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月,春。
黄昏。
陆小凤在花满楼的小楼里满足的打出一个饱嗝,懒懒的躺在窗口的竹藤摇椅上。
摇椅上铺了一层薄薄的,以上等的丝绸为盖面的软毯,在这样的季节里冷暖适中。
用脸蹭了蹭柔软顺滑的毯面,陆小凤笑嘻嘻的接过杯花满楼递来的茶,不忙着去喝,先用力的闻了闻,然后幸福的叹道:[我已经很久没闻过那么香的茶了。]
花满楼淡淡一笑,在窗前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下,静静的享受着一天中阳光最后也是最温柔的抚摸。
他并不急着问陆小凤为什么来的时候像个刚从地狱里逃出来的饿死鬼,也不急着问这个饿死鬼为什么在差点噎死自己前还不忘直勾勾的瞪着他。
那种近乎于目瞪口呆的视线,强的不用细细留意也可以察觉。
[嘿嘿,花满楼,你可知道我从哪回来?]摸摸胡子,陆小凤的眼睛开始闪闪发亮。
[海边。]淡淡一笑,花满楼解释道:[你的身上带着海的味道。]
[是吗?]低头闻了闻自己,陆小凤赞同的点点头[我已经两个半月没洗澡了。]
花满楼吃惊道:[多久?]
[两个半月]陆小凤笑的贼兮兮的,居然还带点炫耀。
花满楼皱着眉道:[这些天你在干什么?]
[我在忙。]
[忙着还赌债?]花满楼忍住笑意,他记得陆小凤有次为还司空摘星的赌债而忙的像条刚从泥里捞出来的狗。
陆小凤大笑,道:[忙着做条鱼。]
[鱼?]
闲闲的点了点头,陆小凤喝了口茶后才道:[其实这次你只猜对了一半,我是从海里回来。]
[海里?]
[对,海里!我本来想随着商船去东瀛走走,没想到途中遇到大风浪,船沉后在海里浮了八九天才被救上来,那条船不去东瀛,我也只能随船折返。这一来一往,就用了两个半月。]陆小凤看了眼花满楼,大大的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我用了两个半月就只为了去海里浮个八九天,我不是条鱼是什么?]
[哈哈。]花满楼大笑,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中起身点亮房里的铜脚灯,道:[那你先前那么直瞪瞪的盯着我是为何?莫不是怕我因你没洗澡而把你从这小楼里丢出去吧?]
[当然不是。]陆小凤伸了个懒腰,嬉皮笑脸的答道:[我就是一年半载的不洗澡,你也不会将我丢出去的。]
花满楼笑着摇摇头,状似一本正经的道:[我的确不会将你从小楼里丢出去,但我会将你丢到另一个地方去。]
[什么地方?]
[能洗干净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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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在内室里沐浴,不安分的声音使人毫不费力的就能想象出那玩了一地的水。
花满楼坐在桌前,静静的品着茶的清香。
尽管陆小凤没有回答,但他临去沐浴前的那句‘花满楼,能在这里见到你,真好。’已经透出了他的答案。
他是猜到了西门吹雪与花满楼的关系,所以才为会在这见到他而那么意外。
意外吗?
该是有些意外的。
但西门吹雪是西门吹雪,花满楼是花满楼。
放下了剑的西门吹雪不是西门吹雪,放下了这幢小楼的花满楼也不是花满楼。
既然如此,何须意外?!
不期然的想起临行前西门吹雪身上逼人的寒气,花满楼怔了半晌,终于还是微微一笑,将杯中的茶撤下,换上了陈年的好酒。
有朋友在的日子,花满楼从不介意浅饮两杯,尤其当这个朋友是陆小凤时。
[好香!]带着浑身的热气,陆小凤跳到那张摇椅上闭着眼睛道:[埋在桃花树下刚刚开封的十七年的女儿红。嘿嘿,花满楼,你拐了哪家的多情少女?]
无奈的摇摇头,花满楼笑道:[秦三爷昨日嫁女儿,托人捎了一坛给我,没想到今天就把你引来了。]
[秦三?那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他居然会特意给你一坛那么上好的女儿红,你一定是帮过他大忙。]一边说话,陆小凤居然还有本事连着倒了三杯酒下肚。
花满楼浅浅一笑,淡淡道:[不过是举手之劳。]
陆小凤知道花满楼不是好大喜功的人,但他口中的‘举手之劳’若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那只铁公鸡怎么肯拿出这样珍藏了十七年的女儿红。
要知道,据那些在秦三手下做事超过十五年的人讲,有个忠心耿耿的侍从替秦三挡了四次刀也不过换来秦三在年夜饭时替他多倒一杯酒。
铁公鸡能做到秦三这个地步,也真叫实属不易。
陆小凤定定的看了会花满楼,看他细细的品着杯中的女儿红,看他一如往常般笑的温和淡雅,不由有些失了神,忽然道:[这次出来,有归期吗?]
他是西门吹雪的老朋友,当然知道西门吹雪那样的人看着孤寒淡漠,但对认定之事往往固执难改。
花满楼能回来,必定是出于他对花满楼的尊重。
只是,西门吹雪的耐性能有多好?
花满楼一怔,把玩着转了一圈杯子,轻声道:[同是江湖男儿,不妨随性,不妨随缘。]
[说的好!]笑着点点头,陆小凤忽然笑的有点不怀好意,凑近花满楼道:[你离开时,他可生气?若是生气了,你定要形容给我听,下回见面我好拿它来保我的胡子。]
花满楼也不理他,淡淡一笑,道:[你能想象那人生气的样子吗?]
两人沉默,想着那一身衣白如雪,孤寒高傲的人暴跳如雷的样子,同时大笑出声。
那人是西门吹雪,要他暴跳如雷简直比要陆小凤不去喝酒、不去追着漂亮姑娘跑更难上十倍!
陆小凤又摸了摸胡子,忽然道:[花满楼,你可知道‘兵谱山庄’?]
[自然知道。]花满楼点点头,[听说老庄主有意近日传位,然后归隐山林。]
[不错,这可以说是武林近日来最大的一件事,何况在老庄主传位前将开放兵谱山庄的密室,展列私藏,以做庆贺。江湖上不少人都摩拳擦掌,希望能在那几日求得顺心的兵器。]
兵谱山庄崛起已然超过百十年,但他们的先祖不过是醉心于兵器的商贾,因此虽然求得了不少难得的神兵利器,兵谱山庄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有些私藏的山庄。
直到七十六年前,兵谱山庄的前任庄主亲手铸出吹毫断发的‘如意钩’悬于兵谱山庄大厅之内,兵谱山庄方才扬名武林,成为响当当的兵器世家。
此后,不少江湖人士都以拥有‘兵谱山庄’的兵器为荣,尤其渴求‘兵谱山庄’亲自打造的兵器。
在七十六年间,‘兵谱山庄’只让出过三把自己打造的兵器,皆是昙花一现后不知所踪。
由此,兵谱山庄也越发神秘。
[花满楼,这样一个神秘的地方居然公开招待各方英雄,并打开密室以做展览,你说怪不怪?]
花满楼笑着点点头,道:[是有些蹊跷,不过要说怪,近日来的怪事还真的不少。]
[哦?怎么说?]一听到有好玩的事,陆小凤那双灵活的眼睛不由更亮了。
花满楼顺手一指桌上那坛女儿红,道:[替我送酒的小哥抱怨说,兵谱山庄的二公子霍津舟也有意想娶秦三的女儿,但秦三居然让女儿嫁了个身份样貌皆差一等的姑爷,累的他为此输掉了老婆本。]
[什么?]陆小凤着实吃了一惊,[那个铁公鸡居然放着家财显赫的霍津舟不要?!他是为了钱连老娘都敢卖的人啊!]
[所以说是怪事,虽然据秦三所说是宠溺女儿,故而依顺女儿的决定,但就秦三的脾性来看,应该不会放弃与兵谱山庄结亲的机会,更不会为此得罪兵谱山庄的二少爷,除非……那个新姑爷并不如表面那么简单。]
[的确。]摸着胡子点点头,陆小凤笑道:[这个兵谱山庄是越来越有趣了……花满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我们也去走走?]
花满楼了然的一笑,他就知道这么热闹好玩的事陆小凤一定不愿错过!
兵谱山庄呀……
这样的一次盛会,西门吹雪会去吗?
虽然没有直说,但花满楼明白西门吹雪的意思,这次西门吹雪没有拦他一方面是尊重他,一方面也是有意想知道花满楼的思念有几分……
而他,已经开始有些想念那熟悉而带点寒意的气息了……
2
午时,望江楼。
[许伯,那个人真的会来吗?]一仰脖子,用力灌下一杯酒,露出一张俊朗中带点稚气的脸。
两道此刻拧在一起的浓眉显出他的耐性有限,而且已经快用完了。
那个叫许伯的小老头慢悠悠的绕过这个华衫少年,走到窗口望了望,沙哑着道:[大少爷,老爷已经写过信函,何况老爷说每年的三月,那人都会到望江楼来钓鱼,你只要等着就行了。]
[钓鱼?]少年人一撇嘴,瞥了眼望江楼底延伸出去的宽广的平台。
的确是个钓鱼的好地方,但谁会在三月天的时候跑望江楼来钓鱼? 又能钓到什么样的鱼?
[我究竟要等谁?我都没见过他,那老头就那么肯定我认得出来?]烦躁的抓抓脑袋,少年人忍不住埋怨出声。
如果不是那臭老头说这是他最后一个机会,此时的他应该在扬州最大的‘无双院’中享受着陈年美酒,更享受着目前天下最红的清倌人柳无双所展现的独门琴技。
柳无双心性高傲,容貌倾城,而且萍踪无影,这次她借宿扬州无双院半年,却只见过三位客人,就连他,堂堂关中首富的嫡长子,崔道弥,也是在经过五个多月的等待后才有机会见上一面,结果却被自己的老爹破坏了。
[老奴不知该如何形容,但老爷说只要大少爷这几天都在这个位置上等,一定等的到他,等见到了,老奴自然认得出来。]许伯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
[罢了,罢了。]崔道弥挥挥手,许伯只是他们家看门的,老头子怎么可能对他详说。
话说回来,如果他不是被自己的老头踢出家门,身边早该是丫鬟成群,又怎么可能跟着个看门的老头。
尚来不及继续抱怨,就见江畔上起了一阵骚动。
一艘正在靠岸的精雕细琢的画舫引起了不少人的惊叹,崔道弥也忍不住站了起来,只看了一眼,就低呼道:[柳无双!是柳无双的画舫,船头站着的那个不就是她的随身管家吗?她怎么到了这里?]
他太熟悉那个管家了,过去的五个月里,他想方设法的接触那个管家,想请那个管家给个方便,把他的心意带给柳无双。
整个扬州城的人都知道,崔大少爷痴心一片的追着柳佳人,甚至为了佳人被自己的父亲逐出家门。
对此,他无法否认,他承认自己是爱上了柳无双,就在柳无双刚到扬州时的那次惊鸿一瞥之后。
[少爷,您要找的人已经到了。]许伯忽然指向画舫。
一行人从画舫里走出,为首的是一个长的很好看,脸上带着笑意,眼睛里闪着光芒的人,一个有四条眉毛的人。
陆小凤。
当然是陆小凤。
除了陆小凤,还有谁能让柳无双在三月天里坐着画舫送他来?除了陆小凤,谁能在离开柳无双的画舫时仍然精神饱满,态度随意?!
崔道弥呆了。
他是第一次看到四条眉毛的人,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柳无双的画舫里有男人走出来。
从来没有人,甚至连他都没有踏上过的画舫里居然有男人走出来?!
简直不可原谅!
所以崔道弥动了,他一个鹞子翻身直接从望江楼跃下直扑陆小凤。
一声龙吟,腰畔的剑已然出鞘。
所有的人都惊呼出声,许伯更是惊讶的差点昏过去。 少爷被赶出门前老爷曾再三交代,此去望江楼是对那个贵客有事相求,务必好言好语的请那个贵客收留崔道弥。 如果得罪那个贵客,或是崔道弥在那个贵客身边寄宿一段时日后仍无长进,那崔道弥就永远也休想恢复关中第一富豪的娣长子的身份。 但现在,少爷……却拔着剑冲了过去。
崔道弥是大少爷,起码曾是关中第一富豪家的大少爷,今后也有可能继续当他的大少爷。
这样的大少爷虽然学过剑术,但通常不怎么样,所有教过他的师父都更乐意教他轻功,起码逃命的时候很管用。
当然,扑向敌人时也很管用。
所以当陆小凤抬头时,就见到了一个一身华服,一手提剑,一脸杀气的年轻人以很快的速度扑到他面前。
剑光落下,陆小凤迎着剑光屈指一弹,崔大少爷就被弹到江里了。
其实崔大少爷本来是可以不被弹到江里的,只要他放开握剑的手,那现在他人最多落在画舫的栏边,但崔大少爷的脾气也很倔,他宁可连着剑一起飞出去也不愿放手,就这点来说,陆小凤还是挺欣赏他的。
所以当崔道弥喝饱了江水,探出头破口大骂时陆小凤已经不生气了,反而笑眯眯的站在一旁绕有兴趣的打量他。
[你没事吧?]一只手伸到他面前,崔道弥抬眼,才发现这个可恨的小胡子身边站着个身穿月牙色衣衫,笑容温和的年轻人。
他本来不想理会这个小胡子身边的人,但眼前真诚静雅的笑容实在让人无法抗拒,更无法对它抱有敌意。
他将左手伸出来,很快的被拉了上来,年轻人一把扯下身上的披风裹住他,顺手抚上他已经毫无知觉的右臂。
很快,他的右臂就恢复感觉,可以握手成拳了。
[呃,谢谢。]崔道弥腼腆的一笑,回过头去朝着陆小凤吼:[你就是那个要我跟着你当小厮的疯子?!呸!你休想!小爷我是崔道弥,你算什么东西!]
陆小凤忍住笑,无辜的眨眨眼,向花满楼问道:[这就是你受人之托,特意来接的人?真的是‘人’?]
花满楼笑着点点头,转向崔道弥的方向,浅浅笑道:[在下花满楼,我才是前来接你的人,你不会成为在下的小厮,在下也不是疯子,而且与你一样是人。]
瞪大了双眼,崔道弥在陆小凤张狂的笑声中既尴尬又无措的对着花满楼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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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下姜茶,崔道弥闭着眼睛感受到一股暖意游遍全身,他舒服的呼出一口气,动了动还有点酸痛的右手臂。
在许伯陪着笑,脸色灰白的连连点头下,崔道弥终于相信这个长相俊美、气质怡然却是看着比自己还单薄一些的花满楼就是他老爹要他跟着的人。
但更让他吃惊的是……这个年轻斯文,随时都有着温和的笑容,让人愉快、心安的人……是个瞎子……
花满楼是瞎子?!
把他从江里拉上画舫,精准的抚上他手臂的穴位,站在让人痛恨但的确洒脱俊朗的陆小凤身边却丝毫不显逊色的人是瞎子?!
……
那他老爹要他跟着一个瞎子学什么?
一拍桌子,崔道弥忽然大声说:[我知道了,老头子一定是要我保护你!花满楼,你放心,就冲着你今天拉我一把,上刀山、下火海的小爷也跟你上!]
[哈哈!咳!]陆小凤差点被盘子里的点心呛死,对着崔道弥摇头道:[年轻人,难怪你爹要你出来历练。]
[你说什么!]崔道弥拿眼睛瞪他[花满楼毕竟……毕竟那个……反正小爷我护他护定了!老头子说了,若是无法做到他满意,我就休想回去。]
花满楼淡淡一笑,顺手沏了杯茶给陆小凤,浅浅笑道:[多谢道弥兄的好意,在下平时可以打理自己。说照顾是崔老爷子的客气,道弥兄若不嫌弃,不妨将这段时日当作与我们一同出游?]
崔道弥果然被不留痕迹的转移了注意,兴致勃勃的问:[我们要去哪?]
[近日‘兵谱山庄’有次聚会,道弥兄可有兴趣?]
崔道弥更感兴趣了,道:[哦?是江湖聚会?那岂不是可以见到许多人?]
[据说只要是兵器谱里有所记载的兵器‘兵谱山庄’里都有,向来这次聚会理当热闹非凡。]
[你去那……]崔道弥虽然闭嘴的快,但花满楼又怎会猜不到他想说什么?!
毫不在意的浅浅一笑,道:[在下虽然身有眼疾,但仍喜欢让人愉快的地方。而有朋友的地方,都是令人愉快的。]
崔道弥一愣,随即懊恼起自己的心直口快,他暗暗的拧了拧自己的胳膊,努力的克制着不期然的鼻子一酸。
望着花满楼真诚平和的笑容,看他毫无停滞的在三人的茶杯中注满茶,崔道弥忽然觉得老头子把自己踢出家门,却让他遇到眼前这个豁达坦诚的人也是件不错的事。
陆小凤看着崔道弥的样子挑眉一笑,这小子还不知道花满楼的笑容,究竟是经历了多少磨难后仍保有这份平和并依然这般纯净……
同时他也暗骂自己缺心眼,他居然又忘了花满楼的眼疾!
不过不要紧,忘了花满楼身有眼疾是花满楼的朋友的通病,而花满楼也从不在乎,就像花满楼曾经说过的,他已经拥有很多,甚至比很多人都拥有的多,所以他比很多人都快乐的多……
抬起头,果然见到花满楼朝着他这个方向露出一个温暖并带着默契的笑容。
[崔道弥]陆小凤对着崔道弥一抬下巴:[你那么兴致勃勃的,是想见谁?]
崔道弥立刻露出一脸的敬意,十分向往的大声道:[西门吹雪!]
[咳。]
这次呛到的是花满楼。
他有些慌乱的吸了口气,脸上泛起些许薄红,乍然听到西门吹雪的名字,竟让他心神一乱。
仿佛一坛在树下埋了许多年的酒,忽然被拍开了封泥,香味立刻弥漫开来……
这份思念,从离开万梅山庄时便开始一点一滴的累积,如江南的春雨,本以为是沾物不沾衣,谁知早已渗入了心底……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玩味着的点点头,瞥了眼略微有些走神的花满楼。
口中却向崔道弥问道:[你知道西门吹雪?]
[当然知道!]崔道弥像受了什么侮辱般的瞪陆小凤,[莫说天下用剑的人,只要有点见识的谁不知道西门吹雪!谁不佩服西门吹雪!]
[哈,我就不佩服西门吹雪!]一声冷哼,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屋子里,这人的身手不但快,而且轻灵,轻灵的好似一抹月光,不知何时洒了进来。
花满楼微微一笑,重新调回了他刚刚侧身转向窗边的身子。
那人一转亮晶晶的眼睛,接着道:[只是崔大少爷确实佩服西门吹雪,佩服的连他自己的名字也不要了,嚷着吵着要改名,改名叫‘崔雪’。]
崔道弥脸色大变,刚刚站起,却见陆小凤大笑着丢去一个八分满的茶杯,去势甚快,眨眼就到那人跟前,简直像要在那人的脸上砸出个洞来。
那人哈哈一笑,嘴巴一张,叼住那个茶杯,顺势一个后翻,再站稳时,嘴一松,已经空了的茶杯落在他手中。
且不说在这一个后翻中,满满的一杯茶全部进了那人的嘴里半滴未洒,单看那薄薄的青瓷茶杯丝毫不损就知道他叼住茶杯卸去内力时的那手功夫有多漂亮。
崔道弥看的眼睛都不眨,简直想拍着手叫他再来一遍,却见这个眼睛特别有神的人对着陆小凤摇头道:[陆小鸡呀陆小鸡,你是越来越不长进了,招待朋友居然不用酒?!喊你陆三蛋真是一点也不错!]
陆小凤嘿嘿一笑,道:[给你这猴精喝酒?你就不怕上面的脸和下面的脸一样红?!]
忽然出现的这人是司空摘星,独行天下且从不偷值钱东西的偷王之王,司空摘星。
他现在几乎被陆小凤气掉鼻子,翻了个白眼不理他,径自和花满楼打了个招呼,然后围着崔道弥转了一圈。
[小子]司空摘星顺手在崔道弥肩膀上一拍:[叫你十四姨娘放弃去找的那串珠子吧,东西已经物归原主了。]
[啊?是你!]崔道弥瞪大双眼,惊讶道:[你怎么做到的?那天我们所有的人一起吃饭给我家老头子贺寿,结果一眨眼,十四姨娘就说手上的珍珠手环不见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不见的,明明吃饭前还在,她直嚷着说见鬼了!]
当然,在老爷的寿筵上大喊见鬼,十四姨娘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司空摘星眯着眼睛得意的一笑,并不做答。
到是崔道弥自顾自的点着头,恍然大悟道:[难怪你知道我想改名的事……]一顿,脸上不由一红,低咳了一下不再接着往下讲。
虽然他的确闹过要改名字,但现在忽然发现,他因为追着柳无双跑又吵着要改名而被老头子轰出家门的事好像是挺荒唐的。
他红着脸撇开头,不去看陆小凤和司空摘星调侃的眼神,却见到花满楼朝着他浅浅一笑。
那种温暖而了然的笑容顿时使他宽慰不少,丢人般的窘迫也轻松许多,不由争辩道:[为什么不能敬佩西门吹雪?!他是我心里的英雄,小爷我就服过他一个!那种孤寒高傲的性情,天下无双的剑法,杀完人后再对着血珠子那么轻轻一吹,天下哪有第二个啊!]
花满楼也不驳他,只是柔声道:[西门吹雪吹的,从来不是血。]
崔道弥一愣,刚想问什么,陆小凤却抢先道:[猴精,你也要去‘兵谱山庄’?]
司空摘星眨眨眼睛,语带神秘的说[我不是要去‘兵谱山庄’,我刚从‘兵谱山庄’那来。]
陆小凤一愣。
花满楼也一愣,随即问道:[出事了吗?]
[嗯!]用力的点点头,司空摘星道:[‘兵谱山庄’大厅里的‘如意钩’不见了。]
[啊!]崔道弥大叫着弹起来,[那‘兵谱山庄’现在一定乱透了。]
[也不是太乱]转着眼珠子,司空摘星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奇特的神色[据说已经知道是谁了。]
[谁?]
[老实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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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知是惊是笑的一阵混乱后,众人定下明天一起顺江而下,前往兵谱山庄,随后各自早早的回房歇下。
花满楼却推门而出,带着难以克制的笑意疾步走到了江边。
他提着一只铅桶,却握着两支青竹制成的钓竿。
他是去夜钓,更是去见人。
果然,在他刚刚站定时,熟悉的气息出现在身边。
西门吹雪!
居然是原本该在万梅山庄里的西门吹雪。
月夜下,一身衣白如雪,在惯有的些许苍白的面容中带着丝冷峻的西门吹雪毫无声息的出现在江边,顺手接过花满楼递来的一根青色钓竿。
花满楼略微紧张的抿了抿唇,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尽力克制了心底忽然冒出来的激动,朝着西门吹雪微微一笑。
看着眼前无比熟悉,思念许久的笑容,西门吹雪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的放弃,丢开钓竿,伸手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
用力的紧了紧圈着他的双臂,带点责罚的在花满楼的后颈上印下一吻。
花满楼一缩脖子,却没避开,也用力的收紧了环住西门吹雪的双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好想他。
真的好想他。
虽然他和西门吹雪都说过‘江湖男儿,不妨随性,不妨随缘’的话,但一直到重新环住这个熟悉的身影,感觉到这带点寒意却让他无比眷恋的气息,花满楼才知道自己的思念已然入骨……
迎上那急切的带点微冷的双唇,花满楼不可抑制的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让彼此的碰触不断加深。
[什么时候察觉到的?]留恋的轻啄了下,西门吹雪的声音带着暧昧的沙哑。
花满楼微微平复了下呼吸,才笑道:[司空摘星进来时,感觉到你的气息一闪而过。]
他会侧过身子,并不是因为司空摘星,而是发现了西门吹雪,如果不是太熟悉这个气息,花满楼差点以为是因相思而起的错觉。
轻轻的哼了声,西门吹雪显然不怎么乐意花满楼把他和司空摘星相提并论,他和司空摘星互不顺眼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花满楼当然知道。
不自觉的笑出了声,花满楼略微定了定神,才轻轻一叹,低声道:[西门,我……很想你……]
细细的看了花满楼好一会儿,看着他虽然羞涩却毫不闪躲的容颜,西门吹雪露出了个罕见的笑容,低低应了声[嗯。]
直到现在,那抹从花满楼走后就一直似有若无却始终紧紧缠在他心底的异样感觉才完全消失。
花满楼想他,这个无时无刻都很快乐并能照顾好自己的人也有在想他,这点让他很满足……
花满楼的坦诚他了解,却第一次如此欣慰。
他愿意把心底的话说出来……愿意坦率的说出这份思念……这样真好……
3
待稍稍冷静了些,花满楼才微微松开了环着西门吹雪的手,轻轻笑道:[你这次来,不是为了去‘兵谱山庄’吧?]
西门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漫不经心的道:[何以见得?]
花满楼笑了笑,将头埋进西门吹雪的肩窝,感受着那薄薄衣衫下有些偏低的体温,过了一会才道:[你若是要去‘兵谱山庄’,必不会瞒着别人,更不会瞒着陆小凤,但你刚才并没显身,所以你这次来扬州,定是为了别的事情。]又顿了顿,道:[是……决战?]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静静的搂着花满楼站了好一会,才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毫不意外的看到月夜下那张平时温和俊雅的脸上带着的几分不赞同与一抹几乎微不可见的担忧。
低头印上已经有些微肿的红唇,辗转着轻轻啃咬,直到两人都有些微喘,西门吹雪才放开花满楼,凝望着那一轮有些昏黄的月亮,冷然道:[不,是去杀人。]
[杀人?杀什么人?]
[宁戚游。]
花满楼动容道:[雷火堂堂主宁戚游?!]
西门吹雪稳稳答道:[是。]
[你要杀他?他做了什么?]
[亵玩幼童,毁其全家。]
幼童?
花满楼的眉尖皱了起来,他曾听说雷火堂堂主有这癖好,但江湖传言不可尽信,所以他从未放在心上。
可现在西门吹雪那么说了,就表示传言不虚。
西门吹雪自有他的消息来源且从不出错,而他也是每次在确认事实后才动身前往。
被他找上的人历来只有两条路——要么你死,要么我死。
这一次,面对这两条路的人是宁戚游。
西门吹雪凝视着花满楼,俯身在他的耳垂上戏谑的咬了一口,但花满楼显然在全神思考,完全没有注意。
掠过笑意,西门吹雪赞赏的注视着花满楼。
花满楼没有问他那个孩子是谁,因为无论那个孩子的身份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个孩子受到了伤害,无法弥补的伤害,所以即使伤害他的那个人是宁戚游,是权势通天且凭借手中霹雳弹与唐家齐名的宁戚游,花满楼也已站在了那孩子一边。
虽然花满楼并不赞赏西门吹雪血债血偿的方式,但他的心中对天下公义的评断却与西门吹雪一样纯粹。
纯粹到不受任何世俗名利、江湖人情的干扰,尤其在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上。
人命就是人命,不分贵贱!
这点无论对花满楼还是西门吹雪来说,都是早已认定的事实。
不同的是,西门吹雪那么认定是因为他所在乎的人太少,其他的人在他眼里不占位置,自然一视同仁。
花满楼那么认定则是因为他对生命的热爱,他热爱生活,热爱所有美好的事务,也相信无论是谁的生命,都有其值得珍惜的幸福,理当一视同仁。
所以宁戚游伤了别人的性命,就要用自己的命去偿还。
这就是西门吹雪眼里的‘公平’!
[西门]花满楼抬起头来,脸上的神色意外的严肃,[他为什么选扬州?]
宁戚游虐杀幼童固然让人不齿,但他凭着手中的霹雳弹带领雷火堂与蜀中唐门分庭抗礼也是事实,若没有精打细算的商人头脑,他根本无法养活雷火堂上下千余口人众。
这样的一个人,即使面对西门吹雪,也断然不会束手就擒,而高手过招,天时地利都容不得一丝差池,总堂在杭州的宁戚游为何会选扬州?
难道……江湖上有人察觉了花满楼和西门吹雪的关系?!
西门吹雪很快明白花满楼的心思,背着双手朝向江面冷冷一哼,[知道又如何?!]
谁敢管万梅山庄的闲事?!谁配管万梅山庄的闲事?!谁又管的了?!
花满楼凝神不语,西门吹雪看了他一眼,终究不忍心他为了这种小事伤神,轻轻的握了他的手,在自己手中摩娑着,过了会才道:[地点是我定的。]
花满楼诧异的重复了遍:[你定的?]然后轻轻一叹,道:[西门……你怎能在这种时候分心?]
花满楼当然知道西门吹雪把地方定在扬州是为了见他,可是……他不希望西门吹雪因此选择一个并不全然有利的地点。
西门吹雪面对的人是雷火堂堂主宁戚游,他给宁戚游那两条路的时候也只给了自己两条路,他……怎么可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西门吹雪看着满脸不赞同的花满楼,右手抚上他俊雅的脸,单用拇指在那熟悉的薄唇上来回摩娑,缓缓道:[就是为了不分心,才选的扬州。]
当他拿起剑时,眼中只有对手,但如果无法在面对宁戚游前见一眼花满楼,西门吹雪不敢说心底的那抹牵挂是否会在交手之中忽然跑出来。
这样的疏忽,是致命的。
他要取的是宁戚游的命,不是自己的。
而现在,他敢说,面对宁戚游时的他,会是心无旁骛的他。
花满楼想了想,终于笑着点点头,主动啄了啄西门吹雪在他双唇上流连不已的拇指,引得西门吹雪的眼睛微微一眯,浅笑道:[西门,你会钓鱼吗?]
西门吹雪瞥了眼旁边躺着的两根钓竿,道:[不曾钓过。]
对西门吹雪而言,鱼,是用来吃的。
花满楼低低的笑了,道:[我们试试?]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左足轻点身旁钓竿的尾部,钓竿弹起时也带动了另一根钓竿,花满楼顺手一抄,站到了稍稍远一点的地方,笑道:[西门,若你用内力把江里的鱼儿全震晕了,可不算你赢。]
西门吹雪轻轻哼了声,算是答应了。
装饵入钩,两道微弱的银光划过夜色坠入江里。
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花满楼已经钓上了两条,而西门吹雪却尚无收获。
在花满楼将第三条江鲤抛入桶中时,西门吹雪仔细的看了看在江畔悠然而坐的花满楼,静静的想了想,也坐了下来。
当西门吹雪将自己生平钓到的第一条鱼扔进桶里时,他挪到了花满楼的身边,揽过花满楼的肩膀,低哑的仿佛轻叹般的道:[七童,你费心了。]
花满楼毫不意外的浅浅一笑,他早知道西门吹雪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在西门吹雪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倚着他道:[垂钓好比诱敌,若是杀气重了,鱼儿会跑。若是鱼儿宁愿负伤也要回到江中,等你想去泅水时,就该提防着是否会被咬了。]
埋首在花满楼的耳根处偷得一吻后,西门吹雪低低应了声[嗯。]
雷火堂真正可怕的不是霹雳弹,而是用霹雳弹结合八卦图布下的‘秋影金波阵’,唐门上一代中的两大好手,漠北天煞门的正副门主都曾被困死在这阵中。
花满楼虽不赞同西门吹雪以杀止杀,但又怕西门吹雪把宁戚游逼急了会遭到暗算或被拖着玉石俱焚,所以才委婉着那么提醒了他一下。
对于这份心思,西门吹雪又岂会不了解,所以趁着夜深无人,月色正好,紧紧的拥住了怀里的人,细细的洒下一路的碎吻。
当花满楼醒来时,西门吹雪已经离去,从留在身上的温度来看,应该是刚走。
他也真是够荒唐的,居然和西门吹雪那么坐拥着过了一整夜。
只是昨夜,他睡的很好……
[花满楼。]身后传来崔道弥声音,花满楼站起、转身,轻轻的拍了拍衣衫的下摆,朝着他浅浅一笑。
此时朝阳刚起,在盈着水气的江畔浅笑而立的花满楼有着难以形容的俊雅出尘。
崔道弥一时愣在那里。
[喂,怎么了?]随后出来的陆小凤在崔道弥身上一拍,唤回了这个一大早就神游太虚的人,而司空摘星已经大笑着朝铅桶扑去,盘算着能拿那鱼做什么好菜了。
[奇怪。]困惑的挠了挠头,崔道弥一脸不可思议的说:[为什么我觉得刚才的花满楼让人觉得特别……呃……惊艳?]
[惊艳?]陆小凤啼笑皆非的瞪他。
花满楼的确斯文俊美,但他本身温和沉稳的气息使得别人对他信赖有加,他的睿智果断与不容小觑的身手更是让他的朋友诚心敬佩,从而很少有人特别留意他的相貌,更不会用‘惊艳’这种形容姑娘的词去形容他。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崔道弥又盯着花满楼看了会儿,[无关相貌,也不是高傲,只是单纯让人觉得他和平时不太一样……现在看看又不那么觉得了,奇怪,为什么我会觉得惊艳?!]
[睡糊涂了吧?]陆小凤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着崔道弥,一边很快的四下搜寻,当看到另一根插在江畔的青色钓竿时忍不住眼睛一亮,了然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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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是睡糊涂了。]一直到‘兵谱山庄’门口,崔道弥还在那喃喃自语。
在进山庄前,花满楼忽然一拉陆小凤,低声道:[陆小凤,在‘兵谱山庄’里无论见到谁,都别诧异。]
[啊?]陆小凤一愣,随即眨眨眼,道:[西门吹雪说的?]
花满楼脸上闪过一抹红晕,点了点头。
这依稀是他快睡着前西门吹雪在他耳边说的,让他转告陆小凤。
这时他和陆小凤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陆小凤很快就知道了。
[凭什么要我解剑?]崔道弥带着怒气的声音传了过来。
陆小凤伸头看了看,原来‘兵谱山庄’大门口有一对兄弟模样的管事,穿着黑色长衫在请每一个想要进庄的客人留下兵刃。
从旁边堆满兵器、数目可观的铁箱来看,已经有不少客人进了山庄,而且都很乐意的遵守了解除兵刃的条件,留下了自己的兵器。
这里是‘兵谱山庄’,是兵器谱上叫的出号的这里都有的兵谱山庄,把自己的兵器放在这里简直比把桃子放在桃林里更安全,而且万一丢了,说不定还能换个更大的桃子,何乐而不为?
但崔道弥不乐意。
虽然他的剑法不是很好,但他却懂得做一个剑客的基本道理,剑对他来说不止是兵器,还是他信赖的朋友、伙伴,是他的荣耀、信念,是他活着就不会轻易撒手的坚持。
所以他宁可被陆小凤弹到江里去,也不愿放开。
现在更不会无缘无故的放开。
[这次是我们老爷的寿筵,我们山庄也会开放兵库秘史以供展览,所以麻烦诸位留下所有的兵刃,一则不会混淆,二则也算是对老爷归隐山林的一种敬意。若公子的剑受到任何损伤,兵谱山庄愿意按原样照赔。]左边的那个管事皱着眉尖解释着,如果不是他的表情太不耐烦,崔道弥几乎忍不住在这番合情合理的劝说下留下兵器。
[我不要你们赔,也不要留下我的剑。]
[公子可知这是什么?]右边的管事忽然一指箱子里的一柄样式独特的刀,那刀的刀背上穿着九个孔,孔中挂有一样大小一样分量的金环。
崔道弥初出江湖,当然对江湖之事所知甚少,理直气壮的道:[不知道。]
旁边却有人惊呼:[太行九洞洞主赵九刀,他的独门兵刃竟愿意解下?!]话刚说完,那人立刻留下自己的兵刃,做了记号,急急忙忙的进庄去了。
两位管事满意的一笑,崔道弥却翻翻白眼。
[这里的兵刃还有很多,随随便便挑一把都可能是个响当当的主。公子还是不要为难我们吧。]
[当真没有人能带着兵刃进去?]
[绝对没有。]左边的管事又一指另一个铁箱,里面有一个暗色花纹的小包袱,包袱里竟全是各种各样的暗器,附骨钉、游魂针不说,还有一堆颜色灰黑的细铁砂,[这是暗器名门,太原李家的长公子的随身兵刃,但他也全部留在了这里,连一粒铁砂也没有带进去。]
此话一出,又有不少本来还在犹豫的人乖乖的解下兵刃走进庄里。
太原李家的人出了名的多疑,而且仇家甚多,但连这样的人也愿意遵守兵谱山庄的规定,足见兵谱山庄内有多安全,那其他人自然无需多虑。
崔道弥沉吟了下,道:[我只知道若是西门吹雪来,一定不会解剑。]
西门吹雪在武当的解剑岩边都没有解下佩剑,更何况是这里!
两个管事听到西门吹雪的名字都是脸色一白,四下看了看才轻轻问道:[公子是西门吹雪?]
[自然不是。]
[哦。]左边的管事有些头疼的看着眼前这个固执的小子,摇了摇头,却仍是打起精神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既然如此,这位公子,你究竟是谁?]
[你小爷我是崔道弥,关中崔家的崔道弥。]
[哦。]两个管事明显的送了一口气,彼此交换了个有些好笑的眼神,口中忙不迭的道:[久仰,久仰。原来公子就是因为女人而被赶出家门的崔道弥崔公子。]
[你!]崔道弥一愣,旋即怒气冲冲的瞪着他们。
从他出声起他就是身份显贵的关中第一富豪的娣长子,从小见的人莫不是对他小心翼翼、笑脸相迎,几时受过这样的鸟气?更何况是这种奴才的嘲讽鄙视的眼光?!
他刚想破口大骂,却想到了花满楼,想到了陆小凤他们,他不能给花满楼丢脸,因为他还要保护他,他不想让陆小凤他们为难,是因为他不想让朋友为难,所以他忍了下来,只是死死的瞪着那两个管家,发誓有一天一定将他们丢进山里去喂狼。
[我是谁不重要,反正我不会将剑留下。]
[可以啊!]右边的管事无所谓的一点头,摆出一副送客的态度,[崔公子,请自便。反正我们这里也不希罕追着妓女跑的……]
这管事话没说完,却觉得嘴里一疼,反射性的一咽口水,却似咽下了什么东西,直到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才发现自己两枚牙齿不见了,而且是两枚门牙。
他身边的兄弟立刻跳起来,虎视眈眈的环视着四周,嚷道:[谁?!是谁?!谁敢在‘兵谱山庄’门口闹事?]
[我。]陆小凤往前走了一步,又不知从哪摸出一粒花生,丢进自己嘴里,[我可没有在‘兵谱山庄’门口闹事,只是听见有狗在吠,所以帮你们个忙让它闭嘴。] 说完还一脸叹息的摇摇头,道:[本来说的勉强还是人话,怎么忽然学起那四脚畜生了呢,真是怪事……]
被打落牙齿的管事指着陆小凤气的发抖,还是旁边那个兄弟眼尖,看着陆小凤脸上的四条眉毛试探着问道:[阁下可是陆小凤陆大侠?]
[不敢!]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陆小凤悠然道:[在下也不过是个追着女人跑的男人而已……]
那管事的脸色一僵,匆匆通知了手下跑进庄里,口中陪着笑,道:[是我兄弟眼拙,陆大侠教训的是。]
花满楼走到崔道弥身边,拍着他的肩轻声道:[你是个懂剑的人,这点非常难得。]
崔道弥脸一红,喃喃道:[哪里……]随即苦笑了下。
花满楼知道他的心思,浅浅一笑,道:[奴颜媚骨的人有很多,江湖上也有很多,不同的是你若不在各种位置都站一遍,就很难学会分辩。你现在被这种人嘲笑并不可耻,你还年轻,还没有自己的建树,但你已经懂得去坚持自己的信念,不会轻易被左右,所以,你一点也不可耻。]
崔道弥心里一暖,有点害羞的点点头,司空摘星也笑着凑过来说:[花满楼说的对,谁没干过两件荒唐事?人不风流枉少年!看看那只陆小鸡,他就常常追着漂亮姑娘跑,但他后来学聪明了,不会忘了把握一个‘度’,你下回再追着姑娘跑时可别把自己全赔进去,把自己都赔进去了,你又拿什么照顾人家姑娘?]
正说笑间,庄里传来一阵骚动,司空摘星抬头瞥了眼,忽然一震,脸色大变的冲向陆小凤。
花满楼立刻听到陆小凤失控的惊呼声:[薛冰!]心里一惊,疾步走到陆小凤身边,却听到陆小凤喃喃自语道:[不……不可能是薛冰,薛冰已经死了……死了……但是……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4
崔道弥咬着水晶三菇包,看着陆小凤一边在花满楼耳边低声谈笑,一边转着眼睛打量大厅里的人。
尤其是那些人中的姑娘,漂亮的姑娘。
单看陆小凤这副不正经的模样,实在想不到他刚才在门口也会出现刹那间的震惊及伤心的神情。
那神情,还掺着落寞、愧疚、思念及一线绝望……
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任何一个汉子脸上都让人不忍,更何况出现在陆小凤的脸上?!
出现在游戏江湖、风流倜傥、聪明灵动、肆意洒脱的陆小凤脸上……
‘薛冰’究竟是谁?
为什么陆小凤会在面对霍家大小姐霍红颜时喊她的名字?为什么花满楼和司空摘星会脸色一变?
他还是不知道。
因为陆小凤恢复的太快了,快的连刚才走到他们面前笑着与他们打招呼的霍红颜都没有发现。
一口吞下包子,崔道弥决定过会问问花满楼。
在大口咬上醉酒鸡时,崔道弥注意到又有一个人的眼光瞪过来,不由低头一笑,拍了拍身侧的佩剑,他知道厅里的人或多或少都会瞥它一眼,脸上的神情从不解到不屑都有,但奇怪的是居然没人上来找麻烦,看来江湖上的人也不全是热血冲动的。
不留痕迹的扫了眼崔道弥,陆小凤笑道:[原本只想乖乖的看热闹,没想到那小子居然怀璧其罪,这下可热闹了。]
花满楼夹了一筷子菜,尝出是糖醋鱼,笑着用舌尖慢慢的体会那甜中带酸却又不掩鱼本身鲜味的微妙味道,道:[起码这顿饭,我们还能吃的安生。]
[哦?肯定?]
[肯定。]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兵谱山庄,这些人都是来为老庄主贺寿的,也都想求得兵谱山庄里的神兵利器。]
陆小凤笑着看了看吃的正开心的崔道弥,道:[的确,这些人为了兵谱山庄的兵器,连自己的家伙都肯卸了,何况只是再忍这小子一顿饭而已!]
花满楼无奈的叹了口气,带着笑意道:[所以我们现在最好多吃点,晚上无法好好睡觉是会饿肚子的。]
江湖上的人,有时会因为对方多看了自己一眼而大打出手,更何况是见到这里有个名不见传的小子公然享有他们所没有的特权?!
在大厅里面不出手是给老庄主面子,但晚上将这小子闷起来打上一顿还不简单?
陆小凤又扫了眼大厅里的人,神秘兮兮的低声道:[难说,目前的他们应该是自顾不及,没人有空去理那小子。]
花满楼饶有兴趣的一挑眉,道:[哦?为何?]
[你知道我们刚才进来时我见到了谁?]
[谁?]
[长江水路帮帮主。]
花满楼点点头,随即笑道:[那你现在见到了谁?]
[长江水蛟帮帮主。]
花满楼愣住。
他虽然猜到现在做着的人应该是水路帮帮主的对头,但没猜到居然是水路帮的死对头!
[惊讶吧?]陆小凤苦笑着叹道:[我刚才乍一见到,差点没把嘴里的酒给喷出来。]
[他们不能一起出现吗?]崔道弥凑了过来,满脸好奇的问。
陆小凤一脸严肃的道:[不能,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水路帮帮主杀了水蛟帮帮主的妹妹的老公的儿子,水蛟帮帮主抢了水路帮帮主的老岳母的姐姐的女儿。]
[啊?]崔道弥一时没反应过来,傻在那里。
花满楼忍不住轻笑出声,解释道:[水路帮和水蛟帮都是长江上最成气候的帮派,成立的时间最长,帮里的人数也最多,所以几十年下来恩怨不断累积,以至于到了现在成了王不见王的局面。]
陆小凤补充道:[前一阵子水路帮的二帮主带着一群人趁着水蛟帮聚会,看准其它堂口无人,一口气烧了水蛟帮旗下十六处堂口。水蛟帮立即还以颜色,在长江上劫了水路帮三批价值三千六百万两的货,杀了那三条船上所有的人,共计一百三十六条人命。]
崔道弥倒抽了一口气,他是曾想过江湖男儿该是怎样的快意恩仇,但他从没想过在快意恩仇的背后是这样一笔笔触目惊心的血债。
花满楼喝了口茶,脸色有些凝重的道:[倘若这是兵谱山庄蓄意安排的,那就难怪要立下卸除兵刃的限制,只是不知道这样王不见王的仇家出现了几对?]
[十一对。]司空摘星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喝了一口酒道:[我刚才出去转了一圈,单是有血海深仇的对头就有十一对,那些零零碎碎、单枪匹马、小打小闹的更是林林总总一大堆。]
陆小凤摇了摇头,嗤笑道:[知道的这是祝寿,不知道的还以为兵谱山庄是专门用来拼个你死我活的。]
[不对。]花满楼摇头道:[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且不说其他人,单是水路帮与水蛟帮,这样见了面就恨不得捅对方几刀的人当真会因为贺寿而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陆小凤的眼睛开始发亮了,道:[看来兵谱山庄比想象中的还有趣,就不知道这里的麻烦会是谁的麻烦……]
[反正你这陆小鸡肯定也有麻烦!]司空摘星大大的叹了一口气道:[霍红颜过来了。]
崔道弥不得不承认,陆小凤的确有麻烦了。
事实上霍红颜过来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冲着陆小凤脸带羞涩的微微一笑,陆小凤就跟着她乖乖出去了。
能够单凭一个笑容就让陆小凤跟她走的女人,若是开口了那还了得?!
而霍红颜又不是哑巴,怎么不会开口说话!
司空摘星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门外,道:[花满楼,你说陆三蛋这次会有什么麻烦?]
花满楼笑着摇头,道:[霍红颜今天与我们不过是第一次见面,但她居然找了过来,而且找的就是陆小凤,可见她知道陆小凤,也留意到了陆小凤在门口的反常。霍红颜是兵谱山庄的大小姐,连她都头疼的麻烦恐怕不是小麻烦。]
司空摘星环视了下四周,叹道:[陆小鸡呀陆小鸡,这笨蛋怎么见了麻烦也不知道闪呢?]
单是刚才霍红颜的微微一笑与他们的相携离去,陆小凤已经把兵谱山庄里冲着霍红颜来的人全得罪了。
且不说霍红颜本身就是风姿卓越、体态娉婷的妙龄美女,单她是兵谱山庄大小姐这一点就够吸引人的了,而陆小凤的风流江湖上更是人尽皆知,难怪他们出去后立刻有几道人影跟着离开。
这样的麻烦,陆小凤不知道遭了几次,偏偏就是学不乖,实在让人气结。
花满楼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轻轻笑道:[他的心太软。]
不了解陆小凤的人都以为他是没心没肺的大混蛋,不论走到哪都不忘极尽所能的招惹姑娘,而且好奇心极重,偏好向着麻烦堆里钻。
按着陆小凤的性格,若不是他本身够聪明,身边又有那么多的朋友,再加上运气也一直不错,早不知死了几回了!
但花满楼和司空摘星都知道,了解陆小凤的朋友也知道,陆小凤的心很软,软的要用他的嬉皮笑脸、游戏江湖的样子来保护,他不是喜欢麻烦,只是见不得别人有麻烦,尤其见不得朋友有麻烦,或是信任他、待他好的人有麻烦。
你若信任陆小凤,他就信任你,你若待他好,他一定十倍百倍的待你好,你若在秋天里给过他一件衣裳,他能在冬天里脱下所有的衣服给你,你若当陆小凤是朋友,陆小凤就能当你最好的朋友!
他能陪朋友纵剑江湖,喝最好的酒,骑最烈的马,在开心的时候一起唱大江东去,在遇到麻烦的时候不假思索的挺身而上!
所以了解陆小凤的人都喜欢这个经常一脸不正经的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所以陆小凤的朋友才会遍布江湖遍布天下,所以就算陆小凤有时是个穷光蛋、有时是个大混蛋、有时是个见着漂亮姑娘就丢了魂的大笨蛋,陆小凤的朋友还是喜欢他。
喜欢这个其实心肠很软的四条眉毛的陆小鸡……陆小凤!
花满楼和陆小凤是十几年交情的老朋友,司空摘星也是常常捉着陆小凤到处打赌的老朋友,他们当然了解这些,所以他们不约而同的笑着碰了碰酒杯。
陆小凤是这么待朋友的,他的朋友岂会在他有麻烦时拂袖而去?
司空摘星不会,花满楼更不会!
陆小凤尽管有麻烦,无妨,他们会在他身边的!
[司空摘星,你所准备的食物……是给老实和尚的?]
司空摘星不敢置信的瞪着花满楼,惊讶道:[你看到了?]
怎么可能?!
花满楼的眼睛看不到,何况司空摘星若想藏东西,天下怕还没人能看到。
花满楼毫不介意的一笑,道:[我闻到的,这个时节的桃花糕香味很特别。]
[花满楼,好厉害。]司空摘星佩服的拍拍花满楼的肩,道:[在有这么多食物的地方你居然还能区分出来我怀里的糕点,实在让人叹服。下次我也跟你学两手,然后去跟陆小鸡打赌,说什么也要将上次大冷天挖螃蟹的仇给他报了,哈哈!]
花满楼浅浅一笑,道:[那次的螃蟹很不错,在下到现在仍记忆犹新。]
[当真?]司空摘星开心的直笑,道:[等下次当季的时候再请你尝尝我的全蟹宴,刚才还听老实和尚在后院念叨呢。]
[老实大师在后院?他还好吗?]
[好,]司空摘星贼贼的一笑,[就是给人锁起来了,我过会儿去救他。说来也有趣,看守他的人到是没有,反而还有个伴,这个和尚也真能耐了。]
花满楼笑着点点头,道:[想来是有什么误会,请务必让在下也一同前往,看看能否效劳。]
5
等所有的人都散去歇下时,已是戌时三刻,司空摘星和花满楼决定不等陆小凤,先行去救老实和尚,没想到当他们出现在关着老实和尚的后院柴房时,陆小凤也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们身后。
来不及问陆小凤任何话,他已经大笑着先行跑进屋里。
屋里坐着着个和尚,坐着个眼观鼻、鼻观心,看着就很老实的和尚。
此时的老实和尚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他的脚上穿着双已经有些破烂的草鞋,但他似乎觉得这烂草鞋很好看,比现在进来救他的一行人都好看,尤其比这个拎着他脖子上的链子,笑的快疯了的陆小凤好看。
[和尚啊和尚,我说这儿怎么没人看守呢,有这东西在,什么看守的人也不用了,你这和尚好福气,大概是第一个得到兵谱山庄所打治的铁器的人了。]陆小凤大笑着摇了摇铁链,带动着套在老实和尚脖子上的铁环也动了动。
老实和尚翻了他个白眼,扁着嘴巴不说话。
[和尚,我来救你了,你怎么不说话?]
老实和尚懒懒的抬眼看了看陆小凤,摇头叹气道:[阿弥陀佛,陆小凤来了,和尚的劫数也就来了,所以和尚无话好说。]
[秃子,]陆小凤伸手在老实和尚光溜溜的脑袋上敲了一下,笑道:[胡说什么,我是救你来的,难不成你还喜欢被这样锁着?]
[和尚不喜欢。]老实和尚苦着脸道:[只是和尚原本是身在地狱、心似菩提,现在却碰到了陆小凤,这下和尚恐怕难成正果,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老实大师受苦了。]花满楼笑着走了过来,摸了摸铁链,皱眉道:[兵谱山庄好生鲁莽,居然将这铁链的锁眼也封了。]
司空摘星过来看了眼,笑道:[雕虫小技,若想用这个拦住你司空爷爷,兵谱山庄也太小瞧人了。]
顺手掏出怀里的糕点,塞进老实和尚嘴里,道:[和尚,闭起眼睛吃你的糕点,等你吃完我这儿也就结束了。]
老实和尚听话的闭起眼睛只管吃,但犹不停口的道:[劫数,劫数,和尚一碰到陆小凤就没好事。]
[为什么?]司空摘星手里不停,嘴里居然还有空问老实和尚。
[和尚原本被人锁着,兵谱山庄发生再大的事也与我无关,现在和尚自由了,少不得要被陆小凤拖着去找麻烦,这还不是劫数?]
[和尚,你知道兵谱山庄要发生什么事?]陆小凤一边倚着窗外,一边懒洋洋的问。
扬州由大运河绕城而过,北上可入京师,南下可通苏杭,由于本身的繁荣所以也引来了大批的徽商,而扬州的园林更是由徽州的建筑手法与苏州的园林相结合而成,故此别具一格。
兵谱山庄的庭院宛如一副淡墨山水画,和许多扬州的庭院一样,兵谱山庄也很注重叠石造景,无论走到哪都能看到由平地叠石的方法造就的各种各样的假山,更有趣的是不少叠石都呈现出兵器的模样,依韵而生、顺服自然,使人叹服。
即使是这少有人烟的后院,窗外也能见到几处别致的假山景观,只是这些白天看来各富趣味的假山假石,在夜晚看来更像是一只只正在伏击的荒野猛兽。
老实和尚觉得脖子上一轻,睁开眼时发现那偌大的铁链已经取下,铁链本身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也不知司空摘星是用了什么法子。
感激的一笑,传过头去对着陆小凤道:[和尚只知道兵谱山庄存着变数。]
陆小凤走过来坐在他对面,道:[变数?变好变坏?]
老实和尚双手合十,道:[变数无好坏,或为福数,或为劫数……]
陆小凤眯着眼睛道:[和尚莫打机锋,究竟是什么?]
老实和尚看了陆小凤一眼,很认真的说:[人心叵测,和尚也不敢妄加猜测,所以……]
[所以?]
[和尚不知。]
陆小凤眉毛一挑,老实和尚立刻乖巧的又补了一句:[其实和尚也不是什么都不知。]
[那和尚究竟知道什么?]
[和尚知道兵谱山庄很怪,他们的大小姐居然喜欢在酉时打钟。]
[打钟?]
[对,就是庙里常在晚膳时打的钟,钟声一起,整个兵谱山庄都能听到。]
[为什么酉时打钟很怪?]
[酉时之初仅是黄昏时分,晚膳未到,但她那么一打钟,和尚就忍不住肚子饿,所以自从来到兵谱山庄后,和尚总想着吃四顿,你说怪不怪?]
陆小凤怒急反笑,道:[这就是你说的怪?]
老实和尚认真的一点头,道:[是。]
陆小凤倒抽了一口气,笑道:[和尚你可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
陆小凤板着脸道:[我只想在你这光溜溜的脑袋上开一个洞,让你永远听不得钟,吃不得饭!]
老实和尚脸色大变,刚想说什么,一个清瘦的人影出现在门口,道:[老实大师可曾吃饭?]随即因看见满屋子的人而傻在那儿。
老实和尚起身道:[阿弥陀佛,劳沈施主费心,和尚用过饭了。]
[这些人是……]门口那人的娃娃脸上显出困惑,不由自主的紧了紧身后背着的那个长型大包袱。
[这些人是和尚的故交,这位是沈卢令沈施主,这些天幸亏有他照顾,和尚方没饿死。]
[哦,是朋友啊。]沈卢令的表情顿时轻松下来,笑道:[大师客气了,谈不上照顾,我们在兵谱山庄里也算患难之交,互相扶持也是应该的。]
[小子滚开。]忽然响起一声大喝,沈卢令一个不妨被人推了进来,花满楼托住他的手掌轻轻一带,才免了他趴倒在地的遭遇。
[谢谢,谢谢。]沈卢令喃喃着道谢,待看见花满楼一身素雅的装扮及温和俊朗的笑脸后不由微微脸红,退开一步解释道:[在下是个铸件师,是粗人,难免手脏,不要弄脏了公子的衣衫。]
花满楼摇头一笑,刚想说话却被那几个闯进来的人喝止道:[那边的人罗嗦什么,再敢说话就杀了你们。]
花满楼微微皱眉,微微侧身,将已经开始双腿打抖的沈卢令护在身后。
[你!]为首的那个一双眼睛大的出奇,看起来无时无刻都像瞪着眼睛似的。他一指陆小凤,道:[你是什么东西?]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淡淡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大汗一怒,眼睛又向外瞪了几分,[孙子,敢说你大爷是东西!]
陆小凤从善如流的一点头,道:[好,你不是东西。]
[谁说我不是东西?谁说我是东西?]大汉哇哇直叫,嘴里说不清楚干脆不说了,一边飞扑过来一边吼道:[你个小胡子是谁?!究竟和霍红颜说了什么?]
[原来如此!]陆小凤也不闪躲,两人硬碰硬的过了一掌,陆小凤惊讶道:[原来老兄是阎王岛的人,这次是初入中原吧?]
那大汉也停了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道:[你这小胡子招子还挺亮的,不错,老子正是阎王岛恶鬼朴捍。]
[陆小凤。]陆小凤笑道:[幸会。]
[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朴捍咧着嘴笑道:[不错,你的眉毛是很像胡子,哈哈。]
[老兄到是个直肠子,你为何找我动手?]
[小胡子,谁让你敢抢老子的夫人?!说,你究竟和霍红颜说了什么,不说的话老子把你的头拧下来。]
陆小凤哈哈一笑,道:[我的脑袋也不是谁都能拧下来的,老兄你还差点。]
如果朴捍的话不是那么冲,陆小凤到不介意和直肠子的人交个朋友,只是陆小凤不喜欢被人威胁,也不接受任何威胁,想要用威胁的方法叫他说什么,本来能说的他也不想说了。
朴捍呸了一口,又冲了上去。
他虽然长得极是彪悍,但身法意外的轻灵,出手的路数也很诡异,果然不是中原一派的武功,陆小凤也不罗嗦,见招拆招,两人打的兴起,居然各自一个起身在空中越打越快,互相都不防御,只是发了恨劲的一味往对方身上招呼,看谁先倒下。
老实和尚摇头道:[阿弥陀佛,陆小凤疯了,今天打架居然只攻不守,和尚这次是连逃也不敢逃了。]
司空摘星也不赞同的翻翻白眼道:[陆小鸡怎么了?难不成当真欠揍?]看了浑身发抖的沈卢令一眼,向老实和尚轻声问道:[那个沈卢令是什么人?为什么和你是患难之交?莫非他也偷了兵谱山庄的东西?]
老实和尚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道:[和尚没偷东西。那位沈施主也是来做客的,只是霍小姐似乎特别讨厌他,连带他受到奴仆婢女的欺辱,只能和和尚一起挤在后院里。]
[那他背后的是什么?]
[是铁,似乎是沈施主在哪找到的千年好铁。]
司空摘星摸着下巴点点头,忽然听到花满楼向着窗外的方向淡淡道:[阁下既然来了,何不显身?]
一张青白色的脸慢慢的从窗口的上方倒吊着露了出来,把沈卢令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眨眼,那人已在屋内。
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人,明明长得并不瘦弱,偏偏很难让人感觉到他的存在,即使不去看他上翻的眼睛,惨白泛青的脸,也让人忍不住打个激灵。
[你不是瞎子。]他的嘴唇不动,却有声音清楚的穿了出来,这声音低沉粗哑,难听的好像被马车碾过。
[没有人喜欢做瞎子,在下更不会去装成瞎子。]花满楼淡淡道,忽然左足浮出,猛的踏住样什么东西。
老实和尚凝神去看,惊呼道:[冥鬼断肠流。]
那是一根与地面颜色一致,比线更软比丝更柔的东西,若不是仔细去看,实在难以发现,此时它被花满楼牢牢踩住,却还像有生命一般的兀自扭动。
据说‘冥鬼断肠流’是阎王岛的独门兵刃,中了它的人起初毫无知觉,但往后的每一日都一天比一天痛苦,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的缠在身上越勒越紧一般,会忍不住不停的翻滚,不停的大叫,连自我了断的能力都没有,更恐怖的是这样的折磨要持续三个月,而且死状凄惨。
江湖上有‘翻作断肠流,欲去不得去’的评价。
因为‘断肠流’谁都没见过,所以难以防范,今天若不是花满楼,恐怕不止陆小凤,在场的所有的人都难逃一劫。
花满楼其实也没发现,他只是忽然有了种异样的感觉,非常不舒服的异样感觉,仿佛在丛林里被无声无息的青蛇吐出了蛇信子抵住脖子般,难受的他连背后都浮出了一身薄薄的冷汗。
所以他凭着直觉仔细的体会,才发现了这个东西。
这种感觉是老江湖锁特有的,他们在经历了诸多磨难后才有了这种由经验累积而成的特殊直觉,这样的直觉告诉他们周围一定有危险,任何行走江湖的人都不应该忽视这种直觉,它往往在重要关头救人一命。
其实司空摘星、老实和尚和陆小凤都有这种本事,只是花满楼离窗最近,所以最先发现。
但即使这样,他们还是忍不住暗暗佩服,能靠直觉发现异常不难,难得是从不忽视这种直觉并且准确的找出问题所在,花满楼刚才踏出的一脚看着没任何奇特,其实若是在力量、分寸、时间的掌握上出现一丝偏差,就一定无法踩到这根‘断肠流’。
[你真是瞎子?]那人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唇,道:[你的名字?]
[在下花满楼。]花满楼朗声而道,虽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但全身不露一丝破绽。
那人又舔了舔上唇,道:[阎王岛恶鬼吴纤,我会再来拜访的。]
说完一个晃动,出现在刚刚被陆小凤一脚踹下的朴捍的背后,从后一勒朴捍的脖子,两人一起失去踪影。
陆小凤摸着胡子看着门外,忽然笑道:[花满楼,可有时间?长夜漫漫,陪我喝一杯如何?]
花满楼浅浅笑道:[陪你喝酒的时间,再忙也还是有的。]
随后转身向犹自坐着的沈卢令伸出只手,道:[沈公子没事吧?]
沈卢令惊魂未定的看着花满楼,傻傻的将手交到他手里,随即被股轻柔的力道拉了起来。
他实在不能相信眼前这个气质儒雅、笑的一派温和的斯文公子刚才竟有如此惊人的气势!
那种煦似春风却是稳如山岳、临危不乱的气势非但震住了那个青色脸面的吴纤,连他也受到感染般的停止了颤抖,这样的气势,真的是眼前这个看似瘦弱、温文尔雅的年轻人散发出来的?
这个斯文俊朗的花满楼……当真是瞎子?
怎么会……这样的事实,残忍的连他都忍不住扼腕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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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和尚的身上还有一些伤,司空摘星先拖着他回屋去上药,沈卢令也抱着他的长包袱被安排到他们的院子中,就住在老实和尚对面的厢房。
陆小凤则拉着花满楼提了六坛好酒说说笑笑的往回走,在临推开门时,陆小凤忽然按住花满楼的手,神情带着一丝戒备,花满楼却在瞬间不可置信的疑惑后放心的笑了,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推门而入的刹那,果然听到陆小凤发出惊喜的笑声:[西门吹雪,你怎么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