的统一决定。”
“那现在为什么又要你来告诉我?”
“这也是最高指挥部的决定。”
安格里•海因抬起头望着被泡在T5溶液中的那个人,突然砰地一拳重重砸在投影仪,转身走向门口。
“少校!”身后的女人有点错愕地叫到,“您到哪里去?”
“去找老头子聊聊。”
“等一等,少校!海因少校!”她追上来抓住了他的手,“我希望您不要急着这样做,请想一想,为什么您是侦破这起连环渗入事件的功臣,却被排斥在实验小组之外?难道您还不明白上面为什么有这种决定吗?”
“因为——”安格里•海因头也没回地甩开上尉,“——他们都是混蛋!”


军务部十八楼的气压今天特别沉重,每个路过的人都会放轻脚步,压低声音。连以往娇媚的红发女秘书也收敛了笑容,正襟危坐,一丝不苟。
这种气氛的带动者正是以往很少皱眉的安格里•海因少校。几乎所有站岗的下士和列兵都亲眼看见他怒气冲冲地跨出电梯,当坐在上校门外的那位红发美女开心无比地迎上去时竟然被这个一贯优雅的男人破天荒推开了。
对小姐如此粗鲁可一点也不像少校的作风。
他径直走进了上校的办公室,甚至没有让那位倒霉的秘书通报,在门关过来的时候,站得近一点儿的人几乎都能听到他的咆哮:“长官,您不觉得该给我个解释吗……”
哦,他们冷静的少校今天失控了!
厚重的大门遮住了一切猜测的目光,所以没有人知道下文,而他们也没胆子去窥探门里面的一切。
拉赫•李上校还是那样沉稳地坐在办公桌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的全息电脑屏幕,刀刻般的五官一点也没有因为属下的无礼而有所改变。
这种极端的冷静更激怒了少校,他忍不住向前跨出一步:“长官——”
“闭嘴!”短促地命令打断了他下面要说的话,军务部最高指挥官终于把目光从屏幕移到了他身上
“安,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午夜向日葵(十八)
变成这样?怎样呢?
“我不懂你的意思,长官。”安格里•海因硬生生吞下了刚冲到口边的话;老上司的积威尚在,他总算记得收敛过分的怒气。
“不懂?”上校的口气中带着一点嘲笑,“你什么时候这么不守规矩,以前的那些常规礼仪都跑哪里去了?”
“抱歉,长官。”
上校哼了一声,按下了旁边的控制器,浮在空气中的大屏幕缓缓向安格里•海因转过来:“我说,安,你这么急匆匆地来找我,是为了他吧?”
屏幕上的脸如同天使一般安详美丽,静静地沉睡在云朵一样的T5溶液中。岚月,果然是他!
安格里•海因一愣,随即干笑了一声:“为了他?一个间谍?上校,您不该和我开这样的玩笑……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我至今还不能审问一个自己亲手抓获的犯人呢?”
“你在指责我?”上校抱着双臂看着他,“是的,安,你这次的任务非常出色,我并不否认能抓到他几乎全靠你。不过,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当然,长官。”
“你接到这桩任务是什么时候?”
“半个月前。”
“你是什么时候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心?”
“第一次见到他以后。”
“什么时候向我报告的?”
“十……十月十七日。”
“就是抓获他的前两天。”上校的口气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告诉我你以前发生这种事时是怎么做的?”
“……立刻报告,然后等待您的指令……”
“如果你按照以前的程序提前报告给我,杰米•琼斯就不会死,对不对?”
“……”
“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你的勋章是怎么得来的!”
室内的空气凝固了,安格里•海因死死咬紧牙关,最后终于吐出了几个字:“请……让我见见他。”


细菌变异实验室,这里已经成了安格里•海因最讨厌的地方。
洁白的墙,洁白的桌椅,洁白的看守,白到刺眼的一切,而且空气中永远有难闻的药水味儿。
安格里•海因用手巾捂着鼻子,静静地坐在这间狭小的特殊“会客室”里,片刻之后,门开了,一个白色的身影缓缓走进来,坐到了他的对面。
“嗨。”一开口,原本低沉悦耳的现在声音竟然哑得可怕。
安格里•海因放下了手巾,露出了一个不自然的微笑:“……晚上好。”
这就是实验的结果吗——
“中尉”的脸色越发苍白,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两只眼睛显得更亮了,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袍子,那股清香已经被T5溶液的怪味儿代替了;纤瘦的脖子像是能用一只手就折断,上面还残留着一些诡异的器械伤痕。
“真感谢您能来看我,少校。”他的声音听上去真的非常可怕,“如果不是您要求,他们还不知道要把我泡到什么时候呢,看,我的皮肤都要起皱了。”
“为什么……声音会变成这样?”
“哦,”“中尉”懒懒地歪过头,“因为实在是太疼了!他们让我疼得受不了,只有放开喉咙叫啊。”
那会是怎样的折磨呢?
安格里•海因勉强不去想象那些场面:“‘月’,不,其实你不叫这个名字吧,我刚刚获得允许查阅了红色编队的原始资料库,除了‘岚月’的这个名字以外,你的一切基本情况都是伪造的吧。”
“伪造得很成功,对不对?你们没有一个人可以识破。”
“应该说是我们太小看界外人了,你们已经可以拦截联合政府向我们传送的资料,并且随意篡改!真是完美的偷天换日!”
“完美?您客气,长官。”他自嘲地笑了,“我还不是一样被你抓到了?对了,您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狐狸尾巴呢?”
“狐狸尾巴?”安格里•海因奇怪自己竟然也笑得出来,“大概是第一次见面时吧,虽然你出现时故意暴露自己和红色编队的人不相上下的灵巧身手,可是他们都是一板一眼的,而你却有灵气。”
“真没想到您会用这个抽象的词来形容我,您不像是一个相信第六感的人哦。”
“错了,有时候它也很管用。”
“我记得当时我很努力地装出呆板的样子了。”
“对,你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机器,可你毕竟不是。”
“哦?”“中尉”挑起眉毛示意他继续。
“然后我就开始注意你的行动。还记得你是怎么对待‘猫妖’酒廊的老板吗?你剜了他的眼睛,割了他的手指,并且说这是你做事的风格。”
“是的,当时你指责我过于残忍,不过我已经解释过了:红色编队的人只要完成了任务就可以了,不用顾及手段。”
“话是这么说没错。”安格里•海因慢慢地斟酌用词,“可是,他们还有一条更重要的原则:完成任务必须干净利落,把危险性降到最少。你杀了酒廊的老板,最多不超过半个小时就会被发现,如果是这样,我们还有可能进行下面的步骤吗?你当时带着工具,应该可以轻易采到他的指纹和视网膜样本,为什么要杀了他?是因为他发现了你的秘密吧!”
犯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赞赏:“您早就看出来了?对,因为他当时撕破了我的衣服。”
安格里•海因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不久前的一幕:那具躺在平台上的身体,光滑的胸膛上没有任何刺青或斑点……
“……然后呢,你不会只凭这一点破绽就定我的‘死罪’吧?”一只修长的手在他眼前招了招,提醒他专心点。
安格里•海因忍不住又去掏上衣口袋,不过看了看身后的几双死鱼眼睛,还是勉强收回了手。
“让我想想,接下来又是什么事情呢……对了,我们第一次去查那些尸体的时候,在地下冷藏室中遇到的袭击,你当时受了重伤。”
“我救了你。”
“你真的救过我吗?”安格里•海因看着平静微笑的这个人,他的样子应该叫“安详”吧,“不错,在那个阴森森的地方,有人炸毁了冷藏室的门和电源,然后我们两个人在黑暗中被攻击,你还受了重伤,不过真正的所谓‘袭击者’,不就是你自己吗?”
“岚月”的脸上连一丝肌肉的颤动都没有。
“我记得是你把军医送出了冷藏室,而那时我正站在尸体旁边,你完全有机会把炸弹放到门外,再若无其事地走回来。几分钟后,室内全黑了,戏要怎么演全看你的了。”
“真厉害,这么说我的电枪和扔在通风孔的道具都没骗过你?”
“通风管道四通八达,但有人爬过总会留下痕迹,而我事后只在冷藏室的那个入口找到了一点儿凌乱的手脚印,所有的出口却都没有动过的迹象;总不会是那个‘奸细’进去之后就在里面消失了吧?”
犯人叹了一口气:“是啊,我也没办法做得滴水不漏。看来我的那道伤口还是没有迷惑你,真是太不值得了。”
“不是这样的。”安格里•海因摇摇头,“当时我还没想到这么多,你的表演应该还算到位,不过那道伤口恐怕不是单纯地用来迷惑我吧?”
这句话让“中尉”眯起了双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用那道伤口来运送尸体中的‘货物’,你在用自己的身体做包装箱,躲过了门口的感应探测器监视。我说的对吗?”安格里•海因的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所以,亲爱的月,你所做的并不是……为了我。”
 楼主| 发表于 2009-8-24 23:19:08 | 显示全部楼层
午夜向日葵(十九)
一切都不是为了我,甚至包括你所有的温柔与微笑。

空气中只有沉默和刺鼻的药水味儿在肆略,在这样干净的地方安格里•海因的脑子里却不停地闪过那些恶心的尸体,还有他们耳朵后面的小伤口,不过记得最清楚的还是“中尉”腰间血肉模糊的一刀:
“用身体来做防护罩,使探测器无法检测原本就不大的放射能量,你们其实是很聪明的。”
……
安格里•海因几乎要痛恨眼前的人;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不想说点什么吗?”他开始烦躁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
“说什么?”犯人依旧无所谓,“那个……你应该知道了,杀死吉米•琼斯的也是我。”
“在联络器上动手脚吗?”安格里•海因似乎不愿意过多谈论细节,“军务部想查一个特殊的发射频率是很简单的事,从头到尾我们都是被监视的,所以你在莎士比亚大剧院时用虚假的发射信号误导我也只能瞒过一时。想一想,当时门上没有破坏的痕迹,谁能在特殊时期让那么富有工作经验的吉米轻易开门?”
“哦,确实是这样吧。本来我在想,也许不弄坏门就可以照应你所说的‘有内奸’这回事,看来做过头了……这么说我在审讯‘竹君’时演的戏你也全看穿了?”
“不,你演得好极了,他配合得也很好,只不过你说的中文给了他太多的暗示;什么叫‘同胞’,什么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要求你说英文并不表示我不懂中文;我想同一个民族之间总会有办法沟通的,从这些常用成语上他就可以明白你是谁。”
犯人有些不自然地笑起来:“这倒也是……您真聪明,少校。”
“不客气。”
……
这是什么对话啊?
“哦,够了!”安格里•海因终于愤怒地提高声音,“为什么我们要做在这里说这些该死的、无关紧要的东西?我不是为了这些才来见你的?”
僵硬的空气似乎因为他的话有一瞬间地流动,不过立刻又凝固了。
“说话,亲、爱、的!”他咬牙切齿地瞪着纹丝不动的那个人,“我想现在我至少应该知道你的名字吧?”
一阵沉默后,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近乎叹息的音:“……青葵。”
安格里•海因一愣,喉头咽下一股重复的冲动。
“发音困难吗?”他嘲笑他,“还是你认为我根本不会告诉你?不,其实对这种事我不会太坚持!”
“QING? KUI ?”
“青色的‘青’,葵花的‘葵’。您应该会写这两个汉字吧?”
“希望我这么叫你吗?”
“无所谓。”
这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岚月——不,应该叫他“青葵 ”——像极纯净的水,不起一丝波纹,柔柔的,似乎没有东西能打破这种柔和;漆黑的眼睛甚至比外面的天空还要沉寂,安格里•海因第一次发现自己以前竟从来没有看到里边最深处的东西。
他真的应该呆在油画框里,而不是像标本一样被人泡在T5溶液中。
“你知道我为什么现在才来提审你吗?”安格里•海因有种莫名其妙的挫败。
“哦?”
“这是军务部的决定,我……没有过去那么自由了?”
这句话让对方愣了一下。
“你不是曾经问过我为什么会得到宙斯勋章吗?”
“为什么现在提这个?”
“我相信你们查不到这方面的资料,因为这跟本不入档,所有的记载都不过是某某在何年何地被授予何种奖励;在这里,只要有成绩就够了,原因并不重要。而一旦获得了这种勋章,就意味着你将走在最狭窄的上行通道里。”
“那年你二十五岁,年轻有为啊。”
“你的口气真让人不舒服。没错,那是我最成功的一次任务:我的小队一共36个人,在21区边界上伏击280个妄图进攻数据发射塔的叛乱分子,其中有一个是我同期毕业的队友,比我小5岁,成绩却与我不相上下,我承认他是个天才。但到达指定地点后我在无意发现,有人竟然暗地里破坏的通讯联络设备,并且准备从内部引爆发射塔,我找不到任何线索来查明奸细,我保证自己的忠诚,却没有办法保证其他人,而一旦发射塔失守,整个联合政府的东半球地区就会失去控制。”
“你要力挽狂澜?”
“只有我能那么做。”安格里•海因还是忍不住掏出了烟,却没点燃,“……我把所有人骗进了发射塔的地下室,准备监禁他们,可惜我的队友很快看穿了这道不正常的命令,我来不及思考就打爆了他的脑袋……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接着就开始骚动,我按下了隔离门的开关,35个人被关进了地下室,然后我把高压电枪接到了地下室的消防水道上,打开了闸门……当时那么厚的合金门也没能挡住那股焦臭味儿……”
“7个小时后叛乱分子接近了发射塔,好在我能熟练地布置地雷带,而发射塔的电力足够支撑一次3000T级的爆破,等他们全部进入雷区后只要按一下电钮就够了……那一天,空气里好象都漂浮着血雾,周围方圆一公里的地方只有我一个活着的东西……”
室内温度又降低了几分,连青葵也微微打了个哆嗦。
“我一个人保住了发射塔,以及……联合政府的安全,在三个月后被授予宙斯勋章,但是却落下了一个后遗症——只要我不抽烟,嘴里就能尝到血腥味儿……”
“这就是你一开始就能怀疑我的原因吗?你根本不相信别人,不管是同伴还是敌人。”
“任何人都可能是敌人,我没有同伴。”安格里•海因尖刻地笑了,“作为一个情报军官,必须怀疑一切。”
“那什么所谓的‘成为机械师’的理想也是可笑地台词吧?”
“我啊,从来就没有想从事那种职业,我的目标是做一个军人,一个最好的军人!”
“看来我们都很不诚实。”青葵用手理了理耳边的乱发,“你可以不必指责我的欺骗了!”
“不,不对”少校烦躁地挥了挥手,“因为……至少有一件事我没有说谎!你是我职业军人生涯中最可怕的失误!”
青葵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他趴在桌子上,用一种非常奇特的眼神望着对面的男人:
“长官,难道……您真的爱上我了!”


真的爱上他了吗?
安格里•海因不知道自己向来聪明理智的脑袋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似乎一切都在接触到那个人以后变得无法控制。
愚蠢的对话!
这是他对今天两个人见面的评价,他讨厌自己由主动变为被动,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暴露出那么多好恶,翻出藏了那么久的秘密!还有……他想不通为什么最后自己倒像个囚犯,困在他的眼睛里。
67区的天空漆黑一片,人造太阳已经降下去了。
他光着上身坐在窗台上,手上夹着一支紫菊花,旁边放着久违的红酒,带着烟尘味道的风吹动他银灰色的长发。电话在嘟嘟作响,上校的训斥仿佛还有余韵。
“你太让我失望了,安!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一时糊涂!”
“你想想自己都干了什么,我让你见他不是为了说这么多的废话!”
“你要明白我为什么破例让你回来参加专案组!”
为什么?
他当然知道;“货物”还是没找到,界外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们全部都不清楚!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硬的已经不管用了,而克拉拉•欧罗上尉说的催眠法更是愚不可及——因为检查后发现犯人已经受过反催眠暗示了。
剩下的工作几乎又落在了安格里•海因身上。
他从来没有如此讨厌过接受任务,特别是这种任务!


午夜向日葵(二十)
关于色诱的事,他自己都记不清作了多少回。
还好,科技的发展并没有让人的原始本能退化多少,所以安格里•海因知道怎么让那些保有秘密的女人先进天堂,再下地狱。这种事他得心应手,因为肉体是一种工具,就像他手腕上的F997一样,而这次的对象不过换成了一个界外人,况且连“工具”都可以不用。
很简单啊,应该很简单。
他不知道对自己说了几十遍,但唯一的成果就是消耗了几十根紫菊花。

“长官,难道……您真的爱上我了!”
一个界外人啊!

他想起了在“猫妖”酒廊的地下交易场,那个一身灰蓝色的小女孩在叫妈妈,现在他明白了当时“岚月”脸上的古怪神情有多么地吸引人——也许自己在那一刹那就被触动了,尽管这种触动连一秒也没有维持;他怀念他依偎在自己怀里的感觉,不论是在那个寒冷的停尸房还是在这个客厅……还有,即使他受伤的原因值得怀疑,但无可否认地,想到一个如此纤柔的人也许是在保护他,安格里•海因无法不产生特殊的感觉;他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当他们屡次谈到这片黑暗的天空时,他会用一种奇怪的第三者的眼光来描述它……他是特别的,一直如此。
所以当安格里•海因一想到那些曾经的柔情蜜意都不过是两个人有意识的表演,胃部就隐隐犯疼——不,他讨厌独角戏!
他真的是爱上他了!
天哪!天哪!天哪!
这是真正的疯狂!
而摆在他面前的是:要恢复理智,还是将这场疯狂持续下去?
地板上躺着他的制服,银光闪闪的肩章在提醒他是什么身份。“少校啊……”他狠狠地掐灭了快燃尽的紫菊花!
“我的理想是做一个最好的军人,不仅仅是用一个宙斯勋章来证明……我会成为中校、上校……一直到将军!我会的,一定会!”


“人是那种无论在什么环境下,只要想活下去,就一定能行的动物。”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句话老是在青葵的脑子里转来转去,大概是由于实验过于频繁,他的思维变得有些混乱吧,不过想想倒是很贴切的——这还是安格里•海因说的呢,正符合他现在的状态!
比起前两天来值得庆幸的是,他终于脱离了T5溶液,他差一点就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面呢。现在躺在满是监视器的透明牢房里,他轻轻抚摩着手臂上的伤口,觉得有点儿火烧似的的疼;这是今天第三次实验留下的纪念,被涂抹了1克的HY强酸,据说是为了检测正常皮肤和变异肤质在抗酸性上的差异。
开玩笑,他们真以为他的痛觉神经也萎缩了吗?
不过脖子上的针眼儿倒是逐渐在愈合了,就是不知道植入的那些寄生虫什么时候发作。
现在的日子比他想象中的轻松了许多,至少他们没把他作活体解剖,估计军方是斟酌过的,在找到他们想要的的东西和这一系列实验结束前,他很安全。
他坐起身,眼前一阵发黑——果然还是流失了太多的血啊。
周围始终有一两个白色幽灵在“保护”他,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让他们也紧张了一下。青葵走到“墙”边,对他们微笑着摆摆手。
这时,通道上唯一的一扇门开了,一个束着银灰色长发的高大男人慢慢走进来。
几天不见,他的少校好象深沉了许多。
青葵用最温柔的表情对安格里•海因做了个“早安”的口型——反正在这个牢房中是完全隔音的,他一直很小心地保存体力。
安格里•海因的脸色微微有几分诧异,随即点点头,对穿着抗菌服的两个看守说了些什么。看守走向控制台,为他打开了门。
“我比较喜欢实质性的问候,如果甜蜜一点当然更棒。”安格里•海因摘下帽子,“早上好,青葵先生。”
“即使永远不见天日您也可以保留良好的作息习惯吗?”青葵觉得这个男人似乎又变成了他第一次见到的样子,“抱歉没有茶点可以招待您,他们只给我喝药水儿。”
“不,今天我来不是为了这个。”
“李上校要您从我这儿问到什么?哦,或者说您想知道什么?”
安格里•海因耸耸肩:“是邀请,我只想请你出去走走。”
青葵在瞬间颤抖了一下,随即转过身:“我昨天承受了十五次不同类型的极限实验,如果您还有点良心的话就让我好好休息,这种玩笑很容易让一个幽闭的犯人过于兴奋的。”
“不,绝对不是玩笑。”
“让特一级要犯随便走出去,您做不到。”
“不,你错了。我是做不到,但是有 ‘特权’这个词就能轻松完成。”
青葵眯起眼睛……
安格里•海因走上前抓住他细瘦了一圈的手腕,笑嘻嘻地抬了抬帽檐:“来吧,我们至少应该享受一次真正的约会。”


67区像罂粟。
这是青葵的感觉。
在黑暗中绽放的时候,可以麻醉花蕊中的一切。
他换上了淡红色的外套斜靠在座椅——这是少校为他选的,据说是可以为他过于苍白的脸色稍稍增添一点红润,而看起来效果也不错。
天幕是黑色的丝绒,丝绒下的缎带是交错的高架桥,甲克虫般的氢动力车在上面飞快穿梭,只有在高架桥下方的缓行道里才能有时间好好看看这座城市。
与大战前没有什么不同,只要是人,就要活下去,因此关联的事物统统应运而生:商业、卫生、教育、政治、文化,只不过改变了形式而已。
所以这里的街道也很整齐,很干净,快餐店的招牌大大地矗立外面,街边发亮的光带把每一个角落都照得很清楚,它们可以给居民提供极少量紫外线之类的东西,并且随着时间的变化减弱或者加强。穿着各种服装的居民来来往往,冰蓝色的彩妆,仿古的长袍、伸缩式的便携电脑,都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当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儿的笑声传到青葵耳朵里的时候,他甚至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外面怎么样?”安格里•海因给车输入“自动驾驶”的命令,然后向他靠了过来,“有没有觉得空气都好闻多了?”
“天上始终有三辆巡逻车,前后五十米都有秘密警察,我只不过是走进了一个大一点儿的牢房罢了!”青葵拉下衬衫的领口,露出锁骨上一个镶进皮肤里的亮点儿,“——况且,你们还在我身上安了这个,我一旦离开你三米之外,就会立刻全身麻痹!”
安格里•海因一脸坦然地为他理了理额角的碎发:“这可是我能带你出来的必要条件。”
“诱供需要气氛,更需要安全,我能理解。”
少校并没有被激怒,他从后座上拿过来两份快餐:“我还没有开始工作呢,你能不能别像只竖起毛的猫?”
青葵道了谢,却没动,只是嗅了嗅那扑鼻的香气:“收买吗?你还不如告诉我为什么要带我出来,这可是个极端荒唐的行为,少校居然还批准,真是不可思议。”
“别为这个费脑子,”安格里•海因为他打开饮料,“你该想想自己的将来,知道吗……其实不管能不能从你这里得到情报,你最终都会被监禁,被处死,然后作成漂亮的标本放在陈列室里。”
“哦,诱供开始了。”
“所以在这之前,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我,是爱你的……”
 楼主| 发表于 2009-8-24 23:19:37 | 显示全部楼层
午夜向日葵(二十一)
爱?这算什么?表白吗?

青葵的脸上露出了虚伪的微笑:“谢谢,我真是太荣幸了,不过您诱供的伎俩真是低级。”
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安格里•海因觉得很讽刺。
青葵拉开衣服,轻轻地按了按心脏的位置:“如果我的这里有黑色的编号,是不是才有资格相信这些话的真实性。”
“……”
笑着和母亲走在一起的男孩子蹦蹦跳跳地走过他们车窗前,青葵把目光投向那张几乎没有杂质的脸:“我是怪物,你不会不知道吧,我们见面的最好方式是隔着一道铁栅栏。”
“你恨我?就像其他界外人一样。”
“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
“不,事实是你和你的同伴都怨恨这里的人。”
男孩子已经走远了,青葵几乎用宠爱似的目光望着他的背影:“你们都是幸福的,对吗?”
安格里•海因没有回答。
“您还能记起父亲母亲的脸吗?”青葵光洁却憔悴的面孔上突然漾起一丝温柔,“我的母亲在我一岁时去世,我只记得她的体温;我的父亲很高大,但是非常和蔼,即使穿着厚重的防护服,他也要带我去看在焦土中发芽的小草;在家乡,我有许多朋友,他们可能长得不那么好看,可是很善良,他们都喜欢我,愿意为我作出任何牺牲,所以我觉得自己很幸福,一个幸福的人没必要再去怨恨任何人。”
安格里•海因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前天好象是他母亲的忌日。
“不要再在我面前撒谎了!”他突然有些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不是因为怨恨,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打破我……我们的平静?”
“哦,这才是符合您身份的想法啊,少校。”他的犯人吃吃地笑了起来,“就这样:总是把界外人看成一种极其危险的存在,似乎每个界外人都在用虎视眈眈的眼神望着你们,这些家伙是生来就被消灭的,如果大自然无法做到,那也应该由你们来完成——即使这些可怜的家伙曾经和你们一样拥有人类该有的一切。”
指责异常尖锐。
安格里•海因转过头,再一次想起地下交易场中那个有着灰蓝色肌肤的小女孩儿。
“其实……”他还是在尝试说出一点什么,“我无法把你当作他们……”
“没有差别。”一只冰凉柔软的手按住了他的唇, “对不起,少校。你得明白,我有这样的身体,不论和谁相爱,感情都是残缺的。”
车厢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车沿着缓行通道慢慢行进。安格里•海因想不出自己还能说什么,而他的犯人正在饶有兴趣地参观外面巍峨的建筑和一些面无表情的行人。
“67区一日游”?这个笑话并不怎么幽默。
青葵还是冷漠的,他的心从来没让他看见过,就像天空中的黑雾,遮住了一切的希望……
“停车!”
突如其来的叫声打破了寂静,沉默的青葵突然把整个身子扑在了车窗上朝外张望,接着焦急地尝试打开上锁的车门。
“你干什么?”安格里海因吃了一惊。
“停车!马上!”
“一出去就有十五支枪口对着你!”
“请停车,少校!”温柔的声音此刻变得高亢而激动,安格里•海因把自己的手腕和他铐在一起,按下了解锁开关。青葵飞快地跳下车,拖着他朝后面走去,一下子冲到护栏边,直直地远眺天空,苍白的脸上突然泛出一阵红晕。
“太美了!”
——梵高的《向日葵》。
在缓行道右边的护栏外是空旷的爱弥尔广场,在广场的中央,全息投影广告把一幅巨大的油画竖立在漆黑的天幕下,金色的光线浮在空气中,张扬地释放着热量,几乎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安格里•海因以为自己见到了太阳。
青葵坚冰一般的外表似乎被这个偶然的奇观给融化了,一种奇异的神采让他原本漠然的眼角变得温润起来,双唇不易觉察地蠕动了几下,可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安格里•海因静静地看着他优美的侧脸,什么也没说。几分钟后,金色的光线慢慢暗淡下去,也收敛了青葵眼中的神采。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少校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好了,我们走吧。”
……
旅程结束得很快,当车停在67区军务部大门口的时候,没有人说话——他们两个,终于还是走到尽头了。
空中的巡逻车和各处的秘密警察像蜘蛛一样飞快地从暗处涌出来,几排荷枪实弹的军警在大门里整齐列队,后面是身着白衣的研究人员。
“太讽刺了吧,少校。”青葵忍不住取笑,“我现在连掐死一只狗的力气都没有了。”
“例行公事而已。”安格里•海因为他解开安全带,“玩得还好吗?”
“‘最后的晚餐’无比丰盛。”
安格里•海因显然并不为此高兴:“知道你踏进这扇门以后会怎么样吗?”
“我猜猜……”青葵用手支着头,“应该是继续实验吧,捎带用点儿刑,当一切办法都试过之后,就可以给我注射氰化物了。”
“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不,”黑色的眸子无比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我的手上和你一样都沾着别人的血,这样的死亡是命运必然的报复。”
青葵推开车门走出去,几把枪凑到他身后 ,两个研究人员飞快地跑上来为他解除了锁骨上的控制器,又铐住他的双腕。
“再见了,少校。”他向他摆摆手,“如果您愿意,请替我向琼斯中尉说声对不起。”
穿着淡红色外套的纤细身影不紧不慢地走进了灰白色的钢铁大门,微风吹得他柔软的头发无比飘逸, 不管怎么样他依然是美丽的,但安格里•海因知道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他;因为一切都要结束了!
可即使这样,这个人也没有说出他想听到的那个字。
砰地一声,他砸碎了面前的控制面板,无力地伏在方向盘上。


电梯里的镜子中有个陌生人,银色的头发虽然扎得很整齐,黑色的制服虽然很笔挺,帽子虽然很端正,但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却明显地带着一种疲惫,轻微的沮丧和憔悴不管怎么样也掩饰不了。
安格里•海因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或许是昨晚烟抽得太凶了,至今舌尖上还泛着苦味儿,酒也喝过了头,脑袋隐隐发痛。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67区的高级军官,反倒适合呆在某个角落里装装失业者。他把上身微微前倾,仔细理了理衣领,但愿上校对他不要太苛刻——不过这个举动没有什么效果,可能只有让肩章上多一颗星才会让他感觉好点儿。
电梯的门开了,美丽的红发女秘书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站起来接通了里面的通话器,然后走到办公室门边。
安格里•海因想起上次来的时候自己好象对她很粗暴。
“嗨,宝贝儿,”他像从前一样对她眨眨眼睛,“今天有空吗?”
女秘书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如果没有理解错,安格里•海因甚至认为那是厌恶。
“对不起,少校,我很忙。”她冷冰冰地为他开了门,“请进吧,上校先生正在等您的报告。”
女人真是喜欢记仇的动物!
安格里•海因自嘲地一笑,把外套和帽子递给她,缓缓走进了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报告,长官!”立正、敬礼。
拉赫•李上校此刻正靠在桌旁,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的爱将,眼睛里充满了期待:“怎么样,安?昨天的行动怎么样?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是的,上校。”安格里•海因从口袋里掏出他的成果,“昨天……我得到了很多东西!”


午夜向日葵(二十二)
把透明的资料卡放进全息投影电脑中,一组红绿相间的数据逐渐在空气中显现出来。
“这是通过安装在犯人身上的控制仪器得到的,”安格里•海因熟练地操纵着屏幕,“根据事先定好的行进路线,从菲倪里安街区到军务部,我们沿着67区绕了个大圈子,几乎所有重要部门都没有放过:包括发电厂、能源供应局、雷达监视站、数据传输终端站等共计12个政府要塞,除此之外还有莎士比亚大剧院、爱弥尔广场、议会图书馆和3个大型集会场地。您可以看到,上校,犯人除了有一次较突出的情绪反映以外,一直很平静。”
“他的心跳、脉搏和血压跟正常人没有区别。”拉赫•李上校用手支着头,打量浮在空中的屏幕,“为什么从10:21分56秒到10:24分14秒这段时间里会有这么大的波动?”
“当时我们正经过爱弥尔广场,长官,他看到了一幅油画。”安格里•海因把这一段隐去,“请允许我等一下跟您解释,现在我必须告诉您这些‘正常’数据背后的微妙发现。”
安格里•海因轻轻按了一个键,几个红色和绿色的数据在屏幕上扩大了十倍,与那长长的一列自动分隔开,形成了非常突兀的对比。
“这是他在8:23分、9:44分、9:58分、11:34分、12:13分和13:54分的心跳与血压,您可以看到,长官,虽然变化很细微,可是这些时段的记录比上面的正常数据略微高出了1﹪~5﹪。”
“对,是这样,我看到了。”
“如果您愿意再对照一下监视录象就会知道,在这几个时间段,我们刚好经过能源供应局、数据传输终端站、W•R&#8226新资源公司仓库、雷达监视站、地下排压中心和发电厂。虽然当时他的表情很平静,但我相信这些数据的变化不会是巧合。”
老职业军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会心的微笑。
“如果联系到杰米•琼斯中尉牺牲前的分析结果,我们可以猜测出那些用于能量聚合的38块RE-008合金都被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上校赞许地点点头,冰冷的双眼中终于浮现出久违的温度:“不愧是安,我必须承认你还是67区最好的情报军官——不过之前你给我提出带犯人‘出去’这个计划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真的执迷不悟了。”
“谢谢您的夸奖,长官。”
“现在谜底快露出来了,很明显,那些怪物是要大量窃取67区的能源,他们想做什么?”
“从这个犯人嘴里是找不到答案的,长官,我们必须自己开始调查。不过相信只要我们找回那些合金,他们的计划也许就面临破产。”
拉赫•李上校按下了通话开关:“戴丝中士,请通知第三、第四小队队长30分钟后在8号会议室等我。”他转向身旁的人,“要对这几个地方进行地毯式的大搜查,一粒灰尘都不会放过。”
安格里•海因向前踏了一步,啪的一声立正:“长官,请把这个任务交给我负责,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用巧妙而隐秘的手段取得了重大进展,再亲自找到隐藏的危险物证,最后一举破坏界外人的可怕阴谋——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那个偶然的失误就会立刻被遗忘,然后他将获得他的第16个勋章,接着晋升为中校。
安格里•海因太清楚接下来他必须做什么了;是的,他必须做,即使这样是为了拼命赶走心底里那种闷得发痛的感觉。
老上校眯起了眼睛,手指松开了按扭:“安……我也很愿意让你来继续这个案子,但是——”他突然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脸上的神请异常古怪,“——最近你独立调查,一定很累了,我倒建议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一种不祥的感觉袭满了全身,安格里•海因提高了声调:“这个您不用担心,长官,我可以用全部精力投入;如果是因为前段时间的失误让您担心,我向您保证不会有第二次了。”
“啊,我并不怀疑!安,我了解你。”他的老上司摆摆手,放低了声音,“你是个很清醒的人,你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五年前的那次行动你能做到一举两得,即保护了数据塔,又名正言顺地祛除了一个最大的障碍,连我都很佩服:你是一个强者!所以今天一个小小的界外人也不会是你自毁前程的炸弹,我并不担心你!不过最近倒是多了一些小范围的传言,你没有听到吗?”
“传言?”安格里•海因皱起了眉毛。
“没有听到最好。”上校把双手交叉在一起,“无非是谈论你……和他,很无聊,不过老鼠也可以杀死大象,你还是尽快从这个案子里退出比较好,即使今后有什么变故,你至少不必为此负责。”
安格里•海因总算理解了那位红发美人厌恶的目光,他突然觉得浑身冰凉。
“相信我,安,你去渡个假没什么不好,等你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平静了。”
少校没有开口,他规矩地敬了个礼,转身向门口走去。
“不用担心,安。”上校冰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我会尽快为你除去那个传言的焦点。”


到总务管理处交出了F997和特别通行证,接着打出了一份休假申请,安格里•海因又回到了半个月前的状态。
现在他可以放心地去“尘嚣之都”了,不会再有任何电话突然地把他叫回来,他可以放松一下,好好享受迟来的假期,殷勤的美人和可口的红酒都在向他招手,他终于自由了,不是吗?
直到坐上氢动力车,安格里•海因都在宽慰自己——他并不是被停职,只是补上了一个假期!但车子发疯的速度也不能说服他,他打开车厢顶棚任凭呼啸的风放肆地灌进来,追逐前方一辆辆惊慌失措的“甲壳虫”,30分钟后在自己的公寓楼下来了个急刹车。
见鬼!
冲上楼,扑在巨大的玻璃窗上,少校重重地扯开领口,努力平复激烈的心跳。
他终于还是失败了——他失去了挽回这一切的机会,他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这里是67区,没有“污染”的地方,一旦他真心地爱上一个界外人,那么在任何人眼里他也被看成了一个怪物!
想到那双平静而清澈的眼睛,他的心突然绞痛起来。
这才是惩罚吧?他是活该啊!
眼前的67区如同瑰丽的花朵在他眼前绽放,而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想吐!
岚月和青葵,不论谁都好,他想见他,哪怕是最后一眼。
但是上校最后一句话让他知道什么都迟了,今天——不,也许是明天——那个人将成为浸泡在溶液里的天使,被送往45万公里以外的联合政府总部,他什么也做不了了!
安格里•海因觉得胸口如同窒息一般难受,他死死地咬着牙,倚着窗户滑倒在地板上。
 楼主| 发表于 2009-8-24 23:19:58 | 显示全部楼层
午夜向日葵(二十三)
媒体是一种无孔不入的东西,他们就像老鼠和蟑螂一样,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不会再消亡了,战争也好,暴乱也好,萧条也好,恐慌也好,仿佛都只会为它们注射兴奋剂。
安格里•海因向来讨厌这些喜欢夸夸其谈的家伙,不过在有些时候它们还是挺可爱的——所有的小道消息都逃不出它们的手掌,它们会瞅准每一个机会迫不及待地向公众炫耀,即使在事后要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
所以他一直开着NEWS67频道,巨大的电视墙在黑乎乎的房间里变换着色彩,映在他僵硬的脸上,多多少少也增添了一些生气。
是的,他没去“尘嚣之都”,他哪儿也没去,他就呆这个地方。他需要了解一些事情,在这里,哪怕是一丝空气中的颤动,也足以让他绷紧全身的神经:
67区警备队的行动不出所料地成为了所有媒体追逐的焦点!从来没有这样大规模的搜查,所有的街道在12个小时之内成了皮靴和警笛充斥的禁区,戒严让公民们忐忑不安,每个人都被勒令留在家里,重要公路上再也看不到任何车子飞驰的景象——不怕死的记者们仿佛是嗅到了血腥味的苍蝇,没头没脑地涌了出来,从屏幕上歪歪扭扭的画面可以看出,警备队的枪管和呵斥一点也没有消灭他们狂热的好奇心,每个重点搜查地段外面都闪烁着跟拍摄像机的信号灯,一些带有雪花点儿干扰的图象在第一时间里被传回电视台。
如果从一个局外人的视角来看,他们拍的这些东西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横七竖八的警戒线、密封的钛合金保险箱、带着蓝十字星和不带蓝十字星的警备队员、摇来晃去的镜头里不时闪过进进出出的白色身影……不过安格里•海因知道他们干得有多好。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这些新闻片段,抓住一些稍纵即逝东西——在那些遮遮掩掩的钛合金保险箱左上角,全部都贴着一颗闪着异彩的圆形薄片。
安格里•海因的嘴角微微翘了翘:可怜的上校,他现在一定气得发抖了!
从电话接收器末端找到那一束发着紫光的隐形光纤,熟练地把它接在自己的备用电脑上,安格里•海因输入了几个数字,耳机里立刻传来一阵模糊的谈话声:
“……混蛋……废物……你们的动作简直像乌龟……看看你们找回来的东西,啊?这是什么……我讨厌看到打这些垃圾!我要的是合金!是RE-008合金!不是这些打着圆形标记的空箱子……好了,麦考利少校,你应该写写述职报告了……我希望你现在立刻从我面前消失……”
他倒霉的同事们啊,忍受这么强烈的一场暴风雨需要多大的勇气!
接下来耳机里沉默了很久,只隐隐约约传来上校粗重的呼吸声,安格里•海因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击着,耐心地等待下面的发展。大约4分钟后,那里面传来了通话按扭的提示声,以及刻意保持平静的嗓音:“戴丝中士,请帮我接通细菌变异实验室的克拉拉•欧罗上尉……你好,上尉……是我,那个东西,对,就是我们的小朋友,希望你还没来得及处理他……”
安格里•海因的脑袋里拧紧了发条,死死握着拳头,可耳机里又沉默了下来。
“……上尉?”
说话啊,婊子!
“……很抱歉,少校,已经执行了……”
执行?
蹦的一声,发条断了。
他突然间有点不理解那个词的确切含义:“执行”?执行什么?他们把他怎么了?他们杀了他吗?……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耳机里的上校已经开始不住地惋惜:失去了这样一个重要的“线索”和“实验品”真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他在向上尉抱怨,抱怨她的手脚快到无法想象,而上尉却一板一眼地坚持她是对联合政府直接负责的,在67区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对她行动横加指责,她没有必要保留一个已经结束了所有实验,并且具有一定危险性的界外人,即使这个“人”对上校很重要……
他们快吵起来了,没有人能干预。
安格里•海因发现自己现在竟然能聚精会神地听着这场极端无聊对话,每个字在他的耳朵中异常地清晰,他的双手用力按住耳机,不断地加大音量——上校开始为联合政府对他的不信任感到恼火,他一再强调这次行动的失误有部分原因是上面催得越来越紧,因此没有充分的准备,上尉又急急忙忙地要处理那个最有价值的危险人物,所以如果要为这次搜查失败而负责,那么也不光是军务部的错……
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罗嗦,安格里•海因觉得头开始疼,他几乎想要掐断这根隐形光纤,可是手却像僵化了一般无法动弹。
接下来又是上尉的反驳和指责,絮絮叨叨,令人无法忍受。
这种折磨持续了近十分钟,直到报警器开始发出嘟嘟的噪音:必须立刻断开了,否则被军务部的安全系统追踪到。
安格里•海因很不情愿地按下了“ESC”。
很遗憾,自始自终少校都没听到最想听的那句话:
“开玩笑的,上校,其实我们的俘虏……其实还活着……”


原本有些眉目的渗入事件再次陷入了困境,传媒在竭尽所能地渲染军方这次一无所获的行动,各种评论和猜测也纷纷出炉,不过这都是各家各户吸引眼球和耳朵的诡计,但是在一通神秘电话打进NEWS67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点上了,恐慌和疑问在短时间里达到最高峰。
比尔•M是一个非常幸运的记者!两天前他接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那是一种经过变声器处理的男中音,他告诉他最好在下午16点57分守在细菌变异实验室外面,如果看到了一辆尾部有红圈的垃圾车出来,想办法把它拦住,那么他会看到非常精彩的东西,第二天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他的名字!
他从来不知道成为顶尖记者的机会来得如此容易,尽管满心疑惑,他还是报着侥幸的心理去了。当他真的看到那辆车时,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勇敢无比,竟然一点也不惧怕守卫士兵手里的枪。他冲上去把粉碎喷剂洒到车厢上,身后的摄影搭档高高举起了跟踪摄影机……于是,一个有史以来最美的天使通过NEWS67的屏幕传向了世界各地:
从破碎的断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在约两米高的圆柱形玻璃容器里,一个赤裸着的纤长身体浮在无色透明的液体中,清秀绝伦的脸上无比安详,双眼轻轻地闭着,仿佛在沉睡,双臂在两侧微微伸展,像是准备飞翔,柔顺的黑发拂弄着他的脸颊,让人觉得他马上就会醒过来;但是接下来每个观众都会惋惜地发现,他全身的皮肤呈现着不正常的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这是死人才有的颜色;还有就是那一目了然的畸形……
比尔•M成功了,尽管军方怒不可遏,联合政府也向67区施加压力,可比尔•M毕竟成功了!大众一片哗然,那个神秘的界外人标本引发了他们无穷的联想,由此开始的关于渗入事件的讨论让拉赫•李上校没一个晚上不失眠。虽然他重办了保密处的那帮家伙,又以失职罪把守卫士兵和克拉拉•欧罗上尉送上了军事法庭,可是泄露出去的机密是再也没办法掩饰了,他疲于应付堵在家门外的无冕之王们,更要小心接踵而来的上方查问,所以每当他关上电话时最后悔的就是早早地让他的爱将在这个时候被停职。


安格里•海因此刻却完全没有考虑到上校,因为他绝望了——
当电视墙的画面上显现出他最想见到的那张脸时,他终于明白自己还太幼稚,应该彻底抛弃幻想。
是的,他们最后还是处死了他,他死了,就像自己曾经对付过的界外人一样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把画面定格在青葵的脸部特写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的表情太平静了,没有一点痛苦的痕迹。那么在临终前他到底在想什么?同胞?任务?还是干脆尽情嘲笑军方的失败?他恐惧过吗?他从来没有害怕过这一切,是不是因为他早就料到了?或者他比许多人都勇敢……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心里是否有那么一瞬间会想到他……
安格里•海因听到手里的遥控器折断的声音的。
该死的!为什么他没办法知道这一切!
他突然跳起来,把身边能碰到的东西一阵乱扔,接着掏出紫菊花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迷离的烟雾冲进气管,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喘不过气——
上帝啊,原来他的心也能这么痛!


午夜向日葵(二十四)
67区下雨了。
这简直是个奇迹——因为世界人工循环系统的起用,隔离区已经在几十年前彻底告别了这种奢侈的自然享受,可是今天,蒙蒙的细雨竟然不期而至。于是就像去领古老的平安夜弥撒一样,所有的人都来到室外,仰起头瞻仰雨中的盛况。
安格里•海因仍然呆在屋子里,靠在沙发背上望着外面,手里燃着一支紫菊花。
水滴如米粒般大小附着在窗户玻璃上,透过它们,67区光怪陆离的夜景更是美得惊人,像一朵开繁、开烂的玫瑰。
电视墙上那个漂亮的主持人正站在雨地里欣喜若狂地展示身后雾蒙蒙的景象,已经有人开始为此庆祝,各种颜色的灯光在黑漆漆的天幕下扫来扫去。
安格里•海因觉得很难过,一是因为屏幕上那位女士的口红颜色是他最讨厌的紫色,二是不明白外面那些家伙为什么如此兴奋,这不过是一个比平常更寒冷更潮湿的日子罢了,本来就不温暖的地方被湿气一裹更是要命!他们真是疯了!
但是这场雨让很多人一下子没有想到不久前的那些烦心事,什么界外人啊,渗入事件啊,神秘搜查啊,仿佛在一瞬间都不那么重要了。他们果然还是关心离自己最近的事情。
可惜军务部并不像公众一样容易被分散注意力:在送走了被意外曝光的“标本”后,调查仍然在继续,不过保密工作加强了十倍,突如其来的细雨也给了他们一个喘息的时间,拉赫•李上校不愧是老练的士官,非常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他并没有放过那些已经被搜查过的地方,安格里•海因知道有多少便衣和暗哨一天三班倒地守在周围;巡逻小队的警力比以前增加了百分之五十,所有枢纽机关半径一公里的地方都有流动岗。
奇怪的是,自从青葵被捕后,接连不断渗入事件一下子停止了,尽管边界上的布防愈加严密,可是再也没有一个界外人靠近67区,连黑市上的贩卖生意都一下子冷清了下来,仿佛那些老鼠一样的东西都变聪明了,远远躲开这个地方。
这是不是说明他是整个大规模渗入事件的领导者?那么界外人之前的行动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重要的是那些RE-008合金到底在哪里?
问题并没有被解决,安格里•海因还必须思考自己该怎么办,他下一步该做什么:目前少校不会招他回来,只不过是警觉地控制着他的动向而已,他知道自己实际上是老家伙的怀疑对象,没离开67区就会受到监视;但这些天来他不过是乖乖地呆在家里,要不然就是上街买点东西,“老实”得不得了啊,应该没有任何把柄留给他……
他从来没有在家里呆这么长的时间,也从来没有在家里度过这样寂寞的时光。
从前不时会有美丽的客人来拜访,让他消除疲惫,每个月,每个星期都不同……直到有一天,这里迎来了岚月中尉……所以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感到孤独,即使是在一个人的时候。
安格里•海因突然觉得手指一痛——
该死,烟头烧着他了。
他走到沙发旁边抓起企鹅形状的处理器,狠狠地把烟头塞进去,然后吮着灼伤的部位。
处理器在他面前发出卡嚓卡嚓的声音,他突然想起刚刚见到青葵时的情形:当时他还叫岚月吧,自己对他冷冰冰的态度极其反感,可是当那个人偶然用一种新奇的眼光注视着这个东西的时候,一刹那间他觉得身旁的新搭档看上去……挺可爱。
是的,那种一闪而过的表情带着淡淡的童真,可爱极了。
安格里•海因抚摸着手指,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
然后又怎么了?他们开始合作,他在地下室演戏给他看,他相信他保护了他,他们在厨房里接吻,他开始喜欢对他笑了……他笑起来非常好看,真的:如果可以相信那笑容是真心的,那么看着他的脸就像看见了阳光……
安格里•海因在头脑中努力回想着那张脸,突然感到强烈的后悔——为什么自己竟然没有保留一张他的相片呢?
一时间,悔恨铺天盖地地向他席卷过来,闷得他透不过气,他抱住头,指尖在皮肤上留下清晰的血痕……


大约五个小时后,雨停了。
狂欢的人群随着蒸发的雨水慢慢散去,湿润的67区笼罩在一股阴冷的雾气中。安格里•海因用一种讥笑似的神情看着窗外一地的发光残片:这种短时间的热情真是来得快也去得快,真方便了。
这时一阵愉悦的电子音乐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他意外地抬起头,惊讶地发现门口的监视屏幕上映出一个高挑的身影——美丽的脸上画着冰蓝色彩妆,细碎的短发染得火一般红,她用手臂夹着包,不耐烦地晃着一个小盒子。
是丽迪娅,她怎么会来?
安格里•海因站起来,并不理会响个不停的门铃,半分钟后,电子语音开始例行的说辞:“很抱歉,主人不在家,请……”
“哦,够了,安,”魅力十足的女明星习以为常地敲打着摄像头,“亲爱的,别跟我来这套,快点儿开门!”
她还真会找时间!少校站起身为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向卧室走去——
“开门,安,你这个混蛋!”客人开始在外面弄出砰砰的噪音,“我不想跟你罗嗦,看看这儿,有人要给你一些东西,是你的小朋友……”
吱的一声,门开了。
丽迪娅撇撇嘴,噔噔噔地踩进来。
“天哪!”她很不客气地在用力鼻端扇了几下,“你家里失火了吗?我发誓这烟味儿可以熏死一只猫……居然还不开灯……”
“你来干什么?”安格里•海因从黑暗中走出来,盯着她手里晃动的小盒子。
女郎用一种惊讶地目光看着和她说话的这个人,然后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安,你有多久没刮胡子了,生病了吗?看看你的样子,就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不过少校并没有兴趣听她描述自己的外貌:“长话短说,你到底来干什么?”
聪明的客人从他冷冰冰的口气中听出了以往没有过的厌恶,她把手里的小盒子递上去,笑了笑:“给你的。”
“什么?”
“前段时间你的小朋友——就是长得很漂亮,穿白衬衫的那个男孩儿——他来找过我,要我在今天把这个东西带给你。”
安格里•海因小心地接过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块记忆卡带。
“好象是什么录象,”她耸耸肩,“不过请放心,我没看。”
少校的眉头皱了起来,有点疑惑地望着这位“中间人”,却没有再说什么。
“好吧,”她非常识趣地转身向门口走去,“我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不过安——”她突然回头怜悯地望着这个憔悴的男人,“你……被抛弃了吗?”
安格里•海因的脸上一僵,随即浮现出一丝苦笑。
“是啊,”他点点头,“是的。”
 楼主| 发表于 2009-8-24 23:20:30 | 显示全部楼层
午夜向日葵(二十五)
放置了很久的立体投影仪找起来特别费劲,加之房间又经过特殊“设计”,许多东西藏得很深,安格里•海因翻了半个小时,几乎是绝望地认为自己必须出门去买一个,但这时那个圆形的小家伙却从一台声波追踪器后面摇摇晃晃地滚了出来。
没有任何机械故障,看上去还能用。
安格里•海因把少了支架的立体投影仪放到桌子上,接上电源调试了几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块记忆卡带。
这种全息录象记忆卡带通常很小,只有0.5厘米厚,半个手掌那么大,通体透明,对着光线时可以变换出彩虹般地的色彩,但是在这间黑暗的屋子里,它的光芒被削弱了不少,看上去就像一块不起眼的无机玻璃。
安格里•海因感到这个小东西烙得他的手发痛,他愣愣地看了好半天,终于把它塞进机器。
按下“PLAY”键,一道白色的光从针眼大小的播放孔中射出来,模糊了好一阵,才渐渐有了色彩。
安格里•海因的心也几乎同时狂跳了起来:

半透明的人影像雾气中的精灵,逐渐变得清晰,一张俊秀的脸带着微笑望着他,纤细的身体罩着一件白衬衫,如真人一般大小,安坐在空气中,就像天堂里纯洁的灵魂。
“你好,少校。”他的声音没变,永远那么平静,“如果你能看到这盘卡带,那么证明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尽管早就有是思想准备,安格里•海因还是觉得自己的嗓子发干,耳朵里听到擂鼓一般的心跳。
“……很抱歉,我让您失望了,不过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才能真诚地叫你‘安’。相处了这么久,我们对彼此已经有些了解了,所以不说一句再见就走,实在是不忍心。我想和你说说话,安,真的,非常想。”
他相信,因为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清澈得没有杂质,那张脸是卸下面具后的素白——为什么要到这个时候他才愿意坦白一点?
“如果我猜得没错,现在67区里一定不是很平静,上校是不是对你发火了?渗入事件的调查又进入了一个死角,你当然会受到牵连。少校,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也许你低估了我们这些怪物呢!”空气中的人影轻轻笑了起来,“当然了,安,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们,即使是你对我说‘爱’的时候。”
“你一定觉得还有很多东西没来得及问我,包括我究竟是从哪儿来,来干什么,我到底是什么身份……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该让你明白了。”
“还记得你们所敌视的那些‘人道主义战士’吗?对,就是你说的‘叛徒’和‘疯子’,他们自愿离开了这个干净的地方,和那些被驱赶的畸形同胞一起来到了死亡区,从联合政府的隔离计划开始实施到现在,还是常常有人越过边界从天堂赶到地狱,他们有些是铤而走险的逃犯,也有一些是同情心和正义感‘过分泛滥’的家伙,但是如果你愿意去查查二十年前的越境记录就能发现其中有一个叫旭日的亚裔化学家,当年他从34区的悄悄逃了出去,这件事曾经轰动整个联合政府,因为他是一个天才,这样的人到外面去要么是白白死于辐射和病毒,要么就是把他掌握的知识变成怪物们报复隔离区的凶器,但是过了很久也没发生任何可怕的事,所以当局便放弃了寻找,把他自动列入死者名单……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安格里•海因的眉毛忍不住动了一下——
“……我是在北部死亡区里出生的,母亲是一个先天无声带的善良女人,我稍微长大一点就明白了父亲为什么要抛弃从前的一切而和她在一起。不过他们却常常用愧疚的眼神看着我,也许父亲认为是自己的选择造成了我一生的残疾;因为辐射的影响,我的身体没有性别,丧失了以明确的身份去一个爱人的能力,也就永远无法成为一个父亲或者母亲……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从来都没想清楚过。”
他发着淡淡荧光的脸颊上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苦笑。
“父亲给我取的名字太贴切了,是不是,安?”
“其实对这个遗憾我并不在意,因为我从来没认为自己不幸,我有一个健全的家庭,有人时时刻刻都在爱护我,我相信这已经够了。我不知道隔离区里的人怎么来形容外面,但是那里真的比你们想象中要好很多,九岁以前,我很快乐……”
安格里•海因突然觉得有点苦涩,他记得最后一次和他在一起时他用怎样的目光望着车窗外的那个孩子,更悲哀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想起童年的任何事,包括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
“就像你说的:人是那种,只要想活下去就一定能行的动物。我生活的死亡地带确实很可怕,没有强大的循环系统,自然条件极其恶劣,到处都是变异的植物和动物,高强度辐射区像陷阱一样遍布我们周围,我们寻找史前的遗迹建造掩体,甚至在地上挖洞躲避危险!天哪,你知道吗,我曾经有一次在距离家门不到20米的地方被一只食人鼠咬掉了脚指头,呵呵,幸亏接回来了……尽管这样,我们还是活下来了,并且和67区一样,有自己的居民,自己的管理机构,也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因为恶劣的条件,我们明白人与人之间只有相互依靠才能活下去。我们并不缺少智慧和毅力,甚至可以说这些东西我们远比你们富有,但是在物质上的欠缺却是我们最大的弱点,所以有些人在边界上伏击隔离区的运输车,也有人想混进来……他们确实恨这里,恨这里的人,不可否认因为你们的自私,我们每天都有人死去。我一直很困惑,为什么人类对自己同胞的恐惧竟然胜过不见天日的折磨,我想不通……如果没有父亲,或许我也会他们一样。”
安格里•海因无法掩饰胃部因为听到这句话而泛起的一阵抽搐。
“……这个一直很温和的男人在我九岁生日那天给我看了一幅画……对,你可以猜到,就是‘向日葵’,接着他用模拟器向我展示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花田,他告诉我,生命其实应该是那个样子……”
少校想起了广场上的投影画面,还有当时青葵的眼睛。
“安,你应该可以理解,整天生活在黑暗中的我见到这一切时是怎么样的心情……是啊,我们在互相仇恨的心情中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如果你们可以对自己的同胞宽容一点,世界根本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父亲曾经对我说:你可以选择仇恨,也可以用这种力量做些更有用的事。于是在我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年,他开始实施‘向日葵计划’,而我,就是这个计划的主要执行者!”
这才是整个事情的关键——安格里•海因发现他的身体在空气中略微向前倾,双手交叉在膝盖上,他可以感受到他准备说下面的话是下了怎样的决心。
“五年前,我们从所有的年轻人中选出了近一百五十名自愿者,并且分成两个小组。一个小组寻找RE-008合金,他们分几次潜入各个隔离区窃取这种贵重金属,或者在边界上拦截带有这种金属的车队。为了防止你们的疑心,每次渗入盗窃或者拦截行动都相隔很长时间,而且中间还夹杂一些无关紧要的目标……直到半年前,需要的RE-008合金才全部搜集到,我们挑选了最好的安置场所,就是67区,而最大的问题是怎么把它们送进来,于是第二个小组就担任了‘运送’的任务。就像你看到的,我的外表还像个正常人,那么最困难的部分就要由我来完成。我必须把所有送进来的合金集中起来,再分别安装到指定的地点,等待预定时间的到来……”
他说的并不是很清楚,安格里•海因还是无法知道这个计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现在他在意的不是这个,他很奇怪为什么青葵会告诉他这些?对一个捉住他,把他送上解剖台的人,他为什么要坦白如此秘密的事?
但是空气中的那个人显得很自然,就好象在讲一个故事,并不担心听故事的人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安,你知道吗?从计划启动到现在进行得都很顺利,唯一的变数是从我接触到你开始……是的,是从我以岚月的身份和你合作时开始。恩……你是一个,一个……”他偏着头,仿佛在找合适的词,“应该说,你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如果是从你的工作成就上来看,你算是少年得志;如果从你的私生活上来看,你却是一个轻浮的人,我知道轻浮和严谨很难同时存在于一个人身上,所以你的那枚查不到原由的宙斯勋章并没有在我心里形成太大的压力,甚至刚见到你的时候我还保持这种想法,因为你给人的第一印象绝对是个吊儿郎当的家伙。”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很淡的微笑,是那种少年般让人觉得温暖的微笑。
“不过我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从‘猫妖’酒廊的行动过后我越来越担心地发现,你在67区有着我想象不到的影响力,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情报军官能做到的,如果你没有一些手段恐怕不行,于是我在你面前展示了最好的演技。看上去不算太糟吧,你得承认自己一定有那么一段时间上了我的当……”
对啊,那几乎是他这一生中最大的失误!
“其实我知道,安,我知道你真的爱上了我,恐怕你自己也很困惑。”青葵低下了头,缓缓地摩挲着拇指,他的表情带着一丝迟疑,“不过我现在可以坦率地告诉你,我……其实也有同样的难题……”
轻轻的一句话像锤子一样重重地砸在少校的胸口,他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是的,安,是的,我想我对你并非完全的利用。我说不清楚,因为我从前没有这种感觉,你,你似乎让我接触到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禁区……我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你生存的方式和我完全不同,你有一种魅力——原谅我的用词不当,我并不是说你的外貌——你活得隐晦又张扬,不遗余力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你的意志和智慧太具有生命力了!如果说67区像一片狩猎场,那么你会是活得最久的那种动物……可能就是这一点……所以,其实我并不讨厌你的吻……对不起,我不是一个诚实的人。”
混蛋!混蛋!他不想听!
安格里•海因在心底低声咒骂起来,他紧紧地捏着拳头,用发红的眼睛瞪着面前的人,他现在才发现原本他也能做这种残忍的事,令人痛恨的残忍!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才来说这些!他已经不想知道了,一点儿也不想!
可是青葵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些悲哀和无奈,少校的愤怒像是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请不要怪我这时候才来说,安,你明白这件事说不说结果都不能改变……你不会因为爱情而放弃其他的东西,你太清楚自己要什么了,就像我一样。我们两个,实际上是同一种人;你为了权利和荣誉,我为了同胞和理想……”
这就是他们之中必须有一个人要死的原因——无法妥协的关系,即使中间有爱情这根脆弱的绳子!
安格里•海因知道这才是现实!他知道即使重新开始恐怕自己的选择也是一样的,他不会放弃他的……目标……
“这是一局布好的棋,你我都没有后退的路。”
室内突然安静得可怕!
……
“那么你今天究竟要告诉我什么呢,亲爱的?”沙哑的嗓音透出从未有过的疲惫——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叹息,“你已经死了,让我安静一会儿吧……”
安格里•海因想伸出手按下“STOP”,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来接受这样的折磨了,他发现自己也是个脆弱的家伙,连看完这块卡带的勇气都丧失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低气压,少校把僵硬的手臂搁在投影仪上,看着青葵纤细的胸膛在空气中微微起伏,像一个活人;他终究没有决心按下去。
青葵的嘴唇慢慢地动了动:“安……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你失去了原本的权利和职务,如果我猜得没错,更可怕的是你已经失去了军方的信任,你已经找不到挽救的机会了……不过你不会放弃理想的,对不对?恩……做一个最好的军人,其实有很多方法啊。”
他发着荧光的身体站了起来,在空气中走了几步,一只细瘦的手臂缓缓抬起来,笔直地指向窗外。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安,一个改变的机会……五天后,你会看到奇迹……”
他转头看着安格里•海因,美丽的脸庞上突然绽开了一抹极其明亮的笑容: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些,聪明的你知道该怎么做……再见了,安……不,是‘永别了’……”
半透明的影象开始模糊,扭曲,闪出火花一样的光点,最后缩成了一根细细的银线消失在空气里。
整个房间再度回到黑暗中,只有投影仪上的红色信号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机器的热量在空气中急剧消散,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安格里•海因觉得自己的头脑中空白了很久,他伸出手在空气中抓了几下,僵硬了。
“天哪,天哪……”他大笑起来,眼泪流下面颊。


午夜向日葵(END)
公元新历202年。
最大的恐慌全面爆发了——
在那场突如其来的降雨之后,原本就让联合政府很不放心的67区忽然面临着从未有过的电力及核能危机:整个隔离区内百分之八十的能源突然在一夜之间丢失了,不管机器再怎么运转,产生的能量像被一个无形的黑洞吸走了一样,丝毫不见踪影。于是整个67区的照明设备变得暗淡无光,人们开始像潮水一样出逃。
拉赫•李上校向联合政府紧急借来的专家也无法查出确切原因,军方开始动用一切力量在这座城市里搜查,如果说这里的地表有十层,那么可敬的搜查队员起码也挖开了九层。但让他们气馁的是,能量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流失。
安格里•海因很高兴听到少校给他的电话留言,无非是命令快点回去一类的,可是他发现自己突然一点也不喜欢军务部的大楼,反而很高兴地看着窗外那些红红绿绿的警示灯闪来闪去。
到了第五天,疲惫的机器开始不堪重负了,如果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那就意味着67区的循环系统和维生系统将全面崩溃,这个地方再也无法成为居住区!
就在联合政府通知居民撤离的那个晚上,探测器发现了一股从地心深处涌上来的强大推进力,就像火山喷发的前兆,而且那种力量上升的速度远远超过人们逃生的速度。
经历了半个小时的恐惧之后,一道白色的光线冲破地表,从67区东南方向笔直的射向天空,黑色的云层像被一把利剑刺穿了,裂开一个圆形的大洞,金色的阳光从洞口洒向大地,刹那间照亮了下面的每一寸土地。
所有的人在一瞬间停下了动作,不约而同地望向天际,他们泛白的脸突然镀上了一层金色——
那是久违了一百多年的阳光啊!


公元新历202年年底
就在67区上空的光柱还没消失地时候,联合政府暴出了又一桩丑闻:
安格里•海因少校叛逃了!
那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宙斯勋章获得者、前途无量的情报军官竟然化装成植物学家从59区边界逃到了北部死亡地带,并且利用界外人的广播电台公开宣布:他将和二十年前已经“死亡”的化学家旭日一起发动一场新的革命,其目的不是为了推翻某个政府,而是要让世界上的每个地方重见阳光,革命的名称就是——“向日葵”。


公元新历212年
没有人知道历时十年的向日葵革命会来得这么艰难,但是渴望阳光似乎是每个生物的基本愿望,就像是受够了那片黑沉沉的幕布,就连隔离区里的人也开始接受和他们曾经讨厌的“怪物”连手这个现实。从最后一个抵抗分子被击毙的那一刻起,唤回阳光成了新政府的首要大事。
界外人这个概念在融合过程中已经逐渐淡漠了,现在重新划分的195个行政区里只有上层服务者和生产者的区别。每个行政区里的U8元素发射塔正在加紧建设,利用强大的能量把旭日研究的这种净化剂送进大气层是很费力气了,不过却非常令人期待,然后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比如重建臭氧层、对空气进行二度净化等等。
作为新政府的司法委员,安格里•海因觉得自己每天有忙不完的事,但是他还是喜欢穿新制服往外面跑,因为这样可以让女士们看到他设计的那枚“上将”肩章;还有就是可以摆脱身后的副官,去看看亚米山谷的向阳地上那片向日葵花田——他利用手中小小的特权换来的私人领地。
十年的战火洗礼给海因将军的左眉骨留下了一道灰白色的伤痕,也无情地剪去了那头飘逸的长发,但是同时给了他另一些东西,用某些女士们的话来说就是:这个男人即使不说话,那双湛蓝的眼睛也让人感到一种诱惑。
但她们永远想不到,这双眼睛在望向这一大片金黄色和绿色交织的花田时会是何等地温柔,是那种几乎要滴出水来的温柔。
安格里•海因喜欢把自己放在无数高大的花朵中间,让它们拂过他染上风霜的面颊,因为他相信这样可以让那个人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用这样的方式来实现我们各自的理想。
亲爱的,对不起,还有——
我爱你。



(END)
发表于 2011-9-7 21:32:03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悲剧的感觉真难受啊,E大,不要对善良又漂亮的主角这么残忍~~~~~
发表于 2012-5-5 15:12:09 | 显示全部楼层
青葵,这个美妙的人,他同化了爱人,让他不再狭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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