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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ve】《帝魂落》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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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2 22:02: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序
  
  千年之前,他尚是一名鬼卒。
  
  鬼狱以阎王为尊,始时人世心净,入得森罗殿,面见阎王者皆是大奸大恶之徒,倒也不算多,故此他们这些鬼卒多是负责引魂入道,算是轻闲。
  
  然时移世易,人心不古,渐生恶德恶行,所犯之罪孽林林总总,不一而拘。娴静的森罗殿再也收纳不下诸多恶鬼,阎君不胜其烦,上奏天庭,求令将地狱再分十殿,策封十殿阎罗王,各司恶业惩戒。
  
  他,正是即将被册封第三殿的,宋帝王。
  
  
  
  初到天界,触目之处,隐於云皑间的宫殿宏伟壮观,浮桥空阁雕梁画栋美不胜收,又闻得天籁悠扬,抬头见九天上光柱从云间透入,落在倾泻的飞瀑上,水瀑堕入云丛又不知流向何方,仙境如画,非言语可以形容。
  
  自然,不是那阴森可怖,鬼影幢幢的鬼域可比。
  
  一时走神,等回过头来,一同上天来的各殿阎罗已不见踪影。
  
  四周安静祥和,只闻仙雀啼鸣,神兽低唤。
  
  虽说走失,他却也不惧,难得上一趟天宫,直接去天殿受帝君册封,然後转身出殿直落九天十八层地狱,未免太过浪费。
  
  於是乎,他迈开双脚,堂而皇之地打著走失的招牌,游览天域风光,路过梨花香雪海,眺目滚滚星河岸,偶尔除了一两只被他吓得从林间飞起的仙鹤外,倒是连一位神仙的影子都不曾见到。
  
  他不由想起,三十三天天外天,凌霄阁上有神仙。
  
  天域之广,想找个神仙问一下路,也怕是难。
  
  正盘算著该当如何,忽然头顶传来清脆的声音:“你在这里晃悠大半天了,到底想干什麽?”
  
  他连忙抬头,便见他头顶处那棵开满雪般的香梨花树上,坐了一个仙人,那仙人一身也是一身雪白云缎,看他不过少年模样,姿容俊美不凡,仙灵之气仿佛溢於全身,裸了一双光足,坐在树上甩啊甩的,全然没有一点仙家派头,反倒像乡间顽皮的孩童故意爬到树上戏耍的模样。
  
  不管面前的少年表相如何,他不过一届鬼卒,就算当上地狱阎罗,也比不上天上众仙,自然不想得罪对方,便拱手道:“见过仙君,小神乃是准备受帝君册封的第三殿阎罗王。初到天宫,一时走失,未知仙君可否施与援手,为小神指路?”
  
  “哦?”那少年似乎对他颇有兴趣,歪著脑袋仔细打量,“你是阎罗王?鬼气是挺重的,不过看你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能制得住那些打下十八层地狱的恶鬼吗?”
  
  弱不禁风?!
  
  他挑眉。
  
  确实,为了吓住曾在凡间作恶多端的恶鬼,鬼卒大多习惯变化出凶戾骇人,面目狰狞的法相,好把那些恶鬼拿住,特别是专事擒拿押送的大力鬼卒更是个个高大壮硕,单手就能揪起十个八个凡人。
  
  只是他却不需要。
  
  他一向都是方巾、长袍、布鞋,一副凡间最普通的书生打扮。拿著判官笔,生死簿,朝带到他面前的恶鬼看上一眼,朱笔看似随意地勾上一笔,不需要恫吓,不需要威压,一个施然坐在阴森的鬼域,斯斯文文却浑身鬼气的白衣书生已足够让恶鬼吓得魂飞魄散,再加上从他身後不断传出的鬼哭神号,一个判定的眼神已令那些生前种下诸多恶业的恶鬼跪地求饶。
  
  连地狱最吓人的夜叉恶鬼也不敢得罪他这个看似普通的鬼卒,却想不到今日被一个天上的小仙童给小觑了。
  
  “善恶到头终有报,下地狱者,必是前世有孽,死後来偿。说句俗俚的,他们是欠了一屁股的债,我们鬼卒是帮著追还的打手,哪里有讨帐的怕欠债的?”
  
  听他正儿八经地说完,少年愕然半晌,忽然前仰後合地笑了起来,看他在细细的枝条摇摇晃晃,还真是怕他就这麽摔下地来。
  
  清脆的声音悠扬清澈,他忽是觉得,比适才听到的那些天女奏响的天籁要好听得多。
  
  “哈哈……”眼睛笑出了泪水,少年边擦边道,“你这人太有趣了!开阳一定喜欢你!哈哈……”
  
  留意到少年口中所言之“开阳”一名,正是七元星君中武曲星君,他再度打量少年,便试探道:“未敢请教阁下是七元星君中的哪一位?”
  
  少年托腮,狭长吊梢的眼睛微微下垂,嘴角噬著狡猾的笑容,反问道:“你来猜猜,若是猜到了,本君便为你指引去天殿的路,若是猜不到……”
  
  “猜不到,又如何?”
  
  “若是猜不到,你就留在天宫陪本君玩,莫要做你那个什麽阎罗王了!”
  
    
  
  後语:开始新的连载了~请各位大人继续支持live哦!~~



第一章 沃焦石下黑绳狱,常念九天香雪花
  
  他司掌的地域第三殿,位於大海之底,东南方沃焦石下。此狱宽广八千里,又设十六小狱,刑於此狱之罪人,均遭黑绳束缚,故又名黑绳大地狱。
  
  笔下所审之人,其罪根多因邪见、诳怨、愚痴、好杀所致,罪人身陷於无量旬之热焰中,推堕於利刃铁刀热地之上,一旁有铁焰牙狗来噉食,分分被剥离噉食,凄惨无比,狱中悲声叫唤盈天。
  
  常年坐在阴风阵阵的殿中,两耳灌满恶鬼哀嚎之声,偶尔,也会出神地想起九天之外的仙宫神域。不过对天宫的印象,说白了,就仅止於奢华瑰丽的宫殿,以及那个躲藏在梨花树海里晃著两只雪白裸足的仙人,倒是连笑著调侃他连册封都敢迟到的天帝的模样,他也不怎麽记得了。
  
  有一段时间,凡间来的鬼魂忽然多了不少,十八层地狱里处处可闻呼天抢地的悲鸣,就连鬼卒也无法将之控制。问及因由,原来是逆龙作乱,天地大乱,至令凡间十年大旱,尸横遍野,饿殍枕道,冤魂无路可诉,只有挤迫在阴间道。
  
  偶尔还会有仙人或是妖怪的魂魄再入轮回,他虽在地底黑绳狱中,并非亲眼目睹,也能想象得到这场天地大战必定是惨烈非常。
  
  却有一天,一道刺目星光,不仅穿透九重天,更射到地狱深处,乃惊动十殿恶鬼,一时间十八层地狱鬼哭神嚎,也把十殿阎罗吓了一跳。
  
  待天域传来消息,原来逆天妖龙已被天上贪狼星君收服,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战终告结束。
  
  本来这与十殿阎罗无甚关系,不想天帝论功行赏,居然也有他们的苦劳,一纸诏书,便又让幽都鬼众有机会再访天宫,更得赏参与瑶池盛宴。
  
  也不知是不是上回他无故掉队给黑脸阎君丢了颜面,这回上天,二殿楚江王和四殿五官王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凌厉的眼神不时给予关注,害他哭笑不得。他不过是不小心走失了一次,平日素行也无不良,用不著这般如临大敌吧?
  
  他这麽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两位殿主瞪大了铜铃大眼,换上狰狞恶相像押送十恶不赦的戮鬼般,也不怕被在旁看著的仙人给误会了……
  
  思及此处,又想起那片梨花树海的少年脸上顾盼生辉的笑容,带著一点狡猾地调侃他“弱不禁风”,不由勾出一丝笑意。
  
  无怪韦陀花仙千年修缘,朝露初绽,岁岁开花,不过是为求尊者回头的一眼。那时他尚且不明,如今他却多少,有些明白了。
  
  未知与那少年的缘分,能否容他在千年之後再见一面?
  
  
  
  说到这瑶池盛宴,本就是为了贺王母生诞,恰逢蟠桃千年一熟,王母娘娘藉此广邀八方仙众,齐聚瑶池,设宴款待,共享仙桃。这一回虽说并非为此开宴,亦无千年蟠桃可尝,但战祸弥消,天界大胜,自然少不免美酒佳肴,百仙同贺。
  
  待地府众阎罗来到,瑶池四周已聚集了不少仙众,也有乘灵兽踏祥云匆忙赶来的仙人,按下云头便与百年不见的仙友寒暄道贺。瑶池如镜,水波粼粼,凭栏上挂满七彩琉璃盏,红纱锦笼灯,攒花簇锦,蝶羽纷飞,好一派欢喜热闹的景象。
  
  仙乐奏起,两排天奴高举仪仗从天而降,乃见九天至尊於正殿之位含笑落座,众仙齐齐见礼。地府一众鬼仙来得较迟,站得远了些,宋帝王目力不差,借机打量了一下那位宝相庄严的年轻天尊,见他金袍玉冠,衣饰华丽,倒不似上回见到的那般轻简。
  
  天帝有意无意地环视瑶池四周,而後抬手示意众卿平身,众仙谢过天帝纷纷落座,天帝拿起金樽,朗声言道:“逆龙作乱天地大乱,有劳众位卿家为朕分忧。众卿劳苦功高,朕自会论功行赏,此番借瑶池启宴,先行犒赏。只是战事虽了,凡间受此波及却已生祸灾,众卿当各司其职,竭尽所能,助凡人渡过劫难。”以袖掩杯一饮而尽,此言虽非立於旨上,但既是天帝之意,众仙无有不遵,纷纷应诺。
  
  天帝而後落座,神色宽容大度,道:“众卿不必拘礼,今日盛宴,大可尽情欢饮,朕不会吝啬库里的玉酿琼浆。”言罢拍掌,示意起宴。
  
  瑶池边金鼓齐鸣,奏起仙乐,乃看到雾霭嫋嫋的瑶池之中,金莲怒放随风轻摆,姿容优美的天女歌姬从天而降落入池中,犹如轻灵的蝶儿般在莲瓣上挥动水袖翩翩起舞,刹那间花瓣如雨纷飞散落,香气沁人心脾。众仙或凭栏远眺欣悦指点,或畅饮美酒尽享仙果佳肴,瑶池之上一片热闹欢畅。
  
  阎君在天庭上倒有不少至交,数百年不见,自然少不免上前寒暄,倒是那十殿阎罗王与天上众仙少有往来,加上鬼仙一身阴森鬼气,便连前来送酒伺候的天奴也不敢靠近,鬼仙也有些好酒,此番能饮上天宫琼浆仙酿,当然不会客气,酒到杯干,自得其乐。
  
  宋帝王坐在同僚身旁,一直心不在焉,琉璃酒杯只捏在指间,环视四周的视线不知在找些什麽。
  
  秦广王与其他几殿阎罗王干了数杯,这才注意到身旁的书生滴酒未沾,眼神正不住地打量四方仙众,不由奇了:“宋帝王,你在看什麽?”
  
  “没什麽……”白面书生回过头来,眼神中略略有些失望,以杯与他的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秦广王难得见这位从来看上去可靠温恬,可内里却冷心冷面的同僚露出这副神不守舍的模样,不由调侃道:“莫不是看上了哪位天女仙姬?”
  
  宋帝王无语,倒是一旁与他私交甚好的五官王忍不住出言解围:“平日在殿里看到的都是些面目狰狞的恶鬼,难得碰上位美貌的仙子,多看几眼又有何不可?”
  
  宋帝王依然故我,若有所思地看著瑶池中那几位在金莲上翻飞舞动的美貌天姬。
  
  “金莲华美……却又怎及得梨花香雪……来得空灵……”
  
  秦广王与五官王相视一眼,莫名其妙,无奈,转身继续谈笑喝酒,只任他恍惚去了。
  
  宋帝王本在失望之中,忽然间瑶池入口一剪白影匆匆掠过,他眼神一亮,当即丢下酒杯起身追了上去。其他殿主正当喝得痛快,居然无人察觉三殿阎罗王再一次,无故走失……
  
  
  
  宋帝王脚下急赶,出了瑶池境,还真是让他赶上了那个白色的背影。
  
  “破军星君!”
  
  他提声叫唤,那正要踏云离去的少年身形一窒,然後缓缓回过头来,面色看来不善。
  
  面前这个少年,正是当日在梨花香雪下,被他猜中身份而为其指路的破军星!
  
  摇光宫破军星,位北斗七星中最末之位,乃是一颗主耗的煞星。
  
  虽为七星之末,却与斗魁贪狼、南斗第六星七杀并称三大煞星,三星若合,更有倒逆乾坤之异能。
  
  而三煞之中,又以破军最难估量,变化最大,化气为耗,称为恶曜。
  
  纵是天上仙众也大多抱著少惹为妙的念头,更别说上前搭讪。今日他心情本就不好,想不到居然有人敢来拦路,心中怒意难以消散,只等来人上前,便要给这不长眼的家夥一顿排头。
  
  只不过,来人比他更先一步,上前就行礼,笑容可掬:“小神见过星君!”
  
  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少年纵然恶劣,但也不至於无理取闹,不由打量来人,觉得他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何时见过。
  
  宋帝王自然不会让他说出“不认得你,少陪了”的话,开口便道:“前时有赖星君指路,小神才不至错过天帝册封为第三殿阎罗。”
  
  被他这麽一说,少年果然想起来了,脸色稍缓:“原来是你。”
  
  “上回来去匆匆,未及当面答谢星君。今日瑶池再遇,小神一时情急,故而冒犯,望星君见谅。”
  
  少年对那些门面上的功夫显然不感兴趣,他看了看宋帝王:“你是来参加瑶池盛宴的?”
  
  宋帝王点头,而後反问:“莫非星君不是?”
  
  少年嗤之以鼻:“我才不屑这种只闻歌功颂德的宴会!当初百妖逆天作乱,那些号称法力无边的家夥没几个冒出来,全都躲入山中闭门修行,谁人敢出来与应龙妖帝一战?!眼下应龙伏擒,便又冒出头来邀功!”他越说越气,言语之间已渐见激烈,“要不是天枢命我过来向帝君告假瑶池宴,还吩咐过不许闹事,我定要往装仙酒的坛里放点仙甘遂,让那些自命不凡的家夥清清肠子!!”那仙甘遂自然不是毒物,不过是种寻常炼丹常配的仙药,不过分量多了,便会叫人腹泻不止,耗伤气阴。
  
  宋帝王听完,深以为然地点头,不过又有些疑虑:“不过天上仙人平日不是吸日月精华的吗?恐怕就算在茅房里再蹲几百年,也不见得有所出啊……”
  
  “噗嗤──”少年被他一本正经的话给逗乐了,吊梢的眼睛不再带有煞气,“你这人真是相当有趣!”
  
  “不敢当,不敢当。”宋帝王神色仍是恭谨,“小神听说这次降服应龙的是贪狼星君,却好似并未在宴会上露面。”其实他知道少年口中所言之天枢,正是天枢宫贪狼星君,听少年的语气对那位立下大功的星君极为崇敬。
  
  少年听他说起贪狼,神色果然软了下来:“你也知道?”
  
  宋帝王点头:“小神虽身在地府,但当日贪狼星君那一道璀璨星辉,射入十八层地狱,至令十殿震惊,小神焉有不知之理。”
  
  少年听他这麽说露出得意神色,然而很快就难过地低下头。
  
  “应龙有逆天之能,哪里是那麽好对付的……当日天枢倾尽全力……回来之後一直不曾出过星殿……”他愤恨地瞪了一眼瑶池方向,他们离得也有些远,却仍能听到从瑶池那方传来的畅乐饮宴之声,“那些家夥只顾著庆祝,谁又会注意到天上贪狼星星华黯淡无光,呈衰败之相……”
  
  宋帝王看他眉宇隐约带著杀伐之意,似乎动了恶念,绝非好事,便连忙道:“不过小神想,既然贪狼星君元气大伤,应当安静修养,不来参宴也是好的。”
  
  少年想想也是,便就点头:“说得也是。罢了,我还是去跟帝君告个假吧,免得日後问起,天枢又要责备我……”说起贪狼星君,那双漂亮的吊梢眼免不了露出一丝憧憬及一点怯惧。
  
  “星君若不嫌弃,这一回,便让小神引路?”
  
  
  
  
  後语:多谢各位亲继续支持~~~这一回算是仙仙,算是新尝试~不知道能不能写好,不过live一定继续努力之~~~~~~~~~~




第二章 瑶池金莲飞纱落,恶曜展形慑百仙
  
  
  瑶池边上,数百年也不多见一面的各路神仙济济一堂,热闹喧天,千年安静祥和的瑶池顿时变得像凡间集市庙会一般。看他们完全没有让路的打算,宋帝王不由有些头疼,毕竟要穿过他们抵达天帝身边,显然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人多难免拥挤,一群仙人边聊边走过,险些冲散了两人,宋帝王不需回首往後探臂一把拉过少年的手,丢下一句:“星君随我来!”倒是非常自然,不见半点违和,少年虽说不习惯他人触碰,但此时也不觉什麽,任他牵了手去。
  
  宋帝王低眉一笑,只觉触手之处犹如握了凝脂美玉,柔软绵细,实在是难於惜手。
  
  两人努力往瑶池金座方向挤过去,却在此时,外面传来急速的马蹄声,一名天兵策马奔来在瑶池外翻身下马,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众仙不由见奇,就见那名天兵跪倒在地,向座上天君禀告道:“启禀陛下,妖军余孽酸与於阴山纠集残部,试图反扑!”
  
  歌乐立休,仙姬吓得花容失色,众仙更是为之哗然。
  
  想不到妖军在短短数日之内竟能重新纠合试图反扑,极其扫兴的各路仙家不由对天军擒杀妖怪不力至令有漏网之鱼而颇有微词。
  
  天帝闻报後缓缓放下手中金樽,环视四方仙众,言道:“未知哪位卿家愿下凡降服妖邪,为朕分忧?”
  
  此言一出,瑶池顿时一片安寂。
  
  仙家之中有能者自然比比皆是,降服一两只妖怪本是不在话下。
  
  只是一场天地混战,历时十年之长,虽说最後天宫大获全胜,然也是大伤元气,期间天兵天将死伤无数,重入轮回再修仙缘者不在少数。如今要下凡擒妖,已不可能有带上八百天兵的架势。对方妖军虽是残部,但想必人数颇众,以一人之力似乎难於应付。
  
  更何况对手是酸与,传闻生於景山,乃是凶禽,此妖一出,天下大变,兵祸连绵,乃是一头非常棘手的妖怪。
  
  瑶池上的仙家纷纷窃窃私语起来,只是始终无人敢排众而出自动请缨。
  
  忽闻仙人之中有人低声提议:“既然之前是贪狼星君降服应龙妖帝,何不再派他出阵降服那妖邪酸与?”
  
  这话马上得到不少众仙的点头附议,毕竟贪狼星君败应龙於天汉之上,乃是不争事实,虽然这位星君非但没有神仙该有的祥和之气,反是满身煞气,但他多次受天帝重用下界斩妖除魔,从未铩羽而归,战功彪炳,众仙纵然对他的严酷无情不屑一顾,但却也无法否定他的能耐。
  
  如今正是妖怪作乱,自是应当让贪狼出手解决。
  
  毕竟连应龙都能打败,一只酸与当不在话下!
  
  众仙此时才察觉贪狼星君并未赴宴,便立下有仙人向天帝建议马上派仙童请来贪狼星君。
  
  宋帝王一直不曾说话,眼睛看著身旁已气得满脸杀气的少年。
  
  却闻天帝问:“众卿言下之意,便是除了贪狼,无人愿意出战,降服妖邪?”
  
  宋帝王忽感手心一空。
  
  “破军请战!”
  
  话音方落,俊美少年郎飘然落在瑶池金莲之上。就见一身白纱迎风舞在身後,倒影瑶池水面,浅雾缠缭腰身,天人之姿教池边仙众也是不禁赞叹,容颜之丽更是适才花上翩舞的仙姬所不能及。
  
  只是俊颜之中隐隐有杀意弥漫,吊梢的长目不掩恶意犹如钢刀锋锐。
  
  在场仙人虽认不得,但听他方才自报名号,已知这少年便是天上三大煞星之一的破军星!
  
  天帝看清楚来人,但只摇头:“并非朕不愿成全,只因早前贪狼星君已向朕陈明,道卿家乃七元之未,尚在年幼,法力虽强却未能做到收放自如,故不可轻易出战。”
  
  少年不由错愕,无怪战事如此激烈,他居然未曾接到任何出征的法旨,原来一早便被贪狼挡下,想到那总是默不作声却一力承担所有,将他们几个同宗星君保护在妥妥当当的七星斗魁,心中便觉甜如蜜糯,嘴角勾出甜甜笑意。
  
  宋帝王在瑶池一旁看到这幕,一双能教百鬼惊惧的长目微微低垂,敛去一丝玩味。
  
  此时有神仙对这麽一个看上去乳臭未干的少年上前请战邀功有感不满,大声说道:“陛下正与臣等商议除妖正事,小小仙童莫要喧哗捣乱,还不快快下去!
  
  少年神色一凛,眼睛瞥过那个义正词严的神仙,看他童颜鹤发倒是一副仙风道骨的神人做派,哼道:“自开天辟地之初,北斗七星便存於天地,司生司杀,养物济人。本君倒想问问这位仙家,你又是何年何月得道升仙?”
  
  “你──”
  
  手翻纱衣袖,收於腰上,少年傲然挺立於瑶池金荷上,目光傲慢环视四周仙众:“若说仙寿长短,却未知这瑶池之上有哪位仙人能与本君相比?”
  
  狂言一出四下哗然,七元星君乃是天星所化,自开天辟地便存於天顶,可说得上是上古仙人,反倒是如今这些神仙大多是後来在人间姻缘际会,修行得道方得飞升,位居仙班,纵然仙格再高,仙寿之长却始终无法与亘古便存的星君相比。
  
  “破军星未免口出狂言!”
  
  “不过是个小小星君,居然如此狂妄!!”
  
  在愤慨的仙人中夹杂了一个不起眼的白衣书生,看他低垂著头肩膀微微耸动,若不仔细看还以为他气得发抖,可要好奇地弯下腰去瞧,完全可以看到一张幸灾乐祸的笑脸。他好像……看到一群想要向凤凰挑衅的山鸡,在瑶池边上又蹿又跳咯咯鸣叫。
  
  天帝抬手,止住众仙骚动:“众位卿家,不必再作口舌之争。”
  
  少年於莲上向帝君单膝下跪,道:“陛下,只需派破军出战,必能得胜归来!”
  
  “哦?破军星君,卿家竟有如此把握?”
  
  看天帝似乎有意派其出战,瑶池旁的仙家更加鼓噪起来,纷纷奏请天帝三思,均言此子托大,一旦败北必定有损天军威仪,此事当从长计议,召集天兵再与妖军决一死战。
  
  少年听著他们奏禀之声,突然断喝一声:“吵死了!!对付一群散兵游勇,还用得著应名点卯,行兵布阵?本君一人前往,就已足够!!”言罢,他浑身爆发出一股激烈空旋,非水非火,非土非电,白纱衣逆风上扬猎猎飞舞,乃见他脚下的金荷眨眼间枯槁见褐,崩塌成灰,逐渐扩涨开来的法气连瑶池水亦耗食化无,更像看不见的凶兽般开始噬食玉栏金砖,坚硬的金砖玉石,在转眼之间犹如遭年月风蚀般化作飞灰崩塌!!
  
  瑶池旁的仙家无不露出惊惧之色,纷纷後退不敢触碰瑶池中心肆虐的破军仙气,这哪里是什麽法术,根本就是不管是仙是魔皆一并吞噬化耗的禁咒!!
  
  “够了。”
  
  天帝适时提声喝止,那少年在空旋之中露出恶意的冷笑。
  
  法术收摄,空旋消失。
  
  方才还喜庆热闹的瑶池宴,惨遭大劫,玉销金毁,一片狼藉,不时有碎灰从剩下半根的玉栏柱身上滑落池中。这哪里还有仙境之像?
  
  天帝有些头疼地拍拍额头:“破军星君莫非是想让王母娘娘下回的蟠桃盛宴换个地方?”
  
  少年站起身来:“破军不敢。”
  
  “罢了。”天帝摆手,环视四周被破军一展法力吓至退开一圈的众仙,问道:“各位卿家,还有异议否?”
  
  四下一片死寂,少年那双吊梢媚目弯弯如月,飘飘雪纱曼妙姿容,却又有谁能料到他的力量如斯可怖?!
  
  “既无异议,破军星,朕命你即刻下凡降服妖邪酸与!”
  
  少年躬身:“破军领旨!”翩然转身,踏空离开了被他蹂躏得如同废墟一般的瑶池。
  
  待那煞星离去,众仙才仿佛如梦方醒。
  
  瑶池被毁了个彻底,哪里还有摆宴的气氛,各路神仙也一时不知该当如何。
  
  
  
  “宋帝王,你怎麽在这里?”混乱之中,终於发现同僚失踪的其他阎罗王从仙人堆里找到了宋帝王。
  
  众鬼仙不由得说起适才一幕,二殿楚江王啧啧称奇:“想不到星子竟有如此能耐,当不愧是上古神人……”
  
  第六殿卞城王却森然说道:“只是一个破军星就有此能耐,若加上贪狼、七杀,形三煞之势,岂非能让天地翻转,乾坤倒逆?”
  
  众阎罗面面相觑,未能想象。
  
  宋帝王一直看著那少年远去的方向,始终一言不发,待他们沈默多时,却忽然幽幽说道:“星命天定,本就不是他可以选择。”
  
  
  
  
  後语:侧面出场的天枢老大~~哈哈,我就是不让他出来打酱油啊~~免得一开篇就给我歪楼说!~~
发表于 2009-9-3 12:55:22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终于有新的更新了呢~~
话说偶尔也让应龙出来打个酱油吧,应大不会一直就关在锁妖塔里不出来吧~~~~
还有哦~~天帝的戏份也多点吧,哈哈,我就爱这样看着腹黑角色的boss级人物啊!!
live大大加油哟~~~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19:56: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茶香渺渺绿竹趣,阎罗殿後净室幽
  
  
  相信无论再过千年万载,他也不会忘记殿前所见的那一幕。
  
  当天帝吩咐仙童奉旨宣召,嘉奖百仙之时,那个奉旨下凡伏妖的少年踏上了殿阶,雪白的纱衣上溅满刺目鲜红,犹如泼墨般鲜豔,光滑的脸颊也逃不过溅上了几滴绯红,让那俊丽的容颜添上了几分不可思议的妖媚。
  
  他的手上,提著一颗顶有六目的硕大鸟首,想必就是那酸与真身,鸟首下仍连著半截被生生撕断的蛇身长颈,犹自滴血。
  
  众仙纷纷避让,不敢靠近这个犹如自炼狱归来的破军星。
  
  
  
  
  
  受了天帝嘉赏後,阎王与一众阎罗王重归地府。
  
  本道至少千年未可再见,却想不到那少年竟然自己找上门来。
  
  便也就难怪当宋帝王看到踩著小鬼走进来的破军星君时,难以抑制面上的惊喜神色。
  
  当然,这也只是眨眼之间的面部变化,很快便被他斯文淡定地掩盖。
  
  放下朱笔,吩咐鬼差将庭审的恶鬼暂时拖下去,宋帝王施然起身走落案台,向少年拱手施礼:“不知星君驾临,小神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少年一身素白衣饰与当日无异,但少了摄人的斑斑血渍,便也就没了那几分不该有的妖媚。
  
  宋帝王观其神色,似见有些颓靡,想必是在天宫受了留难,否则九天上的星芒又何必不惜万里跑来这地府黄泉?
  
  但他并未急於追问,只是回头吩咐了鬼役几句,便复转过身来,展言一笑:“此处乃刑审恶鬼之地,阴气过重,烦请星君移步後堂,小神已吩咐备好香茶,望星君莫要嫌弃。”
  
  少年点头,也不说话,便随他走入内堂。
  
  比起前殿挂满铁链摆列刑杖的阴森恐怖,内堂却似别有洞天,虽说不大,却也别致。八仙小几上放了一套青瓷茶具,壶嘴嫋嫋升起热烟,茶香满室。内堂没有贵重精致的摆设,只有墙上挂了副字画,笔锋犀利,草书中蕴含七分潇洒三分狂妄。墙角放了张翠竹所成的书桌,上面摆了文房四宝,一个中空的翠色竹节被用作花瓶,随性地插了几支新鲜竹叶,相映成趣,虽无半点华美之感,却多了几分净室空幽。
  
  “星君请坐。”
  
  宋帝王请少年落座,亲自为他斟上香茗。
  
  少年无心赏茶,只是取来便饮。
  
  宋帝王笑道:“当日天宫一别,始终未及答谢星君厚恩,小神一直记挂,今日有幸,星君驾临寒舍,定不要与小神客气才是!”
  
  少年略皱眉,道:“不过是举手之劳。”
  
  “滴水之恩,自当涌泉以报!”宋帝王神情非常认真,“那时若非星君那麽一指,以天域之广,小神可能得绕上几百年才能找到天殿!”
  
  “呵……怎麽可能?”少年终於笑了,狭长的眼尾微微上翘,目光流动间分外迷人,“天域虽广,可到处是神仙,随便抓一个过来问问不就得了?”
  
  宋帝王端正的书生脸露出困惑的表情:“小神一直走了很久都不曾遇到一位神仙。”
  
  少年想了一阵,忽然问:“那你可有抬头看过?”
  
  “抬头?倒是不曾。”
  
  “那便是了!”少年指指天上,“神仙都喜欢在天上飞,哪有似你那般埋头走路,也不往上瞧上一瞧。”
  
  宋帝王随即恍然大悟:“难怪!”
  
  少年不由想起那日在树上纳凉,碰巧就见到有个看上去平平无奇,仿佛是误入仙境的凡间书生,在梨花树海中绕来绕去。站在树下左顾右盼,明明走失却未见半分惊惶失措,让他想逗弄一下他。
  
  想到这里,心情不由得愉悦起来,一直紧绷的态度也松弛不少,便用手托了腮帮,手肘垫在桌上,半趴半坐地歪著头瞄了一眼桌上清寡的茶茗,大有不满地哼道:“不是说涌泉以报吗?怎麽连个点心都没有,光拿清茶对付本君不成?”
  
  宋帝王果然受惊地站起身来,连连作揖:“是小神怠慢了!星君稍後,小神马上命鬼差送糕点上来。”
  
  “地府的糕点?不会是人肉包子吧?”
  
  宋帝王摆手摇头,解释道:“小神是地府阎罗,又不是黑山老妖……岂会以人肉为食?”
  
  “那还不快些命人送上来?本君觉得饿了。”
  
  “是。是。小神亲自去拿!”
  
  宋帝王出去一阵,回来手里已提了一个食篮,食篮打开,将里面的糕点一一摆出来,倒不是什麽精致美食,不过是凡间处处可见的糕饼,看上去也有些粗糙。宋帝王亲自为他摆好碗筷,少年看在他殷勤的份上,倒也从善如流地吃了几口。
  
  “咦?”
  
  虽然表相朴素普通,却也相当美味。
  
  有人伺候著吃好东西,少年慢慢展开了一直紧紧拧著的眉心。
  
  宋帝王陪坐一旁,静静看著他细品茶点,吃到一个韭菜肉煎包子的时候,显然是不喜里面味道较重的山韭,便拿著撕开大半的包子,用筷子一点一点地从肉里掏出剁碎了的山韭末,彻底挑干净了,方才满意地一口吃下去。
  
  想不到这个叫天上众仙惊惧的破军煞星,居然还有这麽孩子气的一面,宋帝王眼中藏去一丝柔软。
  
  心中疑问渐生,他不记得自己曾经邀请过他,莫非天上出了什麽事,叫这倨傲的少年连待都待不下去,要直落九霄钻入十八层地府?
  
  长目掠过冷意,宋帝王有意无意地说道:“那日瑶池之上,星君大放异彩,不出半日便斩下妖首得胜归来,法力之强实在令小神拜服。星君受天君重用,实在可喜可贺!”
  
  少年筷子顿住,早已吞下肚去的包子像噎住了他的喉咙般,吐不出半句话来。
  
  半晌,才道:“是啊,天君已下旨意,由本君暂代天枢之职,代天巡狩,除魔灭妖。”
  
  宋帝王见他面色苍白,一直神采飞扬的眼睛黯然失色,心中竟生出痛楚。他口中所言之天枢,正是贪狼星君之名。
  
  “星君……莫非有难言之隐?”
  
  “他生气了……”少年低垂著头,声音中带著委屈。
  
  “他?”宋帝王皱眉,试探著问,“莫非是……贪狼星君?他不愿你受天君指派下凡降妖吗?”
  
  一声贪狼就像掐住了少年的咽喉,让他更是说不出话来,好久才非常生硬地点了点头。
  
  “难道说贪狼星君嫉妒你夺他功劳?”
  
  “胡说八道!!”少年猛然抬头,一把掀倒桌子,杯碗“乒乓”摔碎了一地,红了眼圈恶狠狠地瞪住宋帝王,“我若再从你嘴里听到诋毁天枢的话,定要把你这破殿子给拆个干净!!”
  
  长目厉光闪过,但很快敛去。“星君息怒。”面对能将瑶池化灰的破军星,宋帝王却一反常态,未露出半点怯弱惊惧之意,施然道,“小神不过是以事论事,星君何必介怀。小神只是奇怪,为何贪狼星君要三番四次阻你为天君效命?”
  
  少年默然,幽幽说道:“他是……他是怕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法力……天枢他……总是担心我会一时失控,造下无可逆转的恶孽,所以他一直都不让我独自到下界行走。”
  
  他抚摸著身上的雪缎,恍惚中,仿佛感觉到那个高大的男人就坐在身边,冷硬却宽厚的背影,严肃至不近人情的嘱咐。可他一直都知道的,天枢以斗魁之尊,应下所有天帝交派的任务,每每下界斩妖除魔,染回来一身血腥煞气,至令百仙莫近,而其他的星君,却只需要遵照天道循环,各司其职。
  
  一直都以为,星芒亘古悬耀,能以肩扛天的男人不会有半分动摇,然而与逆龙的一场恶战,却令他元神俱损,乃至本星星芒黯淡,也不知要修炼多少年才能恢复过来。他如何能够束手一旁,眼睁睁地看著他勉强张开已经残破受伤的羽翼,试图将他们护在冷雨之外?
  
  故在瑶池之上,他有意展露实力,震慑百仙,让那群食古不化的老家夥们知道,七元星君中最可怕的不是贪狼、也非武曲,而是他这颗主耗的煞星──破军!!
  
  果不其然,天君委以重任,他欢喜地回去报信,却换来天枢的勃然大怒。
  
  他不甘心……
  
  他只是想对他好,就算是小小稚鸟,也会有想要保护鸷鸟的心情,为何他却不懂?
  
  被他斥责,心里冤苦难言,天域的美景在他看中如此扎眼。无处可去,忽然想起那个完全不似地府阎罗王的白面书生,那个人似乎并不畏惧他这个恶曜的名头,反而几次贴上来笨拙地献殷勤,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恍惚之间,初次忤逆了天枢的吩咐,私自一人降落凡间,甚至直入阴司。
  
  他并不是想要谁来给他宽言劝慰,只是……想有人能够听他说解自己这般做法并非儿戏,也不是捣乱,只是……
  
  “想帮他的忙……天枢他现在连站起来都很是勉强,岂能再与那些阴险狡诈的妖魔对阵。天君已下旨意,即使他如何反对,也是无用。”少年红著眼圈儿,倔强地攥紧拳头,“他要气便气,总好过让我眼睁睁看到他强自硬撑被妖魔所伤。”
  
  少年只顾思念天上的贪狼星君,却未曾注意到身旁默默听著他自语的宋帝王。无声的男子依旧沈默,看似个善於聆听且斯文无害的文人,然而半敛的长目若有所思,仿佛在书生的表相下,隐藏著不为人知的思绪。
  
  他是第三殿阎罗王,自是看遍人间世情,窥透情怨爱恨,又怎会听不出少年对那贪狼星君,绝对不仅止於同宗的濡沫友爱,而是更深更难以言表的思慕之情。几乎也在同时,他苦笑地发现,不知何时开始,自己对这颗足以让整个地府毁於一旦的煞星,也动了别样心思。
  
  然而宋帝王依旧平和地笑著,安然的神色全然未变,他伸手过去,轻轻搭在少年攥紧的拳头背上,触碰得无比自然,不会让人感到半点异样。
  
  且听他温言道:“星君莫急。适才听星君所言,小神胆敢妄自揣测,其实贪狼星君所为也许只是为星君著想。只不过做法稍嫌霸道了些,不易被人接受。”
  
  少年瞥了他一眼:“那是当然,天枢星命带煞,岂有软弱温柔之理?”
  
  虽受贪狼星君呵责,可少年仍一味维护,宋帝王心中虽有不愉,但脸上却始终不曾表现出来。
  
  少年与他一番吐露,心中郁结得意松解,心情也好了许多,此时方低头看到一地青瓷碎片,残羹坏茶,不由惭愧。对方好心款待,自己却大发脾气,还掀桌砸碗……
  
  “这……我不是故意的。”他想施法补救,却无奈懂的全是耗毁之法,破坏力是有十足,可修复还原却是艰难。
  
  宋帝王摇头笑道:“星君不必介怀,能让两位星君解开误会,一套茶器不足惜也。”
  
  少年在天界总被视为煞星,鲜少有人对他温言以待。便是他最上心的斗魁贪狼星君,也从未曾说过半句软言。如今面前这个男子却一直认真地听著他的牢骚,没有露出半点不耐,更包容著他的任性妄为,砸坏了他的东西也未予半句斥责。
  
  这个看上去斯文无害,也没有半点神仙该有的清冷孤高的白面书生,让少年不由对他渐生了亲近之意。
  
  “其实你可以直呼本君之名。”
  
  宋帝王正站起身走到门边,打算唤来鬼差收拾地面脏乱,忽然听到身後的少年说话,不由一滞,慢慢地,隐在背光之处的嘴角竟翘起一个相当诡异的弧度。
  
  然後,他转过身来,疑惑问道:“小神愚钝,未知星君何意?”
  
  少年倨傲地抬起下巴,一副施恩模样:“本君乃名摇光,可听清楚了?!”
  
  
  
  
  後语:无语……小摇光,这是你自己送上门去,可不干我什麽事啊……




第四章 温池暖浴洗杀孽,忘川水冷作候汤
  
  
  之後数百年,这位天上三煞之一的破军星君便成了地狱第三殿的常客。
  
  有时他会一脸无聊地闯入殿来,也不管堂上宋帝王正在审判恶鬼罪行,拉过凳子侧旁一坐,饶有兴趣地在旁听审。鬼差们虽嫌他碍事,可碍於他是上仙也不敢驱赶,更何况连黑绳大地狱的主子也不曾有半句微言,他们也只好听之任之。
  
  倒是偶尔那些懂得投机取巧的恶鬼见有仙人在堂上,当即会扑过去大呼冤枉,权当这位拥有天人姿容的少年是个慈悲为怀的神仙。可惜对方从来是懒得理会,只不过有一次,有只恶鬼不知好歹抱上了少年的脚,顿时整个第三殿都摇动了起来,上座的宋帝王连忙下来安抚劝谏,末了少年收了法力,凉凉问道:“听说殿後有几个小地狱,都有些什麽?”
  
  宋帝王照实回答:“黑绳大地狱统设十六小狱,一名咸卤,二名麻缳枷纽,三名穿肋,四名铜铁刮脸,五名刮脂,六名钳挤心肝,七名挖眼,八名铲皮……”他说话慢条斯理,语气却阴森可怖,等他细细说完,只可怜那恶鬼已吓得魂飞魄散。
  
  鬼卒们也终於见识到这位破军星的利害。
  
  这样的星君并不是最可怕,因为有的时候,少年会一身腥血地闯入地府,犹如恶鬼一般,可那些都不是他的血。
  
  即使青丝染垢,脸溅污血,但却也无损他那张天人容貌,踩踏著妖魔性命的破军星,竟逐渐生出一种迥异於仙人清高的妖媚之态。
  
  这些宋帝王看在眼中,多少有些明白为什麽贪狼星君一直严令不允破军下界伏妖降魔。破军法力虽高,但心性显然不及贪狼。戮杀妖邪本就不是积德的善行,大逆修仙之道,若无坚忍心性,常年浸淫杀戮,手染血腥,日久时深,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不受影响。
  
  他这个三殿阎罗王,其实也可说感同身受。坐在阎罗殿里,每日见的全是恶贯满盈的亡魂,听著的都是悲苦哀嚎的冤屈,千年万年,若非性情淡薄,只怕内心早已扭曲成魔。更何况是一直在九天之上受到仔细庇护的少年星君?
  
  似破军这般主耗的煞星,法力本就偏恶,一旦习惯腥血,极有可能堕落成魔。
  
  恶曜成魔,则惟灭一途。
  
  於是在第三殿後,不知何时辟开了一个温浴池。池水皎洁无暇,常年温热,四周以竹林围绕,更有力鬼把守,非宋帝王亲临而不可近。
  
  这池水自不比寻常,古曰天地玄黄,而泉於地下,故名黄泉。阴间之水穷九泉之深,有净化攘灾祛邪之能,宋帝王有意引来净魂之水,复以黑绳大狱中无量旬之热焰烧炽常温,只要一见破军,便以涤尘为名让他先入温池洗身,如此,一来洗销罪孽,二来净化杀欲,温暖舒服的泉水洗掉了星子满身的血腥,也让他暂时忘记心中那斩杀妖邪的戮意。
  
  只是内里乾坤,他却始终未曾向那别扭的少年细细言明。
  
  
  
  
  
  这日宋帝王下了殿来,听到鬼差来报,言那位星君大人再度降临。日子一长,已无需他人指点,直接就往温浴池去了。
  
  宋帝王闻言只是轻轻笑了笑,并没有急著赶去温浴池见他,反而转身入了内堂,吩咐鬼差送来糕点,自己坐到桌边。桌面上早已备好干净茶器,看他凭空一挽,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长身竹桶,里面盛著一汪透彻轻盈的净水,他挽起袖子,用小瓢从中舀水放入壶中,以火慢慢煎煮。
  
  他颇有耐性地看著壶中清水如气浮缕,慢见氤氲乱绕,气直冲贯,涌沸如浪涌鼓波,直至水气全消,便熄灭烟火,以刚煮沸之水倒入茶壶之中,盖上茶壶。片刻之後,斟出一杯,却也不喝,只是放著。
  
  过了一阵,便听到竹帘被掀的声音,眉梢掠过一丝笑意,宋帝王抬起头来:“久违了,破军星君。”
  
  净浴归来的破军星君撇撇嘴:“不是说了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吗?”
  
  比之数百年前,少年似乎又再成长了些,看上去介於弱冠之龄。沐浴之後已换上了一身光洁无暇的雪缎,天衣无缝云裳轻缈,裹了那纤长身躯,又见热浴之後略带潮湿的墨发披散在肩,衬了那凝脂肤色,更见白皙如乳。唇红若樱,眉目飞魅,一双眼睛更似琉璃珠子般光华流转,这数百年的变迁,星芒张狂如昔,更染上了让人难以移开眼目的豔火颜色。
  
  眼前天人魅色如斯,但宋帝王却只是看了一眼,没有露出半点惊豔猥亵之意,只是淡笑回应:“小神不敢逾矩。”
  
  “你这个迂腐的阎罗王……”破军星君──摇光也不需要他招呼,自个儿便坐到桌旁,取了茶杯,杯中茶水暖热适中正好饮用,他仰头喝下,但觉茶甘味甜,沁人心脾,不过是一杯清茶,却有让人忘却烦忧之感。不由叹息一声:“好茶……”
  
  宋帝王笑道:“小神这里的茶星君喝过不少,怎麽今日才听得赞赏?”
  
  摇光瞥了他一眼,哼道:“我只是奇怪,明明是一样的茶水,怎麽在别处总是喝不出你这里的味道?”
  
  宋帝王抬手为他再斟一杯,方才解惑:“试问天上凡间,有哪个地方,可取忘川水来泡茶?”
  
  忘川水冷,孟婆做汤,一口忘前尘。
  
  爱恨情仇,沈浮得失,均化烟云沈。
  
  今生牵挂,前世憎恨,来生陌路人。
  
  想不到这杯中清茶竟是忘川水,摇光恍若无闻,又喝了数口。
  
  忘川之水又能耐我何?他堂堂破军星,连阎罗殿都能随便坐,自然不惧那一点忘川水。
  
  “你拿忘川水泡茶给人喝,不怕阎君找你算帐麽?”
  
  宋帝王眨眨眼,老神在在:“既然是忘川水,喝了以後什麽都忘了,怎麽可能去告状?”
  
  摇光错愕,一时还真没想到这茬儿,转念一想方觉有趣。
  
  宋帝王又道:“今日见星君神采飞扬,想必是有喜事?”
  
  摇光听他这麽说来,欢喜之色顿时表露无遗:“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天顶上贪狼星光芒耀目?”
  
  宋帝王始时一愣,但总算反应过来:“阴曹地府不见日月,小神并不曾注意过天上星象。”
  
  “那倒也是。”摇光心情大好,也不计较他话中冷淡,“我这次回去复命在天殿外遇见天枢,他看上去精神大好,想必已经恢复了!而且他一定是从天君那里知道我这五百年来伏妖有功,所以没有再责怪我!”
  
  白皙的脸颊浮起两抹红晕,更见魅色惑心。
  
  想起天殿前那个高大的男人,数百年的分别也不能将这张严酷的面孔在他心中抹淡分毫,反而日见清晰。突如其来的见面,被那双带著挂怀和安心的眼神打量,顿时觉得似被一根轻柔的火凤羽毛扫过般,酥麻的瞬间炽热无比,令他连手都不知道该如何摆著才好。
  
  然後听到淳厚的声音,说道:‘摇光,辛苦你了。’
  
  一瞬间,所有的辛苦,所有的委屈都被轻易抹去,心底涌起的热暖令他欢喜若狂。
  
  这样高兴的心情,他忍不住想要与人分享。只不过天上仙人虽众,却在这数百年间因他灭妖的狠辣手段而对他更为避忌,他自然也不屑与之为伍,便就想起了宋帝王。
  
  伏妖之职本就不是个轻松的活计,妖怪奸佞狡诈,变化多端,修炼多年也非庸碌之辈。且他一人下凡降妖又无助力,屡屡遇险也只是靠他自身法力强撑过来。本来还以为很快便要撑不住了,可每每到了疲极之时,到这阴森黑暗的地狱三殿走上一趟,总有一池暖热解乏的温浴水,一杯刚好适合入喉的清茶再候著他。也总有一个明明公务缠身,大把恶鬼在殿外排著队等他落判的阎罗王,笑容可掬地静静陪他安坐。
  
  所以他完全不用考虑,便直奔第三殿而来。
  
  宋帝王听著他细细述说贪狼星君种种,仍是淡定自若地伺弄茶水,待泡好第二壶茶时,边斟边淡淡问道:“如此说来,日後星君便不用四处奔波,降妖服魔了。说起来,倒确实是件好事……可惜,小神以後难有机会再为星君泡茶了。”
  
  摇光闻言微微一愣,想不到宋帝王如此敏锐,竟能洞悉天机。
  
  确实不错,天枢复原後,天帝已收回法旨,不需他再担起伏妖之职,自然也就没有必要来这里洗身泡浴。思及此处,不由得,感到略略有些惋惜。
  
  虽然天庭有的是令人心驰神往的神幻美景,却总也比不上让他感到舒服自在的阴曹地府阎罗殿後一间陋室。
  
  他本来便打算与宋帝王说明状况,岂料对方先行说破。
  
  只是听宋帝王那般语气态度,虽然嘴里说著可惜,偏是全然没有半点惋惜之意,莫非他其实早就对他的多番打扰觉得不耐,早想摆脱他这个得罪不起的煞星?!
  
  想到这里,摇光不由赌气说道:“你难道不能上来找我吗?”
  
  宋帝王放下茶壶,困惑地看著他:“小神不过是一界鬼仙,浑身鬼气,若无天帝召见,怎可随便出入天界净土?”
  
  摇光登时语塞无言,对方说得在情在理,言之凿凿,可他心里却总是不甘,於是不再说话,皱了鼻子低头喝茶。
  
  宋帝王见状,便就笑道:“说起来,星君虽然多次到访黑绳大地狱,却不曾仔细走遍,正巧今日有闲,不如就让小神带星君走上一趟。”
  
  见他仍是低头不语,宋帝王笑著拿过他手中喝了半天不见喝干的茶杯,温言问道。
  
  “好吗,摇光?”
  
  
  
  
  後语:不管宋帝是不是腹黑,他是真的喜欢摇光啊~~~我觉得。
发表于 2009-9-6 01:24:16 | 显示全部楼层
之前几部星君系列的时候,我总是不喜欢摇光,不过看了这个,又觉得他其实只是个孩子罢了……
不过,我果然还是很喜欢宋帝王啊喜欢~~~
 楼主| 发表于 2009-9-11 20:27: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墨矐赠别惹祸端,破军一怒毁阎殿
  
  
  黑绳大地狱下有十六小狱,周匝围绕,各纵广五百由旬。一路之上,便见凶神恶煞面相狰狞的鬼卒押解於尘世为人时犯下种种恶孽的鬼魂,魂魄被铁链枷锁拖著,发往各小狱受刑,一路之上,热铁绳交横无数,森然可怖。
  
  宋帝王虽是素衣布鞋,看来不过是个人间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书生模样,但鬼卒见其驾临,竟是个个低头,纷纷退开让道。有小鬼见之,更是骇得不敢抬头。在他身後跟了位白衣少年,轻灵的身躯包裹著一层淡淡的光芒,如同星光摇曳,天人容貌,更是见者难忘。
  
  宋帝王一道指点详述十六小狱之种种,一道在前引路。
  
  看来兴致勃勃,摇光倒也非常难得没有拒绝。其实他对黑绳大地狱一点兴趣也没有,都是些受刑的鬼魂,哀号遍地,有什麽好欣赏的?不过也不知道为何,每每听到宋帝王温声询问,便很难说出拒绝的话,即便他给出的是选择,但自己却总是会顺著他的意思去做。
  
  便是这般走著,很快走过了十六小狱,再下走就是五官王的第四狱。
  
  宋帝王在此停步,回身与摇光道:“凡间常有言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便是王母娘娘的蟠桃盛宴也总有曲终人散的一天。请恕小神不便远送,就此与星君别过,他日若有机缘,只盼再能为星君煮水泡茶,小聚片刻。”
  
  “嗯……”听他这般说法,仿佛再见无期般,令人难受,摇光低下头,竟一时不想就此转身离去。
  
  就听宋帝王道:“小神尚有一物,赠与星君。”
  
  摇光抬头,便见宋帝王从袖中取出一物,看清楚了原来是个小小的瓦盆,上面伶仃地种了一棵幼小的草,也就两片叶子,看上去形状并无特别,但此草通体漆黑,从根到茎,从叶至芯,均是色沈如墨,古怪非常。
  
  摇光奇了:“这是何物?”
  
  宋帝王道:“这草名曰墨矐。黄泉之地无日月光辉,也无雨水滋润,本是寸草不生,唯有我黑绳大地狱下,有一小狱乃名挖目,挖目鬼受刑後淌下血泪,泪湿土地生出此草。墨矐受怨气所噬,毒力非同小可,无论天上凡间,妖域魔界,只要吃上一星草末,便能销毁目力。”
  
  “哦?竟有如此神奇?”
  
  摇光拨弄著盆里面的墨矐,这小草看上去没什麽特别,除了没有半点绿彩唯有沈得如同墨浆的黑色幽森森地有些骇人。
  
  “你送这个给我做什麽……”
  
  “小神虽是第三殿阎罗,但手里却没有什麽奇珍异宝,便是有,想来也比不得天宫里的宝贝。左思右想,确实无可选择,倒是这草算得上特别,虽非什麽贵重宝物,还望星君笑纳。”
  
  言罢,宋帝王将瓦盆交到摇光手中,声音显得略是低沈:“日後恐怕难得见上一面,这盆墨矐草,便送与星君做个纪念吧……”儒雅的侧脸,叹息间怅然若失,背光而略略带了些阴影,让这位总是淡定斯文的阎罗王眉目间染上了淡淡离愁。
  
  摇光只觉得手中的瓦盆犹如千斤之重,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一别,却是经年。
  
  那个骄傲的破军星,并不曾再光临地府。
  
  而宋帝王亦不曾有机会访天宫,两人之间曾经交集在一起短短数百载的缘分,似乎就这麽简简单单地切断了。
  
  但宋帝王并未为此而著急,他每日专心处理公务,审判恶鬼。大殿上清俊儒雅的白面书生,从不为鬼魂之狡诈阴险所惑,量刑唯实,不偏不倚,久而久之,名声竟传至凡间,博得性情仁厚,心地纯净,然嫉恶如仇,明察秋毫之名。
  
  只是人心不古,凡间恶人当道,这十殿阎罗,均是忙得不可开交,第三狱之主的他自然也不例外。
  
  事情一多,便难察时光流逝之快。
  
  
  
  这日,是宋帝王凡间轮值之日。
  
  所谓轮值,乃是在年二月初八,宋帝王神诞之日,亲临凡间听世人作誓。
  
  凡人若犯有忘恩负义、恶意诽谤、毁损名誉、道德沦丧、污蔑诬陷、背信弃义、诈骗钱财等恶罪,有心悔改者,可於该日至城隍庙向宋帝王誓愿不再犯戒,如此便得阎罗宽恕,死後可免入第三殿中各狱受苦。
  
  只不过往往为恶之人,岂有愧过之意,也就垂死之际良心发现,真正有心悔改者简直寥寥可数,故而每到轮值之日反而成了十殿阎罗最有闲的一日。
  
  宋帝王坐在庙中,一双冷淡的长目看著庙外来来往往的凡人。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目中只要眼前的凡人若无有所求,又岂会为了虚无缥缈的死後苦劫而入殿告罪?
  
  无人叨扰,他反倒乐得轻闲。
  
  鬼仙真身不为世人所视,宋帝王施然坐在靠窗当阳的位置,手中一卷书,心不在焉地随心翻看。
  
  偶尔抬头,日正当空,始终是无法看到漫天晨星,更枉论那颗璀璨的恶曜。
  
  忽然想起凡间有个颇为有趣的故事。
  
  宋人有耕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折颈而亡,因释其耒而守株,冀复得兔,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
  
  也许,守著树根等待再度撞上来的兔子这种行为确实愚不可及,似那样难得的巧合,怕是百年难得一遇。凡人不过数十年的天命,自不会有这般耐性去守候巧合。
  
  不过,他却不是凡人,他有比凡人漫长得太多的仙寿,一百年等不到,他可以等五百年,五百年不行,他可以再等一千年。一千年的等待,或许终有一天,会等来如同千百年前一般的一次巧合。
  
  思及此处,不由一笑莞尔。
  
  忽在此时,身後阴风掠过,回头,只见两个狼狈的鬼差从地底爬起身来,一见宋帝王,当即连滚带爬地过来禀告:“君上!大事不妙!破军星君把阎罗殿给砸了!!”
  
  宋帝王略是皱眉,看了一眼门可罗雀的城隍庙,道:“你们在这里给我看著,若有前来誓愿之人,听其愿,观其心,一字一句记录在案,日落之後回去报告本王,不得有误。”言罢长袖一挥,回身,身影顿即隐去无踪。
  
  
  
  宋帝王确实没有料到,他耐心等来的并不是一只温顺可欺的小兔子,而是一位怒气冲冲的九天煞星。
  
  “!当!!!”
  
  大殿门口的一条柱子重重地倒塌下来,正巧砸在他的脚尖前,泛起大量灰尘。宋帝王半眯长目,抬头打量面前被破坏得塌去一半的阎罗殿。
  
  巍峨森严的殿宇显然在不久之前遭到大肆破坏,损坏过半。大门门板被拆倒,殿柱横七竖八,棱瓦碎片散落一地,刑具铁链等更是折的折,断的断。大殿上空盘旋著众多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的鬼魂,哀号嘶鸣之声不绝於耳,就连那些凶神恶煞的鬼差也不敢靠近,纷纷躲避。
  
  见宋帝王回来,方有几个胆子大点的鬼差上前禀告,说的也不外是那位星君到访,没见到宋帝王,突然大发脾气,一顿乱砸,他们这些鬼差无力阻拦上仙,只有眼睁睁地看著他把阎罗殿拆了……如今那位仙人还不曾离去,他们也不敢贸然靠近,怕是招惹了煞星,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宋帝王眉锁更深,也不说话,挥退众差役,大踏步迈过地上惨不忍睹的断瓦残垣,走入殿内。
  
  一路上四周的殿壁不时抖落碎石流灰,穿了个大窟窿的殿顶抬头就能看到四散奔逃盘旋不定的阴魂,宋帝王越往里走,脸色越沈。直至看到那个翘腿坐在大殿正宗,案桌之上的少年时,更是黑起了一张俊脸。
  
  摇光一见宋帝王回来,当即蹭地跃落地面,一双吊梢美目怒气冲冲,仿佛燃著了般冒出火来,闪身上前一把揪住宋帝王的前襟,将他整个人提上半空一把砸在快要半塌下来的照壁上。
  
  “你做的好事!!”
  
  宋帝王没有与他大声对骂,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声音,也是冷淡:“未知小神有何得罪,要劳烦星君亲自下凡,拆毁小神的阎罗殿?”
  
  “你还敢问我!都怪你种的毒草,天枢生我的气了!!”
  
  若说适才宋帝王的脸色只是黑沈,闻此言时当即变作阴冷:“听星君这般说来,莫非是在谁人身上用了小神赠与星君的墨矐草?”
  
  摇光只顾自己生气,全然没有看到对方脸色,径自怒道:“我不过是见开阳被那千里眼欺负得惨了,才将墨矐给了他,谁想被天枢发现,那开阳也是可恶,居然到天帝面前自承罪状,五百雷鞭那是便宜他了!哼!”
  
  破军星素来骄横任性,与奸佞妖邪周旋数百年之久,难免沾染上几分狠毒,宋帝王也不是初次见识,只是几百年不见,他的脾气日渐恶劣,如今竟然连夥同开阳武曲星君加害天上千目神将之事也敢作为!事败之後居然追根索源,来找他的晦气?!
  
  宋帝王并不作辨,只是反问道:“小神当日将墨矐赠与星君之时,已将此草有剧毒一节悉数告知。敢问星君,可记得此事?”
  
  “便是知道,那又如何?天枢说了,这草乃是禁忌之物,天君早有严令不许私植,你怎麽可以把那种东西当礼物送给我?”
  
  宋帝王冷冷一笑:“小神倒想问问,卖刀子的,难道还要为买刀子的人是拿去剁菜还是杀人负责吗?”
  
  “你──”
  
  宋帝王言辞锋利,一矢中的,渐渐连摇光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其实一通发泄之後,他已经多少有些冷静下来,转念一想,其实此事确实与宋帝王无由。只是因为不久之前在天域星殿,他本来一心与下界降妖好不容易回来的天枢亲近说话,谁想那开阳急冲冲地跑进来质问他那毒草的事情,便被天枢知晓。闯下如此大祸,天枢难免严语叱责,更勒令反省。摇光心中自是憋屈难受,一时找不到发泄之法,便将怒气全砸到宋帝王头上。翻落九霄直入阎罗殿,却见不到宋帝王身影,脾气一上来,当场砸了阎罗殿。
  
  此时抓著宋帝王前襟的手也放松了下来,宋帝王从开始便不曾反抗,如今也只是略整了衣衫。
  
  摇光仍然有些怨气:“只怪你送些古怪的东西给我……”
  
  话到一半,竟然说不下去,凝视著他的眼神深邃如墨,看得他一阵心虚。
  
  半晌,宋帝王淡然说道:“此处乃阴曹地府,怎比得上天宫神域到处是灵花异草,触目是美玉流金。一棵墨矐,已倾尽小神所能,星君若不领情,也就罢了,何必作贱小神心意?”
  
  “我不是……”
  
  “小神这阎罗殿虽然破旧凋零,但总算是地府之中,断判恶罪之所,非是我宋帝王一家所有之物。星君若要责难小神,大可在天君座前状告小神私植墨矐,何必为难这里的亡魂鬼差?”
  
  宋帝王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一身白衣儒雅,站在一片残桓之中,犹如青松挺拔,气势凛凛不容侵犯。
  
  摇光此时方才有觉,眼前这位,乃是主宰地府第三殿的阎罗王!司掌亡魂刑判,严峻刚毅。他的威仪,不需要狰狞法相,判笔之下,从无偏私,不管你阳世之时是皇侯将相,抑或地痞流氓,只记一样,善恶到头终有报。
  
  一时间,摇光竟是理屈词穷,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人在废墟之间默默站立,良久,终於是宋帝王长叹一声,转过身去。
  
  眼见他就要拂袖而去,摇光不由著急,竟伸手过去一把将他拉住,拉住了,却又不知自己意欲何为,待宋帝王回身看他,方才慌张地撒手,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砸烂的东西我自会赔你!”
  
  宋帝王看著摇光,素知破军星君心性高傲,这种近乎认错服软的说话只怕千年难得一回闻。
  
  那漂亮的眼睛,因为微微下垂而显得眼稍斜飞,樱桃色的唇被贝齿咬紧现出朱红颜色,宋帝王不由想到,若与他为难,说不定便要哭出来了吧?
  
  心口一软,自知已无法板起脸庞。只是却不能与之纵容过度,必须让少年明白他的立场与底线,日後若再要胡闹也得知道个分寸。
  
  “小神不敢,阎罗殿并非法术所成,一砖一瓦所成不易,星君贵人事忙,不必费心了。”
  
  这话不轻不重,却让摇光心中亏欠之感更甚。
  
  宋帝王招来鬼差,仔细吩咐处理事宜,不再理会站立一旁的摇光。摇光愣愣站在那里,看著书生忙碌的背影。
  
  看似单薄的男子行事却出乎意料的干练果断,一边吩咐鬼差修复殿宇,一边号令大力鬼卒将半空中离散盘旋的鬼魂以黑链一个跟一个地锁好於殿前排列,待他一一处理。阎罗殿是坍塌了,却不能任由从第二殿押解过来鬼魂滞留太久,在此殿受判服刑後还需转解第四狱。
  
  摇光忽然觉得无所适从,他帮不上忙,只会惹事,如今还要宋帝王辛辛苦苦地收拾他弄出来的烂摊子……狠狠咬了咬牙,少年难得地没有声张,悄悄地转身离开了地府。
  
  
  後语:欠调教……也是因为家长给惯坏的……




第六章 孽镜台上业无隐,千年情醉仍未醒
  
  破军星大闹黑绳大地狱,砸烂阎罗殿,此事本来非同小可。阎罗殿乃审判鬼魂之所,虽在九泉之地,不比仙界天宫尊贵,但在六道众生中也是地位崇高。阎罗王更是位尊无比,一册生死簿定人生死轮回,便是天上仙人亦不得不给地府鬼仙三分薄面。
  
  此事按说是得惊动三界,但摇光走後,宋帝王走了一趟剥!血池地狱。
  
  掌管此狱的阎罗王乃是五官王,其所司之第四殿与第三殿不过毗邻之近,於黑绳大地狱受完罪罚的鬼魂便会转解到五官王处,故而此事他也是知晓。
  
  但见宋帝王亲自到访,言辞之间似乎希望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五官王自是不解,但既然苦主无意追究,他当不必枉作小人,加上宋帝王在十殿阎罗中声誉甚好,他也就乐於做个顺水人情,对此事噤默不言。
  
  至於其他小鬼,有宋帝王吩咐之下,谁也不敢乱嚼舌根,须知黑绳大地狱里十六小狱刑罚吓人,进去了的鬼魂没有不脱层皮出来的。
  
  这本来得呈上天殿闹大的事情,居然就这麽平息了下来,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此事虽说遮瞒了过去,但是宋帝王当日於凡间轮值之时擅自离开之举,却被阎王知晓。毕竟是玩忽职守,阎王一怒之下,责其看守孽镜台百年。
  
  阴间的孽镜台,台高一丈,境大十围,乃天地灵气所成,为第一殿秦广王所辖。阳世之人死後,魂魄受鬼差拘下入鬼门关,必定要过这孽镜台,一身罪业,当在孽镜台前无可隐藏,入台断罪,有第一殿秦广王判罪,便押赴各狱发落。
  
  千百年来,照过阴魂无数,业镜阴森,便连阴间鬼卒亦不愿多作靠近。
  
  阎君如此发落,其余阎罗听了,亦不免乍惊。惟有宋帝王并无争辩,领了责,便往孽镜台去了。
  
  
  
  光阴似箭,人世日月轮转,宋帝王守过百年之期,下了孽镜台。
  
  只觉得自己浑身鬼气似乎又重了几分,所到之处带起的风都仿佛带了阵阵鬼哭狼嚎。
  
  其实鬼仙多几分妖气又有何妨,只是天上仙人却喜净爱洁,虽不惧阴森鬼气,但也不待见,多是避之则吉。
  
  不过,想这些又有何用?
  
  那个少年眼里从来只有星芒璀璨的贪狼星君,至於自己身上是鬼气还是仙气,只怕他也从未在意。
  
  宋帝王暗暗苦笑,守了百年的孽镜台,天天照镜自省,难怪阴郁之气重了。
  
  回到第三殿,他不在殿中的这段时间,由楚江王和五官王暂代职务,该审的审,该判的判,倒没有耽误公事。只是这个人情欠得大了,他轻轻一笑,来日方长,总有机会还的。
  
  正巧有名鬼差抱了文书从殿里匆匆出来,一见宋帝王,当即迎了上来:“君上!您回来了!”
  
  他的话音也大,随即从殿里面跑出一众鬼差,见了宋帝王纷纷上前叩拜。
  
  宋帝王打量修葺完毕的阎罗殿,又看到魂魄井井有条地进出,便道:“辛苦你们了。”
  
  鬼差们受宠若惊,连连叩头称是:“这些都是小的们应该做的活!小的们都盼著君上回来!”
  
  宋帝王略是点头,淡淡一笑,说盼倒不见得,所谓鬼话连篇自然作不得实,不过殿中无主,想必这些鬼差也不好过。
  
  在鬼差簇拥之下进了大殿,百年无主,阎罗殿本来就阴森可怖,现在更添了几分寂寥。宋帝王摸过案桌,有鬼差送上生死簿,他伸手接过,仔细翻阅,但见百年之中,入第三殿者只多不少,可见人世纷乱不休,作恶者比比皆是。
  
  他合上生死簿,抬头,目光远眺,但看这黑绳带炽,链条横纵的大地狱,恶魂受刑,哀声不断。他正是这黑绳大地狱的阎罗王,本不该离开百年之久,却因为一时心念,犯下差错。
  
  错便是错,非有大小之别,故而阎君面前,他亦无意辩解。
  
  孽镜台百年,总是不冤。
  
  宋帝王垂眉敛目,半晌後抬起头时,已是一身凛然,他走上案後,掀袍坐下,抬声喝道:“堂下听令,速速将待审之鬼押上殿来,待本王一一细问因由,再行定判!”
  
  
  
  之後二百年间,六界相安无事。
  
  星芒依旧未曾再度降下。
  
  唯有宋帝王偶尔放下案卷,明明知道九泉之地不见日月,根本不可能看到天上星芒,却仍然会下意识地抬头去望。
  
  本以为身在阴森的地府,浸过冰冷的忘川,胸膛内的一颗心早已冻结成冰,不会再有悸动,然而梨花树海下的一眼,却让他记挂千年之久。
  
  那是九天上的星子,自己不过是地府鬼仙,身份悬殊自是不表,更何况那少年的心,一直都挂在别人身上,分不出一丝半点。
  
  这些他都清楚明白,却依然无法放弃。
  
  只不过,他并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地府鬼阎罗,岂是思念之人偶然间的一个回头可以打发?
  
  
  
  
  
  於日,天地突生异变,天外飞星骤降,非但天域震荡,凡间更狂雷暴雨三日不歇。九泉之下,震荡不休,以至百鬼喧嚣哀嚎,呼天抢地。
  
  锁妖塔上灵珠骤裂,塔内群妖尽释,妖邪肆虐。
  
  自此凡间多事,地狱十殿也不得安宁。
  
  灵珠既毁,必要再寻,以塑宝塔。天帝眼见事态严峻,急下法旨,遣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这七元星君下界寻珠。
  
  然天地异数已改,凡人命数大动,天盘生变,脆弱不堪,故这些星君下凡,均不可携下真身,以免错乱人间道。故而有星君借轮回道入世,也是常理之中。
  
  宋帝王虽在地府深处,却也并非闭目塞听,生死簿上,自有记载几位星君所择之肉身寿命几何,但显然未见摇光,似乎一直未有动作。
  
  不由奇怪,毕竟是天帝差遣,摇光再是任性,总也不会妄顾法旨。
  
  正是疑惑之中,忽然有鬼差匆匆来报:“君上!破军星君又来了!!”许是被这位恶曜星君之前大闹鬼狱、砸烂阎王殿的作为吓怕,殿内的鬼差是躲的躲,藏的藏,不敢作声。
  
  宋帝王闻言却未曾露出任何惊喜的神色,依然埋首案卷并不抬头,只是吩咐:“请星君内堂歇息,本王公务在身,不便远迎。”
  
  鬼差领命而去,可不到门口,便被撞进来的摇光星君给一把推开。
  
  适才宋帝王的冷言冷语想必已落入少年耳中,他瞪著座上正朱笔落判的阎罗王,按理说,宋帝王给他这麽个又冷又硬的钉子,定会让自傲的星君恼怒,可今日却是奇怪,摇光竟然未发作,只是狠狠地捏了捏手掌,走上殿来。
  
  鬼差不敢阻拦,纷纷退开。
  
  宋帝王这才放下朱笔,抬头看他,眼中的少年风采依然,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愁怨之色,宋帝王不必细想,已知是因何人之故,心中叹息。
  
  毕竟是上仙星子,面子上总不好得罪,宋帝王起身落座,向摇光拱手施礼,道:“破军星君大驾光临,小神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他吩咐鬼差收去案上卷册,暂押一众亡魂,方才回头与摇光道,“星君内堂请。”
  
  言罢先行带路,摇光听著那个笔挺的书生背影,宋帝王对他是礼貌周周,态度无可挑剔,但他却敏锐地觉察到语调中不复以往热切,两人之间仿佛多了一层看不见的隔阂。
  
  
  
  二人在内堂入座,鬼差送来茶水,摇光喝了一口,便放了下来。
  
  此茶已非宋帝王亲手烹制,更不可能有忘川净水,哪里还有什麽味道?
  
  摇光盯著晃动的茶水,哑声问道:“你……还在生气吗?”
  
  茶水模糊地倒影了宋帝王的白影,就听他说:“小神岂敢,星君多虑了。”
  
  “可你……”摇光咬咬牙,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挺了挺腰,道,“你答应了日後也愿为我泡茶。”
  
  宋帝王微微错愕,然後,笑意慢慢地在脸上展开,直达眼底。
  
  “是这样吗,摇光?”声音温和带暖,一改先前的冷漠。叫来鬼差撤下茶水,又再送上来一套干净的茶器,挽袖亲自泡茶。顷刻之间,茶香溢出壶嘴,飘逸净室,仿佛又回到数百年前。
  
  摇光捧著杯子,忘川洗忧,这水泡出来的茶清澈透明,体轻若无,他却没有马上喝,茶温透过杯子暖著他的手心,奇异地令他委屈难平的心情缓缓平静下来。
  
  “之前破坏了你的阎罗殿,是我不对。”
  
  宋帝王凝视著低垂著头的少年,他或许任性倔强,有时甚至让人觉得不可理喻,在其他仙人眼中,甚至是退避三舍的煞星。然而在他眼中,摇光一直不曾改变,这个会执著,会闹脾气的少年,他会为了想要得到的东西而执著,却不会因为想要得到而不择手段。
  
  看似拥有恐怖力量的少年,在自己思慕之人的面前,不敢声张,却只懂得小心翼翼地去靠近。
  
  如同色彩斑斓的凤蝶喜欢上了硬梆梆不识情趣的木沙椤树,总是被对方强硬的表相吓住,只敢轻轻地试探地触碰,偶尔煽起的微风拨动了枝条,就能把它给吓得匆忙飞走。
  
  忍不住伸手过去,将他散碎在鬓边的青丝拢回耳後。
  
  他的手心或许不大,但至少,能够让这只飞得疲惫的凤蝶稍是停留,至於什麽时候合上手掌,将这只蝶儿彻底的禁锢,也不过是在一念之间罢了。
  
  “星君不是答应了赔偿小神吗?”
  
  听到宋帝王愉悦的声调,摇光抬起头来,有些愕然:“是的……那你想要什麽?若是金锭银砖,我在天上的星殿里有很多。”
  
  不想宋帝王却笑了:“小神是地府的阎罗,凡人趋之若鹜的金银珠宝在小神眼中不过如黄泥沙土,不值一钱。”
  
  “那你的意思?”
  
  “小神胆敢问星君要一点魂精。”
  
  摇光大惊:“你要魂精做甚?”魂精乃星魂所化之精,若得此物,便是天涯海角,也能彼此互悉所在,任你施展再多的隐形障目之术亦是无用。
  
  宋帝王神色自然,不见半点隐晦之意,坦言道:“九泉之地不见天日,纵然是地府阎罗,每年也只有一次轮值之机能到凡间。日月星辰,对於小神而言不过奢望。故而想得到一点星君的魂精作亮,以为寄托,还望星君见怜。”
  
  摇光抿起嘴唇,不由得还是有些犹豫,只是宋帝王的要求虽然有些过分,但仍在情理之中。
  
  宋帝王见他不置可否,也不勉强,反而善解人意地道:“星君若是为难,便当小神没有说过就是了,其实小神在地府也早已习惯了暗无天日的生活,若是常常见到星光,说不定还不能习惯。”
  
  摇光在地府总是来去匆匆,倒不曾注意过这里的阴森昏暗,此时听他说起,方察觉若非台上点了油灯,只怕四处是伸手不见五指。心念一动,不过是一点魂精,於己无害,加上自己对宋帝王确实有所亏欠,於是不再犹豫。
  
  “好,我给你就是了。”
  
  指点额前,引去一点紫堇颜色的亮光,那亮光在他指尖上闪烁,犹豫一颗晨星,熠熠生辉。指尖点在宋帝王胸前位置,星芒随即隐入衣下的胸膛内。
  
  暖融的感觉在胸口溢开,宋帝王握住了按在他胸膛上摇光的手。
  
  鬼仙的手是冰凉凉的,但触碰著却不会觉得难受,然而摇光莫名地想要逃开。宋帝王的手掌坚定而有力,并不是强势的禁锢,不过是恰好不容挣脱的力度,若要硬是甩开也不是不能。但若是甩开了,却是让对方颇为难落台。
  
  摇光犹豫不决之际,宋帝王已先行松开了他的手。
  
  “谢谢你,摇光。”
  
  一句道谢,难掩欣喜之情,仿佛得到的不仅仅是一点魂精,而是稀世奇珍。
  
  他这般珍惜自己赠与的礼物,摇光忽然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难於启齿。
  
  然而那个人交待的事情,他却从来不会违背,咬咬牙,他对宋帝王道:“我此次下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数百年不曾登门,今日突然来访,自然不会为了清茶一杯。宋帝王早有预料,也未露出惊异神色,便问:“但说无妨,若是小神力所能及之处,自当鼎力相帮。”
  
  “我……”摇光看了宋帝王一眼,“我想问你借聚魂灯。”
  
  
  
  
  後语:系列文就是有情节接轨的问题啊~~~我还是第一次写系列文,希望各位大人看到了的时候不要觉得太突兀就好……
  写系列文就是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在写前面的时候还好,越写到後面就越怕写出来莫名其妙,就像说,有大人没有看过前面的文只是看这篇的时候,会不会就觉得突然出现的人物非常突兀和莫名其妙呢?我就最怕这样了……希望能够写好啊~~live还要再努力啊!深感功力不足ing……
 楼主| 发表于 2009-9-14 19:02: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云裳褪下见媚色,牡丹花下鬼风流
  
  
  “聚魂灯?”
  
  宋帝王闻言不由吃惊,皱眉道,“小神记得曾与星君说过,这聚魂灯乃我镇殿神物,并非寻常物事,岂可轻易出借?”
  
  说起这聚魂灯,虽非上古神物,却有奇能。凡人有三魂七魄,仙妖亦有炼化精魂,仙妖眼中肉身过皮囊,但精魂炼成却需要漫长岁月,一旦打散,断难有重生之理。天地之间,唯有这盏聚魂灯能够重新炼化,使魂魄重生。故而此灯一直受妖邪魔族觊觎,如今收於地狱第三殿,由宋帝王严加看管,便是为了避免落於妖邪之手,用作他途。
  
  宋帝王心思敏锐,闻摇光要借聚魂灯,念头一转,已察觉其中隐情。
  
  “这灯,并不是你要用的对不对?”
  
  摇光脸色一白,宋帝王更是肯定,能叫得动这颗孤高自傲的煞星,上天下地,只怕亦唯有一人。
  
  “想必,是贪狼星君的吩咐。”
  
  被说破真相,摇光有些恼羞成怒,哼道:“你管那麽多干什麽?!到底借是不借?”
  
  宋帝王脸色一沈:“若是小神不愿出借,莫非星君打算硬抢不成?”冷冷一笑,“小神虽是不才,但好歹也是一殿之主。借灯一事,不必再提。”
  
  “你──”
  
  “若无其他要事,星君便请回吧。”
  
  他站起身来走到门边,便要开门送客。
  
  摇光却是急了,确实正如宋帝王所言,聚魂灯乃他殿中宝物,借与不借,不过是宋帝王一念之间,若是他当真不肯出借与他,便是把阎罗殿再砸烂一次,也是莫可奈何。
  
  眼下天枢一定在等候自己的消息,可平日对自己百般纵容的阎罗王却独独在这节骨眼上跟他叫劲,这让他如何不急?
  
  他跟上去一把拦住宋帝王,咬咬牙,低声说道:“只因开阳闯下大祸,不知把谁的魂给打散了,天枢有心助他,故借聚魂灯一用,用完就马上还给你了……难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听到这个心性高傲的少年为了借灯而低声下气,宋帝王却觉心口曾经非常温暖的位置越来越冷。他费尽心思,尚换不来少年一个回头,然而他却肯为了另外一个人鞍前马後,甚至不惜摒弃骄傲,低声求人!
  
  “请恕小神无能为力。”
  
  冷硬地拒绝,他有他殿主的尊威,也有守护神物的职责,本来就非刻意留难,聚魂灯,是确确实实不能轻易出借。
  
  然而摇光不肯轻易放弃,拦在门前不容他就此离开。
  
  宋帝王退後一步,抱臂胸前:“然则今日若是不交出聚魂灯,星君便不肯放过小神了?”
  
  摇光不语,只是坚定地站在原地,定定看著宋帝王。
  
  两人僵持不下。
  
  良久,宋帝王忽然降下声音,问道:“他真的值得你这般不惜一切吗?”
  
  摇光闻言一愣,想起天峰上那个为开阳闯祸而费煞心神的男人,虽然对自己严言叱喝,可还是吩咐他的坐骑青鸾送自己下来一趟,便总是这些言语间不经意流露的关怀,让他始终无法放弃对贪狼的思慕与念想。
  
  看到摇光神情迷茫,眼中透露绵绵情意,不需言语,已回答了适才的问题。
  
  宋帝王凝视著面前的少年,脸上笑意越深,但眼底的寒意却是越盛。
  
  “小神也非不通人情,既然星君坚持要借这聚魂灯,小神自然也是会拿出来的。”
  
  摇光虽不知他为何突然转变态度,不过听他愿意出借聚魂灯,登时喜上眉梢:“太好了,你快些拿出来,天枢一定等急了!”
  
  “且慢。”宋帝王淡淡说道,“小神这盏聚魂灯虽说不是什麽不得了的宝贝,但好歹,也是第三殿的镇殿之物。”
  
  “你的意思?”
  
  “借是可以,但总得付出点代价。”
  
  摇光想不到他在节骨眼上出难题,少年俊美的脸上漫上薄薄的怒意:“你到底想要如何?!”
  
  宋帝王眼中掠过一丝阴狠之色,但随即敛去,淡然笑道:“小神想要的东西,星君一定给得起!”他施然拍了拍袍子,坐落桌边,“星君可知,为何地府阎罗不喜在人间逗留,总是待在自己所辖的地狱中?”
  
  摇光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但只摇头:“不知。”
  
  宋帝王以指点来杯中残茶,仿佛心不在焉地在桌上随意写画,边慢慢说道:“那是因为阎罗乃阴间鬼王,以亡魂阴气为食。阴气愈盛,法力自是愈高。地狱乃百鬼宿地,阎罗殿更是极阴之所,阎罗王只要身在鬼阴殿中,可说得是法力无边,纵是天上神人亦难与之抗衡。”
  
  摇光皱眉:“那又如何?”
  
  “便是说,”宋帝王微笑著站起身来,然後轻轻以指点於桌上,骤然间,只见桌面被他用茶水写画出来的符咒骤然成型,一阵极阴之气从桌面的虚空中喷涌而出,将整个房间笼罩其中!“只要在这里,你是无论如何打不过我。”
  
  摇光只觉得浑身发软,体内的仙力仿佛被一股阴寒之气包裹著,释放不出来,四肢无力几乎要跌倒在地,他惊骇地转身试图推门离开,却不想那两扇看来不怎麽牢靠的门板竟是严丝合缝,仿佛墙壁一般牢不可破。
  
  “没有用的。”悦耳的声音在贴近耳朵的地方传来,一只修长的手从後面探过,覆在他的手背上,另一只手轻柔而不强硬地搂住他的腰身,“我说过了,阎王殿内,唯我独尊。”
  
  “你……到底……”摇光发觉自己没有力气推开宋帝王,甚至连抬起一个手指头极为费力。
  
  宋帝王将少年的身体转过来,轻轻压在门上,放肆地打量这张让他日思夜想,爱恨难分的俏脸。
  
  “我本来以为还可以再等一等,”慢语轻音,仿佛诉说情话的呢喃,“可惜,我的自制力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好。”
  
  他摸过他的脸庞,比想象中更加柔软细致的皮肤,像是能够吸附他的手指让他无法离开。
  
  “……你是什麽意思?……”
  
  “我喜欢你。”
  
  宋帝王的直言不讳让摇光浑身一震。
  
  他边说,边弯下身来,拦腰将摇光抱起,墙边之处,不知何时变化出一张床榻,“若说,你对那贪狼星君是一心思慕,那麽在我对你,便是十倍、百倍之乘。”他将摇光放在柔软的被褥上。
  
  “你……怎麽可能?!……”少年难以置信地看著面前这个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男子,数百年来,这个人一直对自己百般纵容维护,让他逐渐放下了心防,对他全然信任,想不到居然对自己抱有别样心思。摇光又羞又恼,若比了平日,早就跳起身来将那放肆的家夥狠狠教训,不想如今被法术所制,四肢无力动弹,只气得他满面发红,眼睛死死瞪住宋帝王,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宋帝王却毫不畏惧他那杀人的眼神,坐到床边,慢慢解开雪白纱衣上的绸带。天衣如云,云裳褪去,露出的,却是比云裳更柔的肌肤。
  
  他伏下身,嘴唇点在摇光的颈侧,如乳般光滑的皮肤经不住他轻轻一吮,留下了樱红的爱痕。
  
  “你快些放开我!!……你不能这麽做!!啊……”
  
  摇光虽对贪狼怀有别样心思,但毕竟尊重之心大於爱慕之情,平日亦未敢对那高大的男人多作旖旎之想,更何况是这种激励的情欲爱抚?此时更是心慌意乱,他是三大煞星之一,法力一直为仙凡所惧,可一身无可匹敌的法力如今却似泥牛入海,无影无踪!他从来不曾试过受制於人,更不曾试过似今日这般如同躺在砧板上的鱼儿,任人鱼肉。
  
  宋帝王埋首干活,两三下手脚便将他身上的衣衫尽数剥去,雪白的被褥上横陈著娇媚的少年躯体,便是圣人亦难於忍耐,更何况是对他思慕已久,情欲早生的男子。突然,只觉手腕被狠狠锁住,低头看去,原来是摇光一手抓住他,眼中凶光大盛:“宋帝王!你若此时放了本君,便当什麽事都没有发生过。否则等本君重获自由,必定要你加倍奉还!!”
  
  宋帝王定住未动,就在摇光以为他放弃之际,只看到他嘴角慢慢地翘起弧度,这是他从来不曾在摇光面前露出过的表情。
  
  掰开他的手,只是轻而易举,显然这已经是摇光好不容一凝聚起来的最後一分力气,他将少年的手放回床上,凝视著那双等待他释放自己的吊梢美目,非常残忍地打破了对方的希望。
  
  “这不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吗?你要聚魂灯,我要你。这是很公平的交易。”
  
  “不,我没有──嗯……”
  
  宋帝王并不给他说出反悔之言的机会,以唇封禁住了他的嘴巴,并灵巧地捕捉住试图逃离的唇瓣。
  
  手覆上少年光洁的身躯,细细抚摸。宋帝王的手掌算不上光滑,在麽指与食指间长有厚茧,那是因为每日都须审理千万生灵,朱笔落判,如何能够不磨出茧子?然而他的手指却是修长光滑,粗糙与细腻之间的迥异,让摇光的身体一阵颤抖。明明是冰凉的手,却在所过之处引燃了火焰般带来炽热。
  
  指头落在胸前小小的蓓蕾上,乳点看来如此小巧可爱,让人忍不住要去采摘,宋帝王也确实这麽做了,离开了被他蹂躏得红肿发亮的嘴唇,转而品尝了胸前柔嫩的乳点。敏感的部位被濡湿的舌头技巧地舔弄,摇光觉得自己都快要疯掉了,脑子里想要将他推开,可身体却隐约著叫嚣想要更多。
  
  闲下来的手不住地往下抚去,很快便掠过了平坦的小腹,在密丛间俘获了与他倨傲的主人孑然不同的乖顺猎物。
  
  从开始温柔地抚摸,到略略施力的按摩,没有经过情欲洗礼的少年受不住身体的本能,轻易被挑起了情欲,本来柔软雌伏的阳物渐渐在那只灵巧的手中充血坚挺,抬起头来。
  
  宋帝王满意地抬头,却看到倔强的少年为了不让自己泄出一声半点的呻吟,死死咬住嘴唇,漂亮的眼睛因为难以抑制的欲望煎熬著而变得润湿,流光如盼,明明没有半点意思,却不经意的流露出丝丝媚态。
  
  宋帝王以指橇开他的牙齿,温柔地擦过咬出血痕的下唇:“别害怕,我会一点一点地教你,让你懂得个中快乐……”
  
  指腹猛地一痛,摇光趁机死死咬住他的手指,力度极大,已是破皮入肉。血从齿间渗出化作血线淌过他的手指,然後又滑落摇光的下巴。
  
  宋帝王不怒反笑,也不抽回手指任他噬咬,另外一只手挽来袖子替他擦去下巴处的鲜血:“小心别喝下去,我的血极为阴寒,对仙人有害无益。”
  
  摇光咬至两腮无力方才松齿,修长的手指已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然而摇光依然不解恨,瞪著宋帝王,恨恨说道:“我一定会杀了你!”
  
  宋帝王闻言一愣,却仿佛早有预料般坦然一笑,笑中微微带苦,但却难以叫人察觉。
  
  “凡人常有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今日也让我做一回风流鬼好了!”言罢不再多说其他,覆身上去,将少年压於身下。
  
  
  
  
  
  後语:估计也有大人觉得奇怪啦,一般live都是到两情相悦的时候才有H,不过这一对情况有点不同,现在这个情况,是宋帝王的底线被踩到了,发飙了……发飙的阎罗王,是很恐怖的…………………………



第八章 阴阳路上只影单,魂火为引凝金精
  
  摇光纵然法力在高,亦不过是个不释情事的少年,似宋帝王这般看惯人世善恶欲念的鬼仙,几个回合下来,已叫那少年星君喘息难平,胯下更是一柱擎天。
  
  但宋帝王并不轻易让他泄出精元,多次在即将高潮之际松开手去,伺弄其他敏感部位,对跨下肿胀难耐的阳物置之不理,几番下来,摇光在情潮抛高摔低,几欲崩溃。
  
  床上的少年四肢绷紧地躺在已经混乱起皱的被褥上,密闭的房间,空气中弥漫著淫秽的气息,偶尔从少年唇间吐露出不甘的呻吟,更叫人神魂动荡。然而在他身上仍然衣饰齐整的书生却冷静得近乎残酷,若非已顶起衣袍的胯下昭显了他内心情欲激动,实在是看不出来这个男子是否真的动情。
  
  少年的眼神逐渐变得浑浊散乱,再也没有先前那种倨傲倔强,宋帝王似乎觉得时候到了,手部的动作忽然急速起来,刺激著已经极为敏感的阳物。少年再一次被抛上了情欲峰顶,这一次似乎更加剧烈,曲起踩踏在床上的双腿更是用力绷紧,双手无助地攥紧枕後两边的被褥。
  
  “呃……啊啊……啊……”呻吟声再也锁不住,流泻而出,宋帝王忽然以指尖重重地刮过铃口,突如其来的刺激让摇光终於精关失守,双囊一紧,腰腹绷直,阳物顿时喷出一股股浊白的初精。待高潮缓缓退下,摇光像断了线的木头娃娃般软在床上,胸膛上下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气。
  
  宋帝王趁机将他双腿抬起,露出两片桃臀,紧翘的臀缝间,若隐若现的入口紧紧闭合,宋帝王将掌中濡湿的浊精涂抹在缝隙间,细细地以指反复按揉,就著润滑,探入一根指头。
  
  那本来就不是接纳异物的部位,然而刚刚发泄完的少年不复先前敏锐,竟未曾察觉这小小不适接下来将代表著什麽。宋帝王极有耐心地开拓,甬道非常紧窄,即使已经放入了第二根指头,但脱出之後仍然像不曾打开过一般紧密非常。
  
  宋帝王见得时机成熟,便掀开袍摆,打开裤头,早已迫不及待的阳物挺了出来,濡湿的顶端抵在甬道入口,宋帝王扶住摇光的双腿让他稍稍抬起腰部,对准了那穴口,将前端送入了摇光体内。
  
  那绝对不是手指可以相比的粗大,摇光只觉得像被一根热棍子捅入体内,痛苦不堪,种种折磨,已让这傲心傲性的破军星再难忍受,他几乎是悲鸣地呜咽起来,豆大的泪水从漂亮的吊梢目中滑落:“不要了……求你……不要……好疼……宋帝王……不要……”
  
  压在他身上的男子猛然一窒,低下头来。
  
  记忆中飞扬跋扈,任性骄纵的少年,如今被他折磨得脆弱无助,无神的双目中再也映不出他的身影,凌虐过後的身躯更是斑斑爱痕,如同画乱了的冷梅傲霜图……这是,因为凡人独占的欲望而被狠狠撕下了羽衣的仙子……
  
  宋帝王沈默许久,体内是难於压抑的在少年体内驰骋的冲动,耳边却是他如同猫儿般细小的呜咽声。
  
  终於,他闭上了双目,长叹一声。
  
  待睁开眼时,眼中炽烈的情欲艰难地褪去,他扶住少年,慢慢从他身下抽出了自己的欲望。即便只是这麽一个小小的动作,摇光的腰臀还是不由自主地几下痉挛,双腿仍然细细地颤抖。他细细查看过,所幸并未造成撕裂的伤害,只是稍微红肿了一些。
  
  宋帝王拉过被子,盖在摇光身上,挡去满室阴寒,并於额前一点,施下静心咒让他沈沈睡去。
  
  下床整理衣衫,而後走到桌旁以袍一拨,桌上不知为何始终不干的茶水被他扫去,阴阵即破,阴气也不再萦绕房中。
  
  他回到床边,看到少年那张仍挂著泪痕的睡脸,便寻来一张干净的方帕,替他小心擦去泪湿。捏著带著微微湿气的手帕,半晌,自语地呢喃:“我果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般决绝……对你,终究是……也罢,你放心休息,聚魂灯我会替你送去凡间。”
  
  他放下手帕,转身走到房间一角。
  
  那片墙壁上挂了幅字画,聊聊几笔,“灯稀火冷无为继,只留清目看人间。”白纸黑字,看来相当普通的一幅字画。却看宋帝王忽然伸手一探,抓向其中“灯”之一字,手触之处,墨字扭曲幻化,竟脱出白纸之外,在他掌中拆势成形,变出一盏油灯!谁又会想到这幅字画中的“灯”居然真是一盏油灯?这法子相当高明,当然,也相当地……阴损。
  
  那油灯看来极似寻常百姓家的油灯,青铜为胎,上盘下座,中间以柱相连,形制简单得很,比起天宫那些琉璃灯盏要简陋朴素得多。
  
  宋帝王取了油灯,左手袍袖一挥,只见虚空间被撕开一道裂口,裂缝里面混沌不定,但见鬼影幢幢,阴气逼人。他又回头看了摇光一眼,方才抬脚步入缝隙之中。那裂口在他身後关上,仿佛将他吞噬一般封住回路。
  
  
  
  
  
  阴阳路,乃是鬼差押送亡魂从阳间转入阴曹所行之道。
  
  一个素衣书生,提著一盏不著的油灯走在路上,在他四周阴风阵阵,鬼影飘飘,连影子都仿佛藏了什麽。
  
  只是一路上却没有任何亡魂敢靠近他。
  
  转眼之间,宋帝王打开裂缝,眼前光芒入目,身已在天峰之上。
  
  天峰乃凡间绝峰,经年覆雪,云雾缭绕,唯见一棵桃树屹於顶峰之上,不惧森寒抽出嫩枝,绿意点缀枝上,生机盎然。又见一名高大的神人站在树下,正施展法力聚拢收集空中散乱纷飞的点点金精。那些金精,想必就是被散失的魂魄。
  
  在他身旁,尚有一名俊美不凡犹如谪仙却满身妖气的堇衣男子,以及一个低头沈默看来极为愧疚的青年,更有一头青鬃巨狮卧在堇衣男子身侧。
  
  宋帝王虽未曾与这几位神人会面,但他心思聪敏,只从各人气质态度,已多少猜到各人身份。青狮两尾,尾摇带电,想必是传说中的上古雷兽,那位带著雷狮的男子想必就是震惊三界,放弃仙身堕入妖道的巨门星君。至於另外一位,多生事端者想必是时常与摇光捣乱天庭的武曲星君。还有一位……
  
  宋帝王走到树下神人身旁,拱手行礼:“小王见过贪狼星君。”
  
  那神人此时正好收下最後一颗金精,回过身来,亦朝他施礼,道:“情非得已,本君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宋帝王见谅。”
  
  宋帝王仔细打量,但见此人苍袍乌鬓,高大伟岸,面容严苛不苟言笑,双目更是炯炯带煞,心中暗诧,果然不愧是天上三煞之一的贪狼星君,单看这份不怒而威的迫人气势,确实有资格傲视仙界,亦难怪连娇纵自傲的摇光也惧怕三分。
  
  地府阎罗面上带笑,可惜身上阴气极重,在旁人看来这笑意委实是苍白阴森。
  
  “见谅不敢。贪狼星君天纵神威,小王不过一介蝇头小吏,若有差使,自当鞠躬尽瘁!”
  
  对方显然露出微微错愕的神色,显然并不怎麽会意这般礼貌周周却暗带嘲讽的措辞。
  
  他将手中聚魂灯送上:“既是星君有求,聚魂灯便借予星君一用,不过此灯非赖凡间蜡烛,而是要用魂火作引。”
  
  贪狼星君点头:“此节本君知晓。”只见他左手在额上一点,引出一点青蓝魂火,遂点燃灯芯。火光跳跃,四周散出点点星华,如幻如真。
  
  宋帝王见状,亦不由暗暗吃惊。想这贪狼星君倒也并不吝啬己身,为了帮助同宗星君,竟不惜消耗仙元,折损天寿。
  
  聚魂灯借魂染起一丝冉冉蓝幽冥火,贪狼星君将适才收聚的金精洒入灯中。顷刻间,只见金点烁烁,星芒闪闪,交相飞舞,似夏夜萤火,慢慢地,点点金精聚在火光上,一阵刺目华光骤然闪过,刺花了众人眼目。
  
  宋帝王道:“大功告成。”随即伸手入灯,取出一物。袖子看似无意地蹭过那朵仍自燃烧的魂火,顿时将星火强行熄灭。
  
  一旁贪狼星君眉头一皱,神元相牵,魂火耗损,便亦让他刚炼般的魂魄仿受击撞,头疼欲裂。
  
  不待对方发作,宋帝王将手中聚魂灯所成之物递与贪狼星君。
  
  贪狼伸手接过,原来是只金蛋。
  
  宋帝王深释见好就收的道理,呵呵一笑:“此事既了,小王告退了。”正要转身的身体顿了一顿,随即回头,道,“顺带一提,摇光在小王殿中做客,以後呼喝使唤,便不要找摇光了。就此告辞!”
  
  言罢,不再理会天峰上众仙君作何表情,便施展法术隐去身形,循阴阳路回地府去了。
  
  
  
  
  
  後语:终於无法控制地……让老大露了脸了……(仍旧不死心地叫:不许歪楼!!)
 楼主| 发表于 2009-9-20 19:19: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鬼王率性乱阴阳,因果轮回债自销
  
  
  一来一回花不了多少功夫。宋帝王带著聚魂灯转归地府,未及离开阴阳道,突然见眼前混沌扭曲,道上阴魂均是退避三舍,不敢靠近,乃见混沌中走出一人,蟒袍裹身,法相狰狞,正是地府之主,黑脸阎君。
  
  被阎君撞破,宋帝王却未见半分惶恐,仿佛早有所料般,上前见礼:“余参见阎君。”
  
  “好一个宋帝王。”幽都之主袖袍一挥,怒气横溢,阴风如刀,只打得周遭鬼魂四散奔逃,白衣书生看来单薄的身躯在逆风之中笔挺而立,衣袍被吹得猎猎飞扬,束发的紫纱罗带突然断裂被风卷走,宋帝王整齐的发髻瞬即散落,黑发披散风中。
  
  宋帝王不动声色,弯身作揖:“君上息怒,此乃贯通阴阳两界的通道,来往亡魂为数众多。若有受不了君上一怒之气者,吹散三魂七魄,实在太过无辜。”
  
  “哼。”阎君黑了一张脸,收摄怒气,但即便如此,方圆数丈之内已干净得连鬼影都不见一只。“你现在倒是想起为众生著想了?须知鬼王出巡,百鬼侍驾。凡间因你这麽一出现,游魂野鬼都以为鬼门关开,乃至阴阳倒逆,鬼魅横行!加上聚魂灯现世,群妖惊蛰,本来已失锁妖塔以致百妖狂放天下的情况更加难於收拾。你自己说,该当何罪?!”
  
  宋帝王纵是头发凌乱,表相狼狈,但气度不改,直视阎君坦然认罪:“全因小王一时鲁莽,铸成大错,自知罪重,愿领君上责惩。”
  
  “你──”他这般坦诚,阎君反而拿他没了办法,叹了口气,“本王以为,十殿之中以你宋帝王最为自律,从不曾出过什麽纰漏,可近来却多有差错,这是为何?”
  
  “一切均是小王任意妄为所至,与人无由。”
  
  阎君浓眉皱起,忽然笑道:“本王最近路过奈何桥,听孟婆说起,常常见到有小鬼悄悄到忘川汲水,又闻这五百年间你那第三殿常见星芒璀璨,倒是奇怪得很。昨日天宫述职,听仙友说起,道那武曲星以墨矐毁了千目神将的眼睛,若是本王没有记错,墨矐好像是黑绳大地狱才有的吧?”
  
  宋帝王老神在在地点头:“没有记错,墨矐确实是黑绳大地狱所有。”
  
  “宋帝王……”
  
  阎君横眉咬牙,这个第三殿的宋帝王,表面看来是个良善书生,可内里却是十殿阎罗里弯弯肚肠最多,心怀鬼胎的典型,平日倒是安分守己,若作起怪来,却是最让他头疼偏又无可奈何。
  
  “莫非你以为,这幽都城内发生的事,能瞒过本王麽?”
  
  “小王岂敢作假,只不过想来都是一些小事,阎君平日繁务缠身,故未一一禀告。”
  
  阎君瞪著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嘴角见抽:“阎罗殿都换新的了,还是小事?”
  
  宋帝王也不回答,咧嘴呵呵笑了笑。
  
  阎君不再扳起那张黑脸,以手揉了揉额角:“孽镜台百年,还不够你自省其身吗?”
  
  “余早已拂世象,清己心。就算在孽镜台再待千年,亦不过是浪费光阴。”
  
  “你当了这麽多年的阎罗王,怎麽连尘世间的执念,你都看不透?”
  
  宋帝王摇头:“阎君应知,若能看透一切,小王早就直升极乐,不在地府供职了。”
  
  “……你。唉……”
  
  “阎君若无其他差遣,小王便先行告退了。”
  
  “嗯。”阎君没好气地挥挥手,一副“快滚快滚省得碍眼”的神情。宋帝王却知地府之主虽是一张狰狞法脸,但对他们十殿阎罗还是宽容,否则便是适才随便一条罪状,也足够他打回原形,承罪千年。
  
  於是他心悦诚服地向阎君鞠了一躬,越过阎君身侧,正要前行,忽听阎君喝道:“站住。”
  
  宋帝王回头:“阎君还有什麽吩咐?”
  
  阎王爷一脸的恶相:“把你手里的聚魂灯留下,闯了这麽些祸若不施以薄惩,传到外面,便要说本王御下不严了!!”
  
  
  
  
  
  宋帝王两手空空回到阎罗殿。
  
  区区一个聚魂灯,他倒并不在意,不必看管这棘手之物,反而更是轻松。
  
  他越过大殿,走到内堂门前,正要推门却略见犹豫,举起的手居然无法就此推开那扇其实不需要什麽气力就能推开的房门。
  
  宋帝王低头凝视自己的手,半晌,叹息著招来鬼差,吩咐收拾一下殿後那片竹林里的温浴池,重新引水入池,过了这麽些百年,那里的池水早已蒸干,荒废了。
  
  等鬼差领命而去,他才转身推开房门。
  
  里面的床铺上,少年仍自昏睡未醒,身体的疼痛让他睡得不甚安宁,蜷缩在被褥下的身体偶尔还是会轻轻地颤抖,便似一头受伤的小兽,叫人怜惜不已。
  
  宋帝王走到床边轻轻坐下,见一丝乱发斜撂在白皙的颊上,不由伸手过去,想要为他拨回脑後,可突然间,那本来闭合的双目骤然睁开,吊梢美目中漆黑双瞳精光大盛,哪里是仍在熟睡的模样。
  
  无形疾风激旋而起,少年身上的被褥瞬间被撕成碎片,就见赤裸的身躯缓缓坐起身来,此时的摇光眼神若电,浑身散发薄薄星芒,尽管不著片缕,乳白的皮肤上满布斑斑爱痕,却并未给人以淫秽猥亵之意,反而是一种毛骨悚然的迫气。
  
  宋帝王不由苦笑,床上这个少年,可是拥有锋利獠牙的恶兽,自己怎麽会将他一时错当软弱无力的小兽?
  
  就见少年的指尖掠过被褥,眨眼之间,身下的床榻尽数化作木屑飞灰,崩塌一地。摇光双脚触地,光裸的玉足踩在灰烬之上。
  
  宋帝王叹息摇头,并未退缩,反而迎了上去,探手而入,虽然摇光身侧都是蚀噬之气,触者皆被销成灰烬,但阎罗殿是宋帝王的地盘,他并未因此受到影响,连衣袖都没有少掉一角,便抓住了那只耦段般的手臂。
  
  然而触手之处冰冷如雪,便连惯了地狱阴冷的阎罗王亦不禁暗地吃了一惊。
  
  仔细再看,但见那双曾经流泪泛红的眼睛如今布满煞意,非但如此,甚至色沈如墨,混沌无情。
  
  宋帝王忽然想起鬼阴之气本就对天上仙人有害无益,而自己在不久之前一时失去理智竟对摇光使出鬼阴封咒术,以求压制他的力量,如此做法无异於以拨冰覆於火流岩浆,待薄冰融尽,反而更见威力!
  
  如今看摇光的状态,必定是心神衰弱之际,教鬼阴之气有机可乘,以至一时失了神志,误入魔障,法力失控!!
  
  “摇光!摇光!!”宋帝王握住摇光双肩,试图将他摇醒,可惜那少年只是朝他极为诡异地一笑,星芒透过他的身体暴射而出,随即在二人身侧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圆弧,这个圆弧慢慢扩张开去,看来没什麽威力,可黑色触碰的所有物事,瞬间被化灰,潇潇被黑暗吞噬干净。
  
  转眼间内堂里所有的东西被消灭得一干二净,黑暗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更快更迅猛地膨胀,阎罗殿间无可幸免被再度摧毁,外面有些逃之不及的鬼差尖叫嘶吼著被黑暗撕成碎片,魂飞魄散。
  
  宋帝王抬起头,看到头上殿顶之处正一寸寸地崩塌销毁,露出一片混沌无光的天空。而附近的鬼差和亡魂也被这里的状况吓得四散奔逃,然而这黑绳大地狱中冤鬼无数,十六小狱中更是容纳了数千恶魂,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若是让摇光毁了这黑绳大地狱,只怕这罪业足够让恶曜化魔,不可收拾!
  
  天人俊美的少年,披散在肩的头发逆风升扬,明明带著毁灭的恶意,却美让人移不开目光。宋帝王忽然笑了,不是常说种因得果吗?他真是妄为十殿阎罗,居然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给忘了。
  
  这是他一时失心而闯下的祸,也只有他,能够重新收拾残局。
  
  他凝视著摇光,思君忆君,魂牵梦萦,不知不觉已有千百年长,是不是该稍微放一放手?让自己,也让他,能有喘息之机,不致将两人都逼入绝境……
  
  长目泛滥著暖暖的爱意,可惜那双漂亮的吊梢眼映不出任何人的身影。
  
  宋帝王手中捻诀作印,口中念念有辞,但见被彻底销毁的阎罗殿废墟之上,阴气从地底化作一股股浓烟冒出,化作螺旋将吞噬一切的黑暗圆弧笼罩起来。
  
  见那吞噬人的黑暗不再蔓延,鬼差都纷纷停下逃跑的脚步,转过身来看个究竟,可是那一团阴气灰黑一片,完全看不见内里的情形。很快就见寒气从里面溢出,地表冒出层层的白霜雾气,冰晶凝结,乃至生出冰菱冰柱,可见其寒堪比楚江王的寒冰地狱。百鬼不敢靠近,远远观望,突然阴气骤然收缩,仿佛要将里面的黑暗挤压缩小,顷刻间阎罗殿外霹雳四射,不单黑绳大地狱,甚至十八层地狱亦受到波及剧烈震荡。
  
  须臾之间,剧震即休,一股烈风冲了出来,把所有鬼魂吹得飘摇难定,过了一阵,风停下来,阴气与那噬蚀一切的黑暗已同时消失。半空中唏唏呖呖地掉下一些残垣碎末,鬼差们定睛再看,那巍峨的阎罗殿完全失去了踪影,只剩下一些墙脚柱根,众鬼茶不禁面面相觑,若非有那股阴力与之抗衡,恐怕他们也难逃魂飞魄散的下场……
  
  
  
  
  
  後语:情况开始复杂了……老宋恶果自偿吧,小摇不是那麽好吃的……(就像人参果~吃的时候又滑又爽,可後果……很严重阿!)
 楼主| 发表于 2009-9-23 22:30: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七魄离散形骸灭,寻与不寻一念间
  
  摇光觉得之前冷彻心扉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倦,他觉得自己明明睁开了眼睛,可却什麽都没能看到,沈重的疲倦之感席卷著他的身体,然而在他心里,总是记挂著有一件未完之事……
  
  故此他强令自己清醒过来,渐渐地,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
  
  但他看清楚四周的光景,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里是哪儿?!他正站在一片废墟之上,头顶阴魂乱飞,带著凉嗖嗖的阴气还有惊惶的嘶鸣,让他极不舒服。
  
  断去的记忆瞬间回溯,他受天枢吩咐入阴曹问宋帝王借聚魂灯,岂料那心怀鬼胎的书生竟然对他图谋不轨,身下撕裂般的疼痛,胸膛刺刺的酥麻,让他的眼神为之一凛,现出阴狠之色。
  
  那卑劣的恶鬼,居然对他侮辱至此!!那绝不是打断几条肋骨或者折断手脚便可了结的!!他要拧断他的头颅,他要跟他彻底断绝关系!往後绝对不会再踏足这个又阴又冷的地府,更不要再见到那个心怀鬼胎的恶鬼书生!!
  
  摇光四下环顾,正打算找人算帐,地下突然响起一声轻唤:“摇光……”
  
  他神色一凛,低头一看,想不到那个早该逃得十万八千里免得被他抓住的恶鬼书生,居然大大咧咧地躺在地上!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摇光嘴角噬笑,弯腰蹲身,端详了地上躺著一动不动的宋帝王半晌,突然手一伸扯住宋帝王的领子将他揪了起来。
  
  宋帝王的身躯出乎意料的非常轻盈,摇光也没有多想其他,只道鬼仙不也是鬼吗?本该没什麽重量。
  
  “你,好,大,的,胆,子!!”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瞪著那个曾经让他如此信任的男人,被背叛的感觉让他觉得羞辱难耐,更何况这个男人用一种连常人都无法接受的方法撕破了所有曾经费心营造的假相!
  
  宋帝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却没有露出往常一般自如的笑容,眼下有些疲累的阴影,看上去本来就不怎麽好的脸色更是异常的苍白。他环顾四周,入目之处,连片完好的墙壁都没有,不由地苦笑起来:“你又把我的阎罗殿给砸了……”语意无奈,却并未有丝毫责备之意。
  
  “我说过,如果你敢这样对待我,我一定要杀了你!!”摇光左手一转,狠狠抓上宋帝王的肩膀,使力之扭,只听“咯喳”一声,宋帝王皱了皱眉,左臂已被摇光卸下呈现诡异的扭曲状态。摇光下手狠辣,转眼之间,已折断了他的四肢,书生的身体顿时像摔断了手足的木偶被丢弃在地上。
  
  本该无法忍受地剧痛,宋帝王却只是咳嗽了两声,然後淡淡地说道:“要不要折断小神的脖子?星君有所不知,阴间之物本就无形,就算拆成碎片,随便用些糨糊就能粘合,星君恐怕是白费力气了……”
  
  摇光本想听他求饶,岂料对方仍旧是一贯的沈著,顿时恼羞成怒:“好!我就把你剁成肉酱!看你如何能粘回去!!”
  
  狠话撂下,他又狠狠揍了那张越看越不顺眼的脸几拳,等看到宋帝王清俊的脸被砸得眼眶崩裂,嘴角青肿,才得意扬扬地住手,哼了一声,忽然想起什麽,便又一把将他抓了起来:“快些把聚魂灯拿出来!!”
  
  “哦……”
  
  见宋帝王有些晃神,摇光又狠狠地扇了他两个耳光。
  
  宋帝王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呐呐说道:“聚魂灯给阎君没收了。”
  
  “什麽?!”摇光慌了,“怎麽会这样?”
  
  “在凡间回来的路上……不小心碰上的。”
  
  摇光闻言连忙抓住他问:“凡间?你去过凡间了?就是说,你已经把聚魂灯送去给天枢了?!”
  
  宋帝王又有些晃神,摇光迫不及待地使劲晃了他好几下,才见他回答:“幸不辱命……”
  
  “哼。算你识相!!”摇光心里欢喜,想著天枢交付的事办完了,之後必定能得他欢心,对这个宋帝王的作为虽说还是怨恨,但好歹也是得了他的帮助,也没有再折磨他的心思,可嘴巴却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卑鄙无耻的恶鬼书生,“别以为这就两清了!你先前那般辱我,岂能轻易了断?!”
  
  “对不起。”
  
  宋帝王很坦诚地道歉,摇光瞪著这个做了让人发指的恶事却又马上低头认错的家夥,实在是让人恨得牙痒偏又无可奈何。
  
  事实上除了狠揍他一顿,折断他的手脚之外,自己还真不能如何了他。再说,自己也断不可能为了这种破事到别处哭诉,他是破军星,居然无力反抗地被人上了,这麽丢脸的事他就算藏著掖著到天崩地裂那一刻也不可能让别人知晓,更何况他并非女子,遭人侮辱也不至於为了个贞洁牌坊要死要活。
  
  此时宋帝王那双总是算计著什麽的眼睛变得澄清无比,一反适才神志恍惚的怪状,让摇光觉得他刚才又被骗了,登时恼羞成怒,一把将他摔回地上,碰都不碰他的衣角一下。
  
  宋帝王也不理会他的粗暴,执著的眼睛凝留在摇光身上。
  
  然而这样的眼神却让摇光有种毛骨悚然之感,仿佛他身上的衣物全不存在,仍是赤裸全身站在这个男人面前。
  
  “看什麽看?!再敢放肆我拿把墨矐给你尝尝!!”
  
  宋帝王却笑了:“是、是。”边应著,还当真乖乖闭上了眼睛。
  
  少了那似乎一直关注著自己的眼神,摇光却隐约觉得有些不适应,可这话就算撕烂了他的嘴巴他也不会告诉宋帝王。
  
  “星君怎麽还不回凡间?聚魂灯借到了,想必贪狼星君会对你赞誉有加吧?”
  
  听他的语气,好似在驱赶他快快离开,摇光不爱听了,哼道:“你管我什麽时候走?!”
  
  宋帝王忽然噗哧笑了出来:“莫非星君对小神念念不忘,舍不得离开?啊──”话刚说完,侧腹便被狠狠地踹了一脚,如果他是凡人的话,只怕脾脏都要破掉了,幸好他是鬼仙之身,就算多踹几脚,也就咳嗽两声的事。
  
  而他这不知死活的话再次激火了摇光。
  
  “你这个鬼地方,本星君以後再也不会来!!”少年又踹了他一脚,转身就走,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宋帝王静静地躺在地上,闭上眼听著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不曾错过最後一点点声响,末了,叹息一声,突然喉咙一痒,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就像把胸膛里所有的脏器都要咳出来般剧烈,骤然“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湿了那雪白的衣襟。
  
  虽然咳嗽停止了,但那一口鲜血仿佛不过是个开始,从他嘴里涌泉般不断地溢出血浆,然而他没有去理会,甚至任由鲜血从他腮边滑落,只是张开眼睛盯著绝对不可能看到漫天星斗的阴间天空。
  
  摇光……摇光……摇光……
  
  喉咙被血堵塞著,他只能从心里念叨著这个名字。
  
  这一别,只怕不会有再会之期了……
  
  
  
  忽然,眼前星芒耀眼。
  
  本来快要闭上的眼睛瞪大了。
  
  怎麽可能?这个阴曹地府,怎麽可能会有星光闪烁?
  
  “喂!!醒醒!!你怎麽吐那麽多血?!我、我刚才也没有很用力啊!!”有些惊慌的声音在他耳里变得有些不怎麽真实,只是他又怎会辨错那璀璨的光芒?
  
  宋帝王艰难地咽下满嘴的鲜血,勉强振作精神:“你怎麽……又回来了?……”
  
  摇光手足无措地看著满身血腥的男人,若非他走了之後觉得奇怪,想著那恶鬼书生总是诡诈,平日总舍不得他走的样子,今日却出言驱赶,必定是怕他籍机报复,所以早早找借口赶他离开。摇光心有不甘,想著可不能就这麽便宜了他,故此去而复返,却没有想到当眼就看到宋帝王仿若垂死之间的模样。
  
  他并非不恨宋帝王对他的侵犯和侮辱,可说到底,更愤恨的,却是宋帝王对他的用心。他在仙界从来不曾有过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朋友,即使是同宗的星君,除了天枢之外,也都因为他的骄横而生退让之心,只有宋帝王虽然一副唯诺应和的态度,却肯静静地听他说话,偶尔还会应和。他并非愚人,又岂会看不出这数百年间宋帝王对他的好绝无虚伪。
  
  然而却因为宋帝王掩饰得太好,让他忽略了体贴入微的背後,潜藏著的是如何深沈的一份心思。
  
  当戳破了这层看似厚重其实却极薄的帐幕,一切坦然於日光之下时,摇光不禁为宋帝王的隐瞒,以及自己的无知而感到愤怒。其实若是宋帝王好好地与他说清楚,他尴尬之余顶多是巧言拒绝,绝对不会变成现在这种状况,然而那个恶鬼书生却一反常态,完全不给他拒绝的余地,强蛮地要他接受!!
  
  他可不是什麽娇滴滴的天姬仙女,他可是仙妖皆惧的煞星破军!!!
  
  宋帝王的欺骗,对他的禁锢,甚至污辱,极大地打击了他的自尊。可这也并不代表他就真的希望他死掉。
  
  就在方才,当他看到那个白衣的书生当真如同他外表一般孱弱地躺在地上,好像将死一般,心就像突然缺了一块般,奇怪地难受……他若是没有心血来潮打算回头再多踩他两脚的话,是不是这个给他泡了近千年清茶的鬼仙就会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那个诺大的阎罗殿里,也就再没有那个总会在成堆的案卷中抬起头,朝他露出淡而不腻的微笑的阎罗王……
  
  “不是说……再也不来了吗?……”
  
  宋帝王笑著,一如平常的安稳,完全不像吐了一身鲜血的人。
  
  可是他的脸色过於惨白,甚至有些接近死灰的颜色,连摇光也看出他的不对劲,少年不顾血污染手,一把撕开他的衣服,查看他身上是否有伤,但怎麽看,宋帝王的身躯也是完好无损,就连他刚才踹到的地方也不见乌青。
  
  摇光不由懊恼:“你到底怎麽了?!”
  
  “也没怎麽……就是,七魄散尽,唯留三魂而已……”
  
  摇光闻言大惊失色,人有三魂七魄,鬼仙曾为人身,自然也如凡人一般有三魂七魄,所谓魂为阳,魄为阴,附形之灵为魄,附气之神为魂,故魂为阳气、精神,魄为阴气、形骸,若七魄散尽,那宋帝王再大本事,亦难以为继,形躯必灭无疑。
  
  “怎麽会这样?!”摇光难以置信,然而当他猛然想起,环顾四周,只见剩下破墙断柱的废墟,整个阎王殿不翼而飞,他沙哑了声音,“是……是因为我的缘故?……”
  
  宋帝王却是摇头:“不是……是因为小神魂魄太轻了,不怎麽经得起风吹……”
  
  鬼话连篇,摇光岂会轻信,他一把抱起宋帝王上半身,试图将他扛上肩膀:“我带你回天界,那里多的是仙丹灵药,总能把你治好!”
  
  他动作一大,宋帝王又忍不住吐出几口血来,不过好歹能说出清晰的话句:“星君好意……小神心领,只是此刻小神却不便离开地府……一走出去,怕是连魂都收不住了……”
  
  “那、那如何是好?!”摇光不敢动他,见宋帝王脸色渐渐灰青,形体也开始若隐若现,当即更慌了,“宋帝王!!你若是敢给我消失,我、我断不饶你!!”
  
  宋帝王似乎也注意到他的形骸逐渐消散,七魄散失,他早是预料到这般会是这般下场,只是没有预料到摇光居然会折返,莫非……
  
  曾经颓靡著想要放弃的心突然振奋起来,他的嘴角撩起一丝笑意,或许那看不见的缘分仍牢牢地纠缠在他二人之间,并不曾断过。
  
  “小神所为,乃是咎由自取……星君本就不该饶过小神,可惜眼下时辰不多了……这债,怕小神是无力偿还了……”
  
  “不行!总会有办法的!!本星君还没打算这麽简单饶过你!!”摇光恶狠狠地说著话,然而扶著宋帝王的手却小心翼翼,“不过是吹散了魂魄,只要把那七魄找回来不就行了吗?”
  
  宋帝王犹豫著:“七魄一散,定是往轮回道去了……”
  
  “哼!找几个魄有什麽了不起的?难不倒我!”摇光觉得扶著的男人越来越轻,简直都快没有一丝重量,凶狠的面具渐渐出现了裂痕,“你快说!要怎麽才找得到?”
  
  “不知道……”
  
  “你──”
  
  宋帝王看了眼气急败坏的少年星君:“缺了三魂,那寄附之躯必定需要灵气维持……不然一定会死得很快……应该会有什麽宝贝,例如宝珠之类在身边……”
  
  摇光愕然片刻,忽然咬牙:“你该不是早就想好了,借我寻珠之机,顺便帮你找七魄吧?!”
  
  宋帝王笑得坦然。
  
  “找或不找,救或不救,不过是星君一念之间……”
  
  
  
  
  
  
  後语:果然是不够虐啊……live我反省,我功力不足……虐不出什麽花样来……
  然後觉得,老宋果然是有够恶劣的,这人把对方强了还能把人支使著跑腿……有够……恶劣……



第十一章 蓬窗见竹屋玲珑,阴曹一别凡尘遇
  
  他的话依旧是可诺可不诺,并无胁迫强逼,却让人无法狠下心肠去拒绝。
  
  说完,宋帝王疲惫地合上双眼,其实他早就撑不住了,若非摇光在旁,他也不会硬是担著损耗天地两魂的危险坚持这麽久,而今,已是极限。
  
  紧接著,摇光只觉手臂上本已轻若薄纸的重量骤然一失,白衣书生的身体眨眼间化去无踪,唯见三朵幽色魂火飘浮半空,还有一颗幽紫颜色,与摇光出自同原的魂精,如一点星辰般熠熠生辉。这正是他曾经赠与宋帝王之物,若得此物,除非身死否则难以分离,这便是说,宋帝王是真的死了。
  
  摇光心头一紧,连忙伸手去接,却只拿得到那朵属於他的魂精,而三朵魂火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了去,摇光连忙起身欲追,迎面撞见一位身穿黑蟒袍的神人将那三朵魂火收在手中。
  
  摇光一时情急,也没看清来人,便大喝道:“把魂火还与本君!!”抢前两步就要来抢。
  
  对方竟不惧破军威力,长袍一挥,摇光正是著急不及防备,被他荡开。就听那神人道:“破军星君,久违了。”
  
  摇光定睛一看,才来者正是地府阎君。
  
  就听阎君言道:“魂魄一散,便非常脆弱,星君元阳正旺,一旦接近,反而会伤了命魂。”
  
  摇光闻言连忙止住身形,不敢再作靠近,但眼睛却牢牢盯著他大掌中若隐若现的魂火:“敢问阎君,打算如何处置宋帝王?”
  
  阎君挑眉:“聚魂灯乃鬼域神物,宋帝王未经禀告,私自携带聚魂灯入凡炼魂,罪在难恕。不过,本王如何惩治犯事的部属,似乎不必一一向星君交待吧?”
  
  摇光却道:“此事因本君而起,宋帝王不过是受我胁迫所至,罪不在他。本君自当奏明天君,自承罪责。素闻地府阎君明察秋毫,此事自当不偏不倚,秉公办理。”
  
  “好利害的一张嘴巴。按星君的意思,是要本王饶过宋帝王不成?”
  
  摇光不畏其威,凛然道:“不错。”
  
  “若是本王不应,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想告知阎君,本君对拆阎罗殿已颇为熟手。”
  
  “哦?呵呵……然则,星君是在威胁本王?”
  
  “岂敢。”这句“岂敢”说得足够言不由衷,让阎君有足够理由的相信,只要他的回答不能如破军星的意,十幢阎罗殿也照拆不误。
  
  阎君倒也不是怕他,只不过他本来便不打算干些什麽,自然也没必要为了不存在的事情而开罪这个煞星。
  
  “如今宋帝王形骸已失,本王要再怎麽惩戒也是无法落到实处。”
  
  摇光闻言不由暗地松了口气,阎君将三朵魂火收入袖中,道:“这魂火就暂且寄放在本王这,待那七魄什麽时候找到,也好用聚魂灯重炼!不过要找回来也不容易啊……魂魄一散,俱入轮回,要把落入凡间的七魂完好无损地拿回来,便不能逆转阴阳命数,只有等他寄附的身体阳寿用尽,方能为他引道归来。”
  
  他瞄了摇光一眼,“对了,破军星君,天帝有旨命七元星君下凡寻珠,重塑锁妖塔,星君此来必是为了借我地府的轮回道入凡吧?”
  
  摇光一愣,他尚未起意借投凡胎,因为这样过於麻烦,但既然阎君问起,他也不便言明另有打算,唯有硬著头皮道:“确实有此打算,不过……”
  
  “择日不如撞日了!”阎君手一翻,一本黑皮封面、书页发黄的大帐子出现在掌上,他翻了翻几页,马上高兴地说道,“星君有福了,今日正巧有个男娃在皇宫出生!”只见他右手变出一杆朱笔在册上一勾,然後虚空中横拉一道,顿时划出混沌轮回,“时辰已到!星君快去投胎吧!!”言罢不由分说,一把将毫无防备的摇光推落混沌。
  
  少时,他施法关上了轮回道。
  
  收回生死策,方正的眉宇方染上了凝重之色。
  
  阎君叹息一声,看著空无一物的废墟,隐约间,仿佛面前仍站了那个斯文淡定,好似一切尽在掌握的白衣书生。
  
  “余,你又何苦如此执著?”
  
  魂火并无声息,只是不断在他袖中不安分地跳跃。
  
  
  
  
  
  且说摇光被阎君推入轮回道,投生之後,没少为此事咬牙切齿。
  
  地府鬼众真是一个比一个阴损,那看上去刚正严明的阎君必定是恼他在地府对他言出无状,故此有意捉弄!
  
  说什麽有福,说什麽在皇宫出生……
  
  在皇宫出生确实不假,不过那日唯一一个出世婴孩,并不是不是什麽出身高贵的龙子龙孙,而是一个连爹娘都不敢认的娃儿。宫中寂寞难耐,有个年纪尚轻的小宫女与殿前侍卫行了苟且之事,怀胎七月尚不知自己怀孕,只当是胖了,却不想一日肚子疼得难受,便产下一个不足月的男婴。
  
  宫女有孕,乃是大逆不道、欺君重罪,那小宫女不过十六妙龄,哪担得起如此重责?慌乱之下,便将那刚出生的小儿以棉布草草包裹,丢在宫墙外。恰巧有拾荒的乞丐路过,贪那条干净漂亮的花棉布,便将那小儿拾了回去。
  
  之後的日子自不用细说,是绝对跟高床软褥、锦衣华食沾不上边。
  
  若是换了普通的娃儿,只怕这些折腾足够让其夭折,然而如今寄附肉身的,却是那位破军星军,虽说不似天玑星君那般能点石成金,但适逢妖邪作乱,凡间大乱,他自有降妖伏魔的能耐。
  
  虽说也有来请除妖的人对这个稚龄幼童抱有怀疑,但每次看到他无须念咒,连所谓的黄符、七星剑等物都没用,徒手一抓就能把一只妖怪给摔出原形了,自然也就不敢放肆,乖乖地奉上丰厚的酬劳。
  
  跌跌撞撞熬了十五年,一路东奔西走,表面上是降妖服魔,其实是为了寻找镇塔宝珠,当然,按他的话说,捎带找一下那个恶鬼书生的七魄。
  
  然而他的运气始终不济,一直不曾有过发现。
  
  摇光心中暗自著急,一来,是为了宝珠之事,天帝虽不曾严令期限,但日子拖得久了,难免要生责难,若当真如此,那头一个受其怪责的必定是身为斗魁的天枢。另一件,却是挂心宋帝王之事,那七魄至今并无下落,照阎君的说法,七魄入世必定投身为人,但人海茫茫,让他如何找寻?
  
  考虑再三,想著中原沃土已有其他星君四出寻访,他倒该试试另辟蹊径,到别些地方去找,於是乎他顺武陵山自西向东,往黔中之地访去。
  
  
  
  卢阳郡,乃是上古三苗领地,更曾被喻为“鬼方”,皆因此处地貌复杂,不易深入探索,且人文大异於中原,故而得有蛮地之称。
  
  摇光入黔中之後访了数月,均无所获,这日便来到了深在山坳中的村庄。
  
  村庄在山中偏僻之处,鲜少有外人到来,自然就不会有饭馆旅舍。但见民风淳朴,摇光便有意先投宿民居,以便四处搜索宝珠下落。
  
  一看之下,却发现这村里居住全是土民,风俗习性与汉人大相径庭,且言语难通,非常不便,无奈之下,只好找到族中长老,两人比划一通,所幸族长也是个明白事理的老人,见他一个少年千里迢迢来到此地举目无亲,当下非常热情地指点他,大意是说附近也有位汉人在此居住,就在转过几个坡头,山下的那片竹林前。
  
  摇光谢过长老,便按照他指点的方向寻去。
  
  一路上荒草丛生,秋日之中渐见枯黄,眼前好像没有尽头的山坡,一个接一个,让人不禁在走的过程中便极其容易产生困倦,并放弃继续前行。
  
  只是当摇光牵著他的坐骑越过了重重矮坡之後,展露眼前的却是一片叫人耳目一新的楠竹林!落日的暖意照在他的脸上,像温柔的女子轻轻触摸疲惫的恋人,鸟雀从草丛间飞起落到竹枝上,与最後的阳光而依依惜别,鸣声渐低,看著缓缓低垂的夜幕,将换上虫子在夏季最後也是最畅快的嘶鸣。
  
  林间,隐约可以看到蓬窗竹屋,蓬草做窗、竹子为房,虽是简陋朴素,但隐於竹林之间,却又有几分悠静闲然,归隐山林的清高。有道是,土风则竹屋玲珑,烟水则叶舟荡漾。求的,本就不是引人注目的胜境,而是无车马喧嚣,悠然见南山的自在。
  
  摇光不由走过去,轻轻敲了敲竹门,门没关严实,被他这麽一敲便“吱呀”一声打开了,里面没有人应声,想必无人在内。
  
  借著隐约的夕阳光线打量屋内的布置,便见竹屋里也是相当简朴,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角落一张放了文房四宝的书桌,一个镂空的竹节被放在桌上,随意地插了几根鲜翠的竹枝,聊以作饰……然而这相当普通的一切看在摇光眼中,却让他如遭晴天霹雳!
  
  这,这个房间的布置怎这般眼熟!!
  
  他岂会忘记,数百年间他多次造访的阎罗殿内堂,便是与这里一模一样!他有些恍惚地踏入屋内,走到那张书桌前,那里压著一副尚未写好的字,狂草恣意,正是他曾经看到过的字迹!!
  
  他正要拿起细看,忽然身後响起一个声音。
  
  “阁下是何人?为何贸然闯入在下陋室?”
  
  摇光闻声,竟是定在原地,一时间不敢回头。
  
  外面那人倒颇有耐心,也不催促,只等他回答。
  
  半晌,摇光回过头来。逆光中看不清楚那人的脸面,只看得是一身素衣书生打扮,然而那份淡然的气势,却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辨认错的。心中一股难於言表的情绪突然膨胀爆发,摇光冲上前去,一把将那人领子揪住,恶狠狠地骂道:“好你个宋帝王!魂魄散得倒是干净利落!!害我好找!!”
  
  那人想不到对方突然发难,连忙想要将他推开,可摇光的手如同铁钳,根本不容他挣扎出去,无奈之下,只好道:“小兄弟是不是认错人了?在下并非什麽帝王,也不姓宋啊!”
  
  “好大胆子,在我面前还敢说谎!”摇光眼神一冷。
  
  那人连连摆手:“不、不,在下所言句句属实!”
  
  摇光听他说话倒不像作伪,难道当真是认错人了不成,便捏了下巴将他的脸用力一转,好让夕阳照得到他,可怜那人脖子都快给扭断,可惜对上恶人却是敢怒不敢言。
  
  那张脸怎麽就不是宋帝王呢?!
  
  摇光登时恼了:“还敢骗我?!”举起拳头就要揍过去。
  
  那人连忙抬手挡住脸面,又急又气地叫道:“你这人怎麽这般奇怪,我都说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了,你就算打死我也不会变成你找的人啊!”
  
  听他说话绕来绕去,摇光脑袋都疼了,一把将他甩开,不等那人爬起身,便一脚踩在他胸膛上:“说!你是谁?”
  
  那人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我还没问你是谁……平白无故闯入别人家里,又骂又打……恶霸一般……唉呀──”胸口上那只脚狠狠地碾转了一下,肋骨都给他踩得吱吱作响,当真是严刑逼供一般,无奈之下,只好老实回答:“在下姓余,单名一个靖字。”
  
  “余靖?”摇光瞪了他半晌,见他这副相貌应不过二十出头,忽然灵光一闪,收回脚蹲到他身边,问:“那你为何一人在此居住?”
  
  余靖眨眨眼:“在下自幼身弱,常年恶疾缠身,虽有些末才学,无奈身体不经使唤,考不得功名。加上父母早亡,无力打理家业,只好变卖家产找了个山水之地隐居。”
  
  摇光沈默了片刻,将这个人上下打量一番,看他的态度神情绝非作伪,莫非是真的忘了?
  
  其实想来也没什麽好奇怪的,连魂魄都散了又如何能够追溯前忆,只是……一想到这个可恶的恶鬼书生把自己的事,甚至是之前地府那桩不能说出口的恶事给忘得一干二净,摇光登时心头起火。
  
  他非但没有放过这个看上去非常无辜的书生,反而还多踹了几脚,虽然力度不怎麽重,可也在他那件浆洗得发白的衣服上留下了好几个显眼的脏脚印。
  
  “好你个宋帝王,忘川水喝了一肚子怎不见你忘记什麽,散了几个魂魄就给忘个一干二净!!”少年露出恶形恶状的表情,“别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你不是说了寄附之躯必有宝珠在侧吗?如此好极!我要是找不到宝珠,你也别想回去!!”
  
  
  
  後语:可能时间上稍微解释一下,宋帝王先於摇光投的胎,不过地府的时间跟凡间也是有点不一样,所以他先走是大了几年,这里应该解释一下比较好理解吧?
  於是……继续……




第十二章 炊烟嫋嫋苞米饭,茶香缭绕褪烦忧
  
  
  余靖总算有点明白过来,看来这少年是来找人的,而那个人碰巧就与自己长得非常相似。本来这事只需要稍微解释就能解决,可惜这少年显然不怎麽通情理,而且这脾气又是霸道,加上年纪轻轻身手了得,实在是秀才遇著兵了。
  
  等那少年放开了他,窝气地踹倒一块一直挡在他出门的路上而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将之移开的石头後,余靖心里更加肯定,绝对不要惹火了这少年。
  
  见少年似乎没有再发脾气的打算,余靖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这位小兄弟到在下这陋居有何贵干?”
  
  “借住!”
  
  ……
  
  见过恶霸强抢民宅,可没见过这麽理直气壮的……
  
  不过余靖好歹是明白了少年的初衷,此处偏僻,附近住的都是土民,汉人实在是不多,平日里其实也有行脚商进山采货时借住於此,所以他并未为之诧异。只是眼前这个少年……他细细打量,这少年看上去未及弱冠,一个人来到这荒蛮之地,却又不知为何?
  
  但他并非好奇多事之人,对方愿说便说,不说,他也无意去问。
  
  於是又道:“这当然没有问题,虽是陋室,但也有一间客房。小兄弟长途跋涉,想必也累了吧?”
  
  “还行。”摇光一看到宋帝王的皮相就非常想将他狠揍一顿,毕竟地府里的那笔账还没算完,眼下这个余靖显然是忘却前尘往事,确实无辜,加上自己又要借住在他家中,总算是得了他的照顾,故而摇光压下心中怒意,指了指自己的坐骑,“我的马累了,你找个地方给它休息,喂好一点,可别要饿著了它!”
  
  “马?”余靖端详了非常久,然後道,“在下虽然不事营生,可总也知道这匹……好像是骡子吧?”
  
  “你管那麽多做什麽?!我说是马就是马!!”摇光一脚踹他屁股上,本来想放过这家夥,谁料他又踩到自己的痛处。
  
  不是不想骑高头大马,问题是他这副身子显然有点瑕疵,大概是怀胎之时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加上又是七月早产,本来底子就差,没夭折已经算不错了,长大了之後总是面黄肌瘦,头发枯黄,还生了满脸小麻子,他也不是没试过多吃些好东西以佐生长,但问题是这副身子就是虚不受补,吃得油水多些也得上吐下泻,虾蟹吃了还会生出一身红肿,刺痒难耐,实在是折腾,最後连他都无可奈何地放弃。顶著这副逃荒般瘦弱的身体,怕颠得难受连马都不敢骑,只好选了匹矮小的骡子。
  
  余靖看他一脸负气模样,倒是有几分稚年少年的娇憨可爱,心里不由得放松下来。
  
  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他一个大人跟他有什麽好计较的,当下脸色柔了许多,温声说道:“有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你我能同室而居,想必也至少有数十年的缘分吧?”他放下手里的杂物,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土,拱手道:“还未请教小兄弟姓甚名谁?”
  
  少年瞪了他半晌,忽然压了声音哼道:“数十年?少说你也缠了我上千年了。”余靖没听清,正要再度问他,便听少年没好气地说道:“你可以叫我摇光。”
  
  余靖闻言不由呆愣了一下,这名字,怎如此熟悉,仿佛曾经多次从他心里叨念过,可却又像非常遥远的记忆般异常模糊。
  
  半晌,他振作精神,提议道:“日已西斜,还是先应付了人的肚皮,再照料‘马’的肚皮吧!”
  
  
  
  
  
  日渐见没,炊烟嫋嫋。
  
  竹屋後面的灶台前,素衣书生挽了袖子,正在烧菜,想不到手脚倒挺利落,不见半点磕碰,可见平日这荒山野地确实只有他一人居住。
  
  不多时,灶上蒸著的饭透出了香气,余靖早便在通风之处收拾了一张桌子,等他摆好碗筷,抬头擦了把汗,回头招呼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一直用极为幽深的眼神盯了他不知道多久的摇光。
  
  摇光跳下地来,拍了拍手,大摇大摆走过他身边,径自拉了把竹椅子坐下。桌上只有一锅热饭,还有一碟酱菜,实在算不上丰富。
  
  余靖有些不好意思:“此处不比中原,没什麽拿得上台面的精致食材,今晚来不及上山,明日一早在下上山去砍一段嫩笋尝尝鲜如何?”
  
  摇光不置可否,拿起碗筷低头扒饭。虽说寄附了星君的魂魄,可也不过是副凡人的皮囊,一路奔波半点东西都不曾下肚,摇光早就饿得肚皮贴背脊,拿起碗筷便大嚼大咽起来。这饭倒不是稻米所称,乃是以苞谷颗粒,碾磨成面,筛子筛选,蒸透和水,再以瓢擂而成。虽说不及白米精细,吃起来也粗糙得很,但苞谷的清香浑然而成,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余靖见他吃得爽快,心里自是高兴。
  
  他见少年身形单薄,脸如黄蜡,虽说并无病态,但也非富态,想必也是个孤苦之人,虽然不怎麽懂礼貌,对自己恶言相向,还拳打脚踢的,不过不知为何就是气不起来,他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少年有一种奇妙的稔熟感,甚至还有一丝丝难於言表的怜惜。
  
  这顿饭他还有意多下条腊肉,这条腊肉是过年的时候他替老村长写副对子,那老人特地送给他的年货,一直都舍不得吃,今晚难得开斋,他将腊肉剁开,焖在饭里,用筷子挑开了顿时肉香四溢,边夹了送到他摇光里,边道:“多吃些肉!”
  
  摇光含著一嘴的饭,用鼻子哼了个声音。
  
  待两人用过饭後,摇光老太爷似的坐著一动不动,还是余靖收拾了碗筷,拿去水缸边清洗,顺便烧了开水,等碗筷洗净放好,水正好烧开,余靖用壶取来,又拿了茶叶茶器,捧到桌上,总算是消停了一阵。看他一番熟练的动作,清茶入杯,嫋嫋轻香,饭後来上一杯,自有消食去腻之妙。
  
  摇光愣愣地看著面前那杯中晃动了散碎月色的茶水,竟意外地未吐出一句不屑之言。
  
  水,只是不远处那条小溪引过来的水。
  
  茶,更是不怎麽矜贵的次等茶叶碎末。
  
  可缭绕的茶香,以及坐在他对面挽起袖子煮茶的男子,却让他有一种稔熟的感觉,就著麽静静地看他的动作,待看茶入杯中,再喝上一口,便像一切烦忧尽褪,所有奔波的疲惫也在刹那间一扫而空,心神不知不觉放松……
  
  此时余靖正寻思著该如何与那少年说话,好让他能放下芥蒂,开心见诚。
  
  但他还没想好,摇光却先说话了:“茶不错。”
  
  余靖愣了一下,眨眨眼,茶怎麽就不错呢?自己知道,这茶不过是偶尔有货郎进山采买借助之时送与他的茶渣叶末,并不值钱,搁了在城里都是没人喝的货色。
  
  不由得借著黯淡的月色悄悄打量那少年,却发觉他瞪著茶水的表情说不出的尴尬别扭,顿时明白过来,这少年,原来也会不好意思啊!
  
  余靖当即放宽心来,笑道:“今晚的饭菜可合胃口?”
  
  摇光瞥了他一眼:“有道是君子远苞厨,方才看你的架势,却不是这个道理。”
  
  余靖心里嘀咕,刚才那表情是看错了吧,嘴巴还这麽毒的,不到两句就损上了……但他并未与之计较,坦然道:“再怎麽清高,肚皮还是得顾的。在下一人居住,也没有仆役伺候,莫说入厨做食,就算浆洗打扫,也得自己动手。”
  
  少年喝了口热茶,小声地嘀咕:“做的倒是挺好吃。”
  
  夜里寂静无声加上人迹罕至,唯有草中虫儿轻鸣之声,余靖自然没有错过摇光的话,不由得露出会心的微笑。这少年,虽然嘴巴毒,手脚重,心性也傲,但却绝非恶人。
  
  便也不再拘禁,大方问道:“摇光你的身手不错,可是武林中人?”
  
  摇光挑了他一眼,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不。我是捉妖的。”说完,便盯著余靖,仿佛在等他脸上变色。
  
  “可……”书生还真是露出惊讶的神情,摇光不由得有些得意,却听那书生道,“可你脑袋上没有道髻啊!难道说你是被师傅赶出山门的?也对,就你这个脾气,估计也没有师傅受得了这样的徒弟啊……”
  
  “你──”摇光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也懒得去辩,转念一想便挑眉问道:“你一个人住在这荒山野岭,难道不怕鬼怪吗?”
  
  余靖笑了:“子不语怪、力、乱、神,此等虚无缥缈之事,不过是世人杜撰之物。在这里住了几年,也不曾见过脸色惨白、舌头红豔的鬼。”摇光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有那只恶鬼敢在鬼王面前撒野啊?!
  
  书生边说,边自己倒了杯茶,虽说劣茶,但细细品来,也是有滋有味:“再说,要真有鬼,那是再好不过了!”
  
  “啊?”
  
  “你想啊,如此幽静的世外之地可不是那麽容易有的。有鬼怪,自然就不会有人敢来骚扰,连门户都不必关严,又能防贼,这不是挺好的吗?”
  
  “……”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0 15:36:35 | 显示全部楼层

RE: 【live】《帝魂落》序~第十五章

第十三章 书生温雅狐女慕,环配叮当滚镶边
  
  
  便在此时,忽然听到屋前有女子娇滴滴的轻唤:“余公子!余公子,您在家吗?”
  
  余靖抬声应道:“在啊!”
  
  见摇光半眯了眼睛打量自己,他忙澄清:“这是住在临山附近的土民姑娘,家里是猎户,有时会给我送些野猎之物。”
  
  “哦……”摇光不置可否,余靖本以为他没有兴趣,谁料他走去屋前时那少年便无声无息地尾随其後。
  
  屋门前站了两位美貌的土民女子,她们一身衣服迥於汉人,见是短衣大袖,左袄开襟,襟上滚镶边,还有鲜豔的八幅罗裙,身上还佩戴了不少叮叮当当的玉质饰物。一见余靖,当即笑得如花盛开,迎了上来,其中一位红裙的美貌女子,她手里提了个大竹篮,用蓝布盖好了,但摇光却能闻到里面的淡淡血腥。
  
  她们注意到余靖身後跟了个陌生少年,不由略略有些吃惊。
  
  余靖向她们施礼:“两位小姐有礼。”
  
  见她们对身後的摇光露出好奇的神色,便又介绍道:“这位是远道而来,暂时借住在我家的小兄弟。”
  
  两名女子怯生生地向摇光点了点头,另外一名粉衣少女说话了,她说的汉语倒也非常清晰易辨:“公子,我们姐妹是给你送野味来了!”女子眉目清秀,巧笑盼兮,虽不及红裙女子豔丽,却也是娇俏可人,她伸手掀起盖在篮子上的布,里面放著一只断了咽喉的死兔,虽然已洗净鲜血,还在篮子里放了些野花,可还是掩盖不了腥气。
  
  余靖似乎早已习惯,也不客气伸手接过:“如此多谢了,有劳两位小姐亲自送过来。两位请稍等片刻。”他转身入屋,一阵之後便拿了一卷纸卷出来。
  
  粉衣少女欢喜接过来:“公子又有新作?”张开纸卷,但见白纸之上竹影摇曳。岁寒三友,以竹为节高,未出土时已有节,及凌云之处尚且虚心。寥寥几笔,干湿浓淡,傲骨逆风、却又谦恭自律的竹意跃然於纸上,又见有一小雀於枝上震翅欲飞,可惜羽翼未丰实属勉强,月影朦胧中那小雀仿佛活了一般,眼看就要从竹上摔落。
  
  粉衣少女不禁“啊呀”一声,等注意到余靖淡笑不语的眼神时,方才红了脸颊:“余公子画得真像……”
  
  红裙女子微笑著拍拍她的肩膀:“莫说妹妹,连我都忍不住怜惜那小雀柔弱无依,欲伸手去接。”
  
  “接它做什麽?”一直不曾说话的摇光忽然凉凉说道,“稚鸟初飞,少不免摔个头破血流,若是因此而惧,终其一生,亦不过是在地上扑腾的雉鸡,难成!翔天宇的鹰隼。”
  
  红裙女子闻言错愕,先前见这少年其貌不扬,只当是市井之徒,却不想他谈吐得体,见解独到,不由得另眼相看。
  
  倒是那粉衣少女不乐意了:“你懂什麽?青姐姐可是我族中才女,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你不过是个小小顽童,又怎麽会明白公子画中寓意?!”
  
  摇光不屑嗤鼻:“是与不是,一问便知。”他看向余靖,两名女子也同时看了过去,弄得余靖一阵尴尬。
  
  “这……”
  
  所幸那红裙女子善解人意,见余靖为难,便拉过粉衣女子,娇嗔道:“妹妹莫要无礼,余公子的画自有其深意所在,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人心中自有一方山水,岂可强求?”
  
  “姐姐……”
  
  “好了,今夜打扰公子多时,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红裙女子向余靖和摇光欠身施礼,便拉了不甘心的粉衣女子,正要离开,边听那余靖拦住:“小姐且慢。”他急急回身进屋,出来便拿了一个白纸灯笼,里面的烛光照亮了一片黑暗,余靖将挑灯的竹枝交到粉衣女子手上:“这是在下闲时做的灯笼,手工粗糙,不过总算能用,两位回去的路上也好用作照明。”
  
  说是粗糙,其实也过了,这灯笼用竹篾编好,白纸糊贴,灯笼上还以黑墨绘了副猫儿戏鼠图,烛光掩映,转动之间,那只大猫儿和小鼠活灵活现,你追我赶,一个普普通通的纸灯笼顿时变成高雅之物,粉衣女子看著喜欢,又多谢了余靖,然後与红裙女子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竹林。
  
  余靖目送灯笼的光芒渐渐远去,绕过一个坡头便再也看不见了,这才回头,碰上摇光阴寒的脸:“方才那两只是什麽东西?!”
  
  余靖非常冷静地笑著回答:“应该是世人所说的妖怪。”
  
  “你知道她们是狐狸精?!”摇光愕然当场,难以置信他居然洞悉那二人真身。
  
  余靖摇头:“我不知道,原来是狐妖啊!”他有些好奇地打量摇光,“原来你真懂得玄幻之术,还能看破妖怪真身?真是厉害!”
  
  “你该不是一直都不相信我说的话吧?”
  
  忽略摇光吃人的眼神,余靖一脸无辜:“我既非佛祖又非妖魔,充其量也就是个多看了几卷神怪小传的读书人,自然也很容易被表相所蒙蔽。”
  
  “哼。”摇光有气却骂不出来,“你老早便发现她们不是凡人。”
  
  余靖笑道:“就算是土民的猎户家姑娘,也不会半夜三更地来到一个年轻男子家中吧?再说临山附近从来没有猎户,这里附近的土民多以田耕为生,那里有女子会三不五时地给人送山鸡、野兔吧?”
  
  “既然知道,又为何不将之揭破?”
  
  余靖耸耸肩,老神在在地说道:“在下可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书生,对方是妖怪,若发起难来,在下恐有性命之危!而且她们看来并没有加害之意,每次也只要送点字画就能打发了,在下又何必揭穿她们?”他拍了拍摇光的肩膀,“其实她们是什麽妖怪,倒没什麽关系。比起只懂得权衡利弊,尔虞我诈的人,有的时候,与那些心性单纯、直来直往的妖怪交往反而比较轻松自在。”
  
  摇光想不到他居然有如此见解,不由亦一时恍然,在天界时他就知道天枢受帝君差使到下界降妖伏魔,於是便一直认为妖为邪物,不可不除,是故当他接任天枢之职时,对下界的妖魔亦从不手软,一昧斩杀,在听闻天璇巨门星君为了一头狼妖不惜放弃星君之位,堕落为妖时,更是嗤之以鼻,然而此时听余靖这番言语,却忽然觉得天下妖物,倒也不是全都该死……
  
  余靖见他沈思不语,也不去打扰,蹲下身掀开竹篮上的布,仔细翻看那只野兔,秋冬季节,正是野兔养了厚膘,肉质肥美之时,这里面这头大肥兔,足有四、五斤重,余靖不由喜上眉梢:“兔肉有补中益气,凉血解毒之效。明日待我寻些姜、葱、香蒜,与兔肉炖上一锅,入秋时节正好补上一补!”
  
  摇光盯了他半晌,心里不由得浮起一丝相当诡异的想法,总觉得……余靖说的是颇为高深、义正词严的道理,其实真正的目的,是那些妖怪为了讨好而送过来的野味吧?……
  
  
  
  
  
  余靖说到做到,第二天中午便将那肥兔子剥皮分肉,炖了一锅。
  
  沙锅里兔肉飘香,碟子上嫩笋爽口。摇光自入黔中,一路风餐露宿,还真不曾吃过什麽好东西,如今自然也不与他客气。
  
  事实上余靖对摇光年纪轻轻却一人独行来到这种荒蛮鬼方之地,不由得有些好奇,见他心情不错,便就趁机问他:“摇光,你这般千里迢迢地来这里,可是为了找那个与我相貌相仿的人?”相处下来,他与摇光也熟悉了,便也就不再用敬语。
  
  什麽相貌相仿,那人不就是你吗?!
  
  摇光鼻头冷哼:“谁说要找那个狡诈阴险、心怀鬼胎、自以为是、不识好歹的家夥?!”
  
  余靖被他盯著来骂,明知道他说的应该是另外一个人,可不知为什麽总觉得他骂的就是自己。
  
  尴尬地笑了笑,问:“那你要找什麽?”
  
  摇光并不隐瞒:“宝珠。”
  
  “哦!”余靖点了点头,“可这荒山野岭的怎麽可能有什麽宝物?住了这麽些日子,也没听附近土民提起过。”
  
  “若是那般轻易能够寻得到,就不是宝物了。”
  
  “在理!”余靖又道,“不过这般寻找未免太过渺茫,对了,不如问问那两位狐狸小姐?说不定她们会知道!”
  
  “不用。”摇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以後给我少招惹那些妖怪,人与妖物终非同道,掺和在一起没什麽好处。”
  
  “那我以後岂不是没有肉吃了?!”余靖一副大为肉疼的表情。
  
  摇光鼻头一哼,把桌子上那贴清得没半点油星的炒笋片推到他面前:“你们读书人不是常说,宁可无肉,不可无竹吗?”
  
  余靖苦著脸:“但是无肉使人瘦啊!难道要我为了气节,变成竹杆吗?”
  
  “行了。”摇光受不了摆摆手,“你要吃野味这还不简单,我上山找宝珠之时顺便打些回来就行了。”
  
  余靖当即眼神一亮:“我在山里见过有!子,听说!子全身无肥膘,肉鲜味美,有温暖脾胃、强心润肺、延年益寿之功。不过听说不好逮,那如果没有!子,山竹鸡也是不错,眼下正是肥美……”
  
  看他越说越起劲,摇光咬牙切齿:“你倒是点上菜来了!?别想!吃你的竹笋吧!!”
  
  话是这麽说,可傍晚回来的时候,摇光手里提了两只猎到的山!子。
  
  余靖自然是满心欢喜,又施展浑身解数,给弄了个红烧!子肉,吃得两人是满嘴油光。
  
  之後几日,每每摇光从山上下来,必定会带下来几只山鸡或是野兔,打猎对摇光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有一次还扛下来一头肥硕的野猪。
  
  拜每日两顿肉所赐,余靖胖了足有一圈,而摇光的脸色也红润不少。
  
  对此余靖万分感慨,一日吃著黄焖麂肉,道:“若是你哪天找到了宝珠离开,我肯定得瘦回去了。”
  
  摇光没少赏他白眼,最後还是非常不情愿地说:“你跟我走不就得了?”
  
  余靖叹息:“不知为什麽,我若是离得这片竹林太远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若是再走远一些去那老村长家,回来定会感染风寒恶疾,去年除夕那会,我去给村里给写了副对子,回来就躺下了。这些年若无必要之事我已极少入村,更别说是回城了。”
  
  摇光闻言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既然宋帝王在形骸消散前曾经说过,寄附之躯必定需要灵气滋养,如今余靖的状况,显然是有宝珠藏於近处,这个缺了三魂的身体便得了灵珠相辅。
  
  余靖见他发愣,不由问道:“在想什麽?”
  
  摇光道:“我可能一开始想得远了,说不定藏珠之处便近在眼前。”
  
  
  
  
  後语:老宋(现在该改名叫小余?!)要不是顶著阎罗王的头衔,估计还是很受女孩子欢迎的主啊,温柔有礼,恭谨得体…………当然,我们忽略背後略有阴险的目的!……





第十四章 莹澈水岸招魂幡,狼毫白宣影化幻

  “竹林里有什麽?”
  
  提著一盏白纸灯笼走在前头的书生没有回头,竹树参天蔽月,林道漆黑一片,灯笼的光亮只照了前路,在书生身後留下了幽黑的背影,当他回头,半张清秀的脸隐入阴影中,幽深可怖。
  
  “其实也没什麽,林里有一眼水泉,四季不涸,莹澈透底,夏季炎热之时,夜里我便到那里纳凉,有时还会泡个澡,反正附近也没有人。”
  
  “哼。”摇光冷哼,“人是没有,妖怪却不少。”瞄了一眼那书生,“剥光了难道不怕妖怪偷看吗?”
  
  余靖自然是到他所指为何:“怎麽可能,喜欢书画自是风雅之妖,定懂得非礼勿视之理。再说了,给狐狸偷看洗澡有什麽好介意的?”他说得全不在乎,可完全忽略了背後少年眼中大盛的凶光。
  
  再往里走了不多一阵,林间点点萤火闪烁,一阵阴寒之气从前面的林子里溢出。
  
  就听余靖道:“我们到了!”
  
  摇光闻言定睛一看,登时眼角带嘴角地抽。
  
  林间确实有汪泉水,顶上没有竹子遮掩地露出了一片天空,月影其中,一看就知道清澈见底,水色晶莹,可问题是……倒影在水面上的,是横七竖八立在岸上的碑石,还有插著有些泛黄的招魂幡,再过分一点的,是显然掩埋得不够仔细,加上雨水冲刷之後,从破烂的席子里探了出来的一只骷髅手掌……
  
  “……”
  
  他本来就奇怪为什麽几天下一直不见有人造访,反而只有妖怪,原来林里居然是乱坟岗!难怪附近的土民都不敢靠近,更别说是居住,甚至……纳凉?洗澡沐浴?!……
  
  也就眼前这位跟鬼魂打了几千年交道眼下失了记忆的阎罗王做得出来!
  
  可那个人完全没有普通人应该稍微惧怕鬼神之物的反应,咧嘴一笑:“怎麽样?这里不错吧?挺凉快的,可惜入秋就有点冷了。”
  
  能不凉快吗?简直是阴风阵阵!!
  
  余靖倒是积极,当下四下打量:“你说的宝珠就在这附近吗?可是我从来看见过。”
  
  摇光哼道:“说不定是随葬之物。”
  
  余靖目瞪口呆,半晌,才连连摆手:“律法有定,开棺椁见尸者,绞。再说这种有辱斯文之事,我可做不来!”
  
  摇光白了他一眼:“谁说要掘墓,问问不就知道了?”
  
  “问谁?”
  
  这里除了他二人之外,还有谁人可以问?余靖不由奇了。
  
  摇光也不回答,径自走到一个石碑前,像随手敲门一般曲指敲了敲那碑顶,道:“识相的自己现身来见,不要惹我发火把这里都给铲平了才出来。”
  
  他话音一落,便有一阵阴风平地吹起,阴魂无影,果然就有几个魂魄从坟堆里飘了出来,有谓人有三分怕鬼,鬼有七分怕人,遇到了胆子大的,还真是连鬼都要避让,更何况像摇光这般浑身恶煞之气,好像一个不乐意,随手就能将他们打个魂飞魄散。
  
  一群游魂野鬼聚在到摇光身前,竹林顿时阴风大作,竹树摇摆沙沙作响,更见可怖。但见其中有男有女,不乏汉人打扮。但见一个白衣女人飘在他面前,盈盈行礼,这礼是有规有矩,可惜那歪斜呈扭曲状态的脑袋让人难有半丝好感:‘小公子……找我们这些游魂野鬼出来有什麽事吗……’
  
  摇光倒没有什麽惊讶,只道:“自有要事相询。”
  
  有个猥琐的老鬼凑上前来:‘不知小公子有何差遣,我们当然愿意效劳!不过有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酬劳嘛……嘻嘻……’
  
  “你要跟我谈条件?”摇光冷笑不已,只见他左手以指点在虚空之中,凭空看来似乎什麽都没有,然而一股虚耗之力却在无影无形间扩散开来,触及那老鬼的手臂,就这麽无声无息地给吞噬化无,贪婪的老鬼瞬即惨叫哀嚎,跪在地上嗦嗦发抖:‘小公子饶命啊……小的不识好歹,饶命啊……’
  
  “你哪还有什麽命?”
  
  ‘是、是……小公子饶过小的,小的一定为小公子差遣,鞍前马後,不敢有违!’
  
  “哼,鬼话连篇!”
  
  其他鬼魂见他出手狠辣,一下就断了老鬼一臂,当即个个不敢做声。
  
  摇光见他们都老实了,这才说道:“我所问之事,你们须据实答来,若有半句不尽不实,莫怪我将下手无情。反正阎君生死册上,多的是尚未拘回的游魂野鬼,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是、是……’‘一定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我来问你们,这竹林的乱坟岗中,可藏有一颗宝珠?”
  
  ‘宝珠?’一群阴鬼面面相觑,然後那断掉手臂的老鬼道回答摇光道:‘不敢有瞒小公子,我们这里埋的多是些客死异乡之人,生前也非富贵人家,说得不好听,就是连把尸体送回家乡的钱都没有,才会徘徊於此阴魂不散……又岂会有什麽宝珠随葬?’
  
  “真没有?”
  
  ‘确实没有……’老鬼哭丧著脸,‘都是已死之人,留著那些金银珠宝也没用处啊!’
  
  就在此时,忽然一群鬼像触到火堆般迅速散了开去,摇光见奇,侧头一看,就见那余靖正一脸茫然地晃过来,问:“你在跟谁说话?”
  
  听他这般问法,摇光不由奇了:“你看不见吗?”
  
  “看见什麽?”
  
  摇光抬手指了指那边的白衣女鬼:“你看那有什麽?”余靖顺势而望,那女鬼顿时吓得以袖捂住嘴脸,就听余靖道:“看见一个写著‘爱女苏悦儿之墓’的石碑。”
  
  “……这是怎麽回事?”他问的,自然不是余靖,而是附近被余靖吓得四处徘徊的鬼魂。
  
  那老鬼躲在一块碑後,小心翼翼地遮住脸面,回道:‘小公子有所不知……这位余公子七魂归阴,有鬼王之势……我们这些游魂野鬼,最怕就是地府阎罗,若是让法眼看到,说不定就会派鬼差来拘……’
  
  “可他不是看不到你们吗?”
  
  ‘余公子肉眼凡胎自然是看不到,可阎罗法眼无边,借余公子双目窥世亦未可知啊……’
  
  难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住在乱坟岗前,还能三不五时过来洗澡居然也能安然无恙,原来不过一双什麽都看不到的眼睛,就已经将那群阴鬼给吓住了。
  
  摇光见他们个个一脸惊惧,也知问不出什麽,便挥了挥手:“退下。”一群游魂当即隐去身形。
  
  “都走了?”余靖什麽都没看见,不过总算是知道他问的绝对不是凡人,问他,“可有问到什麽?”
  
  摇光见他居然全无怯意,便没了吓唬他的乐趣,没好气地应道:“没有。应该不是埋在墓穴之中。”
  
  线索一断,两人陷入沈思。湖面上萤火点点,余靖忽然说道。
  
  “其实我觉得这竹林有些奇怪。”
  
  见摇光抬目看来,余靖问他:“你觉得这竹林纵深几何?”
  
  摇光想起那日在坡头上曾眺目竹林,便道:“应该不超过三里地。”
  
  “三里地的脚程,不需要半个时辰对吧?”灯笼的光亮从下而上照著书生清秀的脸,有股说不出的诡异,“我一直不曾走出过这片竹林。”
  
  他的话,仿佛带起了一阵寒风,吹得竹树摇摆声作,密密麻麻的枝节,越远越见幽深,仿佛连星月之光亦无法穿透。
  
  “要不,我们今晚便试试能不能走出去?”
  
  
  
  二人穿行在竹树之间,虫鸣之声仿佛渐渐隐在身後很远的地方,风吹不熄灯笼,却能让光亮摇晃。按理说夜鸟归巢,山兽入穴,也没什麽好奇怪的,但身在这片参天蔽日般覆盖著一切的竹林里,感觉上,这里只是一片竹林。
  
  一棵棵竹树错落有致,孤独,清寂。
  
  他们已经走了约有一个时辰,正如余靖所言,他们走了足够穿越两遍竹林的路,却也不曾走出去。摇光这副皮囊不怎麽好用,虽然觉得累但也还好,可那个平日连山坳都很少出去的斯文书生而言,已经开始有些气喘吁吁。
  
  两人於是在一棵竹树下停了下来,余靖挽袖子擦了擦汗,道:“我没说错吧?好像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的样子。”
  
  摇光点头:“看来确实有些蹊跷。不过我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瘴气,应该不是妖怪作祟。”他伸手摸了摸身旁的竹树,竹身拔地而起,刚正挺立,倒不失清雅高贵之感,他皱起眉头,“我总觉得这棵竹子看得有些眼熟。”
  
  “竹子不都是差不多模样麽?”
  
  摇光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在树上使力刻了个“枢”字,然後扔掉石头,招呼余靖:“我们再往里走一阵看看。”
  
  於是两人又走了半刻,摇光忽然眼前一亮,急步上前指著其中一棵竹树:“快看!!”余靖举起灯笼一照,果然看到这竹子正是摇光适才刻意留字的那棵!
  
  “怎麽会这样?”
  
  摇光沈吟半晌,道:“大概是入了幻境。”
  
  “幻境?”
  
  摇光拿过余靖手中的灯笼,从里面取出烛火,但见火影跳跃,照得他脸目红润,摇光念动法诀,然後抬指一弹,一朵火焰被他弹落在地,燃烧起来,但那味道,却像是烧焦了纸的味道。
  
  骤然间卷起一股旋风,吹得二人眼目难开,摇光连忙护住手中烛火,等风停了睁眼再看,眼前还是一丛丛的竹树,只是少了重幛层叠仿佛无边之感,更好像连那棵有刻上字的竹树也不见踪影。
  
  地上,掉了一副字画,白色的宣纸上绘有一幅青竹林图,浓淡二墨,竹高入云,偃仰穿插,之中乃见料峭恣意,林影婆娑,仿无尽处,又见林中一竹,节上隐约有字,待摇光捡起来凑近光亮一看,那字俨然是一个细小的“枢”字!
  
  更为令人惊异的,是那张画卷被烧焦了一角,焦处仍带余温,仿佛刚刚被烧过一般。
  
  此时余靖好奇地凑过来,仔细打量这副画,越看越是眼熟,突然一声惊呼:“这不是我以前丢了的一幅画吗?”
  
  “……”摇光转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厉光,“你画的?”
  
  余靖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指著画上的笔触:“瞧这,墨竹以写意之法,一向是我的习惯。”他想了想,“这幅画好像是我刚到这不久画的,本想装裱起来挂在家中,可挂在後院等墨色晾干时被风吹跑了,没能找得回来。真是奇怪了,怎麽会在这里?”
  
  摇光无言。昔有崂山道士,以剪纸如镜,粘於壁间,得月明辉室,光鉴毫芒,又以箸掷月中,化作仙子舞霓裳。这也不过是掩眼幻术,惑人於目,经不起细细推敲。但如今,余靖不过一纸宣白,一杆狼毫,居然就能以画幻化出一片无边无际的竹林,更叫入画者无所察觉,如此能耐,简直是匪夷所思。
  
  只不过他自己却全无知觉,余靖拿起过那幅画,抬头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夜色已深,要不今晚我们就先回去吧?若是还不回转,说不定到家就要天亮了。”
  
  摇光凉凉说道:“我想,我们应该没有走远。”
  
  “怎麽可能?”余靖回头一看,本以为应该是身在密林之中,谁料身後不过十丈开外,已见泉水映月荡漾,坟墓参差岸侧,分明就是他们先前走过的那个水泉!“怎麽会这样?难道我们走错方向又绕了回来?”
  
  虽知他并非有意,但无论如何也是因为他的缘故闹出个竹林幻境,摇光暗自磨牙,瞪了他一眼:“我问你,你还有没有丢过其它画?”
  
  余靖略作回想,便摇头:“没有了。”
  
  “哼。”摇光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失去幻象遮掩的竹林不再参天蔽日,隐约可见远处高低起伏的山峦暗影,走了不多一会,便相当轻松地穿过出了这片竹林,虽然破解了竹林里的幻象,但仍是一无所获,摇光不由得失望地叹了口气。
  
  余靖忽然说道:“其实我觉得这竹林有些奇怪。”灯笼的光亮依然从下而上照著书生清秀的脸,还是那种说不出的诡异……
  
  “八日之前乃是朔月之期,照理说,今晚月未当圆,可是刚才我在竹林里,一直都看到一轮圆月当空。”
  
  “……”忙活了一整夜的少年终於忍不住暴跳而起,怒吼的声音惊起了成群早已安眠的鸟儿,“你觉得奇怪的地方能不能一次讲完?!”





第十五章 黑沙狂放蟠龙恣,锁妖焉能作浮屠
  
  
  正如余靖所言,月在中天始终不落,且浑圆完满光亮照人,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只不在这个林子里的,都是些已死的鬼魂,就算是活人,半夜三更路过乱葬岗,心里难免发慌,来去匆匆,又岂会抬头去注意头顶那一轮明月,是朔还是望?
  
  摇光轻而易举破去这幻术,那月,竟就是一颗宝珠!!
  
  宝珠落在摇光手中,看上去就似一颗沈甸甸的大珍珠,但见光华流转,璀璨夺目。
  
  他一直在凡间寻珠始终未果,如今终於寻得宝珠,自然是大喜过望。当下也管不了其他,马上将宝珠收入怀中,丢下一句:“我有事要做,你自己回去吧!”便施展轻身云体之术,凌空而起跃出竹林,眨眼间已掠过无踪。
  
  留下提著灯笼的余靖哑然,半晌,慢慢叹出一口气。
  
  他这麽一走,兴许不会再回来了。
  
  记得摇光说过,来这里的目的是找珠子,既然这宝珠找到了,自然也没必要再回来。
  
  恢复了清静的竹林带著熟悉的孤寂。
  
  余靖抬头,他虽以竹为画,但却并不喜欢竹子,笔直站立著犹如一具具尸体,无心中空,孤僻惟我……其实,他更喜欢水泉边,乱坟岗间至秋方才盛开的曼珠沙华……然而每当他提笔去画,无论多麽细致认真,却仍是觉得每一幅都无法画出那花的神韵。
  
  因为如血妖豔、带著毒液的花朵,总会让他在恍惚间忆起一个白色的身影。
  
  他不知道那是谁,或许是前世地记忆。但觉得,只需要一眼,那个曼妙绝丽的人就会将他直拖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那少年离去的身影如此焦躁,他忽然有种想要伸手过去,将他牢牢抱住锁在怀中,不让他迈出半步……只是,他又有何立场可如此作为?
  
  摇光他,想必是急著将那珠子送去给谁吧?
  
  展开那画卷,竹节上那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枢”字,变得非常碍眼。
  
  他忽然将灯笼扔在地上,火焰马上点燃了白纸和竹篾熊熊燃烧,火光映著那张全无表情的脸,晃动的光亮在漆黑的瞳孔中跳跃。
  
  那幅失而复得的画卷被抛进火堆之中,无情的火舌舔上了那漂亮的白宣一角,迅速地向上蔓延。
  
  余靖冷眼看著画卷被火焰吞噬,化作焦灰,竟未露出半分惋惜之情。
  
  待那火焰烧尽,渐渐熄了光芒,他才转过身来,借著黯淡的月色往竹屋方向走去。
  
  
  
  
  
  摇光抬头看天顶贪狼星夺目耀眼,光耀北天,於是一路施展飞空之术急赶。平日他并不轻易施展,毕竟这副身体乃是肉骨凡胎,无法持续施展法力。但眼下他急於将宝珠交到天枢手中,却已顾不上许多。
  
  接连赶了十个时辰,方才来到昆仑丘锁妖塔下,昔日巍峨高耸入云的大黑塔,如今颓靡崩塌,整个塔身向侧歪斜,若非有十数粗比百年树身的铁链将之拉固在地,只怕此时已整个倒塌。
  
  塔中群妖尽散,变得鸦雀无声,唯有塔顶之处仍弥漫著一层浓厚得让人惊慑的妖气,连!翔天际的鹰隼野鸦也不敢飞进。
  
  摇光一眼便看到塔前站著背向他的高大神人。
  
  “天枢!!”
  
  话一出,真气外泄,一时间浑身脱力,踉跄一步便要栽倒。
  
  但眼前苍袍掠过,强壮的手臂已将他虚软的身躯扶个结实:“摇光?”贪狼星君见他面色苍白,嘴唇发紫,体内星芒虽盛,然身体却脆弱不堪。不由略是皱眉,伸手过去指点其额,摇光顿时觉得一股暖流流入身体,沈重的身体顿时轻松不少,只靠著意志勉强支撑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天枢……”摇光眷恋地看向面前高大的男人,十数年的凡世光阴,在神人眼中不过眨眼之间,却因为时刻的牵挂而变得漫长。
  
  “此来所为何事?”
  
  贪狼星君严酷的声音响起,摇光回过神来,知道他不会容许自己胡乱作为,若是没有任何因由,他一定会生气!摇光不由慌张起来,连忙从怀里掏出那个宝珠:“我找到了一颗宝珠……”
  
  贪狼星君略是错愕,适才见他一脸惨白,只道他又到哪里胡闹闯了祸事,谁想他千里迢迢不顾身体,更不惜耗损法力,便是为了早些把找到的宝珠交到他手中。他的心再是冷硬,也不由一阵柔软,更觉错怪了摇光而感愧疚,便轻声责道:“胡闹。你现在乃是寄附凡胎,不比往日,若有了损伤,也会对星魂有损,以後切忌不可如此鲁莽。”
  
  纵然是责备,那语中却难掩关怀之意。
  
  摇光心中一阵温暖,只觉先前在凡间受的苦犹如云烟,轻不足道。
  
  宝珠交到贪狼星君手中,他仔细一看,但见此珠光耀如月,浑圆华美,便道:“这颗,应该是上古传说中的望月宝珠。”珠圆如月,皓白无暇,故名望月。这颗望月宝珠早於先古之时有所记载,珠乃月魂落影人间所化,集天地灵气於一身,可惜在失落人世,一直未被寻获。
  
  摇光不由著急问道:“这颗珠子可以吗?”
  
  贪狼星君并未马上肯定,只是道:“本君且作一试,你往後站一些。”
  
  “我可以帮你!”
  
  然而对方却摇头,令道:“退後。”
  
  摇光也知贪狼决定了的事难作违迕,只好咬咬牙,束手退後不再说话。
  
  但见贪狼将宝珠放在手中,口中念动法诀,那望月宝珠顿时光芒大盛,更胜从前,随即犹如一轮明月冉冉上升,往塔顶飞去。
  
  待宝珠缓缓落於塔尖之处,一时间,光化琉璃如瀑落下,沐浴塔身,黑塔立现重塑之势,颓烂破败之处愈合般得以修补,且倾斜严重的塔身更在轰隆声中渐渐摆正过来。
  
  贪狼眼中顿现喜色,然而这欢喜之色尚未达至眼底,就见塔顶一层突然喷出一股黑沙,这股黑沙犹如烟幕弥漫遮天蔽日,来势汹汹转眼间笼罩住锁妖塔,仿似一尾狂龙蟠在塔身之上!
  
  望月宝珠的光华瞬即被黑沙吞噬,贪狼见状,试图催动法力以佐宝珠镇压黑沙,但闻塔顶一声龙吟,震天动地!刹那间,沐浴在黑塔身上的白光被撕成碎片散失一空,黑塔轰隆还侧,比之前还要倾斜几分,望月宝珠从塔尖坠下,正正落於贪狼脚前。
  
  贪狼星君已顾不得那望月宝珠,眼见锁妖塔倾侧,当即催动法力,浑身仙气如风螺旋暴起,地上十数铁链“噌噌”乱响,“隆──隆──隆──”竟将那黑塔庞大沈重的塔身重新拉回原位,牢牢稳住。
  
  待塔身稳下,他才重新拾起望月宝珠,略是叹息。
  
  盘踞於顶的黑沙断然放弃抗争,向下坠来,落在地面之刻化作一股旋风,黑沙凝聚成一高大人形,抬手一收,飞散四周的黑沙当即如斗篷般敛收伏贴身後,气势慑人。若看仔细,却见那面竟是无相。
  
  黑沙中传来低沈的笑声,显然带著一丝讽刺的意味。
  
  “……真是锲而不舍……”
  
  贪狼不语,无意回应挑衅。
  
  黑沙人形向前踱出两步,举手投足间,黑色沙砾随风流散。
  
  “轩辕的玄珠你不也试过没用吗?区区一颗望月,不过是多了些天地精华罢了。”
  
  贪狼终於冷然说道:“本君何曾允你出塔?”
  
  模糊的人面下方,陷裂出一个两边起翘的嘴巴形状,明明看不清表情,却让人觉得这笑非但桀骜且带轻佻:“此举不过是助星君试炼宝珠,何罪之有?”他说得冠冕堂皇,好像刚才破坏望月宝珠重塑宝塔之举实属理所当然。
  
  贪狼身後的摇光按耐不住,怒道:“妖龙!若非你横加阻挠,望月宝珠早已修复锁妖塔!!”
  
  “是这样吗,贪狼星君?”
  
  见贪狼默然,黑沙人形笑得得意,“重修塔表,那有何难?不过,这塔可不是给人烧香祭拜的浮屠,没有足够的法力压制塔内妖魔,如何能谈得上锁妖?”黑沙飘过贪狼身边,施然来到摇光跟前,弯下腰来,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对上摇光,仿佛非常亲昵的低语,然而言语苛刻如同锐刀,“这珠子是你找来的?就算想躲懒,也不能随便找个破烂玩意儿来对付吧?贪狼可是会难过的!”
  
  “你──”摇光被他气得两眼发红。
  
  贪狼岂容其如此放肆,苍袍一挥,喝道:“回去!!”怒叱之声带著一股凌厉的迫气,黑沙人形当场被吹个粉碎,再难维持。
  
  男人的声音带著虚空的空明,回荡四周。
  
  “真是过了河……便拆桥……”
  
  
  
  妖气隐去,一切归复平静。
  
  “对不起……”好不容易找来的宝珠,却对天枢没有任何帮助,摇光虽是恼恨塔楼里那恶妖的话,可他说得却也是铮铮事实,不由更是沮丧,难过得垂下头来。
  
  贪狼星君并未责怪,沈吟半晌,竟是伸手过去摸了摸他低垂的头:“无妨,重塑锁妖塔本非易事,你无需自责。”
  
  感觉到头顶那温热的手掌,摇光浑身一震。
  
  见他仍是低头不语,贪狼星君便问:“此珠从何而来?”
  
  摇光便将望月宝珠的来历一一说起,自然少不免提起那个堕入轮回的宋帝王,当然,在贪狼面前隐瞒了自己一时失控害宋帝王魂魄飞散的缘故。
  
  贪狼星君对那位借与他宝物聚魂灯的阎罗王倒还有些印象,心知宋帝王乃是摇光难得谈得上话的仙友,只是这二人虽是仙家,却总喜走些旁门歪道,更曾借墨矐草害人,便不由担心二人凑在一块,也不知会搞出什麽乱子,便吩咐摇光道:“你与黑绳狱殿主交往并无不可,但切记事事谨慎,不可任性妄为,逆常乱道!”
  
  连阎罗殿都搞塌了,估计任性妄为也算到了极点了……
  
  摇光不敢辩驳,老实点头。
  
  贪狼星君喜他乖顺,便将那望月宝珠交还与他,道:“此珠虽不能镇压锁妖塔,但毕竟是一方灵物,你且将它送归原位去吧!”
  
  摇光收下宝珠,短聚片刻,却马上就要离别,心中不免有不舍之情,然而贪狼星君并未想到此节,转身,抬手招来青鸾神鸟,吩咐道:“路途遥远,让苍辂送你回去。”
  
  青鸾伏身,摇光再是无奈,亦只有攀上鸾背。鸾鸟灵性过人,待他坐稳,便高鸣一声展翅腾空。摇光在半空之中仍不忘回头张望,但见贪狼已背过身去。
  
  黑塔之前,他只影形单。
  
  硕大的塔影仿佛要将他压倒,然而高大的身躯,依旧笔挺如松……
  
  
  
  
  後语:(啐啐念)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这章一出估计再来几座锁妖塔都能给歪楼了……我也是不得已啊不得已………………8过……重点是小宋!!重点是小摇!!!应老大,天枢老大……麻烦让一让啊让一让,别把镜头给抢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6 16:35: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无常面前阻拘魂,与君共约路同途
  
  
  青鸾鸟展翅高飞,带他回到了竹林。
  
  此时天已放亮,但却下起雨来。
  
  所幸附近有鬼有妖,便就是没有凡人,故此鸾鸟落地,并未引起骚动。
  
  摇光落地,青鸾转身飞走,他站在雨中,看著青影消失於天际,良久,才放开视线。
  
  好不容易找到一颗望月宝珠,不料却不敌塔内妖龙之力,如此看来,要找到一颗足以镇压妖龙以及塔内一众妖邪的宝珠,实在是难於登天。
  
  又思及那逆天的妖龙至今无法离开锁妖塔,定然是有天枢独力支撑至今,也不知损耗了多少真元,摇光更是焦急万分。只是任他有翻天覆地之能,却仍是无法找到一颗宝珠重塑锁妖塔,心中但觉郁结难消。
  
  秋雨见寒,竹林在漫天飘零的雨丝中萧瑟,竹屋檐下水珠落地嘀嗒作响,回到竹屋前,未见那素衣书生的身影,摇光不由心中见奇。
  
  按理说,几日相处下来,摇光知余靖作息严谨,非疲懒之人,外面虽有雨水,但也无碍他日日早起之习才对。想起昨夜一场探异,说不定那个体弱的书生是累著了,睡过了头。
  
  摇光於是推门入屋,阴雨天的竹屋带了刺骨的凉意,地上掉了昨夜用的纸灯笼,想必是被风吹落在地,但余靖不像是那种随手放置物品的人,是故摇光更加奇怪,他走入主卧,轻手推开房门望里瞧去,不算宽敞的竹床上隆起了一个被团,关得严实的窗户透不入光,并不能看得十分真切,但至少可以确定是余靖无疑。
  
  摇光不欲打扰他安眠正要退出去,忽然注意到床上那人微弱的呼吸好像忽然停顿了,本来偶尔停顿也没什麽大不了的,但问题是,也停得太久了吧?!摇光当即顾不得吵醒床上沈睡的人,冲到床边掀起被褥,用手指往他鼻下一探,竟是呼吸全无!!
  
  摸他的心脉也只是微弱地跳动,眼看就要魂归九泉!
  
  怎麽会这样?!昨夜不还是好端端的!怎麽他一走就变成这副垂死模样?!
  
  正在此时,身後一阵阴风刮起,摇光回头一看,只见房间内已站了黑白无常鬼,那白无常认得星君,连忙行礼:“拜见星君!”
  
  “你们来做什麽?”摇光冷冷问道。
  
  白无常不敢隐瞒,连忙禀告道:“启禀星君,我们是来拘魂的。”
  
  “他还没死。”
  
  “星君有所不知,但凡横死之人,皆是阳寿未尽,须先行拘入枉死城,听候阎君发落。”
  
  摇光神色一变:“阳寿未尽?你是说,他本命不该绝?”
  
  白无常点头:“此人七魂归阴,福薄命短,但有林中宝珠相辅反而得势,只是宝珠一旦离开,便有如沈屙积重,难保性命。”
  
  摇光当即恍悟,他光顾著将宝珠交与天枢塑塔,却忘记了宋帝王曾经说过,‘缺了三魂,那寄附之躯必定需要灵气维持,不然一定会死得很快’,换言之,是他亲手断了余靖的生路!!
  
  白无常上前一步,道:“烦请星君让开一些,好让小的将魂魄拘出。”
  
  余靖要死了吗?
  
  明明知道他是宋帝王的转世,只需等七魂离体,再由黑白无常将之送回地府,阎君自会处理,这事也就与他再无瓜葛。
  
  然而不知为何,摸著逐渐冰冷的身体,摇光却莫名地著慌。
  
  虽非他有意为之,但仍是因为他的缘故,断送了宋帝王的性命……地府那一回是如此,莫非在凡间,他又要眼睁睁地看他再死一回吗?!
  
  眼见黑白无常拿著锁链上前,摇光突然大喝一声:“且慢!!”当即闪身挡在床前,黑白无常大吃一惊:“星君这是何意?”
  
  “本君奉天帝差遣,下凡寻珠重塑锁妖塔,这人乃是关键所在,自然不能让你们带走!”
  
  “可……”黑白无常当即面面相觑,他们乃是阴间鬼差,不敢得罪天上星君,更何况眼前这位是连天上神仙都为之惊惧的三煞之一破军!况且锁妖塔破七元星君下凡寻珠一事天地皆知,有天帝御令在上,他们又岂敢违背?
  
  摇光见他们神色犹豫,当即道:“你们不必担心,他日若阎君问起,此事本君自当一力承担。”
  
  黑白无常见他态度强硬,亦只好不再纠缠,收了魂锁,转身,往门外走去,渐渐隐去了身形。
  
  等他们一消失,摇光连忙转身,输入法力以护住余靖心脉,又将望月宝珠放置余靖床头,这宝珠虽制不住锁妖塔的妖龙,毕竟是集日月精华的神物,余靖的身体重新得到仙灵之气滋养,苍白见灰的脸色逐渐恢复过来,胸膛再度有了起伏。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余靖幽幽转醒,打开依然疲惫的眼帘,看到床前一脸担忧的摇光,竟是露出一抹笑容来:“你回来了……”
  
  看到他张开眼睛,摇光却觉心中一阵踏空之感。
  
  若是那望月宝珠当真能镇住锁妖塔,他便会留在天枢身边,不会再回来,是不是余靖的身体就会因为失去灵气辅助而逐渐失去生气,魂魄就会被鬼差钩出带回阎君身边,一命归阴?
  
  然而眼前的书生,未悉其中因由,完全不知道自己带走的东西对他有何害处,只是待在原地,等待有可能不再回来的他……
  
  ……宋帝王是余靖,余靖也就是宋帝王……
  
  是不是……在地府的时候,宋帝王也是如他这般,默默沈吟千年等他一次造访?……
  
  摇光忽然觉得喉咙干涩难耐,忍不住伸出手,紧紧握住书生那只因为曾经失去体温而过度僵冷的手:“我回来了。”
  
  余靖注意到外面天色昏暗,便问:“现在是什麽时辰?”
  
  “巳时刚过。”
  
  “这麽晚了?”余靖挣扎著爬起身,谁想一时头重脚轻,险些栽下床去,摇光连忙将他扶住,轻声责道:“你做什麽?还不老实在床上待著!”
  
  熬过昏眩指感,余靖道:“你忙了一宿,想必饿了。我……”
  
  摇光一时错愕当场,回过神来,心中更是悔恨不已,余靖以诚待己,自己却只顾一己之私将其置诸险地,如今余靖还一副心思惦念他是不是饿了。
  
  “你别动,歇著!我自己会张罗。”
  
  “哦……”余靖抱歉地笑一笑,也就听话地躺回床上,身上虚软无力,他从小体弱,也是习惯了,见摇光脸色黯然,便道,“许是昨夜感染了风寒,都怪我一时大意,只当自己隐居山野之後身体大胜从前,想不到还是力有不隶。”
  
  “你以前常这样吗?”
  
  “嗯。”余靖笑道,“今日这般已不算厉害,我曾试过在科场上莫名其妙突然昏倒,一病数月之久,等病好之後,莫说是乡试了,殿试都结束了……呵呵……”摇光心里明白,以余靖这般才华横溢,满腹经纶之人,本当金榜题名,问鼎魁首,如今却是隐居竹林,埋没深山,这一副缺了三魂的身子,想必拖累甚多。
  
  少年脸上露出惋惜之意,余靖见状,反而安慰他道:“这没什麽,我本无意官场。再说,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也不过是令人皓首穷经,一生庸碌,终无所得的制法。若是如此,我还更愿意山野逍遥,至少来得自在!”
  
  既有鸿鹄之志,又何须跻身燕雀之列?
  
  余靖虽表面看来不过是个软弱可欺的书生,然而其心志远,更有一方孤高,摇光亦不由刮目相看,生出几分敬佩之意。
  
  可没想那书生转眼却叹了口气:“当然身子差也有坏处啊,比如说偶然携友上青楼赏美吟诗作赋,却偏又身子不得爽利,牡丹花香亦未闻得,便险些做了风流鬼,实在是平生一大憾事!”
  
  他这句话算是彻底踩在猫尾巴上了!其实这事说来也怪不得他,如今皮囊里待的是宋帝王的七魄,可不是说没了记忆吗?又岂知他惹祸的那日,压在面前这位破军煞星身上也说过这麽一句风流话?
  
  摇光当即一把将那风流恶鬼书生的转世给从床上揪了起来,咬牙切齿,拳头捏得那指关节咯吱咯吱响:“想做风流鬼是不是?我现在就成全你!!”
  
  余靖受了惊吓当即连连气喘,脸色更是惨白得像个鬼,摇光连忙撒手,怕方才这一折腾把这文弱书生薄得像片纸的小命给玩儿没,连忙扶住他,伸手探向後背给他顺气,一反凶神恶煞的表情:“怎麽样?好点了吗?”
  
  “好多了……”余靖垂下眼帘,留意到床头上那一颗略带黯然不及先前光亮的宝珠,不由奇怪问道,“这宝珠怎麽又带回来了?”
  
  说起这个摇光更是郁闷:“不合适。”
  
  余靖不清楚他所说的不合适所谓何解,但见他心灰意懒,失望之色极重,便就安慰道:“天下之大,即使不是这颗,总有一颗会合适!”
  
  “嗯。”摇光打起精神,指著床头的宝珠,“这珠子你留在身边吧。”
  
  “这怎麽行?”余靖摇头,“这珠子一看就是天地间的灵物,还是放归原处吧?”
  
  “我说行就行!!
  
  摇光不想再在打开门时看到他如同死尸一般横卧的身体,这竹林少一颗望月宝珠,也不过是少了一个不论是望还是朔都诡异著圆满的月亮,但余靖要是没了这颗宝物,说不定半天就得完蛋!
  
  两者相较轻重,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书生,也没有注意到他第一次违背了贪狼星君的吩咐……
  
  余靖端详那宝珠半晌,还是犹豫:“此事不妥。所谓怀壁其罪啊!我一个书生,要带著这麽个宝贝,指不定一出门就给盗贼给谋财害命。”
  
  摇光啐道:“有我在,你还怕什麽盗贼?!”
  
  余靖眨眨眼,幽幽抬头看了看他,道:“既然珠子已经找到,你……你想必也快要走了吧?”
  
  摇光一时给噎住,看那书生大病一场般虚弱的身躯佝偻地坐在床上,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是淡淡的紫色,满室的空幽更因秋日而显得萧瑟,只要他转身离开,这荒山竹林中,是不是又只剩下他独自一人,与竹林里那些无形无影的鬼魂为伴?
  
  “我……”不知为何,对这个宋帝王的转世,他总是无法似以前那般甩手而去。几日相处,这个男人的细心、体贴,比起能在地府呼风唤雨的时候,反而因为没有了法力而更能实在地让人体感身受。
  
  余靖似乎马上觉察到自己一时失态,便连忙压下情绪,脸上挤出笑容,只是这笑容,看得让人心里一丝丝地抽著酸。
  
  “都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的那匹马我一直有细细照顾。之前那头吃不完的野猪我都做成了肉干,你多带上一些,这一路上都没有可供歇脚打尖的村镇,可不要饿著了。”这番细细打点,好像打一开始,便知道他不会久留,笑意中带著淡淡离愁,看得人心里闷得慌。
  
  摇光当即冲口而出:“你跟我走。”
  
  话一说完,两人都愣住了。摇光不免懊恼,自己四处寻珠奔波劳碌孑然一身也就罢了,带上个病弱书生算什麽话?只是话已出口,却断无收回的道理。
  
  余靖似乎看出他的心思,便笑著摇头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你带上我这个累赘做什麽?”
  
  他这般自贬身价反倒让摇光听著不甘愿了:“谁说你是累赘!?若不是有你在旁提点,我也不会找到这颗望月宝珠!反正你吃得也不多,又能自己走道,没碍著我什麽事。再说……再说这来路上走好几天都没瞧见个人,有你在旁正好解闷!”越说越觉得是个道理,摇光一贯地强势,“反正你在这待了这麽些年也没出去过,这回刚好!就带上这珠子,跟我走吧!!”
  
  余靖微笑地看著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少年,只道:“可总得收拾一下东西……”
  
  “读书人做事就是磨磨唧唧!”摇光有些不耐,不过看在他脸色还显苍白便还是忍住了性子,“也好,就让你多休息两天再出发!”
  
  “好。”
  
  看到余靖脸上的笑容总算是恢复了平常的温文娴静,摇光更是肯定了自己的决定。
  
  正在此时,就听到屋外有女子娇滴滴的声音传进来:“余公子!您在家吗?”
  
  余靖无辜地看著顿时一脸怒意的摇光,苦笑摇头。
  
  也不是他把妖怪招来的,人家要来送东西,难道他还能往门上贴桃符,再写上一幅“非人勿近”吗?
  
  摇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磨牙般龇出一句话来:“明日启程!!”



尾声
  
  摇光虽然嘴里放的狠话,但还是让余靖静养了三日,方才启程出发。
  
  余靖走得倒是干净利落,也不担心家里的东西被偷,按他的话,屋後那乱坟岗里既然真有鬼,这竹屋也算是鬼屋了,估计没人有胆量惦记里面的东西,再说也不过是些锅碗瓢盆。
  
  他到土民村长处花大价钱购了一匹马,以作代步只用。
  
  不错,是一匹马,虽谈不上膘肥体壮,更不是那些北方的高头大马,但它好歹是马!看那颀长的颈子上漂亮的鬃毛,柔软又长的马尾巴,比摇光那头骡子强上不止一星半点。
  
  那好像弱不禁风的书生往马背上这麽一坐,长衫飘飘,气质淡雅,倒是多出几分富家公子的贵气来。至於摇光,面黄肌瘦满脸小麻子外加一头干黄的头发,牵著骡子往旁边这麽一站,嘿!十个路人见到绝对有九个当他是余靖的小跟班!
  
  剩下那一个?是瞎子。
  
  摇光自是不甘,便要与余靖换乘。
  
  余靖打量他细胳膊细腿的模样,有点担心:“马匹不比驴骡,颠得厉害……”
  
  “这有什麽!”摇光有些底气不足,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若是经得住也不必牵著一匹骡子了。
  
  所幸余靖还算妥帖:“要不你我共乘一匹,让骡子驮行李如何?”
  
  “好。”摇光盯了一眼那马,“不过我要持缰!”
  
  余靖也是应承,拉他上马,摇光得意地坐在他前面,牵了缰绳,背上有所依靠不必成天僵直地坐在马背上,倒还挺舒服的。就可怜了那余靖花了银两买了马匹,又成了靠背,实在有够冤枉。
  
  只是低头看时,靠著的少年比他矮了半个头,窝在他怀里好似难得收了爪子的乖顺猫儿,发黄的头发摸上去大概就像粗糙的稻草,然而他却忍不住悄悄地捻上一撮,细细摩挲。
  
  摇光因为得以坐上马匹而径自高兴,自然就顾不得理会身後的人抱了何种心思,圈转马头,策马前行。
  
  身後竹林沙沙作响,山林中仿佛有兽鸣依依,大有不舍之意。
  
   上卷完
  
  
  
  
  
  後语:抬头……叹一口气,我本来真没打算写这麽长,看来我乱侃侃但无进展的功力又达到了另一个境界,这不是好现象啊……反省ing……反省ing……
  
  其实担心这两只特别是摇光会被各位亲不待见,因为从一开始对摇光这篇的期待值明显没有其他文那麽高,现在看来多少还有点麽人喜欢啊,(确定不是因为有两位人气极高的配角的关系吗?!)有点担心ing……
  
  老宋和小摇你要加油啊!把人气抢回来~~~~
 楼主| 发表于 2009-10-26 14:55:52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卷
  
  序
  
  《华阳国志》有曰:“南中在昔盖夷越之地。”地接於巴,南接於越,北与秦分,西奄峨嶓,称华阳之地。
  
  此地高山连绵,林木茂密。
  
  环山之地,难免云多雾湿,即便是秋日见冷,亦见天漏。
  
  雨丝飘零,落日渐晚,但见栈道之上,有一匹马儿驮了二人,一者素衣簪髻书生打扮,一者却是个黄瘦少年,跟在後面尚有一匹驮了行礼的骡子。
  
  少年坐在前面牵控马匹,而那书生手里举著油纸伞遮风挡雨。
  
  书生状似苦恼,问那少年:“怎麽办呢?我们又错过了打尖住店的地方……”
  
  少年懒得回头,哼道:“不是你说的要阔步山林,闲话诗意麽?”
  
  书生连忙陪笑道:“先前天空放晴,我又岂知会忽然下雨。不是古有吉言说,‘贵人出门多风雨’吗?由此可见,你我皆为贵人!”
  
  “天为席,地为床,这位果然是天地间难得的贵人。”
  
  “……”
  
  方圆百里之地实在荒凉,莫说是镇子,连个小村落也没有。
  
  打了旋儿的雨丝偶尔吹落在少年的脸颊上,伞外是一片潮湿的冷意,头顶突然响了个喷嚏,少年抬头,见那书生揉著鼻子,昏黄光线中却见他鬓发滴水,肩膀处更是大片濡湿。斜风细雨,一把纸伞焉能挡去所有?
  
  而他却用自己不算宽厚坚实的身躯替他挡去了冷雨,少年心念一动,忽然书生眼神亮了,指著前方叫道:“快看!那里好像有人家!”



第一章 荒野破庙门斜挂,借宿一宵遇老司
  
  
  摇光顺他所指方向看去,但见林间隐约有屋影。
  
  待策马走近,却发现并不是什麽山民屋舍,而是一座无人的破庙。一对庙门斜挂,风雨中被吹得摇摇欲坠“嘎嘎”作响。
  
  二人将马匹留在庙外,走入殿堂,看来除了大殿完好之外,其它地方都已经塌荒,野草丛生。香案後的泥胎神像虽是高大却早已颓败,彩漆脱落。破旧残缺的纱幔,还有沈积多时的灰尘蛛网,轻飘飘地随风而动。
  
  恐怕夜里就算飘出一两个白衣白袍、长发披面的鬼魂也不会让人有任何意外。
  
  说到野外渡宿,常年在外奔波的摇光自然是比这位足不出户的书生在行,三两下手脚整理出一片干净的地方,抱来干燥的枯草柴枝在大殿的地砖上燃起篝火,正忙乎得热闹,忽然听到身後余靖不住地打喷嚏,回头一看,不由恼了。
  
  秋夜见寒,何况雨湿衣衫?
  
  那笨人居然也不去更换湿衣,还好整以暇地背手而立,眺看庙外纷飞秋雨中山林朦胧景致,嘴里颇有诗情画意地念叨:“好一场潇湘秋雨……自当赋诗一首以表……哎呀!”
  
  後脑勺被敲打,刚升起的诗兴瞬间给敲没了,余靖摸了不知有没有起包的脑壳,回头,对上手里抓了一根显然用以行凶之用的粗柴双手叉腰细眼倒立,要再看仔细一些可能头上还有几撮黄毛倒立的少年,吓得余靖退後一步,一副小生怕怕的模样:“怎、怎麽了?”
  
  “脱衣服!!”
  
  “啊?!”余靖张大了嘴巴,好不容易合拢,“荒山野岭的,这、这不好吧?”
  
  摇光白了他一眼:“这里就你我二人,有什麽不好?又不是大姑娘,难道还要挂上一幅布帘假作遮掩吗?”
  
  对方一副逼良为娼的凶狠表情,余靖自知不是对手,只好慢慢脱下黏湿的外袍,但雨水早已把里面的衣物粘湿,雪白衣衫重重的一片湿意。
  
  摇光神色一冷:“接著脱。”
  
  余靖相当委屈地又脱掉了贴身的衣物,光裸了上身,火光之下,文人特有的白皙皮肤显得异常光滑细致,山间偶尔自己照顾自己的劳作,以及贫瘠之地清寡的饮食,让他有一副修长并无赘肉的体魄,虽不比武人结实,但也耐看得很。
  
  摇光上下打量,就算是文弱书生,但成年男子的体魄始终要比他这幅发育不良的豆芽菜皮囊要壮健许多,不由得嗤之以鼻,从包裹里挖出一件干净的外袍扔到他头上:“还不快些过去烤火,若感染风寒病倒了,我可把你丢下不管了!”
  
  放的是狠话,可话中的关怀不假,余靖又岂会听不明白,微微一笑,草草穿上衣服,便拿著冷湿的衣物凑到火边,边烤火取暖边烘干衣物。
  
  摇光转过身打开包裹正打算找些干粮果腹,忽然听到庙外传来阵阵铃铛响声,由远而近,在荒无人烟的林间显得幽深神秘。
  
  两人相视一眼,均往外瞧去,但见茫茫烟雨之中,有一排人影整齐地接近此处。
  
  渐渐走近,便见领头的乃是名黑袍老者,身後跟了十名男子,想必也是过路徒人旁晚遇庙前来渡宿,本也没什麽好奇怪,只不过跟在这老者身後的一队人看上去行动怪异,远远看去个个动作尽是相同无异,无论是迈步前行还是步履大小都如出一辙!
  
  铃声是由那老者手中一双红绳铜铃发出,老者来到庙前,见到庙中早有余靖等人落脚,铜铃连响数声,他身後的一队人亦随之停下脚步,而後他一人入了庙堂,竟将余下之人留在庙外。
  
  老者入了庙堂,余靖连忙起身见礼:“老先生,请了。”
  
  老者拱手,意外地没有弄响手中的铜铃,精光闪烁的眼睛略略打量二人,见其一个是书生打扮,气宇轩昂温文有礼,另一个是瘦削少年,默然一旁一声不响,便只当他们是对主仆,於是朝余靖道:“老夫途径此地,天色见暗,不便再作赶路,未知这位公子能否行个方便,让老夫在此歇息?”
  
  余靖倒是大方:“在下与老先生也是一般,不过是过路的。出门在外,彼此关照实属应当,老先生不必客气!”外面雨势似乎有些转大,他看了看仍逗留在庙外风吹雨打却一动不动的那队人,不由与那老者说道,“外面雨势见猛,老先生何不让您的同伴也一同入庙歇息?这庙虽小,我们挤上一挤也是足够的。”
  
  老者看了他一眼,突然哈哈大笑:“只怕它们进来了,要吓著公子了!”
  
  此时外面一道闪电裂破长空,光芒照亮大殿,也令二人看清出了外面站立著的那群人,只见他们身穿白袍,面色苍白无色,隐隐透出灰黑铁青之状,还带了暗红斑点,又见这些人双目深陷眼眶,眼珠如同空洞,脸颊也是干瘪塌陷,哪里像是生人?!更见这些人额上贴了一道黄符。
  
  余靖大为吃惊:“这、这是……”
  
  倒是摇光不需名言,已知究竟:“你是祝尤科。”
  
  老者倒没想到这小少年有些见识,便只点了点头。一旁余靖不明所以,摇光便凑到他耳边,轻声诉曰:“沅江一带地方贫瘠,山岭险奇,疟疾横行,汉人入黔地谋生,不服水土身死者众,汉人有运尸还乡入土之习,不愿故人埋土他乡,然山路崎岖,车驾难行,更何况抬了棺木?故而有窥异之人,以道法驱赶尸体前行,送返故乡。那些负责驱赶尸体的人,自称‘祝尤科’。而外面站著的一群,想必就是那些客死异乡的死人。”
  
  余靖听了摇光所言,当即恍然大悟:“昔轩辕黄帝与蚩尤大战,连场厮杀乃至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蚩尤部属阿晋不忍战死之兵士陈尸异乡,故假扮蚩尤模样,驱咒起雾,喝令众尸站立,阿晋擎符节引之,方得归乡安葬。想那老先生此法,必定是以此为缘吧?”
  
  那老者暗地吃惊,道法玄妙,外人看来自然是雾里看花,但若是窥透根由,其实也不过是万法自然,木於林中的道理。这书生显然并非那些埋头读书的呆子,能说出道法根由,想必是博古通今。
  
  而且活人多惧死物,若比平常人,知道他是赶尸人,外面站了一溜的死人,不吓得当即逃走也至少浑身发抖,而这书生一派文弱,少年也不是什麽强壮之形,但他主仆二人未露出半分怯惧之意,反而还能恣意讨论,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吧?
  
  他却不知,摇光自持本领高强,几个会走路的死人他又怎会放在眼内?至於余靖,乱坟岗里都能泡澡的人,就不要多期待他有多胆小了……
  
  那老者不敢再生小觑之心,拱手道:“两位无惧喜神,胆识过人,老夫佩服!”所谓“喜神”,便是称那些死人,毕竟死者为大,总有忌讳,不便直呼故而取了谐音。
  
  余靖坦然道:“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老先生过奖了。”
  
  “公子好气度。”
  
  老者再拱手,正要走开,忽然一抹光亮刺入眼中,但见那书生身侧之处,散落著的湿衣之下随意地丢放了一个小小囊袋,粗布之物其实也没什麽特别,只是从松弛的袋口中漏出了一点光芒,待细看一眼,原来那小囊中竟是藏了一颗光华耀目的宝珠!!
  
  老者面上神色虽是不变,但心思却已转了好几回。这宝珠光华不俗,且散发著天地灵气,想必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宝贝,若得此珠,佐以修为,说不定飞仙极乐亦有可能!如此宝物,可惜是落在这对不识宝的主仆手中,当真是白白浪费!若是如此,还不如……
  
  赶尸之职本就不是什麽光鲜之务,“祝尤科”不过是体面的自称,背地里百姓把他们这些驱赶尸体的人唤作“老司”,为免惊吓旁人,他们这些人只能是昼伏夜出,穿行荒郊小道,就像见不得人的老鼠。纵然有丧主上门送金送银,相托运尸,但对这些老司的态度也是忌讳,不愿亲近。驱赶尸体的活计又怎比得上成仙登极之妙?
  
  摇光机敏过人,见对方神色不对,登时警觉,顺他眼神方向看去,也看见了那望月宝珠。不由暗地呵责那余靖太过随意,这颗不是随便可以在古玩店里买到的珍珠,而是集日月精华能佑他躯体生息的宝物!如此重要的东西,怎麽可以随手丢在一旁,且露於人前?
  
  却见那老者盯了那珠子不放,摇光也不理会,过去将锦囊系上袋口,塞到余靖手中:“叫你收好了,怎麽随地乱放?”
  
  老者居然毫无避忌,逼近一步,问:“敢问这珠子,公子是从何而来?”
  
  “坊间偶得。”不等余靖回答,摇光已丢下一个可有可无的答案。
  
  见他们已起了防备之心,老者居然全不在乎:“这珠,老夫看得实在喜欢,望公子割爱,至於价钱,一万两黄金!公子你看如何?”



第二章 谁个不惧鬼王魄,阎罗驱尸胜桃符
  
  万两黄金!
  
  老者见他们一副穷酸相,这个价钱相信这书生不会拒绝,却不想余靖听了,并未动容,只是淡淡摇头:“在下无意出卖此珠。”
  
  老者急了:“公子要这珠子有何用?还不如卖给老夫,换作金银,图个富贵!”
  
  “在下虽是家境清贫,但知足常乐,这珠子,确实是不卖的。”
  
  那老者已无意与之纠缠,脸色一沈,冷道:“这颗宝珠落在你们这些普通人手里不过是把玩之物,实属浪费!老夫好言相劝,你这顽人偏偏不识好歹!如今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给老夫交出宝珠!!”
  
  他摇动手中铜铃,外面本来像木桩般站立不动的死尸突然闻声而动,整齐地围住殿门,那些死人面色僵硬,双爪如钩前伸,阴风吹起,实在叫人毛骨悚然。
  
  余靖笑了:“老先生好生有趣。既是宝珠,自有其灵性所在,与之有缘而得,岂是像老先生这般强抢豪夺而能取?”
  
  火堆前身影晃动,摇光两步上前,不等那老者反应过来,便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别看他细胳膊细腿,一副面无三两肉的模样,拳脚功夫可一点都不含糊,老者就像被木桩砸到,凌空飞了出去,跟拦在门口的死尸撞在一团。
  
  摇光回头,对那余靖道:“何必浪费唇舌,这不就完事了吗?”
  
  余靖啧啧摇头:“君子动口,不动手。”
  
  “嗤,你动得了吗?”摇光嗤之以鼻,“话是好听,不过是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推脱之辞!”
  
  话间,那个被揍得七荤八素的黑袍老者已爬起身来,恶狠狠地盯住他二人,举手摇动铜铃,那些死人顿时僵硬著身体一跳一跳地围了上来。摇光几下手脚踢倒了几个,然而死人何惧拳脚相加,也不怕断头碎骨,听著铃声号令又爬起来冲过去,对方人数众多,顿时将摇光与余靖团团围困。
  
  圈外的老者见状更是得意。
  
  摇光岂容他嚣张,正要施展法术连尸带人都给一并销毁,突在此时,身後便响起了个声音。
  
  “小心!别踩到我的行李!!”
  
  身旁素色衣袍晃过,竟是那余靖为了抢救地上被死人笨重的脚踩住的行李而冲了上去,摇光大吃一惊,怕他被死尸所伤,便要伸手去拉,说时迟那时快,本该是扑上来的死尸居然僵在原地,不但如此,还似乎往後小小地退了一步!
  
  操纵尸体动作的铃声如何再响,便就仿佛失灵一般,群尸一动不动,置若罔闻。
  
  老者与摇光均是惊愕不定,然而那余靖却全不在意对面站的是个死人,吩咐道:“说你呢!脚给抬抬,我包袱里还有几块面饼,要给你踩烂了还怎麽吃啊?”那死人也不知听得到还是听不到,居然也真是往後退开一大步,让余靖捡起地上的包裹。他这麽一走近,那些死人又大大退开一步,显然不敢接近余靖。
  
  摇光总算是发现了异端,上前几步,一把揪住余靖的後颈往前一带,果不其然,他这麽一凑近,顿时那些死尸推开三尺有余,再往左一带,又退,往右,还是退、退、退。真堪比是毒蛇遇到雄黄一般的效果!
  
  被揪住摇来摇去的余靖都被晃得头昏了:“停──!停!别晃了!我都要昏了……”
  
  摇光松手,那群死人此时已退开一旁,低垂著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虽然阴森,但却不复适才杀气腾腾的模样,说起来,似乎还有几分怯懦之意。
  
  不由得嘀咕:“你这家夥看来比桃符管用。”好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是有些道理的,转世的阎罗王就算只剩下一魂半魄也能让鬼魅之流惊慑退让。可惜本人却全无自觉,还一个劲地拍打包袱上的灰尘,从里面挖出面饼,但那死人脚重,面饼早被踩扁踩碎,吃不得了。
  
  “都踩坏了,真太可惜了……”
  
  瞧他肉痛可惜的那副寒酸相,全然不复适才断然拒绝千金诱惑的清高姿态。
  
  摇光翻了翻白眼:“明日出了林子找个村镇,到时候要吃什麽没有?”
  
  “可今儿晚上要挨饿了。”
  
  “一天半日的也饿不死你!”
  
  “话可不能这麽说……所谓食色性也,都是食字在先!”
  
  “那你让踩烂了面饼的家夥赔好了!!”
  
  余靖煞有介事地摇头:“我不收冥钱。”
  
  “……”
  
  摇光无意与他再作口舌之辩,既然死尸失去控制,那老司便不足为惧,他正要回头找那家夥算账,岂料回头一看,那家夥已经不知所踪,看来是眼见法术失灵便趁他二人斗嘴之时逃之夭夭了!
  
  “可恶!”摇光扼腕。
  
  余靖似乎也注意到那老者去已:“其实运尸之法也非邪术,送死者归乡,完亡者之愿,原是积富行善,可惜此人因利蔽目,心术不正,恐怕以後难有福报。”
  
  盯著那张熟悉的面孔,摇光不由有丝恍然,仿佛此时非是深处荒野破庙,而是身在黑绳火大地狱的阎罗殿中,那个严明方正的阎罗殿君,朱笔在手,明察秋毫。
  
  “坏了!!”
  
  还不等摇光回过神来,那书生又跳起脚来,“那人走了,这些尸体怎麽办?”他瞧了瞧脸色绝对算不上好的摇光,小心翼翼地问,“你会不会赶尸之术?”
  
  摇光这才想起麻烦还在後头,环顾四周从刚才狰狞可怖的尸体,现在倒因为被遗弃而显得可怜兮兮的死人们,眼角见抽。
  
  “不会。”
  
  “那可怎麽办?虽说都是些死人,可总不能就这麽丢下不管吧?若是放著不管,尸身可能会就这麽站著腐烂,生出啃食腐肉的蛆虫,等烂皮肉糜一块块掉下来,到最後剩下一副副粘著血肉的枯骨,那实在是太恐怖了!!”
  
  摇光冷眼看著一边讲出那些恶心诡异的说辞,还一边咬著一块还算完整能吃的面饼的书生,心中不由腹诽,都投胎为人了,就不能正常一点吗?
  
  不过这话也非全无道理,总不能将这麽一堆尸体弃之不理,不见得每个来这里躲雨的路人有他们这般的胆量,若是吓死了一两个,查起来也跟他们脱不了关系。摇光哼了一声,转身走到香案後拉开破旧的布帘,瞅了一眼里面的神像,但见泥胎神像虽多年未经修葺而显破败,但还能看出神像头戴冕旒,身著朝服,座下九色莲花座,周围有九头青狮吐焰,簇拥宝座。
  
  摇光放下布幔,丢下一句:“你在这里稍等,我去把事情解决。”便出了破庙。
  
  他也不担心剩下余靖一人会不会有什麽危险,反正就算来了强盗,也不会有胆子去打劫一个坐在一排笔直站立著的尸体之中啃面饼的文弱书生。
  
  摇光走出庙宇,此时天漏收去,云散月露,四处都是或深或浅的水洼。他左手捻决,念动法咒,但见掌心中冉冉升起一团红光,那红光散碎化出一只短尾青黑羽毛的雀儿,展翅飞空原来是只鹘鵃。
  
  鹘鵃乖巧地落在摇光手背,显然在聆听他说话,就闻摇光吩咐道:“你且到九霄天宫,找那太乙天尊,就说他在华阳之地的凡宅荒废多时,无人打理,如今更被当作义庄之用,实属可惜。天尊法力无边,定能妙法点施,重开法门。”
  
  言罢他手背轻轻一抬,鹘鵃会意,腾空而起,直往天际尽头飞去。
  
  以天上仙人的自傲性情,怎见得自己在凡间的庙宅被当作义庄?若是让其他仙人知道,定要被取笑法眼如盲。想必只要这消息送到,不出半日,那位殿里供奉著的泥胎神灵必定会下凡显灵,重塑庙宇,再引香火,以正视听。
  
  那这些被丢在庙里的尸体,自然就有人料理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两人起了个大早,经昨夜雨水,外面已是天朗气清,瘴雾散尽,骤眼看去,山峦层叠起伏跌宕,倒是不失山灵水秀之美。
  
  摇光把行李重新放置骡背,然後上马,圈转马头,稍稍弯腰一提,就把那个正因山川壮美而诗兴大作的书生揪上马来。动作之利落,想必这一路下来早是习以为常。
  
  “快走了,若是不想再遇到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落日之前就得赶到下一个村镇!”
  
  坐在他身後的余靖看著对方背影的表情,绝对是觉得摇光此举乃是煮鹤焚琴,奈何对方看来是少年模样,可无论是力道、武艺、法术,均是出类拔萃,别说不是他的手脚,就是随便动一个小指头都能让他趴下。
  
  余靖回头看了一眼昨夜渡宿的荒庙,隐约还能看到那几副跟他们一起渡过一夜的尸体背影,不由有些担心:“把它们丢在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摇光牵起缰绳,此时有一只短尾青羽的雀儿不知从哪里飞下来,居然不惧生人,停到马头之上,摇光随手一拨,那鸟儿也不知是极快地飞走还是莫名消失,瞬间便不见踪影。
  
  “你可以留下来陪它们。反正你也不是非得跟著我上路。”
  
  余靖连忙收回视线,呵呵赔笑道:“我怎麽放心你一人上路呢?”
  
  “哼。”
  
  半月相处下来,他早已习惯了少年冷硬的态度,也没有计较,坐在马上,闲著无事,便晃著脑袋娓娓道来:“说到这南中之地,如今由夔州路、荆湖北路、广南西路、潼川路分辖,但说得实在些,其实也就是数十个羁縻州,夷越之民居多,风俗民情大异於汉人,有不少稀奇古怪的传说……”
  
  一路上听著他细细品评,可知此人非但学识渊博,且对各地民风民情知之甚详,而且他的声音时常盘旋在头顶的位置,慢慢的,轻轻的,让人明明很清醒,却又忍不住放松著,昏昏欲睡。
  
  
  
  
  
  後语:最近的最近,好像回帖变少了*_*是不是写得有点沈闷??




第三章 双萼共头莲蒂并,万花茶甜寓意深
  
  
  日落之前他们到底是赶上了一个寨子。
  
  村寨依山而建,两侧是雄伟挺拔的青山环绕,村下是一片片农田,时是秋日,良田早已收割完毕,丰硕的穗子早被收割一空,剩下稻杆一捆捆地堆积在田头,割断的稻根非常齐整地断开,遗留下小半截仍埋於土中,枯黄著失去了生命力,如同斩首後的尸体。
  
  余靖和摇光步入村寨,这里看来苗民居多,也有些混居的汉人,或许是因为地处偏僻,鲜有外乡人到访,加上余靖这般五官俊秀、斯文素雅的书生,他们一见余靖二人,便显得非常热情,不需要他出言打听,便有人在前引路带他们到村中老寨主的居处。
  
  这村寨虽在深山中,却并不贫瘠,一路上只见穿斗式木结构的吊脚楼排列整齐,或是五!四间,或是六!五间,前檐柱吊脚,悬虚构屋,架空而立,古朴自然。
  
  村民身著宽衣大袖,上衣下裤,均是光鲜整齐的青蓝布料所成,特别是女子,头巾或是蜡染或是雪白带有精致刺绣,头上银饰闪烁,漂亮非常。
  
  村中老寨主是个白发苍苍,受岁月风霜洗礼而至满面皱纹的苗民老人,身边伴有两位貌美如花的苗人女子,一左一右地搀扶著他坐上手工精致雕琢用心的黑木躺椅上,不动声色地打量来访的两个外乡人。
  
  倒是那两名美貌的苗族女子较为大胆,溜溜的黑眼珠子一直流连在余靖身上,眼前这个书生,面如冠玉、文质彬彬,岂是乡中那些被烈日晒得皮肤发红的粗俗农夫可媲?
  
  余靖上前拱手施礼:“在下余靖,他是我的书童摇光。途径贵村,天色见晚,遂想借贵村宝地渡宿一宵。若有打扰之处,还望见谅。”
  
  那老人呵呵笑了起来,短短的山羊胡一翘一翘,他倒是听得懂汉语,说的也不赖:“好说,好说!老夫姓麻名金。这里虽是山野之地,但村中均是好客之人,余公子不必客气,只管住下!青瑶,你和月璃去打扫一下半坡头山坳边处的那幢旧屋,好让客人在那里过夜。”
  
  他身边的一名女子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哎!知道了!”用手捏了捏另外一名女子,两人不知为何嘻嘻笑作一团。
  
  余靖倒没有预料到对方如此热情,便连忙起身道:“不敢有劳两位姑娘。”
  
  麻金看向余靖,笑道:“余公子,天色不早了,想必两位不曾用过晚饭吧?若不嫌弃,不如就在我这里吃了再走。正好让青瑶和月璃去打扫屋子,毕竟是有些时日无人居住,总得擦擦灰尘扫扫蛛网。”
  
  余靖犹豫片刻,主人既有安排,若在强作推辞倒有些不识好歹了,而且一路上只有面饼果腹,身旁的摇光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膘气都给弄没了。既然承了别人的情,走的时候多留下些银两便是了。於是也没有再作推辞,笑道:“寨主好意,余靖却之不恭了。”
  
  “哈哈……想不到汉人之中也有似余公子这般如此爽快的人,实在难得!”
  
  
  
  
  
  饭菜倒也可口,吃的是新收打下来的白米。虽然摇光不苟言笑埋头海吃,不过余靖应酬得当,总算是宾主尽欢。
  
  等碗碟收去,正巧那两名女子便入来了,告说屋子收拾好了,请贵客移步。於是余靖谢过麻金,便与摇光跟随那两名女子离开寨主居所。
  
  此时天已尽黑,两名苗家姑娘挑著灯笼在前引路,婀娜身姿,影子摇曳,带著异族的情调,不时回头顾看隐约於光芒中的豔丽容貌,实在是说不出的蛊惑人心。
  
  可惜後面那位受她们青睐的书生无暇欣赏,正与他那位“小书童”非常亲密地牵著手,窃窃私语。
  
  看来这对主仆感情极好。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手骨“咯吱咯吱”作响,疼得他冷汗直落,又不敢甩开,可怜的“少爷”与“小书童”轻声耳语:“你别生气了……我这不是权宜之计吗?总不能跟他们说我们一个是降妖的天师,一个是捎带的书生吧?”
  
  “哼。”
  
  “小书童”冷哼一声,对他的求情似乎无动於衷,不过手劲是放松了些,“少爷”这才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便行至山间平地,两面翠山高耸,两旁林木葱郁,隐於其中有一间屋舍,两女引领推开屋门,看得出屋里曾细细打扫干净,但长期无人居住的屋子难免一股空明暗霉的味道。
  
  不过总算是有瓦遮头,总比夜宿荒山或者住在一溜站尸的破庙要好上许多。
  
  其中一名女子入内点燃烛火,火光照亮四周,屋内家具整齐妥当,有两间客房,还有厨房以及其余一应之物,可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有劳两位姑娘引路。”
  
  余靖放下行礼,向二人拱手称谢。
  
  对方噗哧笑了,适才先入点火的苗人女子道:“公子太客气了!小女子名叫青瑶,我妹妹叫月璃,能为公子做事乃是我姐妹两人的福分,怎敢邀功?”
  
  “余靖何德何能,能得两位姑娘照顾,可算是几生修道。”
  
  “嘻嘻……”叫月璃的女子笑了起来,“公子说话就是文雅,咬文嚼字的!“
  
  “两位见笑。”
  
  青瑶扯了扯月璃:“难得余公子来这一趟,汉人不是常说是缘分吗?妹妹,你就给公子送一壶百花茶上来,让公子尝尝滋味,也好解解乏!”
  
  余靖婉拒道:“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之前收拾屋子也辛苦了二位,还是早些回家休息去吧!”
  
  月璃似乎不曾被拒绝过,当即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娇柔脸容更是楚楚可怜。
  
  青瑶见状,忙道:“公子有所不知,在我苗家做客,万花茶乃是待客的习俗。村里做万花茶的手艺就数妹妹最高,还请先生莫要拒绝才好!”
  
  对方如此盛情,余靖实在无法推托:“如此……呃,就只好多麻烦月璃姑娘了。”
  
  那月璃闻言转涕为笑,轻声道:“请先生稍後,月璃去去就回。”
  
  她去了一阵很快便回来,手里用银盘托了两个杯碗,便闻碗中清香浓郁,却不似寻常茶香,余靖不由奇怪。待月璃将茶碗置於桌上,烛火映照,但见清水晶莹,里面飘著四片晶莹剔透以冬瓜雕成的莲花,雕工之精细堪称一绝!
  
  青瑶见余靖露出欣赏神色,亦不由略觉得意,倒是一旁那个小书童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不由让她有些著恼,只是碍於余靖颜面不便发作。月璃将茶碗推到余靖面前,昏黄的烛光下脸色略带羞涩:“公子请用茶吧!”
  
  余靖虽是落座,却又不忘招呼摇光:“摇光,你也过来试试这万花茶如何?”
  
  摇光瞥了他一眼,既然他现在的身份是他的“小书童”自然不好不听话,只得默不作声坐到他身边,正要伸手拿碗,就听那余靖道:“咦?怎麽你那碗少了一朵莲花?”
  
  多一朵少一朵,还不是片冬瓜?摇光不理,正要捧起喝完了事,谁想那余靖却一把将他的碗拿了过去,把自己面前四片莲花地塞给了他,顺带咧嘴一笑,道:“平日总说我欺负你,这回多匀你一片莲花好了!”
  
  摇光懒得与他废话,不管那两名女子意欲阻止的眼神,抬头,“咕咚咕咚”一气喝光,那四片雕工精细的莲花在嘴里混著“嘎吱嘎吱”尽数嚼烂吞入腹中。
  
  “好喝不?”
  
  余靖边微微笑著,边捧起自己的杯碗细细品尝,茶清如水,有桂花、蜜糖的淡淡甜香,柚子皮的微苦,虽不似浓茶回甘,却有另一种独特风味,沁人心脾,余馨经久不散,余靖亦忍不住赞道:“不错。确实不错。”
  
  可他再是赞叹,月璃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喜悦之情,至於青瑶,漂亮的脸蛋顿时黑了一片,见他们喝光杯碗里的茶,也不多说其他,相当利落地将东西收走,便离开了屋子。
  
  前时还热情洋溢,喝完茶就翻脸不认人。
  
  少女身体的馨香犹未散尽,摇光起身推开门,透透屋里霉气,边哼道:“莫名其妙。”
  
  回头见余靖拿著杯碗淡笑不语,一副老神在在的高深模样。
  
  “你这家夥,笑得那麽阴险做什麽?”
  
  余靖放下空掉的杯碗:“你适才有没有注意到杯中的那四朵莲花?”
  
  “没有。”凡间手艺再如何精巧,却又怎比得上天宫巧夺。
  
  这位落凡的星君,以前在天宫吃穿用度是无一不精无一不巧,穿的是云裳轻盈无缝天衣,用的是勾丝金盏盘薄玉琉璃杯,刚才那冬瓜雕的荷花也不过手工精巧了些,又怎会入星君法眼,一口囫囵自然是没看清楚了。
  
  余靖好像早便预料到他会这般,微微一笑:“那可不是普通的莲花,而是两对并蒂莲。”一茎生两花,花开各有蒂,蒂在花茎连,故名并蒂莲。双萼并头,乃喻同心、同根、同福、同生之意。
  
  “苗家的万花茶可不能随便喝了。苗家姑娘若中意谁,只需给他奉上一杯万花茶,茶盅中两朵并蒂成双,其意不言而明。你原来那杯本来只有三朵,却是单花独鸟之解。”摇光并非愚钝,当即明白个中因由,想必是那个叫月璃的女子看上了这文弱书生,想要以茶示意,不想那书生装疯卖傻,没把那杯蕴含脉脉情思的万花茶喝下,反而将那茶给了他,结果非常明显,那位貌美如花的苗家姑娘自然是看不上摇光这个满脸麻子面黄肌瘦的少年……
  
  “难道就不能直接拒绝吗?绕来绕去,头疼死了!”
  
  “今夜借宿人家,明日还得烦劳她们给我们做早饭。若是直说,明早送上桌的可能就是清水和冷粑粑了。”
  
  “……”
  
  
  
  
  
  
  
  後语:原谅live之前的无理撒娇吧~~~我那个企事业自己知道更得慢了些……原因是……啊啊啊……我都不好意思说了……我又栽到网游里面去了,这回是天下贰……555,我弄了个黑虬龙王的号,扛大刀……坐骑叫敖小白……
 楼主| 发表于 2009-10-30 16:30: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河塘墨影浮萍厚,难掩牲祭恶祀孽
  
  
  虽说此事怪不得余靖,可摇光不知为何心中略有不快。
  
  好吧,之前才刚刚甩掉两只粘身的狐狸精,这回又惹上苗人女子,这家夥还真是能招惹事非!!要是不仔细看著点,指不定哪天给勾两位仙女下凡,到时候不用天帝下旨惩罚,他头一个就拍死他!
  
  虽没有更鼓提时,但约莫已过了二更,两人收拾了行李,正准备安歇,可门板又再度响起,摇光努努嘴,不去理会,余靖知道他脾气不好,不想搭理,只好自己起身去开。
  
  外面原来是去而复返的青瑶。
  
  余靖问:“青瑶姑娘还有什麽事吗?”
  
  “寨主想请余公子过去,说是有事相商。”
  
  余靖尚未答复,身後的摇光却道:“这麽晚了,有什麽事留著明早再说。”
  
  硬邦邦地一个钉子,碰得青瑶又气又恼:“请的又不是你这个小书童!你多什麽嘴!?”
  
  余靖连忙圆场:“既然寨主有事,在下自不会推辞。”
  
  摇光皱眉,倒没有阻止,转身重新穿上已经脱掉的鞋袜:“我也一起去。”
  
  青瑶不愿意了:“诶,你这人怎麽这麽厚脸皮?寨主请的是余公子,你这小小书童去凑什麽热闹?!”
  
  见他们互不歉然,余靖怕他们吵起来闹得不甚愉快,加上受了老寨主一饭之惠,又借居其寨,对方的邀请也不便推辞,於是转身与摇光道:“我去去就回,你若是累了便早点安歇,不必等我回来了。”
  
  摇光冷哼,眼中虽不赞同,但心想这寨子里头并无妖气,想必也闹不出什麽花样,至於鬼怪之类,也没有敢招惹这个活阎罗的,便也不再坚持。转开身,借著错身而过的机会,留下一句若有若无的吩咐:“凡事小心。”
  
  嘴角不著痕迹地露出会心一笑,余靖轻轻地应道:“知道了。”
  
  
  
  
  
  青瑶挑著灯笼在前,余靖跟随在後。
  
  远处只见苗寨那些木质吊脚楼依山而建,层层相叠,鳞次栉比,仿佛半隐入密林之中,入夜後,村民家中点起烛火,透过通风的窗门闪烁不定,犹如天上繁星落於凡尘。
  
  忽然听青瑶问:“公子瞧得我们苗寨的夜色如何?”
  
  “犹如天幕繁星落於凡尘。”
  
  “公子喜欢?”
  
  “在下不过凡夫俗子,自然喜欢看美景如画了!”
  
  青瑶闻言,忽然转过身来挽住余靖手臂,整个人像贴了上去般,语带娇媚:“那公子要不要到我家中赏灯?我住的地方正好在顶端之处,在那可以看得更清楚呢!再说……公子住的那个地方一股子的霉味,晚上就在我那歇息不就得了?”
  
  美女在怀,如斯诱惑,谁人能够不心动?然而余靖只是不慌不忙地抽回手臂:“远景见美,近看有瑕。风景还是远远眺望更朦胧醉人。便似江上渔火,说时好听,其实走近了,也不过是盏破油灯罢了。”他咳嗽两声,“时候不早了,寨主想必也等急了。烦请青瑶姑娘引路。”
  
  先是月璃,如今是她,她们两人是寨中最美的女子,平日哪个男子不对她们百般讨好,为的不过是她们丢过去的一个眼神,然而面前这个书生非止无动於衷,而且还极有技巧地拒绝,让人恼恨之余,却又无法计较。
  
  青瑶无奈,只得嗔怒一哼,不再理会余靖自顾自往前走去。
  
  绕过村寨,在背山之处便看到了一个河塘,塘中生有一片极为茂密的浮萍,连月色亦无法透过而映水面,这麽看上去,就像泛著绿光的厚缛覆盖了河塘,墨绿色的塘水看来深不可测,没有蛙鸣,没有虫叫,这片池塘,以及池塘边上的林子,都寂静得很。
  
  塘边有个平整的地方挂上了一盏盏红皮灯笼,照得那地亮堂堂的一片,地上铺上了软缛,麻金安坐其上,月璃在旁伺候,还有几名高大的村民守候在旁。
  
  “余公子,你来了!快快请坐!”
  
  余靖拱手谢过,方才落座。
  
  麻金见青瑶丽颜带怒,不由呵呵笑问:“青瑶怎麽了?谁惹你生气了?”
  
  青瑶揉身上去,倒入麻金怀中,娇声嗔道:“都怪余公子,我好心邀他到家中做客,他却一昧拒绝……”
  
  “胡闹,余公子与我有正事相商。”干瘪的手摸过青瑶那张细嫩光滑的脸蛋,“好了,你且与月璃一旁伺候!”
  
  青瑶退开,麻金转过头来与余靖说道:“好久没有外来的客人到我寨中做客!老夫今晚真是太高兴了!来,老夫先敬公子一杯!”
  
  月璃给余靖送去银杯。
  
  苗人与汉人不同,不喜茶而喜酒,客来以酒礼待,若是不饮,反而有伤颜面,盛情难却,余靖也不推辞,与那老人一口气喝了几杯。
  
  苗家的酒可不比其他,此地诸谷犹常产,而唯高粱为最,其黏者作酒露,酿做烧酒,酒能溶物,甚至燃烧,冰冻三尺不凌,窖地十年犹香。
  
  烧酒入腹,但觉如火焚心,饶是余靖这般自知酒量深浅者,亦不由暗叹厉害。酒气上脸,只是眼神却犹自清醒。
  
  酒过三旬,麻金问道:“公子觉得我这苗寨如何?”
  
  余靖笑著放下酒杯。
  
  “一方灵秀宝地。”
  
  “灵秀宝地……”麻金沈吟片刻,忽然叹息,“公子说得不错!只不过,这也是外人眼中表相罢了…其实,这寨子一直是得了山神庇佑,才得如今的风调雨顺。”
  
  苗俗崇鬼,信奉三十六堂鬼,七十二堂神,龙神、雷神、土地、山神,还有什麽五谷鬼、草鬼、山鬼、水鬼、岩鬼、麻阳鬼、高坡鬼等等,诸如此类,不一而俱。故此余靖听他如此说法,倒也并未惊讶。
  
  闻麻金继续说道:“只是近几年来收成渐少,仓中谷物库藏亦难後继,唉……想必是我等心不得诚之故。”
  
  “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盛极必衰。凡事岂有常满之理?田获丰歉,本来就有三分天意。天时不利,田里棵粒不收,也是常有之事。来年大丰却也未可知。老寨主大可不必如此介怀。”
  
  麻金摇头:“公子有所不知。其实我族中早有俗例,每年要牲祭山神,但这几年一直没有上贡……山神怪责,谷物欠收不过是对我们一个警示,若是再无牲贡,必定会惹恼神灵,招来大祸,绝代无後!”
  
  “牲祭?”
  
  “不瞒公子,其实贡与山神的牲礼……是活人,而且还必须是不及弱冠的童子。可是一年一牲,寨里早就没有年幼的孩童……唉……”麻金边说,边嘬著酒杯中的残酒,盯著余靖的眼神渐渐现出一股阴森之意,“今夜请公子前来,便是想与你相商,请公子把那小书童卖给我们,明日一早我们便要举行祭礼!寨子里会给公子奉上黄金百两,当然还会有其他好处!”他向两名女子使了个眼色,月璃青瑶马上一左一右贴了过来。
  
  月璃劝道:“公子您就答应了吧……”
  
  “不就是个小书童吗?看他那样子瘦瘦巴巴的,头发又黄又干,满脸麻子,又不识规矩,只要公子愿意,随便再找一个也比他好!”
  
  余靖眯起眼睛,眼中掠过一丝冷光,他打量了四周几个彪形大汉,不置可否:“寨主虽然是相商之意,但其实在下还是没有多少拒绝的余地吧?”
  
  “公子是聪明人,山野僻地,多的是恶禽走兽,不见了一两个人其实也是稀疏平常得很。呵呵……不过,我见公子气度不凡,想必是汉人的世家子弟,我们无意与官府为敌,所以特意请公子过来相商。”言下之意,便是说要不是不想得罪官府,就连余靖也走不出这个苗寨,麻金皱纹满布的面容如今看上去如同阴暗处随时等待噬食人肉的鬼魅,“事关村寨盛衰,牲祭之礼不可或缺,只好请公子割爱了。”
  
  余靖笑了笑,神情似乎有些犹豫:“他还是挺乖巧的,在下实在是舍不得啊……”
  
  青瑶见他被说动了,马上又劝:“公子别犹豫了,百两黄金足够公子买上十个小童伺候,何必在乎他一个?”
  
  余靖叹息点头:“既然这样,好吧……”
  
  麻金大喜过望,当即举杯:“如此当真是要多谢公子了!”
  
  冷硬下来的气氛顿时又变得热切,有月璃青瑶两位美女在旁伺候,两人又喝了几杯,余靖话里总是抱怨小书童伺候著他挺好现在没了挺可惜,麻金马上会意答应再多赠与白银三百两,书生连连称谢,便也心满意足了。
  
  两人更是投契,边聊边吃吃喝喝,好像全然把牲祭之事抛诸脑後,眼见天色便要发亮,余靖好像突然想起什麽,拉住麻金:“对了!我们汉人有个规矩,说死前得吃顿饱饭,否则黄泉路上得做饿死鬼的!麻烦老寨主给那孩子送些食物,免得坏了祭礼!”
  
  麻金想了想也是道理,也听过村里的汉人说过犯人拉出去杀头前也是有顿杀头饭吃的,於是便吩咐月璃取了个食篮过来。余靖嘀咕站起来,摇晃著显然已经半醉的身子,伸手过去帮著拣了些瓜果酱肉什麽的放进篮子里:“最後一顿总得给些好的……这个蜜桔不错,桃子也挺甜的……”一会便把篮子放满了,月璃起身要走,余靖忽然叫住她:“筷子忘拿了!”他晃晃悠悠地起身,恐怕是快醉了,脚下一个踉跄,青瑶连忙扶住他,戏笑道:“公子小心!”
  
  “没事,没事……”余靖把筷子胡乱塞进篮子,许是也没看清楚,一下戳到了里面的一颗桃子上。
  
  青瑶见他醉容可酣,眼神朦胧,眼见就要醉倒,不由得倾身过去将他搂住。月璃瞧著他二人如此暧昧,不由得有些不甘,於是道:“夜路难行,姐姐陪我去好吗?”
  
  青瑶本是不愿,但碍於寨主跟前,只好扶余靖坐回席上,与月璃一同前去。隐约还听到那青瑶埋怨的声音:“天都快亮了,哪里还有黑的?……”
  
  
  
  麻金见事情已定,更是开怀。
  
  只是此时余靖看来已不胜酒力,半躺半坐,闭了双目。
  
  过了一阵,突然那青瑶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麻金见状立即起身问道:“怎麽了?!”
  
  青瑶道:“月璃妹妹送了那篮子食物给那书童,谁想他只看了一眼便突然发难,揪住月璃问余公子在哪里……我想将他拉开,谁想那小书童力大无穷,险些把我也抓了去……我只好先逃回来报信……”
  
  麻金神色一变,低头去看那书生,但见余靖此时哪有半分醉态,双目炯炯有神,世间种种恶行在他面前仿佛无所遁形。
  
  他缓缓站起身,不复先前那副贪生怕死又受钱财美色引诱的纨!模样:“汉苗祭礼各自有别,在下也不便多言其他,但人牲之事,恕在下不能答应寨主的请求。故适才以送食之机,借“筷”“桃”之意警示小童,想必此时他已经先行逃走。寨主不必追了。”
  
  “你──”想不到余靖先前应诺不过是虚以委蛇让他们放松警惕,继而引他们代为送物,更在众目睽睽之下设法通知摇光有危险。
  
  面前这个文弱书生,外表看来温婉无害,却能有如此机敏手段,处变不惊。
  
  麻金自知中计,气急败坏,号令道:“马上派人去把那小书童给我抓回来!!”几名苗人马上领命而去,寨主阴冷的眼神如同毒蛇吐信,盯在余靖身上,“汉人果然狡诈,余公子言而无信,就不要怪我们下手无情!!”
  
  他抬手示意,当即有两名苗人围了过来。
  
  然而那明显处於危险之中的书生并未露出惊惧之色,只是叹了口气,越过面前两名高大的苗人肩膀,看向屋子的方向。
  
  略略,带著一丝不舍之意……
  
  
  
  “砰咚!!”一声乍响,塘中水花四起。
  
  似乎有什麽重物被丢入水塘之中,浮萍被荡开一个缺口,那一洼塘水幽深的墨色仿佛妖怪张开的嘴巴。水波荡漾开去复又平静成圈圈涟漪,没有任何东西浮上来,慢慢地,浮萍重新合拢,再度遮盖了漆黑地塘面。
  
  
  
  
  後语:有的时候……人比鬼,比妖更可怕……小摇大意了……老宋又一次完蛋……(莫非成为本系列文中完蛋次数最多的男主?!)
发表于 2009-11-3 23:05:45 | 显示全部楼层
留爪~~~~

这里的更新有点慢哦~~
 楼主| 发表于 2009-11-8 20:32:21 | 显示全部楼层
留爪~~~~

这里的更新有点慢哦~~
orange0129 发表于 2009-11-3 23:05



掩面。。。是我懈怠了>/////<
之后会用力搬的!
 楼主| 发表于 2009-11-8 20:35: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孽镜台上遇同袍,阴司不纳返阳间
  
  
  他觉得身体在漂浮,非常轻盈,轻得仿佛身体的重量并不存在般。
  
  待他张开眼睛,眼前是一条幽暗的道路,路两旁偶尔会看到一盏盏白色的灯笼,拿著灯笼的人似乎有些奇形怪状,或是牛首,或是马面,穿著打扮像是衙门的差役。跟在他们身後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是面容憔悴,神色恍惚,踉跄著脚步,若非被锁链牵著,只怕会晃到别处去。
  
  余靖只觉得这条路非常熟悉,明明没有任何记忆,却觉得自己曾经走过无数次。
  
  走著走著,忽然眼前一片开敞,但见岩山高耸,地上寸草不生,远处一座高耸的殿堂坐落其中,风声从山隙间吹出来,夹带著凄凉的呼号。抬头但见天顶无日无月无星辰,仿佛一团混沌,看那些衙差引路便是往那个方向走去,余靖也不由自主跟随著人群队伍後面走了过去。
  
  殿前右首之处,见一高台,台高一丈,上面放了一面古朴的巨大镜子,似乎每一个被带到这里的人入殿之前都要先到这面镜子前照一照,然而分出两列再入殿堂。余靖倒也遵守规矩,跟在队伍後面慢慢往前。
  
  今日似乎人比较多,排了好久,好不容易才轮到他。他前面那位是个仪表堂堂,一身大官衣著的中年男子,被带上台後在镜前一站,镜旁一位身穿黑蟒袍,长须黑脸的官员随便看了一眼,手中朱笔一勾,道:“送去第二殿。”
  
  那男子见衙差拿起粗大的铁链向他走来,可先前那几个衣著破烂的穷人无需落枷便送到另一条道上,当即叫闹起来:“冤枉!!凭什麽那几个破落户仍投人世,本官却要入地狱受苦?!”
  
  那官员抬头,厉目一冷:“万两黄金带不来,一生惟有孽随身。你这一世所做之事,唯你自己最是明白。罪孽尽摄於心,却逃不过孽镜照阴阳。一切罪孽早已在镜中映出,若你不服,但可扪心自问,自少到老,终此一生时,是恶多於善,抑或是善多於恶?!”言罢不再说话,低头继续看他手中的帐册。
  
  声沈如锺,敲在人心之上,只震得那人神魂难定,此时犹自深省一生,确实是作恶多端,为谋私利不惜陷害忠良,害得政敌抄家灭族,自己最後落得个佞臣之名,被新帝腰斩於市,然而此时想起自己金榜题名,初入黄金宝殿时那战战兢兢,却又带著一展抱负的豪情壮志的心情,不知何时起,逐渐被官场的黑暗所吞噬,迷失在纸醉金迷中……
  
  余靖看著那男子一脸颓然地被带下台去,终於是轮到自己了。闻君一席话,他倒也稍稍反省了一下自己,似乎也不曾做过什麽大奸大恶,却不知一些小诡计什麽的算是不算?
  
  边想著,边已走到了镜前,往镜子一瞧,隐约自己的容貌,只是那身上穿的却不是记忆中的青衫素袍,而是一套盘领窄袖的华贵官袍,头上还带了乌纱帽,若不是那张脸跟自己一模一样,还真让人怀疑这镜子里的人还是不是他。
  
  余靖心中疑惑不由得想走近些瞧个仔细,那埋头帐册的官员忽然抬头,瞧了他一眼,便似看到熟人般,诧异叫道:“你怎麽又来了?!”不理余靖不解因由,那官员叹了口气,合上手中册子,似乎这册子里并不会有余靖的名字,“这回又做了什麽得罪了阎君?唉,几千年来都没见你犯过什麽大错,怎麽如今却不得安生?”
  
  余靖更是糊里糊涂,但混沌的脑海中却仿佛应该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且这个因由,却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黑袍官员见他神色恍惚,不由皱了眉头,再看仔细些,忽然恍然大悟:“本王真是糊涂,阎君说你历劫入凡去了。今日归来,莫非是劫数已尽?”他连忙翻开帐册查找,然後捏指一算,“坏事!七魄归阴,命薄如纸,随便一个小劫都能让你枉死送命,你还敢去招惹那破军煞星?!”
  
  余靖倒是有点会意过来:“意思是说,我已经死了是吗?”
  
  “你阳寿未尽,死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尸身还没坏,赶快还阳还来得及!!”
  
  “还可以活过来?不能吧?”
  
  官员怒目一瞪:“怎麽走一趟人间连个规矩都忘了!!再说你堂堂第三殿阎罗,死於溺毙算什麽事?!快走快走!”
  
  余靖眨眨眼,看了看来路,一片幽黑漫长无比却不知通往何处。
  
  “走回去太累人了,反正迟早都得来,就没必要多跑一趟了吧?”
  
  “你也就剩下几片魂魄,连肉身都没有,哪里会累?!”那黑袍官员直给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谁人对尘世没有留恋?还真没见过不愿还阳还诸多借口的!!无奈之下,只好抬手劈开一道虚空,“也罢!待本王送你一程!”
  
  不等余靖答应,大掌一推,便将他送入虚空之中。
  
  
  
  
  
  咽喉一阵辣辣的疼痛,浑身疲软无力之余,每吸下一口气都异常艰难,然而正是肉体的疼痛,提醒了他尚在人世的事实。
  
  余靖撑开沈重的眼皮,已见天色大亮,四下一片死寂。他勉强撑起身子,喉咙一痒咳嗽了几声,居然从鼻腔呛出些泥泞的污水,苦涩发腥的臭味让他一阵作呕。
  
  半湿未干的衣服贴在身上,入秋的清晨凉风刺骨,吹得他浑身发抖,挣扎著爬起身想寻个避风的地方,四下一看,发现自己在一个相当大的坑底,附近景观看得眼熟,他吃惊地发现自己居然是身在昨晚被丢进去的池塘里。不过曾经被浮萍铺满池面的河塘如今就像个大土坑般,没剩下一滴水,只剩下塘底干巴巴的淤泥。
  
  而他正是站在塘底。
  
  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声音有些发哑叫唤不出来,更何况眼下情况未明,也不知摇光逃出这个鬼地方没有,而自己大概已经被当作是死人而丢在这里了。无奈之下,只好拖著身体来到塘边,手脚并用地爬上去。但泥泞湿滑,加上他险死还生,手足乏力,几次爬了半道都滑了回去。
  
  这塘底还挺深的,余靖蹭了一身的污泥,却仍是未能离开。
  
  他便也不再试图攀爬,站在原地,看了半晌,然後,反而退了半步,抬手捻诀,口中念道:“著!”话音一落,但见阴风簌簌,面前难於攀爬的泥壁塌下一方,如同一条斜坡缓道供人行走。
  
  余靖借道而上,安然回到岸上,而後回头,看了一眼,并无半分诧异神色。
  
  其实记忆就像被一层薄薄的纱轻轻包裹著放在脑海深处,只要一个契机,将纱挑破一点,所有的记忆便如同流水泻地。更何况经历生死,地府重游,更在孽镜台前一照?
  
  余靖是宋帝王,宋帝王便是余靖。
  
  本就如此。
  
  低头看了看浑身的泥泞湿意,委实难受,施法更换当不算难,只是……他却没有去做,因为他已经听到了身後的脚步声。
  
  “余靖!!!”
  
  几乎是扑过来的少年就像一颗流星般撞了过来,险些把他又撞回塘底去,好不容易站稳,又被抓住一阵摇晃,快要把刚回来的魂魄给摇散掉。
  
  “你又活过来了!!你还活著是吗?!”少年瞪大了眼睛盯著他,伸手去探他的鼻下以及摸他颈项的脉搏,在终於确认他是个活人之後,登时又换上一副暴怒的表情,“没死你在塘底下挺什麽尸啊?!”
  
  余靖垂眉,没有错过少年眼中曾经有过的湿意和留下了红丝,莫名的,居然有些吃味,想当初自己在地府魂飞魄散时也没见他这般表情,可这个“余靖”的躯壳却能得摇光如此相待……
  
  见他不答应,摇光只当他神志不清,也没有再作追问。这半个时辰前,收到余靖给他送来的示警,他并不曾逃走,反而急急赶来,寨主麻金纠合大批苗人想要将他围捕,然而这些凡人又岂是破军星的对手,几下手脚便将他们全数制服。然而当他从麻金口中逼出余靖下落,急急赶到此地,却已发现余靖被沈入河塘,摇光一怒之下以耗力蒸干池水,可惜余靖早已溺毙多时。
  
  摇光实在没有想到余靖竟有此一劫,否则定不会容他只身前去附会,早前根据麻金所述,原来他们打算将他当作牲祭,要余靖交人,不料这个文弱书生表面顺从答应,却暗地里施计示警,为此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看到躺在池底下一身泥泞,湿漉漉已然僵硬多时的尸体,摇光竟觉得难以自抑的愤怒和难过,心更像是缺了大大的一块。这个总是花花肚肠的家夥明明可以独善其身,却偏偏为了救他不顾自身安危……笨蛋……就算转世了,也还是一个想不通关节所在的笨蛋!
  
  涌动在心底的怒火在看著余靖湿漉漉地躺在半干的泥沼上,想著这个家夥平素整洁,於是回去在行李里找了身干净的衣服打算给他换上,谁想一回头,竟见明明已经断气多时的人不知怎的又站了起来,还一脸惋惜地看著身上的湿衣服……
  
  他难以抑止焦急的心情去确定他仍然活著的证据,鼻子的呼吸、胸膛的起伏、脉搏的跳动,待一一确认过後,心一下满了。
  
  忽然有种鸟儿在海上飞了许久总算落到了礁石上的感觉,稳稳当当的。
  
  顾不得去想为什麽他会死而复生,心里只有一个古怪的念头,太好了,他还活著……
  
  
  
  後语:当当当!宋帝王华丽丽回归鸟!~~~虽然对余靖这种偶尔耍点腹黑小聪明的凡人书生性格来说有点可惜,8过这只是老宋这家夥性格里的冰山一角啊一角!对於凡人书生的余靖来说,要包容照顾那个破军煞星似乎还欠点火候啊~~~~~~(咬手帕)



第六章 扬汤止沸当抽薪,削株掘根除恶尽
  
  
  “哈啾──哈啾──”大大的两个喷嚏让摇光回过神来,见余靖在冷风中揉著红红的鼻头头,一身泥泞狼狈不堪,便连忙将手里的干净衣服递了过去。
  
  “快些换下湿衣!”
  
  “哦……”余靖接过,也确实是冷极,相当干脆地脱掉了又湿又黏还一股子腥臭味道的衣服,换上干净清爽的袍子,这才大大地舒了口气。挺腰回头,却见摇光的眼神深得摄人,盯著他的脖子的视线简直就似要烧著了般。
  
  “怎麽了?”
  
  摇光不语,走过来,抬手扒开他的领口。
  
  但见白皙的颈子上,喉咙部位有一道相当明显的深紫色瘀痕,看仔细些竟然还有几道分布颈侧的指痕!之前只想著余靖已死未及细看,如今才发现这个文弱的书生不但被残忍地沈尸塘中,更曾被人以手勒颈试图将他先行勒毙!!
  
  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苗人,他根本没有反抗余地……颈项被死死勒紧,强行断了呼吸,窒息是没有任何活人能够承受得了的痛苦……眼瞳逐渐放大,身体也没有再挣扎的力量……苗人只当他已经死去,便将他丢入池塘……发软的身体逐渐下沈,好不容易解开咽喉桎梏恢复呼吸,却无法阻止汹涌灌入鼻腔的浊水……
  
  “摇光?”
  
  余靖担心地看著摇光脸色忽青忽白,攥紧的拳头甚至捏出了道道青筋。
  
  听到他的轻唤,摇光才抬起头,眼中火焰跳跃不定,他忽然伸手过去,仔细地为余靖扣上领子上一颗颗布扣,这才勉强地遮去了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待扣上了最後一颗,他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个村里的人,都得给你陪葬。”
  
  轻描淡写的说话,却带著凶厉残忍。
  
  余靖一阵恍惚,一时间,他仿佛又站到了千年之前那场瑶池盛会之中,瑶池碧玉金荷上,少年白衣长发,俊美无双,一身噬人耗气震慑天界百仙。傲视天宇,帝前不逊,抛下一句:“破军请战!”
  
  嘴角,撩起了一个不著痕迹的弧度。
  
  恣傲心性,万年难改,他喜欢的,不正正是这个不受天地拘束,不得仙圣喜爱的恶劣煞星吗?
  
  只是,他却不能为了区区小事,让摇光手染鲜血。
  
  即便这寨子里的人信奉邪灵,盲目牲祭童子,甚至不惜残害无辜者性命,算得上死有余辜。然而生死有命,若摇光强行逆道而为,只会徒添杀孽,全无补益。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因果报应,总会落到这些人头上。届时阎罗殿上,还得有他宋帝王判上的这一笔。自然会让这些胆敢在阎罗头上动土的恶人仔细知道,第三殿下十六小狱的刑法如何叫人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多待片刻。
  
  是以,又何必急於一时?
  
  摇光能为自己的死而生气,甚至怒火烧心,不惜屠村殉葬之意已让他暗暗高兴,余靖伸手拉住意欲转身而去的少年。
  
  摇光怒火中烧,正待发泄,却又被拉住不由更恼:“你拉我作什麽?!”
  
  余靖眨眨眼,指著自己:“我又还没死,要殉葬品作甚麽……”
  
  “你已经死了!!”摇光扑上前去,一把扯掉他的衣襟,裸露出来的深紫淤痕足够说明一切,“若你不是……若你不是……你早就……”是他太过大意,以为没有妖怪,鬼神不敢近身,便没有危险,却忘记了这尘世之上,更多的是被贪欲蒙蔽双眼的人,而这些人泯灭人性,行径疯狂,残虐如兽!
  
  少年倔强地咬著嘴唇,瞪大的眼睛,怒火中难掩悔恨难过。
  
  “对不起……”余靖双臂轻轻地环上少年单薄的肩膀,不带一丝强硬地将他搂入怀中,历经万年红尘,早该看破生死的星君,本不该为一个凡人的生死执著,然而他却为他一再破例。
  
  这般骄横却也可爱的破军星,如何叫他不心怜,不珍惜?
  
  “对不起,”他轻轻地说,这是一直欠著他的道歉。那日的阎罗殿後失控的疯狂,害这少年星君塌上求饶落泪,伤了他高傲的自尊,他不曾後悔过自己的作为,却欠著摇光一句道歉的话。
  
  然而他自持阎罗身份,无法说出这一句话,如今就容他再狡猾一次,借这副凡间的皮囊作掩,说出那一句拖欠多时的话。
  
  “这都怪我的不好……摇光,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摇光静默著。
  
  书生的手臂并没有多强壮的力量,更没有强制的桎梏,暖暖的温度,是独属於他的包容,明明可以轻易挣脱却又不想甩手挥去。这个男人,无论失忆与否,都会在他疲惫软弱之时,如同一缕穿透厚云的阳光,照落阴霾的心田。
  
  於是就这麽容他放肆,反正眼下他又不是九天恶曜,不过是一个凡间少年。
  
  过了一阵,余靖才打破了沈默,小声地劝道:“那些人虽说罪无可恕,但我们并非官府,无权定罪,若是把他们杀了,反而落了滥杀无辜之名……”
  
  悔恨之心一去,少年又恢复了那倨傲自我的脾气,听他这麽说来,只当余靖迂腐怕事,不愿招惹麻烦,便恼著推开他:“岂能如此作罢?!若是放过这些恶人,回头他们又去害人!”
  
  “说得也是。”余靖很自然地松开手,没有强加的意思,转头看了看苗寨的方向,“对此等说不得道理的恶人,自然不能以常理论。”
  
  “不然你说如何?”
  
  余靖回头,看向摇光略略一笑,这笑看起来平常得很,可摇光却觉得身後阴风一阵,凉飕飕地渗人。
  
  “当若抽薪止沸,削株掘根。”
  
  扬汤止沸,不如灭火去薪。
  
  削株掘根,除恶自当务尽。
  
  斯文的书生娓娓道来:“之所以要牲祭活人,便是因为山中有盘王之故。只要除去所谓的神灵,他们自然也就没有牲祭的理由了。”以牲祭人命换来的风调雨顺,本就忤逆纲常,回复原状也不过是遵从天道循环罢了!至於失了庇佑的村庄以後会如何,是颓废破败,乃至灭亡与否都不是他们可以干涉的了。
  
  对此等做法完全不觉得有半点阴损之感的书生,说完还非常自觉地低下头来,询问摇光的意见:“你觉得这样好吗?”
  
  摇光岂有不懂其意,眼中闪过一丝邪光:“正合吾意。”
  
  
  
  
  
  两人回到苗寨,便见那群被摇光制服的苗人全部倒在谷场之上,也不知他施了什麽法术,个个脸色发青,动荡不得。
  
  摇光走到那罪魁者寨主麻金面前,敲了个响指,麻金只觉得身上看不见的束缚立时解开,手脚却仍是发软。当他看到跟在他身後的余靖,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嘴里惊恐地哼哼:“鬼……鬼……”
  
  也无怪他如此惊怕,若是换了常人,沈於池底半个时辰之久,无论如何都得死个通透彻底了,哪可能似余靖这般还能活蹦乱跳?!
  
  余靖从摇光身後走了出来,见地上的苗人面色惨淡,居然还咧嘴一笑,那笑容是一个阴森,一个高状结实的直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偏这书生没有一点吓到人的自觉,一脸无辜地凑近:“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承蒙寨主照顾,在下来回礼了!”
  
  麻金吓得浑身发抖,想逃跑又四肢无力,眼睁睁看著余靖像厉鬼索命般慢悠悠地挪过来,猛地想起了自己有盘王庇佑,马上大声嘶叫道:“你这个孤魂野鬼!我们有盘王庇佑!!邪鬼不得近身!!”
  
  余靖摸了摸下巴:“请问你们的神灵如今何在?我倒想看看它是如何厉害!”
  
  麻金大叫:“盘王大神威力无边,你不要妄想与之抗衡!!”
  
  “听说祖神盘王,乃以犬之姿,万军中取敌将首级,受帝封赏更得公主下嫁,当是英勇无匹的神灵。但寨主山里那位‘盘王’,倒像只躲在洞中等著族人伺候著把牲祭送到嘴边的怪物!”
  
  “胡说!!你敢污蔑盘王,定遭天打雷劈!!”
  
  麻金几乎想要扑过去撕碎余靖,旁边的摇光岂容他放肆,一脚将他踩落在地,这一脚下去,也不知断了几根肋骨,怒道:“嚷嚷什麽!雷公在我面前过还得把他那把破铁锤收著,回头我让他先往你脑门砸上一锤!”
  
  余靖自是有恃无恐,慢悠悠地问道:“这麽说来,寨主是亲眼见过盘王了吗?”
  
  麻金疼得说不出话来。
  
  “既然没有见过,又如此肯定洞里面的就是祖神盘王?”余靖无视对方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一副好心提醒的模样,“说不定不过是只大麽点的野狗罢了!”
  
  “你……你……”若论唇舌之功力,麻金哪里是余靖的对手?当即气得七窍生烟,又骂不出话来,两眼一翻便给气昏了过去。
  
  余靖反倒笑了起来:“一寨之主,气量怎如此之小?”
  
  於是不再理会昏死过去的麻金,转而看向旁边地上放倒的一众苗人,那些苗人纷纷以惊恐的神色看著他,却又逃之不及,直至他的视线落在一个有点眼熟的苗人身上,余靖露出认出人来的表情:“诶!你不是……”
  
  不等他话说完,那苗人吓得是魂飞魄散,惊叫不已:“啊啊啊啊──公子饶命啊!!我也是受寨主之命才会下此毒手!!”
  
  余靖盯著他,那眼神里的怨毒是说有多深就有多深,只看得那苗人仿佛下一刻就要被他拖入地狱般极度恐惧。
  
  “……我想知道,盘王在哪里?……”
  
  “就在翠屏山後面半山腰的洞里!!饶命啊公子……”
  
  “早说不就好了!”
  
  地上的众人愣忡地看著面前这个刚才还像恶鬼般浑身散发阴森鬼气的书生转眼间变回斯文无害的模样,全都目瞪口呆愣成一片。
  
  余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顺便揉了揉眼,看向摇光的眼神亮晶晶地清澈,哪里有半点阴郁?要知道面部表情能够出神入化可不是件简单的事,特别是眼神传递的情绪更是极其高深,那可是真功夫,绝不是施法变化而得,故此他一向不必像其他阎罗殿主般变化出狰狞法相已震慑恶鬼。
  
  他转身过去看了一眼层峦叠嶂的山岭:“山高路远啊……”回头,扫过地上几个青壮苗人,“在下身体不适不便攀山越岭,还得劳烦几位把我们抬上去!”
  
  
  
  後语:狼狈为奸的两只啊……明显的恶劣情侣档,天枢老大算有先见之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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