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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而已】每一刻都是崭新的(第一次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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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7 20:54: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如是观 于 2010-4-28 00:40 编辑

痴情天然呆师弟攻 VS 冷面热心的美貌师兄受。现代都市,校园,年下。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 (上部)

1
  石晓红总要笑他“霉晒干了,也就剩抗生素了。”由於太抽象,武令朋一直不明白这话是什麽意思。他问石晓红,石晓红说:这是一种修辞,一种意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石晓红後来还是解释了,这句充满意境的话大概是这个意思:倒霉太多次的人,往往不会被逼到绝境──虽然不见得倒霉久了必定会转运。
  武令朋的境遇大概就是这样的:在发不出後鼻音的方言区同学们在书面上口头上把他的名字正式改为临盆之後的一年,在妇产科实习的他发誓要考研究生,而且要考基础医学的研究生,以便远离这份将来可能使自己声名蒙羞的职业。石晓红的意见是其实你只要不选妇产科,不碰到浙江人就可以了,但他坚持认为自己选择的道路才是光荣而正确的,於是他便报考了远离母校的一所大医学院。事实上其主因是他暗恋数年难以开口的某班花在数月前被保送去了那所学校的生理系。
  通过了生理教研室组织的复试之後,武令朋就回家去文昌庙还愿,进贡了硕大无比的五只毛桃,回家洗净了之後啃时,啃出半条蠕动的黑色的虫子。他吐出了剩余的半条尸体,百度了一下,得知桃子中的虫子其实是在授粉的时候沾在花蕊上的虫卵变的──安慰自己这虫子至少通体清洁之时,就接到那所学校研究生科打来的电话。
  那个电话的大意是他被肝胆外科录取,问他愿不愿意去。没能从虫子清洁与否的思索中脱离的武令朋欣喜地应了三声:愿意愿意愿意。电话放下後有些疑惑,什麽外科来著?
  开学之後,石晓红在医院研究生报到的地方看见了武令朋,告诉他: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从基础调剂到临床专业的人。武令朋说:你後面可不可以不要用逗号隔开?听著别扭。於是石晓红说:你,到底何德何能?你,让一干眼巴巴想考临床研究生却不得不调剂到基础的同学作何感想?武令朋说:你让眼巴巴想读基础却被调剂到临床的我作何感想?
  如果说人生的悲剧就是“事与愿违”四个字的话,武令朋的悲剧可以追溯到胎儿时期。他的母亲於怀孕初期执著地在送子观音前跪了数日,求观音娘娘送来一个不带把的小天使,原因是前两个带把的在脱离天使形态之後痴泼尽撒,家中鸡犬不宁。怀孕中期两个非天使为了迎接天使妹妹的来临,把母亲肚皮上摆满贴纸,大义凛然地发誓要把曾经打得头破血流争来的自己的库存全都贡献给妹妹。怀孕後期母亲天天对著肚皮喊话:青霞,你要乖哦,妈妈就指著你了。
  至於青霞怎麽变成临盆不得而知,母亲生产完毕之後见到他的把之後把头转向一边,冷笑了一下,说:幸好没纳香火钱。而他的两位哥哥扯著他稚嫩的小jj,道:省了贴纸了,真好。
  事与愿违的胎儿时期,往往造就事与愿违的婴儿时期以及童年以及青少年以及成年。作为双生子出生的哥哥们对小自己7岁的弟弟疼爱有加,在他颈椎尚未发育成熟之时就背著他冲锋陷阵,据母亲描述,二人曾为争夺他的背负权将他的手足往相反方向拉扯,受力均一不分高下,最後拿了把刀说一人一半吧。於是母亲只好说:一三五老大,二四六老二。注意拿弟弟挡子弹的时候不要把尿布射穿了,会漏。
  多年後母亲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补充道:BB弹。
  说话晚、走路晚,被委派打酱油拎了瓶醋回来,父亲一声长叹,对母亲道:伏暑误伤胎气,叫你不要大热天的吃当归炖羊肉了吧?
  到此为止,事与愿违的不过是他的父母,还不是他。
  在哥哥们的疼爱下成长的武令朋发育得高人一等,三大五粗,小学时代永远位於不受关注的最後一排,引起老师注意也只是因为他7分的语文试卷和9分的数学试卷。老师的关注集中体现在家长会上,把他作为典型反面教材传播。父母对此事只能当作耳边风,因为他们家么子不是爱玩,也不是偷懒,每天做作业到晚上上十点,别家的小朋友都睡觉了他还在做,分数就是在个位数边缘徘徊。
  武令朋小学时唯一一次和老师说话是在发现自己喜欢的班长小姑娘永远是第一排之後。那时他已经暗恋那姑娘四年了。於是他第一次觉察到了事与愿违。疼爱弟弟的双胞胎哥哥们探知此事,鼓励他去跟老师要求换座位。武令朋於是鼓足勇气到班主任老师面前,说:老师,我想坐第一排。老师抖动著他的个位数数学试卷,说:好啊,你有本事考到平均分,就换吧。
  此後的两年小学生涯,武令朋一直为了数学平均分不懈奋斗,然後,随著大脑的渐渐发育,他终於在一次考试中得到了平均分88分。只是,那次考试是小学毕业考。
  初中时他依旧坐在最後一排,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他暗恋的姑娘坐的是第二排,直线距离近了0.5米。同班同学集体封号其为:傻大。此诨号令他爹娘捶胸顿足,他们的儿却对此无动於衷,道:全班同学早上都一一向我问好,真亲切。
  虽然爹娘对儿子的与众不同状况是否那碗当归炖羊肉造成的意见有分歧,但对他坚韧的人格来源并没有太大争议。“隔代遗传,”武令朋的父亲回忆起来,都会用一种感慨之极的语气说:“和他爷爷一模一样。”
  按理来说,这种人格一般情况下是体验不到事与愿违的,坏就坏在他必定会暗恋班长,而班长必定对傻大毫无兴趣。所以他只能目送一任又一任的班长姑娘们和学习委员、生活委员、组织委员、宣传委员等眉来眼去打情骂俏,末了回头瞪他一眼:看什麽看呀你?神经病。
  於是坚韧如他也能体验到事与愿违带来的沮丧。
  在三年的初中时期,与之亲近的人让他请客,他看别人吃得欢,自己在一旁流口水,回家对爹娘说我今天学雷锋了。爹娘暗自饮泣。同学要求他帮忙做作业,他受宠若惊,做完後交上去,老师教育了那位同学,说:要勤奋学习啊,你是个好苗子,怎麽这次的作业做得跟武令朋一个分呢?太不应该了。你是不是懈怠了?改天和你家长谈谈。事後他被那同学教育了,告诉他:你干啥自己做呀?你借谁谁谁的抄一抄呀,害我被骂。此後他学雷锋的时候格外注意不给人添麻烦,初中毕业的时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学雷锋标兵了。
  高中的时候他高,但已经不傻大了,拉长之後的身体已经没那麽块儿了。这一次的事与愿违在於:班长是个男生。他痛苦地克制了自己对班长的仰慕之後,有一天如同破壳而出的小鸡一般,想明白自己的境遇:如果世上没有班长这个职位,也就没有今天的他。
  他迎风唏嘘了半分锺,转而对自己说:没事儿,上班了就没班长了。
  为了避免其实是“长”引起而不是“班长”引起的仰慕,武令朋拥有了平生第一个志向,他决定考一个将来不会出现长这种称呼的专业:科长,处长,队长,警长,秘书长,校长等等。他发现了有一种专业很好:医生、主任。
  显然他忘记医院是有院长的了。
  关於智商一直徘徊在九十至九十五之间的武令朋到底是怎麽考上那所医学院的,至今是个谜。爹娘和哥哥们认为他的头脑进行了第二次发育,执手相看,喜极而泣。当夜家中隆重庆贺了一番,父亲郑重地对么子道:令朋,你去那麽远的地方上学,爸爸不太放心。
  么子道:爸,你放心,我不会惹事的。
  父母相看了一眼,说:我们不是担心你会惹事。呃,是担心你被人欺负。
  么子道:你们真爱开玩笑,我什麽时候被欺负过了?
  父兄们再度相看,百感交集,母亲抹抹眼泪道:去吧,儿子。你自己开心就好了。
  大学的时候,他照例暗恋上了班长。当石晓红发现他五年大学一直暗恋那位换男友如同换睡衣的班花兼班长时,问他:你怎麽不去领个号排个队,指不定就轮到你了呀。
  武令朋颇严肃地说:我想真心对她,现在还没能力。
  石晓红白了他一眼,道:孬种,当心等到你有能力泡她,人早嫁了。
  那时武令朋就会露出他一贯的憨笑,以致於石晓红常年怀疑他所谓的暗恋与悲伤痛苦毫无关系,只是一种对尾随的热衷罢了。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上部)

2
  至於为何对傻大毫无感觉而对临盆反应强烈,石晓红的解释是年纪大了,羞耻心总会随著增长一些,但事实是与傻大或临盆毫无关系,他压根就是尾随那班花班长来的。
  尾随班花班长到了那所大医学院的武令朋与上进青年石晓红再度成为校友、科友、室友。高分考进肝胆外科的石晓红一直对此事耿耿於怀,念叨道:你这到底是倒霉还是幸运?
  肝胆外科号称这家医学院唯一的附属医院最牛的科室,拥有傲视群雄的临床和科研能力,是莘莘学子做梦都想考上的重点学科──这只是官方表述。事实上,由於学科带头人的趋功近利以及独断专行,此科室内部混乱不堪怨声载道,知情的本校学生报考时一般都避而远之,於是其研究所中大多数是像他们这样的外来学生。这年头,高校或者其附属设施的趋功近利大抵类似,也就是追求SCI文章。有了一定数量或一定质量的文章,身为学科带头人的那位才有资格去“长江”,去“杰青”,去“院士”。而这些文章,也就是科研,需要有人去做,自然需要大批的研究生。石晓红虽然对武令朋灌输了许多关於此科室如何如何牛的常识,最後叹口气说,其实这个科每年都招不满人,所以你被从生理那里要过来也不是不可能,今年上线的硕士也只有三个,加上保送的一个也才四个,他们本来是要招七个人的。
  “不过,”作为临床型研究生的石晓红拍拍他的肩膀说:“放心吧,肝胆外的科研型研究生和基础的也没啥差别,成天也就做实验,最後上临床那麽几个月意思意思,你自己保重了。”
  研究生入学的前半年用於上课,且不论系别科室,选了相同课程的学生是一起上课的。武令朋的课程是入学前他一位素未谋面的师兄帮忙选的。入学後的那个教师节,他去见了见带他的小老板之後,除了春节发祝贺邮件外,他和老师及师兄都是隔绝的。但他十分感谢那位眼光良好的师兄,原因在於他选的课程有三分之二和前班花是重叠的,以至於三天中有两天可以与她共处一室,尽管武令朋只有勇气坐在她身後远隔三排的座位上远远张望。石晓红见了他那孬样儿,总忍不住喋喋不休:我看她这几个月刚到新环境,正空窗,你怎麽不上啊?老校友,多好的接近理由。
  武令朋支吾著试图搬出那套“俺要给她幸福”的理论,石晓红说:得,等她喂奶了,你牵辆跑车到她跟前说“你来吧,儿子老公一起来,俺要给你们幸福”,很美满是不?孬,孬,孬,你就是孬,没别的。
  几个孬字激荡出武令朋胸中无限豪情,放话道:我这就去约她,你看著。
  那一天正是结束了所有课程考试的好日子,一大早,武令朋剃了胡子,穿上了西装,打上了领带,梳了个油光噌亮的分头,石晓红从睡梦中醒来,吃了一惊:你去面试?
  武令朋走到青天白日之下,寻思著到底是打电话约好还是发短信约好,在学校里兜了一圈又一圈,一对去茶餐厅喝早茶的阿公阿婆在6点半入餐厅前和9点出餐厅後两度看见了这位西装革履油头滑面的青年原处徘徊,甚是好心地上前劝慰道:靓仔,有什麽想不开的,去散散心,明天就没事了。
  到了十点,他终於下定决心,发短信。
  就在他掏出手机的那一刹那,他抬头望向两旁种满芒果树的校道,发现正前方走来一对男女,男的个儿和他差不多高,身材绝佳五官端正气质上乘,女的在其身侧春光明媚小鸟依人,看见他,朝他嗨了一声道:临盆,你去面试啊?
  武令朋把手机放回兜里,傻笑道:是啊是啊。
  那一次估计是他有生以来沮丧最久的一次了──半个小时。他爬上楼,垂头丧气坐在寝室床边,连回笼觉醒来的石晓红都不忍心嘲笑他,难得好心地安慰著:“以前不也这样吗?不久就分了。她没结婚你就还有机会。”
  为了安慰他破碎的心,石晓红提议请他吃饭,借酒浇愁。才喝了半口高粱酒武令朋就开始呵呵傻笑,笑得石晓红毛骨悚然,笑完後一本正经地对石晓红说:我不傻,真的。
  石晓红点点头:我知道。
  他望著空气,重复了一遍:我真不傻,真的。
  知道了啦,你要傻怎麽考得上大学还上了研究生嘛。不傻不傻。没人说你傻呀。
  然後武令朋思索了半天,说:我不孬,真的。
  石晓红握住流失的耐性,道:不孬不孬,你不穿了西装要表白了吗?你不孬,你就是霉。
  武令朋对霉这个词很满意,道:是,我就是霉。
  石晓红安慰他道:霉晒干了,就剩抗生素了。又说:人儿又不是结婚了,你还有机会。
  武令朋嗯了一声,重复了一遍:我还有机会。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上部)

3
  话说回家过了一个寒假,当了侄儿侄女们二十四天的坐骑之後,武令朋精神抖擞地返校了。返校後就去找了小老板。小老板姓邱,名曰景岳,今年三十八,副教授,硕导,前年刚开始招学生。目前的学生数目是二,武令朋上头就一个师兄。小老板在对他的返校表示欢迎之後,对他表示,作为一员科研型硕士研究生,其後的两年就是他漫长的实验室生涯。小老板同时告诫他:虽然我们科是外科,内部关系还是比较复杂的,你去了实验室,跟著你师兄,做什麽事要先问过师兄再做。还有,实验室的陆老师是我老乡,要有什麽不懂的可以去请教他,好吧?
  武令朋保证会听那位曾让他产生浓厚感激之情的师兄的话之後,小老板亲自带著他,从他位於病房的办公室出发去实验室,说是要介绍他们师兄弟认识认识。
  武令朋对实验室的认识在经寝室儿科一哥们儿启发之前等於零。那哥们儿启发的原话如下:你们实验室什麽都有,有激光共聚焦啊,有流式细胞仪呀,有全校最贵的荧光显微镜呀,六台PCR仪呀,显微切割仪呀,连做个western都有远红外曝光机,为了测个跨细胞电阻可以买millipore的ERS──其实说穿了就一万用表,还得2万块。液氮罐也是一买就四五个,空晾著晒太阳。跟你说,你们实验室就俩字可以形容:有钱!另外还有五字:有钱没处花!
  单纯地对那哥们儿的八卦能力产生了崇拜的武令朋於是问:那我们研究生工资会不会高些?那哥们儿白他眼道:你是不是傻的?没听说你们科主任最大的乐趣就是随时考勤,迟到早退旷班一律扣钱吗?我本科那个师兄在你们科,一次早上八点过四分到实验室,发现主任坐在办公室,对他说:迟到,去财务那里,交一百块。
  武令朋念叨道:一个月补助只够迟到七次呀。
  於是那一天,武令朋就随著小老板,去了位於门诊十六楼的那个声名远播有著令人羡慕条件的肝胆外科实验室,玻璃的密码门外墙上挂著:卫生部肝胆疾病重点实验室,教育部重点学科,广东省重点实验室字样的牌匾,玻璃门里头穿白大褂的人走来走去,十分忙碌的样子。小老板没有识别卡进不去,朝里面的人挥了好几次手,终於被发现了。一男生过来开门,问了声“邱教授好”。
  “谢谢啦。看见存道没?”小老板进了实验室,放眼所及,不见自己大弟子,於是问那位开门的学生。
  “他好像在暗房曝光。”
  “哦,你们没用那台远红外机子?”
  “那台机子扫描太慢了,人一多就用不了,经常几个人排队,还是老方法方便。”
  实验室很宽敞,约四五百平方,进门左手边的空间被透明的玻璃墙体分隔成几个小房间,一个会议室,两个仪器室以及一间激光共聚焦室,右边则是被试验台和试剂架分隔开的几个试验区域,大约有十几个研究生在视线可及范围内,称试剂、洗量筒、在试验台前对著武令朋不认识的仪器不知在干什麽,或者在仪器室里对著电脑不知在干什麽。
  小老板领著武令朋拐过共聚焦室旁边,下了几级楼梯,站在一个滚动的黑色圆筒状门前面,武令朋直觉认为那门後是可以直达一楼的垃圾通道,直到那门发出轰轰的声音开始转动,转出缺了一半的模样,里边现出一个人影。
  武令朋吃了一惊,对那门的用途产生了不当联想。
  那个人手上拿著一张蓝黑色的胶片,仰头就光看,透过胶片看见了面前的两个人。
  “邱老师,您怎麽来了?”那人也吃了一惊。
  武令朋觉得那人眼熟,高个儿,身材绝佳五官端正气质上乘,他瞬间就想起了小鸟依人状态的班花,然後就听到了自己心碎裂的声音。
  “在忙吗?忙就一会儿介绍你们认识。”小老板说,“我们去会议室等你一会儿。”
  “行,那真不好意思了,我再曝张浅点儿的,麻烦您等会儿了。”那人道著歉。
  “不急,别搞砸了,两天的工作量。”
  小老板带著武令朋上了楼梯,回到实验室大厅,又带他去了接近门口的另外一间透明屋子,就是刚才进门时,武令朋没留意的入口右手边的屋子,里边有个对著电脑的中年妇女,浓眉吊眼,戴著一副老花眼镜,面貌凶恶。
  “董婶。”小老板笑著上前招呼那个面貌凶恶的中年妇女。
  那妇女半压下头,从老花镜下吊起眼,高过镜片,打量小老板,哟了一声,中气十足:“什麽风把你吹来了?”
  “这不带学生过来熟悉熟悉嘛。”小老板退开一步,露出身後的武令朋,道:“小武,这位是实验室的总管,董老师。”
  “董老师好。”
  董婶仔细著眼,把眼前的新生看了个遍,说:“你好哇。”然後转头对小老板道:“你怎麽尽招这麽高个儿的学生?实验室天花板都要翻高了。你多高啊?有没有一米九?”
  “没,一米八七。”武令朋腼腆地挠了挠脑门。
  董婶啧啧两声,道:“你那个许存道,也很高了。我儿子已经够高了,你们都比我儿子高。都跟小陆差不多高。”
  “哈哈,都是导师组招生,最後分我这儿的。”小老板笑道。
  据石晓红描述,领导大人的身高只有一米七,於是凡是超过一米七五的学生被招进来,都不可能被分到大老板那一组。当然这只是石晓红恶意的揣测,并没有实质证据。小老板大约一米八出头,据他面试时的印象,除了另外一个姓季的教授,恐怕也是导师组中个儿最高的了。
  在小老板和董婶唠话之际,武令朋发现那位师兄已经到他们身後的门口站著了,但是没说话。武令朋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那位师兄正看著老板和董婶,没睬他。
  班花的小鸟依人以及那句“临盆”开始回荡之际,武令朋的粘合好的心又开始崩裂。
  “许存道站那里干什麽?”董婶的话假如不联系表情和语境,一定会认为是在骂人的。
  “等邱老师。”那师兄微微一笑,“我没事儿,你们继续。”
  “这小鬼。”董婶念了一句,对小老板说,“你学生等你了,快去吧。”
  三人走到会议室,此时已经接近下午五点,会议室里没人。会议室中央摆放著一张长圆的实木桌,旁边摆放著十几张实木框皮座垫的靠背软椅。小老板先在靠门口的椅子上坐下,示意他们俩随便坐。
  许存道坐到小老板右边,武令朋坐到了他左边。
  “先介绍一下,小武,这是你大师兄,许存道。存道,这是你小师弟,武令朋。”小老板邱景岳道。
  武令朋喊了声:“师兄好。”许存道露出一个范围不太大的笑,点点头。
  “存道,小武以前没做过实验,到时就靠你多教教他了。”邱景岳拍拍大弟子的背,“今年还有一个学生分在我们组,是领导科研型的学生,要我带,不过他现在还没返校,到时再介绍你们认识认识。你的任务是比较重,带好两个师弟,好吧?”
  “嗯,我尽量。”
  这麽含蓄的、与亲切毫无关系的回答让反应迟钝的武令朋回味了半日,然後对自己的前途开始忧心起来。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上部)

4
  於是武令朋同学在过年後的第七天,正式进了实验室。董婶说他是来最早的一个,其他同期的研究生都还没来。他们这一年的科研型硕士有五个,博士有七个,临床型的硕和博加起来就三个。同样是干活,临床型的活可以由进修医生来做,所以大多数有大实验室的科室都会招更多的科研型学生。临床型的硕士研究生相当於住院医生,而科研型就相当於生物医学的技术员,前者需要值夜班,後者则时常因为实验需要没日没夜干活,要说辛苦的话,後者其实也不亚於前者,而且在科研任务重的科室基本上就没机会上临床,从而导致了就业前景比临床型的要差,这种科室的话,就会出现学生报考意向与科室招生意愿之间的矛盾。肝胆外科无疑就是这种矛盾的深刻集合体。这种矛盾往往导致学生情绪上的问题以及态度上的怠工。所以,如非考勤,实验室准时上班基本上不可能实现。
  这种情绪武令朋在进实验室之後不久就发现了。
  武令朋进了实验室之後的第一天,准时八点上班,到实验室的时候只有他师兄许存道已经到了,其他人都不见影迹。直到八点半左右,实验室的其他人员才渐渐来齐。传说中的八点不到扣钱似乎已成为历史事件。武令朋若有所悟,第二天七点半就到了实验室,那时实验室的门没有开,於是他就在外头等著了。
  七点四十左右,许存道就在紧闭的实验室门口看见他那个魁梧的师弟站在玻璃门边往里张望。当他走到门边时,武令朋挠挠後脑勺,有些羞涩地叫了声“师兄,早上好”。
  “怎麽来这麽早?”许存道一边刷识别卡,一边问。
  这个时候因为还没到正式入科时间,武令朋没有拿到识别卡,也就进不了门。
  武令朋呵呵傻笑了一声,没回答。
  大概自那时起,武令朋每天就在七点四十分左右到达实验室,往往就在门口碰见许存道。
  许存道在第一天之後也没有再问他怎麽来这麽早了。
  开头的三天,武令朋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许存道身後,不知道他师兄到底在干什麽。许存道也没怎麽解释,任由他跟了三天。因为许存道不搭理他,武令朋在跟了几天之後很是惶恐,既不敢问,也不敢不跟。他原本就口拙,每天除了“师兄早上好”“师兄再见”之外,愣是一句“师兄你在做什麽”都问不出口。加之许存道偶尔在下班时会给女朋友打电话,听到“小明”俩字的时候武令朋会习惯性碎裂,与许存道的相处变成了艰难的折磨。以致於数日後石晓红都看出了他的烦恼,问他是不是在实验室被人欺负了。
  武令朋摇摇头,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麽表述自己的痛苦。
  “是不是你那个师兄不好相处?”石晓红察言观色,敏锐地戳中核心,“我听我师兄说,你师兄挺高傲的,平时都不怎麽搭理别人。”
  武令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嗯了半天,也没肯定,也没否定。
  “你呀,就是这个样子,谁都把你踩脚下。”石晓红白了他一眼,“孬!你师兄跩你,你就跩回去呀,求他不成?实验室又不是他一个人会技术,随便找个人学就好了。”
  石晓红的建议自然是打动不了武令朋,对他来说,小老板既然把他托付给许存道,还让他多问问许存道,武令朋就做不出投奔别家的事情。而且实验室里,他目前只认识自己的师兄。其他人并不像他师兄一样每天从早到晚都出现在实验室,实验时间很是弹性。
  在烦恼丛生的第四天早上,许存道却开始对他的师弟说话了。
  这段对话发生在许存道拿出几个用白布包好的盒子时,前两天武令朋曾经看见他把这些东西拿到细胞操作室里的生物安全柜里打开,里边装的是用来做细胞的东西。
  那时许存道打开那些白布,露出里头的盒子。蓝色的、黄色的、白色的,大小不一,里边插著大小不一的尖嘴管,然後他说:“小武,这些是要拿去灭菌的枪尖,你看看怎麽灭菌。”
  那就是师兄对他进行的第一句指导,武令朋先是怀疑了自己的耳朵,发现那个称他为“小武”的师兄是在看著他,受宠若惊以致心跳如鼓的武令朋啄米鸡似的点著头应道:“好好好。”
  许存道把那些盒子空出来的地方补足了枪尖,也就是武令朋称为尖嘴管的东西,然後从柜子中拿出干净的白布把它们包起来。许存道包裹那些东西的时候十分讲究,四个角都叠得方方正正。裹到最後一个很大的蓝色盒子时,他拿给武令朋,说:“你试试吧。”
  武令朋裹了半天,满头大汗,然後裹出来了一个形状诡异的东西。
  许存道默默地把那个东西拆开了,重新裹了一遍,武令朋红了脸,连声道著歉说:“对不起,对不起。”
  然後许存道拿出一卷白色条纹的胶布,把包裹封好,指著上边的白色部分说:“这是指示带,气压和温度达标的话就会变色。灭菌後没变色的,不能用。”
  许存道说的是蒸汽高温高压灭菌法。本科的时候在手术课学过关於消毒和灭菌的内容,由於不需要经常使用,武令朋的记忆并不深刻,只记得蒸汽高温高压灭菌应该是最可靠的方法。
  後来许存道就拿著那些包裹从内部的连通楼梯下到十五楼。十五楼有半层是属於实验室的,严格地说是门诊楼侧翼的十五楼,与主楼的十六楼之间只有几级楼梯的高差。包括曝光用的暗房、病理制片室、细胞操作间、细菌操作间、清洁室、储藏室,以及正副两个研究员的办公室、休息室和淋浴间。蒸汽高温高压消毒锅就在清洁室。
  许存道按电源-开关-模式的方法选择了一遍之後,又把电源关了,让武令朋自己来一遍。武令朋在模式那里迷糊了,出了一头汗,转头小心翼翼地看他师兄。
  “想问什麽?”许存道站著不动。
  “师兄,我,我没看懂模模式怎麽选。”因为许存道的语气听不出好恶,直觉觉得他可能是不耐烦的武令朋越说越小声。
  “灭菌液体选择模式1,固体选择模式3,固液混合选2。”
  武令朋由於过度紧张,按了数次,最後选择了模式1时,不小心就按下了START键,听到哔叽一声开始工作的机器声,武令朋汗又出来了。
  “怎怎麽办?”武令朋越发小心翼翼地看著师兄。
  “你觉得呢?”许存道问。
  他的表情一直都没变过,就是平常那种样子,武令朋揣摩不出他的表情到底的生气还是不耐烦还是什麽都不是,於是开始心惊肉跳起来。
  “我,我,我。”武令朋涨红了脸,结巴状况变本加厉。
  许存道看著他,等结巴到第五个我时,出手按了STOP,说:“重新选模式。”
  “消毒总共可能会持续一个半小时,在温度降到92以下前,这个锅是打不开的,一般等降温到五六十度,再打开拿东西,要是有人急著用,可以早点拿出来,注意不要烫伤手。”在按下开始键之後,许存道这麽对武令朋说,然後指指放在一旁的烤箱,说,“拿出来後,立刻放进去烤干。”
  在一个半小时之後,正在细胞操作间给细胞传代的许存道嘱咐一旁看他操作的师弟去把消毒锅里的东西拿出来,放进烤箱。
  因为那是作为情敌的师兄对他进行的第一个指示,武令朋简直就是豪气万千心神激荡,发誓一定要好好完成这项工作,以挽回一个半小时前的窘态。
  消毒锅的温度指示是67度,武令朋打开消毒锅,热浪扑面而来,蒙花了他的眼镜,他等雾气散去,伸手去抓锅里的不锈钢篮圈,觉得有些烫,就在那儿等了一会儿。
  那时清洁室有其他人进来,他转头看,是一个陈姓师兄,好像是石晓红的师兄,他并不太经常到实验室,武令朋问了声:“陈师兄好”之後,那师兄皱眉看著消毒锅。
  武令朋有些惶恐地抓起篮子,说:“我马上拿出来。”
  “你这麽开著,蒸汽散得很快。里边都干了。”那位陈师兄说,“你上去提一桶双蒸水下来,把里面丢失的水补充好。”
  武令朋把篮子随手一放,点头道:“好,好,我马上去。”
  等到他从楼上把一桶十升的水提下来,那师兄往里头灌了三百毫升不到之後,盖上盖子消毒,然後走了,走之前说:“把水提上去。”
  武令朋把水又提回去之後,回到了细胞室,许存道已经做完了,问他:“东西搁烤箱了吗?”
  本该令自己豪气万千心神激荡的那几个白色包裹孤零零地躺在空气中的样子蓦然回放。武令朋站在原处,开始冷汗直流。
  许存道看著武令朋,武令朋低下头,说:“师兄,我,我忘了。”
  许存道不做声,走出细胞室,直抵清洁室,就看见放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那几个湿漉漉的消毒包。
  武令朋沮丧之余,肉跳地看著他师兄凝视那几个消毒包。“我,我,我现在搁。”
  “手术的时候,如果手术衣湿了该怎麽办?”许存道问,依然看不出表情。
  “换,换掉。”
  “湿的东西是不能保证无菌的,所以要在第一时间放进烤箱。”许存道说,“一会儿再灭菌一次。”
  那天在那位陈师兄消毒好之後,许存道也提了一些水下来,在那之前告诉武令朋:“要是注意到消毒锅里水平面比横杠低,就要往里头加水,不然机器会报警。”
  异常沮丧的武令朋点了点头,想起刚才已经加了水,说:“师兄,刚刚才我加了水了。”
  “你加水?”许存道抬头看他。
  猜测许存道是因为自己不经他同意而擅自加水而进行强调反问的武令朋忙说:“我,我是在陈师兄指导下加的。”
  许存道沈默了一下,往消毒锅里加了水。由於他没有表态的武令朋开始严重地忐忑起来。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上部)

5
  那天之後,在进行没有解释过的工作之前,许存道也会告诉武令朋他要做什麽,假如武令朋没有提问,他就简单带过。只要武令朋问了问题,许存道就会对他进行比较详细解释。尽管如此,武令朋还是畏惧於师兄有些冷淡的面孔,总觉得他可能下一秒就会说:“你怎麽这麽蠢!”再进行训斥,而对提问以及和师兄搭话充满恐惧。
  许存道和实验室其他师兄的关系似乎并不是太好,至少在每天早上一群人聚结在会议室进餐并且聊天的时候,他从来不去。在实验室里有人嚷著要聚餐的时候也从不叫上他。除非必要,他也甚少和人交谈。正是因为如此,武令朋擅自在心中加重了许存道是个冷漠的不爱理会他人的人这种印象。他有时会自虐地想象班花和他师兄相处的样子,心想难道和女朋友在一起他也是这个样子吗。
  这个想象的结果不论是阳性是阴性都令他难过。
  到实验室的第五天,武令朋如同往常一般尾随著师兄许存道,尾随至中途许存道被小老板召唤去紧急跑腿,正在离心蛋白的许存道不得不交代他的师弟在十分锺後帮忙他把蛋白取出放在冰上。失去了核心的武令朋便在他们那个远离董婶视线范围的实验台坐著等待了十分锺,估摸著时间差不多了,去了十五楼第三仪器室的制冰机里铲了一盒碎冰,然後匆匆忙忙跑回十六楼第二仪器室去收离心机里的蛋白。
  就在他把装了蛋白的几个EP管插在碎冰上,拿回实验台的时候,就听见董婶的大嗓门从十五楼传来。
  “谁?谁刚才进了仪器三室?”董婶的吼叫充满怒意。
  武令朋本想去看个热闹,走到十五楼的时候忽然想起那个刚才进了仪器三室的人正是他,当下心一虚腿一软,站在十五楼楼梯口,仪器三室外的走廊和董婶四目相对,化为石柱。
  “是不是你?”董婶放低凶恶的眉目,大嗓门丝毫不减,“你们这些研究生!我说了多少遍了!这里面有一台负八十度冰箱!随手关门!没看到条子吗?要贴到你们脸上才知道是不是!”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著门上贴的巨大的黑字:“内有负八十度冰箱,为保证低温,请随手关门”
  向来因为那些字太长没有看完的武令朋如被502胶粘附在了楼梯口,看著董婶指天骂地,口沫飞溅。
  “再被我发现一次,我把仪器室锁了,你们通通进不去!”
  路过的师兄们对此情景熟视无睹,武令朋惶恐至极不知所措,那时就听见有人从楼梯上走下来,走到震怒的董婶面前,定睛一看,正是许存道。
  欲哭无泪的武令朋看著他走到董婶面前,说:“董婶,怎麽了?”
  “你师弟!进出这个房间不关门!不知道里面有冰箱吗?”董婶神色稍缓,声气依旧凶恶,“再这样我把门锁了,你们谁也进不去。”
  “锁了就没法打冰了。”许存道说。
  “管你们去!”
  “是我不好,我没跟他说这个门要随手关。”许存道又说。
  “这麽大字他自己不会看?”
  “他刚来没几天,您看他初犯,就放过他一次吧。”许存道的声音听起来有那麽点笑意。
  董婶悻悻然地看了一眼许存道,又看了一眼呆傻的武令朋,声音终於回到喉咙里了,说:“真是,怎麽说你们这些研究生?太不自觉了。”
  “我会好好跟他说规矩的,下次再犯您罚我吧。”
  董婶终於离开了现场,胶水松动的武令朋转头看见他师兄看著他,又开始心惊肉跳。
  闭著眼睛等他一顿痛骂的武令朋却听到许存道说了一句语气疏松平常的:“下次记得进出要关门。”然後就看见许存道向走廊前方的储藏室走去。
  武令朋在原处呆愣了许久。那位曾经叫他补充消毒锅水的陈师兄经过他身边,想起了什麽似的说了声:“诶,那个谁,你上去帮我提桶双蒸水到清洁室。”就走向走廊尽头的清洁室。
  武令朋提著一桶水下来,经过储藏室门口的时候碰见了正拿了一盒EP管出来的许存道。
  许存道问:“你去哪儿?”
  “陈师兄让我往消毒锅里加水。”武令朋傻笑道。
  许存道把盒子放武令朋怀里,提过他手中的水,说:“帮我拿上去。”
  不明就里的武令朋愣了一会儿,见他师兄提水向清洁室去了,跟了上去。
  等到了清洁室,就看见一脸尴尬的陈师兄。许存道把水在他面前放下,说:“以後提水叫我吧,我师弟刚进实验室,不懂规矩,免得搞错了。”
  陈师兄支支吾吾地说:“哦,他没搞错•••••我是没水,跟他借点儿••••”
  许存道没说话,提起水就往消毒锅里加,加满了以後,就盖上盖子,把水提出了清洁室。留下在原处发愣的两个人。
  武令朋追了出去,见他师兄把水提上楼。他在楼梯转角处追上许存道,磕磕绊绊地叫了声师兄,然後试图拿过水桶,许存道拒绝了,正色道:“我自己能提。”
  武令朋缓下步子,跟在许存道身後,看著他白大衣之下修长挺拔的身影,忽然觉得他平常的样子可能不一定是生气或不耐烦。
  
  那天下午,许存道对武令朋说了一下他要做western blot的曝光那一步骤,等到他把二抗洗干净,浸泡了发光液之後,就带著师弟去了暗室。暗室就是武令朋第一天来实验室看见的那个奇异的滚筒门後的房间。来这里的五天,他虽得知了那里是暗室,却没有机会进去。由於好奇感一直没有消失,在许存道说要带他进去的时候他有些雀跃。
  许存道先进去之後,武令朋等那门的缺口转出来以後也转了进去,里面一片漆黑,武令朋摸著空气往里走,直到摸到了一堵墙状的物体,本想沿著墙往里走,又不知里头有多深,只好抚摸著那面墙,呼唤道:“师兄。”
  “别摸了。”近在咫尺的声音,十分无奈。
  武令朋缩回手,说了声:“对不起。”
  “你就站那儿吧,一会暗适应了,看看荧光。” 许存道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
  大约过了两分锺,他听到许存道走动的声音,也大致能看见模糊的人影了,然後可以听见许存道掀开了什麽东西,然後就是机器的转动和滴滴声。感觉到他又回到原位,然後就听见他说:“看见荧光了吗?”
  武令朋在虚无的漆黑中努力看了半天,很老实地说:“没有。”
  那时他感觉许存道抓住他的袖子,往下抓,最後抓住他的手,放在一个地方,又问:“你手的上面,看见了吗?”
  许存道的手温度比他的低,很干燥。几乎没和人牵过手的武令朋有点儿吃惊,然後有点儿心慌,吃完了慌完了以後凝神定气看了一会儿,在黑暗中看见了一排幽幽发绿的条带,不确定地问:“是绿色的吗?”
  “嗯。”许存道松开了他的手。
  那之後他难以克制地想起了班花,被那样一双手牵住确实是件挺舒服的事儿。想了以後就开始有些难过。那时又听见漆黑中许存道说:“一会儿开灯,我跟你说一遍。”
  在曝光结束之後,许存道把暗房的灯打开,对他讲解了一遍如何放置胶片,如何把胶片送入洗片机,其实後来他做熟了,觉得这个过程十分简单,但当天他就是听不懂,问了一遍又一遍,许存道解释了四遍之後默默地看著他,看得他心虚。
  此後他不敢再问。
  五点半到的时候,他还跟在许存道後面,看他洗量筒。许存道看了看锺,说:“你可以下班了。”
  “您还不走吗?”连续五天这个点儿,许存道都对他说了同样的话,他今天忍不住问了。
  “你没必要加班,去吃饭吧。” 许存道说完了以後,想到什麽,说,“你等等。”
  武令朋站在水槽边傻等,看许存道把手套摘了,从自己实验桌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本书,走过来递给他。
  《实用分子生物学技术》。
  武令朋接过书,茫然地看著他的师兄。
  “回去多看看书。” 许存道套上手套,说。
  在那儿傻站到师兄洗好量筒去仪器室配溶液後,武令朋愣是没憋出一句谢谢。隔著玻璃的墙看师兄在里头忙,武令朋忽然意识到,也许刚才他该帮忙洗一下量筒。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上部)

6
  元宵节过後,新一批的科研型研究生都进了实验室,小老板口中那位领导的硕士研究生也如期进来了,他是个工作过两年的往届生,名唤刘文清,个子不高。看到他的第一眼,武令朋就想起了石晓红那非恶意的揣测。武令朋警告了自己做人要厚道之後,刘文清很热情地和他们师兄弟寒暄起来。
  问明了许存道、武令朋年龄都比他小之後,刘文清哈哈道:“我就直呼你们俩名字了啊。”
  许存道对寒暄兴趣不大,只是把分配给刘文清的座位什麽的交代了一下,就去做实验了。那刘文清看许存道走开,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架子挺大的嘛。”
  因为实验室快毕业的师兄们还有半年才会走,目前实验台面和柜子抽屉什麽的都不够分配,董婶於是让武令朋和刘文清暂时共用一段时间的台面和柜子,说等到有空出来的时候再给他们分配。
  在刘文清来之前独占了那个柜子的武令朋把钥匙放在不带锁的抽屉里,对刘文清说这样的话两个人都可以用钥匙开柜子。
  那之後许存道身後的跟屁虫变成了两个。不过刘文清在跟了两个半天之後,就对围观失去了兴趣。更多的时候在会议室里对著自己带来的笔记本电脑不知在做些什麽,武令朋则是一如既往地当著背後灵。
  看了书以後,他对许存道做的事加深了理解。後来他去图书馆借了一本同名的书,他就把那本书还给许存道了,许存道愣了一愣,也没说什麽就收回去了。
  他开始在许存道有洗量筒烧杯的前兆时就把东西洗好,放到他需要用的地方。如此数日之後,师兄终於说:“你不必做这些。”
  武令朋挠著头,傻笑说:“不做这个,我也不会做别的呀。”
  师兄问:“书看得怎麽样了?”
  “看了一些。”
  “western那章看了吗?”
  “嗯。”
  师兄於是说:“我给你点儿蛋白,今天下午你灌块胶,自己跑跑,做做zo-1蛋白的检测,我帮你看著。”
  “您今天没实验吗?”
  “下午有空。”
  下午的时候,武令朋万分激动地开始了第一次的灌胶,许存道坐一旁看。他虽说是看过书,也看过师兄灌胶,但是抬头看看贴在试剂架上丙烯!胺凝胶电泳的配方,约有五六排,懵了。
  “中午回去查过zo-1的分子量没?”许存道问。
  “没,没有,我不知道要查的。”武令朋结结巴巴。
  尽管经过这麽几天的相处,武令朋知道许存道的表情并不代表他在生气,但出於一种天然的惧怕,他还是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western检测的原理就是利用抗体识别不同抗原性的蛋白,再比对分子量确认,所以分子量很重要。”许存道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文件夹,翻给他看,“这些是抗体的说明书,上边一般标有抗原分子量,你以後可以用这个查。要是种属不同的话,就去查查文献。”
  “嗯。”
  “目标蛋白的分子量不同,使用的丙烯!胺凝胶浓度也不同,你看了书,有印象吗?”
  “有一点•••••”
  “zo-1的分子量大概是225,要用百分之几的胶?”
  武令朋张大嘴,呃了半天,十分老实地说:“我不记得了。”
  许师兄又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看得他心虚万分,本以为他终於受不了要拂袖而去了,想不到他只是说:“分子量比较大,最好用7%的胶。”然後就不再说话,依然坐在旁边。
  尽管看了好几次许存道的灌胶现场,武令朋的初次灌胶还是鸡飞狗跳了。许存道曾经对他说过哪些东西放在哪儿,到灌胶的时候,他愣是想不起10%APS以及TEMED放在何方,在冰箱中翻找得满头大汗,最後还是身旁的许存道看不下去了,从负二十度的冰箱第二层拿出了APS,然後从四度冰箱门上拿出了TEMED。
  而在最後,在分离胶中加入TEMED之後,武令朋还试图像许存道做的那样把离心管摇晃一下,谁知离心管盖子没盖紧,全倒在了许存道的裤脚和鞋面上。
  武令朋脑子轰了一下──回荡著书上的两句话:丙烯!胺剧毒,慢性神经毒性,有累积性。
  “对,对,对不起。”武令朋差点就跪地叩拜了,冷汗直流。
  一旁经过的研究员陆易初刚好看到这一幕,以及变成了化石的师兄弟两人,问:“泼了什麽?”
  武令朋依旧结巴:“丙丙丙••••”
  “丙烯!胺?”陆易初问,武令朋点头。
  “存道,我休息室有替换的衣服和拖鞋,你去洗个澡,换一下。”
  许存道松了口气,说:“谢谢您,我一会儿换去。”
  那天的後来,武令朋对许存道一口气说了二十多次对不起,最後说:“师兄,我帮您洗衣服。”
  “不必了,裤子和鞋我都丢了。”穿著陆易初的裤子和拖鞋,许存道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五点半了,於是对他的师弟说:“下班了,要不今天先别灌胶了,明天早上跑之前再灌吧。”
  看著许存道收拾电脑包准备走的背影,武令朋忽然鼓足了勇气,说:“师兄,您今晚有空吗?”
  许存道回头看了师弟一眼,有点微妙地动了动眉头,说:“怎麽了?”
  “我,我请您吃饭!”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上部)

7
  武令朋的饭自然是没有请成的,不过那会儿许存道倒是笑了,笑得还挺大范围的,那个笑搞得武令朋直接傻在那儿了。
  他不笑和笑起来简直就是两个人。打个比方,不笑就是仙鹤,笑了的话,就是文鸟。眉毛和眼角看起来都很温柔,年纪一下子看起来小了很多,像个少年。
  “不用这麽客气,我今晚有事儿,改天请你吃饭。”笑完之後,朝武令朋摆摆手,回去了。
  晚上武令朋查了自己账户上的余额,带著手套去垃圾桶捞出许存道的衣服和鞋子,并不是什麽有牌子的衣物。武令朋烦恼了一会儿,去广百买了相似的裤子和鞋子,然後又去实验室灌了胶,中途失败了一次,弄到了午夜,总算灌出了两块。
  晚上睡觉的时候,想起了那个文鸟一般的笑脸,武令朋在床上翻来覆去,怎麽都睡不著。他细数了这几天自己犯的错误,每一次都小人之心地揣测许存道应该发生暴怒,应该痛斥他,结果实际上就算是超出常人容忍范围的错误,他也没有对他发过脾气。然後将那种揣测仔细剖析了,毋宁说是惧怕发生,不如说是怀有恶意地期待发生,期待发生了之後可以心安理得地对自己说:许存道果然就是这样的人,一点儿也配不上杜明明。
  深刻剖析之後,武令朋开始自惭形秽,惭了之後痛下决心,认了:他武令朋就是失恋了,还失败了。班花跟了这样的男人,也没什麽遗憾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把那裤子和鞋子塞在书包里,带去实验室,试图藏到自己和刘文清共用的那个柜子时,怎麽都找不著钥匙。等到了八点,许存道来了,刘文清都不见来。许存道看见师弟抱著个鼓胀的书包傻站在实验台前面,有些奇怪:“怎麽了?”
  “柜子钥匙找不著了。”
  “先放我这儿吧。”许存道说。
  许存道平常会把电脑带来实验室,如果实验中途有空闲,会去会议室看看文献。但多数时候只是带来,用不上。由於武令朋的那个包很不规则,只好压在许存道电脑包的上头。
  “什麽东西那麽鼓?”许存道问。
  武令朋支吾著,涨红了脸,说不上话。
  刘文清那天没来,武令朋也就没机会把东西转移到自己的柜子。
  许存道看著他跑电泳,几乎是手把手教他了。他上样时手直抖,许存道就握著他的手上样;电泳槽的线头接反,许存道把它弄正;教他怎麽转膜,怎麽剪膜,怎麽用密实袋敷抗体。一整天就没干自己的事儿,光指导他去了。十二点的时候转膜剩下一小时,不好回去休息,於是两人叫了外卖──许存道给的钱。
  当时武令朋试图付钱,但被师兄阻止了。武令朋还试图坚持一小会儿,许存道说:“你是师弟,要长幼有序。”
  下午三点的时候敷上了一抗,放到冷库去了之後,许存道说要去陆老师的休息室休息会儿。武令朋问:“我,我也可以去吗?”
  陆易初是实验室的副研究员,因为经常加班,在实验室有个专门的休息室。还有个女的研究员,也有个休息室。许存道和陆易初关系很好,而且做实验比较拼命,经常熬夜,所以累了的话会去那儿休息,别的研究生似乎并没有这个习惯。
  许存道沈默了几秒,看起来有点儿为难。
  “我,我就进去一会儿。”武令朋从柜子里抱出自己的书包。
  “好吧,我先跟陆老师说说。”
  陆易初很爽快地答应让师兄弟两个进去休息,他们就一起进了陆易初办公室後的休息室。休息室很小,门开在办公室北面,有个朝西的小窗户,窗户上挂著百叶窗帘。屋子东边有一张很简陋的板床,是单人床。床西侧是一张小椅子,床尾是另外一扇门,通向厕所兼浴室。靠南面的门边有个衣柜,不大。
  在休息室外他们已经把白大褂脱了,许存道在爬上床之前还把衣服裤子给脱了,换上准备在衣柜里的背心裤衩。见他师弟傻站在那儿,问:“不睡吗?”
  武令朋从书包里把裤子和鞋子拿出来,放在椅子上,说:“师兄,真对不起,把有毒的试剂泼您身上。”
  “你这是干什麽?”做师兄的这一次的语气虽然和平常是一样的,可是武令朋忽然可以分辨,他可能是真的生气了。
  於是他开始结巴:“我,我,我,我•••••”
  他我了好久後,没法子把话说下去,脸涨得红红的,许存道只好说:“好吧,没事儿的,你太介意了。”
  “我,我,”本想说:是我做错事了,我给您添麻烦了。但是没法说出口,只能又我了半天。
  “上来休息吧。”许存道让出外侧的位置。
  “我不困。”
  许存道看了他几秒,眼神几乎就是想叹气,但他并没有真的叹出来,只是说:“那你提早回去吧,反正抗体都敷上了,也没什麽事儿了。”
  “我下午要看您做实验。”
  许存道说:“那随你吧。”
  由於是向陆易初借的房间,武令朋也不好立刻就出去。但是又不好意思和许存道挤,於是在许存道睡觉的时候,他就一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许存道睡了半个小时,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师弟在床边坐著打瞌睡,嘴边挂著一道直抵地面的修长口水,哭笑不得地用面纸擦了他的口水,轻轻晃醒了他。
  
  刘文清在那之後第二天来了实验室,武令朋问他见到钥匙没,他往口袋里一摸,一拍脑袋,说:“瞧我这记性,给带回去了。”
  不过打开柜子的时候,武令朋就发现柜子里已经给放满了,一个电脑包,下面是一叠厚厚的纸,刘文清说:“没办法,老板让我帮忙搞CRF表,没地方放。”
  武令朋又抱著书包一筹莫展,刘文清提议他可以把书包放到会议室去。於是武令朋就把书包放在了会议室的椅子上。过了几天,许存道在会议室看文献的时候发现了他的包,於是问他:“包怎麽放这儿呢?不安全。”
  “没什麽贵重东西。”武令朋搔搔脑门,说。
  许存道没说话。下午的时候武令朋在会议室找不著自己的书包,急出了一头汗,其实并不是没什麽贵重东西,他的钱包放包里。钱包里放了身份证、学生证,还有银行卡。只是会议室总是有人,他自觉挺安全的。
  他在里头找了很是一会儿,一位郭姓师兄见他在那儿团团转,问“小武,你找什麽呢?”
  “我,我的书包不见了。”
  “刚存道拿了两个包出去,不知是不是你的。”
  因为不好意思问许存道您是不是拿了我包,他就站在配电泳液的许存道身後许久,直到许存道问:“你是不是想问我什麽?”
  “师兄•••••”
  许存道转头看他,那口气终於叹出来了。
  “小武,做人和善一点是没错,但不能没原则,被人欺负好玩吗?”
  武令朋有点惊讶地看著他的师兄:“我,我没被人欺负呀。”
  许存道沈默了一会儿,说:“那是我多事了。你包搁我柜子里了。”
  武令朋忐忑著他是不是生气了,於是站在他身後七上八下,又不知说什麽,又站了很久。
  “去做事儿吧,没什麽好看的。”
  “师兄,对不起。”
  许存道看了他一眼,说:“你做错什麽了?”
  “我,我惹您生气了。”
  许存道再度哭笑不得,望著师弟那副愧疚的脸,说:“我没生气,你有你的处事原则,我管多了。你以後想搁会议室就搁,不想就搁我柜子里。”
  武令朋这一次终於鼓足勇气,曲曲折折了数道,把那句话说出口了:“师兄,对不起,我给您添麻烦了。”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上部)

8
  那天傍晚,刘文清约他一起去吃饭,武令朋就和他去了门口的真功夫。买单时武令朋掏了钱,刘文清说:“哎,真是不好意思,还让你请,我今天还真没带够钱。”
  武令朋要了一个狮子头套餐,刘文清要的是排骨套餐。吃饭时刘文清一直在说科室里一些八卦,先说领导很是看不惯实验室那个女研究员,想逼她主动辞职,然後又说领导其实也不怎麽喜欢邱教授,要不是邱教授是前任院长的女婿,现任院长是前任院长的学生,估计也混不下去了。感慨了一下自己倒霉,被分到这一组之後,又笑著说:“你别介意啊,你老板人是挺好的,就是在科里地位有点尴尬。”
  然後就开始说实验室的陆老师,说他在德国做实验也没发几篇好文章,就是和邱教授是老乡,还是邱教授弟弟的同学,靠了这层关系进来的。
  武令朋听著,有些没胃口起来,刘文清又呵呵笑著说:“唉,也不知是谁传这些八卦,有的没的。”
  吃著吃著,刘文清忽然说:“许存道对你还挺好的嘛。”
  “哦,嗯。”
  刘文清四下张望了一下,小声说:“你知不知道许存道得罪了好多人啊?”
  “有吗?”武令朋放下筷子。
  “他够清高的,见人都不带笑的,能不得罪人吗?才做了十个月就把你老板的国家自然基金实验做差不多了,发了SCI,可多人眼红他了。”
  “哦,是吗?”武令朋越发没胃口了。
  “哎,我看你到明年这时候,也不一定做得出什麽东西,你老板可喜欢他了。”刘文清呵呵笑著说,“人不一样嘛。”
  武令朋没吱声。
  回去之後,由於不知怎麽处理那个久久消不下去的不舒服,武令朋拿出手机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拨了许存道的电话。
  许存道没有接电话。武令朋在屋里发呆的时候,电话响了,不知为何心慌了几秒,发现是石晓红的电话,松了口气接起来。
  “小朋,快过来。”
  “过哪呀?”
  “昨天不跟你说今天在广州的同学聚会吗?在TOP,你该不会全忘光了吧?”
  “我真忘了。”
  “给我打的过来。”
  “我今天没什麽心情。”
  “杜明明也在,你不想来?”
  “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呀。”
  “你找死?不怕人家说你上了好学校跩了?别给我丢脸,限你十分锺内到。”
  石晓红挂了电话,压根儿就不知道TOP在哪里的武令朋只好向室友打探行车路线,出门打的,赶到天河TOP201包间的时候几个人唱得正欢。见他来了,几个男生哄然起身,把杜明明身边的座位让给了他。
  “临盆,你来啦?”说起来,班花班长杜明明便是“临盆”诨号广为传播的罪魁祸首。
  “嗯。”武令朋傻笑。但是不坐到杜明明身边,反而坐到点唱机前的角落里去了。
  “你干嘛呢?难得那麽好机会。”石晓红几乎是踹他了。
  “她有男朋友了呀。”武令朋一本正经地说。
  “不叫你去挂个号,排个队吗?”石晓红捶他脑袋,“孬种!”
  “她男朋友会生气的。”武令朋抱头躲闪。
  “她男朋友生气关你鸟事?你这个蠢货。”
  “你女朋友被人挂号你也会生气。我不挂你号,也不挂•••”师兄俩字差点说出口,给咽了回去,“她男朋友的号。”
  石晓红摇摇头:“让我说你什麽好呢?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他妈就一孬货,枉费我白操心。”
  唱了三四个小时,又叫了酒来拼,喝到最後都醉醺醺的,有一个考到岭医的男生开始开武令朋玩笑,说:“我还以为临盆追班长到广州来,会修成正果呢,哈哈哈哈。”
  班花有几分微醉,好像第一次听见这件事一样惊奇地看著涨红了脸的武令朋。
  “是啊。”另一个考到粤医的同学拍拍武令朋的肩膀说,“我才知道你暗恋人家都五六年了。”
  “不是吧?你们不要胡说!”杜明明笑著嗔道。
  “谁胡说呀,临盆,你说是不是?”男生们开始起哄,逼迫他坦白。
  “没没,没有。”武令朋站起来,撞翻一杯水,男生们哄笑。
  “我,我去上厕所。”
  在厕所里的时候,武令朋发现镜中的自己脸红成了番茄色。他的酒量向来微不足道,一杯100毫升的啤酒都能让他顺利成为番茄。拿自来水冲脸的时候,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那边的人问:“小武?”
  “师、师兄。”平常不会结巴的这个词忽然间也大舌头了。他喝多了。
  “怎麽了?找我有事儿?”
  “没,没什麽事儿。”武令朋思考再三,只说了句,“师兄,您,您是对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许存道沈默了很是一小会儿,然後问:“你怎麽了?喝醉了?”
  “没没醉,就几杯啤酒。”
  说著,武令朋把脸上的水稍微弄下来了一点儿,出了厕所,觉得看东西有点儿转了。电话那头的许存道说:“快休息吧•••••咦?”
  那会儿正接近201,武令朋听到他咦了一声後,不受控制地有些腿软了,还没坐地上,被人从旁扶住了。
  他抬头一看,许存道正握著电话。
  “师兄?”
  “你在哪间房?”
  “201。”武令朋指指他们前面的那扇门,猛地意识到许存道为什麽在这儿了。
  来接女朋友的许存道把喝了几杯啤酒就瘫软的武令朋扶进了包间,包间中的众人在好一会儿後才弄明白,这位好心的路人甲其实是班花杜明明的男朋友。
  刚才还在开武令朋玩笑的众人,在看到此君自後全自动消声了,那时也到点了,一行人出门下楼,岭医那哥们儿悄悄对武令朋说:你没希望了,前所未有的高质量。
  武令朋闷闷地应了句嗯。
  石晓红拍拍他的背,说:我不说你孬了,有自知之明是个好品质。
  许存道和杜明明在门口停下了,手拉著手,武令朋觉得可能小鸟依人的感觉来自於许存道的身高,实际上班花同学也没怎麽依。
  其他学校的拜别了他们,杜明明说要去乘地铁,许存道说四个人都回学校,刚好拼辆车,就打的吧。杜明明说我会晕轿车,许存道说不远,忍一忍吧。杜明明开始有些不高兴。
  武令朋想了半天,发觉如无意外,这场争端的来源应该是他,於是他说:“师兄,你们俩先走吧,我和晓红打车回去。”
  杜明明拉了拉许存道的手,说:“看嘛,临盆都这麽说了,我们去坐地铁嘛。”
  杜明明拉著许存道往前走,许存道走远之前回头看了武令朋一眼,似乎想说些什麽。
  武令朋朝他们挥挥手,看他们牵著手走远了,忽然转身抱住石晓红。石晓红一愣,摸摸他後背,说:“好啦,你不早认了吗?”
  “不是,我想吐。”
  “想吐你还扑我身上!”石晓红把他推到一边,然後武令朋就蹲在地上,哗啦啦吐了一地。
  个儿只有一米七五的瘦弱的石晓红吃力地把又臭又皱又糊涂的武令朋搬到出租车上後,嘀咕一句:“早知宁可班花晕车,也要让你师兄坐上这辆车,你这个庞然大物。”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上部)

9
  进实验室一个月左右,小老板那儿有正式课题布置下来了。早先没给他课题是因为要等待领导统一分配课题,於是导师们都不敢给新来的研究生课题。一周前领导召集新生开了个短会,给每个人分配了方向,唯独武令朋成了空气般的存在,完全没有被提及。会後小老板问他分到了什麽课题,武令朋说领导没提到我。小老板说既然这样,过两天你和存道一块儿来我这里讨论一下吧。
  他们一起讨论的结果就是在许存道现在进行的一个课题中,武令朋检测另外一条信号通路的作用机制。武令朋并没有听明白老师和师兄到底在说什麽,他只知道师兄做的是细胞连接方面的课题,除了师兄教他做Werstern,PCR,组化和荧光的那个zo-1蛋白之外,他并没有去了解其他的。
  小老板拍拍武令朋的肩,问:“技术学得怎麽样了?”
  “师兄都教我了,我做得还不好。”
  “没关系,慢慢做,做多了就好了。”说完後对许存道说,“你师弟刚来,有什麽事不懂,你要多教教他。”
  许存道还没回话,武令朋就说:“师兄教我很多了。对,对我很好。”
  小老板看他著急的样子,没忍住笑,说:“知道了,你们感情好就好。”
  讨论完已经过了下午六点,师兄弟两个回到实验室後,武令朋收拾东西准备走时,许存道说:“一块儿吃饭吧。”
  武令朋扭头惊讶地看著他师兄,问:“师兄不和女朋友吃饭吗?”
  “也不是每天都一块儿吃饭。”许存道脱下白大褂,把钱包手机塞裤兜里,说,“你也别背著电脑了,怪沈的,先放这儿吧。”
  从上次的事情之後,武令朋都会把自己的包放进许存道的柜子,除非离开实验室,许存道一般不给柜子上锁。刘文清则独占了那个柜子。
  这两天分配了任务之後,刘文清开始跟在许存道身後要学技术。如同一开始对武令朋的态度一样,刘文清要是不问,许存道也不主动和他说话,跟了几天,刘文清觉得实在无聊,就说要自己跑跑电泳看看,许存道就对他说你先看看书吧,有什麽不会的就来问我。刘文清大概是觉得没面子,也没怎麽问,跑了三个小时的电泳发现蛋白没动,都弥散了,终於去问了许存道,许存道去看了看,见他把正负极电源线接反了,说:“下次做到不是很确定的步骤,问问我或小武吧。”
  前天刘文清又约武令朋吃饭,武令朋以没空为由拒绝了。在一起坐电梯下楼的那段路,刘文清对武令朋大倒苦水,说许存道如何如何鸟,如何如何高傲,说他得瑟什麽呀,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那穿的用的都是路边摊的。最後说他女朋友不就是那个谁谁谁吗?我一个同学说,他那个女朋友在大学里头不知睡了几个男人了,就是个破得不能再破的破鞋!
  开头武令朋还当作没听见,听到最後忍无可忍,出了电梯直接大步走了。刘文清在後头诶诶了好几声,他就当没听见。
  那之後那个柜子的钥匙就再也没出现在公用的抽屉里。
  许存道和武令朋并排走著出了门诊楼,走得很是接近,武令朋发现师兄其实比他稍微矮那麽一两公分,但他没武令朋这麽块儿,所以看起来更修长些。他侧面和正面看起来不太一样,因为五官分明,侧脸看起来也很立体,头发打理得很清爽,发质属於比较柔软的那种,贴在耳朵後面的部分有些卷。
  因为和他直而且黑的头发风格不太搭,武令朋盯著那撮头发看了许久。
  不知是不是发现师弟看自己看得出神,许存道有点奇怪地叫了他一声:“小武,怎麽了?”
  “没,没有,师兄您头发有点儿卷。”武令朋摆著手,说出口後脸刷地红了,低下头,说:“对不起。”
  许存道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说:“是吗?还没人这麽说过。”
  许存道说要带武令朋去吃粤菜,他们就坐地铁去了上下九那块儿。在长寿路站从D出口恒宝广场出了地铁站,他们沿著宝华路向第十甫路走去,宝华路是条不太宽敞的路,但人很多。走了一会儿之後,两人就被人潮分开了,许存道走得快,武令朋反应又慢,意识到的时候,他就看见师兄走到了前方十几米的地方,心里一著急,想往前赶,但块头太大,不慎撞到了一旁的小姑娘,人捂著被他撞疼的肩膀,惊惧地看著他高大威武的身躯,双眼蓄满恐惧的泪水。武令朋又是点头又是鞠躬,说了好几十遍对不起对不起,直到感觉手被拉住,转头一看,许存道又是那副哭笑不得的样子,说:“她都走了,你往哪儿鞠躬呀?”
  那之後,许存道就没有松开他的手。武令朋傻傻地被当成了儿童被牵著走,当意识到这是什麽事儿的时候,已经走上了第十甫路。他憋出了一句:“师兄,我自己能走。”手在许存道的手心里挣扎了一下。
  “一会儿就到了,你别乱跑。”许存道没留意师弟的挣扎,把他的手紧紧拉住。
  武令朋只好乖乖任他拉著。许存道的手指比较长,肉很少,指头比较尖,戳在他的手心里痒痒的。想起小时候被两个哥哥牵著跑的时光的武令朋恍惚回到了年少。只是──每当被哥哥们牵著跑的结局就是被凌空跩飞成风筝状,然後胳膊肘脱臼。
  直到到了陶陶居门口,许存道才放开了他。见师兄要走进那家看起来金碧辉煌古色古香从头到脚写著“我很昂贵”的饭馆,师弟一下子扯住了师兄。
  许存道回头看武令朋:“怎麽了?”
  “师兄,我不想吃粤菜,我想吃小吃。”
  许存道眉头一皱,道:“你•••••”
  武令朋说:“我想吃双皮奶,想吃肠粉,想喝及第粥。”说罢指指对面。
  许存道看著武令朋,问:“真这麽想吃双皮奶?饭馆里应该也有吧。价钱别担心,不贵。”
  武令朋摇摇头,道:“我想去小吃店吃。”
  後来他们就在伍湛记、南信和欧成记三位一体的荔湾名食家内吃了武令朋指名的小吃,怕他不够吃,许存道去排队拿了几碟糕点:马蹄糕、萝卜糕、煎饺,又多拿了几碗甜水:绿豆沙、椰奶,他指名的双皮奶许存道拿了两份,各色小吃占据了半张桌面,引致邻座的怒目相向而毫无觉察,屁股还没坐热又打算去排队拿东西,被武令朋扯住了,说:“师兄,够了。”
  “你这麽大块头,吃不饱的。”
  武令朋死拉著他手不肯放,说:“这麽多小吃店,咱一家一家吃吧。”
  吃的过程中,武令朋觉得许存道看了他好几眼,有点不好意思,抬头也看看他,发现他师兄的脸上挂著平常很少见的笑。
  不是那种变身成文鸟的笑,而是那种看著家养的狗吃东西的时候那种感觉──和他的哥哥们喂饱他时是一样的表情。
  “师兄,您是不是有兄弟姐妹?”
  “嗯,我有个弟弟,还有个妹妹。”许存道笑道。
  产生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之後,武令朋说:“当师兄的女朋友真幸福。”
  许存道光笑,没说话。
  後来他们又走到了下九路,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一家许留山,许存道给武令朋点了一碗芒椰小丸子,自己没点东西,说不是特喜欢吃甜点。
  武令朋觉得许留山的甜点和别处的不一样,建议让许存道尝尝,许存道说真的不用了,他吃不完,浪费。那个时候,武令朋就舀起了一勺沙冰放到许存道嘴边,笑得傻乎乎地说:“真的很好吃啊,师兄,您也尝尝吧。”
  许存道愣住了。然後武令朋也愣住了。
  许存道在他师弟露出“糟了”的表情先兆时,迅速地含住勺子,吞下那口沙冰,说:“确实挺好吃的。”
  武令朋缩回手,说:“对,对不起。”
  “没事儿。”许存道说,“你和我弟真挺像的。”
 楼主| 发表于 2010-4-27 21:18: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如是观 于 2010-4-28 00:55 编辑

1# 如是观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上部)

10
  武令朋强壮的身体是怎麽来的,石晓红有探究过起因。其实刚上大学那会儿,武令朋是高瘦高瘦,有点儿驼背的样子,不久之後就因为身高的原因被叫去打篮球。但他打得实在是烂,班级球队视之如鸡肋。後来球队那个敬业的队长就每天带著他们几个人跑步,做引体向上,练腹肌,特别指示武令朋要加强体能训练。几年下来,分班了好几次,其他人早就或者不打篮球,或者发福,只有武令朋一个人每天深夜挂著毛巾去操场跑几十圈,做引体向上,仰卧起坐,肌肉也就日渐发达,形成了如今这种走在路上都会吓到小孩的样子。
  据石晓红口供,武令朋长得其实不难看,只可惜他带著一副特土气的椭圆眼镜,胡子茂密且时常不剃干净,头发总是乱七八糟,一夏天就一条大裤衩一件破T恤,一冬天就一破棉袄,一和女生说话就口吃,加之有这麽个一听就知道在集体中地位不高的诨号,以及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与身材反差极大的孬种性格,他一般都只有当集体吉祥物的份儿,与桃色事件完全绝缘。
  而且,武令朋的生活单调至石晓红同学看不过眼的地步。大学的时候,就是固定的上课、下课、吃饭、自习、运动,到了临床就把上课换成实习,到了研究生阶段就把上课换成做实验。平常不看美剧,不看日剧,不看韩剧,不看电影,不看A片,不看小说,不玩游戏,不逛街,不泡妞,不抽烟,不喝酒,就是念书。但是由於他反应较为迟钝,通常是大课的内容听了好几遍听不懂,非要下课把书翻烂了才能理解。值得庆幸的是,他一旦记住了,就很难忘记,只是可惜要记住课本对他来说也很困难。
  一直以“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这样的眼光看待武令朋的石晓红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试图考察一下自己的理解是否有误,於是下了几个A片约他同看,结果武令朋看了一段就坐立难安,憋红了脸说:“不带这麽欺负女孩儿的。”就离开了现场。纯情程度之严重,令石晓红目瞪口呆。有一次终於忍不住问他:“你平常怎麽解决的?”他还愣是听不懂。直到问了:“你手 淫不?”武令朋摇头说:“不健康。”那时石晓红才确定,自己原来的认定完全是自作多情,与其用那麽好听的词来形容他,不如直接用傻字方便。
  於是,在多年之後,孬傻霉的组合,也就成了武令朋特征性的形容。
  一个具有如上性格特征的人,对於已经成为习惯的事,是不会轻易更改的。所以在读了研究生之後,除非雷暴,他依然每天深夜出没在操场上,跑上几十圈,再在器械上运动半小时。
  三月中旬的时候,晚上十点半去操场锻炼的武令朋遇见了杜明明。最早是在飞奔的时候发现一个跑道上缓慢移动的人影,背影有些眼熟,在超过那个人影数次之後,听见背後喊:“临盆!”
  武令朋停下,转头,就看见班花在後面,以龟速前进著,笑著向他招手。
  “班长,你怎麽来跑步了?”武令朋下意识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十点半这个时间,跑步的人也就固定的那麽四五个。
  “我胖了!”班花抓起自己的腹部,“哪,你看。”
  “还,还好吧?”黑暗中,武令朋对班花所谓的赘肉鉴定不能。
  “肯定是身材变差了!”班花叫著。
  “哦,那,那我先跑了啊。”班花的龟速让武令朋走得很艰难。
  “你不陪我跑吗?”班花看著他。
  武令朋挠了挠脑袋,有点儿困扰。
  “去吧去吧,一会儿我在单杠那儿等你哦。”
  武令朋结束他的几十圈之後,已经十一点十五分了。到十一点左右,班花在单杠处等得不耐烦,冲他叫道:“你都跑几十圈啦,还跑啊?”坚定地跑完最後一圈的武令朋擦著汗到了单杠旁,由於全身都是汗,他把上衣脱了,开始上单杠。
  杜明明在一旁的攀爬架上象征性地压了几次腿,一直盯著单杠上的武令朋。
  “临盆,你每天都练啊?”
  “嗯。”
  练过上臂和肩之後练腰腹,就在单杠上做仰卧起坐。杜明明走到单杠下,仰头说:“我摸一下你腹肌好不好?”
  武令朋停了一下,从单杠上下来,有些为难地说:“不好吧?”
  “小气!”
  武令朋低下头,说:“师师兄呢?”
  班花不太高兴地撇嘴:“我没告诉他我来跑步。”
  “这麽晚了,我,我送你回去吧。”
  那天送班花回她宿舍时,她吵著要吃龟苓膏,於是武令朋和她去了校门口的店铺买了龟苓膏,吃到一半时嫌不好吃,在路上又丢弃了。武令朋从没正经和女生单独呆那麽久,也不知说什麽,听见的就是班花说些她们实验室的事儿,到她宿舍楼下时,武令朋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被班花瞪了一眼。
  “你好没劲哦,临盆,都不说话的。”班花在宿舍门口这麽抱怨著。
  “我,我知道啊。”武令朋傻笑了一下,“大家都这麽说。”
  杜明明盯了他半晌,好像叹口气,又好像泻了口气似的,嘀咕了一句:“傻瓜。”
  那之後武令朋又碰见了班花三四次,之後就没在夜里见到她了,武令朋认为是班花终於认清了腹部可以揪起来的那些东西的性质,丧失了跑步的动力所致,也没再把此事放在心上。
  
  在三月中旬的某天,在武令朋身为绝缘体满24年之後,他的好友石晓红接到了杜明明的短信,问他要武令朋手机号。因为习惯於武令朋的绝缘状态,石晓红也没什麽特殊反应,只觉得是人儿姑娘有正事儿要找他。而武令朋当时的状态如下:
  那天傍晚,许存道说要去老板那儿汇报课题,武令朋复苏了一支细胞;丁品经师兄离开细胞房的时候对武令朋说:“你最晚走,我不等你了,你打扫一下细胞房吧。我先走了。”
  由於武令朋经常最晚离开细胞房,这个礼拜以来,丁品经师兄几乎每天都让他打扫。
  在他勤勤恳恳地把事情做完了之後,许存道在离开实验室前下来了一趟,发现他在洗拖把,问他:“你干什麽呢?”
  武令朋笑著说:“我打扫了一下细胞房。”
  许存道说:“你上周才值过班吧?这周不是安排了丁品经值班吗?”
  武令朋说:“我,我最後走的。”
  觉察师兄脸色不对,武令朋开始忐忑,忐忑过程中他师兄说:“下回他们叫你做你别做。”
  武令朋又开始“对不起”的时候,许存道没听完他那无休止的道歉就走了。
  把拖把架高在清洁室水槽的武令朋依然在忐忑於许存道与往常不一般的不佳面色,那时他手机响了。
  他发现是班花的时候有点儿惊诧,接起电话听到对方带著哭腔的时候越发惊诧。
  “临盆。”班花的声音里哭腔极重。
  “班班长,你怎麽了?”
  “你现在有没空?我想见你。”
  没反应过来这句话什麽意思的武令朋傻傻地说:“我在实验室。”
  “你出来吧,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有,有什麽事儿吗?”
  班花开始哭了,武令朋慌了神,说:“你、你在哪个门?我、我马上就去。”
  “我在西门。”
  武令朋去到西门的时候,华灯初上,夜幕浓重,就好似任何一部会发生在夜里的文艺片一样的场景,班花站在西门附近天桥下,低著头,擦著眼泪。见武令朋过来,扎进他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武令朋僵著身子,等班花哭了接近五分锺,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打,打电话叫师兄过来。”
  “你敢?”班花扯住他胸前的衣襟,抬头泪眼怒瞪。
  “那,那怎麽办?”武令朋的手缩到自己身後,越发僵硬。
  “陪我喝酒。”班花擦干眼泪,跩出他缩到身後的手,武令朋的手挛缩成拳状,班花拍了一下,他就是不松手。
  杜明明恼怒了,丢下他的手,大步往前走。
  武令朋站在原处问道:“班班长 ,你上哪儿去呀?”
  “我去酒吧,去一夜情。你敢告诉许存道我当众脱衣服。”
  那之後,武令朋只好跟在班花身後。她开始在学校附近逛街,逛了一个多小时以後,进了一家酒吧。武令朋随她进了那家酒吧,等她喝完酒,开始被人搭讪,然後武令朋就把她拖出了酒吧。
  杜明明开始呕吐,一边吐一边哭,引来了无数侧目,武令朋只好背著她往学校方向走,走到一半她吵著要下来,武令朋放她下来,她就扶著墙,进入了挂著“某某宾馆”招牌的门面。
  等武令朋追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拿了身份证,开了间房。武令朋要拽她出来,她说:“我要哭,喊你非礼我了。”
  杜明明跟著服务员进了房间,武令朋在门口徘徊,掏出手机,杜明明在房间里看见了,在服务员面前作势要脱衣服,吓得武令朋把那服务员推出了房间。
  然後杜明明就坐床边发呆。武令朋站在门口,不敢把门关上。
  “我今天说:你再这样,我们分手吧。”班花毫无预兆地说,“他居然什麽也没说就走了。”
  “谈恋爱三四个月,我暗示了多少次,他居然每次都没反应,今天我明示了,他竟然说:这种事,结婚以後做才好吧?长得那麽高大,居然是个没种的。”
  武令朋说:“师、师兄是珍惜你,才,才这样的。”
  “我把衣服都脱干净了!他看都不看的!有这麽羞辱人的吗?”杜明明叫道。
  武令朋悄悄把门关了。
  杜明明於是又开始哭,说:“对我是挺好的,再晚都接我下班,不让我掏一分钱,饿了给送饭,冷了给添衣,竟是个没种的,奶奶的,老娘这麽作践自己了,他竟然••••••”
  哭著爬到卫生间,又开始吐,武令朋拍著她的背,心里一阵酸一阵麻一阵疼一阵扎,却不知道为什麽。
  好容易吐完了,杜明明漱口,然後从镜子里看武令朋。
  “临盆,你是不是喜欢我?”
  武令朋愣著没说话。
  杜明明转过身,在武令朋阻止之前,飞快地脱了上衣,露出鼓胀的前胸,又解开胸罩。丢到一旁,然後抓起完全石化的武令朋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抬起头问:“想要吗?”
  柔软的,从来没感觉过的触感。
  杜明明把手伸入武令朋的胸前,抬头看著他,带了点儿鼻音说:“你好壮呀。”
  那只手一路往下,试图解他皮带的时候,被他抓住了。
  本以为会被抱紧的杜明明在发现自己被推开的时候愣住了。
  武令朋说:“师兄是个很好的人,班长,难得有对你这麽珍惜的男人,你自己应该好好把握。”
  然後走到门边,拉开门,说:“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上部)

11
  走在回学校的那段路,已经是夜色阑珊。街道两旁长年不衰的绿叶几乎遮挡住了黄色的路灯。三月的广州已经很温暖,只是到了深夜还是有些凉意。他走在没有人的街道上,不知道为什麽,鼻头开始发酸。
  他掏出手机,已经过了午夜。翻出许存道的名字和号码,看了一遍,放回兜里,又拿出来看了一遍,最後还是放回兜里了。
  这麽晚了,他应该已经睡了吧。不知为什麽眼前一直萦绕的不是班花,而是许存道耳朵後那撮有些卷曲的黑发,以及他像文鸟一般的那个笑脸。被泼了丙烯!胺也没有骂他,在他没有觉察自己被人欺负的时候就替他出头,为他拿了很多碟小吃,直到桌子都快摆不下,笑著看他,对他说你真的很像我弟弟的样子。
  班花说的那些“再晚都会接我下班,不让我掏一分钱,饿了给送饭,冷了给添衣”,师兄是个那麽好的人,她竟然还那样了。
  武令朋吸吸鼻头,决定今晚的事,对他一字不提。
  後来他经过门诊,抬头看的时候,竟然发现倒数第二层还亮著灯。猜测今晚值班的同学可能忘了关灯,他就乘著电梯到了十六楼。
  用识别卡开了门之後,他在实验室上下两层楼都转了一圈,没发现人,确定是值班的忘记关灯时,就听见陆老师办公室里边有声音。
  办公室明明是黑著灯的。有些疑惑的武令朋走到办公室门口,漆黑的办公室门忽然打开了,往外走的许存道撞到了武令朋。
  因为从前被他撞到的人一般都会身体失衡,武令朋下意识地拉住了他师兄的手,但许存道只是稍微晃了一下罢了。
  “小武?你怎麽来了?”许存道看了看墙上的挂锺,惊诧道:“都半夜了。”
  “我看见灯没关,以为有人忘了。”武令朋问,“您在里边干什麽?”
  “一点的时间点,刚才在休息室里睡了会儿。”许存道离开门口,脸色有些暗淡,“这麽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武令朋看著许存道修长的背影,自动在那背影身旁加了一圈的落寞,还没意识到怎麽回事,就脱口而出:“师兄,我要陪您。”
  许存道回头看看他,说:“不用了,我习惯了,你回去休息吧。”
  许存道的脸称不上秀气,是男子汉的英挺那种类型的,甚至因为不经常笑显得有些严厉,但不知为什麽武令朋就觉得越看越觉得他的脸柔和又充满稚气,简直就像少年一样。
  “我想陪陪您。”武令朋跟在许存道身边,说。
  “我就这个时间点,一会儿就睡了。”许存道对武令朋说话的口气就像一个对无理的小孩万分娇惯的父母。
  “我陪您睡。”武令朋坚持。
  已经走到第三仪器室拿出试剂的许存道看著紧追不舍的武令朋,有点儿无奈地说:“随你便吧。”
  於是,许存道去细胞房加刺激的时候,武令朋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盯著他。越看越觉得师兄看起来很稚嫩的师弟想起班花裸露的上身,同情和怜惜不可抑制地排山倒海起来,到後来许存道简直是在他密集的注视下艰难地完成了加刺激的工作,把细胞放回培养箱之後,转头向那个仍然不依不饶地把眼光粘在自己身上的师弟,正色问道:“小武,你出什麽事儿了吗?”
  “我,”武令朋脑子打著结,扯出了一个很离奇的谎言,“我想我哥哥了。”
  而这个离奇的谎言效果竟然十分不错,许存道看他的眼神再也不奇怪了,变得十分温和。
  他们在一点半的时候回到陆易初办公室後的休息室,许存道说要换了睡裤上去睡,穿著外套会弄脏陆老师的床。於是师兄就脱下了上衣。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被班花脱衣服的镜头惊吓过,原先并没有觉得有什麽奇怪的许存道脱衣服镜头变得有些异样。许存道的肌肉很匀称,皮肤很光滑,是小麦色的,大腿修长笔直,肌肉分明。武令朋看到一半,低下头。
  休息室的衣橱里有两件沙滩裤状的到大腿一半的那种睡裤,许存道说其中一件是他今天带过来的,另外一件是原先穿过,准备要拿回去洗的。他把那件新的给了武令朋,说:“应该穿得下吧。”
  武令朋穿上的结果是觉得腰臀有些紧,许存道拍拍师弟结实的小腹,说:“你真挺壮实的。”
  武令朋的视线在许存道肌肉分明的小腹上打了个转,又低下头,脸和腹部被拍过的地方不知为什麽有些发烫。
  师兄先爬上了小床,师弟踌躇著,师兄说:“小武,关了灯再过来。”
  武令朋关了门边的灯,黑了灯,什麽都看不见了。他摸索著走过去,听见许存道说:“小心点儿。”
  终於摸到床沿的武令朋爬上床,就碰到师兄赤 裸的胳膊,不知是不是因为黑著灯,武令朋就那麽躺上床,紧紧抱住了许存道,把头放在他肩窝蹭著。
  许存道没出声,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
  过了好是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再像打鼓一样的了,武令朋才发现自己做了什麽,他松开手,结巴地说:“对对对不起,师兄。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想哥哥了。”许存道还是那样摸著他脑袋,黑暗中视力的无能使得其他的感官变得敏锐。武令朋以前并没注意过,许存道的声音有些低沈,但是十分好听。只听见自己的头顶传来这样的声音:“撒撒娇也没关系,我也算是你哥哥。”伴随著温柔的抚摸,武令朋的脸开始奇怪地温热起来。
  武令朋问:“师兄,您弟弟也这麽撒娇吗?”
  “是呀。小时候非要我搂著他睡。”
  武令朋靠在许存道的手臂上,不知为什麽有些不太开心。归咎於班花之後,又开始排山倒海地同情怜惜了。
  “师兄,您是不是不太开心?”许存道的皮肤温度比武令朋的稍低一些,贴在一起时却让他觉得很热,明明有些凉意的晚上,头顶却开始蒸出热气。
  “还好吧。”许存道一带而过。
  武令朋於是也没有再问下去。许存道身上的味道是带了薰衣草味的香皂味,贴在武令朋鼻端,嘴唇几乎就可以碰到他的皮肤,渐渐地,武令朋发现自己不对了。
  他松开手,转了个身,翻到外侧,惊恐地抓住裤衩。石晓红曾极力试图开发的那项除了早晨自生自灭之外淡定得简直如同无能的潜能正在抬头。
  “小武,怎麽了?”
  “没,没什麽。我想睡觉了。”
  许存道的声音近在咫尺,呼出的气掠过耳缘,武令朋的潜能蓬勃发展不可抑制。
  “那快些睡吧,不早了。”
  结果那天夜里,比一般男孩开窍得晚的武令朋终於知道了石晓红曾明示暗示他是不是太纯情是什麽意思了。他回想不起班花的上半身,但惊鸿一瞥的师兄上半身任何细节都可以随时自记忆库中调出,他回想不起那个软绵绵的触感,却一再不能克制地回想起师兄坚实光滑的後背。
  结果他一整晚没睡著,都想不通其中的含义所在。最後草草归咎於同情、怜惜以及尊敬和感激,再归咎於自然发育的自然觉醒。在凌晨六点时终於说服了自己,睡了过去。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上部)

12
  三月过去之後,天气就开始变得有些热了。本来就不大出现在实验室的毕业生们来得越发不频繁了,有些人去了临床,有些人四处找工作,有人忙著提交预答辩的论文,只有几个实验还没做完的每天都在赶实验,其中包括石晓红的师兄陈世贤,也就是那位两次叫他提水後来被许存道“教育”之後再也不敢的师兄。听说去年上半年他几乎每天都是来实验室露露脸就走了,到年底的时候才开始做实验,而且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这种状态一旦被对浑水摸鱼者深恶痛绝的领导发觉,後果可能很严重,於是董婶只是去告诉了石晓红的导师,希望能督促学生一下。石晓红的导师对科研兴致较低,且属於对学生不太上心的类型,於是也没正经管过他。结局就是四月初的时候提交给领导看的毕业论文引发了领导的雷暴现象,扬言今年绝对不会放过这种学生。
  那时一向悠闲的陈世贤开始真正地恐慌起来。由於他此前做实验的从试剂到用具多是找人借的,此时要补实验时竟然处於要为无米之炊的状态,甚至连抗体都没有。其他的毕业生也没空理他,他只好求助於实验室公认最能干的师弟许存道。
  这件求助事件是十分低调的,但武令朋知道始末:起先陈世贤把许存道找到一边,央求他帮忙做实验,说自己真的搞不定,希望许存道能帮他做几张细胞免疫荧光的片子,并且流露出事後定有重谢的意思。许存道拒绝了,说免疫荧光不难做,他还有三个月时间,如果需要的话,抗体可以给他一些,也可以教他做。
  陈世贤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但找不到别人帮忙,只好妥协了。此後问明许存道具体细节并要了些抗体後,就自己开始做,但是做了好几次,让陆易初看片,陆易初都认为他的细胞固定那一步出了问题,细胞核碎裂,膜信号缩得厉害,拿不出一张有说服力的图片。那时已经四月中旬了,於是他只好再度求助许存道,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实在凄凉,许存道於是答应帮他做固定这一步,其他步骤他自己完成。陈世贤便千恩万谢地拿了两个皿的细胞让许存道固定。
  石晓红得知此事以後对许存道有些不满,就对武令朋说:“你师兄怎麽这麽小气?迫在眉睫了,都不肯帮帮忙。难怪科室里研究生都说他清高。”
  武令朋闻言反驳说:“你师兄说要给我师兄钱,我师兄不喜欢这一套。”
  石晓红从鼻子里出气,说:“那不是清高是什麽?不喜欢可以帮了忙再说不要钱嘛。做人一点都不圆滑。”
  武令朋被他一堵,憋屈得不行,口吃了半天:“我我,我师兄教你师兄做了呀!还给了抗体呀!现现在也帮他固定了呀!”
  “要不是我师兄苦肉计,你师兄肯帮吗?说他清高你还急了呀,你还真挺崇拜他的。”石晓红说,“外科医生会做科研算什麽?硕士生发高分文章顶屁用,他以後出去肯定不行,临床会被人笑死的。”
  武令朋被他一阵抢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後急得满头大汗,把身上的衣服扒下往地上一摔,把石晓红吓了一大跳。
  “我师兄是个好人!”憋得满脸通红的武令朋只说出了这麽一句话。
  愣了半天的石晓红脸色变得怪异,说:“喂,你没毛病吧?说到底他也是你情敌呀,你是不是太孬了?崇拜成这样。”
  “情敌怎麽了?是男子汉大丈夫,情敌一样敬重。”口舌变得无比流利顺畅的武令朋说完之後喘了口气,“别再提情敌俩字了,我对杜明明没感觉了。”
  石晓红目瞪口呆地看著武令朋。武令朋拣起地上的衣服,丢进脏衣桶之後听到背後鼓掌声。转头看,石晓红呆呆地拍著掌,说:“小朋,我刚发现,你其实挺帅的。”
  但是就算是引发了两家师弟的争吵,许存道帮陈世贤固定的那两张片子还是没有做好,核不碎裂了,膜信号也没缩,但刺激前後变化并不大,陆易初虽是帮陈世贤拍了,但告诉他,没有什麽明显的变化。
  这件事後来也就这麽不了了之了,陈世贤也没再找许存道帮忙什麽的。
  四月中到五月毕业生预答辩这段时间,邱景岳不知为何忽然给两个学生一人打了一个电话,说要请他们吃饭。没有和导师一起吃过饭的武令朋在那前一天在实验室里问他师兄:“师兄,明天邱老师请吃饭,我要穿什麽衣服呀?”
  许存道看了看师弟起了毛球的T恤和破烂的牛仔裤,说:“今晚我想去逛逛街,你陪我去吧。”
  後来问了石晓红,武令朋才知道其实和自己导师吃饭不必太讲究。不过那天他只是单纯地高兴於可以和师兄一起出门,也没对这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产生什麽疑问。
  他们坐地铁去了北京路的广百,也就是那次武令朋给他买裤子和鞋子去的商场。出地铁的时候,人也很多,武令朋追上许存道,许存道又很自然地拉住了他的手。和上次的感觉并不完全一样的一种奇怪感觉从指尖一直弥散到胸口,有些发麻。武令朋松开许存道的手,许存道却依然伸出手,示意他拉著。
  人来人往的地铁站中,武令朋看著师兄伸出的手,又看著他端整的脸,耳後有些卷曲的黑发,以及转向他的温和的笑,有一种甜得发苦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然而他却无法明说那个味道到底是什麽意思。
  武令朋握住许存道的手,分开他的指缝,交扣地握得紧紧的。
  有些惊讶的许存道并没有过多理会自己的惊讶,默认了师弟的撒娇。武令朋的脸转向一侧时,不可制止地烧红起来。
  直到许存道挑了衣服让他试,他才知道师兄是带他来买衣服的。虽认为有些不好,在对许存道说完:“太麻烦您了。”之後,心里却情不自禁地欢喜起来。
  许存道为武令朋挑选的上衣是一件白色底红蓝大格子的衬衫,以及一件带了点银色的白色休闲西裤,穿上之後看起来很精神。武令朋见他喜欢,就对店员说开单吧。但是没等他接过单子,许存道就把单子拿走了。
  意识到他要去付钱的武令朋想追出去,店员在身後急切地说:“靓仔,你先把衣服换了吧!”
  最後就是武令朋捏著钱包说要还许存道钱,许存道说不用了,不用了,武令朋再坚持的时候就发现他师兄默默看著他,明白这是师兄不高兴前兆的师弟只好闭嘴了。
  然後他们回程时经过许留山,许存道又给武令朋买了甜点。握著甜点在路上边走边吃,被许存道牵著手的武令朋真的觉得自己被当做了弟弟对待,欢喜之余不知为什麽胸口有些发闷。
  回到实验室的时候大概七点多,实验室没人。许存道接到来自女朋友的电话,说要去找找杜明明,要先走了。坐在椅子上放东西的武令朋下意识地一把揪住许存道的衣角,许存道笑著摸摸他的脑袋,说:“没什麽事儿,就回屋休息吧。”
  松开他的衣角,想起班花的上身的武令朋磕磕绊绊地说:“师兄,您,您也要早点回屋休息。”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上部)

13
  那天晚上没怎麽睡好的武令朋眼前交替出现著师兄的上半身和班花的上半身,以及缠在一起的两个上半身。然後他彻底惊醒了。於是就翻来覆去睡不著,後来迷糊睡去的时候,一直看见师兄的上半身以及修长匀称的腿。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遗精了。
  已经遗忘了梦境的武令朋有些烦恼地清洗了内 裤,一大早就洗内 裤的举动引来石晓红的侧目,在他出门前说:“小朋,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啊?”
  武令朋脸刷地红了:“瞎瞎说。我没喜欢谁。”
  “那你干嘛洗内 裤呀?”石晓红笑著捶了一下他的後背,“开窍了嘛。”
  “汗汗出太多了。”武令朋辩解著,满脸通红。
  到实验室之後,许存道已经来了,比起昨天晚上,他的头发剪短了一些,耳後的头发不那麽卷了,这令武令朋有些伤感,问:“师兄,您怎麽剪头发了?”
  “昨天小明去烫头发,我就趁便剪了。”许存道看起来也有点烦恼,“是不是没剪好?”
  “师兄什麽样都好看。”武令朋有点没精打采地说。
  那天中午杜明明到他们实验室的门口等许存道下班,看见了武令朋,有点儿尴尬。许存道和她一块儿走的时候,武令朋往门口看了一眼,情侣相依的样子比初次见到时还要深刻地印进了眼睛深处。只是,当时是背景的那个高高的男人已经成了视野的中心,微笑的侧脸,挺拔的身影,斯文的举止,落在那个女孩儿脸上的温柔眼神。
  武令朋忽然明确地意识到了胸口的闷胀。
  
  小老板请客的地点是离学校大约两站路的粥水坊,粤菜馆,粥水很好喝的一家饭馆。原先不明白粥水是什麽意思的武令朋在一次被请客之後才知道所谓的粥水就是用熬得稀烂的稀米粥当作汤料做的半汤半菜的东西,似乎是粤菜中独有的吃法。武令朋对这种形式的汤菜适应良好──不过他本来也只具有那种有什麽吃什麽分辨不出差别的迟钝味蕾。於是他吃饭的时候不管吃什麽都能吃得很欢快,这也是他的哥哥们最喜欢喂食於他的重要原因。
  可是这一天,和小老板以及师兄一起吃饭的武令朋同学,却史无前例地在第二个菜还没吃完时就撂下了筷子。
  注意到此事的邱景岳说:“小武怎麽了?吃不惯?”
  武令朋慌忙摆摆手说:“不,不是,我中午吃太多了。”
  “你块儿这麽大,吃一斤饭也很快就饿的呀。”邱景岳笑道。
  许存道也看著他,武令朋避著他询问的眼神,只好又拿起筷子。那餐饭吃得十分难受。
  这餐饭的目的是为了治愈许存道,武令朋是到後来才听出来的。小老板和师兄谈了些课题的内容,邱景岳在饭局快结束的时候拍拍大弟子的背,说:“存道,你觉得对的就做,不管他们说什麽。我站你这边。”
  许存道笑了笑,那个笑容有些腼腆,越发像个少年。他没说什麽,只是点点头。
  武令朋忽然想到,石晓红是和他熟悉的,从他口中都能听到关於师兄的负面评价,那其他人在背地里一定说得更难听了。想起刘文清之前的那些言论,应该也不是他自己生造出来的。
  许存道本人到底听到了几分,武令朋也不确定。事实上,他觉得这些传言的直接来源就在於他已经被接收的那篇英文文章──一个硕导带的一个硕士,不到一年时间完成了别人五年都梦寐以求的事情,自然引人眼红。许存道又是不太喜欢说话,不太会讨好人的人,得罪人在所难免,但态度应该只是导火索。
  许存道最近只是不太说话,看不出来有什麽太大的反应,也是今晚的饭局,武令朋才知道他原来是在不高兴的。
  饭局结束後,邱景岳开车送他们回去,两个学生在南门下车,回医院的实验室。
  走在学校不太明亮的人烟稀少的校道上,武令朋看了看许存道沈默的侧脸,又擅自在他脸上看见了憔悴。胸前又疼又痒起来,轻轻抓住许存道的手。
  把师弟的举动理解成撒娇的许存道朝武令朋笑笑,说:“怎麽了?”
  武令朋心里一荡,把手心中细长的指头用自己的手指分开,扣紧。
  许存道没有挣扎。
  汹涌的感情从武令朋的指尖流进胸口,使得他只能凝视著许存道。
  许存道有些困惑地看著直愣愣地盯著他的师弟。
  同样不能理解那些感情正确含义的武令朋只是用力地对著许存道说:“师兄您没做错。”
  那个如同文鸟般的笑脸又出现了。笑完了以後许存道低下头,说:“谢谢。”
  想触碰他的心情被扣在交缠的指头中,武令朋剩余的那只手悄悄握起拳,阻止自己将它举起。
  许存道只是去实验室拿了一下包,很快就离开了。武令朋在他走之後,拿出许存道放在柜子边上折叠好的白大褂,穿在自己身上,然後坐在柜子旁发著呆。
  从那天开始,只要做梦的晚上,他一定会在梦中看见他的脸。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上部)

14
  五月的毕业生预答辩前,领导请来美国*大学的一个搞免疫的教授听科内研究生的课题汇报,凡是课题开始较久的学生都被拉上去汇报了。其中包括即将毕业的那几个做基础课题的研究生。
  那天的汇报是在病房的会议室进行的,要求用英文汇报。不需要汇报的学生就坐在後边当背景,缺席的话要扣工资。於是那天他们只好停下实验,也是汇报者之一的许存道则是一大早去把前一天算好时间点种下的细胞收了,在八点半左右和他的师弟一起去到了会议室。
  关於这些每次来了老外就反反复复进行的汇报,领导的本意其实不是让别人来挑毛病,而是试图炫耀一下自己带领的团队有多牛叉,这一点他曾直言不讳,说:不要怕老外,老外不过也就那样,老外能做的我们也能做,还可以做得比他们更好。
  但据石晓红推测,这些话背後的真实含义其实是十分想得到他请来的那些人认同和赏识,更深层的含义是通过和这些所谓的某些杂志的编辑主编之类的沟通关系,让自己作为通讯作者署名的文章投稿时少遇到麻烦。最深层的含义他也时常披露:我这个人不讲空话,想要什麽,我就说,我的目标就是院士,这也没什麽好羞於出口的。
  因此,虽说表面上是请那个美国佬来提意见,本质上是炫耀加变相贿赂的一场汇报,不知哪处出了差错,陈世贤的课题也榜上有名。许存道汇报过後,陈世贤就上场了,他的PPT放映到结果那部分的时候,赫然出现了免疫荧光的结果。
  那是一张表面上看起来刺激过之後目标蛋白荧光强度明显减弱的照片,疑惑於并未听说陈世贤做出这种结果的武令朋往陆易初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他脸上的表情也很惊讶。
  尽管如此,陈世贤的课题还是被提了许多他难以答复的问题,比如这个实验到底要说明什麽问题,比如细胞活性到底怎麽样等等之类。由於他没有答上一个问题,甚至有的问题都没听懂,领导十分难堪,於是在他某次支吾的时候领导终於吼叫了出来:“你给我下去!都不看书的,上来干什麽!”
  然而假如只是这样,这件事还没什麽大不了。领导吼人下去是每次汇报必定要发生的事件,除了做得特别好的几个人之外,几乎每个人都被吼过这句话。
  但那之後的第二天,关於陈世贤造假的流言就传得沸沸扬扬。武令朋是在经过会议室的时候听到刘文清在和某个师兄讨论这件事的,当时并没有听得很清楚,也就没放在心上。
  本以为只是单纯传言的武令朋在当天中午石晓红问他:“是不是你师兄教我师兄造假的呀?”之後彻底愣住了。
  石晓红问完他以後皱著眉说:“我又不好意思问我师兄,他已经够低落了。全科室都在传这件事。他也够狠的,不带这麽害人的吧?”
  第一次听说这个说法的武令朋完全不知反驳,满腹疑团地早早去到实验室,来不及和许存道说上话,後者就被小老板叫到病房的办公室去了。
  那天下午刘文清开抽屉拿东西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说话声落进武令朋耳朵里:“教别人作假倒是挺厉害的,不知道他自己发的那篇文章是不是都是假数据呢。”
  武令朋在实验室等到了傍晚六点半,人都走光了,才见许存道从门外进来,脸色十分难看。
  武令朋想问问他到底怎麽回事,却因为那过度铁青的脸色不敢问。
  许存道默默地收拾了自己的包,甚至没和武令朋说一句话就走了。武令朋想了半天,还是追了出去。
  他就看见师兄一个人背著包走在医院门口傍晚的人潮中,因为个子很高,在人群中显得那麽孤单。
  他朝著街道的方向走去,武令朋跟在他身後十米远处,见他进了地铁站,乘上三元里方向的二号线。武令朋进了和他的车厢隔了一节的车厢。虽然人很多,由於身高突出,还是能看见许存道的脑袋。
  许存道在越秀公园站下了地铁。武令朋在人群中艰难地跟著他。
  他出了以太广场那个出口,开始沿著冷清的街道往回走。武令朋跟在他身後,猜测他的去向。天气十分闷热,接近天黑的天空中累积著层层叠叠的乌云。许存道走路的速度却不像平常那麽快,看起来有些散漫。没有放电脑的那个包有些空荡,在他的身侧随著走路的频率晃动著。
  他沿著解放北路向前走,大约走了半个小时,天空中开始闪电,雷声接近到就像落在了附近,接著,闷热了一天的这个时候天空终於飘起了雨。雨越下越大,行人几乎在路上失去了影迹,那个高高的身影却完全不受影响地在雨中走著。
  原以为他是要去哪里的武令朋在白亮的闪电,震耳的雷鸣以及如注的落雨来时发现许存道可能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走,而且丝毫没有避雨或避开雷电的意思。
  武令朋在又一道闪电亮的时候快步跑到前方的五十米处,拉住许存道,把他拉到就近的天桥底下。
  “小武?”淋得透湿的许存道惊讶地看著淋得透湿的武令朋。
  许存道的头发被雨淋湿後,卷曲地贴在前额和脸颊上,有些稚气。
  “淋、淋雨会感冒的。”武令朋卷起袖口,露出里面还干的部分,笨拙地擦著许存道脸上的水。
  许存道愣愣地任他擦了一会儿,抓住他的手,扯出一个不太像笑的笑,说:“你怎麽这麽傻?”
  许存道从来就没说过他傻。於是武令朋愣住了,说:“我,我不傻。”
  许存道没说话,摘下武令朋的眼镜,反过来用自己的袖口去擦武令朋的脸。武令朋呆呆地看著他靠近的脸,对待孩子一般轻柔的手,难以克制的热潮澎湃起来。
  他握住许存道的手,把他拉进怀里。抱得紧紧的。
  原本有些僵硬的许存道在他持久的拥抱中松懈下来,把手放在了他的背上,轻轻拍著。
  很久以後,雨的声响消失了,汽车驶过大片水的声音开始传来。武令朋稍稍放松了许存道,在他的耳边低声道著歉。
  “我没事的。”许存道这麽说,“让你担心了。”
  後来他们湿漉漉地打车回到学校後,去了实验室。当天是周五,实验室里没有其他人在,他们换了睡衣後就在休息室里聊天。
  许存道轻描淡写地提了一下,有人说陈世贤造假的荧光片是他做的。领导威胁说邱景岳说要是拿不出证据证明他学生和这件事没关系,就让他吃不了兜著走。
  他也没多说什麽。最後只是说:邱老师在这个科太压抑太辛苦了,就算不是他的问题,一有什麽事儿,第一个就拿他开刀。我还是不够小心,连累到他了。
  在实验室有段时间了,武令朋也知道领导向来看小老板不顺眼,原因之一在於领导和现任院长之间曾经的相互倾轧,而现任院长又是小老板岳父即前任院长的学生。另一方面在於小老板本身十分能干,两人年纪相差了也不过七八岁,领导自然对小老板忌惮。
  许存道略微有些低落,武令朋坐在他面前,不知怎麽安慰他,著急得把脸都涨红了。结巴了好久:“师师师•••••”惹得许存道笑了出来,摸摸他脑袋,说:“我没事儿的,我没做错事,不至於的。就是有点儿想不开。”
  许存道当时就穿了一件松垮的背心,一条松垮的裤衩,倾身摸他脑袋的时候,上半身露出了一半。武令朋看见了他胸前的红点,脸越发涨红了。
  武令朋呆呆地看著师兄好看的侧脸,已经有些留长的头发又在耳後卷曲著,耳廓分明而干净,可以看见细小的汗毛,身下的潜能开始不恰当地活跃起来。
  许存道从床边站起来,说:“我把衣服用清水洗了洗,放烤箱里烤干,明天就可以穿了。”
  “烤烤箱。”武令朋鹦鹉学舌般地重复著。
  “开三四十度应该没关系,有个空的烤箱,插上电源就可以用了。”
  “那那今晚•••”
  “今晚在这里睡觉吧。又开始下雨了。”许存道走到窗前,稍微分开了百叶窗的扇叶,倾听著窗外哗哗的雨声。
  对武令朋来说,那是个百般煎熬的夜晚。他看著许存道睡去的脸,听著他匀细的呼吸声,艰难地克制著触碰的心情,然後,在许存道熟睡的身侧,平生第一次做了他曾对石晓红说的“不健康”的事。
  後来他望著虚空的黑暗,忽然有些伤心。想不明白为什麽会这样,然後眼眶不知怎麽地就热了,抹在手上的时候却凉凉的。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上部)

15
  第二天早上,武令朋在七点左右睁开眼睛时,许存道已经把衣服穿好了,并且把他的衣服叠好放在椅子上,看样子正要出门。武令朋一骨碌爬起来。许存道发现他的师弟已经醒了,转头笑道:“你再睡会儿,我去买点儿早餐。”
  “别,别去。”武令朋慌忙站起来,伸手拉住许存道衣角。
  许存道有些困惑地看著激动的师弟。
  “师兄,我们一起去喝早茶好不好?”武令朋松开许存道衣角,意识到自己的严重失态。
  “好啊,”许存道想了想,说,“那你用我牙刷先刷牙吧。”
  武令朋并没有在实验室放牙刷毛巾之类的东西,许存道由於时常会在实验室过夜,准备了一套。武令朋听到牙刷二字,不太确定地重复了一遍:“您的牙刷吗?”
  “可能不太好,”许存道似乎觉得自己的提议有些过分了,改口说,“是不太好,那我去给你买一支吧。”
  武令朋拉住他的手,正色道:“不,请务必让我用您的,我跟您保证,我什麽传染病都没有,连蛀牙都没有。”
  许存道笑出来,摸摸出奇严肃的师弟的脑袋,说:“好,我知道。”
  然後,在清洁室的水槽边一边刷牙一边无法制止自己载歌载舞的武令朋,含著牙刷十分锺不忍心吐出来,最後许存道忍不住下来看了看他师弟出了什麽问题,就看见一个呆呆的含著牙刷望著空气傻笑的侧影。许存道咳了一声,他那魁梧的师弟慌忙把牙刷从嘴里抽出来,吐出一口白沫,不知为了什麽事又开始脸红,嘴上挂著一圈白沫羞涩地说:“师兄。”
  “刷牙遇到什麽困难了吗?”许存道忍不住笑。
  “有,有一点点。”被师兄清爽的笑容击飞的师弟握著牙刷羞赧。
  於是师兄为了鼓励遇到难题的师弟勇往直前,就在清洁室陪同他刷牙。刷完牙,师弟开始笨拙地用水泼脸,师兄见状上去拿了毛巾和剃须刀下来,先是擦干了师弟脸上的水沫,然後把剃须刀递给他,说:“剃一剃吧,有些长了。”
  那个连刷牙都遇到困难的师弟进一步大胆要求:“师兄,帮我剃吧,我不会用。”
  因为是飞利浦的电动剃须刀,本该连弱智都能用,但一心认为师弟是在向自己撒娇的师兄苦笑了一下,就开始扶著他的脑袋给他剃胡子,因为不是自己的胡子,没有本体感觉,所以比自己使用困难了一些,偏偏武令朋的胡子从下巴延绵到两颊,面积广阔,且坚硬粗壮,许存道作业了许久都不能清理干净。到最後武令朋握著他的手一起处理,方才处理完。
  “你胡子真多。”许存道摸了摸师弟的脸颊,说。
  武令朋在打鼓的心跳中鼓足勇气摸了摸他师兄的脸,说:“师兄的胡子少。”
  “是啊,”许存道有些烦恼地摸摸下巴,“就这儿长一些。”
  那个动作有些孩子气,武令朋嗓子一紧,手伸出来,还没落到目的地,许存道却收拾了毛巾和剃须刀转身走了。
  虽有点儿遗憾,但已经过了一个如梦似幻早上的武令朋还是忍不住傻笑起来。
  许存道带著武令朋去太子港喝早茶,排队的时候武令朋看见里边满座的阿公阿婆,感慨道:“广东的老人家过得真开心。”
  “广东这儿人比较长寿,脾气也比较好。”许存道站在台阶上,对他师弟说。
  “我,我老了以後也要天天喝早茶。”武令朋说。想象中却是垂垂老矣的师兄拉著垂垂老矣的他的手去喝早茶的样子,不由傻笑起来。
  “那要留在广东工作才行。”许存道笑道。
  “师兄,您就要找工作了吧?您打算上哪儿找?”
  “这儿找不著的话,就回家吧。”
  武令朋高热不退的脑子被淋了水,清醒过来。年底许存道就要开始找工作了。
  “那,那杜明明怎麽办?”
  许存道笑著说:“看她愿不愿意跟我走了。”
  武令朋心里顿时憋得慌,看著师兄,问出了那句想问几百次的话:“师兄,您要和她结婚吗?”
  许存道说:“随缘吧。”
  “怎麽随缘呢?”
  许存道有些不解地看著穷追不舍的师弟,说:“我觉得结婚是看缘分,有时候你挺喜欢一个人,不一定可以在一起。有时候不知怎麽地莫名其妙就结婚了。没缘分是结不成的。”
  武令朋沮丧起来,说:“师兄,您一定会结婚吧?”
  许存道笑起来,说:“这话说的。婚肯定要结,但我现在能力还不够。女孩儿是很需要安全感的,等工作以後,稳定了,再考虑结婚的事情吧。”
  武令朋闭著嘴,丧失了说话的兴致。揪著许存道的衣角,闷闷不乐。
  不知道师弟为什麽不悦的许存道拍拍他的背,这个时候已经轮到他们的号。师兄弟两个进了餐馆,师兄把自己的手在身侧摆摆,示意师弟跟好,师弟抓住师兄的手,像个孩子一样被他牵著坐到座位上。
  “想吃什麽?”许存道问。
  “和您一样就好了。”
  许存道於是叫来服务生,圈了好多茶点,排骨、凤爪、水晶包、狮子头、薄撑之类本质如上名字很长的蒸点,陈村粉、鲜虾面、猪肠粉等主食。还要了烫青菜和甜点。觉得桌面可能放不下的武令朋阻止了点得很愉快的师兄。
  “你吃不饱怎麽办?”许存道在服务员拿走单子之後依然忧心於这个问题。
  “我食量一般。”武令朋看著对著透明玻璃窗的师兄的脸,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摸。
  “你真是爱撒娇。”许存道笑著拉下师弟的手,说,“在家哥哥是不是特疼你?”
  “嗯。我哥哥是双胞胎。”武令朋拉著许存道的手不肯放。
  “那是双倍的疼。”
  “都,都没师兄疼我。”武令朋认真地说。
  许存道笑了笑,说:“怎麽会呢?”
  “因为他们都结婚生孩子了。”
  许存道摸摸武令朋的头,说:“那是自然的。”
  “师兄要是结婚了,会不会也不疼我了?”
  交换著这种令人鸡皮疙瘩直起乃至毛骨悚然的对话的师兄弟二人完全没有注意到送餐而来无人搭理的服务员尴尬的表情,许存道说:“只要你想来找我,我随时欢迎。”
  “那您别去太远的地儿。”武令朋哀求地看著许存道。
  许存道安抚似的摸摸他的脑袋,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没事儿,现在交通很发达,你想来找我玩,随时都可以的。”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上部)

16
  陈世贤造假事件没过多久就解决了,他被领导叫去问讯的时候终於承认是把陆易初拍的片子给PS了,然後再与DAPI的核染合成作一张图片。许存道被证实与此事毫无干系则是因为陈世贤也交代了许存道只是在他的哀求之下帮他固定了一下片子,什麽都没做。而这个谣言到底是被谁曲解去传开的没有人去追究,也就这麽不了了之了。
  领导叫陈世贤去问讯据说是出自季师益教授的建议──他算是科室唯一一个深得领导赏识的教授。按领导的性格,他本来认定的事就很难扭转印象,会认定到至死方休,邱景岳在这之前有试图过辩解,但在领导的办公室还没把话说完就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领导本来也打算就在科会上对陈世贤及其老板,许存道和邱景岳进行辱骂。季师益教授原本与此事毫无干系,也不属於任何一个派系,属於明哲保身的典型,这一次的举动有些出人意料。
  谣言传得时候沸沸扬扬,消的时候悄无声息,没有人主动提起平反的事,就证明了这个谣言实在是迎合了多数人的市场。只有石晓红事後向武令朋道了歉,说自己不该听信谣言。只是道完歉後说:“我就不明白了,你师兄怎麽那麽能树敌,那麽多人说他不好,就没有一个人出来替他说话。”
  经由这件事,武令朋才知道不管实际上有没有,上头认定的有,就是有,就算想辩解也没有用。做出成绩的人会被人记住,会被捕风捉影地传奇怪的谣言,并且所有人信以为真。这个认定让他十分寒心。只要一想到许存道在这麽恶劣的环境下过了两年,就不难理解他那个和本性并不一样的不爱搭理人的样子是从何而来了。那恐怕也是尽量不去惹是非的一种表现吧。
  那之後邱景岳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千的劳务费,不知是不是这件事的补偿。石晓红得知此事之後大为眼红,道:我老板从来就没发过钱,过年的利是只有十块钱!
  许存道和往常一样做著实验,比同期进实验室的研究生技术掌握得更早的武令朋也开始做自己的那部分东西了。因为有许存道已经做好的基础在前头,他做起这部分东西的时候并不感觉费力,只是初做实验,自然有很多不熟悉之处,始终不能得到满意的结果。
  如此之好,有时候师兄弟两人一整天都各自在忙碌,只有偶然才会在实验台前碰见许存道的武令朋有些不适应。
  五月快结束的时候,实验室里也贴出了通知,周末全科一年一度的科室课题汇报将在东莞某个酒店举行,董婶安排了房间,在实验室门口嚷著要研究生自己过来看清楚房间安排。
  武令朋跑到门口的招贴栏看了看安排,发现自己是和许存道排在一个房间,当下情绪失控地在门口旋转起来,董婶怪异地打量著这位不正常的学生,道:“你不满意这个安排?给你换。”
  “满意满意满意,您千万别换千万别换。”听闻此言的武令朋迅速收敛了自己的失控,低声下气地说。
  武令朋回到实验台前心花怒放地对他师兄提及此事,他师兄只是淡笑了一下,说:“去开会都这麽开心?”
  当天晚上石晓红不知碰上了什麽烦心事儿,约武令朋一起吃饭。武令朋本来对安慰人就不在行,见石晓红烦恼,也不知该说什麽,在学校附近的川菜馆吃晚饭走回学校时,武令朋问:“晓红,你怎麽了?”
  “最近我师兄不是为了毕业的事儿发愁吗,”石晓红看起来有些低落,“经常拉著我诉苦,说什麽找不到工作烦,答辩不知怎麽过,一天一个电话,唉,挺那什麽的。”
  “那什麽?”武令朋傻乎乎地问。
  石晓红瞪了他一眼,道:“你就没一点逻辑能力吗?他都这样了,我後年好过得到哪儿去?知道什麽叫兔死狐悲不?”
  “你,你老板不是领导挺喜欢的吗?让他推荐一下•••••”
  “喜欢个屁。喜欢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抓来全科典型吗?你太天真了,咱算个鸟,你没见他自己的学生都是高干的小孩,没有一个没背景的,咱这种小角色还入不了他老人家法眼!要推荐,你没听他说:‘没为科室做贡献的学生,我不会说你不好,别人问这个学生怎麽样的时候我就不说话。’不说话,那不就是有意见吗?知道他什麽意思?没在别人面前把你骂个狗血淋头已经算仁慈了。那我们还真要烧烧香谢他的大恩大德了。”
  “你师兄确实做得不对呀,你,你又没做什麽错事,领导应该不会怎麽样吧••••••”武令朋想不出什麽好安慰,只好这麽说。
  “不会怎样?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一个大人物这点小道理都不懂,成天就记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得你十次好处,他一次也记不住,你给他卖命是自然的,你要是有一点不合他意,话说错一个字,就完了。你上次开会没听到是吧?他说十三年前给老院长拜年的时候,有人说了句‘小廖,你是後辈,晚点进去’。这句话有什麽问题?几十号学生,有什麽不对的?你知道现在那人怎麽样了?”石晓红可能是喝了几口小酒,说话肆无忌惮的,“那人五年前就被赶出我们科了,你知不知道这几年他当权以後有多少人被赶出去了?有当学科带头人实力、比他强多了的人,都搞不过他。为什麽?因为他来阴的,因为他狠••••”
  “晓红。”武令朋摇摇他胳膊,示意他息怒。
  “一堆大男人的科室,个个跟小媳妇儿似的,有话不敢说,大气不敢喘,搞得比文 革还文 革,见过不正常的,没见过这麽畸形的。”石晓红不知受了什麽气,说得越发大声了,“我在病房里呆著也不舒坦。骂人就跟骂狗似的,人儿都有自尊心好不?”
  武令朋不知该说什麽,就是拍拍石晓红的背。
  “对了。”石晓红想起什麽似的说,“你师兄最近还好不?”
  武令朋摇摇头,说:“不顶好。”
  “那可不是。”石晓红好像自言自语一样,“他又能干,上头巴不得榨干他所有剩余价值,一个人顶三个人用,真不知图什麽,一个小硕士,干著博士都嫌累的活儿。”
  “什麽活儿?”武令朋问。
  石晓红摇摇头,说:“我不懂基础的,就听我老板有一次提了一下,说邱景岳那个许存道可真是个红人,一个人做三个课题。”
  武令朋心怦怦跳起来,问:“为什麽?”
  石晓红看了武令朋半晌,忽然有点疑惑:“不是说领导给新学生分配课题吗?怎麽没摊到你身上?”
  当晚武令朋想这件事怎麽想怎麽想不通,半夜起来在床沿坐了好一会儿,穿起衣服,悄悄出了宿舍。到楼下门廊时,看门的大叔放著收音机里的粤剧,很小声,半靠在窗口打瞌睡。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锺,已经两点了。
  晚风吹来都是闷热的,路灯下芒果树垂果累累,他不能理解心里那种又疼又烦躁的情绪来自何方,在学校里像个傻子一样转了半圈,又到医院门诊楼抬头看,实验室的灯是灭的。
  不知是沮丧还是松口气的情绪涌了上来,武令朋开始往宿舍方向走回。经过操场的时候看见有一个人从操场的栏杆上翻出来,那人翻出来後,在下面等著,另外一个女的不太敏捷地跳下来,跳进那人怀里。
  两个人抱在一起後就开始拥吻,吻著吻著那个男的就迫不及待地抚摸那个女人的胸部,甚至下 身,把腿插到那个女人双腿当中。
  原以为他们就要在校道上交合的武令朋吓得赶紧躲在阴影处。踌躇著到底该从哪里走才能不引起他们注意,再往那里张望了一眼的武令朋僵住了。
  那个已经有些迷乱地喘息的女人正是杜明明,而那个男的却是陈世贤。
  武令朋揉了揉眼睛,凝神又看了一遍。那男的已经把手伸进了女人的裙子,女人轻微地呻吟起来。
  正是那两个人无疑。
  血忽然自武令朋的脑子中全部流走了。
  师兄说现在还没条件结婚,说女人需要安全感,男人应该有负责任的能力时再好好谈婚论嫁。杜明明说师兄说结婚前做这种事不好,说他没种。
  师兄文鸟般的笑脸就像少年一样,师兄一个人做三个人的活儿,师兄说不该给老师添麻烦,师兄在雨中失魂落魄地走著,师兄像对待自己弟弟那样对待其实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的他。除了他武令朋,所有人都在等著师兄的错误和笑话。
  包括那个连累师兄莫名其妙地被骂的现在却和他女朋友在大马路上乱搞的人。
  泪水自武令朋的眼眶中不可制止地流下,模糊中看见男人解下自己的裤头,掏出东西来就要往女人裙子里放,那个女人发出刺耳的呻吟声。
  武令朋擦干眼泪,从阴影中出来,在那两个惊呆的人面前亮出拳头,直接往陈世贤脸上揍了过去,把他打出了几米远,打出了一嘴血。
  杜明明惊叫起来,在武令朋要离开的时候却一把拉住他,哭得妆全花了,说:“小武,你别告诉存道,求求你,别告诉存道。”
  武令朋推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上部)
“我可以喜欢不喜欢我的女孩儿,却喜欢不了喜欢我的男孩儿。”可怜的师弟555555555555

17
  第二天第三天,武令朋几乎是一整天没说话,石晓红也罢,许存道也罢,试图问他出什麽事儿了,他就是不说。第四天,也就是去东莞开会的那天,武令朋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是在校门口准备出发的大巴前面。那时许存道觉得有人拍拍他的肩,叫了一声师兄。
  许存道见到的武令朋理了个很短的头发,眼镜也不见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著上次他给他买的那身衣服,踩著一双新皮鞋。
  由於太整洁了,许存道差点儿没认出他来。
  打算同乘一辆车的石晓红差点儿把下巴惊掉了。
  “小武,你•••”许存道没能准确表述自己的惊讶。
  “好看吗?”武令朋朝许存道笑笑。
  “多帅一小夥儿。”师兄拍拍师弟的肩,鼓励道。
  “你受什麽刺激了?”石晓红还在惊异当中不能自拔,他认识武令朋五年,从没见他这麽振作过。就连研究生面试,也是挂著一脸胡渣去的,“终於想追哪个姑娘了?”
  这句话给许存道听见了,笑著看他师弟,说:“也该找个对象了。”
  武令朋红了脸,说:“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石晓红朝他做了个鬼脸,武令朋知道他会错意了,朝他摇摇头。
  “喜欢就好好把握。”许存道再度鼓励著他的师弟。他的师弟在他的鼓励之下却明显的沮丧起来。
  大巴门开了之後,他们就上去了。许存道坐了个靠後又靠窗的座位,武令朋在他身旁坐下。许存道问:“不和你同学一块儿坐吗?”
  武令朋说:“我,我就想和师兄一块儿。”
  车开了很久,中途武令朋有些犯困,许存道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说你睡吧。那之後,心率一直持续在一百次以上的武令朋困意全无,血液奔涌,就那麽一路涌到了东莞。
  早先就听人说过,东莞是个娱乐服务业十分发达的城市,东莞人的乐趣就是花钱,东莞的五星级酒店遍地都是。那时没什麽实际概念的武令朋在到达那个酒店的时候才知道名声一般是有所依附的。
  那是个位於湖水环绕的诸山之间的一个酒店,占地面积很广,主楼就是沿湖而建的一蜿蜒曲折状的只有六层楼高的宽大建筑,中间大部分是采光镂空的部分,顶上是三棱柱状玻璃天顶,自顶上流下的水缓和了阳光的辐射,却保留了采光。两侧是面向湖面或者面向园林的房间。建筑内部采光依然良好。客房也是精心装修,红木门窗家具以及延绵至整个走廊的织花羊毛地毯,眼见价格不菲。
  不过最震惊的还是在得知那个广大的湖泊竟然是人造湖之後。
  当他们得知这个酒店住一个晚上一间房一千多时,数个研究生嚷著为什麽要住掉,干嘛不当成工资发给我们的声音极其凄厉。当然也就有理智的研究生说:发给我们就是违法收了药代的钱,赞助科研会议就是不违法的,领导才不那麽傻呢。
  但是不管是多麽豪华的酒店,都不能掩饰会议的极其无聊。领导在开会之前也明白这个会议的无聊,故而扬言每个研究生必须提问2个问题,以免如同一贯的会议那般鸦雀无声,令他在请来的嘉宾面前颜面扫地。不能提出问题的学生则按少提一个问题罚一百块钱来扣钱,并胁迫董婶记录学生提问的情况。
  一个月只有七百块的补助可以被扣,却受到七分之二减少威胁的研究生们那天极其踊跃,甚至提出了令领导颜面愈加扫地的智力障碍问题,干扰了嘉宾们的正常提问,以致於後来领导一声怒吼,研究生不准再提问了。
  石晓红在武令朋旁边坐著,听闻此言,偷笑。四下窃笑声一片。
  武令朋则属於从头到尾没怎麽听,於是一个问题也没提出来的那部分人。
  当天汇报的都是科室里的教授,包括了他们小老板邱景岳。汇报的课题正是学生们进行或即将进行的课题。除了领导自己的学生,大多数被骂得体无完肤,邱景岳的课题更是被近乎辱骂的挑毛病,但挑出的无非就是些鸡毛蒜皮的甚至是PPT格式之类的问题。唯一没被骂的就是季师益的汇报,当时领导出外接了个电话,错过了那场汇报──不过据石晓红所言,季师益的课题很少挨骂,一方面确实是挑不出什麽毛病,另一方面领导确实看他比较顺眼。
  那些汇报的人武令朋基本上都在实验室见过他们的学生,领导自己的学生是自己上去汇报的。但是有个领导的学生,名唤马晓腾的博士汇报了一个基础的课题,关於自噬在原发性肝细胞癌侵袭中的作用,他却没见过那个博士出现在实验室。
  持续一整天没停的汇报令他呵欠连天,如果不是许存道就坐在他旁边,武令朋一定会直接趴桌面上睡过去的。到了下午四五点,连许存道都有些困了,往靠背椅上靠著,眯著眼睛。
  那个表情令偷窥著他的师弟心脏又开始加速跑了。
  
  晚上吃过饭之後,领导们去副楼的KTV和漂亮的药代们唱歌,不敢不去的研究生们跟去作背景,鼓掌,欢呼,造气氛。但许存道却没有跟著那群研究生们一块儿去,作为跟屁虫的武令朋自然也没去。
  “师兄不喜欢唱歌吗?”武令朋跟著许存道走在园林中的小道上,问。
  “轮不到我们唱的。”许存道朝他伸出手,“黑,小心点儿。”
  紧紧握住许存道的手,又把他手指分开,变成交握状态的武令朋手心冒出一些汗来。
  “你们都喜欢这麽握手。”许存道笑说。
  明白他说的复数是指谁,武令朋难以克制地低落起来。
  牵著手默默地走下半山的园林,走到湖边,看到水面上的灯花,与山和天连成一片的湖,竟然还能看见湖里有人在游泳。
  “师兄,我们去游泳好不好?”
  “不太安全吧。”
  执意要去的武令朋可怜地看著许存道,後者只好妥协。虽说来之前带了泳裤,但没料到真用得上的师兄弟二人回酒店的房间拿了泳裤和浴巾,到了所谓的“可以游泳的湖边”才知道那其实只是个绕著酒店一周的游泳池,和人工湖并没有直接联系。
  更衣室里换泳裤的现场之後,武令朋的右侧鼻孔出血了,许存道见状说:“上火了吗?还是别游了吧。”他的师弟以平常绝对没有的魄力道:“今晚不游,我就不睡了。”
  下到水里之後,温度有些低。许存道往前游去,武令朋在他身後下了水,就看见他师兄修长的身体游在前方停下来踩水等他,在水面上忽上忽下的身影,从水花中露出的前胸和胳膊,又令他觉得鼻孔里一热。
  捂著鼻孔游到前方的武令朋抓住许存道的胳膊,以为师弟在闹著玩儿的师兄很配合地拉著他的胳膊往下沈。
  武令朋的手扶上许存道的腰,坚实光滑的触感令他的理性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
  由於已经是八九点锺的晚上,除了水面上几盏灯外,这个游泳池几乎就是黑的,也没几个人。他们所在的地方又恰巧离开了监管员的视野,在一侧小山的後头。武令朋的理性飞得那麽容易完全就是天时地利人和。
  他握住许存道的腰,在水中睁开眼睛,然後把唇贴上许存道的唇,把他拉进自己的怀里,拉出水面,游到岸边,双手颤抖著顺著他的後背往上抚摸。
  许存道意识到发生什麽事儿的时候,人已经被包在师弟的怀中,嘴唇被他笨拙地啃著,後背被颤抖地抚摸著。
  他试图推开武令朋,但後者牢牢固定了他,把他推在泳池一旁的青砖上,一次又一次地吸吮著他的嘴唇,粗糙的手从後背挪到前胸,愈发颤抖地抚摸著他的乳首。
  许存道踢向武令朋的下 身,踢到他的腹部,水中力气减小了五分,还是使他吃痛地松开了手。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对峙了一会儿,许存道上了岸,武令朋跟了上去,从後面把他抱住。
  “对不起,师兄,对不起。”武令朋在他的耳边不停地道著歉,许存道挣开他的拥抱,才往前走了几步,手又被拉住了,转头就看见武令朋的眼泪不停地涌出来,口中不停地说著对不起。
  “别哭了!”许存道喝道,“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什麽样子!”
  武令朋抽噎著,试图止住哭泣,却止不住,後来就不停地呃逆,本来怒火中烧的许存道见了他的样子,一下子心软了。
  “先回去吧。”许存道往前走去。武令朋不肯松手,拉著他的手一边抽噎一边呃逆,跟著他回去了。
  
  在酒店的房间内洗了澡的许存道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出来後就看见武令朋呆滞地把头转向他,许存道说:“你也去洗个澡吧。”
  武令朋默默地拿了睡衣进去洗澡,洗了很久,出来後没见他师兄,心里一酸,又开始掉眼泪了。
  自责和後悔占据著他的思考,眼泪一边流,他一边克制不住地哭出声音来。然後就听到拉门的声音,泪眼朦胧中看见他师兄在阳台上,拉开门看著他。
  “师兄。”安心感一上来,眼泪更加止不住了。
  许存道说:“过来坐坐吧。”
  阳台上很宽敞,摆著一张藤桌,两条藤椅,对著他们刚才经过的园林。闷热的晚风涌来,抬头可以看见乌云边的星斗。
  渐渐止住哭泣的武令朋看著对面望著天的师兄。
  “小武,”很久以後,许存道收回眼光,转头看武令朋,“今晚的事儿,怎麽回事?”
  “我,”武令朋垂下头,“我情不自禁。”
  “是不是因为想女孩儿了?”许存道试图从最靠谱的方向解释。
  “不是。”武令朋摇头,说,“我,我•••••••”
  许存道沈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你也别自卑,这种事儿,确实可能摊上。”
  不明白师兄在说什麽的武令朋看著许存道。
  “如果你不是纯粹的同性恋,就找女孩儿交往一下,还可能正过来。”许存道说,“如果是的话,我也会替你保密,不过这种事儿,还是要和喜欢的人两情相悦,你说是吗?”
  武令朋目瞪口呆地看著做出合理解释的师兄。他的师兄继续说:“有什麽烦恼,可以找我说。但是这种事儿,我奉陪不来。”
  那种时常袭来的苦闷更加浓烈地缠绕住了颈脖,武令朋尝到了口中的苦味,道:“师兄,要是一个不喜欢您的女孩儿和一个喜欢您的男孩儿让你选,您会选哪一个呢?”
  许存道沈默了许久,说:“我可以喜欢不喜欢我的女孩儿,却喜欢不了喜欢我的男孩儿。”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上部)

18
  自东莞开会回来之後,许存道对武令朋的态度并没有改变,只是尽量避免了身体接触,从中感觉到戒备的武令朋越发不好过起来。许存道是个很正常的男性,甚至是为数不多的道德感、自制力都很强的人。婚前性行为都被他认为是不应当的行为,何况是同性之间的那种接触。
  想了很久,武令朋去向许存道郑重地道了个歉,说自己那天可能是因为吃饭时喝了点儿酒,失态了,实在不应该,希望师兄能原谅他。许存道说他话说重了,他没放心上。
  说完了之後说:“小武,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尝试一下,找个女孩儿谈谈恋爱。”
  武令朋咽下口中的苦味,说:“师兄说得对。”
  许存道就拍拍他的肩膀说:“不用太烦恼了,这种事儿,过一阵子就想开了。”
  武令朋被他这麽一安慰,几乎立刻就不得超生了。那天晚上拉著石晓红去喝酒,石晓红深知他酒量奇小,酒癖奇差,推脱了半日,武令朋怒目一瞪道:“我陪你几次了,陪我一次怎麽了?”
  没怎麽见过这麽有魄力的武令朋的石晓红感慨道:“你追姑娘的时候怎麽就不能这麽魄力一下呢?”
  “魄力过了,但是一下子就被甩了。”武令朋的魄力立刻遁於无形。
  石晓红惊异地看了他半晌,然後拍拍他的肩,说:“早说嘛,又失恋啦?走,喝去。”
  那天喝酒後武令朋出奇清醒,石晓红旁敲侧击他楞是没透出半点口风,只说人家不喜欢他,不给他任何机会。
  石晓红说:“这姑娘倒是铁石心肠,没几个姑娘会说出不给任何机会吧?”
  “他心眼可好了,为我好才这麽说的。”武令朋又是哭又是笑的,看得石晓红不忍心了,摇摇头说:“你这回病得不轻。”
  那天半夜武令朋轻飘飘地走在学校的路上,高吼“我爱的人,爱别人”连吼了几遍,把一宿舍楼的人吼出来朝他砸东西,被殃及池鱼的石晓红吃力地捂住他的嘴,扭著他耳朵把他拖回了寝室。
  夜里睡觉的时候听到他在睡梦中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石晓红决定立刻动用所有关系给他找个女朋友疗伤,以免在此贻害人间。
  
  阳历六月属於广州最难过的季节之一,湿度大,温度高,没有风,每天从地面熏上半空的热气就那麽罩在人身上,又热又粘,一般都是早上豔阳高照,到了中午开始起阴云,到了下午电闪雷鸣,到了傍晚下雨,下完雨之後晚上入睡前稍微好过了一些,到了半夜又开始热起来,周而复始,昼夜不休。
  那段时间天天需要换洗衣物,洗的衣服大多难干,然後生霉。武令朋的六月的第一周就是在衣物、肉体加精神都发霉的状态下度过的。
  石晓红贯彻了自己的信念,在武令朋发神经之後的第二个礼拜,就组织了一场有预谋的同学会。
  上回的“大学联谊会”事实上并没有请到考来广州的全部同学。有三个女生当时以学校较偏僻晚上不宜出门或有事之类的理由推却了,没有参加。石晓红的计划就是把那三位据说还是无人认领的姑娘和同样无人认领的武令朋凑一块儿,看能不能发生什麽化学效应。
  石晓红把霉气深重的武令朋自床上拖起来,督促他打扮成去东莞的那个样子,最後总觉得少了些什麽,认定是因为他双目无神。
  “去见姑娘们,你就不能精神点儿吗?砸我招牌这不是吗?”石晓红捶打著涣散的武令朋。
  “我现在真没那个心情。”武令朋往床上一坐,整个人就像受热过的胶一般瘫软无力。
  “心情是玩儿出来的。”从没见过消沈这麽久的武令朋,石晓红连打带踹亦不能使他振作,直似一滩烂泥。
  踹到最後石晓红也失去了力气,在一旁喘气道:“你这回看上的什麽姑娘呀,简直把你本来就寥寥无几的精气加三魂六魄全吸走了。”
  武令朋哼哼了一声,没答话。
  “不管什麽心情,你今天就算心衰了也得去。”
  由於放话的石晓红说到底也是为了自己,武令朋最後只好勉强出动了。
  聚会的地点毫无创意,又是TOP,在聚会现场看见了杜明明,後者十分尴尬。武令朋也只把她当人众之一打了招呼。当然她的在场令武令朋本来就蔫蔫不振的情绪直接就枯萎了。
  KTV这种消遣对武令朋这种音痴来说其实是很折磨的,偏偏石晓红兴风作浪,尽点情歌对唱。并且起哄让武令朋和几位女同志轮番对唱。情知今晚是配角的其余男性同胞都很识趣,遇此良机就把话筒一起丢给武令朋。
  五音不全兼完全踩不准音拍的武令朋每次唱完,都有来自观众的齐声喝彩加鼓掌,然後就是欢乐的哄堂大笑。本来对制造欢乐没有排斥的武令朋看见杜明明也在笑,心中消失了几百年的自尊心又不知何时重现,伴随著一股强烈的郁气,导致了他抓起了酒瓶直接喝下了一瓶啤酒。
  那瓶啤酒自然使得石晓红的幻想完全破灭了。之後就在KTV里吐得女生们惊声尖叫的武令朋带著口角残余物嘿嘿傻笑,说:“看,看我傻,好玩儿是吧?你们自个儿玩儿去吧。我不陪你们玩儿了。”
  然後,在一干人等尴尬的目光中倒在沙发上睡著了。
  醒来就看见咬牙切齿的石晓红目露凶光。武令朋却只是看了看四周,发现回到了寝室,躺在床上。
  於是他问:“你背我回来的?”
  “我背得动你吗?你师兄,杜明明他男人把你背回来的!”石晓红恨铁不成钢地说,“虽然你说不喜欢杜明明了吧,好歹是你前任情敌,比不上人家也就算了,你这丢脸丢到家了!”
  心里又酸又苦,又麻又痛,武令朋转个身背向石晓红。石晓红正在气头上,把他的脸掰过来,就见他鼻涕眼泪爬得满脸都是,吓了一跳,也不忍心再责怪他,只是叹了口气,说:“算了,随你了。”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上部)

19
  六月中旬,毕业生正式答辩当天晚上就是毕业酒会。答辩过程中,多日未露面的陈世贤以缺了颗门牙的姿态重出江湖,惹来诸方怜悯,加之其原本惨不忍睹自相矛盾的实验结果经过一番取舍,变成了虽少但不至於被责难挑剔的结果,再加之本科本无硕士生不可毕业的前例,於是他十分顺利地通过了答辩。
  石晓红不知为何有些惆怅道:“这麽简单啊。”
  原先的种种威逼看透了不过就是领导杀鸡儆猴,让剩余的研究生不遗余力贡献光和热,并且重新认识到他的威严。让一硕士毕不了业,说穿了除了自砸门面外捞不到任何好处。
  毕业酒会上,领导致辞致了近一个小时,把所有人饿得前胸贴後背之後才开始下令可以吃。中途毕业生轮流敬酒,然後非毕业生找师兄们敬酒,武令朋跟在许存道身後去给一干毕业生敬酒,经过陈世贤的时候,陈某人大方方地和许存道碰杯,露出原先存在了门牙的那个黑洞,对许存道说:“存道,谢谢你了。”
  在武令朋和他碰杯的时候他也露出那个黑洞,只是有些勉强,武令朋没说什麽,也没把碰了杯的酒喝掉。
  石晓红经过他师兄时上演了一出煽情戏,师兄弟抱头痛哭,师兄说师弟你好好努力啊,师弟说师兄你一路走好啊。然後师弟问师兄你的门牙怎麽了。师兄说不小心磕没了呀。说完朝武令朋张望一眼,武令朋当作没看见。
  毕业酒会完了之後,又有第二摊,领导今夜酒劲儿上头,出奇愉快,说你们爱玩玩儿去吧,钞票我这儿报销!只要不点人参鲍鱼,酒水全包!
  石晓红邀武令朋去第二摊,武令朋说我又没师兄毕业,不去了。
  後来基本上研究生们都去了,除了上头没人的许存道和武令朋。师兄弟两个一起走回学校,路途中身距大约一个人身,走得有些尴尬。大概也就是这个月来,只要单独相处就会出现的模式。
  到门诊楼楼下,许存道说要上去给细胞换个液,武令朋说他要先回去了。
  於是就互相挥挥手,说了拜拜。
  快回到宿舍时又开始下雨了,下著下著就越来越大,几乎就是瓢泼。武令朋冲进宿舍楼,回到寝室,呆了半小时,坐立难安。
  换个液就代表很快就要回寝室,下雨了就代表他走不了了。武令朋左思右想,还是按捺不住,拿了把伞就往实验室去了。
  进到实验室,一阵凉意袭来。实验室一般恒温,但本该是25度左右的空调总是被热血的年轻男孩们调到18、19度,所以略微有些冷了。武令朋进了门,就看见许存道在会议室趴著睡著了,最近他几个实验挤在一块儿,没日没夜的,今天的答辩也只听了一场,就赶回来做实验。
  武令朋悄悄走到他身边坐下了。
  硕士的话,就像做到陈世贤那个程度也能毕业,许存道已经发了一篇英文文章,做完了一个课题,毕业早就不成问题,但还是这麽辛苦,真是不知是为了什麽。
  武令朋在许存道身边坐了一会儿,也有些困意,就靠著椅子闭了会儿眼睛。
  醒来的时候发觉身上盖了件白大褂,许存道已经不见了。
  武令朋站起来,发现那件白大褂是许存道刚洗好的。於是满实验室里找他,最後在清洁室里,看到他在洗滴管,武令朋站在他身後,想叫师兄,不知为什麽叫不出口,最後就静静地站在门口,看著他的背影。
  组内的很多杂事都是在武令朋不知道的情况下被许存道完成的,例如洗滴管、配溶液、消毒灭菌等等,後来他才发现在其他的课题组,这些杂事都是低年级的做的。
  不知道这是一种保护,一种宠爱,或者单纯就是一种习惯,甚至是一种不信任,这样的许存道让武令朋多少有些难受。
  人多少都有惰性,在多干活的时候难免会抱怨,但这种抱怨从来没有从许存道口中听到过。甚至对自己的工作状态,他从来也没提过什麽。以致於上次出了那件事儿的时候,他什麽也没说,只能在雨中独自走著。
  武令朋听著玻璃碰撞的声音,听了很久。直到许存道转过头来,发现了他的所在,有点吃惊。
  “睡醒了?”
  “嗯。”武令朋傻笑了一下。
  这样的对话之後,就开始沈默起来。许存道把洗好的滴管放入烤箱。武令朋走上前去,提起还剩半桶的水。
  “我来。”许存道说。
  “我是师弟,这事儿本来该我做的。”
  俩人回到楼上,武令朋把水桶放回实验台下後,许存道摘了手套,说:“没什麽事儿,你先回去吧。”
  “您呢?”
  “我一会儿走。”
  “还什麽事儿吗?”
  看著变得有些咄咄逼人的师弟,许存道有些惊讶。
  武令朋低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後说:“外头在下雨,我送您回去吧。”
  “没什麽雨,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许存道说。
  武令朋在那儿站著,看著许存道,想说什麽,又说不上来。
  “我还要下去开脱水机。”许存道解释道。他这几天杀了老鼠,有些标本要制片。
  “我,我等您,顺便学学。”
  在病理室里换脱水机中的酒精时,听到楼上有人高声谈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谁喝醉了似的。
  那些声音渐渐越来越近,可以听见似乎是刘文清的声音:“•••看著挺鸟的,谁知道是个阳痿。哈哈!老陈说他那个女的可荡了,欲求不满到马路中间都能撅著屁股要人捅,你啥时候也去试试?”
  “那女的会不会有艾滋呀?谁都能上,许存道死惨了。”另外一个声音像是师兄丁品经。
  “那你让老陈去验验啊,他说都捅了几十次上百次了有,许存道真是个傻比,阳痿就算了,自己女朋友在外面做免费的鸡都不知道。”
  “那女的是不是不知道老陈搞她好玩儿啊?许存道不肯帮他做片子,他可是恨死了。”
  玻璃瓶被摔在水槽里,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极厚的瓶身愣是摔成了碎片四下飞溅,那一霎那,武令朋抱住许存道,转过身,用背挡住溅起的玻璃碎片。
  门外忽然鸦雀无声。
  武令朋能感觉到许存道全身都在抖,抓住他袖口的手几乎是泛白的,脸也是。就算是这样,他在一会儿之後,松开拽紧的武令朋的袖口,低声道歉道:“对不起,小武,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儿,师兄,您呢?”武令朋把他抱进怀里,轻声问。
  许存道的手放在武令朋腰间,重新抓紧了他的白大褂,脸压在武令朋的肩头。
  本以为他在哭的武令朋松开许存道,把他的脸扶起来,只看见他白得吓人的脸,紧闭的嘴角,却没看见一滴眼泪。
  在看见师弟的脸那个时候,许存道低下头,说:“我没事儿,你要不先回去吧。”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上部)

20
  武令朋当然没有回去。在确定门外的人逃窜了以後,他把许存道拉到陆易初的休息室里,让他坐在床沿上。武令朋则从旁轻轻地抚著他的後背。
  许存道坐了几分锺之後,脸色稍微正常了一些,可能是觉得被师弟这样安慰著很没面子,他站了起来,说:“小武,我没事儿,你先回去吧。”
  坐在床沿的武令朋仰视著许存道,後者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说:“不好意思,让你听到难堪的事儿了。”
  武令朋站起来,忽然拉住许存道的手,把他扯在自己怀中,用似乎要揉碎的力气把他拥紧了。
  许存道没有挣扎,许久之後,垂下的双手默默圈住了师弟宽阔的背。靠在武令朋颈侧的脸开始湿漉漉地冰凉起来。
  百叶窗半开半合著,很强的风开始从窗缝中灌进来,夹杂著雨气。嘈杂的雨声势浩大地泼在夜空中,白昼般雪亮的闪电划过,却听不见雷声。
  震耳的雷声终於响起时,许存道已经把脸从师弟的肩上抬起了。武令朋松开了手,从那张恢复平静的脸上看不见一滴眼泪,只是眼睛有些红。
  “回不去了。”许存道说。
  “嗯。”武令朋说。
  “回去吧。”过了一会儿,许存道又这麽说。
  “回不去了。下雨了。”武令朋说。
  他们在床沿坐下,坐了几分锺之後,许存道问:“刚才受伤了吗?”
  武令朋摇摇头,许存道说:“脱衣服吧,我看看。”
  武令朋脱下了T恤,转身背对许存道,感觉到他师兄看了一会儿,听见他说:“刮了几道。”
  尖的手指轻轻划过後背,汗毛站立,伴著奇怪的感觉直达天顶。
  “我去拿酒精。”手指离开了武令朋的後背。
  许存道站起来准备去十六楼拿酒精时,手被抓住了。
  “别去。”武令朋看著他,说。
  “我去拿酒精。”
  “我不疼。”
  “刮出血了。”
  “我不疼。”
  抓著师兄手的师弟和被抓著手的师兄一起沈默了。
  暴雨还在继续。电和雷已经消失了。雨势大到像把海倾倒了。
  “小武,放开我。我去拿酒精。”许存道强调著。
  一向听话的师弟没有松开手。许存道试图抽离,却因为对方太大的力量办不到。
  “我说了不疼。”武令朋的脸看上去不知为什麽比平时刚硬许多。
  许存道看著好像变了个人一般的师弟,沈声道:“小武,放手。”
  武令朋松开了手,但在下一秒内却将他再度抱在了怀中,略带笨拙地吻住了他。
  不熟练的吸吮,不熟练地分开他的唇齿,迟疑地舔过他的舌尖,在他口腔中乱舔一气。
  许存道试图偏开头,手掌却固定了他的後脑。试图推开他,强硬的拥抱没有丝毫空隙。试图踢他,却被夹住了双腿推在了床上。
  和自己相同的东西抵在了下腹。坚硬火热。
  许存道打算扬起拳头时,对方却没了动作。只是不住地吻著他。
  手和脚规规矩矩的,只是压著他,不敢动。愈来愈坚硬的部位也只是那麽坚硬著。
  除了近乎执拗的唇舌之外,他是那麽的规矩,规矩到有些可怜。许存道的拳头忽然就握不紧了。
  而後,他不知被吻了多久,舌头被卷起,被一寸一寸舔过,嘴唇被吸吮,又麻又痛,唾液腺被刺激著,唾液溢出了唇角,不让合拢。
  武令朋终於放开许存道的时候,许存道躺在床上,把头偏到一边,不说话也不看他。
  “对不起。”只有一声的道歉结束之後,门被打开了。许存道看向门口时,武令朋已经不见了。
  许存道伸出手,摸了一下几乎是肿起来的嘴唇,捶了一下床。在那麽大的雨声中,声音几乎就听不见。
 楼主| 发表于 2010-4-27 21:34:05 | 显示全部楼层
1# 如是观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下部)21

2-1
  许存道并不知道中国的离婚率有多高,但自父母离婚之後,他就发誓只要结了婚,一定不离婚。他希望能够出国,那样可以生几个孩子,有很大的房子,并且有庭院,天气好的傍晚,孩子们在庭院中耍闹,老人在院子里乘凉,他和妻子可以相拥坐在一旁看著。
  他不止一次对初恋的女友描绘过这个画面,她总是笑著说:好啊,我们一起出去吧。不过,我想去欧洲。
  那会儿许存道打听过关於欧洲留学的事,因为听说德国上学不需要学费,他就和她一块儿去学了一年的德语,此後报名强化课程,参加了TestDaF考试。
  家里不负责他学费之外的费用,一年课程的学费都来自於他的打工。早期做医学英语翻译,到後期他也兼做医学德语翻译,以一千字七八十块的廉价薪酬替翻译公司翻译。女友家里条件很好,但他还是尽量给她零花钱。
  毕业前一年,他们考到了五分,但女友迟迟不申请学校,许存道问过她打算,她犹豫了一下,问:我们要结婚吗?
  许存道说:去了德国,我们就结婚。
  女友没说话。过了几天,她说找他谈谈心。
  那一天,初恋女友对他说,父母不同意他们这麽出去结婚,她是独生女,出了国万一不回来,父母怎麽办。
  许存道说:不出国也没关系,咱们在国内生活也行。
  女友咬著下唇,十分为难,最後支支吾吾说:你们家不是农村的吗?没有医保社保,老了以後怎麽办?
  许存道不说话了。
  女友又说:你是爷爷奶奶养大的吧?他们都还在世啊。你又是长子,你弟弟现在上的学校也不怎麽样,你责任挺大的。
  因为许存道一直没说话,她就哭了,说:我怎麽办,我觉得我没办法过苦日子。到时候要我拼命赚钱管你们家老人,我们肯定会吵架的。
  那天许存道没像平常一样安慰她。她哭了停了,问:怎麽办?
  许存道说:我不知道,你说吧。
  那我们分手吧。
  许存道说不出好吧。也没有去拉转身走的她的手。
  交往的四年内,他牵过她的手很多次,亲吻过,拥抱过,但总能在关键时刻刹车,有几次她忍不住说你可以,他说不好,结婚了再做吧。
  万一结不了婚,不想连累你将来。
  因为很疼爱,所以她的愿望都尽量满足,她喜欢画画,他就陪她去美院上课,哪怕自己百无聊赖;她喜欢吃车厘子,就算很昂贵,他还是经常买;她冬天会起冻疮,所以厚重的衣服都是他洗的。
  但是就算这样,还是没有办法结婚。
  许存道的成绩很好,在毕业前的那一年,决定趁保送的机会离开那所学校。他选择了离那儿很远的广州的某所医学院。
  毕业离开的时候,她也来送他了。在火车外朝他挥手,已经不哭了。
  那个时候许存道哭了。他没办法责怪她,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就连他都不忍心想象那种将来。
  也许,他应该设法改变那种将来。
  
  研究生当中所有人都知道,二年级的许存道是最拼命的。原本进来的三年制硕士或博士学生们在得知必须老老实实在实验室呆两年之後,基本上就开始沮丧加恼怒了──五年制的硕博连读必须呆三年半,更是令人愤恨。愤恨恼怒之余,一般人不到任务布置下来的最後一刻,不想得知自己即将干的事。但许存道在得知此事之後,头半年上课的时间就和他的导师沟通过了,在课余的时间去实验室学技术,并且查看了大量和自己课题相关的文献,写了一篇综述。那半年内在实验室里,他是跟著副研究员陆易初学习,有目的地把所谓的实验三大基本技术学会了,还跟著学了质粒构建以及转染和筛选技术。在课程正式结束的那年夏天,实验需要的质粒他已经做好了。
  邱景岳对这个学生的行为也有些惊讶。因为是导师组招生,按惯例是领导以及大教授先把背景强硬的或者面试表现好的学生招走。许存道虽是保送过来的学生,但他本科学校并不太好,面试的时候表现也并不突出,甚至可以说,在所有学生当中,他看起来是最沈默、不上进的一位。邱景岳还能记得面试时领导曾经问的一个问题:我们科很辛苦,你能吃苦吗?大多数学生回答的是:年轻就应该受些苦。只有许存道说:我尽量。
  当然,在总是缺学生的情况下,只要能进入面试的一般都能被录取。邱景岳也知道第一年招学生,加上在科室里比较尴尬的地位,是不会被分配到特别出色的学生的。所以对他来说,许存道足够令他惊讶了。
  在面对第一个学生之前,邱景岳本来是在苦恼如果学生懒惰或不听话怎麽办,有一次还向带著两个学生的季师益取经,季师益摸摸下巴说:听天由命吧。到了後来,节假日前他经常要提醒他的大弟子:放假了,好好休息,别著急做实验。那时他的大弟子总是笑笑说:嗯,知道了。然後在假期结束後的汇报中,又能拿出新的结果。
  有几次师徒俩吃饭时,邱景岳问过许存道将来的打算,问他愿不愿意转博,变成五年制的硕博连读生,许存道说再考虑考虑。邱景岳是硕导,如果许存道转的话,就会转给其他的博导,但可能还是由他带。但许存道在第一年转博通知下来後,找邱景岳谈了一下,说并不太想转。邱景岳说我尊重你的选择,可以告诉我理由吗?那时,他的大弟子说:想早些出来,熟悉几年临床。
  但事实上那句话只是借口,他不是不想读博士,可是转的话,有很大的机率是转给身为副主任的黄教授,虽然是由邱景岳带,但其实是丧失了一次得到更好导师的机会。
  导师的影响力不够大的话,他将来的平台也会低很多。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下部)22

2
  第二学年刚开学没多久的十月,也就是正式进入实验室後的七个月,那时许存道手中的邱景岳国家自然基金的课题已经接近尾声,体内实验和体外实验都完成了,因为平时就有留意过写文章的事情,也整理好了数据,於是很短时间内就把英文的文章写了出来。在第一次修回的时候,他认识了杜明明。
  室友中有一个骨科的,做的是犬的神经的实验,需要用到电生理的器械,那天让他去说好了的生理实验室借,找的就是杜明明拿器械。
  因为样子和初恋女友有些相似,杜明明让许存道吃了一惊。可能是盯著她看了有些久,她会错意了,不太好意思地问他要了电话。
  开始的时候,这个女孩儿感觉很体贴。会对他发短信说忙吗,注意别累坏了身体。有时候会跟著她的师兄去帮忙骨科的那个室友做手术,她帮不上什麽忙,就在一旁打下手。但是看起来挺认真的。
  短信的联系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後,许存道和她出去约会了几次,觉得虽然有些娇气,人品还是不错的。
  十月份的时候初恋的女友给他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她就要结婚了。
  许存道在那个电话里祝福了她,然後对她说:以後不联系了吧。
  对方在电话里说:嗯,不联系了,你要保重。早日找个好女孩。
  那段时间,杜明明一直约他。十一月份时女方提出交往,许存道说我对你有好感,但是不想随便就谈恋爱,谈的话,想以结婚为前提。
  杜明明说那样很好。许存道如实对她说了自己家里的情况,她没有考虑,就说我不在乎。
  但女孩儿真的在乎什麽,如今的许存道怕是很难弄明白这个问题了。
  
  许存道真的对自己多了个师弟有印象,是在那天早上和杜明明吃过早茶之後。他们在路上碰见了一个个子很高且身材魁梧的人。当时他的样子十分可笑,穿著一套有些土气的蓝黑西装,脚上却踩著白色运动鞋,头发似乎是仔细梳成了完全对等的两半,贴在头皮上,像上世纪初的留学生,戴著一副椭圆的,年代久远得黑漆已经掉了的大眼镜,直愣愣地看著许存道和杜明明。
  一开始当女友还没注意到这个人的时候,许存道已经从老远就看见了对方在向这儿张望,当时以为是不太正常的人,谁知女友开口招呼了他。
  然後那个男孩儿就露出了一个混杂了难过,但是看起来仍然傻傻的笑容。
  经过他之後,杜明明兴奋地说起此君的奇闻异事,说他是她大学同学,傻里傻气的,经常被人捉弄却毫无自觉,实习的时候只要对他说:临盆,我有点儿肚子疼,你帮我值夜班好不好?他就会乖乖地帮人值班。最惨的有一次在急诊外科值班,连续值了72小时,其实说肚子疼的女生们是因为想看那两天晚上连续播出的旋风男孩的复活赛。班上办什麽活动,第一个被找来当苦力的就是他,因为很壮实,经常当作板车来搬运东西。而在班级聚会的时候,集体拿他开玩笑,对著餐桌上的童子鸡进行暗喻,集体哄堂,他本人却听不懂。
  “这样有点过分了吧。”女朋友的滔滔不绝让许存道这麽说了一句。
  “那有什麽,反正他也不介意。”女友嘟起嘴,说,“我们开心,他也开心啊。”
  “没有人被嘲笑的时候会开心的。”
  “他很开心的。你又不了解他。”女朋友坚持著。
  因为不想就这件事和女友发生争执,关於那个男孩的交谈也就不再继续。後来女朋友又想起什麽似的说:“对了呀,他本来考我们系的,但是不知怎麽的被调剂到你们科去了。”
  那个时候许存道才知道,这个人就是去年因人不够而被调剂过来的他的正牌师弟。
  当时许存道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复杂。
  
  论文确定被接收之後,是在过年那会儿。那段时间邱景岳有个比较新的想法,想在许存道原来的工作基础上探讨ERK信号通路的作用。正当许存道开始摸条件的时候,那个叫武令朋的师弟在过完年七天後就返校了。
  在正式见过这个徒弟之後,邱景岳的想法又有些改变了。
  那天带著二弟子去见大弟子之後,邱景岳单独和许存道谈了一会儿。第一段的主旨是他这个师弟可能不见得有他这麽能干。第二段的主旨是今年是领导上面统一分配课题,有一个课题是炮灰性质的,就是做了不署名的,纯粹是替领导现在一个临床型的博士毕业准备的。第三个主旨是他师弟如果要毕业,至少需要一篇中华牌的论文。最後问许存道:你现有基础的工作愿不愿意交给小武做?
  许存道考虑了一会儿,说可以,没问题。
  邱景岳拍拍他的肩膀,说:“委屈你了。”没说出口的意思就是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炮灰的那个课题是转落在他身上了。
  当然,开开心心地把自己的工作交出去也是不可能的,对这件事,许存道进行过仔细的考虑。首先,邱景岳的忧虑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依惯例来看,领导很有可能把那个课题丢给他的学生。其次,让武令朋这样没有经验的人把两年时间都拿去做别人的课题,末了还自己毕不了业,确实是件很过分的事情。再次,即便是个炮灰课题,做不好的话邱景岳的立场势必更加艰难。综合考虑的结果,就是导师委婉提出的建议是这件事的最好解决方法。虽然势必是艰难的,但只要忍过这一两年也就罢了。
  後来几天,每天早上向来最早到实验室的许存道在抵达实验室门口时,都能发现他师弟眼巴巴地等开门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因为杜明明说的那些事,当时看见武令朋,就像看见小时候被人欺负的弟弟许存得一样。这个感觉让他有些吃惊。至少在许存得上了初中,开始会用拳头之後,他这种感觉就再也没出现过。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下部)23

3
  和许存道同年级的肝胆科硕士研究生有五个,其中三个转了博士。其中一个领导的直博生和一个季师益教授的硕士和他住一屋,包括骨科的那位室友,住的是四人间。住一起的两个同科的是丁品经和郭榷,原本都是这所学校毕业的,但本科不是一个班的。两人关系在刚入学的时候还可以,半年後就闹出矛盾来了。先是丁品经喜欢玩魔兽,经常通宵,电脑正对著郭榷的床,光晃得郭榷入眠困难,交涉几遍无果之後,郭榷就不提这件事,憋著了。夏天集体凑分买了空调之後,丁品经喜欢把空调开到18,19度,空调又是正对著郭榷的床吹风的,睡觉前郭榷每回都会调回25度左右,如此几次,两人就杠上了,男生之间本来就很少使用交谈或商量解决问题,大部分时候能忍则忍,不能忍就不说话或用武力。去年九月份丁品经在屋子里摔坏了空调的遥控器,郭榷一怒之下掀了桌子,就再也没好好说过话。
  许存道在寝室的时间一般只限於晚上十一点後到次日七点半,也就是洗个澡,睡个觉,和室友之间由於凑不到一块儿,交情较浅,矛盾也不多。但由於三个人都是一个实验室的,难免会有些亲疏。郭榷做的课题使用的细胞和许存道是同一种的,他实验开始得晚,很多时候会请教许存道,於是关系也就近一些。丁品经为人比较不顾忌周围的人,和许存道也没什麽话说。
  二月份武令朋进了实验室之後不久,那天许存道让武令朋在五点半下班走後,丁品经也正换了衣服打算走,经过许存道实验台前停了下来。
  那时许存道正在给PBS定容,丁品经说:“许存道,你管一下你师弟吧。”
  许存道有点吃惊地转头看他,丁品经满脸不爽地说:“今天在水槽边上丢了两个酒精棉球也不收拾,洗量筒的时候溅到我台面上,也不吱声,见了我连声师兄都不喊,是不是太不懂规矩了?”
  许存道没说话,定容要定到1000毫升,只差10毫升。他用喷壶加水加到1000毫升之後,丁品经有点不耐烦,说:“你自己的师弟,不该别人来教吧?”
  许存道放下喷壶,说:“我知道了,我会跟他说清楚。”
  “你师弟说得清楚吗?傻不拉几的。”丁品经从鼻子里笑出来,“村里来的人就是和城里人不一样,你也真是辛苦了。”
  见许存道没再搭理他,丁品经有些悻悻然地走了。
  定好容之後,许存道把PBS装进容器里,恼怒的情绪终於平息下来了。
  许存道脾气并不好,这点他有自觉。弟弟许存得在母亲离开他们家,继母进门,两人一起被赶到乡下爷爷奶奶家的时候只有四岁,大了他五岁的许存道从那时起就经常和人打架。邻居家的孩子集体欺负许存得的时候,许存道会用拳头把他们一个一个说服,就算自己被打断牙齿。也正是因此,许存道在初中时,由於身高和暴力倾向,是没人敢接近的恶人。
  上了高中之後,换了环境,而许存得开始学他用拳头说话,被学校记过处分之後,许存道开始十分後悔,从那时起他告诫自己,要出人头地,就要做个文明人,拳头硬的人说话算话,也只是在底层社会管用。既不想将来停留在底层,也不想弟弟因为暴力被学校视为异端,他收起爪牙,开始学做文明人。
  从那时之後,许存道几乎就没对别人发过脾气。如果生气的话,他会克制自己的情绪,告诫自己成人的矛盾不是拳头可以解决的。
  只是他怎麽也没想到,走得越远,憋屈的事越多。
  他用冷水冲了脸,在离开实验室时,他给女朋友打了电话,问她吃过饭没。她说刚做完实验。他说我去你实验室找你。
  没有每天和女友一起吃饭的原因主要在於忙,因为不想对方挨饿等自己,许存道通常会在下班前打电话告诉杜明明不必等他吃饭。时间久了,一起吃饭的机会反而少了。
  交往了几个月,觉得除了杜明明有些任性,其他方面都还好,也比较自立,不是太喜欢黏著他,就算工作很忙,她也很少生气。许存道并没有对自己说出的那句以结婚为前提交往觉得特别庆幸,也没有感到後悔。也许他期望的也正是如此,平淡地交往,再自然而然地结婚。初恋的靠不住也许还是因为对感情期待得太多,一旦牵涉上现实,就会伤得很重。
  那天吃完饭後,杜明明说快到元宵了,文化公园有花灯,很想去看。他於是带著女朋友搭车去了文化公园。
  公园正门人很多。因为是羊年,广州又是羊城,所以今年羊主题的花灯特别多,门口的巨大的灯群是五只羊的造型,有些眼熟。杜明明说那个是五年前开亚运会的时候用的那五个Q版形象的羊。
  之後进去有小规模的十二生肖的其他动物的灯群,和门口的一样,是用竹篾箍的框架,糊上各色的绢。灯都是通电的,灯泡的颜色也有不同。
  由於人多,杜明明开始抱怨起来,说看不见,被挡住了。高个儿的许存道没有受到影响,说:“我帮你拍下来看,好吗?”
  杜明明撇著嘴,说:“你抱我起来不行吗?”
  对她的提议很是为难的许存道说:“不太好吧,这麽多人。”
  杜明明咬了咬下唇,说:“傻瓜,开你玩笑的。”
  他们牵著手,往公园深处走去,挂著灯笼的路通往之处很暗,许存道说:“那边没灯了,不去了吧。”
  “我就是要去嘛。”女朋友拉著他的手往前走。
  在走到路的尽头,拐弯儿的地方,杜明明忽然松开他的手,往他身上靠了靠。
  许存道搂住她的肩膀,问:“冷了吗?”
  杜明明转身,正面抱住他,勾住他的脖子,扬起脸,闭上眼睛。
  许存道说:“有人。”
  其实周围并没有人,但是远处有些人,正沿著挂著花灯的林道走来。
  “那去没人的地方。”杜明明依在他怀里,用带著鼻音的声音说。
  “外边呆久了,冷,早点儿回学校吧。”许存道觉得她的手有些凉,於是这麽说。
  “今晚还要回去吗?”
  听出女朋友弦外之音的许存道沈默了。杜明明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恼羞成怒,甩开许存道就往前走。
  许存道上前牵著她的手,说,“天冷了,早点儿回去吧。”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下部)24

4
  师弟武令朋并没有别人想象中那麽蠢。虽然有些战战兢兢的,这个师弟对他很尊敬,并不是不懂事的人。白天虽然是寸步不离跟著许存道,但是挺察言观色的,不会阻住他的路,不会碍到他的事儿,甚至经常主动跑腿,洗玻璃器皿,帮他拿东西。在许存道把自己的一本比较简单的技术书借他之後,师弟每天晚上都会到实验室,在会议室里坐著看书。许存道晚上如果做些实验,他也会跟著看。
  许存道记得自己去年跟陆易初学做western blot的时候,是做到第三次,才把实验的流程记清楚,但依然手忙脚乱,但武令朋在第一次把丙烯!胺泼到他身上之後,似乎是下了苦功,狠狠地看书并看他做了几次,第二次独立操作的时候流程上已经没有犯错了。
  武令朋会犯错误,第一次做的时候几乎不可避免一定会犯错,而且时常犯下的错是导致要返工的,但几天以後的第二次,他通常会进步神速,这让许存道很惊讶。如果要追究的话,应该是由於他勤快有耐性吧,平常上班时间总是跟在他身後,并不是一般的师弟都做得到的。至少比他晚几天进来的另一个师弟刘文清,就完全没有耐性。
  
  三月中旬的一天傍晚,邱景岳让许存道找他汇报课题进展。邱景岳在科室的事很多,除了平常的临床任务、教学任务以及自己的课题之外,还要负责两个临床试验、领导的很多申报材料以及英文翻译工作。许存道偶尔也想过,领导虽然对邱景岳忌惮,但事实上交给他的都是别人做不好的重要任务。这种关系实在有些矛盾。在三十七八岁这一档教授当中,只有季师益教授受重用的程度和邱景岳相似,但领导对他和对邱景岳的态度完全不同,从不当面给他难堪。
  邱景岳和季师益的办公室是同一间,很狭长的一间不大的房间,用纤维板不完全地隔开了两个空间,在那间办公室後面就是三线值班房,虽然平常很少被其他教授使用,但邱景岳家离得远,每次值三线的时候都会老老实实地在那里住。
  当天许存道到了办公室门口时,门是锁的。因为是早上约好五点半过来,许存道不确定邱景岳是不是记得,就在门口给他打了个电话。
  手机铃声是在办公室里面响起的,然後就是椅子移动发出的咯吱声音,许存道有些疑惑,就听见电话那头有人接起了。
  邱景岳和平常有些不一样的不太稳定的声线:“存道吗?”
  “嗯,邱老师,我在门口。”
  对方很奇怪地沈默了一会儿,咳了一声,说:“等一下,我来开门。”
  一般教授办公室在里边有人时,是不会上锁的,就算下班时间也是如此。大约过了五分锺,门被从里边打开了。
  邱景岳见到大弟子,笑道:“不好意思,打了会儿瞌睡。”
  然後他们就开始谈关於课题的事。许存道把这周做的western让邱景岳看了,邱景岳说挺好的,之後问他有没有遇到什麽困难。
  许存道说都还好。
  然後邱景岳问他:“小武最近怎麽样?”
  许存道想起了武令朋不得已放在他那儿的包,迟疑了一下,道:“没什麽,他挺聪明的,学东西很快。”
  “小武比较憨厚,可能有人会占他便宜,你看呢?”邱景岳说。
  许存道想了一会儿,说:“他跟您说什麽了吗?”
  邱景岳一愣,笑了:“他要知道说,我也不会问你呀。”说著摸出一根烟,问:“我抽烟,可以吗?”
  “没关系。”
  在邱景岳点烟的时候,三线值班室里竟然有音乐声响起了。然後就听见里边有人接电话的声音,过了会儿季师益教授从里边出来,看了一眼邱景岳。
  “怎麽,有急诊?”邱景岳问。
  “嗯。”季师益笑著说,“人不够你就上台。”
  “季大教授都搞不定,我有什麽用?”邱景岳夹著烟的手抬起来,笑著说。
  季师益出去之後,邱景岳解释道:“他这周值三线。”
  许存道哦了一声。
  “刚说到哪儿啦?”
  “您说小武被人占便宜。”
  “嗯。董婶说她排了细胞室值班,但是每次看到的都是小武在打扫,有这回事吗?”
  董婶表面上看起来凶恶,其实是个软心肠的人,学生之间发生的不公平的事她会尽量解决,但丁品经是领导的学生,她也不好出面。
  许存道摇摇头,说:“我不太清楚。”
  邱景岳把没有抽几口的烟在烟灰缸里摁灭了,说:“没这回事就好了。”
  许存道沈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可能有这回事,我问问他。”
  许存道离开外科楼的时候,觉得天气有些闷。不过才三月,就已经温暖得不像话了。到处都空间狭小的医院就像累叠起来的罐头盒子,密密麻麻的,不透风。
  许存道发现自己在生气,是在接了杜明明电话的时候,对方听到他口气,说“你怎麽啦?好凶哦”之後。
  “没什麽,不关你的事。”
  这句话出口之後,杜明明的口气忽然更加不善了:“怎麽不关我事啦,你怎麽回事呀?”
  不知道她为什麽忽然生起气来的许存道有些愕然,但是不知为什麽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安抚女朋友的心情,觉得有些烦躁。
  “我有点儿累了,有什麽事见面了再说,好吗?”许存道说。
  “那你现在来见我,我在实验室里等你。”
  说完之後,杜明明就挂了电话。
  本来还要去实验室拿东西的许存道只好先去了生理实验室。那个实验室在学校实验楼的十四楼,他上去後,实验室里似乎已经没有人了。於是他在门口打了个电话给她。
  杜明明来开门的时候脸上却没有什麽不高兴的样子,但和平常有些不同,许存道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跟著她进去後,问:“怎麽了?不下班吗?一起走吧。”
  杜明明拉著他的手往走廊的深处走去。走到最里边的一间房间,把门关上。
  那间房是休息室,里边有一个上下床。
  “怎麽了?”许存道皱眉问。
  杜明明开始解开白大褂。
  那时许存道终於知道她哪里不一样了。她的白大褂下没穿任何衣服。在她解开第一个扣子时,丰满的乳房露出了一半,许存道按住了她的手。
  “明明,你怎麽了?”
  “你是不是嫌弃我?”杜明明抬起眼睛瞪著他。
  觉得十分疲惫的许存道揉了揉太阳穴,说:“这种事,结婚以後再做吧。”
  “那什麽时候结婚?”她还是那麽瞪著他。
  “我们现在还在读书,怎麽有条件结婚呢?”许存道的声音中除了疲惫,还有强压下来的不耐。
  可能是感受到他的情绪不好,杜明明一下子掉了眼泪,说:“你一点儿也不喜欢我,我要和你分手。”
  许存道放开她的手,没说什麽,拉开门就走了。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下部)25

 5
  也许是克制了很多年,许存道在生气的时候并不能太好地识别自己的情绪,往往需要经外人提醒。然而这一次,他是连生气的原因都想不出。
  回到实验室,他特意去了一趟细胞室,没见到人,於是去了清洁室,果然看见自己那个高大魁梧的师弟在清洗拖把。他做事很认真,也很慢,许存道曾经见他把一块擦过桌子的沾满黑灰的抹布洗得一尘不染。这一次也是这样,他冲洗的那条拖把已经很干净了,但他仍然在洗。
  “你干什麽呢?”
  武令朋转头,见是他,一下子露出了笑容。那个笑容十分单纯,单纯到许存道开始觉得心前区非常不舒服。
  “我打扫了一下细胞房。”
  “你上周才值过班吧?这周不是安排了丁品经值班吗?”因为几乎难以忍受那种不舒服,许存道出口时,觉得自己的话听起来一定很冲。
  武令朋的笑一下子变得有些惶恐,也开始一贯的结巴了:“我,我最後一个走的。”
  许存道盯著武令朋,後者困惑之余变得越发惶恐。那个好像做错事的表情让许存道越发烦躁,惊讶地觉得再这麽下去,会克制不住情绪地责怪他的许存道在说了一句“下回他们叫你做你别做”之後,迅速离开了那儿。
  那之後他并没有联系杜明明,一是因为没有那个心情,二是觉得她实在有些任性过头了,不想太惯著她。那天晚上,他有一个时间点,在十一点半时回到了实验室,用陆易初给的备用钥匙打开了他办公室後的休息室,睡了一会儿,不太踏实,但还是做了个梦,梦中看见的是被一群孩子丢石头的弟弟,他冲上去,把那群小孩一个一个打跑了,发现蹲在地上哭泣的并不是弟弟,而是变成了孩子一样的武令朋。在看到他的时候,那个孩子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安心的好像小狗一样的笑容,朝他伸出手。
  在要抱起那个孩子时,闹锺响了。
  不能从梦境中摆脱的许存道爬了起来,出门的时候撞到了人。
  当发现同样讶异的武令朋时,他下意识看了一下挂锺。
  武令朋解释说是因为看见实验室的灯没关,以为是值班的人忘记关,才上来的,说的时候笑得憨憨的,镜片後看著他的眼神却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因为几秒前还在梦境当中,他几乎无法分辨眼前这个高大的孩子和梦中那个幼小的孩子的差别。他盯著他看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时间是凌晨一点锺,许存道催促他的师弟回去休息,武令朋却在他身後几乎是喊出来似的说:“师兄,我要陪您。”
  和身材外貌不同,脾气很好、个性柔软的师弟那晚却一直坚持著要陪伴他。那个师弟和平常不同的眼神一直在追随他,本来就有些疑惑於梦境的许存道不得已问了他怎麽回事,他却说出想哥哥了。
  武令朋说想哥哥的时候低下了头,许存道忍著没摸他的头,在休息室里,他撒娇地偎依上来时,终於没能忍住。
  就像梦的後续一般,抱住了那个被欺负的孩子,揉著他的头,安抚著他。那孩子却比想象中的巨大很多,但和记忆中的弟弟一样的,体温很高。
  许存道记起奶奶说过,小孩体温都是比较高的,以致於许存得小时候发烧时,自己还说没事没事,小孩体温本来就高嘛。後来弟弟一直在哭泣,开始呕吐的时候,奶奶发现了,把他训斥了一顿。
  尽管当时只有十岁,许存道却知道了,照顾孩子一点儿也疏忽不得。
  那天夜里靠著他肩膀的武令朋,让他产生了一点儿也不想疏忽的念头。
  
  三四月时,那个被称作炮灰的课题来了。邱景岳手中本来有一个省自然,先前许存道就同时在做了。去年十二月的时候,领导又分配了一个临床的课题给他,在合适的肝癌病人回访时收集血标本做吞噬功能的相关检测。由於这个课题时间不定,有时与手头延续做的课题冲突时,他可能就要从早到晚,甚至做通宵。第三个课题,也就是领导的博士马晓腾的毕业课题,是关於原发性肝细胞癌侵袭过程中自噬的作用。
  虽然被别人看做是工作狂,那麽高强度的工作,许存道还是有些累了。邱景岳问他是不是太勉强,要不要分一部分给武令朋做时,许存道考虑之後拒绝了,说自己做得来。
  三月到五月之间,因为工作太忙,他和杜明明的见面变少了,那天的事後来她也没提起,就当作没发生过,和先前差不多。
  开始是从郭榷那儿听到谣言,说陈世贤的造假是他指使的,当时觉得有些可笑。郭榷也觉得挺可笑的。就像一年前郭榷被人小心翼翼对待了好久,才知道自己被谣传是省卫生厅干部的小孩一样。许存道把这个谣言看成了无稽之谈,过一阵子就会过去的那种。
  直到邱景岳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他这件事怎麽回事的时候。
  邱景岳问他话时,看上去脸色并不太好,他被领导催赶著写一项重大的基金,据说是连续好几天不能睡觉,刚写好,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许存道说:“我也不知道怎麽传出的谣言,我只是帮他固定了一下片子。”
  邱景岳的烟灰缸里扎满烟屁股,问明学生和这件事无关之後,他就说:“那你先回去吧。”
  在楼道时许存道碰见了去见过自己老板季师益的郭榷,郭榷对他说:“邱教授好惨,领导又借这事儿整他了,说要是不拿出个交代,要他吃不了兜著走。”
  许存道没说话。
  他记得那天天气很不好,先是闷热到汗如雨下,然後累积起厚重的乌云,然後闪电了,打雷了,下雨了。
  许存道也不知怎麽走到那条路上的,就像他不知怎麽走在现在的这条路上。
  曾以为是一马平川,走近了发现荆棘丛生,没有回头路,还不让穿鞋走过。
  许存道在雨下来的时候有些困惑。故乡很少这样的雨,就算是酷暑。下雨前,会刮风,而不是平地起了那麽厚的云。
  这里的夏天,三天两头电闪雷鸣。
  雨从头上浇下来,模糊了视线,许存道想起初恋的女朋友有一次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说的:“听说人的命运在出身就被两样东西决定了,一是性别,二是家世。到哪儿都变不了。你觉得呢,存道?”
  当时的自己说:“命运是在自己手中的。”
  在一年之後,就因为她说的二而失去了她。
  他以前觉得工作做得足够好的话,谁也没办法找他的茬儿,看来也许不是这样。
  有的时候,人不必犯错,只要他人希望你是错的,你就是错的。
  他想著这些时,被人拉扯住了。然後被拉著快步地跑到天桥下。
  他惊讶地发现那个人是他的师弟。淋得全身都是水,有些长的头发完全被打湿了,贴在额头上,有些土气的眼镜上也都是水花,笨拙地用袖子擦著他的脸,结结巴巴的对他说:“淋淋雨会感冒的。”
  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硬要形容的话,味道是酸的,是苦的,是疼的,占满了所有的空间。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下部)26

6
  带著那种心情醒来的许存道回想起来,觉得不对的可能是他。上初中之後,许存得已经不依赖他了。记忆中抓著他衣角的孩子其实从来都没有超过十三岁。他擅自在梦境中怀念那种感觉,擅自替换,再擅自地和武令朋亲昵起来。
  和人靠近到没有距离,很多感情都会迷失方向,何况是武令朋那麽单纯的孩子。
  许存道辗转了一夜,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觉得被人吻著,被人吮吸著,被人抚摸著。两次的接触重合著被组装在了一起。他强迫自己醒来,因为太困倦,又睡过去,然後再强迫自己醒来。
  天亮的时候他终於哭了。一是因为天亮了,他不能再睡了,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遗精了。
  
  夏天开始得很早,结束得很晚。许存道觉得有些奇怪的是,广州的七月八月,反而没有蚊子,也从来听不见知了叫。本来的他是关注不到这些的,但这一个月来,夜里倾听的时候,不能听到故乡熟悉的声音,他才意识到了,这儿的夏天和别处不一样。
  这里的夏天,温度高到了夏天应该存在的昆虫都消失了,本该很热闹的夏夜,除了不断细颤著的空调机发出的声音之外,在房间一片冰凉外的世界,热得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好像失去了生命一样枯萎地热著。
  那个月应该是暑假。
  领导表达过研究生是没有假期的这样一个想法,但暑假时,以一天扣三十块钱的代价还是可以换来至多两周的假期。实验室不少人选择了扣钱回家,最近两天只有寥落的几个人在做实验。
  尽管如此,在实验室里并不能太经常碰见武令朋。六月份毕业生走了之後,终於有空出来的实验台了。但是在许存道对面的位置。原本董婶的意思是让刘文清搬过去,但他说自己的柜子里东西又多又杂,不好搬动,董婶只好问武令朋愿不愿意去那个座位。
  那个座位是在空调的风口下,平常坐那儿很不舒服,刘文清不愿意去也是自然的。至於武令朋,他向来对安排的事不会有什麽意见,於是在六月就搬到对面去了。
  所谓的对面座位,就是隔著一个实验架子的台面,由於中间摆放了试剂瓶子,枪尖盒子之类的,工作的时候并不能注意到对面的人。对於他的搬走,许存道如释重负。
  武令朋似乎也有些刻意躲避,除了在抽屉里拿移液器或钥匙之外,也很少到他这儿来。
  那之後也很少交谈。偶然在实验台前碰见了,他会小声叫一声师兄,然後走开。有问题的时候,会过来问他,结结巴巴地,低著头。
  只是在很少的情况下,许存道如果在座位上做western或荧光时,偶然抬头,有时会发现对面的师弟正看著他。不知看了多久,如果他没有发现的话,不知还要看多久。被他发现了之後,很不灵敏地转开了头。
  那个视线浓厚而粘滞。好像丝线密密麻麻缠绕在了身体的表面,不留任何空隙。扯动的话,又麻又痒又痛。
  
  七月中旬,许存道办了张游泳卡,因为女友说想游泳减肥。
  不知为什麽,那天的事情过後,再见到杜明明的时候,却没有心情去确证了。对质,哭闹,指责,然後分手?然後呢?许存道不敢想象然後。
  至少她是个女人。
  她说要游泳,就游吧。许存道大概猜出她的意思。这种暗示太多次了,以致於许存道觉得自己的坚持很可笑。
  和先前的女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顶多只是亲吻而已。甚至连舌吻都很少。有时情境合适,会进行一些类似前戏的抚摸,他毕竟是个正常的男人,那之後也会勃起。但是他从来没在她面前脱过衣服,她是处女,他怕控制不住自己。
  杜明明在七月十六日晚上说要去游泳,许存道答应了。
  游泳池在学校对面的职工宿舍区,对校内人员开放只需一年30元,办个游泳证就可以了,校外人士则是一次就要30元,所以也是很大的福利。
  不知是不是台风快来了,天气闷得难受。走在室外就觉得被沈重的空气压著,举步维艰,毛孔则开始出汗,有时从实验室到寝室那麽短的一段路,就能把衣服都湿透了。
  所以下水的时候,许存道觉得很舒服。
  杜明明穿的是比基尼。虽说是要减肥,但其实她的身材很好,腹部也没有赘肉。胸部比先前的女友丰满很多,臀部也是。她下水的时候滑在了他怀里。
  然後她说自己不太会游,想让他扶著,教一教。
  许存道扶住她的腰时,只能感觉到水的滑,此外,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也不了解那种不舒服究竟是什麽,直到杜明明用臀部有意无意地触碰了他的下 身。
  他在那个时候就退後了。对女朋友说:“你先在这儿玩一会儿,我游一会儿。”
  她撅起嘴,十分不高兴,说:“不要走啦,我不会游。”
  许存道盯著她的脸,正确地解读了自己的不舒服。
  那是种称为抗拒的情绪。
  这个情绪是来得太早还是太晚了呢?
  浅水区里都是人,他游去了深水区。他不会蛙泳,只会自由泳和仰泳。小时候离家不远有一条河,夏天时他和弟弟几乎整天都是泡在那儿的。他水性很好。所以他游了大约半个小时,回到浅水区,女友在的那个地方,她几乎就是哭出来的样子看著他。
  “我的细胞要传代,我还得去一趟实验室。”许存道抹了一下脸上的水。
  “我也要去。”她赌气地说。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下部)27

7
  才打开实验室的门,正在靠近门的那个水槽洗手的武令朋发现了他们俩,叫了一声“师兄”。
  杜明明下意识地牵了许存道的手,许存道把手抽走了。
  武令朋低下头。
  “这麽晚了还没走吗?”许存道问。
  “嗯,刚打算传代。”武令朋这麽说完,就离开水槽边,左脚绊住了右脚,一个趔趄。许存道扶住了他。
  武令朋抬头看他,眼中的难过抑制不住地溢了出来。
  许存道放开他,他低声说了谢谢,然後离开了那儿。
  许存道让杜明明在会议室等他,如果嫌无聊可以先走。她有些坐立难安,但还是坚持要等他。
  许存道到十五楼细胞室做实验的时候,武令朋正在里边。两人是一组的,只有一个酒精灯。坐在生物安全柜前正打算点燃酒精灯的武令朋见他进来,慌忙站了起来,说:“师兄,您用吧,我,我找别人借一个。”
  许存道一边打开培养箱一边说:“不用了,我用郭榷的。”
  武令朋坐回他的座位,拿起一旁的酒精喷壶。前两天这个喷壶里的酒精快用完了,今天却是满的,可能是武令朋新配制的。
  在带著手套的手上喷了好几次之後,武令朋把手伸进安全柜。
  那时许存道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武令朋坐在那儿,背影宽阔厚实,使得他身上的白大褂都显得有些窄小。
  放在显微镜下的培养瓶被照出一圈黄色的光圈,生物安全柜里发出柔和的黄光。许存道看著他有些没精神的背影,想起了他眼中那些像水的东西。
  许存道在他点燃打火机的时候走近他身後,那时就听见很大的噗的声音从柜里传出,伴著忽然亮起来的火光。等到看见时,就是武令朋的手套起了火,蔓延在了整只右手上。
  武令朋呆愣在那儿,许存道拉出他的手,把燃烧成手的形状的手套迅速地从他右手上扒下,甩在地上。
  许存道拉起武令朋,几乎是跑的到了隔壁的清洁室,把他的手放在水龙头下冲。
  清洁室的灯都没有打开,他也不知抓著他的手冲了多久,意识到的时候,背後已经湿了一片。
  黑暗当中武令朋没有说话,虽然水在流,却可以听见他呼吸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不远的地方,有些重浊。
  “疼吗?”许存道问。
  “不疼。”
  “疼就说疼。”许存道有些恼怒地说。
  “真的不疼。”
  关於疼或不疼的交谈那麽轻易就能勾起那时的记忆,两人都沈默了。
  水流的声音特别大。在水龙头下的武令朋的手,握住了许存道的手。
  许存道没有抽离那只受伤的手。武令朋的手指分开了他的手指,在水中交握著。
  没有空调的清洁室,热风不断地涌入,缠在口鼻间,几乎就要窒息了。许存道问出“你是不是配错浓度了,酒精?”声音是沙哑的。
  “我好像忘记稀释了。”武令朋看著他的脸,又是那种视线。
  “存道!”
  女友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直直看著武令朋的许存道松开了他的手,像被束缚在茧内的窒息感一瞬间消失了。
  他迈出了一步,武令朋用右手拉住了他。
  许存道回过头,黑暗中他的表情那麽难过。
  “小武,手多冲一会儿,不然会起泡。”许存道说,“我得走了。”
  
  杜明明看见他时,居然哭了。
  在他的实验室走廊上哭了,哭得稀里哗啦地。那时实验室里除了他和武令朋没别人。
  “你怎麽这麽过分?下去了好半天,也不上来和我说一声,你知不知道我在上面会害怕啊?”她抽抽搭搭的。
  不想被清洁室里的师弟听见,他拉著她往楼上走去,转头时却看见武令朋站在走廊尽头,从很远的那儿看著这里。
  走廊的灯光很昏暗,灯光的尽头,他的样子就像被遗弃的孩子。
  看著眼前哭泣的女友,许存道忽然恨起自己来。
  
  杜明明的哭泣直到出了实验室,乘著电梯到了楼下,都没有停止。他们一起走出电梯的时候,许存道向她递了第三张纸巾。
  许存道说:“走走吧。”
  他们走上了操场,因为许存道一直不说话,杜明明哭著哭著就渐渐停止了。
  “你最近好冷淡。”女友说著,又重新掉下了眼泪。
  “我想和你分手。”
  那句话说完之後,女朋友站在了原地,许存道转头看她时,她竟然很奇怪地笑了。
  许存道设想过她很多种反应,但是没有想到这种。
  “是不是武令朋跟你说了什麽?”杜明明继续冷笑。
  许存道摇头。
  “他从大一开始暗恋我,你知道吗?”
  许存道定定地看著她。
  “他得不到我,所以跟你造谣,你怎麽会信他的话?他当时考生理就是为了我,不知怎麽走了狗屎运调到你们科去了。他就是脑子有问题,你竟然信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的话。”杜明明拉住他的手,又开始掉眼泪,“你怎麽不相信我呢?我是你女朋友啊。”
  许存道甩开她的手,问:“你觉得小武跟我说了什麽?”
  杜明明看著许存道,眼神躲闪又估量。
  “肯定很难听,对不对?他想非礼我。我怕伤害你们师兄弟感情,不敢告诉你。他跟我说过,要是我不答应他,他就跟你说我坏话,让我们分手。”杜明明低下头说。
  许存道握住颤抖的拳,说:“不是小武说的。”
  杜明明惊惧地抬头。
  “小武没在我面前提过你一句话。”许存道吐出一口气,说,“对不起,我没办法满足你。”
  杜明明的脸烧红起来。
  “我觉得我们追求的不是一种东西,在一起不太合适。”许存道悄悄松开握紧的拳头,说完转身走了。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下部)28

8
  许存道又回到实验室的时候,灯已经灭了。他靠在实验室的玻璃门里,眼睛胀得厉害。
  夜里很黑,但是还不够黑。外面高楼的灯五光十色,照进来形成缭乱的影子。许存道摸著黑走到了十五楼,那儿走廊的灯还没关。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疾速狂奔起来。但是从头走到尾,都没有看见人影。
  松懈下来的血液开始使他有些疲累,经过暗室时听见里头机器的声音,因为想著可能是最後走的人忘记关洗片机,他转动滚筒门,站了进去。
  滚筒门滑动到里边时,空气十分冰冷。暗室里是完全的漆黑,能看见的只有洗片机上显示电源状态的红灯。
  在踏进去时却听见了黑暗中有人问:“谁?”
  那是武令朋的声音。
  许存道不知怎麽回答,立在了原处。
  “师兄?”他的师弟这麽问著。
  许存道嗯了一声。
  “我,我在曝光,马马上就出来。”
  “看得见荧光吗?”许存道走近那个声音。
  “嗯。”
  他近在咫尺,可以听见呼吸。可以感受到体温,热得不像话的那种温度。
  “在哪儿?”
  然後许存道就听见脱手套的声音。武令朋的手摸索著牵住他的手,指著一个地方,说:“师兄手的上方。”
  然後手就再也没松开。
  “刚才烫伤了吗?”
  “有点儿红。”
  武令朋一直握著他的手。洗片机的声音停下了。
  “片子出来了。”
  “嗯。”
  然後他们没有再交谈,只是在黑暗中握著手。直到武令朋小声问:“师兄,您不生我气啦?”
  “你不放片子进去,一会儿都焠灭了。”许存道这麽说。
  “我,我明天再做。”
  “一次能做好的事儿,为什麽要分两次做?”
  武令朋有些不舍地松开了他的手,去洗片机上拿下那张片子,师兄弟两个前後转出了暗室,在走廊不亮的灯光下看那张片。
  “太强了。”许存道指著他片子上黑黑的一片目标蛋白和内参,说。
  “是啊,刚才放进去就发呆了,忘记定timer了。”武令朋傻笑著看著他。
  “为什麽发呆?”许存道问。
  武令朋盯著他,脸涨得通红。
  “为为师•••”
  “好了,进去曝张浅点儿的。”许存道转开脸,把片子放进他白大褂口袋里,“该焠灭了。”
  
  
  那天晚上,武令朋曝出了一张趋势良好的片子,获得了他第一个有意义的实验结果。做了近四个月的实验,先前虽然实验技术已经过关,也有许存道的基础,但证实一项新的指标需要摸索的条件还是不少的。实验室的条件限制,他们的细胞株并不太好,融合过度後很容易对刺激失去反应。虽然许存道在培养细胞方面也对他进行过指导,不过真正的经验一定是失败之後才能记得牢靠的。
  武令朋看到那张片子的时候,忍不住转身抱住许存道,笑得像朵花儿似的。
  抱过之後又放开,讪讪说了声:“对不起,师兄。”
  “去庆祝一下吧。”许存道摸摸他的头,笑著说。
  传代什麽的,无所谓了。
  可能是太久没有接受来自许存道的主动接触,武令朋愣愣地看著他。许存道收回手,转开脸,说:“收拾收拾,吃糖水去。”
  他们去的是离学校有一定距离的仁信。那时差不多十点,路上的车已经不太多了。闷热的空气在起了一些微风之後稍微舒服了一些,马路对面橘黄的路灯外有些霓虹灯,不密,於是感觉还是冷清的。
  过马路时,绿灯开始倒计时了,许存道牵著武令朋的手,快步走过了人行横道。在马路对面的时候,他想松手却松不了了。武令朋把他的手握得紧紧的,咧开嘴笑著。
  那个笑容傻气得让人心疼。
  吃双皮奶的时候武令朋吃一口,就抬头看他一眼。然後开始笑。笑得调羹碰到了面颊都没有自觉。许存道拿出纸巾擦去他的脸颊上沾的奶花,他有些羞赧地接过纸巾,把嘴唇边的一圈都擦了。
  在那时许存道发现他的右手手背靠近大麽指处有个水泡,直径大约一厘米,皱起眉拉过他的手,说:“你不是说不疼吗?是不是没好好冲水?”
  “看见师兄,就,就不疼了。”武令朋一直看著许存道,傻笑著说。
  “回去上点儿牙膏。”许存道忽略著他的视线。
  “我不会。”武令朋说,“师兄帮我吧。”
  许存道终於正眼看武令朋了,本想说些什麽,但发现师弟没有再傻笑了,认真的脸上又是那种几乎让人窒息的浓烈眼神。
  吃过甜点後,他们又回到了实验室,许存道去浴室里拿牙膏时,武令朋跟了进去。
  那间浴室很狭窄,甚至没有水槽,可以冲凉,但没办法刷牙洗脸。据说原先是有的,但太碍地方了,所以拆了,只剩一个生锈的铁架子在墙角,上面放了许存道和陆易初的洗漱用品。
  许存道转身时发现师弟跟了进来,一愣,说:“出去涂吧,这儿太挤了。”
  师弟没有答应他,却有点局促地看著他。
  “怎麽了?”
  “师兄,我,我想洗澡。”
  “洗吧,那我先出去。”许存道试图从他身旁出门,被拉住了。
  “我想和您一块儿洗。”武令朋说完後,就打开开关,水从头顶洒下来,把两人的头发、衣服、鞋子,全都弄湿了。
  “小武你•••••”
  惊讶或些微恼怒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嘴就被堵住了。水一直冲下来,有些凉,没有准备的身体起满了鸡皮疙瘩。
  嘴唇,然後是舌头。没有迟疑地长驱直入。许存道推开他,他就那麽看著他,眼中都是泪水。
  许存道关了水龙头,然後伸手擦他的眼泪。武令朋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吻著。热的液体打在他手背上。
  “小武,别哭了。”许存道叹了口气。
  “师兄,我不会背叛您,不会伤害您。”武令朋的唇贴在他手背上,问,“可不可以让我喜欢您?”
  许存道看著他不断涌出的眼泪,没说话。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下部)29

9
  暑假过了一半的时候实验室来了一个新的研究员。以前那个研究员是个女的,五月份的时候说是去加拿大开会,後来就没怎麽在实验室见到她了。到七月才听说她已经跳槽了。
  领导的口头禅就是对科室没用的人不需要留在科室。不过这句话也是分亲疏的。领导带来的人、领导的学生、领导信任的人,稍微没用那麽一点儿也没关系。反之若不是特别有用,关系就大了。
  新来的研究员是从美国挖来的,传言是在cell上发过文章。但这一次领导并没有大肆宣传,就让他直接上任了。
  原本以为这位在国外做出很多成绩的研究员会对实验室大动干戈,但他只是取代了那位女研究员的办公室以及课题罢了,平常也鲜少出现在科室的会议上,只在课题汇报上露露脸。
  对於陆续在放暑假中的研究生们,这则消息也只是八卦之一罢了,对工作没什麽实际影响。
  七月到八月之间,每天中午或晚上,只要他做实验误了点,师弟都会去把饭买来给他,悄悄放在他台面上。赶在他之前把试剂都配好,把水打好,甚至轮到许存道去供应室运二氧化碳那天,也是发现武令朋已经替他把这件事做了。尽管如此,两人之间似乎都在避免著正面接触,许存道发现对著武令朋,连句谢谢都很难说出口。
  他开始经常失眠。入睡不了,或者早醒。有时醒来时发现只有凌晨三点。实验变得不顺利,做了近一个月,也没有出一个结果。
  八月中旬的时候,邱景岳忽然召见了许存道。
  见面的地点依然是办公室,邱景岳的脸色非常差,他总有干不完的活儿。副高以上职称的在暑假中,有两周的教学假。但和去年一样,所有人的假都被批准了,除了邱景岳。
  许存道见到邱景岳的时候,他精神显得有些涣散,并且在吸烟。右手却在鼠标上放著。见到学生进来,他笑得有些疲累,说:“坐吧。”
  许存道拖了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邱景岳的电脑屏幕上是课件,关於肝癌的,可能是什麽会议上的讲稿。
  “最近还顺利吗?”邱景岳把手从鼠标上移开,转过身子,正对著许存道说。
  许存道摇摇头。他已经近一个月没来找导师汇报了。
  学生的样子并不比他导师好到哪儿去。这位得意门生的眼睛下挂著很深的黑眼圈,脸色也比较萎靡。甚至下巴上胡子也刮得不太干净。
  “都这麽没精神。你师弟也是,瘦了一大圈。怪可怜的。”邱景岳把剩烟蒂的香烟摁灭,说,“存道,你们休息一阵子吧。”
  许存道一愣,问:“怎麽休息?”
  “放假回去吧,到九月一号再来。”邱景岳看了看日历,说,“还有半个月。”
  “这不行,实验没法停。”许存道认为自己的导师在说笑,於是说出了自己的实际情况。
  “没有停不了的事情。”邱景岳说,“其实你的东西足够毕业了。”
  “马师兄那个课题怎麽办?”许存道说。
  邱景岳没说话,脸上显出隐约的怒气。大约是为了克制自己的怒气,他又点了支烟,说:“别人的事这麽上心干什麽?”
  从来没听过导师发出这样言语的许存道有些惊讶。
  “做得再好,得不到承认就是得不到承认。”邱景岳把刚点上的烟又摁灭了,烟灰缸里已经有好多这样似乎都没吸过的长烟头。“命好的人什麽都不用做,得到的比你做到累死得到的都多。”
  许存道看著自己的导师,猜不到究竟发生了什麽。
  “存道,你跟我很像。但我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邱景岳苦笑道,“对不起,这些话不该我说。”
  邱景岳又笑了,说:“明天起,我也放假。”
  
  那天晚上回到实验室,碰到了丁品经。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後就没怎麽交谈过,那天丁品经却在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下来了,说:“对了,你有没听说你老板要调去南京啦?”
  许存道是很久以後才确定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他转回头的时候丁品经已经往前走去了。
  走的时候嘴里还说:“你是不要紧,你那个傻师弟怎麽毕业哟。傻就傻吧,还这麽倒霉,啧啧。”
  那之後许存道坐在细胞室里发呆。当时细胞室里已经没有人了。最後走的人把白灯开了,但没开紫外线。对著南面有一扇很宽阔的窗户。因为楼层比较高,看出去时可以看到大片的天空。白天太阳照进来的时候,有时会很刺眼。
  如果只是求毕业的话,像大多数人那样就可以了。事情做得好就可以得到领导赏识,发了影响因子高的文章对找工作虽然帮助不大,但将来如果想再读博士的话,则是个本钱。
  他想站在高处,没有人可以对他说出“你是农村来的吧”那种高处;没有人可以忽略他的劳动的那种高处。
  只是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他,通往那个高处的路上他会失去什麽。
  天都黑下去了。许存道站起来,打开细胞培养箱,把属於自己的细胞拿出来,那之中有他的实验用细胞,也有马晓腾实验的细胞。他把它们丢到了垃圾桶里。
  
  
  操场边上的木棉树似乎生了虫,从春天到现在,叶子起了又落。发了一拨又一拨,就是没办法长成漂亮的大叶子。
  在回寝室的路上,电话响了,是许存得的电话。许存道在树干狰狞的木棉树下站住了,接起那个电话。
  因为每次他打来的时候,许存道都在工作,时间久了,他也不主动打来了,许存道也难以找到合适的时间和弟弟联系。
  电话里,许存得问他要不要回家,然後又啊了一声说:“哥,我都忘了你没暑假了。”
  “今年可以放假了。”许存道说,“你回家了吗?”
  “我在家啊。哥,你等等,我让爷爷和你说话。”弟弟对他说话并没有那麽客气,从来也不用您。
  於是就听见爷爷在手机那头对弟弟说他听不见,不说了。弟弟说:哥听得见,您就和他说说话吧。他想您了。
  他们把爷爷奶奶玉米田旁的宅子称为自己的家。一层楼的平房,有个很大的院子。那个房子,现在已经破旧不堪,前年回家时,他们原先住的房间已经漏水了。老人家没法修补,城里的父亲总说忙。直到兄弟俩放假回家,才一块儿把屋顶上的漏洞补了。
  爷爷对著手机慢慢说著,说存道你好好学习,不必记挂我们,我们身体很好。
  说完之後,听见老人把电话移开,重重咳嗽了几声。
  去年过年後直到今年,他都没有回家,去年所有假期都在做实验,今年过年那段时间正是实验最紧张的时候,他没走开,五一节和端午节放假时间很短,坐火车来回都得两天,他也就没回去。
  对面的弟弟接过了电话,许存道对他说:“存得,我明天回家。”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下部)30

10
  玉米田虽然还在宅子边,但如今已经不是他们家人在种了。在他们还未出生的时候,父亲就搬去了城里,从来就不是家中主要的劳动力。现在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田在五六年前就出租给别人大面积种植玉米,只在屋後一小片地里还种了些蔬菜和瓜类,作平常自己吃的。
  爷爷每天都去地里浇水,有时也施肥,腿脚还很灵活,就是长期有些咳嗽。奶奶右腿膝关节经常疼,平常只在灶台边做做饭菜,不怎麽出门。
  两个孙子都回家了,老人十分高兴,抓了只家养的鸡杀了,还包了饺子,像过年一样庆贺了一番。
  家里已经开始秋凉了,早上和晚上睡觉时如果不盖被子,就会觉得有些凉。
  他在家过得很懒散,只是做做三餐,和爷爷去田里浇菜,剩下的时间都在睡觉和发呆。许存得说难得见哥哥这个样子,平常总是看书或是用电脑工作,许存道说偶尔也要休息一下。
  因为充电器忘记拿了,到了第五天,他的手机就完全没电了,那之後也没再充电。
  那段时间什麽也没想,但又好像想了很多。把从前的自己拼凑出来,却发现看不见一个完整的样子。毫无疑问地应该努力,应该追求更高的东西,却始终不能感到满足和乐趣。
  说到底,不管想要攀爬到怎样的高处,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庭院。而他一直在找的庭院其实家里就有。他想要的那个庭院和这个有什麽不同呢?不过是大一些,不过是多了一些人。
  那个庭院里,一个男人,一个女人,那麽自然的事情,现在只要想像了就觉得有些可怕。
  会呵斥老人的女人,会露出身体的女人,会哭泣的女人,会说谎的女人。
  他记不住相貌的母亲,是个怎样的女人?是不是也像百般刁难的继母一样?
  可是那是作为男人,无法逃避的女人。
  到了第七天下午,许存得发现了哥哥的手机没电,用万能充电器给他充了电。傍晚时电充满後,弟弟开了机,对浇了水提著桶回来的哥哥说:“哥,你20多个未接来电啊。”
  然後咋舌:“都是同一个人,这个武令朋是谁呀?”
  只要没有回复过的未接来电,下次开机的时候又会显示出来。许存道拿过自己的电话,说:“怎麽看我的手机?”
  许存得有些愕然地看著自己的兄长,问:“哥,你生气啦?”
  许存道愣住了。
  许存得有些小心地打量著哥哥,说:“怎麽了,哥?这谁呀?”
  “师弟。”许存道简短地回答之後,把手机放进裤子口袋里。
  晚上八点的时候,他的手机又响了。之前的五天,固定的早上十点,下午四点,晚上八点,晚上十一点,都会响一次。都已经像是闹锺了,直到手机没电。
  许存道看著屏幕上那个电话,半晌,按下了接听键。
  原本以为会是结结巴巴的“师兄”,但是等了好久,都没听到对方的声音。
  许存道握紧了手机。
  轻微的呼吸声而已。很久以後,听到对方问:“您,您还好吗?”好像有些哽咽在里头,但很好地克制住了的声音。
  “挺好的。”许存道说。
  对方又不说话了。呼吸的声音如果通过电话都能听见,一定是很粗重的。
  “您,您还回来吗?”
  “嗯。”
  “什麽时候?”
  “开学吧。”
  在局促的沈默之後,对方说:“那,那开学见。”
  
  许存道始终没有去县城看父亲继母以及妹妹,就那样在九月初坐火车回广州了。弟弟则出发去了北京的学校。爷爷奶奶送他们到家门口,依旧说了那句:好好学习,不必担心我们。
  回程的火车买的是站票,他坐在车厢车门边自己的行李袋上,听著火车车厢连接的地方在黑夜中发出的卡拉卡拉的声音。像风声又不是风声的呜呜声从车底钻进来,凉和热混合的空气侵袭到手脚上。他把头枕在胳膊上,指尖有些发麻了。
  那天之後,武令朋再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下部)31

11
  邱景岳没有像传闻一样调去南京。领导在八月二十七日突发心梗,原来没有冠心病病史,又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发生的,而且当时不在家中,住在离市区很远的一个五星级宾馆,耽误了些时间,急诊溶栓效果不好,抢救後虽是保住了一条命,但是下壁心肌已经没有救了,住了好几个月的院,留下了一个室壁瘤,不能再继续工作了。九月中旬的医院中层干部人事调动中,季师益教授变成了他们科的主任。
  石晓红对武令朋不胜唏嘘:“挺讨厌他的,但不知怎麽又觉得很同情──其实他做的事都可以理解,人往高处走,不是站那儿,就是跌死了。唉,谁知道背地里多少人咒出来的。成废人了,怪可怜的。”
  什麽长江杰青院士的梦想,到此也就告一段落了,後半辈子都不能轻易离开家门,不能没有人陪同,不知什麽时候再梗,不知道性命还有几年,对一个正当壮年,怀有雄心壮志的男人来说,悲剧也莫过於此。
  季教授上去以後,科研型的研究生只要提出想去临床的都被批准了,其中包括许存道。马晓腾的课题交还他自己做,科室共同的课题分给了没有课题的学生,邱景岳的课题就交到了武令朋手中。
  除了每周的大查房和病历讨论,武令朋就没有其他机会见到许存道。他的样子似乎没什麽变化,见到武令朋的时候会朝他笑一笑。会问他实验做得怎麽样,然後也没什麽多余的话。
  武令朋变得和他师兄之前的状态很像,不停地做实验,没有周末,没有假日。
  秋天过去了,就是冬天。然後春天来了。只是这几个季节都很短暂,加在一起都不及夏天的长度。
  春季时,新的学生进了实验室,但那一年并没有邱景岳的学生,武令朋仍然是小弟子。
  温热的风吹起来的时候,毕业生们开始东奔西走了,投档、面试、试工,然後另外一个地方的另外一所单位。
  石晓红问武令朋:“你师兄去哪儿找工作了?”
  武令朋摇摇头说不知道。
  石晓红怪叹:“你们也太冷淡了吧?”
  武令朋发著愣,没说话。
  
  六月的答辩,许存道找武令朋做了秘书。答辩那天,许存道穿著平常从来没穿过的衬衫领带和休闲西裤,看起来格外英挺。因为做的内容比较多,花了四十五分锺讲解之後,只有十几分锺提问时间。
  可以站到答辩席上的学生其实不可能真正被刁难,加上请来的那些他校的硕导很多并不做基础课题,对他的课题所知甚少,提出的问题都比较简单。此外,许存道对自己的课题很了解,说话有条理,思路清晰,他的答辩是当天最顺利的一场硕士答辩。
  致谢的时候他像其他人一样说了感谢导师感谢老师,感谢对他实验做出帮助的所有人之後,说了句特别感谢师弟武令朋,为他补了不少实验。
  武令朋在下面听著,许存道说时却没有看他。
  答辩之後按惯例是毕业酒。因为换了领导,季教授的话很少,说了几句就让大夥儿开始吃了。然後就是敬酒。
  当天的敬酒并不特别热烈,说来也奇怪,找许存道敬酒人却特别多,除了武令朋等师弟之外,还有马晓腾、丁品经、刘文清之类的,碰杯的时候也没有多说什麽,大抵就是一笑泯恩仇。
  许存道并不是太会喝酒,虽然脸不红,也不说胡话,不会特别兴奋,但状态就是不一样了,和一贯感觉清醒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第二摊是唱歌,学生都去了。许存道没怎麽唱,在包厢时又有人来敬酒。喝得胡言乱语的刘文清拍著许存道的背说:“你,你真是个超级大帅哥。我,我嫉妒死你了。哈哈哈哈。”
  许存道闻言笑了笑。
  唱歌之後很多人选择回实验室,其中包括许存道。他的师弟也在人群的後边。积云了一个下午的天空开始打雷,在实验室里闹著的学生们听见之後,人陆陆续续地走了。郭榷问许存道:“要一起回去吗?”後者摇了摇头。
  六月的空调开到了十九度。
  会议室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许存道站起来。因为头昏昏沈沈的,那时候站了一会儿,才站住了。
  他沿著楼梯走到十五楼,看见的东西却旋转起来。扶著墙往下滑的时候,被人从後面抱了起来。
  因为知道是谁,他没有回头。
  武令朋扶著他进了休息室,把他放在床上,盖上了被子。
  自从吴教授来了之後,两个研究员由於是同性,没必要分两个休息室,这间休息室就变成了学生用的。
  武令朋放下百叶窗,窗外正下著暴风雨。
  然後在他打算离开的时候,手被人牵住了。
  他回头看,就看见他师兄从床沿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脸上是从来没见过的一种表情。
  那种表情,就像不希望被丢下的孩子。
  武令朋任他牵著。那双牵著他的手冰凉,并且开始颤抖起来。
  武令朋转身抱住他,他没有拒绝。
  吻了他,扯开他的衣服,舔上他的乳首,他细细地颤抖起来。揉著他的下 体,那里迅速地高昂起来。直到分开他的臀,贯穿了他,他都没有拒绝。
  没有拒绝,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哭了。
  武令朋把他抱到浴室,清理了他的身体,把他抱回休息室,重新放在床上,盖上了被子。
  “小武,我明天就回家了。”
  “嗯,我知道。”
  许存道在黑暗中看著他,武令朋也看著他。他们没有再说话,武令朋站了起来。
  人走了,呼啸的暴风和喧哗的暴雨打进百叶窗里。
  明天起,他要去过一个没有风暴的,和这儿完全不同的夏天。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下部)32end

尾声
  邱景岳离了婚,并升上博导的第一年,也就是他40岁那年,有两个学生报了他的博士,并且两个都上线了。
  由於只有一个名额,邱博导打算请领导吃饭,让他通融一下。
  做了领导的季师益没有从那个办公室搬走,叼著烟,翘著二郎腿,笑著说:“香喷喷嘛,新博导。”
  邱景岳给领导点烟,笑道:“那是。”
  “一下招两个博士,没前例。”季领导吞云吐雾。
  “前例也都是人做的。”邱博导给自己点了支烟。
  “佞臣列传怎麽来的知道不?”季领导眯著眼看著他的臣子。
  “您是小角色,不会有人给您写传记的。”邱博导笑道。
  季领导笑著说:“你原来带的俩学生?”
  邱景岳点点头。
  季领导的手指在桌面上叩了一会儿,说:“我记得你家房子是140平方,和儿子两个人住,会不会嫌太大了,师兄?”












 楼主| 发表于 2010-4-27 21:45:2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如是观 于 2010-4-28 00:39 编辑

1# 如是观
非常治愈系的番外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番外1

番外1
  博士的标准配备是二人间,武令朋把行李搬进研究生宿舍南面六楼7号的二人间後,在那儿住了一夜。
  对於武令朋来说,那一夜有些不一样。他的室友还没来,他一个人睡在下铺,但是怎麽都睡不著。
  三个月前的博士生入学面试时,最後一个抵达面试场所的初试通过者静静站在门外等待的样子在面试出来之後的武令朋眼中,简直就像做梦一样。他傻站在门口,听见房间里边出来的一个秘书叫著“许存道”,然後看著那个高个儿的英俊男人朝他笑了笑,从他身旁走进了面试的房间。
  他在门口等待著那个人面试结束。许存道是和邱景岳一块儿出来的,邱景岳表示要请他们俩吃饭,许存道说他要赶著回去,可能没时间一块儿吃饭。
  结果没有说上话,他就这样走了。
  因为邱景岳只招一个学生,武令朋在得知许存道也是报考邱景岳的博士之後十分沮丧。不过结果是两人都被录取了。暑假时武令朋在家中实在待不下去,就提早到了学校。因为没地方住,就暂时住在学校附近的邱景岳家中,白天去做实验,晚上就陪邱景岳的儿子、季师益的儿子还有吴晨教授的儿子一起玩。到那个时候武令朋才知道,原来这几个教授的交情匪浅,邱景岳和陆易初、吴晨是老乡,和季师益是师兄弟。三人的小孩都是在医院附属的小学上学,家住得也很近,所以经常玩在一块儿。
  即便如此,望穿秋水地盼到了开学日,在安排宿舍的名单上看见了和自己住在一起的正是他,过了一天,还是不见他来。
  每年都发生过考上的博士不来的事情,武令朋不好意思向邱景岳打听,只好耐著性子等待。
  开学的前一周是轮空的,也就是没安排课程。报到後的第二天中午,武令朋到楼下的食堂吃了顿饭,回来时发现门没有反锁,他几乎是用踹的把门弄开了,里边的那个人转过头看他,有点儿吃惊。
  武令朋的手和脚不知怎麽摆放,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声音哽在喉咙中,却出不来。
  许存道低下头,把自己的行李提起来放在另外一张上下铺的上铺,然後站在那儿,背对著他。
  武令朋走上前,扳正他的肩。许存道的脸微红著看著他。
  因为是从来都没见过的表情,武令朋的脸一下子也红了起来。手足无措地放开自己的手,最後问出了一句:“您,您吃过了吗?”
  
  武令朋简直不知道那天是怎麽度过的。他陪许存道吃过中饭,收拾了寝室,然後一块儿去超市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在那个过程中他一直在傻笑,到最後许存道看不下去,拔腿先走了。
  武令朋追上他,试图拉他的手,许存道轻微挣扎了一下就老实地让他握住了。
  武令朋觉得再那麽笑下去,自己的下颌一定会脱臼。
  
  新寝室的浴室是刚装修好的,地上还有一层白粉。那天下午他们打扫了寝室,用水冲了几遍浴室。武令朋十分满意那个浴室,因为它十分宽敞,二十四小时都有热水供应。还有一面很大的镜子,可以照到腰部的位置。
  在打扫卫生快结束的时候,许存道在浴室里摆放著刚买来的沐浴露和洗发水,武令朋从外边进去,许存道见他进来,就想往外走,门却被快一步地关上了。
  他的师弟有点局促地看著许存道。见许存道没有强行出去的意思,受了鼓励似的一股脑儿脱下衣服,露出里边精壮的身体。
  武令朋摘下眼镜之後,露出的五官十分端正,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好看。那张脸凑过来,许存道转开脸。
  “师兄,可以吗?”他低声问。
  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师弟就把唇贴上来了。有些颤抖的。
  那个吻相当激烈,就像把他侵袭一样的卷过口腔中的每一寸。然後武令朋打开了花洒,在他的衣服被淋湿透之後,隔著衣服蹂躏著他站立的乳首。
  “小武•••”许存道出言抗议,衬衫扣子被一颗一颗解开了。有些胡渣的脸凑到他的胸前,细细啃咬起那儿的突起。
  一年前的记忆又被调了出来。这一年内不知梦见过多少次的梦境变成现实,在他身上发生。
  缠绕的舌在水流中舔过他的身体,含住他高昂的部位。轻微的刺激之後,许存道就无法忍耐地发出了声音。
  “小武,别这样•••••••”许存道试图拉开在他腿间肆虐的唇舌。
  “喜欢吗,师兄?”平时看起来总是傻傻的师弟这个时候只是执拗地取悦著他。
  那种感觉虽似曾相识,对他而言仍然太陌生,许存道求助似的看著他。
  那个表情最後只是加速了师弟的激情罢了。武令朋从前方将手指挤入他的身体,有些急躁地抽插著。被施与了按摩之後很快就释放的许存道在那之後就被从後方舔弄著,他扶住了镜子。
  身体被折下,对著镜子,能看见身後的师弟站著,将东西抵在他身後。
  他从後方进来了,和体型相称的巨大在这之前也承受过一次,艰难的疼痛之後就是无法形容的奇妙快感,那种虽然不想承认,但屡屡在睡梦深处把他唤醒的快感。
  不想看见镜中自己的样子的许存道闭上眼睛,师弟的手扶著他的腰,有规律地前後抽插著。然後俯下身子,在他耳边问:“师兄,喜欢吗?”
  许存道咬住下唇,不答话。他开始在他耳边啃咬起来,双手移到了前方,揉著渐渐坚硬起来的东西。
  发自喉间的呻吟没能制止在唇边,就那麽溢了出来。
  後方的师弟再度握住他的腰,以激烈的频率抽动著,发出粗重的喘息。
  
  睡觉的时候,武令朋不肯放开他。把他搂得紧紧的,一刻不停歇地吻著他。没有做其他的事情,就那麽一直吻到了深夜。
  因为俩人个子都很高,那床既短又窄,武令朋的脚趾头抵著床尾的栏杆,说:“师兄,我们换张大床好不好?”
  “学校不同意吧?”许存道不太习惯这样和人搂著睡觉,几次试图脱离他的怀抱,却一再地被抱紧。
  “那,那不能总在浴室里做•••••”武令朋小声说。
  许存道一愣,推开了他。他又缠了上来,吻著他。
  “你都想些什麽?”许存道有些生气地说。
  “想您。我什麽都没想,天天都想您。”武令朋在他唇边说,“我原来以为会疯了的,谁知没疯。然後您就来了,都是因为我没疯。”
  他语无伦次地说著。许存道伸出手,抚摸上他有些胡渣的脸。
  “您,您是为什麽来的?”武令朋问。
  许存道沈默了一会儿,武令朋打开床头的台灯,就看见他的脸像番茄一样的红著。
  武令朋抱紧他,说:“还是换张大床吧。”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番外2

番外2
  在上楼之前,对著叶茉莉说:“我不去手术室,你们爱怎麽分怎麽分,最好有个人跟我同一组,到时我可以逃手术”的黄思娟在看到那个好像橄榄球选手一样健壮的穿著白大褂的背影之後立刻把眼睛瞪直了。
  初次进外科实习的他们被分在了肝胆外科,此前在大课的时候有一个邱教授和一个许主治为他们讲过课,风趣亲切的邱教授和一丝不苟的许主治在他们班男生女生中都赢得了极大的人气,不过叶茉莉认为女生中骚动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两位老师的外形。於是在瓜分上级医生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女生都要求去这两位所在的组,并且对手术流露出很大的兴趣,只有黄思娟同学对那两位老师以及手术都表现得毫无兴致,说出了如上一席话。
  叶茉莉在她发直的眼神中看见了她的意图。那位背对著他们的医生拥有很高的个头,十分强壮的体魄。在肌肉控的黄思娟长期训练之下,叶茉莉也已经能分辨穿著衣服的男人到底拥有肌肉还是肥肉。
  那位医生无疑百分百地符合叫嚣著“男人脸什麽的不重要,肌肉,唯有肌肉才是男人的价值”的黄小姐的审美。在黄小姐接近失神地接近那具肉 体的时候,叶茉莉同学眼明手快地揪住了她的後领。
  黄小姐转过头,悲壮地说:“茉莉,我要去那个人那一组。”
  
  肝胆外科是个很大的科室,也许有些异常,但因为是重点学科,足足有三个病区那麽大的地盘,大约有十几二十个大小教授,黄思娟和叶茉莉被分到的病区内有两个大的教授,其下管理两个副教授,还有三个主治轮到这儿。那两个教授其中之一便是邱教授,另外一个是人称“南医四绝”之一的肝胆外主任季师益。当然在女生们眼中看来,这个科室最大的好处并不是其他的,而是男性医生的质量高且无婚姻状态男性多。
  文质彬彬派的,亲切派的,严厉派的,这些派别的俊男都有,而黄思娟同学目前托著下巴注视的却是一个十分冷门的派别,隶属於体魄派的主治医生武令朋。
  武令朋医生身高一米八十七,体重79公斤,年龄三十三,从刮干净的胡渣推断,他的胡子留长的话应该是络腮胡,头发茂密,眉毛睫毛都很浓密,於是推测体毛也是茂密的,长相刚毅端正,戴著一副方框的金边眼镜,平添几分斯文,目前隶属季师益教授管辖,是几年前留校的邱景岳教授的博士生──而这些资料都是黄小姐在入科半天内观察以及打听出来的。
  发誓不去手术室的黄小姐在她的上级医生武令朋说“一起去手术室吧”之後就失了魂似的跟在他身後去了手术室。跟著邱景岳教授手下的许存道主治的叶茉莉同学在随著许主治去手术室之後,在洗手处碰到了黄小姐,哼哼哼地冷笑起来。
  黄小姐长叹一声道:“尤物啊。我行走江湖这麽多年,就没见过这麽珍贵的肌肉。长在一个187的而不是165的男人身上,多麽难能可贵。”
  “你怎麽知道剩下那几个帅哥身上就没肌肉?”
  “有,每个都有。”黄小姐再度长叹,“但是都没这麽可观。”
  黄小姐和叶小姐两人跟从的手术室互为对角。那天既是季教授又是邱教授的手术日。季教授有三台手术,邱教授有四台手术。上台的人员安排为教授、主治、其下的研究生或进修医生、实习生。而黄小姐上头的主治手下的进修医刚刚轮走,所以就变成了只剩季教授、武主治以及她三人上台的局面。
  季教授在台上很不严肃,时不常地开护士的玩笑,而那位武主治正好相反,时不常地被护士开玩笑。
  到缝合的时候季教授先下台了,剩下武主治自己缝,黄小姐做了生平第一次一助,尽管只是打打结。武主治很有耐性,也不嫌她慢,在最後盖纱布的时候那护士说:“小武,周末我们要去爬白云山,你去不去呀?”
  “不,不去了。我有事。”武主治还有点儿结巴。
  “什麽事儿呀?又是陪你老婆?”护士说,“说这麽久了,一次都没见过,啥时候带出来溜溜?”
  “他,他怕生。”武主治呵呵笑起来,“难得他有空,我们周末要去长隆玩。”
  那护士开玩笑地说:“那我们也去长隆玩儿吧。”
  “别,别别来。”武主治简直就是慌起来了,“你们要是来了,他一定会生气的••••••”
  那护士还逗他,说:“哟,你们家太太这麽没肚量呀,那怎麽做外科医生的太太啊?谁不知道当外科医生太太最好就是两只眼睛都闭上了,那才省心,是不是?”
  武主治著急得满头大汗,还频频往手术室外张望,就像害怕他老婆在附近,会听见似的。刚巧对面的第一台手术也完了,串门过去的季师益教授回来,而对面的邱教授也下了台,只剩许主治和叶茉莉同学在台上缝皮。
  “杨姐,老远就听见你的大嗓门,谁不知道我们家小武是老实人,你别欺负他啦,万一给他太太听见,那可是吃不了兜著走了。”巡回护士过来,笑道,“小武,你太太怎麽这麽厉害呀?是不是你没好好调教?”
  武主治简直就快哭出来了,一边把病人往推车上抱,一边说:“你,你们别说了。”
  对面的手术完结了,许主治出来推车,准备运病人。两辆推著病人的车几乎是前後从对面的手术室推出来,叶同学和黄同学交换了一个视线,武主治结结巴巴地招呼著许主治:“师、师兄。”
  许主治口罩上的眼睛看了武主治一眼,嗯了一声,推著病人先走了。
  那一刹那,武主治的气场奇异地低落了起来。
  
  新手术室往上走半层铁架梯是吃饭的地方。中午不能走的全聚集在那儿吃手术餐,武主治帮黄思娟拿了饭,就坐到许主治身边吃饭。
  黄思娟和叶茉莉躲到远方去,一边吃一边交换情报。
  “他怕老婆哦。”黄思娟小声说。
  “许存道好像还没结婚。”叶茉莉小声说,“不过好像有女朋友。”
  远处的主治医生们压根就不知道他们的属下在讨论什麽,武主治一边吃饭,一边把饭盒中的牛肉挑到许主治的饭盒里,直到许主治转头,默默地看著他。
  再明白他脾气不过的武主治惶恐地把牛肉夹回来。
  许主治先吃了饭,就朝楼梯下走,武主治没吃完饭,就追了下去。黄小姐和叶小姐对看一眼,抛弃了饭盒,悄悄跟在二人身後。
  手术室的远端有个放未醒麻醉病人的观察室,目前没有人,许主治就往那个地方走去,武主治跟在他身後,就像跟著大人的小孩儿似的。
  黄小姐和叶小姐的跟踪只能到某个走廊拐角处,然後全凭耳力。
  “师兄,师兄,您别生气嘛。”武主治哀求的声音。
  “谁是你老婆呀?”许主治微怒的声音。
  “我,我错了,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该怎麽说•••”非常令人同情的可怜的声音。
  “不知道就别说。”许主治的声音软了下来。
  “对,对不起,我只是忍不住,一想到•••就很高兴。”声音变小了。
  “你呀。”混杂著一点叹息。
  那句你呀一出来,黄小姐和叶小姐面面相觑,浑身颤抖──如果说还有什麽样的词可以形容那种语气的话,那就是宠爱,宠爱,宠爱到骨子里去的无奈口气。简直与他本人态度反差巨大到极点的温柔。
  走廊那边没了声音,黄小姐忍不住探出头,然後迅速把头伸回来,咽了一口口水,扭曲地笑了起来。
  
  隔日,黄小姐哼著自编的歌曲去上班,歌词如下:灰太狼呀灰太狼,有车又有房,头脑简单身体长,天下最贤良。就是怕婆娘。红太郎呀红太郎,冷面热衷肠,左打量呀右打量,不是女红妆。其实爱煞郎。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番外3
(本番外涉及到控而已另一篇作品《丁香鱼和橄榄树》)

该番外纯属恶搞和同人,和文中几位主角没有关系^_^.就是说,这个关系的设定是不存在的,是我自己YY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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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发生的时间要稍微早一些。在住到了同一个寝室,咳,同一张床之後的那个周末早上,许存道起得很早,穿得比平时要正式了一些,武令朋睁开眼睛後就看见他的师兄提了之前从家中带过来的土特产准备出门。
  许存道每天都醒得很早,从不赖床。武令朋也不是会睡懒觉的类型,在他师兄起床之後,他一般也会跟著起床。因为毕竟在一起时间不久,早上起床时武令朋都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幸福感,随之而来的就是害羞。在同一个盥洗池边刷牙、洗脸、刮胡子,沈默著的那段时间从镜子中看见对方的眼睛,都会情不自禁移开。
  也许正是因为处的时间还不久,许存道并没有什麽事都向他说的习惯。於是在看见他要出门时武令朋慌忙爬了起来,问:“师兄,您上哪儿去?”
  “爷爷让我带点儿东西给表哥。”许存道说,“我去他那儿一趟。”
  “您,您表哥在哪儿呢?”武令朋急急忙忙地抓起衣裤套身上,问著。
  “在黄埔。你不用起床,继续睡吧,我先走了。”许存道就要开门了,武令朋有点情急地喊出来:“师兄,您等会儿,我陪您去。”
  许存道回头,看著衣扣扣了一半,裤子没完全拉上的武令朋,昨晚对他做过好事的凶器隐藏在大叔版的四角内裤下,卡在裤子上方,明晃晃地。
  因此许存道有点恼怒:“你去干什麽?”
  “我,我去打个招呼。”武令朋拉上了裤子,老实交代。
  许存道愕然,武令朋傻呵呵地笑著。
  “你别去,呆在宿舍里。”许存道用了命令口吻,打开门,走出去,再把门关上,然後很快地走了。
  
  没料到等地铁的时候被追上的许存道硬著脸,只能任凭他师弟跟上了地铁。
  “您,您怎麽没告诉我有个表哥在广州呀?”地铁上人不是太多,但武令朋站得离他很近,许存道稍微往旁边挪了一点儿,他又凑近,然後问著。
  “没机会说。”许存道说,“一会儿你说话注意点儿,不该说的别说。”
  “什,什麽是不该说的?”武令朋傻乎乎地看著师兄有些烦恼的脸。
  许存道看著他,想知道他是真不明白还是假的,看了半天,叹口气,放弃了。
  听天由命吧。
  
  到黄埔的时候大约九点多,表哥家离地铁站并不远,也离区的医院不远。因为在医院里工作,他买的房子是附近的二手房,房子很大,有些特殊的用途。
  今年三十四岁的表哥是许存道嫁到城里去的姑姑的孩子,由於很早时他们一家就搬到北京去了,只在每年过年後会到爷爷家拜年,所以许存道和这个表哥原先并不是很熟。表哥在大学毕业後就到了这儿工作,现在是区医院心内科的主治,许存道四年前来这儿上学後,尽管彼此都很忙,表哥还是会偶尔来找他吃个饭,或者他去那儿玩,於是熟悉了起来。
  表哥家住的是七楼,因为是二手房,装著很老旧的楼宇电话。许存道按了电话一会儿,才有人接起来,声音昏昏沈沈的,好像刚从睡梦中被吵醒似的,但也只是“嗯”了一声,没说什麽。
  武令朋有点儿奇怪,许存道却很明白状况地说:“小周哥,是我,存道。”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一会儿之後,门卡擦一声开了。
  二手房楼层只有八楼,没电梯,武令朋跟在许存道身後爬楼,问:“师兄,您表哥还没起床吗?”
  “他应该是去查房了。”
  “那,那••”
  “那是他室友。”
  到了七楼,只见表哥家的大门敞开著,许存道在门口说了声小周哥,我进来了。二人进去之後,就看见一个光著膀子的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小周哥。”许存道放下土产,“不好意思吵醒您了。”
  “嗯。”被称为小周哥的人缓慢地应了一声,又躺回沙发上,继续睡过去了。
  武令朋惊讶地看著那个在沙发上蜷起来的人。那个男人留著很长的头发,样子很好看,身材高挑,肌肉很匀称,只穿著一条三角内裤就睡在沙发上,毫无防备。
  而这间奇怪的二手房客厅并不大,窗帘拉著,是双重纱的帘子,屋内布置得很简洁硬朗,只有电视、茶几、空调,以及那个人现在占据的可以并排躺下两个人的灰色布沙发。
  因为没遇过这种主人倒头大睡的情况,武令朋看著他师兄,後者却轻车熟路地走到里边的厨房。
  “师兄,这••”
  “小周哥一时半会醒不来,先做饭吧。”
  武令朋惊讶地看著他师兄系上围裙,开始忙进忙出,不知为何有点儿不开心,问:“师兄,您经常做饭吗?”
  “在家经常。”
  “在表哥家也经常吗?”武令朋站在他背後,看他淘米、从冰箱拿出莲藕,洗干净,切块儿,异常熟稔。
  “没人做就做,他们很忙。”许存道有点奇怪於师弟的喋喋不休,转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他一脸黯然。
  “怎麽了?无聊的话去屋里上网吧。”
  武令朋伸出手,拉住许存道的腰,把他抱在怀里,闷闷不乐地说:“师兄,您、您太疼表哥他们了吧。”
  许存道推开他,训斥道:“干什麽呢?别人家呀。”
  武令朋可怜巴巴地看著他,许存道只好说:“把厨房门关上吧。”
  
  那家的主人回来时,看见他的同住人从沙发上爬起来。同住人见他换鞋,从沙发这头爬过沙发那头,把他一把拽过来,压在沙发上。
  主人吼著:“别闹了!”
  同住人丝毫不睬他,在他脸上蹭了半天,把他蹭得痒得发笑。同住人正要扯他衣服的时候,主人觉得周围的空气有点儿嘈杂,抬头一看,厨房门开了,端著菜的表弟站在厨房门口,身後跟著个大个儿,也端著菜,傻愣愣地。
  主人一把推开他的同住人,有点尴尬地笑道:“存道,这麽早就过来啦?”
  “饭菜好了,差不多可以吃了。”表弟镇定自若地说,“大圆哥,这是我师弟,今天没什麽事儿,跟来吃顿饭。”
  被称作大圆哥的表哥转头看了小周哥一眼,小周哥一脸迷茫,微妙的沈默了一会儿之後,大圆哥问他表弟:“存道,你怎麽进来的?”
  许存道笑了笑说:“小周哥睡糊涂了,他开的门。”
  
  表弟走之後,宋元戳著商周的脸说:“说,你怎麽看家的?”
  商周在他脖子上蹭著,说:“你看不就好了?”一边蹭一边扯他衣服。
  “扣子掉了你给缝。”宋元揪他衣领,把他推开。
  商周看著宋元,说:“大前天邓伟吃饱没事过来住,前天你值班,昨天我值班,今天早上我回来你去查房,你回来了你表弟又在,啊?”
  宋元解开扣子,道:“除了扯,你没别的法子脱衣服了吗?”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番外4

这则番外的创意来自吉咏史的《LESSON ONE》,也是恶搞之作,抄袭了吉永大的创意真该死!自掌嘴一万次!就地顺势表白...然後此番外当恶搞吧,当同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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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兄,喜欢吗?”含著他胸前的小粒,武令朋口齿不清地问著,许存道微微喘著,没答他。
  “师兄,有感觉吗?”含著他腿间的东西,武令朋又口齿不清地问著,许存道仰著头,克制著将出的呻吟,没答他。
  “师兄,喜欢吗?”从正面分开他的双腿,却迟迟在入口徘徊,武令朋又问道,许存道睁开眼,用眼神催促他,武令朋一个激动,往前挺了一些,许存道闷哼了一声。
  “师兄,痛吗?”小心翼翼插入的武令朋停在半路,问。
  许存道再也忍不住了,怒道:“这种时候叫什麽师兄!”
  武令朋看著身下的人绯红的脸,不管不顾地猛烈抽插起来,对方开始呻吟,从後面搂住他的背,把头埋在他肩上,颤抖著。
  “爽吗,存道?”武令朋在他耳边小声说。
  许存道瞪大眼,看著直直看著他的师弟的脸。那时正是释放的高潮,完事之後许存道一把推开武令朋,把身子转到了一边。
  怀疑自己说错话的武令朋惶恐地打开灯,却听到许存道粗声道:“别开灯!”
  这一次他师弟却没听他的话,反而是把他整个扳了过来。就见他从头到脖子,红得毫无空隙。
  “师兄••••”心率飙到150的武令朋小心地碰著许存道,许存道再度转身,却被紧紧地抱进了武令朋怀里。
  然後就在他耳边小声说:“存道,我爱你。”


总算搬完了。以下是控而已的两个窝:
http://64.124.54.124/GB/literature/indextext.asp?free=100212052

http://www.jjwxc.net/oneauthor.php?authorid=2785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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