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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睫】《两个人一回事》2008 + 番外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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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6 00:24: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两个人一回事》

目录
第一章        2
第二章        8
第三章        15
第四章        23
第五章        28
第六章        34
第七章        40
第八章        47
第九章        53
第十章        59
第十一章(尾声)        65
番外之《习惯疗法》        77
番外之《我没错》        84
《相性100问—卓越&秦霜》        96




第一章

卓越
**********
二○○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今天诸事不利。
前两天刮沙尘暴,铺天盖地的黄土差点儿把祖国的心脏变成第二个楼兰古城。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土黄色成了这个城市的主要基调,我那辆红色的神龙富康也未能免俗地蒙上了土黄色盖顶。
该我走背字,刚从北交乐团出来,车子就在三元桥被拦下。交管局实习的小伙子以车容不整为由,上来就要罚款两百,幸亏带班的老干部明察秋毫,认明此红车乃私人所用并非载客赚钱的出租车,我这才得以放行。
不该这么着急买车的,应该等积蓄再多些,买辆好点的,起码不该和满大街的出租车一个模样。秦霜当初是这么说的。
但我真的等不了了。早班公交车上那个指着我鼻子破口大骂的妇女给了我最有效的消费刺激。天知道这个城市每天有多少男人怀揣一颗比窦娥还冤的心,下了公交车直奔车市。
我想我应该是最冤的一个。
吃女人的豆腐?我不行,秦霜可以吧。也许。我指的是生理方面。
聆听我的购车理由时,秦霜一直在笑。想起他幸灾乐祸的表情,我真想掉转车头,可是“赛百味”的黄色标志已在眼前。
“既然已经到了,别对不起油钱。”我嘀咕了一句,把车停靠在路边。
打包一份金枪鱼三明治和一份蔬菜沙拉,我把车驶上了三环路,一定要在七点半之前赶到中山公园音乐堂。中交乐团的演出,我极少错过,更不会迟到。
我在我们乐团的小食堂吃过晚饭了。就是没吃也不会对这种冷东西有食欲。
美其名曰“赛百味”,其实就是Subway。据说这玩意在美国相当于北京地铁站里的“庄园汉堡”。
寡淡,无味,没嚼头,搞不懂秦霜为什么喜欢。
如同我搞不懂他为什么习惯在演出前饿着自己。他那套吃饱了就会出差错的说法也不知道有什么理论依据。

音乐会开场先是介绍演奏员:第一小提琴,李逸刚;第二小提琴,秦霜;中提琴,彭仲南;大提琴,姚佳。
听到“姚佳”两个字,我牵动了唇角。明知道台上那个唯一穿长裙的人不可能注意到听众席上的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微笑。示威似的。
音乐会正式开始。从始至终,我的目光一直凝固在秦霜身上。勋伯格第二弦乐四重奏,贝多芬第十一弦乐四重奏,海登第五“云雀”弦乐四重奏……是我和他听过、也演奏过无数遍的乐曲。
最后一个音符消逝在空气里,掌声雷动,音乐会非常成功。演奏员鞠躬致谢,三名男演奏员互相握手拥抱,依次吻女大提琴手的脸颊。
秦霜的唇落在姚佳的脸上时,我的心抽搐了一下。似曾相识的一个画面。
我是第一个冲出音乐堂的。害怕被人踩住尾巴似的。
仿佛又回到两年前,心中有个巨大的声音在吼:走啊!走啊!看不下去就别看……
我的“神龙”在长安街上疾驰,副座上的三明治和沙拉在塑料袋里哗啦啦轻响。
这时,手机奏起了“欢乐颂”。我凶恶地喂了一声。不用看号码,我知道是谁。
“停车场的车太多了,没找不到你。你哪儿呢?”
“西单。”说完这两个字,我切断了他的问话。

和衣躺在床上,我的情绪很低落,有股无名火在心头乱窜,压下去,又上来,怎么也不能劝服自己平心静气。
他回来了,倚着卧室的门框问我:“你不等我就是为了赶回来躺着装死?”
他的声音里有明显的不悦,我闭着眼睛不说话,索性装死装个够本儿。
他窸窸窣窣地换衣服,间或抽动两下鼻子。大概在停车场冻太久,有点着凉。
昨晚的天气预报说,今天的最低气温,零下七度。
我想告诉他,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有感冒冲剂,却被他一声欢呼阻断:“赛百味!”
他打开包装纸,不好意思地傻笑,疾步走过来轻啄我的唇。他的嘴唇冰凉,还有点潮湿。
不会有清鼻涕吧?我的脸上浮起笑意,忽然想起这双唇刚刚还吻过别人,初绽的笑容便被心底重燃的嫌隙扼杀在摇篮里。
他似乎没看出我的表情变化,美滋滋地坐在电视机前吃三明治,看着某个电视剧的某一集。没头没尾的,傻看,脸上挂着知足的笑。

秦霜吃完直接进浴室洗澡,哼着德彪西的“月光”。半掩的浴室门涌出白色的氤氲,传出哗哗的水流声。
他是故意的。我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咕噜了一声,烦躁地脱掉外衣,扯过棉被盖在身上。
水声停了,吹风机嗡嗡的响,伴着他轻轻的哼唱。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浴室镜子里他模糊的身影,却极具诱惑。
“混蛋。”我低声咒骂,翻身背对着浴室门,把衣服一件件从被子里抛出来。
他轻悄地上床钻进被里,我侧肩压住他,他笑着仰头承接我的吻。他的皮肤还有些潮气,浑身散发着沐浴乳的植物幽香,像一枝清新的栀子花。
我的手抚过他滑腻的脊背,沿着脊椎下滑,扣着他的腰翻转他的身体。
他翻回身吃吃地笑:“耍赖?这次该轮到我了!”
我不说话,再次扳动他。
两个人都把自己当成了烙饼的师傅,把对方当成了饼,怕烤糊似的,锲而不舍地翻。
粗喘中,从我的嘴里冒出这样一句话:“别想把我当女人!”
他愣住了,迷惑地回眸,眼里有我不曾看过的东西。是难以置信还是不明所以,是震惊还是愤怒,我来不及细想。
随着我的动作,他短促地叫了一声,脸陷进枕头里。
很快便完事,我靠在床头吸烟,知道他受伤了,不只是身体。
这样暴戾,我是第一次,连自己都吃惊。
演出结束吻女搭档是礼貌,我也是这样做的,却无法自控地由此联想到他和姚佳的过去。怎么会如此神经质外加小肚鸡肠?
我对他总是没有把握,即使在最亲密的时刻也不能确定他是否会永远在我身边。有时还会胡思乱想,想象他是被女人缠腻了才会和我在一起,想象他做1号时把我当成女人。
这变态的想法,让我无法不鄙视自己,却也无法把它从头脑中摒除。

在我点燃第五支烟时,他起身进了浴室。浴室门关得很严,但我仍能听出,不甚清晰的水流声中夹杂了几声模糊的咳嗽。
我把一包感冒冲剂放在床头柜的显眼位置。手臂无意间掠过他的枕头,上面有一片冰凉的湿痕。


秦霜
**********
二○○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飞往吉隆坡的MH371将于九点四十分起飞,现在是七点二十九分,我已经办好一切手续,端坐在首都机场的候机厅。

昨晚那场弦乐四重奏是我二○○三年的最后一场音乐会。
年底是演出旺季,我们两个人一直都在忙,我被团里借调到大马管弦乐团的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两个月的借调期,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离别,担心他为此抱怨,我替他订了一张一月四号飞吉隆坡的机票做补偿。一月三号他在北京的音乐会就可以暂告一段落,我以为我们可以在马来西亚过一个热带的“数九”。
中山音乐堂的专场音乐会很成功,没出什么大纰漏。在台上和姚佳他们互相道谢的时候,我能感觉出大家的兴奋。
我是第一个从后台跑出来的,卓越在等我,我想尽快听到他的祝贺。
在停车场附近,姚佳叫住了我,祝我明天一路逆风。
常坐飞机,也知道了一点常识。开玩笑似的说出一些听着不顺耳却无法反驳的话,由此成为习惯,也成为一种小乐趣。
于是便微笑着转身,一步步后退着向她挥手:“谢谢。圣诞快乐。”
我身上穿着来不及系上钮扣的大衣,里面是演出时的单衣单裤,拎着鼓囊囊的衣袋和小提琴,在逐渐空旷的停车场逡巡。冻得牙齿直打架,却找不到卓越和车的半个影子,这才想到可能被他晃点了。
一回家就想找他算帐的,却看到餐桌上的“赛百味”,想到他是赶着去帮我买宵夜才提前离开,适才的愤怒转化为羞愧。
他似乎对我的误会很不满,也不解释,爱搭不理的躺在床上,连外衣都没脱。
为了表示歉意,我主动吻了他。他笑了一下,很浅,好像没那么气了,我这才放心去洗澡。
回到卧室,我以为他已经睡了。虽然今天是说定的日子,但我不想吵醒他,就轻手轻脚地钻进被窝。
原来他没睡着,一切可以按原计划进行。我喜欢他的吻。
但他好像记错了,这次该我的。其实我们从不计较这些,有时说说,只是为了闹着玩,谁也没认真记下次数。
做爱这种事,本就随性而至,订下一三五是我,二四六是你,那两个人之间就只剩下“做”没有“爱”了。
我想和他像以前那样笑闹一番,但他变得很矫情。不,是蛮横。他手劲很大地扳我的身子,我故意较真儿地提醒他,今天该轮到我。
“别想把我当女人!”他突然这么说,很认真地,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我惊呆了,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他趁我发愣一下冲进来,也没做润滑和扩张。很疼,疼到无法称之为做爱,只能算是他单纯的发泄。
身体的疼痛并不能夺去头脑的清醒,他那句话一直在我脑子里转,带着回音。
他发泄完就坐在一边抽烟,不理我。我趴了很长时间,身上疼得不想动,眼睛酸涩。
后来,我去浴室清理自己。他把我弄伤了,有血丝,好在不太严重。
我清洗完回来,发现他已经睡着了,枕着自己的枕头,抱着我的枕头。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想让我睡在他身边吗?正好鄙人也没这个打算。
我开始收拾行李,不仅是出差要用的,是全部。我不打算回来了,真的。
他竟然会认为我把他当成女人,他竟然不相信我爱的是他。
有一种无望的疲惫,就好像一直单恋一个人,而他却毫无知觉。最终被拖垮,无望到想放弃。
我把钥匙留在了床头柜上。虽然看到那包感冒药时,我有一丝迟疑,但还是放下了。

登机前,我打电话给航空公司,取消了一月四日的预订。
六个小时之后,我从严冬跨入酷暑。
接机的人把我送到Melia Kuala Lumpur(酒店名),留下一份时间表和一叠乐谱。稍事修整,我到楼下的商务中心买了一张当地的012手机卡和一张打长途的StarCall。
从电梯间出来,我边往房间走边随意地用手机拨出一串号码,另一只手从裤袋里摸出钥匙卡开门。
开门的瞬间,乍看到房里那只158行李箱,我突然惊醒,慌乱又迅速地按下挂机键。差点忘了为什么要带这么大一只箱子出差。
看着进入屏保状态的手机,我在心里解释给自己听:才不是要给他打电话,不过是在试新买的电话卡,按那串数字,只是习惯。

习惯,既可以养成,也可以改掉。
比如酒店标准间里的单人床,我现在已经能安睡于其中任何一张。读大学前,我还习惯一个人睡一张大双人床,还曾经因为不适应男生公寓的窄小铁床,上演过夜半惊魂……

那是六年前的九月十日,开学第一天,教师节。
我拎着行李走进寝室,卓越正在拉琴,是一曲增进左手灵活程度的“大顿特”。按小提界“左手是技术,右手是艺术”的说法来评判,他的技术相当纯熟。
看到我进来,他收起琴礼貌地问好。看我老盯着他手上的小提,就微笑着解释说只是在开新弓,并不在乎听音辨音,所以没去琴房。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记忆中的那一刻,他的笑容很暖,我热得要命,以致贴身穿的衬衣都被汗水浸透,黏在身上。
后来,我摸着上铺床栏上的名字苦笑,这么窄的床,这个高度……
他大概看出我对铺位的不满,指着下铺问我:“要换吗?”
他和我面对面站着,眼睛特别黑特别亮。视线落在我脸上时,仿佛有两道被放大镜聚集的光柱投射过来,灼热。
我突然变成一个死要面子的人,不假思索地拒绝他的好意。
当天晚上,我用行动证明了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真理──从上铺摔了下来。
没什么强烈的感觉,前一秒钟还睡得正香,身体一震,已经躺在地上,棉被垫在身下。
朦胧中,我还摸着身体两侧的地板纳闷:怎么床的两边都是墙?
同寝室的三个人齐刷刷地坐起来,搞清状况后开始哄笑。
“有护栏也能摔下来?梦里练空翻啊?”声音传自另一张上铺。
我转动头颅想回嘴,却从卓越的眼睛里捕捉到关心。我决定放弃面子。
听了我换床的要求,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我以为他会损我两句,没想到他什么也没说,抓住我的手臂拉我起来,眼睁睁看着我大咧咧地爬上他的下铺。
身体接触到床褥时,我意识到疼,不自禁地哎哟出声。为了掩饰尴尬,我指着地上的被子示意他:“哥们儿,帮人帮到底。”
他拎起地上的棉被,抖了抖,放在我身上,尿急似的快速走进浴室。
我用脚勾起他的被子,抛向上铺。得意地想,如果我不吵醒他,他会不会尿床?
后来住在一起,说起这件事,他死不承认有起夜的习惯。

习惯,可以养成,也可以改掉。
比如我偶尔回父母家住,无论晚上怎么努力把自己摆在床中央,早上醒来,身体还是贴在一侧,把另一侧空出来。


第二章

卓越
**********
二○○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圣诞

今天早上醒来,秦霜枕头上的水迹已经干了,感冒冲剂还在原处,旁边多了一把钥匙,贮藏室少了一只158型旅行箱。
我意识到什么,惊惶失措地满屋乱窜,却找不到他半个影子。家中成对的事物只剩下一半,一只漱口杯,一只剃须刀,一把牙刷──一个人。
我呆愣愣地站在屋中央,攥着那把钥匙,攥到手心出汗,钥匙发黏。
“滚吧,永远别回来!”我咒骂着,把钥匙从窗口抛了出去。
从十七层飞下的钥匙,不等落地便脱离了视线。
七点三十分,我冲出了家门,否则定要被指挥的口水淹死。
没吃早饭,排练时肚子偶尔咕咕叫两声,奇怪的是居然一点都不觉得饿。
我整天都在想,他会不会真的一气之下再不回来。突然就心慌气短,好像高原反应。
我试图安慰自己:他会回来,他收拾东西离开只是一时之气。甚至回想起许多他好脾气的事例来说服自己不要慌。

有一次,在家里和他一起练“霍拉舞曲”。
他用连顿弓在第七把位走句时,连续几次在同一个音符打磕绊。
我绕到他身后,去抓他摆弓的右臂,却碰翻了谱架。他弯腰去扶,突然绷紧的裤子勾勒出臀部堪称完美的形状,虽是很平常的动作,于我却是不一般的诱惑。
我吸气,忍住笑,贴上他的后背,猛然把他压倒。他很尖锐地叫,挣扎着说等等,我不理会。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安静下来。
事后才知道,压在他身下的铁质谱架把他硌伤了。一条细长的压痕横贯左胸,直角处渗出了血。
上药的时候,两个人低头相对,四只眼睛都盯着我手里沾了消炎药水的棉签。刚碰触到伤口,他“嘶”地吸冷气,我拿着棉签的手听到号令般迅速举到半空。
他抬头看我,骂了一声“禽兽”,就此笑开。

他的脾气,真的很好。这次,但愿不会例外。
这样想,我似乎有些放心,却多了内疚。为什么要猜忌他?
也许,因为我曾经偷偷地喜欢他将近四年,等到真的在一起,反倒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于是,就怀疑来怀疑去。
居然暗恋了他四年,有时自己都不敢相信,大学时光,竟会这样渡过。
我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我承认,第一次见到他,好感就油然而生。

那是我搬进学生公寓的第一天,九月十日,教师节。
我看寝室没人,想起那把新配的苏木弓还没开,就随便拉了一首曲子。拉到尾声时,他推门进来,似乎对我不去琴房练琴感到有些诧异,就一直盯着我的琴看,听了我的解释,他粲然一笑,开始找自己的铺位。
“上铺?”他很小声地嘟囔,手指划过贴在上铺床栏的秦霜两个字。他的手很漂亮,手指白皙修长,手背隐隐透出蓝色的血管。
我觉出他对铺位不满意,问他要不要和我换。他微笑着道谢,礼貌地拒绝,轻巧地攀到上铺。
印象最深的,是他有一张与冰冷的名字截然相反的灿烂笑脸。
第一把火是他点起来的。
午夜,我被重物坠地的声音惊醒,睁眼就看到他仰躺在我床前的地板上,仅着一条线条毕露的白色内裤,被子压在身下,裸露的皮肤在月光下闪着莹光。
我愣了几秒钟,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猛然坐起来,想查看他有没有受伤。听说有人曾这样摔断过脖子。
他却先笑了,坦然地提出要和我换床。
我拉他起来,他迅速爬到我的床上,可能有轻微的跌伤,躺下时他低低地呻吟了一声,随即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呆立在床边,仿佛被电击到一样从头顶麻到脚跟。
他无所谓地笑着,手臂伸向地面的棉被,又对我说了句什么。
我什么也听不见了,就像暂时性失聪,脑子却车轮般快速飞转,各种色情画面几乎在一秒钟之内全部汇齐。
理智告诉我,我,必须,马上,逃离他的视线,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我拎起地上的棉被,故作镇定地抖了抖,放在他身上,然后匆忙转身走进浴室。汗珠,从鬓角悄悄滑落。
黑暗中,我靠着浴室的墙壁,随着手上的动作急促喘息。白色的瓷砖,冰凉,光滑,吸附着我的后背。
之后,我仔细地洗手,内心很平静。
紧张、慌乱、无措,在初二那年的游泳课上,已经都经历过了。当年那个在英东游泳馆的厕格里瑟瑟发抖的少年已经重生。用一年的时间,我了解自己,也重新认识身边的世界,迅速地成熟,发誓要永远保守那个秘密,做一名优秀的小提琴手,一个在台上台下都无可指责的男人。
我依然开朗,依然笑闹,偶尔打架,偶尔说脏话,与以往的卓越没什么不同,只是练琴更加玩儿命。每首小提琴练习曲后面的记录数字都在飞速增加,从两位数到三位数,再到四位数,我也从初中到高中,再到音乐学院。一切都沿着既定的轨道安全运行。
也有生理需要,我的解决途径与洁身自好并不矛盾。
现在的我,对同性产生好感或是欲望,已经能冷静地处理。
秘密,还是秘密,一直都是。

每当他勾着我的脖子说:“走啊!上琴房‘杀鸡’去”;或是塞给我一张歌剧“唐璜”的唱片,得意地说:“斯德哥尔摩宫廷乐团的录音,绝对珍藏版,传男不传女。”我就忍不住要做白日梦。
直到看着他像“面首”一样在女孩子堆里打转,换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我不再对现实中的秦霜抱有任何幻想,却又忍不住在幻想中对他为所欲为。

他的第一任女朋友是在开学第二周的新生汇演时认识的。钢琴系的同级生,小巧玲珑的乖乖女。
他仍旧拉我一起去琴房,只是路程缩短。两个人如常说笑着,走到女生公寓门口,那个钢琴系女生迎上来,挽起他的手臂,我就变成空气,走在他们身后。
那段时间,对他后脑勺的发型变化特别清楚。有时候发现他的头发长了,过了发界,有几绺伸进衣领里,周末回来已经打理清爽。然后,再看着它一点点变长,渐渐又长到发界。
他们相处了半年左右,第二年五月中分手。
当时学校在搞一个慈善义演义卖活动,所有演出费和小商品销售的收入会在六一那天捐给儿童福利院,也许是希望小学。具体哪一个我忘了。
那个钢琴系的乖乖女穿着一件印有红色桃心的纯棉圆领衫,把手上的另一件塞给秦霜。
“捐钱就是了,干嘛非要穿情侣装?”秦霜把钱放在衣服上,又推回给她。红色的百元钞票映衬着透明塑料袋里鲜红的心。
我坐在附近的桌子上,喝着一杯义卖的橙汁,看着他们拉锯。头顶的横幅迎风招展,红色的大字鲜艳如血:One Love One World。
女孩儿扭头跑开,没开封的衣服丢在地上。秦霜走到我身边,夺走我手里的纸杯。
“怎么样了?”我问。
他说:“分手了。”
“就因为那件情侣衫?”
“无聊!幼稚!”他大口喝我的橙汁。
“没这么严重吧?不觉得自己小题大作?”我说的是真心话。
他直愣愣看着我,忽然捏住我的下巴:“张嘴!让我看看!”
我打开他的手,不客气地骂:“有病!”
他笑着吐了吐舌头:“是不是变成橙色了?你也一样!”
义卖的橙汁,水和色素调出来的假像。有很多事情,明知道不对劲,又有几个人肯去深究?
“她喜欢时不时撒个娇,任性一下,我偏偏最不会哄人。我们并不合适。”后来他这样跟我说,“那件情侣衫也许只是个分手的契机。”

之后,他又交过几个女朋友,分手的原因各异,有时是他提出来的,有时是对方。分手后他也很看得开,没怎么表示遗憾。只有一次,他承认他失恋了,那个女孩儿去了维也纳。他喝了点酒,但没喝醉,烟倒抽了不少。


秦霜
**********
二○○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正式加入大马管弦乐团的第二天。一切还好,白天排练,晚上是音乐会,跟在北京时没什么两样。
只是天气很热,室内空调冷风强劲,总是感到口渴,一休息就拚命喝水。肚子就那么大,灌个水饱后根本吃不下东西,导致一天只能吃下一顿饭。如果不是排练结束后要和团里人一起去餐厅,这唯一的一顿也可以省。
今天在KLCC(双峰塔)尝试了Nasi Lemak(椰浆饭)。不难吃,但也算不上美味。
指挥是华人,会说英文、马来文、闽南话和粤语,就是不会讲普通话,这里叫华文。为了照顾团里的外国乐手,他大多数时候说英文。
我的英语水平有限,要借助一部好易通电子辞典。

那玩意儿是我大一时买的,因为一位用英文讲课的演奏老师。
老师是印度尼西亚归侨,七○年代初,家人全部死于印度尼西亚反华风暴,据说他目睹了父母兄妹惨死的全过程。中国政府无条件接收印尼华人时,他来到北京,又先后被公费送到前苏联和英国留学,主修小提琴。才华横溢,但性格怪异。
他在我们管弦系以善于折磨人著称,满意了要继续,不满意要重来,无休止的拖堂、加课,错过吃饭时间成了家常便饭。
我们猜测,童年那段可怕记忆一定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不然他不会那么没人性。有人说他收集了很多印尼人杀害华人的资料,闲来无事就要重温。
小提琴专业的人私下里叫他变态杀手,因为我们把拉小提琴叫杀鸡。
三月中,暖气刚停,倒春寒,教室里冷得像冰窖。
应该五点钟结束的演奏课拖延到七点,“变态杀手”还在喋喋不休地用英文讲述着如何把三十二个快节奏的十六分音符一弓拉完。
我摆弄着新买的好易通,偶尔查几个单词,饥寒交迫的境况,估计跟卖火柴的小女孩有一拼。
眼角扫向右手边的卓越,他正用铅笔在乐谱的空白处勾勒着一把小提琴。
我一把抢过来,三下两下把小提琴的雏形改成一个细腰丰臀的抽像派裸女。
卓越看了一眼我的杰作,皱着眉拿走我桌上的电子辞典。
“这个键怎么按不动?”他指着发音键小声问我。焦急的语气使我忽略了他脸上诡异的笑。
“不可能!”我食指一动,轻松按下发音键,电子辞典发出标准的伦敦音:“Shit!”
“变态杀手”愕然住声,半张着嘴愣了数秒才反应过来,气愤地大声质问是谁。
我想起身,卓越却按住我的肩站了起来。教室里死一般寂静。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沉默之后的“变态杀手”以平时数倍的语速和音量开始对卓越进行声讨。他口中那些英文我大部分都听不懂,却捕捉到最关键的一个词──Out!
卓越Out了,表情好像很沉痛,“变态杀手”也有些心灰意懒,半小时之后宣布下课。
这时,我收到卓越的手机短信:东直门小木屋的水煮鱼不见不散。
那年北京流行川菜,东直门小木屋的水煮鱼生意特别火,每次去都要派号坐在外面等。那是我第一次进门就有座位,坐下就有鱼吃。
在又冷又饿的时候,和最好的哥们儿聊着天,吃着热气腾腾、香辣无比的美食,真乃人生一大乐事。
透过水煮鱼锅子上的白色雾气,我看着卓越浓黑的眉和闪亮的眼,心里漾满快乐和满足。

那时候,我的女友是个娇小可爱型的美女,撒娇、发嗲、黏人,各项功夫全能。我知道,很多男人都吃这一套,可我却不胜其烦,大概是没有哄女孩子的耐心。
与约会相比,我似乎更乐于享受和卓越在一起时的随意和自在,曾一度认为女朋友可有可无。
两个月之后,和她分手。卓越说我无理取闹。我不否认,但也不想挽回。
之后又换过几个女朋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分手。也没觉得难过,也没死缠烂打过,自以为这辈子不会体验到失恋的痛苦。还跟卓越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话有些道理。”
大二开学不久,我又交了新女朋友──比我高一年级的同专业师姐。人很红,学校的网页和宣传册上都有她的照片和简介。
和她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是在学院音乐厅。她从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比赛(International Violin Concours Niccolo Paganini)载誉归来,给同专业的同学讲述获奖经过和练琴心得。最后演奏获奖曲目时,我借给她一只夹乐谱的透明夹子。
没什么企图,只因为我坐在第一排,离她的谱架最近。
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常聚在一起聊BARIOLAGE(色彩奏法)和RICOCHET(抛弓),聊米沙•埃尔曼和帕格尼尼,聊福斯特那首被戏称为“苏三不要哭””的小提琴名曲“Susanna”,也聊崔健和ADO还有地下摇滚。
她漂亮、独立、有个性,永远的大方得体。有人打量她时,绝不会小里小气地低头装羞涩,而是习惯迎上别人的目光,展露自信的微笑。
一个夕阳西沉的傍晚,在新琴房楼的楼后,她闭上眼睛要我吻她。我照做了,眼前一片红彤彤的落日余辉。
我们相处的很好,大多数时候温馨甜蜜,即使争执也不急痴白脸。
和我那些喜欢天天腻在一起的前女友们不同,她并不要求我早请示晚汇报,连练琴时间也不刻意调成一致。
于是,我沿袭了和卓越一起去琴房的老习惯。有时在路上碰到,和我说话之前她会很大方地跟卓越打招呼。
不论是小提琴演奏还是在床上,她都给了我很多技巧方面的指导。难能可贵的是,她居然能做到不令我自尊心受挫。
我想我是真心喜欢她的,因为我想认真谈这场恋爱,没动过和她分手的念头。但她却先提出来了,在交往一年后。那时,我读大三,她即将毕业。
她说她拿到了维也纳国立音乐演艺大学的Offer,签证也下来了。
“你先去等我,我也去申请。实在不行,我等你回来。”我很认真地说,连自己都被感动。
她却执意要分手。我很意外。
她说:“咱们两个人爱得都不够深。如果你爱我,应该挽留我;如果我爱你,就没什么不能放弃的。”
我不能理解她的话,只知道我不想分手,也不想耽误她的学业,也不觉得这想法有什么不对。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她收回决定,甚至想低声下气地求她,但终究做不到。
“可我是爱你的……”半晌我只说出这么一句话。苍白,虚弱,无济于事。
“我知道。因为你还没有遇到最爱。”
她最后这句话我更是不懂。她凭什么这么肯定?
她走的那天我去了豪运酒吧。以前常和她一起去那里听地下乐队的演唱。
我要了一杯Chivas Regal,慢慢地喝。我不想买醉,只想随便找个地方好好想一想,弄清楚我们之间为什么会这样。我很认真地回忆我们之间的每一个细节,没有发现任何导致分手的原因。
其间接到卓越的电话,问清我的所在地后,他要我等他,没多久就出现在我面前。
AK47乐队已经登台,强劲的音乐响起,我们听不见彼此说话。我拉着他往外走,坐在酒吧外面的高台阶上。
我说:“我失恋了,第一次,真正的失恋。”
他不说话,只是抽烟。我也跟他要了一支。
我问卓越:“她说我还没遇到最爱。她什么意思?借口还是真的?”
“找到最爱又能怎么样?也不一定会在一起。”他不咸不淡地回答,烟雾笼罩着的眼睛闪闪烁烁。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以前从未看到的另一面的卓越,消极而忧郁,好像历尽感情磨难,一切都看破了。

我们分抽完他身上的Salem Menthol就回了学校。那是我第一次抽烟,虽然没有夸张得又咳又呛,但嗓子确实不好受。以后,失恋这件事就和抽烟划上了等号,一想到那段经历,我的喉咙就又干又涩。


第三章

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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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年十二月三十日 

秦霜不告而别的第六天。
我真的撑不住了,排练的每个间歇都跑出去,用公用电话打他的手机,怕他看到我的号码不肯接。
我多虑了,电话根本就打不通。
晚上,打电话到他父母家,他妈妈敏感地反问我发生什么事了。我吓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地表白,就差高呼三声“平安无事喽”。情急之下,我谎称自己忘带钥匙又联系不到秦霜,进不了门。
她知道我们是分摊房租的室友,将信将疑又找不出破绽,只得作罢:“让他有空回家吃饭,你也一起来。对了,小秦喜欢在脚垫下面藏备用钥匙,你找找看。”
两年来,我对他的行踪一直了如指掌。这次,他会去哪儿?
只好找出姚佳的电话。中交乐团里,也就跟她比较熟。四年的同学,加上她秦霜前女友的身份,跟她的关系既微妙又撇不清。
早就知道我们的关系,姚佳并没有问我为什么不知道秦霜的去向,而是很坦白地告诉我,秦霜借调到马来西亚管弦乐团了。
我问她要电话,她说她不知道,要问他们团的乐务,让我等她回电。
我等得度分如年。
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无法识别”。开始以为是姚佳,但对方一直不说话,我火了,又担心姚佳打不进来,只得胡乱骂了几句匆匆挂断。
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是姚佳:“他住在Melia Kuala Lumpur xxxx房间。电话号码是00603xxxxxxxx。”
拿到号码,我又犹豫了。说什么呢?
他是负气走的,因为我那句话。但是,无意之言却是藏在内心的真实想法。我总也放不下他过去的那些女朋友,总是担心被他当作女人的替代品或是一时的新鲜物。
也许,就这样结束,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也许,我们在一起只是个意外,他最终还是会选择女性。
思想斗争的结果,还是决定打过去。不说话,他不会知道是谁。只听听他的声音。一声就行。
他低柔的问话从听筒里传过来,字眼全没了意义。只有声音,属于他的声音。
忽然想起德国歌剧,明白老师为什么说唱词只是载体。
如果,如果就这么断了,他会喜欢什么样的人?乖乖女型的?“维也纳”那类的?还是,姚佳?
我想象不出来。
我不了解女人。虽然姚佳是唯一和我走得比较近的女同学,甚至在她成为秦霜的女朋友之前,很多人以为她会和我成为一对,对我来说,她却一直都是个谜。

“维也纳”走了之后,管弦系开始进行弦乐四重奏的分组练习。秦霜那个组的大提琴是姚佳。
我是通过秦霜认识她的。当时她正在琴房门口吃“可爱多”,另一手拎着琴。我们和她简单打过招呼就分开了。琴房禁烟禁食,她得吃完手里的冰淇淋才能进去。
以后就是点头之交。对她的最深印象就是一头长卷发,在满大街都是这离子那离子的直发美女里,她显得比较特别。还有就是她的名字,我听到别人叫她“佳肴”或是“美味”。
和姚佳熟起来是在学生食堂。
那天,秦霜要我去买糖醋小排,他去买其它的菜和主食。我们一向伙着吃。
我站在队尾数人头,处于领先地位的姚佳发现了我,招手让我过去。在众人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我识相地摆手拒绝。她没再坚持。
秦霜端着饭菜到队尾找我,我悻悻地说:“干脆放弃‘小排’吧,等我排到也卖完了。”
姚佳却端着饭盒走过来,笑吟吟地对我说:“我打了双份,分一半给你。”
我愣愣地看着她把酱红色的一块块小排骨拨到我的饭盒里,拿勺子的右手腕上套着一个黑色的松紧发圈。
队伍里响起嗡嗡的起哄声,我的脸有些发烧,尴尬地说着:“够了够了。谢谢谢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再和姚佳见面,她总会跑过来和我聊几句。渐渐熟起来,也逗几句贫,看到她就喊:“嗨!美女佳肴!”
她便回应:“嗨!帅哥卓越!”
再后来,被她抓过几次差。无非是周末的时候帮她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搬到校门口的出租车上,或是带她到相熟的制琴社配一套A型大提琴弦。
也和她一起逛过几次街吃过几顿饭,聊得还行。
弦乐四重奏排练时,我经常流窜到她那组观摩。秦霜说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点头默认。他说的没错,但他不知道,姚佳才是酒。
班里已经在传我和姚佳在交朋友。我有过思想斗争,也有过担心。
我知道我是不可能对女性有那种感觉的,但我确实想过交女朋友、甚至结婚。
我打过姚佳的主意。是她主动接近我的,而且我们很合得来。她应该对我有好感,起码不讨厌。
但是我很快就打消了那个念头。因为我无奈地发现,那个卑鄙的计划只能实施于一个假想中的未知女孩儿,等到真有那么一个活生生的可利用对象出现时,我什么也做不到。
这也许就是理想与现实的距离。
怕她会对我有什么想法,我想过疏远她,但又觉得是自己自做多情。她的言谈举止毫无暧昧可言,似乎只是把我当好朋友。
我一点也不了解女性,根本捉摸不透她。

姚佳约我去乐和琴弓坊那天,秦霜把我挡在了寝室门口,手里握着两张车展的招待券。
我说真不凑巧,我有事。我是真的为难,甚至脑子里已经开始编不去琴弓坊的理由。
他笑了,说:“重色轻友,有异性没人性。”
我解释说没那事儿,我和姚佳只是普通朋友。
我这人,重色轻友有可能,但绝对不会有异性没人性。
“我们俩没戏!真的!”我说得很坚决。
“既然这样,那你们一定不在乎多个朋友一起去。”他说完真的就去问姚佳。
我以为姚佳会生气,没想到她却笑着说:“行啊!三个人可以打车去了,比坐地铁值。”
我顿时放心。
这一趟三人同行气氛很和谐,聊得也挺投机,还争论起为什么大提琴的弓子要比小提琴的短上十公分。
秦霜纯粹是胡说八道,我偏要顺着他和姚佳抬杠,从音质扯到把位,三个人笑成一团。
以后,三个人的集体活动成了惯例,没人觉得不妥。
想想都奇怪,我是通过秦霜认识的姚佳,他却通过我才和姚佳熟起来。
我以为我们的关系会像等边三角形一样维持下去,但还是发生了变化。
看到他们在树下接吻时,我心里有个巨大的声音在吼:走啊!走啊!看什么?他的爱情与你无关!
可我的脚怎么也动不了,连转身都不行。
我闭上眼睛,对自己说:卓越,这是现实里的秦霜,不要做白日梦。
双脚,在这咒语般的提醒下,终于可以听从命令开始挪动。
他们走在了一起,我退出了三人出行。本来就没我什么事,我连龙套都不算,顶多是个热心观众。
有同学私下里为我鸣不平:“秦霜这孙子,连哥们儿的女朋友都敢抢,真他妈不仗义。今后少搭理这种人。”
我也不想搭理他,可我管不了自己。


秦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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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年十二月三十日

二十五号早上,我带走了自己的全部家当,没打算再回那个住处。
总是那么巧,在我想要离开时,于公于私都必须马上走。
两年了,他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为什么会认为我把他当女人?他怎么就不明白,与其把他当替代品,我何不去找真正的女人?
我不是柏拉图和萨德的私生子,没本事把性和爱分得很清楚。若不是真心喜欢的人,我不能……
但他不相信。
那又何必呢?他为替代品的身份痛苦,我为得不到信任烦恼。不如分开。
我自以为想得很透彻,自信可以做得很果断。信誓旦旦地决定,等两个月的借调期一满,回到北京就另找居所,和他就此分开。
却疏忽了一点,我想他。想得厉害,自己都没料到。
他的脸,凭空就能跳出来,不分场合,没有预兆。
深夜,一个人时,更甚。
紧闭双眼,眼前的黑暗里仿佛落下了一滴水,墨色一点点向四周晕化开,渐淡的地方,显现出卓越的脸。水墨画似的,相当传神。
睁开眼睛,灰白的天花板就一点点鼓起来,像地壳变动,凸现之处,渐变成卓越的头像。雕塑一样,立体感超强。
“别想把我当女人。”这样的卓越有时也会说话,激出我一身冷汗。
我拚命摇头:“没有!从来没有!”忽然感到无力,连辩解也变得虚弱,“要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我要的只是你,只是卓越?”
开始以为只是情欲,就在黑暗中赤裸,一点点抚摸自己,想象那是卓越的手,在手中释放时,轻声叫他的名字。
然后,静静地躺着,思念更甚。这才知道,情欲并不是症结。
于是,前天晚上,在管弦乐礼堂演出结束,我没有直接回饭店,而是乘KTM Komuter(地面有轨交通工具)去了Seputeh(地名),在Mid Valley(综合购物中心名称)混了几个小时,还在顶层看了场英文字幕、广东话对白的电影。虽然看不大懂,倒也消磨了两个钟头。最后,我拎着一套3D夜光拼图疲惫的回到住处。
用了两个通宵,拼图总算完成。第一次拼立体图,很费神。89.9马币物有所值,没留给我时间去想他。
关上灯,拼成的蓝色地球在黑夜里发出幽幽的荧光。我瞇起眼睛,很容易就找到Kuala Lumpur和Beijing。用手指量,只有那么一点点距离。
“这算什么?”刚拼好的地球仪被我一掌打翻,满床满地闪烁着点点蓝光。
十几个小时的心血,一秒钟就被摧毁。两年多的感情,因为一句话就被斩断。
没有信任,再近也是不可及的距离。
今天,我不得不放弃拼图。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忽然想起他的电话显示国际长途为“无法识别”。摸出手机,灯都没开就拨出号码。
拇指放在“YES”上,有几秒钟的迟疑,还是按了下去。不出声,他不知道是谁。只想听他说话,无论说什么,一句就够。
卓越在电话里说喂,问找谁,问是谁,要挟说再不出声就挂了,接着骂哑巴,骂有病,然后是嘟嘟的忙音……
房间里的座机突然响起,我打了个激灵。发呆太久,手机已经自动挂断、上锁。
拿起电话我也说喂,也问找谁,也问是谁。对方就是不说话,清晰的呼吸声说明那人还在,于是也要挟说再不出声就挂了,也骂哑巴,也骂有病,重复卓越的话,鹦鹉学舌一样。
挂了电话我摇着头笑,打匿名电话也算干坏事,报应来得真快。

其实,我从来都不信什么因果报应。有时却希望有。那样,见到姚佳时,心里的内疚感也许会减轻些。

认识姚佳是在“维也纳”走后不久,系里做弦乐四重奏的分组练习,她是我们组的大提。除了组里同专业的哥们儿,我跟她还有中提都不太熟,也就是见面打个招呼。
她和卓越的相识,源于某次我和她客气问好之后的简单介绍:“卓越。姚佳。”只是拇指调转方向,报上他们的大名。
他们什么时候熟稔起来的,我不太清楚。
那时候,我正被“维也纳”留下的几句话困扰着。想不明白那是她分手的借口,还是我真的爱她不够深,也想象不出找到最爱是什么感觉。
卓越把我的思考理解为失恋后遗症,对我好得没原则。我再次从他眼里捕捉到关心,借机拉他陪着我疯,联手玩CS、FIFA、传奇;在豪运吧敲着啤酒罐一起大声吼唱“假如你已经爱上我,就请你吻我的嘴”。那时候,我连做梦都是站在枪林弹雨里和他并肩唱崔健。
整天和卓越一起疯玩疯闹拼琴技,这样的生活状况我非常满意,没心思再关注别的。
不知道是看出我已经从失恋的打击中站起来了,还是姚佳事太多,卓越和我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我看着他为姚佳鞍前马后地忙碌,心存不满却无话可说。
关系再铁也不能阻止哥们儿追女孩子吧?
不解的是,几乎全系的人都知道他们在交往了,卓越还嘴硬着跟我说他们不可能。那干嘛要承认有事没事的到我们四重奏组观摩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不清出于什么居心,想捉弄他或者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我厚着脸皮要加入他们的约会。
嬉皮笑脸地问姚佳是否介意多一个人的时候,我已经做好遭白眼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她那么大方,欣然同意还真诚的邀我下次多聚聚。
我们聊得挺投机,她和卓越对我的加入似乎都没有不高兴。好像我们这些旁观者都猜错了,他们之间只是纯洁的友谊。
有姚佳在的时候,我和卓越的言行没有以前那么无所顾忌,不过也还好。我们都不是特能拘着自己的人。
姚佳是个不错的女孩儿,识逗、不任性、大方,和我们有共同的爱好和话题。三个人算得上是趣味相投。
有时我也纳闷,到底我是他们之间的第三者,还是她是我们之间的第三者。
所以后来有人私下里议论我不仗义、抢哥们儿的女朋友时,我自己心里先认了,也没辩解。虽然我在一开始并没有任何企图,但在别人眼里怎么看都像是我耍了个阴谋。

事情对我也很突然,像开玩笑弄假成了真。
姚佳被系里选送参加日内瓦国际音乐节的大提琴表演,除演出服之外,她还需要订做一件民族服装──旗袍。去“格格旗袍”试穿成衣那天,是我和卓越陪她一起去的。
她非常漂亮,中式服装,西式卷发,意外的和谐,脱俗的美。
“好看吗?”她的目光从我脸上扫过,羞涩地转向卓越。
卓越笑:“太好看了。穿上它你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讨厌。”她低头。
“不相信我?你知道我是谁?”卓越继续,“我可是全天下最诚实的男人。”
裁缝师傅和服务小姐噗哧笑出声:“你们这一对,还真般配。”
姚佳走进试衣间,卓越转向我,笑容僵住,有些讪讪:“这玩笑开大了……没劲……”
“干嘛不说实话?你不是全天下最诚实的男人吗?”我冷笑,“直说你喜欢她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不就结了。拖来拖去也不怕别人捷足先登?”
“想捷足先登的人,是你自己吧?”他的脸垮下来,傻子都看得出,连他也误会我加入他们是为了追姚佳。
他眼里的敌意刺激了我,几乎是话赶话的杠下去:“是我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随便!”
“你别后悔!”
话说到这个份上只能打住,三个人沉默地回到学校。姚佳去楼上放衣服,我和卓越在楼前的树荫下等她一起去复兴门吃菌火锅。
两个人无话,都想解释些什么,又都不开口。
卓越为躲避尴尬跑去小卖部买矿泉水,姚佳从公寓楼跑向我,四顾着:“卓越呢?”
我二话不说抓住她的手臂就往怀里带,嘴唇碰到她的脸颊。眼角瞟到拿着矿泉水往回走的卓越,我的嘴唇下移,吻住她的。她没有抗拒,身体软软的靠在我怀里。
很难忘的感觉,指缝间是姚佳柔滑的长发,眼里是卓越渐行渐远的背影。
那一瞬间,我心里升起一种破坏后的快感。

现在,却是内疚。


第四章

秦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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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一月四日 星期日

今天是我到大马的第十天。如果卓越没说过那句话,如果我没有取消那张机票,他应该在下午三点四十分到达KLIA。现在说什么,都只是如果。
下午去了云顶,住在和赌场相连的Genting First World Hotel,接下来的几天在山顶的国际歌剧院有几场歌剧伴奏。
我就纳闷,到云顶的游客,要么去赌场,要么去看流行歌手的演唱会,会有多少人看歌剧?
开场前一个小时,一帮人张罗着去吃肉骨茶。我没去。正式演出前,我不习惯吃东西,胃里太饱在台上精力就不能集中。
卓越总因为这个骂我事儿妈。骂归骂,他还是得带着干粮听我的音乐会。如果不能来,就打电话提醒我:“回头先去吃东西。”
更多的时候,他喜欢掐着我的后脖梗说:“慢点!慢点吃!谁让你演出前不垫点?”
……
后台的人渐渐多起来,马上就到演出时间。心里像长了草,乱糟糟的,从来没有过的迫切,想见卓越,想听他说话,哪怕是骂我。
我站起来往洗手间走。如果听不到他的声音,我的腿恐怕抖得比团里那个有职业病的定音鼓还厉害。
走进厕格,我一手拨号一手背到后面锁门。
电话通了,我不说话,就是听。他开始还算客气,后来就破口大骂,忽然又沉默。
我正奇怪,他突然说:“秦霜。”声音沉沉的,稳稳的,仿佛就站在我身边,把我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看了个透。
我吓了一跳,手就松了,“噗通”一声,手机掉进马桶里。下意识地低头,圆坑被手机的灯光照得亮堂堂。
我闭眼转头,不忍看我那发挥余光的索爱T610。

上次手机掉进马桶里,是从衬衫口袋里滑出来。
当时,卓越装模作样地问我:“你给我一句话,掏出来你还用不用?你要说用,我现在就进去给你掏。”
我撇嘴,他当然知道,电话掉进这种倒霉地方,就算是捞上来我也不会再用。这人,典型的真流氓假仗义。
虽然,那时候,全班甚至全系的人,都在骂我不仗义。
姚佳成了我的女朋友以后,卓越开始疏远我们,就算我拿着三张科技情报研究所的内部电影票,他也只是摇头。
“我没时间。我的E弦有哨音,得赶紧去换一根新的钢丝弦。”他把他的琴举给我看,被我拨到一边。
电影散场,天上开始飘小雨。我和姚佳都没带雨具,好在科情离我家很近,跑几步就到。进门不久,雨就大起来,往窗外看去一片白雾。
我很自然地想到卓越,他去琴弓坊,会不会赶上这场大雨?
只是一闪念间,我问自己,这么在意他是不是所谓的内心有愧?可是,既然他不承认喜欢姚佳,我又在这儿瞎内疚什么?
走到姚佳身后,环住她的腰,有点心虚地发问:“你喜欢的人,是我,还是卓越?”
“秦霜──”她轻声唤我,慢慢转过头,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
还好还好,她喜欢的人不是卓越,我还不算罪大恶极,但是,没有沉冤得雪的轻松感。
搂着姚佳躺在床上时,我竟然有点恍惚。明明已经达到目的,好像又不是自己想要的。难道就因为他们不是鸳鸯而我白当了一回大棒?
晚上回到寝室,卓越正在调弦,看见我进门只抬了抬头,又继续,用音叉调A弦,用纯五度调E、D、G弦,冷淡得让我想发火。
“卓越,你给我句实话,我跟姚佳成了,你就一点都不怨我?”
他沉默半晌,看着我笑了:“放心,我对她没那意思,从来都没有。”
“那你心里是不是有别人?”
他的脸僵了一下,随即笑道:“是啊是啊!永远珍藏的回忆,胸口永不褪色的朱砂痣。”
“那说出来让哥们儿我也感动一把呀?到底是个怎样缠绵悱恻、生死不渝的爱情故事?”
“你小子怎么那么没人性啊,翻人家旧创不说,还往伤口上洒盐?”
这种话剧式的对白,念多了,就成了个虚虚实实的笑话。
同学间对我的非议很快就平息了。卓越这个正主儿都没对我怎么样,外人还起什么哄?
和卓越还是以前那样,最合得来的兄弟,有时也跟他说起姚佳,但很少三个人一起出去。
他说他脑袋不够亮,没资格当电灯泡。

姚佳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表面看来挺开朗,能聊能闹的,实际非常内敛,很少透露心事。即使是对我,她也很少表现出开心或是难过。
那年初冬,系里的女生流行给男朋友织围巾。一帮女孩子一放下琴弓就拿起毛衣针,摇身一变成了纺织女工。
有一次在西单,看到一家“清河毛纺厂”字样的毛线专柜,她有点走不动道儿了。
我搂着她的肩说:“行了行了,求你千万别出这种酸招儿,我招架不起。”
说真的,我一向瞧不起这种煽情的小玩意儿。
她瞪我一眼,说:“你别得意了。我给我爸织围巾关你什么事?”
毕业的时候,我无意间在她的行李里看到那条织好的围巾,乳白色底豆绿色斑点,挺好看的。
可能是以前换女朋友换够了,对“感觉”的追求也没了心气儿。虽然我不能确定姚佳就是我的最爱,但对我们的现状还算满意。两个人就像一对模范情侣,或是多年的老友,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一个负责打饭,一个负责洗碗,上合堂时坐在一起,周末去公园或游乐场约会。

事情的发展总在我的控制之外,在我想要稳定的时候,就会发生变化。比如“维也纳”的离开,比如大四那场变故,比如这次我的不告而别。


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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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一月四日 星期日

昨天参加完团里最后一场新年演出,十二号才会上新春音乐会,这之前我可以歇上几天。
每年的年底和年初都很忙,读大学的时候就是这样。不过那时候演出之余还要应付期末考试,焦头烂额之际倒也没忘了寻欢作乐。

想到这些,就不得不想到两年前的十二月二十二日。
那时候,我们已经面临毕业,大四的一帮狐朋狗友在凯莱大酒店的运动餐厅聚会,提前庆祝大学最后一个圣诞。二十三日有些人就要离京,被学校“卖”到各地的乐团参加圣诞、新年音乐会,聚会只能提前。
因为演出费的分配比率,“卖”这个词恰如其分。
正餐开始前,大家自由活动。一帮人在玩电子游戏,一水儿的运动项目,赛车、滑雪、足球。一帮人喝着餐前酒围坐成一桌,骂人加神侃,愤世嫉俗地进行嘴上运动。餐厅正中央,从房顶垂下的白色网子圈出一块小小的篮球场,几个人在奔跑、传球、上篮,运动鞋与木地板磨擦,“吱吱”的喝彩。
我端着一杯酒,目光穿过人群落在秦霜身上,看他奔跑着运球,看他舒展身体向上跃起,看他额上的汗水从鬓角沿着颔骨流进脖子。
默默地注视他,眨眼已近四年。
有人招呼开餐,四散的人群往餐桌前聚拢,篮球场的白色网子像幕布般徐徐上升。
秦霜把篮球抛给服务员。姚佳帮他擦额上的汗,他微微低头,笑容灿烂。
幕起了,上演的是一出最温馨浪漫的爱情剧。男女主角般配得令人羡慕,甚至嫉妒。
我转身走到一侧的游戏区,跨上模拟摩托车。引擎轰鸣,比赛开始。
我弯腰,车身时而倾斜时而立起。屏幕上,我的坐骑飞驰,追赶着一个个对手。不只是要超过,还要挥动利斧把他们一一砍翻,落下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这才安心。
“You win!”屏幕上大字闪烁,我映在上面的脸发蓝,仿佛狰狞。
“你小子真够狠的。”同学来催我入席,旁观了我竞争时的凶残,有些心惊。
我自己心知肚明,这是在找心理平衡。事实上,我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卓越!卓越!”秦霜举着酒杯大声叫,舌头打结,“够朋友的,过来帮我、帮我喝!”
我大口喝酒,替他喝,也自己找人干,直喝到头重脚轻,脚底下绊蒜地冲进洗手间,拚命把冷水往脸上撩。额发都被打湿,一绺一绺的贴在脑门上,滴着水。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如纸。
据说,喝多了酒,脸发红的人,心直口快;脸发白的人,心机重重。
有点道理,我摸自己的脸。心里的秘密隐藏得够深,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
被冷水激得清醒了些,我刚要离开,听到半掩的隔间里传出痛苦的干呕声。心跳骤然加速,几步推开虚掩的木门。
是秦霜。他趴在马桶前,一只手扶着水箱,一只手抓着胸口,头发蓬乱,眼睛笼罩着湿雾,狼狈得让人心疼。
我拍他的后背,他剧烈地呕吐。几番折腾下来,他侧倚着水箱对我鼓嘴:“妈的,一帮混蛋,合着伙灌我。”
“还吐吗?”我问他。他有气无力地摇头。
我扶他起身,他把全身的重量都交出来,腿都不肯抬,在地板上拖。把他架到盥洗台,捧水让他漱口。漱了几下,他喉头忽然咕噜一声,竟然把水吞进了肚里。
“傻了?”我推他的额头。
他就势下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大理石的墙壁,不满地皱眉:“你让我歇会儿。”
我蹲在他身边,好言相劝:“出去找个舒服的地方再歇。”
“歇完再出去。”他敷衍着,枕向我的肩,温热的呼吸喷入我的颈窝。
全身顿时感觉痒酥酥的,像有蚂蚁列队游行。侧目,眼前是他的嘴唇,湿润地泛着水光。
“假如你已经爱上我,就请你吻我的嘴……”
不知怎么,就想起这首歌,仿佛失去了理智,忽然就吻上去。
他开始没反应的,任我吻,眼皮都不抬。不知怎么,舌就动了,想缠上来。我惊醒,找回了思想,拍打他的脸。
他掀动眼睫,忽搧忽搧的,一脸迷茫。
“你们俩行不行?”有同学推门进来,来的恰是时候。
“行!怎么不行?”秦霜又活过来,张牙舞爪地起身,脚步凌乱。
我们两个人联手把他拖出洗手间。
“这家伙不行了,我也有点高,先把他弄回去算了。你们继续。”说话间,我感到头昏脑胀。秦霜笑嘻嘻地伸臂搭着我的肩,挂在我身上。

电话铃声把我从回忆中惊醒,我掸着裤子上的烟灰去接电话,死说活说半天,电话那头就是没人应。
有种直觉,是秦霜。
说出那个名字之后,电话突然断了。我马上打到Melia Kuala Lumpur,那串号码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
电话没人接,一直都是忙音。
都说了,放手让他自己选择,根本就不该打电话找他。
 楼主| 发表于 2009-8-16 00:26: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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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一月七日 星期三

这几天排练都是半天,我离开乐团就直接回家,连个弯都不带拐的,好像有什么要紧事似的,其实就是窝在家里听着唱片发呆,准时收看国际频道的天气预报。
今天下午回来,我习惯性地盘腿坐在CD架前,翻到一套七碟装的海菲茨(Jasha Heifetz)纪念专辑,收录的是这位小提琴大师在一九五○年之前颠峰时期的协奏曲作品。录音师是世界顶尖的历史性录音翻制高手Mark Obert Thorn,两套降噪系统制造出不输于当年母版的音质。
我听了一会儿感到有些热,脱毛衣的时候又想起秦霜。

那天从凯莱大酒店出来,坐在出租车上,他就一直在说海菲茨。说起海菲茨第一次在卡内基音乐厅演出时的轰动,说起他的师兄埃尔曼听到演奏时浑身发热的反应。
“埃尔曼觉得热的奇怪啊,就问后边的戈多夫斯基是不是大厅里太热。你知道老戈说什么?”秦霜斜睨着我笑道,“老戈说,我们钢琴师不热。”
“卓越,你说怪不怪,第一次听你拉琴──就那首‘大顿特’──我也热得要命。就因为咱俩都是拉小提的?”
他第一次听到我拉琴是大一刚开学那天,难为他还记着。这样子,倒一点不像喝多了的。
回到学校,男生公寓一层的学生之家已经空无一人。按关门的时间推算,当时应该是夜里十二点左右。公寓管理员打量了我们一眼,没说话就放行。不知是否出于对大四学生的放任。
秦霜甩掉鞋倒在床上,手上乱七八糟地解衣服。
我攀着上铺的床栏,抬腿就要到达自己的铺位,却一眼瞥见他敞胸露怀的躺着,被子压在身下,又纵身跳下来,揪住露在他身体外面的被子一角往外拉。
他被拽得睁开眼,眼神迷离地看着我,似乎是想和我抢被子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猛然往怀里一带。
我栽倒在他身上,鼻子撞到他的下巴,也许是颧骨,反正鼻子一阵酸痛,眼角就沁出泪花。
来不及咒骂,他一个翻身就把我压在身下。短暂的对视,眼中电光火石的一闪,呼吸就被他轻易攫取。
他的舌灵动,吻技高超。一定是和数任女友练出来的本事。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连基本的响应都不能。张着嘴,瞪着眼,像条死鱼。
他吮着我的侧颈脱我的衣裤,迅速果断,不给我推挡的机会。这些,也要归功于那些给他实践机会的女孩儿吧。
我急促地喘息,几乎要呻吟出声,也清晰的感觉到他迫切的欲望。
他向下摸索,眼神变得慌乱,额角有汗水滑落。
我仿佛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冷得发抖,反而清醒:他不是,他不懂,他不知道。他只是酒后欲火焚身。他,把我,当成女人。
我在黑暗中冷笑。笑自己愚蠢,笑自己痴心妄想。
虽然没做过,但我是,我懂,我知道,却不想继续。因为不想做替代品。
我握住他的双肩,向上推,再用力甩到身侧。
“咚”的一声,大概是他的头或肩撞到墙壁。硬碰硬的干脆。
我不看他,坐在床边,双手按着床沿,只一撑就要离开。
“……卓越……”沙哑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定身咒,定住了我的身体和灵魂,无法逃遁。
他的手臂伸过来,勾住我的颈,轻轻往后一带,我便仰倒。此时的秦霜,只能仰视。
他叫我卓越。
那定身咒,幻化为令我丧失心智的迷魂药……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英国管在耳边奏起激昂的国歌。我倏地睁眼,裹在被中的身体略动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了疼痛的奴隶。
同寝室的项东满意的放下“起床号”,拿起电动剃须刀和小镜子:“你有胆和秦霜把床换回来,就不怕半夜突降不明飞行物?”
“秦霜,他人呢?”我竟然紧张得声线起了颤音。
“他?今天头班机飞厦门,被卖到厦门爱乐了。”
我怅然,侥幸逃脱的窃喜掺杂着失望。轻呼一口气,掩藏在沙沙的剃须声里。
“嘿,你做奴隶上瘾了是不是?还不快起来?”
“我、我昨天喝高了,在凯莱门口的台阶上摔了一跤……”
“这么倒霉?”同情的目光直射过来,停留在我的颈侧,“你小子,昨天晚上有艳遇!?”
“少胡说!”我表面冷静,心却轰然爆跳像刚入锅的活虾。
“不想承认就别挂幌子,就算有把握不会废也别在大考前惹事。”项东把镜子反扣在我胸口的棉被上。
管弦系的同学习惯把考试不及格称为废,重修学科就好比武功被废,必须从头修练。
隐藏秘密的决心被秦霜废了,要重新建立还是就此放弃?
我把镜子举到面前,向下倾斜,映出左侧颈部两块紫红的瘀痕,大的那块在颈动脉上,小的靠近锁骨。
慌忙用手遮住,手指却发热,仿佛仍留有秦霜嘴唇的温度。
镜子扔到一边,却控制不住脸红心跳。晚上的一切,我记得清清楚楚,甚至细节。
酒是喝多了,但喝过酒的人都知道,即使身体瘫软如泥,头脑依然清醒。
我是自愿的,在秦霜叫出我的名字之后,我献祭般的迎合,把这当成四年暗恋的结果。
秦霜呢?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不知道。他带着答案跑了,有最正当的理由逃避。好像谁都在帮他。
昏沉沉又睡过去,躺在秦霜的床上。被褥、枕头和身体,都留有秦霜的味道。
梦里也有秦霜。我们像任何一对普通的恋人那样,无所顾忌地生活在一起,房间里总是流淌着格罗米欧的小提琴曲,飘荡着诱人的饭菜香……
我是被项东叫醒的。他叫人起床的方式总是独到而且有效。
“什么呀?这么亮?”我低声叫,头扭向一边。
“太阳神阿波罗!”项东手里的台灯跟着我的脸转动,像打在舞台上的追光。
梦里的秦霜不见了,饭菜香仍在。是项东从学院美食楼打包带回来的午饭。
我说不饿,等饿了再吃。其实肚子已经咕咕叫。我不敢当着项东的面起床穿衣,不知道赤裸的身上还留有多少秦霜的印记。
项东走后,我坐在床上吃了午饭,然后,洗澡,把染有血迹的床单扔进垃圾箱,找出新床单铺在秦霜的床上,做得有条不紊。
持续几天的腹泻和低烧,伤处的少量出血,使我的行动比以往迟缓。几乎全系的人都知道,几天前,我曾在凯莱门口不慎摔倒,受了轻伤。
这些后遗症,我在理论上都知道,实践却是第一次。
曾经幻想过和男人,甚至和秦霜,但不是那种情况。那一晚,却主动接受。因为我知道,秦霜对这种事一点也不了解,那个位置于他根本不可能。
而自己,在那一刻,竟真的不介意,事后都感到惊诧。只因为那个人是秦霜。
但又疑惑,那一晚,醉酒的秦霜是否知道是我,是否把我当男人。
再回忆,连那声“卓越”也变得模糊。也许,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觉。
这样想,不免难过,却又释然。再见面,就当是酒后乱性,一笑而过。秘密还是秘密。


秦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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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一月七日 星期三

卓越那一声“秦霜”害我掉了一只手机,这几天在云顶也没买新的。想起离开北京也有十几天了,还没跟爹妈说一声,只好用饭店那部加收服务费的电话跟他们报个平安。
失去的东西才越显得重要。果然。
挂了电话,想起团里的朋友曾向我推荐过一种主治关节风湿痛的当地特产,可以买回去孝敬有关节炎的老妈。趁排练的间隙,我在商场的特产专柜逛了逛,因为实在想不起名字只好向售货员小姐询问。
“请问,有一种按摩油,叫做……”
我说得吃力,女孩子脸倒先红了,小声说:“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
我愣了一下,马上明白,她误会我要买神油,赶紧加以解释:“不是不是,是老人家按摩关节的,叫做……叫做什么飞毛腿油……”
女孩子皱眉,在货架上翻找,递给我一只小瓶:“是不是这个?”
我接过来一看,千里追风油:“是它是它,就是它。”
千里追风和飞毛腿,我还真能联想。

我知道我是心不在焉,也知道是什么原因。就像两年前,在厦门,同样因为心不在焉,我走进香包店买书包。其实厦门爱乐的前辈早就告诉我,厦门的香包指得是西点而不是北京的箱包。
好在我拿起小提琴还没忘了自己是谁。

两年前,出发去厦门的前一天晚上,我和一帮同学在凯莱庆祝大学时代最后一个圣诞节。我喝得有点猛,吐过之后已经好了很多,不过还是顺从地让卓越把我带回学校。
依稀记得,在凯莱的洗手间里,他吻了我,或者他只是无意间碰到我的嘴唇。我竟然想响应。那种感觉,很奇怪。
后来的事情,完全失控。
从始至终,我明知那个人是卓越,是和自己一样的男性,却无法自制地想要吻他,抚摸他,靠近他……
我俯在他身上,以为自己就要爆炸,却听到他深深的吸气、呼气,又好像是长长的叹息。我的嘴唇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然后,似乎只是无意间的,他的双腿略动,仿佛故意提示般暴露给我可乘之机。
有个词,我听说过,只知道字面意思,从没想过会身体力行。
我试探性进入,从胆战心惊演变为一发不可收拾。
从来没有那么激动过,心理生理都是。
事后我很慌,匆匆退出又匆匆用被子把卓越盖严,像罪犯掩盖犯罪现场,又以最快的速度撤离。
如来、上帝、观世音保佑,我被学校“卖”到厦门爱乐,得以第二天一早脱身,免去与他的面对,也给我几天时间,想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记不起来了,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容不得卓越和别人交往过密,甚至于看到他和姚佳谈笑风生,居然会生气。
是对好朋友的独占欲吗?又不完全是。
不能否认,那一晚,我对卓越的渴望之强烈是从没有过的。包括历任女友。
──除非是,我,爱上了,卓越。
得出这个结论,我吓出一身冷汗。就像一头困兽,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踢翻了方凳和垃圾桶,又从海景饭店走到轮渡,在海边无人的沙滩上坐到第二天第一班开往鼓浪屿的渡轮启航。
当我迎着初升的太阳,抖着腿从沙滩上站起来时,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我确实爱上了他──卓越。
也许是第一次听他拉琴的时候,也许是和他坐在豪运的后门抽烟聊天的夜晚,也许在我要求加入他和姚佳那一刻……
什么时候开始的,真的不知道。不知不觉。
乘出租车回到饭店,我在商品部买了一条Salem Menthol,回到房间边抽边用我那台厚重的Acer TravelMate拨号上网,搜索那些曾经陌生的词汇。
下午,四盒Salem Menthol成为烟蒂,我得出另一个结论:我爱上了卓越,而他恰好是同性,所以我是双;并不是因为我是双,卓越是同性,所以我爱上了他。
很拗口,却是最合理的解释。把我自己都说服,心里也变得坦然。
坦然之后,又一层恐惧涌上心头。
卓越呢?他会怎样?
虽然整个过程我都很清醒地知道他是男人,但我却用最原始的对待女性的方式侵犯了他。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当我从网上对同有了一些了解之后,心里更是害怕。可以这样说,我那种完全自私的做法,几乎要了他的命。
事实上,在我准备逃离犯罪现场时,他一动不动气息奄奄的样子确实吓到了我,我甚至用手去试探他是否还有呼吸。
他温热的气息让我有胆逃离,却不敢多看一眼他的身体。
他会感到屈辱?愤怒?还是恶心?或是三者兼有?
我想知道,却又害怕面对。也许会失去他,连朋友都没得做。想想心都会抽痛。
但是,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演出结束就要回去,我该如何面对他?
告诉他:那晚的事,对不起。是我酒后乱性,请别在意。然后,让他给我一顿胖揍,换回兄弟间的平静,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
或者,坦白:那晚的事,对不起。是我太鲁莽,弄伤了你。但我真的喜欢你。这以后的事情,我无从,也不敢想象。

一月七日晚,我从厦门回到北京,正值期末考试前夕。不知道台湾有什么新举措,两岸关系紧张。
刚进寝室,我就被几个兄弟围住,聊起台海局势。这时,卓越推门进来,看了我一眼,放下东西就往外走。我叫住他,问他去哪儿,他说去文化艺术服务部买空白五线谱。我说正好我也要去那儿复印这几天缺下的笔记。
走到新琴房楼附近的僻静处,我停下,面向卓越,眼睛却看着地面,嗫嚅:“那天的事,对不起……”
后面的话,被他的笑声和踹在胸口的一记飞腿打断。
拳脚落在身上,我在心里叹气。不用再说什么了,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我不想还手,是我欠他的,他那天一定伤得很重。
一拳挥过,我出于本能抬起手臂挡脸。他却更加气愤,屈膝踢向我的胃部,趁我弯腰捧腹的瞬间,一脚踢中我的脸。我用手去捂,血从指缝间涌出。
“那天晚上,你是认错人?还是根本不在乎是谁?”
他竟然问我这种问题?我慢慢放下黏腻的双手,透过眼前的红雾看着他,狠狠掴了他一记耳光。手上的血甩在他的前胸,一个巨大的惊叹号。
“你当我是什么?畜牲吗?”我一脚踢中他的小腹,“一九九七年十月一日起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规定,醉酒的人,属于完全刑事责任能力人。”
听了我的话,他踉跄着后退,一脸愕然。
“在凯莱的洗手间里,是不是你先吻的我?”我问他,明明是疑问句,却是肯定句的语气。
他不回答,一步一步走近我,揪住我的衣领……热烘烘的鼻血流进两个人的嘴里。
“唔……我的鼻子……疼死了……”我轻声呼痛,用力掐他的肩。
“嘶……别碰我的眉骨……”我再次低叫,咬住他的嘴唇。
当晚,我住进复兴医院的单人病房。卓越那一脚,踢断了我的左眉骨和鼻梁。
躺在病床上,我的脸肿得像个叉烧包,还是露馅的那种。
“你也太黑了,打人不打脸……”我瞪着卓越那张完美无缺的脸,无比怨恨。

第六章

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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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一月八日 星期四

我怕是要疯了,想他想得像个神经病。大概是这几天没上音乐会,排练又不太紧张,大把的时间空出来,让我有闲心看到什么都往他身上联想。
两年了,这个人已经融进我的生活里,连一块小小的松香都留有对他的记忆。
如果,两年前,他从厦门回来,两个人都当什么也没发生,平平静静到毕业,现在会是什么样?
当时,我确实那样想过。

那天晚上,我回到寝室,他刚从厦门回来,被一帮同学围在中间,讲完厦门街头遮挡着车牌的军车,又说起用望远镜看到的标语:“那边是‘三民主义统一全中国’,这边是‘坚持四项基本原则’,正好凑成不三不四……”
看到我,他坐直一些,视线越过别人的头顶和我对视。
和他四目相对的瞬间,我以为手里的小提和乐谱会很夸张的掉落在地。原来没有。仅在黑色的琴盒上留下一个湿湿的手印。
我找借口离开,他找借口跟出来。
他却说对不起。
道歉吗?请求原谅吗?要我别在意吗?
我打算一笑而过的,甚至想拍着他的肩膀说,咱哥们儿,一时的胡闹,别往心里去。
没想到会心里发酸、发苦,更没想到还会起化学反应,转变为愤怒。怨怼像按下开关的1211灭火器,喷涌而出。
他不还手,我心里更恨,出手更狠。想用挨打做补偿吗?不够!这样的四年,打他一顿又怎么够?
他用手挡脸,我更气愤。因为这张脸,多少女孩子围着他转?趁他弓下身子,我一脚踢向那张令无数人着迷的脸。
血从他捂在脸上的指缝间涌出,我的力气也随之流失,再下不了手。
我颤抖着,问出一个萦绕心头多时的问题:“那天晚上,你是认错人?还是根本不在乎是谁?”
我看着他放下手,看着那张被血糊住的脸,等着他宣判我的死刑。
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吗?
他走近我,用尽全力甩了我一记耳光。
“你当我是什么?畜牲吗?”他低吼着踢我、打我,每一下都比我更狠。
我想不起招架,他的反问让我发懵。
他气喘吁吁地背诵刑法条款,说什么醉酒的人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中弹一样趔趄着后退。难道说,他知道,他知道那天晚上他在做什么?
他微笑,好像抓着我什么把柄一样得意地笑:“在凯莱的洗手间里,是不是你先吻我?”
原来,原来,他知道!!!
我一步一步走近他,吻住他的嘴……
送他去附近医院的路上,即使鲜血糊脸我也能看出他在傻笑。他的左手和我的右手,紧紧握在一起,连掏钱包付车费都要两人合作。
司机大哥叮嘱秦霜:“抓住了他,有的事主进了医院还琢磨着逃跑呢!”
“谢谢师傅。”秦霜握住我的手紧了紧,俯在我耳边说,“咱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了。”
我坐在他的病床边,满意地审视自己的杰作。不知道以他现在猪头王子的形象,在女生中的魅力指数是多少。
他问我,心里的那个人是不是他。
我说:“你少臭美。”
他又说:“那为什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喜欢哪个女生?”
“因为我天生重男轻女。”
他呵呵笑了两声,牵动了伤口,马上变得面无表情,只是肩膀微微耸动。

该面对的问题就要共同面对,因为我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第二天姚佳就来了,被秦霜的猪头相着实吓了一跳:“怎么回事?谁把你打成这样?为什么?”问题像连珠炮。
我问猪头:“告诉她吗?”
“好啊!”他一定觉得,最不该瞒的人就是姚佳。
“实话实说?”
“对。”
“全部?”
“嗯。”
我就说了,他喜欢我不喜欢你,我也喜欢他。很简单,却是切中主旨的事实。
我和秦霜都相信,她绝对不会到处乱说。她不是那种人。
姚佳摇头:“我不信。不可能。”
“要怎样你才信?当着你的面接吻?或者……”我把手伸进白色的棉被里,“当着你的面做些什么?”
姚佳往门口倒退:“不,不用了。这太突然,太意外。我,先走了。”
秦霜把我的手扔出来:“你这人……”
我讪笑,也感到惊异,那些露骨的话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我以前连黄色笑话都不说的。
刚才说话的是另一个卓越,四年来,他卑微地躲在暗处,嫉妒着秦霜身边的每一个女孩儿。今天,他终于证实,他不仅有竞争的资格,而且还赢得了胜利。面对被砍翻的对手,他有些得意忘形,想把她甩得更远,让她死心。

项东说得对,就算有把握不会废也别在大考前惹事。
但事儿已经惹下,不能不面对。
好在考试全部通过,不该废的没废,该废的废了。万幸。
眼看就要到寒假。我没像其它人那样急急地返家,而是和秦霜一起,在学校附近找房子,搬家,退学生公寓。
大学生活还剩半个学期,也就几个月的时间,我们还是决定搬离学校,怕露出马脚。
我隐藏秘密多年,早已习惯在人前的掩饰和克制。秦霜不行,他随时都像只发情的小兽,有时一个吻都有可能使情况变糟。
有个说法,音乐学院的住宿制与乒乓球比赛项目同名,校内的公寓是男单、女单,男双、女双,男团、女团,校外是混双。
我们这对住在校外的男双,却有着混双外宿的原因。
我们在南礼士路租了一套两居室,有简单装修,又添了点钱把其中一间做了隔音处理,当琴房。东西没置办齐,先买了两张床,大的睡觉,小的是摆设。
铺好卧具,我们相视一笑。除了那晚的第一次,我们只偷偷接过几次吻。
我说,床上要绝对公平。他红着脸点头。我想,他对同已经有些了解。
我进入他的时候,他微微地发抖,却非常顺从,连姿式的变换都没有异议。
我有些动容,也惭愧。其实我并不是很在意位置,却装作很在意。
他过去的那些女友,是我的心结。


秦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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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一月八日 星期四

下午三点,所有演奏员从云顶乘车返回吉隆坡。
上车时,小提首席坐在我身边。我看出他是刻意的,大概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我有点紧张,我知道我的状态不太好。
他是个精干的中年人,琴技一流。他问我是否适应这里的环境,我说还好。我现在听当地人讲的华文已经没有任何障碍了。
他又问我:“这次借调期是两个月吧?”
我说是。
他很温和地笑:“秦先生,我很欣赏你的才华和技巧,想请你考虑延长借调期。”
我差点就要拒绝,又咽回去,问他要延多久。他说一整年,能再长些更加好。
我想了想,说:“还是一年吧。我西马的签证是一年多次往返。”
他说签证的事不用我挂心,我还是坚持一年。
他又笑:“我明白,我明白,年轻人啦。”
我猜他可能误会了,但不知如何解释,只好闭嘴装哑巴。
他说他先让团长跟我们团联系,两个团签好延期协议后我再签个名字就可以。
我的脑子有些乱。离开那个环境久一些,有些人有些事应该会淡忘吧?也许,一年后再回去,我会变得从容、轻松。
首席大概看出我的表情有些僵硬,笑呵呵地说他知道我一个人在这里很闷,这个周末会安排团里的同事带我去游览美丽的大马。
“Malaysia, truly Asia.”他不无自豪地看向我。我没说话。
把行李送回Melia Kuala Lumpur,我独自去Sungei Wang买手机。
不想太早没事做,我一个柜台一个柜台地仔细看,面无表情地听着别人的推荐、介绍。最后,选中的还是那款索爱T610,连颜色都和原来的一模一样。
我早就找到最喜欢的了,并没打算换,买新的只是因为一个意外。看起来完全相同的款式,感觉上却和原来那个完全不同。
我知道我在说废话,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包括手机,也包括――人。
以前,我不喜欢逛商场,如果要买什么,就直奔而去,买了就走。
现在,我总觉得时间多得难以打发,一天好像有二十五个小时、二十六个小时……怎么也用不完,总能让我闲下来,有时间去想……
所以我很有耐心地一家店一家店去逛,拿着新买的手机,装着新买的卡。机械般地,手指划过数字键,看都不看就拨出一串熟悉的数字,不按YES,只是一遍遍重复划动着。
我知道我这样已经趋于神经质,就像团里那位定音鼓,无论什么时候腿都在一下一下颠动,打着鼓点。
Sungei Wang也有一家Speedy音像店,几乎这里的每家商场都有,分门别类的码放着各语种的CD、VCD、DVD。
在一套香港连续剧VCD前,我停下脚步。封面上几个俊男靓女或哭或笑,表情丰富,还有一个帽子上挂铃铛的布偶。
这部连续剧我看过,确切地说,是看过其中几个镜头,还记得那个布偶叫缘分娃娃。

大四那年寒假前的一天,我和卓越把寝室的最后一批家当运往租住的单元房,在男生公寓一层的学生之家遇到姚佳。
当时,她背对着我们,站在椅子上用一根塑料筷子调电视,长卷发披散在后背,在荧屏忽明忽暗的变幻中如同涌动的波浪。
卓越叫她,她“咚”的从椅子上跳下来,抱怨着女生公寓的电视坏了没人修,男生公寓的台被人调得乱七八糟。
卓越问她是否愿意到我们的新居看电视。
她迟疑了一下,问站在远处的我:“都搬好了吗?别骗我去干活,我可看完电视就走。”
“你什么活都不用干。我保证。”
对于姚佳,我除了内疚还是内疚。因为无法弥补,所以更无颜面对。心里不想让她去,又怕她说不去,好像让她看免费电视也算为她做了些什么。
我们租住的房子离学校不远,走几条街就到。东西还没归位,杂乱地堆了一地。
三个人分工明确,我做饭,卓越收拾房间,姚佳看电视。
卓越边归置杂物边问姚佳:“你怎么这么好吃懒做?就好意思一点忙也不帮?”
姚佳不搭腔,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好奇地看向电视。一个空姐和一个飞行员在机场大厅和对方讲电话,说起一个叫Triangle的布偶。两个人近在咫尺,眼拙似的,谁也没看到谁。
我做好饭,卓越也收拾得差不多,叫姚佳吃饭,她不动。
屏幕上,空姐在哭诉,Triangle是个缘分娃娃,因为它丢了,所以她错过了他。
电视机前,姚佳在流泪。她哭得很安静,不出声,连肩都不动。眼泪汹涌地流,从背后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卓越递纸巾给她,她很认真地擦拭脸颊和眼角,微笑着说:“该走了,今天我哥到学校接我回家。”
Triangle,三人一组。缘分娃娃,操纵着三个人的命运。

我欠她,却无法补偿。


第七章

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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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一月九日 星期五

秦霜的妈妈来了,我正在看国际频道的天气和海浪预报。
她惊异于房间的零乱,但没说什么,只是站着,看着我把沙发上的乐谱和报纸挪开,再优雅地落坐。
她不知道我和秦霜的关系,只知道我们分摊房租。
看着我把烟缸里和烟缸外的烟头包在报纸里,她说:“怎么抽这么多烟?”
我解释:“那,都是我一个人抽的,不是秦霜。”
“我知道是你。”她很严厉,说她知道秦霜被借调到外地演出,今天是顺道来看我,也知道现在是演出旺季,我一定没好好照顾自己。又教育我年轻人应该积极向上,合理安排自己的生活,不能沉溺于不良嗜好,烟酒有害等等等等。
我很感激,她把我当自己的儿子,管的比我那个整天忙于事业的亲妈还多。如果她知道我和她儿子居住在一起的真正原因,还会不会这么关心我?
她是一个好母亲,值得尊敬的长辈。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

那天我下班回来,在房门口遇到等候在门外的她。
她雍容华贵,言语温柔,说起秦霜总是“我家小秦”如何如何。
在她的描述下,秦霜就像《红楼梦》里的宝二爷,孩子气、任性、骄纵、善良……有女人缘。
我笑咪咪地听着,觉得她讲话的神情、口气很像贾府第一夫人贾母。
“宝二爷”回来了,笑嘻嘻地叫“妈”,好像乱了辈分的现实版红楼梦。
秦霜去厨房做饭,“年轻贾母”骄傲地说:“哪个女孩儿要是嫁给我家小秦,才有福气呢!”
她又说:“前些年,我家小秦女朋友不断,走马灯似的换,我就担心呀,怕他的心玩野了。这两年,他一个女朋友也没有了,我还是担心,怕他挑烦了不肯再找。”
饭后,“年轻贾母”啜着绿茶仍不忘对我们谆谆教诲,从吃饱吃好增强体质,讲到年轻人要尊老爱幼爱祖国。
我被“年轻贾母”的长篇大论折磨得耳根发痒,偷眼看向“宝二爷”,不禁心生敬佩。只见他一双大眼忽闪忽闪,听得津津有味,神情专注而认真。
“年轻贾母”越讲越有精神,话题拐个弯讲起了越王令:“越王勾践颁布过一条法令,女十七不嫁,其父母死罪;男二十不娶,其父母死罪。这老皇历现如今说起来是个笑话,可你们想想,哪家的孩子老大不小的不结婚,做父母的不着急上火?你们俩呀,赶紧着手,别让我们做家长的操心。”
我再看“宝二爷”,他仍是一副笑模样,时而点点头,眨巴眨巴眼睛,好像“年轻贾母”的话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仔细想想“年轻贾母”的话,都是实实在在的大白话,句句在理。
“宝二爷”呢?他毕竟和我不同,他可以喜欢女人,也可以和女人……
也许,他真的是腻烦了,才会和我这个男人搅在一起。
看他镇定的样子,也许早就拿定了主意。他迟早会离开我,娶一个有福气的女人。
我感到自己的心在下沉,下沉到比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深的地方。
“小卓,我的话你一定要听,不然我可要请你爸妈给你施压。”“年轻贾母”提高了音量。
“一定听,一定听。” 我猛然惊醒,俯首帖耳像贾府里听话的小厮。

“年轻贾母”走了,“宝二爷”又变成了秦霜,挤进我怀里磨蹭着。属于我的秦霜。
可是,能属于多久呢?不如就截止到现在。长痛不如短痛。
两个人拉扯着、纠缠着,脱去衣服倒在床上。
我耸动双肩,止不住颤抖,想着这是最后一次。
“怎么了?怎么了?”他俯在我背上吻我的后颈,“哭了?弄疼你了?”
“你慢点!”我的脸埋在蓬松的枕头里,声音沉闷。
“慢不下来了!”他没心没肺地笑。
事后,我蜷在被子看着他满足的脸说:“你妈显得够年轻的。”
他笑:“马屁当着正主儿的面拍才有效。”
我说,我妈的岁数一定比她大,因为我不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我父母在我之前曾有过一个女孩,五个月的时候因为一桩小车祸没了。
“要不然,就没我了。和你在一起的,就是那个女孩儿。”
他撇嘴:“傻。如果她是你,没准儿我们一辈子都不会遇到。”
“明天你搬走吧,或者我搬,都行。” 我温和地说,手指穿过他湿漉漉的额发。
他打开我的手,气呼呼地坐起来:“你干什么?我招你惹你了?”
“没有啊!你很好,是我招你了、惹你了。”我难得的好脾气,“散了吧!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女朋友……”
“你什么时候跟我妈一条心的?我有一个妈已经够了,轮不着你充数!”他打了我一巴掌,没打中脸打在了脖子左侧。手法挺怪,大概想打耳光中途又改了主意,手收不回来只能改变方向。
“你不是也答应你妈了吗?”我微笑,嘴巴眼睛却在较劲儿,表情估计比哭还难看。
“谁答应了?答应什么了?你哪只狗眼看见的?”
“……你妈说越王令的时候……你……”
“你脑子进水了?”他抓起枕头狠狠摔在我脸上,“对付唠叨,最好的办法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走着神儿假装认真听讲,这招我不信你上学时没用过!”
我摇头:“难怪所有人都喜欢你,你太会糊弄人了。”
他掐住我的脖子:“反正我没糊弄过你。”
我想,秦霜的选择到底是个变量。现在不能果断,那就等他变了再结束吧,能在一起多久就多久。不想拖拉又舍不得放手,真是矛盾。
于是,两个人继续。
我有些激动,用力地冲撞,带着劫后余生的疯狂。他肆意地大声呻吟,很动情。

第二天晚上,我坐在沙发上看“玫瑰骑士”的歌剧录像带,秦霜捧着一杯润喉的膨大海坐在我双腿间的地板上。
“我想,把这套房子再装修一下。”他小声说,马克杯熨斗一样在我的大腿上轻轻滑动。
“不用吧?租住的房子……”我皱眉。我们刚买了那辆“富康”,银行存款目前为零。
“只把卧室弄一下……”他的声音更小,脸却更红。
“怎么了?卧室不是挺好的。你想怎么改?”我有点担心他从网上看到什么新花样。
“我想,把卧室弄得和练琴的房间一样……”租了这套两居室之后,我们只请人把用作琴房的那间做了隔音层。
“哦。为什么?”
他把马克杯放在地上,侧过头说:“你还有脸问我?刚才我在电梯里碰到隔壁的王教授,被他狠狠数落了一顿。说什么年轻人晚上娱乐多,但要讲公德,不能影响别人休息……”
我笑得喘不过气来,仰倒在沙发上:“你昨天叫得……确实……确实……很娱乐……”
“你还笑?”他恼羞成怒地骑在我身上,双手拧住我的脸。
马克杯倒了,地板上汪着水,泡开的膨大海摇头晃脑地从杯子里游出来,偷窥。


秦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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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一月九日 星期五

排练休息时,小提首席跟我说,已经和我们团里联系过了,正在谈待遇和假期,应该没问题。正说着,一个小伙子从我们身边经过,首席叫住他,说团长要他这个周末陪我逛马来西亚。
显然他们事先并没有说好,小伙子有些吃惊,嗫嚅地说:“这个周末……”
不等他说完,指挥把首席叫走了。小伙子为难地看着我,我无所谓地说:“没关系,我不用人陪。”
可能不敢违抗首席的命令,他说他是有安排,不过也是去观光地,可以带我一起去。我也不愿周末一个人发呆,就同意了。
“如果这真的没让你为难。”我补充道。
没想到他当天晚上就要出发。我和他约好,排练结束我先回饭店换衣服拿生活用品,再去Nilai跟他会合,一起去佛光山。
他叫Kevin Goh,大家都叫他阿开。
排练结束,我刚回到饭店,就接到姚佳的电话,有点意外。
她问我是不是答应延长合同,我说是,不过两个团还没谈好。
她说:“马来西亚真的那么好?”
我说:“是啊!每天都是大晴天。万物生长靠太阳嘛。”
她又说:“那爱情呢?万物生长还要不要爱情?”
我笑:“万物啊,那要先问一下你家贝贝了。这里全年都是夏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闹猫。” 贝贝是她养的一只长毛波斯猫。
闲聊几句挂了电话,我换上短袖衬衫和休闲裤,收拾几件随身用品,就坐上出租车去Nilai。
路上塞车特别严重,十分钟走不了五十米。见我不停地看表,司机说:“每个周五都这样,因为全国的马来人都在这个时候去清真寺。”
我有点不知所措,铁定要迟到了。
司机建议我去坐KTM:“那个是火车来的,不会塞车。”
我依言下车步行,隐约看到站台的时候,一场瓢泼大雨下来了。
马来西亚的天气很有规律,每天下午都有一场雨。有时大,有时小,但时间都不长,大家也没有带伞的习惯。下雨了,找个地方避一下,一会儿雨就停了。
我看车站并不远,而且时间不充裕,就紧跑几步,没去避雨。还好,很快就来了一辆车。
我浑身湿淋淋的坐下来,用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车厢里人不多,空调温度很低,车窗上有一层雾气。
我感到有些冷,抱起双臂,又想起姚佳的电话,想起她的贝贝。

“你不会那么冷血吧?”姚佳捧着宠物篮站在房门口。篮里的大白猫探出头来,卖弄风情。
“真的不行。”我站在一尺远的地方,单手扶着门框,并不打算让客人进门。
卓越走过来问什么事,眼神复杂。
姚佳说,她被借调到南方某兄弟乐团一个月,想托我们照顾贝贝。
“求了秦霜一天,他死不同意。卓越,咱们可是老同学。”姚佳举起那只长毛波斯猫,“贝贝很乖的。”
卓越看向我。我想我的脸色有些发白,表情一定也不大自然。
他定定地看着我,想说什么,又咽回去。
“我做主收留贝贝了。”他抱起大白猫转身。
我后退了一步,欲言又止。门被让开,姚佳把贝贝的生活用品和口粮放在客厅一角。
猫主人千恩万谢地走了,许诺回来请我们去花正吃日式烧烤。
我像门僮一样站在门侧,有些瑟缩。
卓越抱着贝贝走近我,举起一只猫爪伸向我的脸:“扇他!”
我想他一定觉得我那副竭力想和姚佳撇清的嘴脸非常欠抽,所以才借贝贝说了真心话。
越抹越黑,身正不怕影子歪,这是至理名言。
猫爪离我的脸还远着呢,我的头已经偏向一侧,摆出一副引颈受死的怪模样。
他凑过来,在我拉长的脖子上吻了一下。抱在他怀里的贝贝,讨好地用圆脑袋碰了碰我的胸口,我惊跳着往房里退。
他先是拧眉,然后坏笑,左手握着贝贝的两只前爪,右手托着两只后爪,把猫像冲锋枪一样端在胸前。
“不许动!再不投降毙了你!”他板着脸,手里的贝贝式“冲锋枪”瞄准我。
我谄媚地笑:“别闹了,我……”
“少废话!举起手来!”
我随着他的逼近一步步后退,迟疑着,举起了双手。
“我代表人民代表党,枪毙你这个狗叛徒。”他对着我晃动手里的“冲锋枪”,嘴里哒哒哒,“冲锋枪”喵喵喵,我这个“叛徒”屹立不倒。
他抛开手里的武器,把我扑倒在沙发上。
我握住他的两只手腕撑在半空,有些害怕,有些为难:“卓越,我……嗯……”
嘴被堵住,手也软了,“叛徒”不再负隅顽抗。

制止住闹钟的鸣叫,卓越习惯性地瞇着眼睛吻我的脸。这一次,少了晨曦中的缠绵。他迅速起身拧亮了台灯。
“烧这么厉害?晚上怎么不叫我?”
灯光下,我哭丧着脸:“我对猫狗过敏。”
掀开被子,卓越打了个冷颤。除了脸颈手脚,我全身上下遍布红疹。
“送你去医院。”卓越帮我穿衣服,我软软地靠在他肩上伸胳膊抬腿。
“破事儿。烦。”我小声嘟囔,主语不明。
卓越要抱我,我死挣着不肯,觉得一个大男人被人横抱着很没面子。
我们并排站在电梯里,我半闭着眼睛靠着他,他从背后揽着我的肩。电梯里很安静,能听到我因高烧而变得粗重的呼吸。
电梯在九层停下,上来一对背负宝剑的老夫妇,四只眼睛齐刷刷向我们行注目礼。
“小伙子病得不轻呀。重感冒?”在卓越发火之前,女剑客率先开口。
“宠物过敏。”卓越想起家里的贝贝,像看见了救星,“阿姨,能不能帮我们照看一只很乖很可爱的小猫?”
我最终还是被卓越从车上背进急诊室。已经没力气逞强,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荡在半空的腿脚驱逐着挡路的人群。
医生吩咐护士给我打点滴,退烧的、抗敏的,好几瓶。我烧到了三十九度五。
“我这人,真不怎么样。”卓越低头看着我手背上黏着针头的白色胶布。
“你又不是贝贝。”我侧过脸微笑。
“两码事。”他站起身,“我先走,一会儿回来接你。点滴快完了记着按铃叫护士。”
我提醒他别忘了跟团里请假,他让我别操心,还说:“也不怕把心操碎了。”
点滴快打完的时候,卓越回来了,带来一保温桶的白粥。他让我先喝粥,他去划价、拿药。
粥不好吃,水加少了,又稠又黏难以下咽。他拿着一大包药回来的时候,我还在小口小口地抿。
他瞪眼:“你敢说吃不下,信不信我捏着鼻子灌你?”
我翻白眼,舀了一大勺粘糊糊的浆糊送进嘴里。
粥实在太浓稠了,里面蕴含着太多浓得化不开的东西。
一进家门,我就闻到房间里浓郁的消毒水味,忍不住皱着鼻子问:“什么味儿?怎么像太平间?”
“还不是你闹的。”卓越横眉,开大空调的暖风,“脱衣服,帮你涂药。”
我笑着躺倒在新换的被褥上,陷进洗衣粉和太阳的芳香里。
沾了乐肤液的棉签在我身上涂涂抹抹,丝丝凉意浸入皮肤,有点冷但很舒服。
“比早上好多了,都平了,还剩一些红点。”卓越笑,“小东西上也有。”
我哆嗦了一下,撑起上半身骂:“你混蛋!”
他点头:“说得对!”


第八章

秦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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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一月十二日 星期一

上个星期五,我从KTM下来的时候衣服还潮着。不过马来西亚的雨很干净,没留下什么污迹。
上了阿开的本田,他问我是不是淋雨了,我说是。他说不好意思,我说你又不是龙王爷,接着就打了几个喷嚏。他又说不好意思,问我是不是感冒了。
我说:“在北京,打喷嚏可是有讲究的,那叫一想二骂三惦记。”
他轻松下来,笑着问我:“你刚才打了三个,是哪一位在想你?”
“实话告诉你,我刚才有意忍住了一个,不想让那个人连着骂我两句。”我哈哈笑。
卓越,会想我,还是骂我?

到了佛光山,我才知道阿开的安排。他是到那里做义工的。
阿开塞给我一罐可乐和一盒黄梨炒饭,让我自己到里面去逛,说是有活动,然后就像个搬运工一样把成箱的饮料从库房往摊档前运。
他换了一件深蓝色的圆领衫,前胸印着“佛光山烛光法会”几个白色的汉字。
我没吃多少炒饭,倒是几口就把可乐喝光了。卓越以前给我起过一个伪日本名字──三口一听,还真是三口喝完一听。我捏着空罐笑了。
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他,好像我身边的一切事都与他有扯不断的丝丝牵连。
法会开始,我捧着僧人发给我的一块扁圆的蜡烛,站在队伍里像个傻冒儿。因为无聊。
夜风很大,小小的烛光颤微微就熄灭。穿长衫的僧人再次帮我点燃,不说什么。
我很少抽烟,身上没有打火机。不像卓越,他是老烟枪,随身携带的设备齐全。
无论我怎么又捂又挡,手里的蜡光就是抵不过窜过来的夜风,那个灰袍的僧人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帮我点燃,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甚至怀疑发给我的蜡烛有问题。不然,为什么别人都不这样?
“不会烫到你啦。试试看,不想自己,只想不要它灭掉。”轻声地交待小孩子,却不肯告诉我。他不知道,我这个大人,也笨到要人教。
我试着把烛火围拢在掌心,不像刚才那样一感到烫就松动手指。有一点灼痛,但确实不会烫伤。
不想自己,只想不要它灭掉,烛光真的在我的掌心一直安然跳动,仿佛有了生命。
我看到清瘦僧侣赞赏的微笑,心里仿佛也燃起一簇小火苗,在一颤一颤地询问:爱情,是否也是如此?
烛光法会在歌声中结束,我斜靠树干看着阿开忙碌,收遮阳伞、搬桌椅。桔色的灯光下,他擦着腮边的汗又一次跟我说不好意思,还要我等。
我想跟他说谢谢,也想帮他干点活,腿却一阵阵发软。借着树干这个静止的参照物,我意识到自己在发抖,身体好像化身成了树上的一片叶子,在夜风中战栗。
坐上阿开的车,我困倦地闭上眼睛,朦胧间听他说现在带我去浮罗吉胆岛(Pulau Ketam),他家的祖屋。

醒来已经是周六下午,我躺在阿开老家祖屋的床上,窗外就是大海。
阿开说:“我被你吓惨了。”
我说不好意思,他也说。这个词,在我们之间的谈话中使用频率很高。
他端给我一碗蔬菜粥,浓稠恰好,咸淡适中,很香、很软,比卓越煮得烂糊糊好吃一百倍。可我,怎么也吃不下。
阿开善解人意地接过我没吃完的粥碗,要我好好休息。
躺下就一直昏沉沉的,有时醒过来,似乎吃过一点东西,又睡。
能感觉到,温度又升上去了,眼球又热又胀,像丹炉里的孙悟空,快要修炼成火眼金睛。
有人来了,摆弄我,大概是请来的医生。
温度又一点点降下来,意识也一点点回归,看见床边的点滴架和阿开,还有窗外的夕阳。
“医生来过了,放心,只是重感冒,几天就好。”阿开说,“这两天,被你吓得好惨。”
“两天?今天是?”
“十二日,星期一。我已经跟团长请过假,他要你安心养病。”

一个人躺在床上,很没出息地又想到卓越,想到烛光法会上听到的那句话。
我一直都很自私,只想到自己被伤害,从来没有设身处地的为他想过。
他心里的疙瘩、痛处,从来不说,我也不问。就是感觉到了,很快就忘记。他难得说出一句,我又只从自己的角度去考虑。
只是一味地向他索取,索取他的爱、他的关心、他的温度……
他说别想把我当女人时,心里一定也不好受。因为他爱我,也想我爱他。
我应该告诉他的,我从来没把他当别的什么人,他就是卓越,一个我爱的人。
如果他不信,我可以,可以只让他……本来,我就从没在意过那个位置。
可我却跑了,赌着气任性着,自以为很有理地自怨自怜着,跑了。
“打个电话给TA吧!”阿开说,递给我电话,微笑着,“出门在外的人,都很脆弱,大病一场之后,最想跟家里人抱怨点什么。”
我羞赧地低头,接过电话急不可待地拨号,想把刚才想的话告诉他。
家里的电话和他的手机都没有人接。
两个小时以后,再试,忙音。再试,还是忙音。
“别急,明天再打好啦,也许出去了。”
我惶惶地睡下,梦见卓越说,别再回来。醒来满眼的泪,连一侧的耳窝都是湿的。

二○○四年一月十三日 星期二

病基本好了,阿开说,明天和我一起回吉隆坡。
仍是不停地给家里和卓越的手机打电话,每次都能打通,只是没有人接。

二○○四年一月十四日 星期三

回到吉隆坡。
继续给卓越打电话,在饭店的房间里,在管弦乐厅的后台、在洗手间,家里电话和手机轮换着拨。
总是没有人接。

二○○四年一月十五日 星期四

今天一整天都在拨卓越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
晚上,我对着嘟嘟鸣叫的话筒说:“卓越,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打电话。”
上次给他打电话,我不出声,他都能确定地叫出我的名字。这次,根据“无法识别”的提示,他一定知道是谁。
也许,他只是不想接。
我懂了。
然后就和团里那几个台湾来的乐手去K歌。
做我们这行的,永远跟不上流行歌曲的潮流,就会唱一些年代久远的老歌,“小城故事”、“新桃花江”、“采红菱”等等等等。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
“我听的人家说。说什么?桃花江是美人窝,桃花千万朵,比不上美──人──多……”
“咱们俩一起采红菱,啊采红菱,得呀得,郎有情,得呀得,妹有心……”
每唱到“妹有心”时,几个人就齐唱,故意唱成“没”有心。
哈。郎有情,没有心。


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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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一月十二日 星期一

今天起连着三天在X委礼堂上新春音乐会。除了上午的合练和晚上现场的一次彩排,下午的空档我一直在家里的琴房单练。
拉小提时的专注几乎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今天的返场曲是圣桑的“引子和回旋随想曲”,整个下午我都在练其中复杂的华彩乐句。
就在我以极快的速度演奏琶音和分散和弦时,手里的瓜乃利似乎出了问题──琴马向拉弦板一倾斜就发出明显的噪音。排除弦和琴马的毛病之后,我用十六倍的放大镜检查琴身,发现一处细微的裂缝。这是必须换琴才能登台的大问题。
好在我还有一把瓜式琴放在团里。家里那把斯式琴已经很久不用了,因为受秦霜影响我越来越偏好瓜式琴那种颗粒感的特殊音色。
我有些无能为力,这个人再一次闯进我的大脑。
我点上一支烟,用力吸了一口干脆噙在嘴上,腾出手去解衣裤……
最近烟抽得越来越凶。他走了十八天,我又变成了大烟鬼。
他总是在我喷云吐雾时抢走我嘴上的烟,放进自己嘴里。我知道他没烟瘾也不喜欢烟味,这样做无非是逼我把自己点燃的烟再亲手熄灭,然后他就在一旁得意地笑,嘴角微微上扬。
他的嘴唇很软……他的后背有薄薄的肌肉……他的髋骨……
事毕后的空虚感逐渐退去,我迅速整理衣服下楼。要先赶到团里拿琴和演出服再去X委礼堂,时间不是很宽裕。
冲出楼门的剎那,我吓了一跳。楼前的空场上站了上百号人,统一的白色中式练功服腰扎红绸带手持兵刃,一个个身形矫健头发花白,难不成这是在拍老年版古惑仔?
“小卓!”一位大妈级的侠女端着宝剑走到我面前,细看原来是上次秦霜过敏症发病时帮过我大忙的剑客阿姨。
“您这是?”
“今天我们老年活动中心有团体表演。”脸色比我还红润的阿姨意气风发,“好久没见到你们,小秦最近没犯过敏症吧?”
我胡乱摇头打哈哈。心里拗口地念叨着,但愿马来西亚的猫狗见了他都像老鼠见了猫。
她热心地说她有个老关系,三○一医院的,专治各种过敏症,改天介绍秦霜去看看。
“就算治不好,好歹能告诉他一点预防方法,看上回把你急的。”
我匆匆道谢走向停车场。他还会再给我机会让我为他着急吗?

不知道钓鱼台又宴请哪国宾客,长安街双方向禁止通车。我被困在立交桥上像关在牢里,进退不得。
三十分钟之后开始放行。我给团里的同事打电话:“我不跟团里的车走了,现在直接去X委礼堂。帮我把Locker里的琴和演出服带过去。”
观众已经开始入场,我是从停车场跑到演职员入口的,琴和演出服先我一步。
一个身穿铁灰色制服的保安员拦住我,要我出示证件。我摸了一下兜才想起昨天放进演出服里没掏出来。
我向他解释,他让我回单位开证明。我想打电话找同事,手机好像忘在了车上。
我说快开场了,你可以跟我一起进去问我们团同事,他说他跟我进去就是擅离职守。
这时过来一个穿军大衣的男人,推搡着我说:“出去出去,少跟这儿裹乱。”
我的火窜上来,挥开胳臂甩开他抓着我衣领的手。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他后退一步,狂妄地瞪我。
想也没想我就抬腿,一脚踢在他的脸上。他哀叫了一声,双手捂脸,血从指缝间涌出来。
我愣怔着,也恍惚着,看着他手背上流淌的红色液体。
两个人不再理我,一个冲进保安室,一个捂着脸哀号。我顺利进门,走进更衣室。
刚把衬衫塞进长裤,裤链只拉上一半,警察就进来了。神速啊神速,人民警察真有效率。
出示逮捕证,戴银手镯,按着我签字,跟演电视剧似的。
同事全都一脸惊恐,以夹道欢送的队型目送我被带走。
后来得知,我打的那人是个派处所片儿警,刚退伍,保安的老战友。他那天是专程找战友叙旧,顺便“执行公务”。现在,他躺在医院里,眉骨和鼻梁骨折。
我好像很轻易就能造成这种伤害。

二○○四年一月十三日至一月十五日

被拘三天。待遇比我在警车上预想得要好。

二○○四年一月十六日 星期五

中午从拘留所回到团里,先是团领导召见,后是同事采访。还真是忙。
我跟团长说,是我年轻太冲动,处事不够冷静。我又跟同事说,是那小子欠揍,太他妈猖狂。
冲动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或许两个原因都是,也或许都不是。
同事说我当时很镇定,像走向铡刀的刘胡兰。
我说那才不是镇定,是识时务。那阵势,除了乖乖听话,没有别的选择,就算躺地上装死也躲不过。
下午传票到了,公诉案,二月十六号上庭。
我找律师、找关系,表面挺积极,心里却不是很在意。也不是破罐破摔,就是觉得这事由不得我。
我总觉得,好多事情,要看另一方怎么想,不是一个人一厢情愿傻使劲就能成的。感情也一样。
这不,人家放出话了:撤诉?私了?没门!!!只听说过警察打人,没听说过警察挨打,我就是要出这口恶气。
晚上,姚佳打来电话,问我怎么回事。
“打了个人,碰巧是个假‘便衣’。”
“就是说,他们传的是真的?”
“说说说说,传到你们团的是什么版本?”
“卓越,你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
我干笑:“哈,我难得做一回热血青年。”
“你到底有没有给秦霜打电话?”
话题跳跃太快,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是因为他吧?你们出问题了?”
我急于堵她的嘴,专挑最刻薄的字眼:“这好像不关你的事。”
“那,我挂了。”她很轻很轻地说。
挂上电话,我又后悔。这真的不关姚佳的事,她没做错什么,我却恶意地拿话刺她。真是犯混。
 楼主| 发表于 2009-8-16 00:27: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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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一月十七日 星期六

看到姚佳的前一秒钟,我还闭着眼睛。听着急促的门铃声,我几乎是从床上爬过去开门的。不记得昨天是几点钟睡下的,只记得秦霜的脸在我眼前晃啊晃。头昏脑胀的看天色,竟然已是下午。
“昨天给你打电话,是有件事要告诉你。”她站在门外,没有进来的意思。
“是我态度不好,对不起。”我侧了侧身,“进来坐。”
她示意我看她手里的宠物篮:“秦霜他……”
“进来吧,没事儿。”我干笑。他不会回来了,就算我把家改成宠物乐园也与他的过敏症无关了。
姚佳略显拘谨地坐在沙发上,轻轻抚摸趴在她腿上的贝贝。
“秦霜在马来管弦乐团的借调合同要延长到一年,他已经口头同意了,只等两个团的头儿谈好价钱。”
“是吗?看来他很适应热带环境啊!”我生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他不会真心要签这么长的外调合同,你一定也不愿意。”
“那是他的事,跟我没关系。”我站起来,摸贝贝的头,“你怎么了?怎么蔫儿了?”
“贝贝昨天又拉又吐,我等会儿要带它去巴比堂。卓越,你和秦……”
“等我会儿,洗漱一下陪你一起去。”她似乎还想说什么,我急忙补充,“几分钟就好。”
脸上还带着水迹,我开车载着姚佳和贝贝去它的合同医院巴比堂。这年月,真是众生平等了,连猫都有主治医生。
姚佳说,这家巴比堂没有停车场,把车搁附近小街上就行。又补充,那儿老停着好多车。
怕她懒得走路,我把她放在街口,一个人开车带着贝贝进去找车位。
停好车,我抱着宠物篮下来,听到一个软腻的女声:“啊呀!这篮里是什么呀?好可爱哦!”
明知故问,傻子也知道这是猫。我冷哼一声,打量身后的女人和她身后俗艳的美发厅,再扫视整条街,恍然大悟。
“这是鸡。”我很严肃。
“嗯?”她吃惊地看我,又看贝贝,脸瞬间涨得通红,推开身后的玻璃门和里面的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很快就出来两男一女,气势汹汹地把我围在中间。
姚佳跑过来,挽着我的胳膊跟他们解释:“对不起对不起,他受了点刺激……”
我被她拉着往外走,那几个男女在后面叽叽呱呱地说笑。
我甩开姚佳径直走,她在后面一溜小跑着紧跟,叫着我的名字。
我站在斑马线前等红灯,她追上来站在我身边,说:“卓越,你冷静点!”
“对对对!我是不冷静,我是受了刺激,就因为那个混蛋的合同延期了,就算不延期,他回北京也不会理我了。”我猛然转头,不看她,“这下你满意了,我们俩掰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站在马路边,等着红灯变绿,绿灯又变红。
我扭过头,她仍背对着我。我说对不起,发自内心的道歉。
她转过身,接我手里的宠物篮,轻声念叨:“贝贝,哦,贝贝,你怎么样了?”

贝贝在打吊瓶,闭着眼睛,姚佳轻轻抚摸它的肚子。
我又说对不起,姚佳看着我笑了。
“你别没完没了啊。”她顿了顿,又说,“你暗恋过什么人吗?”
“嗯?暗恋?有过。”
“是秦霜?”看我点头,她又笑,“我也是。第一眼看见他就着迷了,就等着他注意我,爱上我。”
我吃惊地看她,没想到她那么早就喜欢上秦霜。
“呵呵,真傻。他是咱们音院的万人迷啊,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他,围着他转,他哪有功夫看我一眼?我偷偷注意着他,看着他换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都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
确实如此。那时候的秦霜,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女孩子,不像乐手,倒像面首了。
“后来四重奏和他分到一组,总算有了接近的机会,可他对我还是很冷淡。我矜持了三年,再等就真的没机会了。所以我开始采取主动──主动地接近你,因为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她又笑,“够傻的吧?愣是没看出你是最强的对手。我想着,最好的朋友往往最喜欢互相比,通过你他一定会注意到我。有段时间,我还以为我成功了呢,没想到是帮你成功了。秦霜是吃醋了,没想到是吃你的醋。”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当时几乎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都曾有过错觉,姚佳是先喜欢上我,又被秦霜没义气地抢走了。原来,是这样。
“算是报应吧。我想利用你,没想到送上门去被你利用。”她抬头看我,急忙解释,“你别往心里去啊,我没责怪你的意思。感情这种事,谁说得清呢?”
我坐在宠物医院的沙发上,脑子里想着秦霜,想着他为什么会喜欢上我。
他一直是个跟着感觉走的人,很少能说出个为什么,喜欢就说喜欢,讨厌就说讨厌。跟以往那些女朋友也是,好了分了,全凭感觉。
跟我也是一样。应该是。
“你一直都对他不放心吧?忌讳我和他在一个团里,是不是?”
我想说不是,又觉得不该对姚佳撒谎,于是就慢动作一般迟缓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没机会的。”她低下头,一颗水珠叭嗒就落在贝贝身上,又被迅速抹去,不留一点痕迹,“我知道你不信,可是他亲口跟我说过。”
姚佳说,能和秦霜分到同一个乐团,她很庆幸。鉴于秦霜的过往,她不信他是真的同性恋,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所以仍主动接近他。
我心惊,没想到我曾经处于那么危险的境地,只觉得她不会死心,但没想到她会主动争取。
姚佳又说,后来秦霜找她谈,跟她说:“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已经找到最爱就不会再爱上别人了。”
那个最爱就是我。
我彻底傻掉。我们之间谁也没说过那个字,总觉得很傻很肉麻,而且我以为,“维也纳”临走之前关于最爱的说法,他因为搞不懂,早就忘记了。原来,他一直记得。
“佳肴,对不起,我有点急事,得马上去办……”我站起来,说得乱七八糟。
姚佳了然地笑了一下,冲我摆了摆手。

我跑出巴比堂,边走边给秦霜打电话,住处和手机都没有人接听,也许在上音乐会。
我飞车回家,像上次贝贝光临之后那样,彻底大扫除。开窗换空气,用消毒液擦家具洗地板,换被单沙发罩,消除所有贝贝可能留下的气息。
他就是再抱怨家里像停尸房也不行,我不会再让他生病,过敏症也不行。
一切收拾停当,连车都送去内外大洗过,天已经全黑。再给他打电话,还是没人接。
我在黑暗里踱步,握着“步步高”。一定要打通,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跟他说──回来!
七点钟左右,再打去他的房间,通了,然后听到他的声音:“喂?”有点沙哑。
忽然紧张得说不出话,嘴张了几下发不出声音,嗓子好像哽住了。
“喂?”他似乎很疲惫,透着点不耐烦。
“秦霜。”我叫他,大口的喘气。
沉默,可怕的沉默。两个人都不出声,听着彼此的呼吸。
“回来!”我大叫,喉咙堵着的东西终于冲了出来,终于畅通。
他不说话,只是重重地呼吸,然后电话就断了。
我再打过去,总机小姐说:“I'm sorry, sir, the line is busy.  Please call back later.”
我又拿着电话踱步,手上全是汗,两只手轮换着,一只拿话筒,另一只在裤子上抹汗。
再打,占线。再打,还是占线。感觉自己濒临崩溃。
七点四十分,电话通了,但是没有人接。
总机小姐答应请客房服务员去看一下,要我十分钟后再打过来。
漫长的十分钟之后,她告诉我,xxxx房的客人不在房间。
怎么办?怎么办?他不肯接我的电话。他不想回来。他的合同要延期,延期之后他会签更长的,反正就是躲开我。
不行,我不能让他再跑了,就是抓,就是绑,也要把他弄回来!
他说他找到了他的最爱,难道他不知道,我也找到了。

明天,明天一早,先去找团领导,开证明写保证,同意我去马来西亚,然后再去派出所,求他们把扣留的出国证件先还给我……

二○○四年一月十八日 星期日

一早,天还蒙蒙亮,我就跑到团长家里,软磨硬泡着求他给我写担保。老人家穿着睡衣在担保书上签字、盖章,不忘教训我:“早干嘛了?现在知道后悔了?”
我真的后悔了,比被押上警车的时候还要后悔。如果没有这档子事儿,我已经飞到吉隆坡抓那个死小子去了。
拿着团长的担保,我去街道派出所,一老一少两个警察一口一个不行:“案子还没结,哪能让你出国?老老实实蹲家里等着上庭吧,也甭想着远处的新马泰了,逛逛咱北京的新马太得了……”
从派出所出来,我头重脚轻地往家走,心里恨恨地想:别逼我,别逼我偷渡!


秦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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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一月十八日 星期日

昨天没有音乐会,排练结束回到饭店,竟然接到卓越的电话。
他叫我名字的时候,我以为在做梦。
我找了他四天都找不到,这会儿他又打电话过来,奇怪得有点不真实。
可是,他在电话里说“回来”我又听得真真切切。
我想说,好,我现在就回去。可我说不出话,喉咙堵住了,话不能从嘴里说出来就变成液体去了另一个地方。果然是七窍相连。
我果断地挂了电话。不能浪费时间,我要马上跟这边乐团的领导请假,还要打电话买机票,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见到他。因为他说──回来。
晚上从马来西亚去北京只有新航一个航班,二十一点四十五从吉隆坡起飞,到新加坡转机,第二天早上七点就能到北京。
毫不犹豫,我拿了证件,直奔机场。
在新加坡机场,看到Subway快餐,这才想起还没有吃晚饭。那儿的金枪鱼三明治味道和北京的不太一样,即使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认为,但我坚持。

清晨,从北京机场出来,我迅速钻进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着我单薄的衣衫一脸同情:“穿这么少没人接啊?那我把暖风开大点。”
我说:“谢谢您谢谢您,出来太匆忙忘了北京还是冬天,不过我还真没觉着冷。”
司机笑:“年轻人火力壮啊!”
我呵呵傻笑,像个二百五,胸中好似烈火烧。
进门发现他不在家,我挺纳闷。这么早,他干什么去了?
从出租车出来,走到家的一会儿功夫,我已经冻透了,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穿上浴衣吹头发,这时听见门响。
他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我从浴室出来,又一跃而起:“你怎么进来的?你的钥匙……”
我低头,脸有些发烧:“脚垫下面还有一把。”
“昨天晚上电话断了之后,我就一直找你,不是占线,就是没人接。你搞什么鬼?”
“是我挂的。我赶着打电话订机票,向团里请假,然后就搭夜机回来了。你大清早的干嘛去了?”
“我?我求爷爷告奶奶的想办法去马来西亚找你。”
“妈的,为了你,我、我差点去偷渡!”他走近我,咬牙,“让你跑!”一记重拳狠狠地落在我的脸上,火烧火燎。
我没有抚脸,以闪电的速度回手一拳,重重地擂在他的左颊:“让你不信我!”
两个人对视,然后,吻得天昏地暗。
“减肥减过了。”他扯开我的浴衣带子,又捏我颊上的肉,手指用力。
“大概是那边天气太热,影响食欲。”我心不在焉地回答,手指抚弄开他的衣扣。
“几乎天天下雨,还热?平均气温也比北京的夏天低好几度……”他忽然住口,脸上显出羞赧。
中央台的国际频道,每天准点播报世界各大城市的天气情况。有个人,在北京,每天按时收看,只关注吉隆坡。
我直视他,看进他的眼睛。
“上床去!”他抓住我的肩让我转身,用力推我。
我被推得脚步踉跄,有水样的液体从眼中漾出。我趴在床上,把脸和水都藏在臂弯里。
他侧身躺在我身边,食指和中指像两条腿,一步一步,踮着脚尖从我的后颈沿着脊椎向下踱。
“别玩花样!”我瓮声瓮气地警告。
他摇我的胳膊:“你先来。”
当然明白他的用意。我不敢抬头,现在,我一定双眼通红像微醺的兔子。
“……其实,我……并不在意……”他嗫嚅。
“我知道……”
有些话,不需要语言也能传达。
因为我终于懂得:不想自己,只想不要它灭掉,爱情之光就会闪亮到最后。

第十章

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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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一月十九日 星期一

昨天早上,我失魂落魄地从派出所回到家,他竟然在房里!
一个我正在千辛万苦寻找的家伙,突然出现在面前,对我的心脏真是一次考验。
我想起来,他妈妈好像是说过,他有在门口脚垫下面藏备用钥匙的习惯。
这个笨蛋,现在谁还敢这样?地球上的贼都知道了。
回想起一整晚加一个清早的慌乱与心悸,我狠狠给了他一拳,他也毫不示弱,回我的那一击比我更狠。
这也算公平。像两年前那个冬夜,打完我们便吻在一起,吻得很深很久,几乎窒息,似乎要补回这一个月所欠下的。
疼痛之后是甜蜜。
“我要看着你的脸。”他吻我,也抚摸。
“随便你。”我合作地平躺,微笑。
他跪在我的两腿间,人很有耐心,手指也很温柔。
我仰视他的脸。他的下巴明显变得尖细,像椎。忽然心疼,椎仿佛刺进了心脏:“你在大马,是不是病过?”
“嗯。”简单的回答,似乎不想再提。
“怎么回事?”
“被一个混蛋气得肝气郁结。”他眼神凶恶地俯视我,手掌抚上我的左胸,“再不信我,就剖开这里看看,到底装着什么狼心狗肺。”
他开始冲撞,在某一时刻叫出声:“……卓越……”
这个咒语,对我永远灵验。可以让我欢乐着哭,也可以让我疼痛着笑。
“那我也要看着你。”我扳他的肩。
“好好好,听你的。”他顺从地翻身,轻轻地笑。
把他的腿压至胸前,我扶着他的膝盖,粗声粗气地威胁:“再敢跑,打断你的腿!”
我抱着他,把他圈在怀里,固定在胸前。
他问我为什么要说偷渡:“遵守法纪、光明正大地去不就得了?”
我给他讲我的两次冲动,一次袭警,一次骂鸡。给他讲我找不到他,怎样厚着脸皮去找人,求团长,求片儿警。
他笑得浑身乱颤,笑出了眼泪:“小时候没人教过你吗?和家里人失散了,要站在原地等。一定会有人回来找你。”
“你会回来吗?要是我不打那个电话。”
“会。你相信吗?”
“信。”今后再不会怀疑你。

今天早上,我去团里上班,他去他们团找领导谈合同延期。
临分手,我拉住他:“口气要强硬,就是不能延。记住了?”
“你祥林嫂还是唐僧啊?”他挣开我扭头就走。
我并不是很放心,以他的好脾气,他们团长几碗迷汤就能把他灌晕。更何况,借调是团里对演奏员的肯定和信任,处理不好就要被骂不识好歹。
晚上下班回家,他说他和团领导谈了,只能让一小步,原本延至一年的合同改为九个月。我还能说什么?


秦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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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一月十九日 星期一

我恨死自己。卓越嘱咐我态度要强硬,我还信誓旦旦说大话,哪知道一见团长就老实了。老人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完乐团的荣誉又说我的能力,把我逼得无话可说。
最后,我只得说:“团长大人,我正热恋呢,特上赶着的那种,迷人家迷得要死要活。我要一松劲,说不定就让人给踹了。您这不是耽误我终生幸福吗?”
团长气得直笑,说:“小秦你别给我耍花招。这样吧,先延到九月份。到时候那边可能已经聘请到自己的小提琴手了。”
我只能同意。

晚上跟卓越说了这事,他咬着我的耳垂不说话。
我推他:“你有话直说,别跟我这儿逗闷子。”
“你想听什么?距离产生美的爱情箴言,还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集体主义精神?我现在是调频立体声广播,欢迎选台。”他嬉皮笑脸。
其实,除了“窝囊废”这三个字,我再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自己。一年变成九个月,唉,这就是我强硬争取的结果。
“有没有骂人广播电台?”我问他。
他握住我的肩和我对视,一本正经地说:“有。”说完就猛然推开我,翻到沙发后面,大声说:“你个窝囊废!笨蛋!”
他一级战备地盯着我,随时防备我扑过去。我已经笑得直不起腰。
他真的懂我,连我找骂的用词都知道。


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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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二月十六日 星期一

秦霜是十四号早上到的,胖了一点,在床上还是很疯。
他给我的礼物居然是两条机场免税店的Salem Menthol。他对我抽烟的态度总是暧昧不清,我吸烟时他会扑上来抢,有时又会买了烟送到我手上。
我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矛盾,只在心里得意着。
他瞪眼:“你别以为我是为了讨好你就跟国际禁烟运动唱反调。这只要四十马币,我小市民贪便宜行不行?”
今天开庭,受伤警察的单位给他开了一张当晚正在执行公务的证明,所以是轻伤害和妨碍公务罪两罪并罚。
判了一年监外执行,期间不得离境,每月还要到户口所在地的派出所汇报个人表现。
秦霜说:“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一年吗?大不了你每月到派出所报到,我每月找你报到。”

从法院回家的路上,一辆奥迪A6斜刺里冲出来,差点别到我们的小富康。
好不容易稳住车子,我摇下车窗冲A6的司机吼:“你给我靠边停下!”
A6停在前方不远处的紧急停车带,司机开门下车,骄傲又穷横地回首。是个穿海军军装的年轻水兵。
我拧身要下车,秦霜抓住我的手臂,用眼睛提醒我。我又怎么能不记得:一年之内,不能惹事儿,否则立马就得进去。
如果那样,一年的意义就要发生变化。
“你别管。”我甩开他的手,迎着那个水兵走过去,表情严肃心里却在暗笑。
“车本儿呢?把你车本儿给我!”我凶巴巴地把手摊开,伸向那个水兵。
他愣了一下,不解地问:“凭什么给你车本儿?你又不是交警。”
“卓越──”他站在我身后叫,失望和气愤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
“以后小心点,别以为挂个军牌就把奥迪当坦克开。”我交待一句转身就走。
小水兵有些意外,已经竖起刺准备迎接坚果,没想到砸来一团棉花。
回到车上,我向秦霜解释,说我只是逗着玩儿,发誓从现在开始要夹着尾巴做窝囊废。
他撇嘴,口气却明显的轻松:“你心狠手辣,我两年前就领教了。”
我了解他的担心,那是一种会在心里发酵的物质,能让我整颗心都起化学反应,酸酸甜甜泛起酒泡,人也变得醺醺然。

晚上,一帮同学和朋友在凯莱聚会,庆祝我不用吃牢饭。
一个没看住,秦霜又被人灌多了。我扶他,他就势趴在我怀里咕咕哝哝,没人听得懂他说的是哪国鸟语。
我问他想不想吐,他捂着嘴点头,我半拖半抱地把他弄进洗手间。
一进门,他就咯咯笑着把我拖进一间厕格,闭着眼睛说:“吻我。”
“你真喝多假喝多?”
“快点儿!原影重现,吻我。”他催促着,睫毛轻颤。
两年前,在这个洗手间,我们第一次接吻。
我揽住他,贴上他的唇。
这次的吻,根本就不能算原影重现,因为已经和两年前有了本质区别。
吻得太深、太投入,以致全身的火都被点燃,身体已经纠缠在一起,连呼吸都变了节奏,他的手也悄悄伸进我的裤子里。
我猛然推开他:“不行!在这儿不行!”
我们不再说话,各靠一扇板壁喘粗气,调整呼吸。
“如果不用偷偷摸摸,就完美了!”我轻声叹息,指的不只是一个吻。
“可以啊!我敢当着大家的面吻你!”他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却故意断章取义。
“得了吧你。就算是一男一女,大庭广众之下接吻也够出格的了。”我拉他,“走吧,该有人找咱们了。”
“为了太阳,我才来到这个世界!”他背巴尔蒙特的诗句,意有所指。
真拿他没办法。


秦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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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二月十六日 星期一

十四号早上到北京,乍暖还寒。
我却坐在他身边热得脸直发烧。他也一样,连耳朵都红得透明。
我们只愿意把原因归结到车内的暖风系统上。
他要我帮他点一支Salem Menthol,说薄荷比较清凉败火。我点燃一支,自己吸一口,再拿在手上让他吸。
这个骗子!两个人一递一口的抽着薄荷烟,我不仅没觉得凉快,反倒越抽越热,连气都快喘不匀了。
这破Salem Menthol,亏我还帮他在机场免税店买了两条。
我一向反对吸烟,但又不想逼他,心里特别矛盾。担心他的健康,也担心他的心情,只能时不时卖卖矛,抽空再吆喝几声盾,红脸白脸全由我一个人唱。
也许,那带着薄荷清凉的吻,对我太过诱惑。

卓越的案子判了,幸亏是监外执行,一年也就不算什么,只要他在这一年之内安分无事。
回来的路上,他和一个开军车的海军士兵发生了争执。错虽然不在他,但他的冲动却令我心惊。
“车本儿呢?把你车本儿给我!”
我站在他身后,听他火冒三丈的大吼,心狂乱地跳。只要他动手,就要失去一年的自由。
这么冲动,这么不计后果,他难道什么都不在乎吗?
我叫他,忍无可忍,气愤,更失望。
他转头看我,往回走,似乎笑了一下,有一丝奇怪的意味。
发动车子的瞬间,在我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的,他的唇扫过我的唇。
“我只是逗逗闷子,不会惹事儿的。”
“那你要人家车本儿干嘛?”
“呵呵,要过来我替他撕了。车技那么差,让他再考一个去。”他得意地笑,转而又变得认真,“你别担心,这一年我铁定老老实实的。越狱比偷渡的难度系数高太多了。”
偷渡?哼,还是先学游泳吧。他亲口说的,初二以后就再也没进过游泳馆,根本是个旱鸭子。

他们乐团待他不错,没有开除他,一帮朋友和同学借机又聚到凯莱的运动餐厅腐败。
我装醉把他骗到我们初吻的那个洗手间,要他原影重现。
那个深吻差点让我们失控,因为感觉实在太好。
他说,如果不用偷偷摸摸,就完美了。我明白他是在说我们的爱情。这很无奈。
和他一起回到餐厅,姚佳走过来,向我们举起酒杯,说:“Cheers。”
“这么洋?”卓越挑眉。
“想不出合适的话。”她看向我,“有些祝福只能放在心里,说出来会酸得让人受不了。”
她还是那样,表面看来嘻嘻哈哈,其实很内敛。大提琴的深沉,真的很配她。
三个人举杯一饮而尽,姚佳微笑着,走向身旁欢乐的人群。
但愿欢乐可以传染,这样我内心的负疚感也许会有所减轻。
卓越重新端过两杯酒,递给我一杯,问道:“她刚才说Cheers,咱们说什么?”
“也要洋的?”我反问。
“随便。”
我举起酒杯,说:“那就Kiss。”
卓越开心地笑:“好,Kiss。”
两只晶亮的郁金香杯相碰,清脆悦耳地Kiss。在大庭广众之下,代替我们。

第十一章(尾声)

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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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十一月六日 星期六

今天,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末,秦霜一早去了父母家,我按他的吩咐先把床单、被罩塞进洗衣机搅着,然后去洗车,回来把洗好的东西晾到阳台上。
想着自己怎么就成了个听话的家庭妇男,我轻笑着,捧起茶杯听着格罗米欧窝进沙发里,放任了大脑。

不得不承认,我脾气不太好,爱急,火气上来会忍不住拳脚相向。
不知道怎么才能像团里的同门师兄──齐歌那样,工作后忽然就转了脾性,变得温柔和气。他在音院时可是有名的爆脾气。
而秦霜,凭良心讲,他绝对算得上好脾气的典范。
大多数时候,他情绪稳定,态度平和,与所有人相处融洽,不经意间就会令人产生好感。
与别人意见不统一的时候,他习惯于缄默;一旦预感到发生冲突的先兆,他首先会选择躲避。
但是,如果真动起手来,他也不是省油的灯。有那么几次,他和我交手,吃亏的居然是我。
他说,是我把他逼急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龇牙,然后呵呵傻笑。
说得也是,每次沉不住气先使用暴力的,总是我。
事后打扫战场、处理伤口时,他总要学着国务院发言人的腔调,套用中国政府对台湾的态度对我发表声明:“我反对武力,但不排除在必要时刻动用武力。”
事实上,我宁愿他跟我动手,哪怕在拳脚上吃点儿小亏,也不愿意他躲避。
冲突前夕,他一声不响地逃跑,留给我心理上的紧张远远大于身体上的小伤。
他那次不告而别跑到大马,已经让我受够了。
还好,他从大马回来之后,我们相处得不错,没发生什么大争执。

午饭和晚饭都是从楼下餐厅叫的外卖。晚饭本想用泡面凑合了事,却接到秦霜的电话,一个劲地报菜名故意馋人,听得我差点儿把口水滴到话筒上。
“真的这么忙?要不,我拨出来一份,等你赶过来?”我刚要破口大骂,电话那端换成秦霜的妈妈。
不知道秦霜替我找的什么借口,只得支吾地道谢,说自己很忙很忙,实在脱不开身,匆匆挂断电话。
心里不服气,嘴变得格外馋,在头脑中回味着他报上名来的菜肴更是不甘,于是丢下泡面跑到楼下餐厅大吃大喝。
胃填满了,脑子仿佛也被撑得没了空隙,想了九九八十一个来回,也没想清楚到底有没有必要继续瞒着秦霜的父母。
为了不致大脑爆裂,我拿起了小提琴。
海菲茨改编曼努艾尔•庞赛的小提琴独奏曲“小星星”(Estrellita),是我和秦霜拼琴技时必输的一首。升F调的曲子里,大量的升记号令我错误频出。每到这时候,秦霜得意的笑容在我眼里就变得异常可恶。
趁他不在,我抓紧时间多多练习,下次也好扳回一局。免得一到这首曲子,他就摆出一副已经把我压在身下的丑陋嘴脸。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风声大作,隐隐传来隆隆的雷声,竟是要下雨。
北京的秋天,扬尘或是沙尘暴司空见惯,雨水是极少的,没准又是人工降雨。
我放下琴,考虑要不要开车去接那个到爹妈家蹭饭的家伙。这时,门铃响了。
开门前我就知道不是秦霜,轻易听出他尚未走到门前的脚步声并不困难。
是姚佳。
她站在门外,拎着一只印有FA:GE字样的纸袋。
“进来坐。他马上就回来。”直觉她有事,而且一定与秦霜有关。
“不了。只是来说一声,我的请调报告批下来了,明天去深圳XX交响乐团报到。”
我怔住,后退一步,让开门,坚定地说:“佳肴,你进来,进来再说。”
姚佳坐下来,把纸袋放在腿上,轻轻折上,打开,再折上,再打开。
“怎么突然决定调走?”深圳XX交响乐团是不错,建团也有二十多年,是个好去处。但我相信这不是主要原因。
雨下起来,雨点抽打在玻璃窗上,啪啪直响,显得房里更加安静,只剩下雨声。
“我想让自己死心。自动不行,干脆改‘手’动。”姚佳抬起头,指了指窗外,“就像人工降雨,能达到预想效果就行。”
我无话可说,内心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庆幸,该感激,还是该难过。
“卓越,”她叫我,声音低柔,有着大提琴的韵味,“我有时候很困惑,搞不清是恨你还是恨自己。我常常想,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我当初利用你的报应?”
“不是。你别乱说。年纪轻轻搞什么封建迷信?”我放在她面前一杯热茶,打岔道,“佳肴,你也知道,感情这种事,很难说清的。”
“你别跟我客气!”姚佳站起来,似乎想制止我端茶,却把手里的纸袋塞到我手里,“我这就走。你把这个,交给他。”
我捏着纸袋挡在她面前,想出言挽留,电话却响起来。我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抓起话筒。
秦霜在电话里赖皮赖脸地说:“下雨了,咱家的良驹刚洗过澡,你也甭来接我了,我自己打车回去。你在家里等着接驾吧!”
我没像以往那样跟他逗贫,略显严肃地说:“你快点回来。路上当心。”
挂好电话,我面对姚佳,诚恳地说:“你再坐一会儿,他这就回来。临走前,你,应该想见他一面的。”
“错!我不想。我不想给自己任何改变决定的机会。”她摇了摇头,指着我手里的纸袋,“把这个交给他,我也没什么遗憾了,随便他怎么处理。”
“那贝贝怎么办?能带走吗?”听起来好像在拖延时间,但我确实想到了那只曾做过我的冲锋枪,又令秦霜发高烧、长红疹的波斯猫。
“寄养在我哥家了。”姚佳低下头,手指掠过一绺垂落的头发,“而且,他家里没有人患过敏症。”
“你喜欢猫?”她反问,不等我回答,又笑,“知道你不会。只是贝贝比较特别,对不对?”
我点头,不得不在心里承认,是贝贝又一次验证了我的小心眼儿,它对我的意义当然不同于普通意义上的猫咪。
姚佳从钱包里拿出一张贝贝的靓照送给我,开玩笑说不能担保是否仍会引发过敏症。
我把纸袋放在茶几上,用手指卡着边缘接过照片。
姚佳说时间不早,拉开门往外走,我追上去说:“外面雨不小,我送你!”
“别!”她按下电梯钮,回头对我说,“你还是老老实实候驾吧!”
“那,”我有些讪讪,“我给你拿把伞。”
“不用。”她再次垂首,仿佛自语,“我不想让手边再留有与他有关的东西。”
她冲我摆手,劝我回去,一再说小区门口有趴活儿的出租车,不会让自己挨淋。
电梯来了,她走进去,背对我站着,直到门缓缓合拢,也没有回头,没有转身。我不由想起她在我和秦霜新租的房子里看电视时,无声无息落泪的情景。
走回房里,看着放在茶几上的纸袋露出的一角毛线织物,我没有一丝打开的欲望。
对秦霜的过去,竟真的不计较了。

秦霜气喘吁吁地进门。从出租车跑进楼道这一小段距离,他还是被淋湿了。
“在电话里催我快点回来。有事啊?”他边问我,边低头解着外衣钮扣。
把湿漉漉的外套丢在地板上、抬头看我的瞬间,他的视线落在我面前的纸袋上。
他疑惑地走近茶几,从纸袋里拿出一条乳白色底豆绿色斑点的长毛围巾:“佳肴来过了?”
“嗯。刚走。”
“她找我?什么事?”
“她明天去深圳XX交响乐团报到。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说,随便你处理。”
秦霜皱眉:“她要离开北京?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等我?”
“她怕见到你又会改变主意。”我简单地回答。
他没有暗恋过,也没经历过明知不可能,却控制不住去爱的痛苦。他不会知道姚佳做出这个决定需要多大的决心。
“下这么大雨,你不留她等雨停了再走?”他迟疑了一下,转而问我,“你是不是拿话噎她了?”
我无奈地抱怨:“你狗屁不懂,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
他咬牙瞪我,转身冲出房门。
我破口大骂:“混蛋!又是这样!又是这样!跑吧!跑了就别回来!”
和他上次跑到大马不同。这次,他前脚走,我后脚就追了出去。虽然他的行径令我不齿,但必须马上抓住他。因为外面是瓢泼大雨,而他身上只穿了单衣单裤。
我跑出楼门,连他的影子也没看到。这个混蛋,腿脚还挺快。
我一手举着伞,一手抱着他的大衣,在风雨交加的夜里艰难地走,怒火中烧。
一场秋雨一场寒啊!我不禁感叹着打了个冷颤,站在小区门口不知道该往左还是该往右。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种时候,他绝对不会跑回父母家。
我在双方向的马路上各逡巡了一会儿,又踱回小区,向门口的保安打听:“刚才有个小偷入室行窃,被我吓跑了。您看见他往哪边跑了吗?我记得他好像穿了一件白衬衫。”
保安大惊:“有小偷?我怎么没看见?我一直不错眼珠地在这儿盯着,除了你,一个人也没看见!”
我点点头,准备往回走。保安从窗口探出头来叫我:“先生,要不要报警?”
“不用了,你们加强防范就行了。”
既然保安没看到有人出小区,估计秦霜这家伙就在小区的楼群里。
玩捉迷藏吗?真够幼稚的,看我逮到人再怎么收拾他。
我在楼群间溜跶了几圈,也没找到人。下半身被雨水打湿了,裤子冰凉的贴在腿上;皮鞋进了水,一走路就咕滋咕滋冒水泡。
肚里的火气越来越大,想就此放弃,又怕仅穿单衣的他冻出个好歹,真是左右为难。
最后决定,拉下面子,回家打他的手机,求他回来。

走进楼门,我正甩着雨伞上的水,一侧楼梯间的木门突然打开,秦霜走了出来。
大概没想到会这么巧碰到我,他愣怔了一下,斜着身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我。
我两步走到他面前,把大衣往他怀里一塞,抓住他的衣领就往电梯间走。
他不出声地反抗,下死劲掰我的手指,拧我的腕子。我咬紧牙关不松手。
两个人就这么无声地拉扯着,较着劲儿进了电梯。
走得匆忙,房门没有锁,虚掩着,抬脚一磕就开了。我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拖进房里,用脚把门带上,扔掉手里的雨伞。
“屁大点儿事,没争两句你就跑!真把自己当受气的小媳妇了?有能耐就真滚回娘家去,倒也省心。藏起来吓唬人算什么本事?”我两手用力把他扯到面前,脸对脸地大吼一通,又猛地把他狠狠甩在地板上。
他吃痛地哼了一声,迅速撑起上半身,一手扶地坐起来,抬脚就踢,正中我小腿的门面骨。
“谁跑了?谁藏了?你少胡说八道!”想是“小媳妇”和“回娘家”这几个字激怒了他,踢完喊完,他的脸仍涨得通红,呼哧带喘地怒视着我。
我瘸着腿连退几步,回嘴道:“你没跑没藏,上哪儿去了?进入四维空间了?”
“我没你那么混!眼看着一个女孩子冒雨跑出去也不管。小心眼儿,算什么男人?”他揉着摔伤的髋骨慢慢站起来,轻声咕哝着,“我有必要跑吗?我是去找佳肴回来避雨!”
“你去追佳肴?”我不信任地靠近他,拎起他已经被体温焐干的衬衫一角说,“那你怎么会从楼梯间跑出来?”
“你管得着吗?”他甩开我的手往浴室走,被我按在墙上,固定在两臂之间。
“你说不说?”我伸手到他的肋下,轻轻一抓。
他怕痒,仰头笑了一声,身子靠着墙往下滑,头抵在我胸前讨饶:“我说我说。我顺着楼梯一圈一圈往下跑,被十七层楼梯给绕晕了,到了一层没收住脚,一口气跑到了地下室。”
我们这幢楼的地下室是物业公司的仓库,堆满了花盆、墩布等杂物,秦霜一头撞进去,估计也吓了一跳。
我们两个人头抵头笑了一阵,我继续追问:“后来呢?怎么没从地下室跑上来继续追?”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低声说:“刚进去没看见,想走的时候才发现楼梯口有一只母猫和一窝刚生的小猫……我有过敏症,不能太靠近……”
我想象他在地下室绕来绕去找新出口的情景,难以抑制地大笑。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很难让人分清是怕猫还是怕过敏症。

“你身上真凉。”秦霜靠在我怀里说。
“废话。冒雨在外头走遛儿,能不凉吗?”我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腿上,“……你摸摸,裤子都湿透了……”
“上回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要向小朋友学习,和家里人失散了,乖乖站在原地等,一会儿就有人回来找你。谁让你不长记性,到处乱跑?”
“你还来劲了是不是?十一月份穿着单衣往外跑,装疯啊?害我也冻得够呛。”我一把扯开他的衣服,将他按贴在怀里,恶声恶气地说,“少废话,快帮我暖和过来……”
身体很快被他温暖,点燃。火,从浴室燃烧到卧室……

我俯在他背上,压住他不肯离开。他侧过脸,动了动肩膀,示意我下去。
我双臂加力,更紧地贴合,含着他的耳垂说:“我得给你点惩罚,谁让你胳膊肘往外拐。”
毫不意外地被他掀倒,我夸张地呻吟了一声,翻身趴在他身侧,半张脸陷进枕头里,偷眼观察他的反应。
谁知他纵身而起,骑跨在我身上,一手按住我的右肩,一手握住我的右腕,把我的手臂往肘的反方向撅。
我疼得大叫:“秦霜,你疯了!轻点!轻点!再使劲我明天拉不了琴了!我晚上有音乐会,要上“梁祝”!你想让指挥杀了我呀?”
我想挣扎,无奈他坐在我腰上,压得我浑身使上不劲儿。手臂麻木了,肘部仿佛已经断开,被他固定在后背上。
他慢慢伏低身子,嘴贴在我的颈侧,湿软地呼吸着:“卓越,胳膊肘往外拐的滋味如何呀?”
“不好受。”我装可怜,随即又按捺不住地破口大骂,“秦霜,你这个混蛋!快松开!你想疼死我是不是?你信不信,我明天要是拉不了琴,非把你的手剁了不可!”
手臂的束缚解除了。秦霜温柔地替我活动着被扭的右臂,意味深长地说:“你也知道了,胳膊肘往外拐的滋味不好受,自己也会疼,以后就少给我干胳膊肘往外拐的事儿!”
他还算知道轻重,没把我的手臂扭伤。经过一番按摩,已经没有任何不适,明天上音乐会肯定不会有问题。

我把贝贝的照片插在装有我们合影的相框外面,猜测着姚佳的用意。她大概很矛盾,既希望我们不要忘记她,又害怕我们时常谈起她。她一向如此,敏感而又自尊。
秦霜躺在床上侧身面对我,手伸向腿间,表情自然地说:“嗨,这是我新发现的性感带,刚才特别有感觉。”
我惊异地看着他,那毫不做作的表情、没有遮蔽的身体、完全袒露的私处,向我赫然昭示着一颗没有半分隐藏的心。
原来,无论是身心,他都向我如此彻底地敞开。
他扔过来一只枕头,笑骂:“现在‘只许看不许摸,可以做笔记不许拍照’,不然晚上没法睡了。”
我躺下来,抚摸他的脸颊,在心里发誓也要对这张脸彻底坦诚。
于是,我向他讲述当年暗恋他时那种对未来的无望而又无法控制感情的无奈,希望他能了解姚佳这次的决然离开对她个人也许是最好的解脱;也希望他能藉此明白,我对姚佳的理解远远大于他;更希望我和他之间,永远心无芥蒂。
秦霜默默地听着,他的眼神告诉我,我的话他听进去了,也听懂了。我揽住他的肩轻声慨叹:“美女和佳肴,得到哪一样都是幸事。谁能得到姚佳这样的美女佳肴,更是幸运。”
“但愿她能尽快找到那个幸运儿。”秦霜喃喃说着,面向我沉沉睡去,头抵着我的肩,一条腿随意地搭在我身上。
暖黄的灯光下,可以看到他髋骨上那块明显的瘀青,是我把他摔在地上时磕伤的。
而我小腿正面那块伤痕也依然清晰,是他半躺在地上踹出的证据。
我和他之间的爱情,总会留下各种原因的印记。
我盖好棉被,熄灭台灯,在黑暗中吻了吻他光洁的额头,笑意在心中缓缓漾开。

他说,胳膊肘往外拐时,自己也会不好受,也会疼。那么,他从心底里还是愿意胳膊肘向我这边拐的。
他还说,不想自己,只想不要它灭掉,掌中的蜡烛就会在寒风中一直燃烧。我希望,由我们两个人四只手共同呵护的蜡烛,能够永远不熄。


秦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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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十一月六日 星期六

结束大马的合约回到北京已经两个多月。
二月到九月这半年多时间里,我几乎每个月往返一次。
这样频繁的搭飞机,我自称是空中飞人,卓越却损我是夜间飞行的猫头鹰。
这个说法很形象。为了两天一夜的周末,我总是搭周五晚上的红眼航班回北京,再在周日晚上返回吉隆坡,俨然一只昼伏夜出的夜猫子。
搭夜机是个苦差事。起初是睡不着,后来好不容易睡踏实了,到新加坡又该转机了,待在机场的几个小时更是难熬。
唯一的安慰是,周五的“红眼”怎么也比周六的头班到达得早。
卓越每次到机场接我,第一句话总是说:“累坏了吧?”
我便趁人不备偷袭他一把,坏笑着回答:“大战三百回合没问题。要不你试试?”
不得不承认,我十足是个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经常是不等出招,在车上就已经睡成一瘫烂泥,东倒西歪走进家门,更是一头扑倒在床睡得昏天黑地,往往要到近中午才起身。
卓越总要忍不住唠叨:“困成这副样子,有给民航做贡献的钱不如弄张好床睡个好觉。合同没到期,还是别跟猫头鹰似的折腾了。”
明白他的意思,相信他一定也了解我的想法。所以,不用多说,伸腿把他勾倒:“再好的床,那不是没有你吗?”
他仰头笑:“也对。再好的地方,没有天安门,还是不如北京。”

回想那段匆匆来又匆匆去的日子也挺有趣,连睡觉都能睡出花样睡出乐子。
有个补眠的周六上午,我居然发起了春梦,可惜不太美好。
梦中的卓越变成一个二百多公斤的大胖子,虽然体态痴肥沉重,仍然让我难以自制地激动、兴奋。
临近高潮时被他加诸在胸口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来,想推又推不开,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得不到释放的欲望混合着胸口沉闷的压迫令我痛苦不堪……
几乎就要窒息的刹那,胸前的重负突然移开。我喘促地睁开双眼,懵懂地打量眼前身材匀称的卓越,一时还有点犯晕。
“怎么搞的,睡觉把手搭在胸口,做噩梦了吧?”他握着我的手腕分放在身体两侧。
听我讲述完那个春梦,卓越摇头叹息:“体重二百多公斤你也不嫌弃,活该被压得喘不过气。”
春梦的余波未尽,体内的火继续燃烧。我反手将他拉到怀里,嘴里胡乱应道:“不管皮儿变成什么样,只要馅儿还是卓越就行。”
“嗨,怎么说话呢?我成肉包子了?”
我亲吻他的脖颈、前胸,含混地咕哝:“你比肉包子好吃。”

上次的冲突过后,我们的感情似乎进入了蜜月期。虽然新的分歧与争执不断出现,但化解得很快,最终都能达到和平统一。
因为我的父母住在本市,周末少不了登门觐见,卓越和我一起回去过几次,倒也其乐融融。
有那么几次,我明目张胆握住他的手,甚至说话间把头靠在他身上。他觉察到我的企图,悄悄把我推开后,开始避免和我一同去见父母。
我想让我们的关系走明路以逃开婚姻的压力,他觉得走暗道才能安稳避开闲言碎语。
虽然各持己见,但还是达成共识。不管是明修栈道,还是暗渡陈仓,目的只有一个――我们想一直在一起。
既然如此,就顺其自然吧,反正发生什么两个人都要一起面对。

这个周末,我一个人回父母家,卓越留守。
母亲在饭桌上又旁敲侧击地问起女朋友的事,我有些不耐烦,但卓越又不同意出柜,只好敷衍:“都什么年代了,还拿‘越王令’这种老掉牙的东西逼婚。我有人喜欢也有喜欢的人,别再替我操心了行不行?”
父母从我的话里似乎听出些玄机,好像很明白的样子对视了一下,父亲甚至得意地扮了个鬼脸。
我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也许,卓越是对的,隐瞒才能维持住安稳的现状。
傍晚的时候,母亲边上菜边问我卓越为什么好几个星期没来,我有些恼怒又有些无奈,随口胡说他们团有重要演出任务要加紧排练。
转过身又有些担心,那家伙一个人在家不知道吃什么,估计又是泡面。忍不住打个电话过去,把当晚的菜单报了一遍,希望能勾起他的食欲立马出去大吃一顿,或是刺激他下次跟我一起过来打牙祭。
母亲听到我在跟卓越讲电话,接过话筒很亲切地同他聊了几句。她微笑的表情和轻柔的话语又使我产生说出实情的冲动,拼命压制才把涌到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
晚饭后下起了大雨,北京新闻说这是针对该地区的旱情进行的人工降雨。
懒得再听什么人工降雨的科学技术以及必备条件,我又拿起了电话,通知卓越不用来接我。
卓越在电话里要我快点回去,口气很严肃。我放下电话拿起外套边穿边往外走,跟端着果盘走出厨房的母亲说:“您做的菜太好吃了,真是撑死人不偿命,害我现在胃里没一点多余的地方装水果。”
走得太急,我不仅放弃了爱吃的甜橙,还忘记了雨伞。幸亏出门就叫到了出租车。

出租车不能开到楼门口,虽然只有几步路,一路小跑还是淋点了雨。
跑进家门脱下湿淋淋的外套,我一眼看到纸袋里那条乳白色底豆绿色斑点的长毛围巾。原来这就是卓越催我回来的原因――姚佳来了。
她竟然申请调到外地乐团,临行前,把很早就已经织好却一直没有送出的围巾交给我。
一直觉得对她有所亏欠,而且是永远不能弥补的那种。
分配进同一家乐团时,仍能感觉到她的亲近。凭良心讲,她的举动并不招人厌烦,却能让人清楚了解她的用心。
我主动跟她谈,把话说得很死很绝,不留一点回旋的余地,只为了不使亏欠加深,即使看到她眼角闪烁的泪光。
如果没有救人的能力,就不该伸出救命稻草。那更残忍。
她既然来了,为什么要冒雨匆匆离开?
我狐疑地质问卓越。以他的脾气他的个性,不知说过些什么,而且他不是第一次拿话噎姚佳。
卓越愤怒地骂我,说我胳膊肘往外拐。
我当然知道这样指责他很伤感情,而且也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出发点都是为了我。但是――姚佳――我真的不想让她因为我再受到一丝伤害。
来不及多说,我冲出门去。也许还能追上她,请她回来避雨,告诉她雨过总会天晴,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没功夫等电梯,我从楼梯飞奔而下。跑得太急太猛,也没数楼层没看标识,在楼梯上一圈圈地绕,不似以往那样看到豁然开朗的绿化带,却撞进一片堆满杂物的黑暗里。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被十七层的楼梯绕晕了,收不住脚似的一头冲进了地下二层。
喘着气准备往回走,又忽然呆住。台阶上的一团破布上,一只大猫和几只小猫正警惕地瞪着我。
从它们上面跳下来容易,再跳上去可就困难了。我转动脑袋,搜寻其它路口。
好在这幢板楼有东西两处楼梯,我从东边走到西边,上到地下一层又回到东边。兜个大圈只为躲避猫妈妈一家,想想都丢脸。
在地上一层却被卓越撞个正着,他强硬地拖我回家,我试图挣脱最终放弃。一是确实实力不敌,二是折腾这大半天,估计姚佳早坐上出租车走了。
卓越大吼大叫着把我狠狠摔在地上,髋骨磕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口中的“小媳妇”和“回娘家”两个词汇令我倍感屈辱,不等从地上爬起来就抬腿踢了过去。他吃痛地跳着脚后退,表情和动作很是滑稽。
用对骂的形势,他向我表明愤怒的原因是我冒雨“夜奔”,我也向他表明那是要尽快追姚佳回来避雨。
谁料到,去追别人回来避雨的人自己却跑到地下室避雨,担心别人淋雨的人自己却淋个透心凉。
卓越拉过我的手去验证他湿透的长裤,我的手指就势拐弯去了更好的去处……

从浴室闹到床上,两个人都精疲力竭。他居然又提起“胳膊肘往外拐”的事,我决定给他一个教训。
把他的胳膊肘强迫着拐向外侧,眼看他疼得又喊又叫,一会儿说软话求饶,一会儿凶巴巴威胁,这才作罢。
总算让他了解到,我即使嘴上为了外人责备他,心里还是会不忍,还是会偏向他。
他的胳膊恢复后,拿来贝贝的照片给我看,又兴致勃勃地插到床头的相框前,我躺在床上看他忙乎,随口说起刚才新发掘到的敏感带。
向卓越坦白,不论是内心还是身体,于我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他凝滞的眼光让我瞬间以为他又起色心,后来的话却令我恍然大悟。
第一次知道,曾经在我蒙昧无知中,同时被两个人这样在意过。受宠若惊之余,心头涌起澎湃的感动。
从他的解释里,我不仅了解到他对那些过往的释然,也从他的角度认识到,姚佳的离开于她自己未尝不是件好事。
倦意袭来,我朦胧睡去,眼前却一直闪烁着一小簇桔色的烛光,由我们两个人四只手共同呵护着,虽然摇曳却格外坚定。让它燃烧不息,对我们两个人来说,是一回事。

――完――
 楼主| 发表于 2009-8-16 00:28:01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之《习惯疗法》

他入院那天,是我在XX医院骨科病房工作的第四个月,戴上护士帽的新鲜与喜悦正逐渐被每日的重复工作冲淡。
据急诊室的姊妹描述,他被抬进医院大厅时,曾引起不小的骚乱。
是啊,七八个黑西装、白衬衫的男人簇拥着一张担架出现在医院里,没法不让人想到黑社会群殴之后或是片场事故。
离我们医院不远是XX礼堂,除了开会,有时也搞些晚会、音乐会之类的创收活动。
那天晚上,一场交响乐音乐会结束,他从两米高的台上摔了下来。
病历里,有他的大致情况。
秦霜,北京某乐团小提琴手。从高处摔下,右髌骨着地,导致右膝关节积血,明显肿胀、疼痛,不能自动伸直。经X光检验为髌骨大块粉碎性骨折。拟手术切开复位、内固定术加石膏外固定。
手术是连夜进行的,因为粉碎性骨折的最佳治疗时间是在伤后的五到六小时之内。
他被送进骨科病房的时候,离我下夜班还有几个小时。
由于手术采取的是腰麻,他在整个搬动过程中都很清醒。对于我帮他掖被角的细心,他报以温柔一笑。
早上交班之前,我去查房。
想是麻醉期已过,他疼得满头冷汗。见到我,仍不忘牵动一下唇角挤出一个微笑。
我审视他以伸直位固定在长腿石膏托里的右腿,说:“很疼是吗?我帮你查一下。”
他略显僵硬地笑,大概疼得连说话都没了力气。
髌骨骨折手术后,一般都会引发膝关节肿胀,为了区分是术后切口疼痛还是敷料包扎过紧引起的疼痛,我松解开他右腿的绷带。
“这样好些吗?”我轻声问他。
他皱眉,缓缓摇头。
我重新包扎他的伤腿,安慰道:“是术后切口疼。没关系,打一针止痛剂会好些。”
按照医生的吩咐,我准备给他注射美菲康,不经意地,听到他含糊不清地咕哝:“……卓越……混蛋……”
我离开骨科病房,赶去护士值班室交班。这栋楼是L型,值班室在另一侧。
刚走过直角,我便被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人拦住:“您是骨科病房的吧?”
“怎么了?”我打量他。直觉上,觉得这个眼睛黑亮的男人和秦霜认识。
“请问,秦霜,就是昨天在XX礼堂摔伤的那个,情况怎么样?”
女人的直觉,有时真的很准。
“手术很成功。”我指指身后,“六号病房。”
撇下他,我径直往值班室走。进门时,眼角余光看到那人从直角处下楼了,并没有去病房。奇怪。

隔天我上白班,有两个年轻人来探望秦霜。他们很详细地询问了他的伤势,知道一切都恢复得很好,开始闲聊。
看样子这两个年轻人也是交响乐团的,三个人聊起音乐来兴致勃勃,还要挟秦霜,下月五号,哪怕是爬,也要去听他们团的音乐会。
我提醒他们,秦霜是髌骨粉碎性骨折,下地步行的时间要比一般骨折患者晚。
那两个家伙居然建议他多听听路易•埃克多•柏辽兹(Loius-Hector Berlioz)改编的管弦乐曲“邀舞”,说是有助于刺激他早日下床。说着,竟齐声哼了起来,结束时,还做出一个伸臂邀请的动作。
秦霜躺在床上,苦于不能动弹,气得要拿枕头砸他们。
闹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睫毛很长的,跟我借了一把水果刀,坐在床畔削苹果。另一个剑眉很浓的,边和秦霜聊天,边在苹果皮掉落的瞬间及时伸手接住。裸体苹果递到秦霜手里,水果刀被另一个人接过,换上一张湿纸巾。
两个人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却配合得恰到好处。在一旁收拾器具的我,不由想到“默契”二字。
秦霜咬着苹果笑起来:“齐歌,你们真不愧是多年的搭档,有琴没琴都能来上一段‘鸳鸯茶’!”

我检查过秦霜患肢的固定情况,准备去别的病房,来探病的两个人也一同起身告辞。
“师兄,是卓越让你们来的吧?”秦霜突然发问,脸上浮起一丝狡黠的笑。
已经走到门口的两个人停住脚步,对视了一下,长睫毛的那个指了指秦霜,又敲了敲自己的额角,要他自己想。
“那个混蛋。”秦霜将头转向一侧,低声咒骂。
我和秦霜的两位师兄前后脚离开他的病房,他们在我身后边走边小声交谈。
前面走廊里,迎面走来几个工人,推着一架倒倾式骨科牵引床。我停下来背靠着墙壁让他们先过去,然后站直身子,理了理护士服的前襟。这时,工人们已经走到那两个人身边。
长睫毛的那个,侧身贴近墙壁,顺手把“剑眉”往自己身边拽了一下。站在外侧的“剑眉”,很自然地横了身体,把“长睫毛”挡得严严实实。
好像很不在意,他们继续交谈着,脸上挂着微笑;又好像很在意,他们的目光都很专注,尽落在经过的那架牵引床上。
也许,如秦霜所说,他们只是一对在乐团里合作多年的重奏搭档,但是,那种不经意间流露的关心、默契与信任,竟令我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下午,秦霜以极低的声音,羞窘地表示要小便。
我把专用容器递给他,他的脸涨得通红。直到我收拾停当,颊上那两朵红云仍未完全散去。
为了缓解他的尴尬,我随便找了个话题:“交响乐演出,每个人都有固定位置吧?你怎么会从台上摔下来?”
似乎是羞于与我对视,他把目光调转开,有些懊恼地说:“我当时懵了,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只想追上他理论一番……几天前他就提出分手,我想尽办法挽回……没想到,落幕的时候,同事转交给我一把家门钥匙……他也知道,我见到钥匙会发懵,特意叮嘱人家,音乐会结束再给我……”
他忽然笑了,带着点自嘲:“他让我跟别人结婚,可惜他没看到我从台上摔下来的样子……呵呵,单膝跪地,真是一个完美的求婚架势……”
我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更没想到他会说出来。看他的眼波流转,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眼眸深处,竟流露出一丝孩子气的不甘。
“你会放弃吗?”我试探着问。一个要把他推给别人的人,他还会执着吗?
“放弃他?不可能!”他答得毫不犹豫。
“可你现在不能动,TA又不来看你……”我适时收声,因为他脸上的怒意。
“我又不是一辈子下不了床!”他赌气似地打断我,又顾自嘟囔,“等我好了,第一件事就去找他。”
“我有个办法,能让TA主动来找你。”
看他的眼神发亮,我有些得意:“医学上,有一种习惯疗法,是通过重复某种行为,使人改掉或养成某种习惯。你可以在固定的时间打电话给TA,不说那些要和好之类的话惹毛TA,只是随便聊聊。这样,TA也不好意思挂断。慢慢地,等TA习惯了在那个时段接你的电话,你突然停下来,不再主动找TA。这时候,TA一定会觉得日常生活中少了点什么,意识到你的不可或缺,就该主动找你了。”
秦霜将信将疑地看着我,又看了看自己被固定的右腿,喃喃地说:“那,那就试试。”
他从枕下摸出手机,怔怔地看向我,不好意思地求助:“第一个电话,说什么?”
他的表情可爱极了,像我初中时羞于表达的男同学。
“TA不是把钥匙还给你了吗?让他来找你拿回去。告诉TA,你现在住院,房子TA可以继续住。你的东西麻烦TA帮你收一下,长期不碰不要落尘。”我指了指窗外,继续说道,“顺便说说天气,表示你的关心。天气渐凉,让TA注意加衣服。”
秦霜笑着点头,按了几个键,又停下来,略显羞涩地说:“我再想想词,你先去忙别的,行不行?”
我了然地笑,边往门外走边说:“好好好,你仔细想。等会儿回来你可要告诉我TA的反应。”
他靠着枕头,单手触额做了个遵命的手势,瞳仁闪亮。
阖上门我又推开,补充叮嘱他:“注意,说话不要太酸。”
他哭笑不得,双手抱拳向我拱了拱手。我笑着离开。
在楼道里,我又遇到那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他很客气地向我点头问好,礼貌地询问秦霜的恢复情况。
我说很好,等手术反应期过去,就可以做恢复锻炼了。不禁又纳闷:“你怎么不进去亲自问他呢?”
不等回答,他的手机响了。他跟我说不好意思,摸出手机。接听之前,又对我说:“能不能请你不要告诉秦霜我来过?”
看到我点头,他放心地道谢,背转身,低沉地对着话筒说:“喂?”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兀自纳闷。他是谁?为什么既关心秦霜的伤势,又不肯让他知道?

“怎么样?怎么样?”下班前,我像个八婆一样跑进秦霜的病房,“TA接到你的电话反应如何?”
秦霜悻悻地说:“他不肯来见我,他说他在门口的脚垫下面找到备用钥匙了。后来,不管我说什么,他就会说‘是是是’。”
“啊!”他突然大叫,把枕头盖在脸上,怨恨地嚷:“我真他妈傻,留什么狗屁备用钥匙呀!”
我忍不住想笑,难以想象秦霜这种人会说脏话。他一定恨死那把备用钥匙了,不然TA就不得不来见他。
爱有多深,才会这样急于想见一个人?我不知道。

秦霜的手术反应期已经过去,由我辅导他进行股四头肌等长收缩锻炼,以防止髌骨关节面的黏连。
每天下午,训练中我们都会讨论下一通电话里应该和TA说些什么。请TA代为保养珍爱的小提琴,或是和他聊聊某个最爱的管弦乐曲……
然后,我去忙别的,他打电话。交班前,我来听他的汇报。
有时,他会在电话之后心情大好,只因为TA在电话里问他什么时候可以下床,要他自己当心。有时,他也会在电话之后情绪低落,因为TA除了“嗯嗯”之外没有说一句完整话。
心情不好,或是训练太辛苦,或是他的两位来探病的师兄刚刚离去,总能听到他低声地咒骂:“卓越,你他妈混蛋……”
这像一个游戏,我们都兴趣甚浓。对游戏的终局,同样充满期待。
习惯疗法还在继续,我也渐渐习惯在L型楼道的另一端接受那个人的盘问。
很好的地段。即使秦霜坐在轮椅上出来,也不会看到他,却是我去护士值班室的必经之路。
“他恢复得怎么样?”记不清我是第几次面对这个问题。
得到我的答复,他微微弓身道谢。
看着他宽阔的后背,我说出了两个字,或者,道出了心里的疑问:“卓越?”
他旋身,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我重复:“你是卓越?”
“他跟你提过我?他什么都跟你说了?”卓越难以置信地打量我。
我点头。不敢让他知道,在秦霜嘴里,他的名字总是和“混蛋”一词同时出现。
“无所谓,随便多少人知道,我不在乎。” 他的神色,出奇的镇定。
我几乎认定他是害秦霜失恋的第三者了。只是,这个第三者,还算有良心。
我一直信守对卓越的承诺,没告诉秦霜他来过医院。

秦霜做肌肉康复训练很积极,每天分段活动六小时总要别人劝他停止,以致手臂磨破了,皮翻卷起来一些,肉渗着血丝。
我帮他包扎的时候,他嘴里“嘶嘶”吸着冷气,又开始小声咒骂“卓越这个混蛋。”
秦霜的妈妈就是在这时候来的,迎着阳光站在门口,很优雅地轻叩敞开的房门。
“妈。”秦霜的惊喜显而易见,眼睛都亮了。
他撑着床要起来,被他妈妈制止了:“别动。”她走近他,在床边坐下。
然后,沉默。母子二人都不说话,直直地看着对方。
“妈──”
“小秦──”
同时开口,又同时收声,继续沉默。
秦霜的妈妈看了我一眼,敷衍地微笑,我识趣地离开。
再经过秦霜的病房,正撞上秦霜的妈妈开门出来。
“妈──”秦霜在房里叫。她停下脚步,没有转身,就那么背对着他。
“对不起。”颤抖的声音自房里传出来。我站在走廊里,看见秦霜的妈妈用手帕擦眼睛。
她走了,擦干眼泪,没有回头。
我站在他的床前,与他发红的眼睛对视。
他忽然笑了:“我整天骂别人混蛋,在父母眼里,我才是混蛋。”
他把枕头蒙在脸上,语焉不详地咕哝:“就算做混蛋……我也不会……放弃……”

秦霜获准三天后出院。我提醒他,习惯疗法持续到现在,该停了。剩下的,就是等待。
等待游戏的终局,等待一个结果。或者,是疗效。
习惯疗法停止的第一天,TA既没有打来电话,也没有出现。
秦霜的情绪低落到极点。好在,他行动不便,除了把枕头盖在脸上骂脏话之外,没有什么过激表现。
交班以后,在病区的老地方,我又遇到卓越。
像是赶时间,他有些气喘吁吁:“他,怎么了?”
大概受了秦霜的感染,连带对习惯疗法的质疑,我的心情也不好,冷冷地扔下一句“没怎么,情绪低落”就匆匆离开。
第二天我上夜班。接班的时候,白班的同事虹姐诡异地对我笑:“六号病房的帅哥找了你好几次。有什么秘密,还不从实招来?”
我笑着推她:“什么呀,别乱说。”
晚上查房,他还没睡,从床上支起身子跟我打招呼。
“找我?是不是习惯疗法生效了?”
“算是吧。他今天打电话问我情况。”
“然后呢?”
“我告诉他我很忙,在找保姆。爹妈不管我了,我现在跟个废人差不多,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
我笑喷了:“你……你这样跟人家说呀?”
他复又躺下,扯着被子嘀咕:“我说的是实情。”他闭上眼睛,我分明看到一抹自信的微笑。

秦霜出院那天,我站在他床前絮叨:记得拆石膏的日期,要继续加强股四头肌的锻炼和未固定关节的活动,注意补充钙质……
即便知道秦霜跟家里人闹了别扭,我也没想到,来接他出院的人会是那个“第三者”卓越。
“先帮你收拾东西,还是先去办出院手续?”卓越平静地发问。
“那是你的事,随便你先办哪个。”秦霜冷冷地回答。
很奇怪。他们的对话有明显的战争味道,却没有真枪实弹的感觉,倒像是镇压内部暴乱的高压水枪。
接着,我被叫去照顾新入院的高位截瘫患者,再回到六号病房,床位已经空了。
“你在这儿呀?我找了你半天!”虹姐打断了我的失神,夸张地说,“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等不及我问,她便公布了答案:“我亲眼看见,六号房的帅哥,和接他出院的那个男的──接吻!”
她瞪圆了眼睛,毫不掩饰她的震惊:“我听见楼梯间‘啪’的一声,像是掴耳光或是拍巴掌……你知道,骨科病房的电梯使用率比较高,楼梯间很少有人……我走过去看……天吶!正撞上他们两个!六号房的帅哥坐在轮椅上,那个男的一条腿跪在轮椅的脚踏板上……两个人吻得那叫一个激烈,足足有三分钟,不不不,至少有五分钟!”
“你一点都不意外?”我的平静让虹姐多少有点失望。
其实,意外是有一点,不过,也解答了很多问题。我终于明白卓越为什么要秦霜跟别人结婚,秦霜的妈妈为什么流泪,秦霜为什么跟妈妈说对不起,为什么说自己是父母眼里的混蛋……
我也由此得出结论,习惯疗法,于他们,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因为卓越无数次站在楼道里问我:“他恢复得怎么样?”因为秦霜说:“放弃他?不可能!”

秦霜出院很久了,早就拆除了内外固定,现在一定是行动自如。
虽然,习惯疗法对于他们没有发挥多大作用,却在我身上得以奏效。
每个下午,在忙碌的间隙,我都会想起他们,想起秦霜从台上跌落时单膝跪地的求婚架势,想起卓越一条腿跪在轮椅上与他接吻的样子,想起他们那两位用无心的动作诠释“默契”一词的师兄……
然后,我会在心里默念:愿你们,和他们,都幸福。

──完──

番外之《我没错》

秦霜获准出院那天正值初秋,天气已经转凉,卓越站在病房门口却浑身冒汗。并不是担心秦霜不再爱他,事实上,他现在唯一能确信的就是这个。但他还是怕,怕秦霜用同意分手来惩罚他,惩罚他的畏缩与逃避。
还好,见了面秦霜只是说了几句夹枪带棒的话,没出什么花样,更没拒绝卓越替他办出院手续,甚至搀扶他坐上轮椅时顺势抱了他一下,他也挺配合。
这,应该算是和好了吧?卓越暗自吁了一口气。
等电梯的时候,卓越站在轮椅后面看着秦霜颈后略长的发绺,想起以往它在自己默默而又长久的注视下细微的变化,胸臆间的酸胀感竟涨潮般涌起来。曾经那样可望而不可及的爱情,如果真的就此放弃,要到哪儿去买后悔药?
卓越的手,抚上秦霜后颈的发尾,确认般地,又沿着颌骨一点点摩挲至下巴,再往上到嘴唇。秦霜却将头偏开,摇动轮椅走向一旁的楼梯间。卓越抢步上前跟进去。
楼梯间很昏暗,也很安静。卓越绕到秦霜面前,慢慢俯下身,用唇找寻他的唇。
“啪”的一声,嘴唇尚未触及,一记响亮有力的耳光落在卓越的颊上,秦霜的掌心也火辣辣的疼,连指尖的微血管都突突直跳,又痒又麻。
原本是极恨的,恨卓越把感情当香烟,旁边说不好的人略微施加压力,他就闹戒烟,只当别人是为他好,却忘了自己的心。
一巴掌掴出去,秦霜心中的委屈也铺天盖地的袭来。压力是施加给两个人的,卓越却摞挑子就跑,把他当成了只手擎起炸药包的董存瑞,真他妈的没人性。
卓越吃了一记耳光,却没显出吃惊,既不去捂火烫的脸颊,也没回手反击,只是缓缓蹲下身,单膝跪在轮椅的脚踏板上与秦霜平视,表情认真地说:“该打。”
卓越说的是真心话,没有一丝玩笑或是戏谑的意味。虽然提出分手令他自己也倍受煎熬,但是秦霜的反应让他明白,自己对秦霜的伤害远比自己想象得要严重。
矛盾却依然存在,为了爱情在一起,却要令长辈伤心。究竟是谁的错呢?他想不通,现在也无暇多想,只想抱住秦霜,告诉他,再不会为了压力而逃避。
卓越以单膝跪倒的求婚架势,把秦霜紧紧箍在怀里。这次,秦霜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唇……
两人分开后,秦霜喘息着骂道:“快起来。你倒会找地方,跪我脚上,脚趾头都要被你的铁膝盖压碎了!”
晚间,一切收拾停当,什么都不用多说,直接上床。碍着秦霜膝盖还打着石膏,两个人都有些畏手畏脚,以致都不甚尽兴。
秦霜心头的不满追根溯源又落回到卓越这个罪魁祸首身上,却也知道他当时的为难和苦心,不好再责难他,郁闷又难消,伸头照着他的肩膀就是一口。
卓越吃痛地“哟”了一声,暗自笑了,却故意做出苦恼的样子说:“我这儿一个劲为你忙前忙后,你不领情还咬人?”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风平浪静。

拆石膏前这段日子,秦霜不能去乐团上班,整日在家闷着,有时坐着练练琴,有时听着曲子发会儿呆,有时摇着轮椅在厨房忙乎。
枯燥到一定程度,他开始泡网。起初是寻找一些一方身体不便时“爱”的方式,到后来竟专注于那些新鲜花样和招数,等卓越一回来就淫笑着拉他尝试。
卓越也知道秦霜在床上一向很疯,有时骂他两句,最后还是要配合他。有过小小的尴尬,倒也有趣。
说到底,秦霜是个不懂得压抑自己的人,爱和恨,喜欢和厌恶,都明确地表示出来。卓越做不到,却爱他的纯粹与直接。
星期五,秦霜约好拆石膏那天,下了入冬后的一场冻雨。细密的雨丝飘落,又迅速凝结成冰,路边的松柏等长青植物裹在透明的冰衣里,琥珀一样晶莹,亮闪闪的马路比镜子面还要光滑。
路上车很少,蜗牛一样慢慢爬。卓越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不由大声感叹,第一次深切体会到如履薄冰的感觉。
卓越把车停到医院附近的停车场,用轮椅推着秦霜沿着便道往主楼走。
不远处是公车站,有不少人在等车。贴近站台的慢车道上,不时有骑自行车的人缓缓而过,一个人滑倒,后面不敢捏闸停不住的、看别人倒下而受到惊吓的,哗啦啦倒下一片,引得站台等车的闲人观看惊险杂技一般大呼小叫。
在冰面上滑倒,人和自行车溜出去老远,却没有摔在无冰的柏油路上那样疼痛,以致摔倒的人笨拙地爬起时,总会引来众人一阵善意的笑声,摔倒的人也只好尴尬地陪笑。
卓越不由摇头:“这帮人,太会寻开心了!”
秦霜却说:“这叫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将近四个月没正常行走过,拆掉石膏后,秦霜迈步的样子很是别扭,乍着两只手、两腿僵硬,像初学走路的孩子。
医生叮嘱他,适当而有规律地进行腿部锻炼,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秦霜扶着墙一步一挪走出门诊大楼,卓越在一旁亦步亦趋地跟着,一直走到户外结冰的路面,他再不肯放手让秦霜自己走,半强迫地把他按在轮椅上,说:“你再摔一下问题也不大,反正摔不摔生活都不能自理。就怕你滑倒的时候两手乱抓,把我也带个跟头就惨了,一家俩瘸子,这日子可不好过。”
秦霜虽然老老实实地坐上了轮椅,嘴上却不肯服软,回嘴道:“你别来劲,我这么惨也是因为你。等我好俐索了,非把你打残让你也尝尝身为残疾人的滋味不可。”
他们边斗嘴边往停车场走,途中,不约而同又注意到路边的公车站。
路况的原因,公交车许久不来,等车的队伍也越来越庞大,无聊之中有人开始从路面上找乐子。一有骑自行车的人经过,他们就一起哄笑,蹬车的不明所以,稍一走神就是一跤。有个别“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的意志坚定者战战兢兢地骑过,几个坏小子就捂着嘴模仿冰面裂开的声音喊一声“喀嚓”,意志坚定者挣扎几下最终还是卧倒。
秦霜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侧过脸问卓越:“你是这样的人吗?身边一有人起哄,自己的车龙头就打晃,找不到原来的方向?”
“曾经是。”卓越答得出乎意料的干脆,然后将头转向马路上正慢腾腾爬起的路人,说,“不过我爬起来的速度快,改正的决心也大。”
秦霜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卓越听出了嘲讽的意思,反问道:“你呢?要是你骑车从那儿过,能保证不受旁边人影响?”
“能!”秦霜答得更干脆,“我老远就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从他们面前稳稳当当、大大方方地走过去,看谁能把我怎么着。”
卓越停住了脚步,弓下腰,下巴抵在秦霜的头顶上,想说什么,又表达不出来,只是很轻地叫了一声:“秦霜……”
开车返回的路上,他们习惯性地收听国际广播电台的Afternoon Concert节目。悠扬的长笛声响起,在狭窄的空间里婉转流泻,是改编自德沃夏克“新世界”交响第二章的长笛四重奏“回家”。
秦霜摔伤前,也就是两人的关系没有被秦霜的父母识破之前,秦霜基本上隔一两个星期就要回去一趟,之后,除了他妈妈去过一次医院,就再没见过面。秦霜出院在家休养期间,也从未提过回家的事。
卓越也知道秦霜是被父母宠大的,他也很孝顺,几个月没来往,心里不可能不惦记对方,就故意用轻松的语调说:“明天周末,你不回家看看?也顺便向你爸妈Show一下刚拆除石膏的残腿。”
“专心开车。就这路况你还敢贫,我可没活够呢。”秦霜看着窗外驶过的公交车,板着脸说,“回头也跟公交车似的,在驾驶座旁边立个牌子:严禁与司机攀谈。”

卓越为了给秦霜补钙,晚餐按这几个月的老食谱又炖了一锅棒骨汤 ,上桌后巴巴地先盛一碗端给秦霜。
汤的火候够足,骨髓都熬了出来,呈现出诱人的乳白色,浓香四溢。秦霜捧着碗吹凉气,心里挺熨贴,吸溜着尝一口,却把碗放下了,皱着眉说:“笨蛋,你忘了放盐。”
卓越尝了一口,没一点咸味,知道是自己粗心却不肯承认,抬手给秦霜一个脖拐,呵斥道:“特意没放盐,给你下奶的。”
秦霜倒也干脆,从椅子上站起来挪了两步,双膝跪倒在卓越面前,学着“末代皇帝”里奶妈的腔调哀求:“福晋,您行行好,赏奴才一口盐吧,奴才实在是咽不下去啊。”
卓越乍见秦霜跪下,真是吓了一跳,不过,因他起立、跪下的姿式自如,对他的膝伤放心不少,再听完他的台词,笑得直不起腰来。
等笑够了,卓越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戏做足,于是就坏笑着走到仍长跪不起的秦霜面前,一手端碗一手捏着他的鼻子,再用胳膊肘迫使他的头上仰,硬是把没放盐的骨头汤往他嘴里灌。
秦霜没料到卓越会演这一出,等醇厚的浓汤入口,想挣扎已经不能脱身──卓越的两条腿分开夹住他的肩膀,整个身体都被锁住了。
一碗下奶的无盐骨头汤灌完,卓越刚放开手,秦霜就含着最后一口把他扑倒在地,抱着他的头嘴对嘴地送过去。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打了一场舌头仗,身子也纠缠着在地上滚了几个来回,直到最后一口汤分别流入两个人的肚子,才叠在一起大口地喘气。
卓越抱住压在身上的秦霜,嗅着他颈间温热的气息,觉得自己拥抱的就是一生的幸福。但是,自己给他的呢?是否是完整的幸福?恍惚间,耳边又萦绕起长笛四重奏“回家”的绵长旋律,似乎在一丝一缕地把心往家里拉扯牵拽。
“秦霜,明天回家看看吧。”卓越的鼻尖磨蹭着秦霜的脖子,语调柔和地说。
秦霜似乎没听见,身子下滑,手口并用地解着卓越的裤子,用很色情的腔调说:“刚看了一招,两下就能起来,给你试试,准保让你爽死。”
卓越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对秦霜的挑逗也就没了兴趣,直挺着上半身抓住他的肩膀想阻止,嘴里已急躁起来:“秦霜,你先等等,让我把话说完。你也有近四个月没见过你爸妈了,怎么说也该回去一趟……”
话没说完,卓越的裤子已经被扯开,秦霜的嘴和手也忙碌起来,还自言自语地嘟囔:“咦?怎么还没反应?是这么弄没错呀,奇怪,我明明没错。”
卓越撑着身子坐起来,捧着秦霜的脸说:“总不见面也不是个事,毕竟是生你养你的父母。明天回去说点好话,赔个不是,求他们原谅吧。”
秦霜“腾”地坐在来,骑在卓越身上愤懑地说:“我明明没错!我没错!”
卓越以为他仍在计较自己的身体反应,刚想解释,秦霜却继续说道:“我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有什么错?没错为什么要赔不是?没错怎么求他们原谅?”
卓越沉默着拉秦霜躺下,以手安抚他的后背。他很了解秦霜张扬的个性:从小顺风顺水地在赞扬声中长大,身边不乏爱慕的眼光和大胆的追求,整个人都像阳光般灿烂,不会隐藏情绪,也不会违心地做什么事,爱上了就全心全意地投入,不爱了就毫不犹豫地放弃。
而卓越,从知道自己性向的那一天起,就惶惶不可终日,把它当成天大的秘密藏在心底,不肯、也不敢示人。从不曾涉足同类的圈子,却悄悄关注着,知道圈内人的无奈、压力、妥协、颓废,还有丑恶,更坚定他隐瞒下去的决心。如果大四那一晚没有跟秦霜把话挑明,他会一直把秘密保守下去,直到结婚、生子、衰老,死去。
但是,他无法让秦霜理解他为何要隐瞒。
卓越久久不能入睡,他深信秦霜对自己的爱,也相信他不可能真的不介意父母的感受,但是,看到窝在怀里的秦霜在酣睡中绽露的微笑,又不得不佩服他的心胸开阔。

卓越陷入了梦魇,梦到他和秦霜在街头奔跑,下个不停的冷雨严密的笼罩着他们,找到的躲避之处总是没有顶棚,最后他们一同滑倒在地再爬不起来,干脆放弃逃跑也放弃躲避,无所顾忌地躺在结了冰的路面上拥吻……那个吻很清新,有淡淡的薄荷清香……
“嗨!”卓越突然惊醒。眼前的秦霜正神清气爽的将手臂撑在他的头部两侧,俯首微笑,见他睁眼还故意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唇。
“诈尸啊你。”卓越哭笑不得地推他的脑门儿,“上来就亲,也不嫌我没刷牙。”
秦霜拉他坐起来,边一瘸一拐地往客厅走边侧过头说:“知道自己没刷牙,还不赶紧去?记得刮胡子,等下要出门。”
卓越在洗手间忙乎,隐约听到秦霜在打电话,听清内容后,他“咕咚”一声把满嘴的牙膏水和泡沫全吞下了肚。
秦霜说:“妈,我们一会儿过去……对,是我们,我和卓越,两个人,一起。”
卓越举着牙刷跑出去,瞪着秦霜慢悠悠地挂断电话,惊诧地说:“你疯了!”
“比你清醒。”秦霜平静地回答。
“我不跟你去。”卓越倒退着,他无法想象在秦霜父母知道他们的关系之后再怎么出现在他们面前。
秦霜瘸着腿走近卓越,把他拉扯到镜子前,指着里面的人说:“你哪见不得人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卓越有些气恼,不自觉就提高了嗓门,“你别任性地耍小孩子脾气好不好?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我没有!”秦霜也急了,气咻咻地反驳了一句,又强压着让态度缓和下来,“是你劝我回家看看的,你不送我,我腿这样怎么回去?”
卓越怀疑地打量秦霜,猜不透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但他的要求又没有让人拒绝的理由,只好匆匆洗漱一番,胡乱吃了些早点上路。途中还不忘提醒秦霜:“把你送到我就不进去了,要走的时候给我电话,我去门口接你。”

车子停在秦霜家楼下,卓越先从后备箱拿出轮椅,伸出手去扶秦霜下车。秦霜却坐着一动不动,盯着卓越认真地说:“我家住在三楼,没有电梯,用不上轮椅。”卓越扶着车门愣住。
秦霜的母亲从楼上阳台一眼就看到他们那辆红色富康,又看到卓越和轮椅,心口一阵发紧,记挂儿子的腿伤,冲秦霜的父亲喊了一句“儿子回来了”就往楼下赶。老爷子在后面跟着,一个劲劝夫人小心,留神脚底下,自己的步子却也是只见快不见慢。
秦霜父母前后脚跑到车前,看见卓越也不说话,只在他身后站着。秦母叫了一声“小秦”,声音已经哽咽。
秦霜坐在车里,伸头看了看呼哧带喘的父母,仰头跟卓越说:“你背我上去。”
卓越有些踌躇,隐隐觉出这是秦霜的圈套,估计他昨晚就筹划好,所以才睡得那么香。但是,他已经中计,而且没了退路──秦霜的腿不可能爬三层楼,也不能让老人家去背又高又壮的儿子──只好背对车门蹲下身。
秦霜满意地揽住卓越的脖子,趴上他的后背向父母交待:“妈,帮忙锁车。爸,帮我把轮椅拿上来。”
楼梯很窄,一行人排成了一路纵队,卓越背着秦霜走在前面,二老跟在后面。
秦霜附在卓越耳边说:“等会儿进门你要敢先走,就别指望我再回那个家。”
“你……你别太过分。”卓越气得差点倒仰,看来真是被这小子算计了。
秦霜的父母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两个人耳鬓厮磨地窃窃私语,头挨头颊贴颊的那么亲热,心里好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进门后,秦母先不厌其烦地把秦霜的腿伤问了个够,听说他很快就能恢复正常,将来也不会跛,紧张的神情才逐渐放松。
腿伤的话题结束,接下来的气氛便有些尴尬,秦母为打破僵局,询问秦霜中午想吃什么。秦霜说:“我来做吧,您和爸有日子没吃过我做的菜了,让卓越去买。”
话明摆着,他要卓越跟他们一家人一起吃午饭。
“好,你们在家,我出去。”秦父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母喊了一声“老秦”想追出去,回头看到秦霜脸上受伤的表情,又停住了脚步。
“我去追秦伯伯回来,我走。”卓越拉开了门。
秦霜听出卓越的意思,用平静的口吻威胁道:“你要去买菜,记得买点香菇和黑木耳。你要是不回来,想想我刚才的话。”
卓越的后背僵直了,扭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秦霜一眼,打开门追了出去。

卓越赶上秦父,为难地憋了半天,说:“秦伯伯,对不起。”
秦父侧目,眼前的年轻人和自己的儿子一样高大、一样帅气,如果他们之间不是那种关系,做家长的倒真希望儿子有这样的同学和好友。这时,他不禁想起老伴儿最近经常叹息着说的话:“卓越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可惜他、他为什么偏就是个小伙子呢。”
“别理我了,你该干嘛就干嘛去吧。”秦老爷子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有些无力地说,“看见你和小秦,我这儿,不舒坦,难受。”
看着秦老爷子远去的背影,卓越心里也不好受,他也知道,让长辈们一下子接受两个男人的爱情确实太困难,他们心里拗不过那股劲。
家里,秦母拉着秦霜的手又开始落泪:“小秦,真的不行吗?真的不能再找女孩子了吗?小卓是男人呀。你们两个男的在一起,不能结婚,不能有孩子,不能被大家接受……那是不正常的啊。”
“妈──”秦霜强压着激动的情绪,吃力地解释着,“您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我们真心相爱。我们在一起,和其它那些异性情侣一样,关起门来过日子,打开门去工作,没有妨碍到任何人,也没有过错。我们身体健康,生活幸福,没有病也没有不正常。”
话说到这里,已经无法继续。
卓越买菜回来,两个人在厨房忙着。秦母坐在饭厅里,听着他们模糊的说话声和间或的笑闹,不禁再次感叹,如果卓越是女孩子,或者秦霜是女儿,现在的自己该是多么欣慰。
不一会儿,饭菜上桌,香菇菜芯、清蒸桂鱼、红烧琵琶腿、西芹百合、西红柿蛋花汤,色香味俱全。
秦母知道秦霜喜欢吃琵琶腿,刚要夹一只给他,卓越筷子上的那只已经送到秦霜碟子里。自己夹桂鱼不过是略有些吃力,秦霜马上就把她面前的香菇菜芯挪开,卓越也默契地把桂鱼端过来。
秦母恍惚觉着,自己只是多了一个儿子,两兄弟对自己都很孝顺,兄弟之间也感情深厚相互关爱。
吃完收拾完,卓越背着秦霜下楼,秦母拿着折叠轮椅送他们。
秦霜坐进车子后摇下车窗,对母亲说:“妈,下个周末,我们还过来,我和卓越,还要一起来看您,还有爸。”
卓越握住秦霜的手,很坚定地摇了摇,秦霜笑了,阳光一般灿烂。

以后,几乎每个周末,卓越和秦霜都要去秦家一趟,不过是一起做顿饭,和秦霜的母亲一起边吃边闲聊些家常。秦母越来越把卓越当自己儿子看待,心里那点别扭也一点点淡去。秦霜的父亲仍然会在他们进门后离开,看向他们的目光却是慈爱中透着一丝苦涩与无奈。
秦母也劝过老伴儿,不要每次都躲出去让孩子们伤心,看他们也没什么不正常,倒是像一对好兄弟,做父母的不如就当是多了个儿子。
秦父却总是叹息着摇头:“我不是故意要让他们难堪,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在跟这个男人搞对象、谈恋爱,我这心里就不舒服,就堵得慌。”
日子就这样水一般流过去,秦霜的腿除了跑跳和快走有些吃力外,已经基本痊愈。他对腿的恢复,以及父亲的态度,都充满了信心,相信会一天比一天好。因此,他总是快乐着。他的信心与快乐,同时也感染着卓越,因此,他们也幸福着。
卓越唯一感到有些怪异的,是秦霜在秦家的每顿饭都必须要有菌类,不管是以黑木耳为主的木须肉,还是香菇菜芯、香菇溜肉片、香菇鸡块……
也曾好奇地问过他:“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爱吃菌类?难不成是你爸妈喜欢?”
秦霜却总是笑着否定:“一般般吧,不算特别偏爱,但这是本阶段我家饭桌上的头盘。”

又是一个周末,卓越和秦霜在厨房忙碌,秦母仍像以往那样坐在饭厅里听着他们模糊的对话,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
秦父离开家时,分明感觉到那三人落在自己后背上的目光──伤心或是抱怨都不会少的──他知道。他也希望能像老伴儿那样想开些,少想些,想得简单些,却总也做不到。
但是,周末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一个人到餐馆去吃饭,难免被熟人撞见。上次老刘一家在小区附近厨艺最好的“江南春”吃饭,看到独自一人的老秦,还悄悄问他是不是跟家里人闹矛盾没人管饭了,把秦父搞得很没面子。
今天可要小心些,秦父这样想着,站在餐馆门口不敢像以前那样推开玻璃门就进,而是侧着身子先打探一番。
一眼瞄见里头坐着几个在老干部活动站斗过围棋的老哥们儿,秦父赶忙缩脖就跑,跑得太急,也没注意到餐馆旁一层住户那一人来高的窗户外头,还装着笼子一样的防盗铁栅栏,弓身从下面跑过时因为忙着回头张望,头抬得猛些一不留神就撞了个正着。
他“哎哟”一声捂住头顶,手上都是黏呼呼的血。
路过的行人有认识秦父的,撒腿跑去秦家喊人;其它几个人则七手八脚把他扶到餐馆门口的台阶上坐下,又拿来毛巾帮他按着头顶止血。
接到报信,家里的三个人都急着往外跑,卓越把他们拦住,说:“秦霜,你腿不方便,还是在家待着;阿姨要是信得过我,就让我一个人去。”
秦霜也知道自己走不快,母亲又不会开车,去了都帮不上大忙,就催促卓越快走,有什么情况及时打电话。
秦父那一撞不过是小伤,卓越赶到的时候,血已经止住了。看见卓越,他甩开手要走,被卓越一把拉住,言词恳切地说:“血是止住了,但总得到医院清创消炎吧?您看那防盗栅栏,都生锈了,没准儿还得打一针破伤风才行。”
旁边的好心人只知道有人去秦父家里报信,想当然地把风风火火赶来的小伙子当成秦家人,也附和着卓越劝道:“老先生,听你儿子的话,去医院看看,也叫孩子放心不是?”
秦父在众人的劝说中,跟着“儿子”卓越上了车。他坐在副座从后视镜偷眼看卓越,心里直纳闷,卓越刚才跟他说话时的眼神和神情居然和秦霜一模一样。
进了医院,卓越先让秦父在休息椅上坐下,自己跑去挂号,然后又带着他去外科急诊。
医生给秦父处理伤口,卓越站在一旁啰嗦个不停:“大夫,您看严重吗?要缝针吗?得缝多少针呀?春节前能拆线吗?是不是还得打破伤风针啊……”
医生是个中年男人,被卓越聒噪得又好气又好笑,拉下脸说:“小伙子,瞧把你给急的,要不,我让位,您亲自给您家老爷子治?”
卓越给臊了个大红脸,念叨着“对不起”退到了一边。
秦父也有些讪讪地,虽然觉着卓越过于大惊小怪,心里却很是受用,又怕医生不高兴,忙陪着小心说:“他年轻,没经过事,您别见怪。”
“我懂──”中年大夫也笑了,“都是为人儿女的,我哪能不知道这个。我们家老爷子有个头疼脑热的,我急起来跟您儿子一个德性。”
卓越和秦父都不吭声了,眼光对上又随即错开,心里都打起了小鼓。连着两次被人当成父子,滋味怪怪的,有点紧张,却又不肯解释,好像还挺享受这个误会。
秦父头顶的伤口很浅,也没缝针,清创消炎后,贴上纱布蒙上白色网罩就完成了包扎。卓越放了心,才想起家里还有两个悬心的人,忙给秦霜打电话汇报情况。
家里的两个人接了卓越的电话才踏实下来,准备好饭菜等着他们回来。秦母怕儿子饿着,让他先吃个水果。秦霜心里直发毛,不知道父亲是否肯和卓越一起回来吃饭,拿着苹果不洗也不削皮,只在手里掂来掂去。
秦父和卓越一起进了门,在秦霜母子的注视下脱大衣、取围巾,再一并交给卓越挂起来。
屋里很安静,能听到冰雪消融的声音。春节将至,严冬就要结束了。

“我去热菜,马上开饭。”秦母高兴地跑进厨房。
“爸,让我看看您伤着哪了。”秦霜站起来,走到父亲面前。
他个子高,看父亲的头顶要略微低头。这一看不打紧,他忽然捂着肚子大笑起来,笑得秦父和卓越莫名其妙。
“那大夫……做医生以前是贩水果的吧……”秦霜笑着举起手里的红富士,“怎么……怎么把您的头……包得跟富士苹果似的……哈哈哈哈……”
卓越看了看秦父头顶的白色网罩,又看了看套在苹果外面的白色塑料网,拚命憋着笑坐到一旁的沙发上,一脸无辜地说:“我什么都没看见。”
秦父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照着秦霜的屁股就是一巴掌,半真半假地教训道:“你个混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耍弄起自己老子来了!”
秦霜捂着屁股怪叫着笑倒在沙发上。
秦父指着沙发一侧的卓越说:“小卓,替我打他。你要敢护着他,今后甭想再进我秦家门。”
卓越愣怔着,直到看见秦霜冲他挤眼睛才明白过来:今天如果护着秦霜就再不能进门,也就是说,打他一顿以后就能登堂入室了。卓越兴奋地拉过秦霜,把他脸朝下往腿上一按,“劈里啪啦”就是一通揍。
秦霜开始还假意地讨饶,后来感觉落在臀部的巴掌越来越狠,忍不住也急了,四肢乱划想逃却逃不掉,只能梗着脖子怒骂:“卓越!你他妈混蛋!我挤眼是让你轻点,你还来劲了是不是?”
秦母从厨房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怪异景象:卓越把秦霜按在腿上打屁股,被打的扯着嗓子鬼哭狼嚎,老头子不但不管,还笑眯眯坐在一旁看热闹。
“你们这是怎么了?菜热好了,都给我吃饭去。”秦母笑着呵斥道,“这都下午两点多钟了,午饭也没吃,老的小的还一个比一个有劲头,要成仙是不是?”
三个人嘻嘻哈哈坐到餐桌前,秦霜冲着帮忙端菜的卓越说:“把香菇鸡块送回厨房去,今天我爸在。”
秦父诧异地问:“香菇鸡块挺好吃的,干嘛我在就不让上桌?”
秦霜故作严肃地回答:“老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菌)。爸是一家之主,也算咱这小国的君了。前段时间君总是不在家,只好拿野生菌代替;今天正主回来,假的就不用上桌充数了。”
卓越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说菌类是这段时间家庭餐桌的头盘,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秦父虽然一个劲骂秦霜贫嘴,脸上却笑开了花,心里更是舒服。秦母真就把那盘香菇鸡块送回了厨房。
一顿饭四口人吃得和和美美,以后的周末团圆饭,秦父再也没让香菇顶过他的缺。

临近春节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
周末探家该结束的时候,秦霜说:“马路上的雪这会儿都轧实了,肯定不好走。要不,今天住一晚,明天中午出了太阳,雪化了再走。”
秦父附和道:“就是,反正明天是星期日,你们也不用赶着去乐团上班。”
“也好,我给小卓找被褥去,琴房有现成的沙发床。”秦母也跟着劝他们留下。
秦霜却说:“不用麻烦了,他跟我睡就成。”
气氛忽然尴尬起来,秦霜父母的面部表情瞬间变得僵硬而呆板,卓越的脸也红了。
晚上,老俩口眼看着卓越和秦霜走进同一间房,门也随即关上,不由轻叹了一声。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心里虽然已经把卓越当成自己的儿子,但他毕竟不是;他和秦霜表现得再像一对亲兄弟,也只是二老的一厢情愿。关起门来,他们会上一张床,会……
但是,显而易见,因为相爱,他们是快乐的,也是幸福的。
不管怎样,这也是做父母的愿望,又怎么忍心去破坏、去剥夺呢?
卓越对于留宿仍有些紧张,秦霜父母的表情变化使他明白,他们虽然接受了自己这个人,一时还不能接受他和秦霜的关系。
秦霜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几下把自己脱干净,眼里漾着春水就扑了上来。
卓越担心秦霜的父母听到动静以后再难相处,张口想劝几句,嘴却被秦霜堵上,身体也只是小小的抗拒了一下,就缴械投降交付给了快感……
卓越吻着秦霜的肩膀和后背想要撤离,秦霜却说:“再来一次。”
“太贪了吧?”卓越低声笑着含住秦霜的耳垂,轻轻啜吮。
秦霜偏过脸,说:“我一向都很贪心,想得到你的爱,也想得到父母的爱;想让父母接受你,也想让父母接受你和我真正的关系。”
卓越辗转地吻着秦霜,这“贪心”令他感激不尽。
秦霜读懂了这些吻的含义,满意地微笑着,说:“卓越,我还有一个‘贪心’。春节,咱们一起去宁波见你的父母吧。”
卓越“嗯”了一声,又担心地说:“其实,我还是有些害怕。怕我的父母……”
“那……就要看我的杀手锏了。”秦霜面露自信。
“是什么?”卓越急切地问道。
“他们,爱你?”秦霜反问。
“当然。”卓越深吸一口气。
秦霜色色地笑:“他们爱你,就是我的杀手锏。因为,我爱你,也没错……”

爱,没有错。


秦霜说得没错,爱,是得到父母认可的最有力的杀手锏。
因为,恋人的爱,父母的爱,目标相同──爱的是同一个人,目的相同──希望所爱之人幸福。只要坚信自己的爱没有错,在众人的起哄中也能稳稳当当地走过去,即使摔倒也能迅速爬起来,那么,这两种性质不同的爱就不会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当然,调和也需要一些心思和技巧,外加一些小手腕。

──完──

《相性100问—卓越&秦霜》

1 请问您的名字?
卓越:卓越。
秦霜:秦霜。

2 年龄是?
卓越:29。
秦霜:29。

3 性别是?
卓越:男。
秦霜:这种问题有必要问吗?

4 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秦霜:……我的性格应该算是沉稳吧?反正不是暴脾气。
卓越:(急)你说谁是暴脾气?
秦霜:我说我不是,又没说你是,你急什么啊?
作者:(打圆场)这一题问的是自己的性格,下一题才是评价对方。秦霜答完了,该卓越你了。
卓越:我的性格嘛……比较爱急,暴脾气。
秦霜:=_=||| 那你刚才跟我急个什么劲啊?
卓越:因为我的性格就是爱急。

5 对方的性格?
秦霜:暴脾气,屁大点儿事,他还没弄明白就先急。
卓越:闷骚。

6 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卓越:大一开学第一天,九月十日。在寝室。
秦霜:搬进寝室的第一天。

7 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卓越:名字冷冰冰的,笑容很温暖。
秦霜:仗义。

8 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卓越:内心纯净。
秦霜:真诚。

9 讨厌对方哪一点?
卓越: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秦霜: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10 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卓越:还……还好吧。
秦霜:非常好,棒极了,配合度很高,每次都花样翻新,意犹未尽,回味绵长……
卓越:||||别说了,点到即止懂不懂?

11 您怎么称呼对方?
卓越:秦霜。
秦霜:卓越。

12 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卓越:卓越。
秦霜:称呼名字啊,叫别的我怎么知道是叫我?

13 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卓越:草履虫,单纯得不能再单纯了。
秦霜:你这只猪!草履虫不是动物!
作者:哦,明白了,一个是单细胞生物,一个是猪。
秦霜:我还没说呢,你凭什么说他是猪?
作者:你明明已经说了。

14 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卓越:时间。我们的工作都很忙,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太短。
秦霜:我的身体……
卓越:严肃点儿,这儿访问呢。
秦霜:(清嗓子)我健康的身体。只有健康的身体,做起爱做的事来才能更尽兴……

15 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卓越:他的健康快乐就是给我的最大礼物。
秦霜:他的健康身体。

16 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卓越:过于追求完美。他总是试图令所有人满意,有时宁肯委屈自己也不肯得罪人——我早想跟他说了——要学会拒绝,不然早晚把自己累死。
秦霜:矛盾的性格。在性向问题上,他过于压抑自己;同时在情绪方面,又欠缺自控能力。

17 您的毛病是?
卓越:从小到大都很健康。
秦霜:除了有过敏症,别的毛病都没有。

18 对方的毛病是?
卓越:他有胃病,因为太不重视饮食规律了,演出前不肯吃东西,演出结束又吃太多,胃疼又死撑着不肯去医院。还有很严重的小动物过敏症,一旦接触就发高烧,浑身长红疹子,医生说发烧是因为他过敏时体内的血管壁和脏器也长了红疹引起的。听听,多可怕多严重?你认识好的治过敏症的医生吗?有的话一定给我介绍介绍。对了,他的颈椎也不太好,曾在练琴间隙看见他揉脖子,问他又说没事……
秦霜:喂,你还有完没完啊?照你这么说我就是一个病秧子是不是?你呢?你鼻子的毛细血管脆弱,轻微的碰撞就会血流不止;你缺钙又不肯吃钙片,晚上睡觉腿抽筋还硬撑着不承认;你还缺乏维生素……
作者:停!打住!咱们现在做的是夫夫相性100问,不是求医问诊100问。

19 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卓越:他无时无刻不在施展魅力,有意无意地招惹身边人喜欢上他,追求者不断。
秦霜:对我有意见和不满不直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啊?

20 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卓越:不信任他。现在不会了。
秦霜:有事不说,为了避免正面冲突和争执曾选择一个人逃开。我现在已经在努力改变了。

21 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卓越:一家人的程度。
秦霜:亲密无间的最高程度。

22 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卓越:约会?大学时一起吃火锅下馆子算不算?
秦霜:我们跳过了约会程序,直接进入实质。

23 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卓越:热腾腾,香喷喷,火辣辣。
作者:你说的是火锅还是约会?
卓越:一回事,我们初次约会就是吃火锅。
秦霜:哈哈~卓越,我喜欢你的回答。
作者:=_=||||||

24 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卓越:吃干抹净。
秦霜:卓越你太棒了!

25 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卓越:太多了,记不清了,反正都是大吃大喝的地方。
秦霜:对,每次都吃干抹净。哈哈哈哈~
作者:||||||

26 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卓越:情趣用品,他就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下流玩意儿。
秦霜: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问他想要什么,他要什么我给什么。

27 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卓越:他。
秦霜:他。
作者:呃,原来是同时,够有默契的。

28 您有多喜欢对方?
卓越:他喜欢什么我就想变成什么。
秦霜:想到他的名字,身体就有感觉。
 
29 那么,您爱对方么?
卓越:废话!
秦霜:当然。

30 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卓越:他不用说什么甜言蜜语,一个眼神我就浑身酥软,拿他没辙了。
秦霜:他说“回来”的时候,我什么尊严、面子全忘了,真是一点辙也没有。

31 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卓越:离开。
秦霜:离开。
 
32 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卓越:……我不想说谎。
秦霜:不会,我会恨死他。
 
33 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办?
卓越:继续等呗,先点菜,他喜欢吃什么我都知道。
秦霜:嗯,继续等,饿了就一个人先吃。
作者:谁能告诉我,一起吃饭到底算不算约会啊???

34 您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一部分?
卓越:他的笑容,非常灿烂,非常纯净。
秦霜:腰部以下。

35 对方性感的表情?
卓越:他趴在床上,侧过脸看我的时候,那表情,性感极了。
秦霜:他一个人练琴的时候,注意,不是正式演出,是一个人私底下练琴的时候,微微皱着眉头,跟自己较真儿的表情,真是又性感又迷人。

36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卓越:一起在家里听音乐的时候,他背对我坐在我两腿之间的地板上,我看着他的后背和后脑勺,心突然就会怦怦乱跳。
秦霜:听音乐时,我坐在他两腿之间,他的手摩挲我脑后的发梢,我会突然心跳加速,甚至身体起反应。
 
37 您会向对方说谎么?您善于说谎么?
卓越:不会。不善于。
秦霜:当然不会。怎么可能?!

38 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卓越:一起练琴的时候。
秦霜:睡梦中翻身撞到他身上,意识到他就在身边。

39 曾经吵架么? 
卓越:很少,偶尔会有争执,但秦霜脾气好,总能化解我的暴躁。
秦霜:吵过,不多。我会尽量避免正面冲突,因为吵架时情绪激动会口不择言,说出并非本意但很伤人的话,所以他吵的时候我就闭嘴,晾着他,之后等情绪稳定了再坐下来谈。

40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卓越:什么都有可能,练琴时意见不统一,对一些事情的观点、理念不同,都能吵起来。
秦霜: 一般的吵架我都忍了,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但是如果吵架发展到打架,我不会等着挨揍。我得让他知道,不跟他吵是我让着他。

41 之后如何和好?
卓越:等冷静下来以后,好好谈一次,交换意见,最后总结出以后遇到类似情况时如何妥善解决。
秦霜:我是以退为进,每次我都抢着做自我批评,是不是我的错都往自己身上揽,然后卓越就会内疚,特沉痛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卓越:他做什么事都喜欢耍小聪明,把所有人都哄得团团转。
秦霜:我那叫处事技巧,爱情也需要花心思花时间经营……
作者:我们是在做家庭关系100问吗?

42 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卓越:我是唯物主义者,这一世跟他好好过比寄希望于不可知的未来有意义。
秦霜:看他这一世的表现。

43 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卓越:04年1月,北京最冷的时候,他没带任何行李,穿着衬衫和单裤从基隆坡搭当晚的红眼儿航班回到北京,凶巴巴地冲我吼:“让你不信我。”那一瞬间,我觉得,不管为他做什么,都值了。
秦霜:我因为过敏症入院,回到家时,闻到满房间的消毒水味道,心里那个感觉……我形容不出来,又酸又胀,又想哭又想笑。

44 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卓越:尊重他,关心他,为他着想。
秦霜:顺应本心去做就成了,表现什么呀。

45 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卓越:最初的不确定过去以后,我唯一坚信的就是:他爱我。
秦霜:没那个时候!

46 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卓越:花?完全无法把花与他联系起来。
秦霜:这问题是问我们的吗?

47 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卓越:没有。
秦霜:怎么可能有?!
 
48 您的自卑感来自?
卓越:从来没有过自卑感。
秦霜:你凭什么这么问我?我哪里让你觉得我有自卑感了?

49 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卓越:半地下。部分同事和同学知道,他的父母都知道。他的父母很宽容很可敬。
秦霜:如果你同意向你的父母出柜,我有本事让他们也很宽容很可敬。
卓越:你不了解我的父母,他们是小地方人,他们……唉,这事以后再说成吗?

50 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卓越:到生命结束。
秦霜:到死。

51 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卓越:这种问题是不是不太礼貌?在任何情况下,问一对情侣床上的体位都有失尊重。
秦霜:涉及隐私,拒绝回答。
作者:这是耽美啊,又不是现实,你们这么严肃干嘛?真是的。

52 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卓越:你管着吗?
秦霜:拒绝回答。
作者:这俩人还真是一个鼻孔出气。

53 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么?
卓越:非常满意。
秦霜:满意。

54 初次H的地点?
作者:不能拿隐私来拒绝回答,这次问答的主题是相性100问!
卓越:呃……
秦霜:就算是隐私也被作者在文里曝光了,我就直说好了。初次H是在我们大学寝室,我的床上。

55 当时的感觉?
卓越:(挠头)不是很好,比我想象的惨。
秦霜:刺激。

56 当时对方的样子?
卓越:迷人,性感。
秦霜:性感,诱人。

57 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话是?
卓越:没说话,他趁我睡着逃跑了。
秦霜:我没逃,是真有事,早班机票也是订好的。
卓越:你Y就是运气好,每次逃避时都有人替你安排好理由和退路。

58 每星期H的次数?
卓越:没数过。
秦霜:有感觉就做,没功夫记次数。
 
59 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卓越:无所谓,有感觉就多做几次,没感觉就休息。
秦霜:我说过,做爱做爱,太刻板的只能称之为“做”,就称不上“爱”了。

60 那么,是怎样的H呢? 
卓越:尽兴。
秦霜:随性。

61 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卓越:脖子和大腿内侧。
秦霜:耳垂和大腿内侧。

62 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卓越:耳垂和大腿内侧。
秦霜:脖子和大腿内侧,主要是腰腹以下某处关键部位。

63 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卓越:疯,异常性感。
秦霜:有点放不开,但是羞涩时更迷人。

64 坦白地说,您喜欢H么?
卓越:当然喜欢。
秦霜:非常喜欢。

65 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卓越:家里的任何地方。我个人倾向于床这种常规场所,因为秦霜折腾起来太疯,在别处他能把自己身上磕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作者:他身上的瘀青不是你的吻痕吗?真失望。
秦霜:来感觉了就上,没注意过场所。

66 您想尝试的H地点?
卓越:床,或是沙发等柔软的地方。
秦霜:乘着热气球,在空中做。

67 冲澡是在H前还是H后?
卓越:后。
秦霜:一般都是后,洗鸳鸯浴时会同步进行。

68 H时有什么约定么?
卓越:没。有时他看我一眼,或是一个表情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当然,被他一看,或是看见他那种表情,我也能立马来感觉。
秦霜:他是行动派,直接上手又摸又舔,不像我还给他个提示。

69 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卓越:没有。
秦霜:在他之前有过,之后绝对没有。

70 对于「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卓越:反对。
秦霜:赞同。

71 如果对方被暴徒强奸了,您会怎么做?
卓越:杀了那个暴徒,不计任何代价!!!
秦霜:杀了那个暴徒,但不会赔上自己的性命,我还要跟卓越继续过日子呢。

72 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卓越:他玩花样,弄奇怪招数的时候,我会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会配合他,尽量不扫他的兴。
秦霜:从来不会,之前之后都绝对不会。跟喜欢的人H那是件多美好幸福多天经地义的事啊,我干嘛要不好意思?

73 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卓越:大嘴巴抽他。把老子当什么人了?
秦霜:告诉他,你找错人了。

74 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卓越:还行吧,比不上秦霜。
秦霜:很擅长,我有这个自信。

75 那么对方呢?
卓越:他在这方面很有天分。
作者:||||||||
秦霜:还行吧。比我差点。

76 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卓越:叫我的名字。
秦霜:跟我说再来一次。

77 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卓越:眼神迷乱,嘴唇微张,情动的样子。
秦霜:闭着眼睛深呼吸,很陶醉的表情。

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卓越:分人。反正我做不到。
秦霜:这个……看情况吧。我曾经为此很内疚,一直觉得对不起姚佳。

79您对SM有兴趣吗?
卓越:个人没有,如果他有,我可以考虑配合。
秦霜:小情趣可以,来真的不行。

80 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卓越:那换我索求他。
秦霜:怎么可能?我对我的身体有自信,他迷我还迷不过来呢。

81 您对强奸怎么看?
卓越:不能接受。
秦霜:强烈鄙视,禽兽行为。我说……咱们的第一次,算和奸吧?
卓越:……

82 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卓越:他热衷于尝试各种花样和新鲜玩意,有时,那个,进行中会失败,失败的时候他会笑场,我感觉不上不下的,身体比较辛苦。
秦霜:他猴儿急,让我没机会好好施展。

83 在迄今为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卓越:有次在客厅H忘记锁门,楼上的住户少上一层楼推门进来……以后在客厅做就会有点心理障碍,既紧张又亢奋。
秦霜:在隔音效果很好的琴房站着做,快到临界点时有工作人员敲门提醒超时。哇塞,那次的高潮,是我有生以来最刺激的一次。

84 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卓越:都曾主动过,但忘记当时谁是攻谁是受了。
秦霜:我主动的时候比较多,但不一定是做受,做攻时也主动诱惑过他。
 
85 那时攻方的表情? 
卓越:他不论做攻做受,诱惑我时都性感撩人。
秦霜:他不论做攻做受,诱惑我时都带点小羞涩,不好意思又猴儿急的样子非常可爱。

86 攻方有过强暴的行为吗?
卓越:我有过。
秦霜:他有过一次。

87 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卓越:他反抗了,但是不激烈,可能太震惊了。
秦霜:先是痛疼,后来就是麻木和心寒。

88 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像是?
卓越:他。
秦霜:他。

89 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卓越:超出理想。
秦霜:比符合还要符合。

90 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卓越:有。
秦霜:有。他有点假道学,开始挺排斥,真用起来倍儿来情绪,倍儿有感觉。

91 您的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卓越:大四那年的12月22日,和他。
秦霜:和男人的话,是卓越,大四那年圣诞前夕。

92 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卓越:我们是之后确定关系的。
秦霜:不是……再次跟姚佳说声对不起。

93 您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 
卓越:脖子。
秦霜:耳垂。

94 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里呢? 
卓越:嘴。
秦霜:腰腹以下某关键部位。

95 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卓越:闭上眼睛对着他的耳朵大口喘气。
秦霜:边做边叫他的名字。

96 H时您会想些什么呢?
卓越:永远在一起。
秦霜:太幸福了,死在这一刻也值了。

97 一晚H的次数是?
卓越:没数过,随兴吧。
秦霜:H就H了,谁有心思记次数?

98 H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卓越:两种情况都有。
秦霜:我喜欢他看着我脱,然后我故意慢慢脱让他着急,还不让他帮忙。他那时的表情特别可爱。

99 对您而言H是? 
卓越:只能和他做的事情。
秦霜:幸福和兴奋的极致。

100 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卓越:一起走。
秦霜:咱一起回家。

整体大修于2008年5月3日
发表于 2009-9-25 14:19:59 | 显示全部楼层
意外,在这里看到了100问,幸福地看着,微笑地看着,呵呵~~
发表于 2009-10-31 11:50:08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味回味 ~一直在想如果现实中真的有这么一对,那真是太幸福了
首先卓越的单恋能得到回应,还把直的掰弯了,真的很难得。其次经过吵架两个人能够真正的信任对方,明白的去爱。最后,秦霜的父母能理解和包容太伟大了,估计中国的大部分父母还做不到吧,叹。还要表扬秦霜同学的个性,坦率又可爱,大爱~
发表于 2013-4-7 02:42:06 | 显示全部楼层
爱没错,那是什么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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