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紫玉盈盏碧波酿,琉璃殿阙水晶宫
“哈哈哈哈……破军星军、阎罗殿君大驾光临寒舍,当真是蓬荜生辉,小王不胜荣幸,不胜荣幸!”
两人方落车舆,便闻笑声传来。
就见大批虾兵蟹高举仪仗两旁列道,众多螺女蚌姬簇拥著东海龙王迎出殿来。有见东海龙王身形高大,身著黑锦为底,杏黄金绣九龙皇袍,头束金冠,冠上珠圆如卵,光华闪烁,腰间挂、手上戴的,无一不透露著富贵之气。再加上龙首人身,骆头、牛耳、蛇脖、鹿角、龟眼的龙相极具威仪,在富丽堂皇的水晶宫前,加上旁边众多美姬兵将这一衬托,水族之王的气势显露无疑。
与破军星这副黄毛小儿、宋帝王落魄书生的模样这一比,高下立判。
丈螭上前见礼,禀道:“末将幸不辱命。”
此时宋帝王走上前去,也是行礼:“黑绳大地狱第三殿主宋帝王,见过东海龙君!”摇光虽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不过之前听了余靖的说法,也觉得站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按著别人的规矩比较恰当,也上前见礼。
东海龙王显然龙心大悦:“不知两位仙君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岂敢岂敢!”宋帝王咧嘴一笑,“龙王派上将军亲自驾马来接,实在是厚誉有加啊!”
“好说好说!一位是九天星君,一位是地府鬼王,莫说派丈螭去接,就算本王亲自驾马迎接,也不为过啊!”
“哪里哪里!龙王掌管东海海域宽广无垠,小小黑绳地狱若能与之相比,实在羞煞小王!”
听他们两个互相吹捧扯官腔,也就旁边那些虾兵蟹将惟命是从地听得云里雾里,对面前这两位视作天神崇拜有加,摇光听著就觉得浑身汗毛倒竖,鸡皮疙瘩掉一地。
终於二人极有默契地相视片刻,忽然捧腹大笑起来。
“敖兄,多年不见,你的排场是越来越大了!”余靖不再恭维,说话间更多是讽刺的意味。
东海龙王闻言也未作恼,反而笑道:“不是说鬼王出巡,百鬼侍驾吗?怎麽?眼下鬼影不见一只的,莫非你多番徇私舞弊之行终於被阎君查明,革职查办了不成?”
“就算我革职查办,你老兄输给我的那颗玄水石可也不能不作数吧?”
“哈哈哈……余老弟恁是小气了!连那颗不怎麽值钱石头都能惦记了这麽久?”
“不值钱?呵呵,敖兄托大了!玄水石确实不如珍珠美玉,然却能辟天下之水,只要有此宝物,莫说东海龙宫,就算龙渊之底亦是来去自如!”传说海底最深之处乃名龙渊,其深不可估量,水族之中惟真龙能入至深之处,故名龙渊。
东海龙王道:“老弟耳朵真长,想不到身在沃燋石千里之下,居然还能通晓我龙宫之宝!”
“敖兄过奖了!小弟也不过是风闻龙宫宝物堪比天宫,一两块石头,想必敖兄也不会放在眼里!”余靖打量那东海龙王威严的龙首,忽然笑道:“我说老兄,你常年顶著这副模样,难道都不累吗?”
东海龙王略一错愕,随即叹息道:“怎麽不累?可你没看到凡间龙王庙里的泥塑吗?哪个龙王不是龙首人身?我那几个兄弟还乐在其中……唉!害我也得陪著……”言罢抬手一抹,长袍袖过,但见脖子上那颗硕大的龙头五官形状变幻,鹿角缩小,长鼻後窄,龟眼化长,骆头呈棱,转眼之间,已复出一张神俊非凡的男子脸庞,这容貌看来年过不惑,一双剑眉毛浅灰带白,金睛双瞳炯炯有神,带著叫人不敢直视之威。
四周的虾兵蟹将、螺女蚌姬何曾见过龙王真颜?俱是大惊失色,纷纷跪地行叩拜之礼,连摇光也不由得暗地吃惊,须知也在天殿之上见过四海龙王觐见天帝,当时记得龙王就是龙头人身的模样,只当就是如此,却不想原来不过是为了应付凡间百姓的崇拜。唯有上将军丈螭和余靖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站在一旁,并不曾有所动作。
东海龙王哈哈大笑,示意龟丞将那些仪仗撤下,少了那摆显的排场,龙王陛下看上多了几分亲厚之感。他边揉著自己的脸边拉过余靖走入大殿:“我说老弟,你看我这模样,有否与以前大相径庭之处?”
一旁丈螭不需吩咐,上前请破军星随同前往。
余靖便答:“敖兄,好歹你已经是万岁龙王了,这副模样你也不怕别人寒碜?”
东海龙王不以为然:“天上仙家均以他们成仙之时的模样为形,几曾变过?我以登基之时作定,又有何不妥?”他瞅了余靖一眼,“倒是你,顶著一副凡人躯壳晃来晃去,还晃到我东海宝地,是何道理?”
“说来话长。还是麻烦敖兄给热上一壶碧波酿,待我细细说来!”
“好你个宋帝王,就会惦记本王的好东西!”
东海龙王行宫,宫阙楼台,皆以水晶为墙垣,故谓之水晶宫。
其奇幻之美,非能以言语形容,但见水影波流壁上,瓦是琉璃,柱是精石,灯是明珠。虽不及天宫华贵,亦别有一番海底绮丽。
偏殿早有蚌姬伺候,但如余靖先前预言,玉桌上大排筵席,琉璃盏,水晶盘,美轮美奂,让人看得目不暇接。筵席本来就是另一个摆排场的好方法,余靖了然於心,东海龙王贵为海域至尊,这爱显摆的嗜好还真是让人无言以对。至於摇光,早已习惯天宫华贵,面前这些也就不怎麽放在心上。
两人都兴趣缺缺倒没有影响东海龙王的兴致,筵席上并无吝啬遣螺女奉上宋帝王点名的碧波酿。
筵席间听完余靖道明来意,龙王沈吟片刻,道:“并非本王不愿相帮,只是万年变迁,那上古时的大阿山早已沈入海中,所谓的夜光如意珠也不知流落何方……此举无异於大海捞针,老弟,我劝你还是到别处寻去吧!”
余靖不置可否。
龙王又道:“既然入我东海,若是款待不周,倒显得我东海龙族小气了!宋帝王,破军星君,就请两位多住几日!千万不要客气!”
东海龙王温文大度,倒不失海域尊主之风。
摇光闻他并无宝珠线索,便无意逗留本想直言拒绝,但余靖却在桌下悄悄按了按他的膝盖,然後笑道:“龙王盛情,我俩却之不恭了!”
东海行宫,回龙殿。
龙王好客,常有天人或是水中龙族来访,便安置在这回龙殿中。故这回龙殿不比正殿唐璜,但每处精雕细琢,力求客人舒心。
带路的螺女掀开遮盖在夜明珠上的厚绒,令偏殿的客房布上柔和光鲜,然後便婀娜地摇摆著拖著五彩螺壳的身体游离。
余靖轻车熟路,推开窗户,就见圆月在顶,仿佛在水波中荡漾,时而完整,时而散碎,虚幻缥缈,恍如置身梦境。
冰凉的水底很容易便能感觉到身後那少年火热的波动,方才一路过来他都是黑沈不说话。
余靖也知摇光急於去寻找宝珠,对於在水晶宫逗留视作游山玩水浪费时间的行为并不情愿。
果然,就听少年沈了声音道:“既然宝珠不在此处,为何还要留在这里耽误功夫?”
余靖回过头来,施然坐到茶几旁,径自斟了杯茶以解酒气,然後有些辞不达意地反问:“摇光,你觉得东海龙王这人如何?”
摇光见他不答自己,反而去问他对东海龙王的感观,不由脸色更黑,有些赌气:“龙王沈稳大度,斯文儒雅,不愧是海中尊主。”
“呵呵……”谁想余靖却笑了,仿佛他说的是个极为有趣的笑话。
摇光恼了:“你与他既是朋友,自个儿留下喜欢住多久便住多久,还拉我作甚?!”少年本就有些微醺,须知波酿毕竟是龙宫珍酿,须知龙乃水族之尊,所藏酒酿自比凡间厉害十倍,如今加上心中气恼,脸色顿是更加红润。
余靖眨眨眼,居然笑得更开,气得摇光直想揍得他趴上墙去。
书生站起身来,走过去伸手去拉他,摇光狠狠甩手拍掉,余靖也不放弃,继续伸过去,又是清脆利落的一记狠拍,如是者一来二去,摇光手劲不小,余靖的手背都被拍的又红又肿了,居然还不肯放弃。
摇光见那只眼见那手再多抽几记就要破皮了,心里一犹豫,失了先机,手心一暖,手已被余靖牢牢握住,不等他再去甩开,对方便自发地将他拉了过去,一同坐到桌边。
明明那手被打成这样必定很疼,可余靖像没事的人般笑容不改,摇光反而有些过意不去。
别人反抗了,反而不觉自己任性胡为,然而当对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一脸包容地笑著看著自己,摇光倒觉得自己适才这番做派,是不是太过分了?於是心里不免退缩,没有再作为难。其实他并不知道,余靖早便悄悄往自己的手施了个僵死术,截断了所有的感觉,根本不觉得疼。当然受伤是难免,不过既然身在龙宫,多的是灵丹妙药,要治皮肉伤自是轻而易举之事。
少年拉不下脸来,也不敢去看对方,别开眼去哼道:“有话就说,干嘛拉拉扯扯。”
“我怕你一气之下甩手走了,我却不知去哪里找你。”
“你身上不是有我的魂精……”话音赫止,摇光猛然想起宋帝王身躯被自己失控的耗力波及早已尽毁,魂精已重回己身,虽说对方自作自受,但毕竟是出自他手,不免有些尴尬。
余靖却一副了然於心,淡淡笑道:“上回失了魂精,非我所愿,却不知摇光愿否将此物归还於我?”
“怎麽是你的?那明明……”
“明明是你馈赠之物,只怪我法力不济,无能保护妥当,若是你觉得不妥,要收回,也是无可非议。”
书生失落地摆弄著摇光的手,难过的模样就像丢了风筝的孩子,摇光忽然不忍见他这般表情,只好道:“好了好了!我还你就是了!”
念动法诀以指取魂精,紫堇的亮束再一次被种入余靖体内。
等做完了,看到余靖那张满意到有些奸诈的笑脸,忽然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妥。
余靖自然不会让他再有细作考究的空闲,道:“这下好了,以後就算给妖怪掳去,也能找得回来了!”
“你还当我是保镖不成?!”摇光被他七绕八拐的,心里头莫名其妙的怒气也消得七七八八,但想起龙王与余靖把臂同行,熟稔得几近亲密,便总是觉得很不舒服:“我与东海龙王素无瓜葛,你跟他是什麽交情与我并无关系,明日我就会与他辞行。”
“你也不能走。”
“为什麽?!”摇光又恼了。
然而当他又要甩开余靖的手时,却发现对方加重了力度,将他的手牢牢禁锢。
“你──”
“摇光,你要相信我。”
漆黑的瞳孔深邃犹如漆黑午夜,“我对你的思慕之情绝无半分虚假。九天十地,再无仙妖人魔能入我心。”摇光心头一颤,这个第三殿阎罗王行事素来诡秘,总是冒著让人琢磨不透的气息,纵有心思,也有本事隐瞒得让他无从察觉。想不到如今坦白之後,所言所行均是直白坦率,明明是难昭天下的感情,却不带丝毫遮掩之意。
淡淡的浅言,其实并没有带半星法力,居然如同晨锺骤鸣,震得摇光心神动摇。或许因为孤零零地瞧著同一个背影万年之遥,他已经孤独地太久,太久……然而这个男人没有强硬地拉他离开,只会在他寂寞的时候,站在身边,悄悄地伸出手握住自己。
有些发愣地看著那只覆盖在他手上的手背,传来的温暖,居然有些熟悉。恍然发现,是何时开始,这只手的温暖,牵住了他的魂魄?
余靖轻轻叹惜:“也怪我之前对你既欺也瞒……摇光,你是九天之上的星子,我不过是地府里一个蝇头小吏,夸父追日尚且不能,我又怎能想到还有机会握住星子之手?”
摇光想不到他居然是如此心思,闻言居然不由自主地稍稍反握余靖的手。
余靖像无所觉,半垂眉,继续说道:“幸得上天垂怜,你既已悉知我心意,我自然再无避忌。如今能助你寻得宝珠重塑宝塔,也是我之心愿。”
他言辞恳切,并无半分隐晦之意,摇光本来也没有要怀疑,只是心中不忿罢了,如今听他这般说法,心中疑虑顿解,点头道:“我也无意疑你,只是那东海龙王……”
余靖笑了:“便因你与他并不相熟,才会不知他腹中乾坤。”
看著摇光不解之色,他眼神生出一丝犀利。
“龙族之王,又岂会是普通角色?”
後语:不要以为东海龙王就一定是老龙王阿~~也可以是帅哥(大叔?!)一枚~~~~
第十二章 浩瀚四海尊王者,天下之水皆姓敖
摇光想起适才席间那位东海龙王谈吐优雅,举止得体,而且说的话诚恳真挚,并没有隐晦之意,似乎并无可疑之处。
但在地狱待了数千年的阎罗王,见惯的是人性丑陋一面,余靖如此说法,倒亦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莫非你看出东海龙王有所隐瞒?”
余靖摇头:“这条成了精的老龙又岂会让人看出破绽?只可惜他身边那位上将军却是个老实人。”
摇光想起那位为他们驾车带路的上将军:“丈螭?”
“他那表情,十足地像吞了个鸡蛋噎在喉咙,要一个老实人说慌,著实是可怜。”余靖同情地叹息,不过这里面的诚意有几分,却是不得而知,“若不是他,恐怕我也难以察觉龙王尚有未尽之言。不过不要紧,他不想说,我也有法子让他开口。”
“你有把握?”摇光不由担心,“他可是东海龙王,你如今借肉身而宿,又不在阎罗殿中,法力未免有所不及……”
“你在担心我?”
摇光说这话全然出自自觉,被他突然点明,不由红脸。
“乱说什麽!!我跟你说的正经事,你在乱想些什麽?!”
余靖见他要恼,也不再撩拨,咳嗽两声,笑道:“是、是。其实我与东海龙王相识多年,总算有些交情,由我单独跟他细谈,或许能有收获。”
摇光犹豫片刻,最後还是挤出一句:“总之你要小心。”
珊瑚丛间琉璃亭。
儒俊优雅的王者靠在玉雕琉璃柱旁,围绕在身侧伺候的一众蚌姬美貌如花、腰纤乳丰,霓裳裹著曼妙躯体,随水波幻飘。
倒是坐在他对面的书生无人伺候,显得孤家寡人。
可惜龙王没有半点怠慢客人的自觉。
“余老弟,你这回来的真不是时候。前几日便是我万岁寿诞,筵开百席,我那几个兄弟都有来给我贺寿!须知我这龙宫少有外客来访,安静了好些日子,那几日算是热闹了一些!”
“无妨,我在地府也是热闹惯了,难得有个清静。”
一殿的游魂野鬼,日日鬼哭狼嚎,能不热闹?
东海龙王挑眉一笑:“也是。瞧著你这副模样,我差点忘了你还是地府阎罗王。说起来,你怎麽会跟破军星混在一起?须知破军乃是三杀之一,不好惹啊!要是把他给得罪了,你的阎罗殿恐怕都难保!”
余靖但笑不语,东海龙王倒有先见之明,不过可惜他已经彻彻底底、里里外外地把这位人人敬而远之的煞星给惹毛了,阎罗殿都早给拆过好几回……只不过此事却不便在龙王面前细说究竟。
他拱手谢过:“敖兄好意,小弟心领。”
东海龙王饮酒作乐,明知对方所为何来,却总是拉扯其他,刻意不提宝珠之事。余靖又岂会不知他有意推搪,忽然道:“敖广,我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东海龙王正凑在蚌姬手侧任她伺候喝酒,闻其言神色顿凝,随即推开了蚌姬手上酒杯。
见龙王神色变冷,一众美姬当即不敢发声,静在一旁。
就闻他吩咐:“尔等退下。”
一群蚌姬领命退下,琉璃亭四周顿时一片安静,有龙王在此,连小鱼亦不敢游近。
东海龙王此时无意再拉交情,道:“莫非宋帝王以为,本王对两位上仙有所隐瞒?”
“岂敢。”余靖似乎早料到他会翻脸,反倒不急不徐,“不过是见丈螭将军在宴上仿佛欲言又止,本想直接找他细谈,岂料那位将军确实尽责,宴会方毕便回军营去了。不过东海虽大,要找一条螭龙应该也是不难。”
东海龙王没想到他居然有此一著,不由半眯长目,金精中锐意一闪而过。
随即宽颜笑道:“宋帝王贵为阎罗殿,又何必留难本王麾下龙将?”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余靖似乎迫於无奈,叹息道,“龙王陛下,为何不愿助我等寻得宝珠?莫非,陛下是不愿见锁妖塔重塑,更希望这天下被妖邪所乱?”
龙王冷哼:“荒谬!”
余靖玩弄著手中饮尽残酒如今空空如也的碧玉琉璃盏:“说起来,当日应龙作乱,天界驱军镇压,大战在即,然四海龙王居然未发一兵相援,此事说来甚是蹊跷。”
龙王不以为然:“应龙确实是我龙族中人,然他犯上作乱,若我龙族再兴兵马,岂非有趁机作乱之嫌?”
“外人看来或许如此。不过余之所见,以陛下之权谋,显然不止於此。”
“此话何解?”
“陛下早盘算坐壁观虎斗,那场损伤仙妖两界的大战,海界水族不损分毫。而後,陛下借仙界元气未复、人手不继之机,令东海龙太子除鄱阳湖古妖无支祁,以得龙神之位,掌管四渎水域。试问如今天下之水,有哪里不是你敖家的?”余靖淡然一笑,未尽之言,在聪明人面前本就不必说得太多,“有些话,说得太过直白反而伤了感情。”
东海龙王神色未变,金睛双瞳却越深浅难辨。
“余赠陛下一句……”余靖停了玩弄琉璃盏的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後,黄雀之後,尚有猞猁。”
“!当──”东海龙王勃然大怒,长袍一扫,竟将桌上贵重的碧玉琉璃盏等盘碟全都扫落地上,顿时琉璃玉碎,满地苍夷。海水受龙王余怒未消之势,隐隐泛起波涛,暗涌中仿带龙吟声动。
“宋帝王,你难道不怕走不出我这东海龙宫?”
龙王的声音低沈冷冽,一改先前儒雅轻慢之态,一身王者霸气,水波中有龙影盘旋,暗影游动。如今这姿态,原才是真正掌管浩瀚海界,统领四方龙族的无上尊主──东海龙王的真面目!
余靖不为所动,无视对方威压,只言道:“莫非陛下真要以为天君糊涂,闭目塞听?”他可惜地看著手中剩下的一只琉璃盏,“众杯均碎,徒余孤盏,还有何用?”
凝注的气息在二人之间绷紧,仿佛一触即发。
片刻,东海龙王忽然放松了神色:“果然是宋老弟知我。”龙影入隐虚空,霸傲之威顷刻散去。
他拍拍手,远处探出头来瞧著动静的龟丞马上会意,命虾兵蟹将过来将东西收拾干净,很快换上一桌酒席,以及一套崭新的紫水晶杯盘,美姬上前斟酒伺候,转眼间,适才亭子内剑拔弩张之象荡然无存。
余靖微笑著将手中剩下一只的琉璃盏交与龟丞:“有劳。”
东海龙王冷然看著他的动作,良久,才说道:“想起来了,大阿山当时仍在海中时,确实有一颗宝珠,即便是黑夜之时亦耀目如日,山沈入海,这珠子自然就是入了龙宫宝库。”
“敖兄的记性实在不怎麽好啊!”
东海龙王挑眉道:“龙宫中宝物多的堆积如山,我又岂能一一记住?”他吃了一口蚌姬剥净的葡萄,才施然继续道,“那珠子在哪里,我还得派人去找找。期间老弟若是无事,其实我也有件小事想麻烦一下老弟。”
余靖暗自苦笑,先前一番利言挑破东海龙王苦心经营的权谋,龙王纵然无法明目张胆地动他分毫,却难免要出些难题扳回面子。只是眼下难得对方答应交出宝珠,至於是什麽麻烦,如何解决,倒也只是一一先应承下来再说。
“能替敖兄务事,实属余之荣幸。”
“其实锁妖塔一破,对我东海岂无影响?”龙王陛下忧心忡忡,“我东海外海近日出现了一头水妖,法力无边,我等水族不是它的对手,老弟词锋犀利,就请跑上一趟,劝退妖物,护我东海太平!”
昨日丈螭言其正率军於泗礁演练,泗礁水域正正就在江河入海之处,转眼就至外海。东海水军之名震慑四海,区区一头水妖本该不在话下,更何况领军的乃是已历劫成龙的螭将?
不过既然龙王已提了要求,余靖亦只有应下:“自当代劳。”
“好极!”东海龙王笑得大方,“明日我让丈螭给你引路,丈螭他成龙不过百年,一直身在海界,不曾上过天域一睹仙威,这回正好让他开开眼界!届时一定让他给你押阵,摇旗助威!”
余靖也笑了,是啊,也就是说那位上将军会率领水族大军在一旁监视,什麽都不做只看猴戏!
“老弟今晚早点安歇,明日好做准备,如此就不送了!”
逐客之意,不言而喻,余靖也是识趣,告辞离开。
等他走出珊瑚阁门,有些意外地在门外廊柱的阴影处看到了摇光的身影。
“摇光?”
“他想逆天造反?”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他本无意偷听,只是余靖一走,他心中居然忐忑难安,想起在苗寨之时,正因他一时大意而致余靖遭受灭顶之灾,如今虽说在海底龙宫,龙王眼皮底下该不会出什麽篓子,可心中不安却难以按耐。於是乎忍不住尾随其後,便叫他听到了二人对话。
七元星君乃以维护天道正统为己任,当年应龙逆天,最後也是籍七元星君中的贪狼星之手平乱,重振天威。如今他听到龙王居然有这番心思,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余靖心知无法隐瞒,马上冷静下来,回答的说话斩钉截铁:“不会。敖广不会逆天。”他知道,稍有不甚,让摇光认定东海龙王有造反之嫌,为了不给贪狼星君增添麻烦,定会跳开上禀之节,直接灭了再说。
“你不是他,岂能肯定?”
余靖道:“他舍不得。”
“舍不得?”摇光奇了。
“他舍不得牺牲他辖下百万水族,又岂会有逆天作乱之举?”余靖说道,“敖广能登东海龙王之位,并不止於他法力高强,却是因其对水族眷顾有加,非止龙族眷属,即便是虾蟹鱼龟,他都舍不得令之有一分一毫的损伤。如此性情,他纵有再多心思,也动不得分毫。”
摇光眼神更冷:“排难於变切,不如防患於未然。”
余靖心里其实也知道东海龙王此举无异於欺君犯上,虽未犯禁,但其心可诛,要摇光放过他,似乎极无可能。他叹了口气:“无可否认,他确实有翻天之能。然而四海水族,犹如树根盘绕,,木节交错,一旦动作,牵连甚广,以敖广心性,断然不会因一己之念而至四海水族生灵涂炭。天君想必亦明白这个微妙的平衡,否则又岂会放任不理?”
他这般说法,便是暗示敖广虽有异心,然而亦早在天帝掌握之中,摇光闻言亦将信将疑,犹豫片刻,道:“此事须与天枢商量一下。”
余靖心中涩然,虽然早知摇光心中贪狼星君位置无可取代,然而从他口中说出来却仍是让他难於接受,不过他并未有所表示,反而赞同道:“也无不可。毕竟贪狼星君当年平反逆乱,大概也知道此事。否则以贪狼刚正之念,岂会容得东海龙王有逆天造反之机。”话锋一转,似乎有些为难,“只不过要去找贪狼星君路途遥遥,眼下好不容易让龙王开口,答应了他的条件,若是时间拖长了,只怕又要耽误了。”他叹了口气,“也罢,反正龙王这边,我多赔不是就是了。”
摇光对那东海龙王本来就不怎麽有好感,而今一想到余靖对他低三下气地赔不是,登时不愿。两下衡量,便道:“这事不过空穴来风,早问晚问也不过是同一个答案。我们还是先解决宝珠一事,过後送珠给天枢时再问他便是了。”
此言正中余靖下怀,他自然不会坚持,点头道:“这样也好,就听你安排吧!”
摇光点点头,转过身去。
正当余靖悄悄地松了口气,却突然听到少年淡然说道:“宋帝王,若龙王当真造反,你恐怕也脱不了关系。”他侧过头来,侧脸上的眼睛中,折射出一种锐利如刀的锋芒,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知而不报,视作同罪。欺君犯上,其罪当诛。”
余靖心头一震,随即展颜一笑。
这才是他的破军星,那个叫九天神仙惊惧的三煞之一,即便包裹在其貌不扬的皮囊里,那锋锐如出鞘之刃的气势,也能瞬间将人慑服。
“记得应龙逆天,凡间生灵涂炭,十八层地狱鬼满为患,日日鬼哭狼嚎,我等阎罗殿竟是每日应接不暇。”他似乎想起相当可怕的回忆,眼睛发直,“试想,十年没有休沐!每日都有堆积如山的公务,还有从第一殿排到第二殿,第二殿连著第三殿的冤魂队伍……”他咬牙,“若是东海龙王敢挑起纷争,害我没有休沐,我必定第一个大义灭亲,举报他!!”
“……”
後语:……逆天造反,举报请打天帝热线,号码:001 001 001……
第十三章 斧钺耀日水族威,鬼王出巡百鬼侍
第二日一早,余靖与摇光嘴里还咬著螺女送上来的早点,门口就站了那位上将军。
英挺结实的男子,一身戎装,那显然并非贵族为了显耀身份镀金而成的锁子甲,而是真真正正以甲钉连缀寒铁甲叶的重甲。披挂著这一副至少重逾百斤的盔甲,这位龙族将军依旧笔立如松。
他这副戎甲在身的模样往院子一站,却并不催促,然而他的存在,绝对让里面的两人没有细嚼慢咽的胃口。余靖拍拍手先站起身,拱手道:“上将军来得正是时候,我们正在用早点,不如一起吃吧?”
面对上仙邀请,丈螭却没有诚惶诚恐地应下,他只上前一步,道:“丈螭不敢。末将领陛下之命,前来为两位上仙引路。”不卑不亢,眼神中没有了日前的恭敬,反而多了几分冷淡。
余靖心里有数,昨日珊瑚苑中惹恼龙王一事,想必整个水晶宫都知道了。而眼前这位上将军对他那位龙王陛下忠心耿耿,岂会对惹恼龙王的人还给好脸色看?当下也不勉强,反正早点也吃完、热茶也喝过,为了龙宫宝库里面的夜光如意珠,除妖一事自然不能耽搁。
摇光也放下碗筷走了出来,昨夜余靖已将事情究竟一一说明,无论东海龙王存了何种心思,他的水晶宫里有宝珠一事确实不假,至於降服妖邪,本也是七元星君份内之责,当然也与余靖同去。
丈螭引二人出了回龙殿,殿前代步之物仍是昨日那华贵非常以九匹龙驹牵动的车舆,只不过驾驶者已非这位上将军。毕竟昨日派丈螭驾车来迎不过是龙王摆的排场,若是行军之时将军为车夫,又岂是道理?
待二人上了车舆,丈螭翻身而起落在另一匹白毛龙驹背上,圈转马头,叱了一声,唇上挂著两条卷翘鱼须,一看就知道是水族化形的车夫便也驱动龙驹跟了上去。
一马一车出了水晶宫,往海面奔去,阳光透过水体射入海中,就见五彩斑斓,疑幻疑真。鱼群聚散不定,车马过处冲开鱼群,稍後却又重新围拢,好奇地看著来去匆匆的车驾。
行了半个时辰,便闻那丈螭道:“两位,我们已到了嵊泗水域。”
嵊泗者,一乘四马,为岛屿围拱之意,陆地如车,岛屿如驹,此海域之上岛屿众多,星罗密布。上古之时,乃岛夷之地,民风淳朴,以渔为生。附近海域宽阔,风浪略小,海床软泥,无顽礁恶石,能入大船。
丈螭一抬手,车夫马上会意,驾马跟随他直奔海面。
九匹龙驹飞跃而起,如蛟龙出水,车舆随之也冒出水面,马车未停,御水而前,龙驹四蹄踏空,竟就踩著海面飞速奔跑,舆旁一双轮子飞速翻滚,向後溅起两道水花。
此时就见车舆後侧之处,水下气浪翻滚,无故卷起白浪。
浪峰之上,旌旗一展,窜出十万水族兵将,巡海夜叉黑面如鬼,龟鳖鼋鼍铁甲鲜明,!!鳜鳐剑锋刀利,个个盔明甲亮,旌旗挥舞,枪戟排空,斧钺耀日。磅礴气势,当不愧是四海之中问鼎至尊的东海龙王麾下水军!
便连余靖亦不禁暗自赞叹,这丈螭虽然看似个老实人,可却也是个练兵的好把式,难怪年纪轻轻便修得真龙之身,受龙王重用。
水族兵将跟在车舆之後,呈包围之势,看似守护,但那凶神恶煞的气势,却多少有威吓之意。摇光岂容这些虾兵蟹将在他面前放肆,眼见就要发作,手心却忽然一紧,转头一看,边见余靖朝他眨了眨眼,然後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摇光,别要欺负老实人嘛……”
摇光翻了翻眼,哼道:“他看你不顺眼,我还得给他好脸色看不成?”
余靖心里自是一乐,按耐欢喜之色,正色道:“想来此举与将军无干,必定是那东海龙王的主意。”
摇光挑眉,不置可否,要知道这家夥别看皮相老实,能在地府任一殿之主,量也不是什麽善茬,又岂会平白无故任人在他面前放肆?
“你待如何?”他并非天枢,自然没有悲天悯人的心肠,反而对方看他们不顺眼,他也犯不著为那些水族说话,便就抱臂靠後,示意请便。
余靖会心一笑,那笑里不知掺了多少分奸诈。
且见他抬声说道:“龙王陛下的水师果然不同凡响,本王今日见识了!”
策骑在旁的丈螭闻得此言,脸上却无得意之色,反而暗叹无奈。正如余靖猜想那般,亮出军威并非他本意所为,乃是龙王亲自吩咐,他也颇为无奈。想他麾下十万水师乃精兵良将,非他夸口,纵观四海,无一海能出其右,如今居然用作威吓之用,委实憋屈。
只不过对方既然称赞,他也不好冷著一张黑脸,便应道:“上仙过誉。”
“是上将军过谦了!”余靖并不因为对方的冷淡而失去兴致,他转过头来,看向摇光,“既然是破军星君出巡,若是只有一路兵将相护,也实在寂寞了!”
丈螭不解,看那宋帝王的意思,莫非他还打算招来天兵天将不成?
摇光点头:“也好。”
余靖在舆身上站了起来,九匹龙驹拉著的车子速度极快,带起的风烈又急,他这麽迎风一站,瞬即被烈风吹得衣撅飞扬,薄削的身形摇摇欲坠,然而即便风再急再烈,却始终未能将他吹翻落舆。若是看仔细了,他的双足不知何时竟离地三寸凌空!
只闻他念动法诀,明明是低语轻喃,但却如同就在耳畔吟哦,咒语震荡四方,更透入海底,连身在海底的水族亦听得清楚明白。
一股阴森的鬼气从书生身上散发出来,森然寒气竟叫舆驾在眨眼间挂满霜柱,若他们身在之处乃是湖泊大江而非汪洋大海,此时怕已冰封三尺!!
然而待那书生念毕法诀,却似乎并没有什麽发生,看他施然坐回原处,笑容依旧,连摇光也不禁有些奇怪:“就这样?”
余靖眨眨眼:“不知星君可曾听过……鬼王出巡,百鬼随侍。”
话音方落,突然在东海水族面前的海面凭空冒出一个人,那个人很古怪,从水底出来身上没有半点海水的腥湿,一双穿了皮靴的脚踩在水面上不沈不浮,完全不受波涛影响……然而问题是,他的脸只有半张,另外一半,像个破了瓢的西瓜,血肉模糊,脑浆崩裂!破破烂烂穿了好几个大孔的衣服下,俨然是一排排没有皮肉筋络包裹的森森白骨!!日光之下,他落在海面上的地方……没有影子!!!
很快的,他身边又冒出一个,又一个,再一个……如同雨後春笋,在海面没有节制地冒出人来。而这些人,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是人。脸若是好的,身躯至少没了一半,要麽就是缺胳膊断腿,稍微四肢健全的,居然连脑袋都缺了……在他们的脚下,依旧没有半片影子。他们就像幻影般不断地出现在海面上,然而开始追赶车舆四周。眨眼间,人数已几乎接近十万水族!!
适才还阳光明媚的天空如今已是阴云密布,整片海域如同化作鬼域。比起气势磅礴的十万水族兵将,这些没有任何声息,却贴身追随舆後的鬼众更让人动魄惊心。
便连丈螭亦不禁变了脸色,他并非惧怕鬼魅之物,只不过看著这麽多残缺不全的水鬼,像索命般疯狂追赶在他们後面,实在是让人无法觉得半分愉悦。
摇光也有些意外,毕竟他鲜少见宋帝王在他面前施展法术,而且还是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法术,显然,这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家夥,其实暗里藏著的实力绝不简单。
不过那些鬼众的模样还真难凑和。
“哪弄来这麽多鬼?”
余靖指了指水下:“死在海底,无人收尸,经年岁月,没有比这大海更大的坟墓。”
“难怪。”
“尚不止如此。”余靖拨了拨手指,一副好戏在後头的表情。
突然水面一阵震动,就见“哗啦!!”一声,一艘硕大的战船从水底穿出海面,然而如此一艘大船居然没有荡起一点波涛,甚至连水花也不曾溅起一星半点。那船底又破又漏,像是被火炮轰过焦黑的船舷,还有断了两根的帆柱,怎麽看怎麽不可能继续浮起,然而它就是这麽轻易地出现在海面,甚至逆风而行,速度快如闪电!
在水族的哗然声中,接二连三的大战船出现在鬼众之间,那些船大多也是千疮百孔,破败不堪,船上载著穿著战盔铁甲的鬼众,想必是生前在此战船上服役的兵士。十数艘在海面列开阵势,围拢在余靖所坐之车舆四侧,犹豫护航一般。
此时丈螭看他的眼神已从冷淡变做钦佩。
後面十万水族虽是精怪,也非未见过鬼魅之物,然而在转眼之间看到可谓倾巢而出的鬼魅,却也不免惊叹咋舌。毕竟他们是活的鱼虾,那些……是死掉的凡人。
忽然,坐在余靖身侧的摇光轻眯双目,幽幽说道:“看来,你比东海龙王更有逆天的资本。”谁人不知十八层地狱不乏恶鬼魑魅,若算起来,只怕比天兵天将不知要多上多少,要修道上天本就不易,数百年也就只有这麽一两个机缘巧合者,酆都里的鬼或许一个比一个不及天界的兵将,那要是十万对一、甚至百万对一呢?
余靖耸肩,并未被其语气中的冷意所吓倒,呵呵一笑:“不过是些门面功夫,让星君见笑了,呵呵……待会要真打起来,还得烦劳破军星君出手相助!”
後语:很明显,我们家小宋不是吃素的……另,龙王和龙将是米有JQ滴!人家龙王有龙妃而且还有好几个小王子了说!人家龙将虽然看起来比较威武,问题他是成龙不过百年的螭啦!龙王老大比他大上万岁啊!真有JQ,难道是老龙吃嫩草?!囧!!
第十四章 北冥海底游恶兽,海域争雄龙与鲲
将军威武刚毅,水族追风逐浪。
书生斯文淡定,身旁万鬼随行。
一时间,只闹得东海之上波涛汹涌犹如飓风过境,天空之上阴云密布仿佛塌天,所到之处鱼潜深水,海鸟飞遁。
水族兵将与鬼怪魑魅一道横行,直到东海外海。
浩淼外海,触目只有无边之水,仿佛无有尽头。
“此处便是外海。”
丈螭拉住胯下龙驹,马车也停了下来。
余靖左右看了一下,四处寂静无声,天上无海鸥啼鸣,水下无游鱼窜影,便问:“先前不曾闻龙王提及是何妖怪,未知上将军肯否指点一二?”
丈螭抱拳:“并非末将不愿言明,而是在此海域作乱的到底是何妖怪,我们一直也没有任何头绪。”
“哦?连将军也不知那妖的真面目?”
丈螭点头,倒不觉得半点尴尬,据实而言:“那妖怪所到之处,整片海域如遭海劫,鱼群消失,海床铲平,且无生口。我曾尝试率军追赶,可惜大军一到,那妖怪便消失个无影无踪,委实可恶!”
“原来如此。”余靖闻言略一沈吟,便就笑道,“这也简单。生口没有,亡魂想必不少!”但见他捏诀於指,轻叱道:“阴域鬼众,惟吾号令,莫有不从。若有见妖於外海者,速速现身来报!!”
话音一落,舆旁水面方圆十丈,幽幽从水底无声无息地逐一冒出几百个半透明的幽魂,他们对余靖毕恭毕敬,纷纷叩拜行礼。
余靖看了他们一眼,问:“有谁见过近日在外海肆虐横行的海妖?”
其中一个看上去衣冠楚楚,相貌还算看得过去的鬼魂道:“见过,见过。那妖怪一来,遮天蔽日!”
另一个鬼魂连连点头,附和道:“当时妖怪一来,我还以为是夜晚,便出来瞧了一瞧,谁想看到海底犹如死域,鱼虾蟹蚌均遭吞食,连珊瑚岩石都被成片铲平!若小人不是鬼魂,只怕也不得幸免……”
“你倒是好,尸身早被埋在深处不曾被波及,我那副都没了影!!”
听了几个鬼魂的话,倒是千篇一律得很,均是看不清楚妖怪模样,只知道妖怪一来,便叫海底寸草不生,非常厉害,但到底是什麽妖怪,却没有一个能说出个所以为然。
“听来那妖怪倒是有些本事。”余靖挥退鬼魂,那些让人毛骨悚然,半飘半浸在海面上的鬼魂一个个乖乖地重新沈回海底。有一个女娃儿鬼魂有些害怕地靠了上来,怯生生地看著余靖,道:“刚才我看见那只妖怪了……”
就见余靖伸手将那孩子抱入怀中,他是七魄归阴之体,小鬼魂在他怀里倒是舒服,只不过怕了他那双阎罗王的眼睛,不敢抬头。
“你在哪里看到的?”
“距此三百里外的海底……爹和娘已经先走一步,本来今日该有黑白无常来找我,可是那妖怪一直睡在海底压住了我的尸体,鬼差都没看到我,就走了……那个跟我一起住在海底的老爷爷说,错过了轮回,就要再等上三百年……”
“你是个好孩子。”余靖拉过她的小手,以指为笔,海水代墨,在手掌上写下一个“余”字,然後伸手点在她的额上,一点金光闪过,孩子的鬼魂渐渐变得更加透明,“我送你入阴阳道,见了鬼差,将你手掌上这个字给它们看,它们自会明白。”
女娃儿喜上眉梢:“多谢阎罗殿君!”
余靖点点头,突然一挥袍袖,喝声:“你们也去吧!”但见阴云聚顶之处,生出一个黝黑漩涡,自里传来阴魂呼号,阴风从里面刮出来,海上的鬼魅见鬼门大开,纷纷向余靖叩拜,随即一一化作点点流星向漩涡中心飞去。
待最後一个魂魄消失无形,漩涡也骤然收拢,连天顶上的阴云也被吸纳入内,云开雾散,重复光明。
丈螭见余靖竟能轻易打开鬼门,更令万鬼归魂,不由得再度打量这个看上去实在弱不经风的书生,眼中生出敬佩之意。
倒是一旁的摇光咧了咧嘴,嗤之以鼻:“你突然把这麽多鬼送入!都,难道不怕挤破了阎君的神殿,回头找你算帐?”
余靖老神在在:“最近凡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想必阎君及各殿阎罗的休沐宽裕不少,可惜我身在凡间,无缘得享……其实近日我颇为想念阴间一众同僚,故送上厚礼一份,正好让他们打发无聊。”
才怪。
摇光心里腹诽。
他完全可以想象到地府里的状况,一下子来了十万鬼魅,估计塞满鬼魂的阎罗殿里除了宋帝王之外的其他九位阎罗王个个都恨不得像观音菩萨般变出千手千眼,可惜道行不够,也就只能在十八层地狱底下往上喊……“宋帝王,你不是人!!”
想到这里不由得噗嗤一笑,好吧,宋帝王这家夥实在够阴损,当他的同袍还真是相当不走运。只不过,这样也比那些道貌岸然,口口声声替天行道,有事便闭门不出的神仙要强上百倍!
此时余靖转过头去,正与丈螭相商,既闻妖怪出没,便要快马加鞭即刻赶去三百里外的地方,丈螭见过余靖呼鬼唤魂之法著实厉害,虽然仍是有些戒心,但多少也是信任他的建议,便即刻调动人马,催动龙驹车舆往小鬼魂所说的方向赶去。
待他们去到三百里外的地方,此地有座岛屿,海面风平浪静,倒是不见妖怪的踪影。
丈螭命水族虾兵斥候前往察看,过了一阵,斥候回报,方圆百里无鱼无虾,看来已遭妖怪肆虐,然而却始终未能发现妖怪影踪。
这位上将军再有耐性,这一回也不免扼腕:“可恶的妖怪!又让它给逃走了!!”
一直不曾有所表示的摇光忽然站起身来,定定地看著那片宽广的岛屿。
“妖怪还在这里。”
“什麽?!”丈螭大吃一惊,抬头左右观察,然而附近海域除了海浪之声外,当真是什麽都没有。
“你乃是东海水将,应知外海岛屿几何。”
丈螭虽不明其意,但亦点头应道:“自是知晓。”
“那我来问你,东海之上,除蓬莱、方壶、瀛洲尚在海上,我却不知还有如此大的一座海岛。莫非岱舆或是员峤从极北之地又逆水飘了回来不成?”
丈螭恍然大悟,对这海岛细作打量,当即道:“仙君所言不错,这岛并非我东海水域该有之物!”他一声令下,十万水族当即将这片岛屿团团围住。
余靖低头小声问那摇光:“是什麽妖怪?”
摇光瞥了他一眼,莫非以为他降妖五百年是瞎混的不成?这小小把戏,还瞒不过他的眼睛。
“是鲲。”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昔天气蒙鸿,萌芽兹始,遂分天地,肇立乾坤,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脂膏为江海,毛发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氓。精血於西陆化狰狞,於北海化巨鱼。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静如浮水之洲,动似翻江蹈海,以鱼为食,一吞一吸,百里无鱼。
若当真是鲲妖作怪,那也无怪为何肆虐之处,鱼虾不生,海床铲平。
果然,在虾兵蟹将将那海岛团团围住之後,岛面的土地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它这麽一动,整个海面都掀起汹涌大浪。水军早是训练有素,纷纷在海上战稳阵脚,挥舞旌旗大声呐喊。
就闻一声自水中发出的兽类轰鸣,岛开始向上爬升,但见原本露在海面的部分抖落泥沙碎石,海水如同瀑布哗啦哗啦顺著岛身滑落,掩盖其下的居然是一层光滑坚厚的青黑色鱼鳞,硕大的岛屿原就是妖怪的身躯!
鲲不愧是上古巨兽,其身之巨,足让一众虾兵蟹将弃械奔逃,然东海龙军素有军纪严明之称,丈螭麾下十万水军,更是其中表表,故此即便面对上古恶兽,竟未有一兵一卒退後半步。摇光见状,心中不由暗地佩服,眼中闪过一丝离光,这东海之军,看来确实有与天军抗衡的能耐。
丈螭面对大於其数百倍不止的妖物,并未露出惊惶神色,稳立浪尖之顶,喝道:“本将奉东海龙王敕,镇守东海水域,凡水族类有兴妖作怪、伤害生灵者,必加逐除!尔亦为水族,为何要肆虐东海,大灭同宗?!”
看不到头尾的大鱼,忽然裂开了一个巨大的裂缝,从里面发出低沈的笑声,轰鸣震耳:“笑话……吾乃鲲族,凭什麽听区区鳞虫之言?!”
丈螭闻其言语无状,不由怒起:“龙乃水族之长。天下水族,乃有鲭、鮨、!、!、鲔、鳐、!等无数种分,尚且受龙王所辖,尔等鲲鱼,岂有例外!”
巨鲲翻动双鳍,扬起滔天浪涌,语中恶性大起:“鲲巨於龙,数万年前便该为水族之长!岂料龙族狡猾,欺吾等徒有身巨,不悉兴风司雨,驱於北冥苦寒之海!北冥海深而黑,无日森寒,鱼食又少,教吾鲲族几乎灭绝!刻骨之恨,焉能忘怀?!”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且始於轩辕黄帝败蚩尤时,乃千古不变之理!”
“如今说什麽都没用!龙族已霸占东海富饶之域数万年之久,如今也该换个主了!!”
“放肆!!”
眼见那边热闹非常,摇光转过头,瞅了瞅旁边那人,见余靖好整以暇,好像此事跟他半点关系没有,坐在马车上随波荡漾,就像坐在画舫上观乐一般轻松自在。
摇光终於忍不住:“喂!妖怪找到了,你不是该有些什麽表示吗?”就算不打算冲出去打架,至少也得高风亮节地亮个相,表示表示诚意吧?
余靖打了个哈欠:“不著急。叫阵是个力气活,既然丈螭将军愿意代劳,何乐而不为?”
“你倒会借机摸鱼躲懒!”摇光翻了个白眼。
余靖不以为忤,乐呵呵一笑:“我看那妖怪才是浑水摸鱼的能手,瞧著应该是趁著锁妖塔破,妖邪作乱之机,从北冥之海跑了回来,到处捣乱,打算把龙族驱出海域,好自己做大王。”边说边惋惜地摇头,“竟然敢打那条老龙的主意,真是不知死活,莫怪险些灭族了。这种鱼大概就是体型大,脑袋却很小。”
“你知道什麽?不懂装懂。脑袋小不小,得剖开头壳看看才知道。”
两人在一旁的对话显然对那边叫阵的双方都有诽谤的恶意猜测,通常来说,声音要有多低就压多低,尽量不要给人听得到,不过这两位显然没有将这个常识放在心上,说的那个是响亮,响得足够让附近的当事人都听个一清二楚。
丈螭总算是脾气好,加上碍於身份,除了脸青了一下倒没有即刻发作,但那条脑袋太小,脾气够大的巨鲲当即翻浪而起,如同岩石一般的脑门上爆开一个个碗大的小眼,大概有数百之多,那些黑溜溜的眼球咕噜转悠盯住了那两个人。
“好大的胆子,区区两个凡人,竟敢大放厥词!!”
余靖悠然一笑:“原来不止是脑袋小,这鱼看来在北冥海里待了太久,都冻昏头了。”
後语:关於老宋和小摇的故事,或许有些拖沓有些偏冒险系了,倒乏了情爱之类的描写,不过我觉得虽然说我写的是BL,但一天到晚你追我赶,你误会我我原谅你的情情爱爱,有的时候还真不如去看BG,不过这也是我一家之言吧,当然也不是说情爱不好,以前的文也以谈情说爱为宗旨来写,但是很快就自己乏味了,所以就想首先得自己觉得有趣,然後把兴趣保留了下来才能在写作的路上走得更远更长,所以有了现在的live。
或许是我的任性吧,不过平日里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容不得live任性,就请各位大人海涵著,由得live我一直任性到底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