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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沐】《小文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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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0 19:57: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小文正传之菩提明镜篇(一)往生之花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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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往生之花

(上)

接连十几天的大雨,这沿江城的江水终于暴涨了起来;只要西江的堤坝一没,这四面维谷的小县城就会有一场灭顶之灾。全城的男女老少和驻地官兵没白天没黑夜地守在江坝上,对着浑浊的滚滚浪花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沿江县不通火车,而那通往外界的几条盘山路不是被泥石流冲垮了,就是被汹涌的江水切断了桥梁。谁也没有想到这长白山腹地一向风调雨顺的林区,竟然赶上了这百年不遇的山洪!从来没有准备的几万口子人一下子就傻了眼,而且因为江水涨的太快,从省城调来的救援的一个师团根本进不来,远远地驻扎在几十公里外的镇子里;沿江县的老百姓盼得望眼欲穿,可也只等来了几架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盘旋了几圈接走了县委书记和几个县长几家子人的直升机。
县城虽然还在,但县城周围地势较低的村落和人家却是在劫难逃,大水活吞了近一百多户人家,站在江堤上的人亲眼看见漂在水浪中的房梁、家具、牲口的尸体,还有一个洗衣用的大木盆卡在大树上,远远从里面传来小孩的啼哭,整整两天两夜才没了声息。
张老师一家放假到乡下来探亲,他带着自己结婚五年却一直没有生育的妻子到沿江县郊区的搓草山顶看他八十六岁的姥姥。一家子人唠到天黑回不去了,就在这山顶的小土房里的大炕上过夜。天黑后惊雷阵阵,一觉醒来山脚下目光所及之处,已是浊浪排空,前无可投,后无退路。这山顶为数不多的几家人都聚集在一起。心惊胆寒地见那江水一分一毫地往上涨,每个人心里都在盯着那一阶阶的石板路,只要水面漫过一个台阶,那边心头的肉就被揪一下子。男人们蹲在房檐下抽闷烟,女人们抱着小孩脸发绿。
张老师这次回来不仅仅是探亲,他和自己的两个大舅哥不甘心一辈子在学校里当穷教员,想回到乡下搞药用植物的开发。还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主修生物学的张老师就一直偷偷搞着自己的研究,他深知,蕴藏在长白山大森林里无穷的动植物资源有着无可限量的经济价值,随着四人帮的倒台和国家政策的变革,张老师以他特有的敏感的预知力感到科学的春天要再次来临到这片古老的土地。他和自己妻子的两个弟弟筹借了一笔钱,要在老家里搞一个人参深加工的基地,这在刚刚踏入八十年代的中国知识份子中是及罕见的大胆与远博的行为。可是正当一切都已经办妥当,正打算看望一下亲戚就打道回府的时候……一场天灾却来玩弄他的生死。
张老师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只坚持了一上午就没电了,他讲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和轻松的事情想让大家放松,可是除了他自己的妻子这群农民谁也听不懂他的幽默,他感到很无助。吃了一点午饭之后,他也不说话了。张老师的妻子乔月兰在哄着邻居家的小孩,而上了年纪的姥姥却很镇静地在炕头上打磕睡。中午之后雨没有再大,可也没有变小;张老师无聊地站在门口望着西南方水雾中黑蒙蒙的山峰发呆,他忽然想起姥姥在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讲的故事,也是一个在沿江县广为流传家喻户晓的传说。
说在江的对面的深山里,有一个大石砬子叫“鬼脖子山”,那里面有一条修练千年的老蛇精,在沿江县还是旗人的村落的时候就出来害人,每年都要吃一对童男童女,不给就让江里发大水,后来老百姓被逼的没有办法,就派人到船厂(注A)请回来一个倒腾参的老客,那个老客是张天师的后人,懂得一些驱邪斩妖的法术。喝了兑了黑狗血的酒后,老客领着一群年青力壮的小伙子带着灯笼火把连夜爬上了鬼脖子山,找到了草窠子里的蛇洞,放火点着了一大堆烟叶子把那千年老蛇熏了出来。一番血战后老客却没打过道行高深的蛇精,反而被蛇缠住了腰,眼看就要被蛇吞到肚子里的时候,那老客身子一抖,藏在他身上的一棵龙颅头参掉了下来。,那是他花了三千两银子从一老参把式(注B)那里收来的,真真正正的百年宝贝六品叶(注C),传说吃了以后可以脱胎换骨,坐地升仙;那大蛇一见龙参立即甩身把老客撇出去几丈远,叼了龙参回洞去了。大家从烂泥塘子里拖出来摔得半死的老客,吓得匆忙回了村子。那老客丢了宝贝,又被大蛇一吓,急火攻心半夜里吐了几口血,大病三个月;那蛇精虽然没有再出来,村子里的人却吓的大白天都不敢出门。没想到那老客一天晚上突然发梦,见到一个清瘦的年轻公子对他说:我本来是天池里修炼一千九百年的天蛇,本来还要再要一百道行才可以成仙,但是因为吃了你的龙参,免了一百年的天雷地火冰霜雨雪之苦,从今以后我不但不再下山骚扰村民要童男童女,而且那天的烧房毁屋之仇也都不算了,而且三百年之后我有一劫要到人间走一趟,到时候我会托生到你家为你添丁旺族延香续火,报答你的恩情,为了立下凭据我在江头上载了一棵松树,宿世因缘,天雷为数,辰时三刻,树倒人来,说完转身出门。老客醒来出了一身热汗,病也好了。这时候他听见外面的村民惊叫,赶出去一看。只见半空里红光一闪,一条丈许的模糊不清的物事飞到了云彩里,一个炸雷之后就不见了。
从此那蛇精果然不再作乱,这村子依山傍水,年年风调雨顺。老客再也没离开那里,活到九十岁病终的时候,江边石砬子上的一棵青松已经遮天避日。后来这附近的村民都传说那蛇精成了仙,被天上派来守这江的水脉,好让老百姓安居乐业。老百姓把蛇精的事迹越传越神,后来也不叫蛇精了,改名叫蛇仙。那蛇洞附近的山地也被当成神迹保护起来,逢年过节初一十五还有人来烧香许愿,据说灵验无比。

张老师想着想着这些儿时就总听大人讲起的传说,不禁陷入了连篇的遐想中,暂时忘却了脚下的大水与被困的焦急与烦恼,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笑意。他的妻子见了,不由得吃惊,走过来拉了他一下,问道:“你怎么了?不是吓傻了吧?”
张老师回头笑了一下,问她:“月兰,你小时候有没有听过咱们这里蛇仙的故事啊?”
月兰一愣,也笑了,“怎么没有啊,你知道杨靖宇在组织抗联的时候,还被蛇仙救过一命呢。”
“啊?连它也知道抗日?”张老师笑了,又下意识地朝那片深山望去。
“可不是,听我妈妈讲,有一年秋天,杨司令为了躲鬼子追击,带着一个小分队藏在了咱们县里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可是半夜里不知道是谁走露了风声,鬼子得了信儿,结果就派出来几百号伪军开始搜山。杨司令领着部下躲进了鬼脖子山,天快亮的时候鬼子就把山给围上了,想要放火烧死抗联的战士。鬼子的小队长用汽油浇透山下那一片树林子,刚一点火就烈焰冲天。杨司令和战士们被熏得没有地方躲了,正在焦急的时候,突然天就阴了,几片云彩把山砬子给围上了,还没等鬼子们反应过来,天就下了一场大雹子了,豆大的冰坨子那叫一个急,火一下子就被砸熄了;鬼子放眼四周,天都是晴的,就自己人头上那一块有云彩下着雹子。小队长气急了,他不信邪,就带了机枪和狼狗和不少人往山上撵杨司令。鬼脖子山很小,这要是一遭遇杨司令肯定是打不过鬼子和手下的几百伪军的。大正准备和敌人拼死一搏的时候,就听到半山腰传来鬼子的惨叫,真的是鬼哭狼号,惨绝人寰。抗联战士亲眼见到从树上,石头缝里钻出成千上万的溜子(注D),大的小的,长的短的,青的花的要多少有多少,吐着信子把鬼子咬的屁滚尿流。可是那些蛇就从抗联战士的脚上爬过去的时候连看都不看一眼,可是见到鬼子就往死地咬,伪军和鬼子顷刻间死的死伤的伤,哭爹喊娘地往山下跑,那鬼子小队长跑的最快,可是到了山脚下却吓得没了魂,他见到前方正中间盘了一条挂了鳞甲的有二层楼那么高的大蛇挡住去路,见了它好象笑了似的,没等鬼子小队长回过神来,一下子就张开大口整个把他吞了下去,咋吧咋吧嘴卷起一阵腥风,飞砂走石间见了鬼子就吃。那大蛇领着无数小蛇收拾了鬼子后,在东山头喷出一口大风,硬是把一片树林子给刮倒了,开出一条小路来。杨靖宇带着手下的弟躲开了鬼子的大部队,沿着这条小路连夜撤回了龙湾……”
月兰讲起故事来就象自己亲身经历般,听得他老公瞪大了眼睛说:“真的假的啊?这是瞎编的吧!”
“你不信就拉倒。不过这个故事很多抗联的老战士都知道的,而且我小时候的邻居老林叔跟过杨司令,他可是亲眼看见过的。”
“哼……”张老师心想,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最喜欢神话自己年青时候的经历了,这样的故事未必可信。不过,这神秘的富饶的长白山大森林里,这样神奇的传说就好象天上的星星,是数也数不清,说也说不尽的。他一直都深深地为自己能生长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啊,雨又大了!”月兰从故事中把他拉回现实。这时候山头上的人都注意到天空更加阴沉,云也更加密集。刚才的雨丝已经变成了雨线,再这样下去,对面的江堤不用明天就会被淹没的。到时候沿江县的一半都要泡在水里了。
“下大了,咱们回屋子里去吧。”张老师轻轻地说。
“蛇仙啊蛇仙,你要是真那么灵,你就快来救救这几万老百姓吧。”月兰也望向鬼脖子山,眼前是无休无止的雨水飞扬,只有半山头上的一棵老松树,默默无闻地对望这脚下的滔滔江水,展示百年沧桑带给它的临变不惊。
回到屋子里姥姥已经醒了,她坐在炕上喃喃自语,大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半夜里张老师睡不着,听着窗外哗哗的雨声,忽然他的耳多里传来了一种奇异的声响,好象是什么东西在水面上滑行,又象是火花在灯油里爆裂,他推了一下身旁的妻子,小声说:“月兰,你听见了吗?”
“嗯,是不是有船来接咱们了?”月兰也没睡。
“不可能,要来早来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说不定外面的救援来了呢?咱们出去看看吧。”
“也好……”张老师想反正现在也睡觉不着,不如出去看看,那声音的确很象船。
“你躺着吧,我自己出去就可以了。”张老师起身披上衣服。可是月兰没听他的,也跟着起来。二人找出手电,打着伞出了们,刚一出们,天上“哄隆”一声炸雷,紫色的光芒在黑漆漆的天幕上一闪,月兰吓的“啊”一声,躲进了张老师的怀里。
两人怎么说也都是受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不会为自然现象所吓倒,在手电的微弱光线里,而人相互扶持着一步步沿着青石台阶往江边走。月兰困惑地说:“今晚上是怎么了,这几天都没见打雷啊,可是现在却打起来没完,一个接一个。”
张老师看向天空,只见雷声隐隐,此起彼伏。不时间有红色的黄色甚至青紫的闪电划破天宇,使天空更加狰狞诡异。那炸雷声教人心一跳一跳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响一下。张老师夫妇而人好不容易来到了水边,手电照向远方,哪里有什么船啊。除了奔流汹涌的水之外,什么也没有。可是耳边那种古怪的声响却是越来越清楚,突然月兰说:“你闻没闻到什么味道,好香啊?”
“是啊。”张老师无意见将手电望地下一照,顿时惊呆,那山腰间竟然开了漫山遍野的紫菀(注E),这本应该在深秋才绽放的花朵竟然提前一个多月在八月里就盛开了;而且花数之盛,品种之全令人乍舌,张老师在上山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到这里会有那么多紫菀,此时此刻这连天的花朵仿佛凭空飞来一般,白色的,淡黄色的,深紫色的,暗红色的,交织群簇,迎风摇曳;在不停闪烁的雷光电火下忽明忽暗的山野里,更显得缤纷妖艳,匪夷所思。阵阵花香沁人心脾,氤氲聚散,仿佛间此起彼伏,寻来处若有若无,张老师夫妇简直如置身如幻梦之中……
“天啊……这是怎么了……”良久二人才说出话来。
这时候天上的云层里发出了不安的轰鸣声,似乎在酝酿着一个巨大的惊雷。“别看了,我们回去吧,我心里慌慌的,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情。”月兰拉着张老师的胳膊说。
“好……”好字还没有说完,他们就听见江西北出的石砬子那里震天般暴了一个雷。不自觉回头望去,但见那石砬上的百年老松头上闪出光芒来,一道蓝色的闪电有如云中飞出的巨剑,瞬间把老树横里劈倒,火花四射中可怜的老树载进了江水中,“扑通”一声溅出一道巨浪。
张老师夫妻吓呆了,今天亲眼见到的大自然力量的神奇与可怕,让他们此后一生都历历在目。
“你看啊……”月兰颤抖着手拉拉张老师的袖子。让他往江里看去。张老师把手电朝着妻子目光所投的方向指去……
狂暴的水流安静了下来,水上好象飘浮着一根大的树枝;可是理论上讲不通,那么强的水应该把它冲走才对,可是那个黑黑的东西却缓缓地朝自己的方向漂来。张老师等它靠近了一些,把手电的望那里一照,他和月兰都看见水下有两个电灯泡大小的东西闪着精光,过了一小会儿,那东西动了,水花翻滚飕地钻出的半天高的一个怪物,水泥管子般粗细,长满了青色的琉璃瓦一样的鳞片,它现在直立在水里,半个身子耸在张老师二人的头顶,那先前看见的电灯泡分明是它的两只眼睛,学了十几年生物的张老师也分不清它到底是龙是蛇,早已吓得筛糠般动弹不得,下巴挂在了大腿上,哑了。
接下来张老师和那怪物的脸相对,他清楚地看见它的表情,如果蛇也会笑的话,那一定就是这样了。
它长开了嘴,白森森的牙里交缠着血红色的信子……
再接下来张老师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听见自己的脑袋摔在草地上的声音、昏暗中水流的声音、山风穿梭在树林的声音,还有,一个小孩娇气的无理的在叫爸爸的声音,他听出来,那是一个男孩子。

“起来了,起来了!!外面水退了啊!!”月兰的声音,张老师被她推醒,发现自己躺在被窝里,衣服也没有穿。
“月兰你没事吧!吓死我了!那是个什么东西啊!”他慌张的喊。
“什么东西啊?在哪里?”月兰轻笑着,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
“昨天晚上我和你在江边看见的那个东西啊!是蛇啊!”他激动地说。月兰皱了一下眉头,伸手往他头上摸了一下说,“你病了吧?”
“没有啊,你忘了昨天半夜我和你出去……”
“你是有病了啊,昨天夜里那么黑我和你出去干嘛?你一定是在做梦,快起来吧,外面天晴了,水也退下去一些了。你快出来看看啊!”
难道真的是在作梦?张老师半信半疑地下了地,“我的鞋呢?”
“昨天晚上被沟塘子的水躺进来把咱俩的鞋都弄湿了,你先穿这一双吧。”
张老师越发困惑了,他来到屋外,多日不见的刺眼的阳光让晃得他难受;不过天总算是晴了,这一场大水总算是消了下去了,他不由得吐了口气。这时候他看见一群人围在院子里指着西北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他好奇地凑过去,只听大家说。昨天晚上一个雷把砬子上的百年老松树给劈倒了,他越发相信自己昨晚不是在作梦,他跑到外面,可是他看见山腰间的那些花都不见了,只有一些枯萎的杂草和因受潮腐烂的树枝。
“怎么回事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他困惑地坐倒在地上。
江水平静了,天空是充满希望的湛蓝。鸟儿也在轻松自在地飞了。
那是梦么?
张老师用了他一辈子来想这个问题,但没多久他就沉浸在了一个成功男人与丈夫的巨大喜悦里,迎接他那些作为已婚男性必然接受的甜蜜与烦恼了,虽然烦恼要比甜蜜多一些,而且随着时间的增长,烦恼却越来越多,甜蜜越来越少。他和妻子在山顶又等了三天,对面来了船把他们接走了,回到城里月兰的母亲家,月兰感觉象是受了寒,发烧,胃口也不好,于是张老师送她到医院去看病,一番检察之后,大夫很平淡地告诉她,你妻子没什么病,只是怀孕了。
那一年的大水中,沿江县的很多人都在一个不停打雷晚上在探照灯的光里看见江水中有一条闪着鳞光的大蛇,上下游走,吞吐着水花,那大蛇摇头摆尾处,水流自然分开,到后半夜雨就停了,洪水也象被什么移走了似的,天亮的时候就下去了一半。其中有一个小孩说看见大蛇游到江对面的搓草山就不见了,上了年纪的老人们都说这是蛇仙回来治水。而且打这以后,蛇仙的事迹被越传越神,很多常上山挖天麻打松籽的农民信誓旦旦地说;以前他们从山林里回家,天晚了常看见鬼脖子山顶上有两个灯笼大的火球在林子里窜,那肯定是修炼千成了精的蛇的眼睛,可是自从这场大水过后,那火球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有人见过有关于那条神秘大蛇的踪影。

那是一九七九年的夏天,张老师还没有作爸爸的时候。

(下)

说实话,杨立功打心里很喜欢他的乔叔叔。
但如果换一个立场,比如以后要叫他爸爸,还要住到他的家里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杨立功知道乔叔叔和自己的爸爸妈妈都是同学,乔叔叔很大方,总给他买玩具和小人书。但他很少到自己家里来,他是外地一所大学的老师,最近好象还在搞自己的工厂。杨立功爸爸死的时候乔叔叔就在身旁,他见到爸爸用遗憾与无奈的眼神和乔叔叔说了些什么,接着妈妈就哭了起来,乔叔叔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爸爸死了之后,他很妈妈搬到了另外一个城市。杨叔叔来的更频繁了,每次来都给他带很多东西,有吃的,有玩的,但更多的是书。杨叔叔懂得非常多,还教他说英语,教他看从国外带回来的画报。那外国的小人书的颜色很漂亮,人也很怪,但只有杨立功认识上面的字,他每次炫耀给小朋友都很得意。后来杨叔叔总给他看他家里人的照片,例如乔爷爷乔奶奶,还有大乔叔叔,就是乔叔叔的哥哥,还有他家里的小孩等人,一开始杨立功不明白为什么乔叔叔要给他看这些,后来知道了,原来妈妈要嫁给乔叔叔了,这么做是为了让他熟悉将来的家庭环境。
当他觉得受骗上当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他大哭了一顿,说不要到别人家里去,可是这似乎改变不了现实的车轮。乔叔叔很温柔很有耐心地又是说服又是保证地劝了他整整一下午,他说可以不用他叫爸爸,而且以后一定向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他,又描述了他们一家人是如何的善良与和蔼。后来也不知道是他被乔叔叔感动了还是说累了,总之是勉强答应下来。
家里很清贫,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的。行李已经托运了一些,剩下的几个不大的包被妈妈和乔叔叔拎着,杨立功就这样踏上了北上的火车,目的地是一个遥远的小城市,和自己未来陌生的新家庭。他坐在火车上看着自己生活了十年的故乡在黄昏中渐渐远去,映如眼帘的是使人迷惘的风景,心里莫名其妙地不安与忐忑起来,他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愿意想。
乔月明发现了杨立功的不快,他知道这个十岁的小孩子在感受内心世界的变迁。他和杨立功的母亲在文革的时候都是工农兵大学生,他们曾一起在一个生产队里插过队,二人互相倾慕多年,也曾立下山盟海誓要结为夫妇白头到老,可是杨立功的母亲家里死活不同意,因为那时候杨立功的爷爷是部队的干部,很喜欢杨立功的母亲想让她成为自己的儿媳妇,况且杨立功的父亲对她也有意,老人们认为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有势力的军官家庭当然要比嫁给穷教书的强,于是包办婚姻,乔月明只能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了自己的同班同学。他一气之下立志终身不娶,打了多年光棍。文革结束改革开放后,乔月明和自己的哥哥乔月清还有姐夫合伙在向乡下搞了一个以人参为主的中草药加工厂,学过三门外语的乔氏兄弟和懂得生物技术的姐夫经营有道,善于把握市场动态和国家政治气候,不到三年的工夫已经把自家的厂子办得红红火火,乔月明甚至辞去了在大学里的公职,专门经营自己的药厂,他把已经买卖作到了日本东南亚,现在正和洋鬼子谈判,联系西欧的业务。
然而杨立功的父母就没有他们的同学那么走运,婚后不久老爷子就死了,家里失势,夫妻二人带着小孩移居城郊,靠工资生活。杨立功八岁那年他的爸爸得了癌症,熬了一年多就死了。乔月明趁虚而入,胜利地找回了自己的爱人,甚至他也很愿意接受情敌的孩子。
乔家人早就为自己的二儿子接近而立之年终身大事还没有着落在犯愁,一听他要结婚喜出望外,而且乔家人六代书香,个个都受过很高的教育,乔月明的母亲甚至在解放前作过地下党员,组织过工人罢工,这一家人既开明又热情,非但没有阻拦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还强烈建议让他们和自己一起住……于是就有了杨立功一生的转折,这一次转折,后来根据张小文的话来讲,“是你躲不开赖不掉惹不起的姻缘定数啊,就你这么一转,多少人跟着你倒霉……!”

“大功,你吃苹果吧!”乔叔叔在他发呆的时候已经削了一个大苹果,去了皮白嫩的果肉裸露在外面,散发出诱人的清香。
杨立功摇摇头,轻声说:“乔叔叔,你和妈妈吃吧,我现在不想吃。”
杨立功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干净,老实,听话,稳重。乔月明越看他就越喜欢,他笑着说:“大功,你这么乖,到了家里爷爷奶奶一定会乐得合不拢嘴。我们家小文要是赶上你十分之一,我们全家就都烧高香感谢菩萨大恩大德了。你这么老实,他……嘿嘿……你见了小文弟弟就知道了。”
说起他的外甥小文,乔月明就忍俊不禁。小文大名叫张仲文,是他姐姐乔月兰的儿子。他姐姐婚后五年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全家都真把他当成宝贝。可是……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起来,对神情忧郁的杨立功得意地说:“大功,我将个故事给你听吧。这个故事可不一般啊,可是发生在我家的啊!”
杨立功的母亲也笑了,她猜出乔月明要讲什么,那个真事儿似的传说她听乔月明讲过不止一次,她也半信半疑,只好嗔怪地说:“你别吓到他,大功胆小。”
不说还好,这么一来,杨立功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他瞪大了眼睛说:“乔叔叔,你家里的事?”
“对啊。反正你要到我们家里来了,这你早晚要知道的,这是和你小文弟弟有关系的。你知道吗?我们家小文可是……”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了一下,然后一板一眼地用严肃而又神秘的语调说:“他是妖精托生的,他是一条修炼了两千三百年蛇精啊,因为没有看好水脉,让江里发了大水,天上的玉皇大帝把它贬下凡间,才转世给我姐家当儿子的!”
火车鸣叫了一声,杨立功“扑”地笑了出来,多日不见的笑脸上流露出不屑的表情。乔月明见他笑了,就知已经达到目的,于是接着很认真激动地说:
“你不信,哈哈,听我给你讲啊!”
“月明,这可没听你说过,你只说过小文会给人算命……很准的,又哪来这神神鬼鬼的事前啊?”杨立功的母亲语气很复杂,实际上她也亲身经历过张仲文的种种“奇事”,知道那小孩子的厉害。那是两年前,她到乔月明家里作客,见到床上趴着一个白胖的小孩在瞪着眼睛不出声地看画报,乔月明的爸爸妈妈还有家人都在屋里,当时乔月明的姐姐让那小孩子叫阿姨,那小孩抬起头只瞅了一眼就很理所当然地对她喊:“二舅妈!”然后就不理她,自己看书。当时杨立功的父亲还没有死,她也并没有想过自己将来会再嫁给乔月明。此言一出,全家闹了个大红脸,尤其是她,羞愧万分。她起初还怀疑是乔月明事先教他那么说的,把乔月明一顿骂。可后来知道并不是那样,乔家人问那个四岁的小孩为什么那么叫,他竟然不耐烦地说:“现在不是,两年后就不就是了嘛!”
所以杨立功的母亲心里对这个小孩子心存敬畏。
乔月明说道:“你小文弟弟要比你小四岁,他刚出生的时候就得了病,发烧感冒总不好;因为他还是个婴儿,血管都没有发育好,不能注射很多药。所以病就越来越厉害,眼看就要病死了,你月兰姑姑没有办法,只有含着眼泪把他抱回了家。那时候我也见到了,他就象一只睁不开眼睛的小猫,那么大一点儿,昏身发热,也不哭……看着他那个样子,真的是让我们全家都心疼得难受。可是到到了晚上,住在我们县附近灵月寺的老和尚突然来敲我家门。你乔爷爷开了门,很是吃惊,他只见过那个老和尚几次,而且我们家也没有人和他有来往,还以为他是来化缘的呢。可是那老和尚一句话也不说,径直进了我家们,直奔你小文弟弟就去了。一看你小文弟弟的样子,就从身上抓出一把米来,撒在他的小床上。我家人吓坏了,刚想拉他,却听到你小文弟弟“哇”地就哭了,他病了以后连喘气都困难,今天却哭了出来。这时候我家人才知道那老和尚是个奇人,是来救你小文弟弟的。月兰姑姑一下子就跪在老和尚面前,求他帮人帮到底;我家人也拿出很多钱和东西来要他救小文,可是人家连看也不看,对我们说:‘你们放心,这孩子不会有性命危险,只是看在我和他朋友一场的份上来帮他解决些麻烦,也嘱咐你家里人一些事情。’
“我爸爸沏上茶给老和尚,那老和尚才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们:‘贵公子本来是这一带龙牙山朝阳洞里的玄池大仙,自打清兵入关的时候就受上天委任镇守浑河(注F)各水脉,保护四方山民不受山洪水患之苦。不想去年雨季之前,他受朋友之邀,到洞庭湖里去游玩,恰巧碰上了几个知己好友开局赌牌,他一时间贪玩误了归期;不曾想赶上山洪暴发,他匆匆赶回来的时候为时已晚,水已入城,伤了不少生灵性命;他虽用千年道行力挽狂澜,可毕竟大错已铸,他被山神土地奏上天庭,五岳帝君一怒之下,在生死簿上挂了他的大名,把他贬下凡间,罚他历受轮回之苦。”
乔月明说道这里,脸上流露出对往事的追忆之情,好象这些话,他是昨天才听到的一样。杨立功母子都听呆了,良久杨立功才说:“怎么跟神话故事似的?我不信!都是那老和尚编出来骗人的!他既然是神仙,为什么一出生就有病?”
“我还没讲完啊!”乔月明接着说:“那老和尚告诉我家人,那玄池大仙虽是得道的天蛇,但是却性情刚烈,嫉恶如仇,而且心直口快,恩怨分明,随性子义气用事,所以得罪了不少道友与同僚,要不然也不会修炼了两千三百年还困在这个小地方守着一条小河,不然早就得了罗汉金身,位列八部天龙去了。他这么一犯事,很多受过他气的和他有过口舌的三界五行的神仙妖怪纷纷来落井下石,趁他转世的时候使了不少小手段,让他将来作人的时候多灾多难,是非不休。不知道是那个多嘴多舌的家伙把他托生到你家来的消息泄露了出去,结果那去年一因为大水而淹死的冤魂纷纷来找他索命,才让他今天恶疾缠身,病痛难消。”
杨立功作为一名少先队员,自然是不相信封建迷信和这些乱七八糟的鬼啊神啊的;但他看乔叔叔那一副逼真的样子和煞有介事的描述,身上的寒毛也不由得往上竖。杨立功的母亲也被吓到了,她不满地说:“月明,你也太玄了吧?”
“还有啊,那老和尚对我月兰姐和姐夫说:这孩子一生将来恐怕会很麻烦,他天生好玩,怕会玩物丧志,所以你们将来千万不要让他接近什么棋啊牌啊玩乐的东西。我曾受他的恩情无以回报,这次朋友堕落凡间,我大限已到不能相陪,三年后我会托我的好友水木真人来收他作徒弟,给他开天眼,养真气;他的两千三百年道行虽然因为阴阳之隔不能取回,但保证他有元神护体,真身镇元,一般的妖魔外道还不用放在眼里,这样也可保证你们家万事无愁,富禄双收。这孩子是主水的,旺父母亲人,你们家不出五年就会财源广进,功成名就。话说完就对躺在床里的小文叹了口气,轻声说:“咱们的今世的缘分就到这里了,将来再见到你,希望这一世的劫能让你明白朋友们对你的苦心,我安排的事,就算我还了你的赌债了,咱们两不相欠。”说完转身出门。我爸爸妈妈想拦他,可是连衣袖都没摸到人家就出了门。这时候你小文弟弟又哭了,好象舍不得他的样子。我和我哥追了出去,那老和尚早没了踪影……第二天我爸爸让我跑到灵月寺里去找他问个明白,可是我和月兰姐中午赶到那里的时候,那老和尚已经在昨天晚上死了。”
“后来呢?”杨立功追问,“那小文弟弟后来怎么样了?”
乔月明嘻笑着拍了拍他的头:“你见了他问他自己去啊。他现在可能还在他师傅那里,不过假期要结束了,他也该回来上学了……他一直盼着有个哥呢,见了你一定会乐得屁颠屁颠的。”
“哎,对了,大功,你小文弟弟是和别的孩子有点不一样;但你别听你乔叔叔吓唬你,他知道你爱听故事,就编出来逗你的 。你是大孩子了,到了乔叔叔家里要对爷爷奶奶有礼貌,还要和你笑梅姐姐,笑茹妹妹,小文弟弟好好地相处……咱们大功最懂事了,可不要被人家笑话啊。”杨立功的母亲嘱咐道。杨立功无奈地点点头,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其它选择。
“尤其是你的小文弟弟啊。他从小就被他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给惯坏了,脾气大的很,你要让着他点,他欺负你你不和他一般见识就是了……其实他也不是很讨人嫌,他还是很懂事的,可是有三个词儿你千万不能当他的面说,不然他一发怒,你就惨了……别说你,就连叔叔我都不敢的。那就是:“妖精”、“蛇”、还有“你闭嘴”这三个词。还有和这三个词同意的也不能说,千万记住,尤其是不要在他面前说蛇的坏话,什么抓蛇啊吃蛇啊提都别提……”乔叔叔神色紧张地对他说。
杨立功心里有点烦了,心想:“又是这个小文弟弟,好象他们一家人都围着他转似的,他肯定是被家里宠坏了的那种小土皇帝,我大不了躲着他,不理他就是了。”可是表面上他还是认真地点点头。

火车穿行过无边无际的田地,逐渐又跑过白云逡巡的山坡,载着杨立功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在新家里呆了没几天,就又坐了两个小时的汽车来到了附近的一个小县城,实际上乔月明的大家庭都住在这里,而不在他们家人工作的大学里。老人喜欢乡下的空气,况且他们家的厂子也总离不开人。现在乔月明的哥哥乔月清是那所省属师范学院的校长,姐姐乔月兰是党委副书记,姐夫始终在学院挂名,但一直都在日本搞药品开发的项目,常年很少回来。所以乔氏兄妹都很忙,就把自己的孩子们留给沿江县的老人照看。杨立功以后要面对和适应的地方,就是这个山清水秀的新世界。
刚下了车爷爷奶奶就在门口笑盈盈地来接自己的新儿媳妇和孙子。尤其是乔老太太一把就把杨立功抱在怀里,心疼地摸着他的脸蛋。乔老太太小的时候爸爸因为宣传革命被张作霖砍了头,因此对早年丧父的孩子特有感情。杨立功虽然觉得这家人很陌生,但心里却感到了幸运。他来只见到了两个乔叔叔的侄女,比他大一岁的乔笑梅,和比他小一岁的乔笑茹。她倆是乔月清家的千金,那个他得叫姐姐的笑梅很有教养的样子,还主动和他说话,而那个笑茹则是上下打量他看,吃吃地笑。
乔爷爷把他带到这三层小楼的顶层,神秘而又得意地推开一扇门,豁然开朗的里面是一间窗明几净的卧室,崭新的写字台,古色古香的书架……“大功啊,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喜欢吗?”
“谢谢爷爷。”杨立功心里高兴,但他不愿意把自己的激动显示出来,好象他没见过世面一样。
他注意到自己的床头上的窗台上有一个水杯,里面插了一朵金黄色的菊花。
“哦,你小文弟弟今天早上到他爷爷奶奶家里去了。他一直想看自己的哥哥是什么样子的,结果他三叔一早就开车把他接走了,几天后才能回来。这花就是他放在这里的。”
杨立功不太喜欢花啊草啊的,不过他还是礼貌地地注视了一下那绽放得如同笑脸般的花朵。
菊花的味道比较浓烈,但可能是那花已经摘下来有时候了,香气变淡。不过那保鲜在水中的花枝依然使每一片亮丽的花瓣充满自信地散发出温柔的颜色。杨立功累了,这时候天已经黄昏,他做了很久的车,下午又没有睡,所以轻声打了个哈欠。
“大功,你累了就先在床上休息一会儿吧。吃饭的时候我来叫你。”爷爷很和蔼地说。
杨立功点点头,爷爷就给他垫好枕头,盖上一条薄薄的毛巾被,合上门出去了。
他躺在床上,感受着这据说属于自己的一切。他有点紧张,新的环境让他难以入睡。他翻来覆去地躺了一会儿,发现外面天已经黑了,他感到有些闷,于是推门下楼。
他知道乔叔叔家里很有钱,所以房子盖的就特别大。楼上楼下很多走廊,很多间房间。他初来乍到,就感觉自己走在迷宫里。下了楼他发现若大的屋子里竟然静悄悄的,没有人声和说话声,两个乔叔叔,乔爷爷奶奶还有那些女孩子甚至自己的妈妈好象都出去了,都不在这里了?难不成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他迷惑不解地摸到了不得大门外。外面的大街很宽,没有人,这时候天色昏暗,月亮没有出来,世界上好象只有远处的街灯在照亮;一阵凉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唆,人也清醒多了。
这时,他听见正前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象是有很多水在流淌。他好奇地寻声而去,可是脚下的街道自己在移动,不多时他来到了一条很大的江坝上。看来这个地方的防洪工程搞的非常好,青石大坝铺的十分有气势,下面滚滚的江水虽然波涛汹涌,但丝毫动摇不了高耸的基石,大水听话地沿着水道流向远方的发电厂。杨立功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一条江,很兴奋,他不自觉地沿着江堤上的一条小径走了下去,想要近距离看一下流水。他那台阶修的很安全,他没什么危险地就来到了水边。在夜晚里,水流黑黑的,显得深不可测,他观察了一会儿就想回去了,突然一抬头见到对岸一片灯火辉煌!高楼林立,幻彩霓虹,煞是美丽……咦?怎么刚才没有看到呢?杨立功揉了揉眼睛,困惑地望去。这里只是市郊的一个小县城而已啊,怎么会又那么多繁华的建筑呢。为什么我白天都没看到啊?难道是海市蜃楼?嘿嘿……不会吧……
他正想着,忽然看见江水的对面与他相对的位置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年青人,虽然隔了有几十米,天又黑,但他仍然可以清楚地看清那个人的衣着打扮和脸上的表情。杨立功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空气变的特别别潮湿,天空雨云一大块一大块地游移,在云朵里耀眼的月亮露出小半边脸,可就是这么一点光,他就发现对岸的那个人是在哭。
那个人很年青,二十几岁的样子,他穿了一件很正式的西装,杨立功虽然在大城市生活过,也没见过这种式样的衣服,大概只有外国的爱情片里的人才穿成这样,在杨立功看来,他的打扮算是很“浪”的。可是那人穿的虽好,却一点都不爱惜,就那么坐在潮湿的石台阶上。脸色死人还难看,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傻呆呆地望着水面。
杨立功心想,他一定是失恋了,大人一失恋就这样的,真没劲。
那个人动了,他伸出一只脚往水里迈!眼神直勾勾的,天啊!这是要寻短见啊!眼看第二只脚也迈进去了……这江水道窄,水流也急,恐怕再走一步那人就会被大水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喂!你!你……你,你别走了!”杨立功惊恐地大喊,他用尽全力,声音传得很远,他想让多点人知道,好来人拉住他。
那个人听见了他的喊声,抬头看见了,一瞬间,他凝固般地贮立在那里,眼睛里射的可怕的光,象是星星在火焰里跳跃,又象是冰晶在白雪里闪耀。他停下来,远远地望着杨立功。杨立功虽然看不太清,但恍惚看见那个人的眼泪似断线珠子班跌进滚滚的江水中。杨立功从没见这么大一个小伙子如此不顾脸面的在人前哭,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是那个人开口了:
“我从来不在你面前哭的,尤其是今天,我更不能哭……
……可是我终于还是哭了,还让你看见了。
我问你,你现在高兴吗?”
杨立功回头,并没有其它人,他惶恐地发现原来人家就是在对他说,他不明白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所以更不会回答。
“我累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想,到了我该回去的时候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牵挂了。你,是来接我的对不对?那好,我们走吧。”那人说完竟然伸出手来,痴痴呆呆指向杨立功的方向,又朝水中迈了一步,他跌了一下,水已经漫到了齐腰身。杨立功吓得大叫:
“什么啊!你别走了,你站住!站住!听我说啊!”
那人笑了,笑得让杨立功毛骨竦然,只听他说:“好啊,我站住,我听你说,我从来都听你的话的……听你的话……”
杨立功心想,今天真倒霉,碰见了个精神病,他一定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刺激,整个人都疯的,他把一定把我当成他的什么人了,算了,先把他骗上岸再说,于是他鼓起勇气,颤抖小心地说:“我不是来接你的,我是让你回去的,你看,你身后的大街多漂亮啊,活着多好啊,干嘛要做傻事呢?”
那人削瘦的脸庞抖了一下,杨立功说:“你站在这里多危险啊,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会很难过的,他们会怎么想你啊?你快回去吧!回去吧!听我的,回去吧!”一个十岁的小孩能想到的劝慰的话也就这么多了,他很真诚地面对这陌生人说,脸憋得通红。
风呼呼地吹着,那个人的头发被吹了起来,杨立功看到一张疲倦憔悴的脸,那人说道:“你说,我为什么还要听你的话?为什么?我不应该再听你的话了,可是,可是,我答应过你,会永远听你的话……哈哈哈……我永远听你的话……”
他转身踉踉呛呛地爬上了岸,拖泥带水,继而转身用骄傲的语气转身对杨立功说:“你狠!”
杨立功见他上了岸。松了一口气,喜悦地说:“你快回家吧,还有很多人都还在等你呢!你要是死了,就谁也看不到了,走吧,回家吧!”
突然对面象停电了一样,那些美丽的灯光和高楼都不见了,天一下子暗了下来,那个人消失在黑暗里,一瞬间一切景象都不见了,他脚下的水流也没有了,风声也没有了,他隐隐约约听到远方在有个声音喊他的名字,接下来就听不清了,他只感觉到,那个人是在很悲伤地喊叫……天下雨了,很多水珠溅在自己脸上,冰冷的如同眼泪。

“大功,醒醒,起来吃饭了!”杨立功睁眼,出了一身冷汗,眼前是妈妈亲切的脸孔。
杨立功起身环顾四周,原来他还在屋子里啊,他根本没有出去,他激动地对妈妈说:“妈妈。我刚才到外面去了,我到江边上去了!”
“这孩子,你是做梦了,从这里到江边要走一个小时呢,你睡了还没有二十分钟!”
“可是……”杨立功身子一动,身上头上落下许多金黄色的小东西,原来那朵菊花竟然在他睡觉的时候调残了,飘零的片片花瓣撒落了他一身。
“吃饭去吧,别让大家等你。”妈妈给他擦了擦汗,领他下楼。杨立功不相信自己刚刚是在作梦,因为那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真实。他看着一那散落的花瓣,马上就想起了江边的那个的忧郁的眼神和倾斜的泪水。他想他可以证明自己的经历,因为只要明天到江边看一看就知道了。

第二天杨立功要求他的乔叔叔带他到江边看一看,乔月明在办理了结婚手续之后着是第一次见他主动要求自己什么,很是惊讶,也很高兴,兴高采烈地带了杨立功到江边。就在杨立功想喊:“你看,这里……”的时候,他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因为江里根本没有水,而且江两岸正在利用枯水期施工,抢修大坝,那铲车正在清理河泥,两岸的斜坡上又无数民工在堆石料,只有很远的地方他可以看见昨晚见到的那样青石大坝,而且只修好了一小块……

那是一九八六年的夏天,杨立功还没有混上哥哥当的时候。


注释:

注A:船厂,今天吉林省吉林市的旧称。
注B:参把式,指专门进山以挖参为业的人。
注C:六品叶,人参的参茎上长出的叶子,按其数量可以给人参化分等级。四片叶以上可以论“品”。人参每年长一个叶,至多长到六品叶,但是长到六品叶之后它回从头开始循环,所以人参可以有几百年的寿命。六品叶是成熟上了年纪的人参。
注D:溜子,对蛇的称呼。
注E:紫菀,多年生草本植物,叶椭圆状批针形,头装花序,蓝紫色。但本文中所指的是一种在长白山地区深秋里开在半山的野花。类似紫菀,但颜色品种不一。
注F:松花江支流,流经今通化,白山,靖宇,江源等多个县市和地区。

本章后记:介于题材原因,本文中的地名乃作者化用。若诸位读者对长白山自然风和民间传说感兴趣,请您到此来打听,自然心中有数。而且作者会对今后在文中出现的大量封建迷信事物、传说故事和东北方言尽量作出通俗解释,以方便非专业人士和非东北读者阅读。



文章回贴
回贴人: 碳碳碳碳 时间: 2003-06-13 11:56:04
大人,这是我第二次看你的小文正传,一直觉得很迷人,感觉上很不一般,像真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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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没什么,你好。

回贴人: yuyuquyt 时间: 2003-08-14 15:25:35
很早以前看过的这篇文章
很不错
不知道有没有新的长篇出来啊
很期待啊


回贴人: 蓝魔 时间: 2003-12-01 20:41:53
没看过这类型的文章,
挺好看

回贴人: Agnesfy 时间: 2004-06-20 17:29:44
大人,你所写的是不是真的呀!
如果是的话,我会多烧香拜佛的了!
Agnesfy

回贴人: spoondrift 时间: 2004-08-15 11:07:41
有点意思!

回贴人: lee 时间: 2004-08-22 11:49:29
蛇吗?
我是也是东北人,所以文里写的方言土语我都还算了解,不过东北这边,最著名的神仙不是蛇,而是狐黄二仙。
什么蛇抗日啦,黑瞎子(熊)抗日的故事也是有的,楼主写的不算封建迷信,顶多算民间传说。

回贴人: 高山流水 时间: 2004-10-13 18:21:18
如果功德园满后,小文不是就回去了?


回贴人: 悠悠云间 时间: 2004-11-26 19:51:31
是说聊斋的呢.前面看的蛇的部份挺悬的.很期待后面的内容

回贴人: 榆树叶子 时间: 2005-03-25 19:26:07
过来关心一下小文,

回贴人: 琳rain 时间: 2005-08-01 23:05:36
看了这么长时间的文.我想说,好喜欢小文.

回贴人: nekovv 时间: 2005-08-10 11:39:18
大人,是悲剧吗?怎么看都像呀

回贴人: notfound 时间: 2005-09-19 22:17:12
不是悲剧,喜欢小文!!

回贴人: 牵魂草 时间: 2006-08-12 20:59:29
很好玩就好像听故事的感觉,希望不是悲剧,特地跑来看的

回贴人: xyau 时间: 2008-10-07 22:23:34
充满神秘色彩呢
那么就跟着大人来了解这个神奇的故事啦~

回贴人: 秦暮凉 时间: 2009-02-14 20:14:06
这文看到结局部分没看懂
小文和大功最后到底有没有在一起?
小文正传(上篇第二章)阿修罗战记(2.0)版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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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阿修罗战记(2.0版)

(上)

一早上起来,杨立功就听到屋子外园子里的小孩的欢笑声。他好奇地推开窗户,看见楼下围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是他这几天来认识的,那个总是把后背挺的很直的平头的男孩叫方青海,这是因为他是在他爸爸和妈妈在青海当兵的时候出生的;年纪不大却挂上了眼镜的瘦小的是林森,他爸爸是数学老师,别看他才九岁,听说他已经学会了高中的课程。再就是笑梅和笑茹两姐妹,笑梅正在踢毽子,踢得很厉害,被那群小孩儿围在中间羡慕地观赏着。
笑梅十二岁,身材高佻,一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甩在脑后,随这她身体有节律的在舞动,她黑葡萄似的眸子盯着上下窜跳的毽子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她脸上有一对不明显的酒窝藏在白净的面皮里,更显得她聪明灵巧可爱无比,恰好她今天又穿了一套翠绿特精神的衣裳,踢得鸡毛毽子上下翻飞,她转身游走之间,就象是有一只彩蝶在围绕着一棵俊俏的小树在盘旋飞舞。杨立功不由得看得呆了,一时失神。
“大功哥,你下来和我们一起玩吧!”烫了卷发象个洋娃娃似的笑茹发现了楼上的旁观者,露出缺了门牙的小嘴喊道。笑梅听到她喊,往杨立功这里看来,一分心,毽球失去准头,掉到了地上。她也没在意,只是轻轻撇了一下嘴角,说到:“大功,下来玩吧!你成天呆在屋子里不闷的啊?”
杨立功对这群小伙伴非常有好感,他们一点都不欺生,很热情。方青海老实,林森聪明,笑梅大方,笑茹还小不过也很听话,这里没有一个让他不愉快的人,他越来越喜欢自己的新环境。
“咱们来打羽毛球吧!我有新拍子!”杨立功提议道。
“好啊,好啊!”大家都很高兴。
于是杨立功匆匆地拿了球拍和球下了楼,家里的大人看见杨立功和周围的小朋友在短短的几天内就相处的如此融洽,也都会心一笑。
于是猜拳来决定谁先玩,输掉五个球的人就淘汰,换下一个人来玩。笑茹太小就帮着左右捡球,她跑来跑去的也很高兴。杨立功发现真正的对手其实是笑梅,青海虽然强壮但不灵巧,一打要用巧劲的球他就接不好,林森瘦小单薄,体力不支;所以就剩下善于运动的笑梅了。两人很快就激烈地把羽毛球打得满园子飞,因为实力相当所以难分难解,好几次杨立功都让笑梅跑得很远去抢救,他自己也被打得东跑西颠的,满头大汗。围观的群众也都被这场比赛吸引,无论是谁每接到一个球大家都鼓掌叫好,就连屋子里的大人都伸出头来看。
你来我球往返了二十几次,笑梅抓住杨立功身后的空档,高高跳起把球打到杨立功偏西的方向。杨立功一看不好,抽身跑了几大步,也一个高跳狠狠地把球扣了回去,没想到落地的时候一下子踩到了什么东西,”啪”的一声他见到脚下的小竹篱笆被他踩翻,几株刚刚开花的植物被他的鞋碾碎,惨死在黑泥地上。
“啊?!!”那群小孩子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惨呼。笑梅连球也不接了,扔下拍子,慌忙跑过来,大惊失色地说:“完了,完了,这下可惨了!这可怎么办啊!”
笑茹也叫了起来,她哇哇地对着杨立功说:“大功哥哥,你完了!你完了!”
杨立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他紧张地对笑梅说:“笑梅姐(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姐),这是不是爷爷种的啊?”
“不是,是就好了。”笑梅把瘫到的竹篱扶起来,把折断的花蔓往地里埋。
“那这个花是不是很名贵的啊?”
“不。”笑梅摇摇头。
这时候方青海和林森一起跑过来,惶恐地说:“大功哥,要是小文回来,千万别说我们和你一起打的球。我们回家吃早饭去了……”
林森走了几步又回头眨眨小眼睛,对笑梅补充说:“笑梅姐,小文要问我,就说我昨天就到我大舅家去了,还没回来呢。”然后接和青海一起撒丫子跑,仿佛身后有什么猛兽在追。
“这花是小文的……?”杨立功问。
“是啊,这一片的花都是他栽的,这几棵金丝百合是他的宝贝啊……大功啊,他小,回来发脾气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不过,你千万千万别说是你踩的,不然……算了,你就当什么都好没发生好了,他过几天也就忘了。”笑梅虽然在笑着说,但杨立功还是可以明显地看出她眼中的慌乱。
“我向他赔礼道歉就是了,我敢作敢当的。”杨立功大方地说。
“不行啊……你不明白的……”笑梅有些着急,她伸出白晰的手指把地上扒出一个坑,把残花碎叶埋下去。杨立功有些不好意思,也帮着培上土。两个人打扫了现场,这时候乔老太太喊:“大功啊,笑梅啊,吃早饭了,别玩了!”
“总之你就装不知道,他回来后过几天也就忘了。”笑梅嘱咐他。
“哦。”杨立功其实一点也不害怕,不就是踩了他的花吗。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无非是向大人撒娇罢了。他想他先向大人们承认,到时候那个小文再怎么耍脾气,家里人也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拿他怎么样的。于是他说了声好就和笑梅一起去吃饭去。

下午太阳晒的人不想出去,杨立功虽然转了学,但他的暑假作业还是要做的。他做了几篇算数题,觉得十分简单,于是就跑到楼下找书看,他的新家里的书多得吓人,乔家从清朝开始就是举人,到现在为止知识分子无数,书当然也是汗牛充栋。各种各样的书整整堆了两间房,什么都有,不过杨立功感兴趣的还是隋唐演义杨家将之类的故事书,虽然他还有很多字看不太懂,但蒙个大概还是不困难的。
可是刚下楼他就在大门口花园里发现了一个小孩儿。穿着整齐,胖乎乎的,两只手抓在胸前,撕扯着什么东西,他感觉到有人来,猛一转头,杨立功和他对上了眼。天啊……他面前这个小孩子个子不高,梳了个分头;嘴咬的紧紧的,象是在压抑着什么;最可怕的那小孩子的眼睛,那不是一双六岁小孩子应该有的眼睛,不大,但是却从那里面渗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幽暗,执著,深不可测。杨立功用三个字马上就概括了他:不可爱!
那小孩儿见了他也不说话,只是伸出几根手指,掐了掐捏了捏,就用似乎很勉强的声音对他说:“大功哥……”
杨立功结结巴巴地说:“你是……”
“我是张仲文。”他很客气地说。然后又狠狠地看了一眼已经没有了花朵的竹篱,叹了口气,没再理杨立功,轻轻地走上了楼,而且走起路来一点声息都没有,脸上更是毫无表情,没有一丁点哪怕是祖国花朵应该有的活泼、天真或者烂漫的样子。
“你就是小文弟弟?”他看过小文的照片的,但他发现真人和照片简直判若两人。
“嗯。”他说着头也不回一下,消失在走廊里。接着杨立功听到乔老太太惊讶的叫喊:“小文,你怎么自己回来的?……”
“他不是小孩。他是个怪物。”杨立功自言自语。

十四年后张仲文告诉他哥:“那天我要是不装的酷点,怎么给你下马威让你知道我不是好惹的。第一印象最重要,这叫先声夺人……你以为我在对队咱们家附近的小孩的统治权是大风刮来的?那叫政治形象,你懂吗?”
这时候笑茹抱着个大娃娃从上面喊杨立功,兴奋地说:“大功哥,小文回来了。”她实际上比小文要小几天,但她却从来不管小文叫哥。她叫起那个“文”字来儿化音特别长,叫杨立功想笑。
“我看到他了。”杨立功点点头。
“奶奶叫你上来呢。”笑茹又喊。
杨立功上了楼,乔老太太正抱着小文坐在炕上,看见杨立功进来就眯着眼睛,笑呵呵地说:“大功啊,这就是你小文弟弟,他刚从他奶奶家里回来。小文,叫大功哥!”
“大功哥!”这时候张仲文清脆响亮地叫了一声,甜甜的,不过杨立功知道他不是在叫自己,这是叫给他姥姥听的。此时的小文和刚才的小文不太一样,他现在乖乖地很享受地坐在他姥姥的怀抱里,是在撒娇。眼睛里的眼色与气氛全变了,不象刚才那般看了叫人难受。杨立功心想那一定是因为他看见自己心爱的花没有了生气气的,现在气消了,就象普通小孩子一样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杨立功安慰地想着。
笑茹也进来了,她看见小文坐在她奶奶的怀抱里,马上就撅起小嘴说:“不害骚,男孩子还要人抱!”
“要你管!”小文转头不看她。
“小文,下次不许自己走回来了。那么远的路你一个小孩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乔老太太自豪多于责怪地说。
“哼,姥姥,我要再不回来,恐怕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小文淡淡地说。
杨立功听出他是在说花的事,他已经告诉乔老太太了,他现在也想在小文面前承认是他不小心踩到的。他是哥哥,自然要用诚实勇敢来作弟弟妹妹们的榜样。可是他刚想说话,就听小文又说:“姥姥,我不会让我的金丝百合白死的,我要那个人给我下跪磕头,我才解恨!”
姥姥尴尬地看了一眼杨立功,嗔怪地说:“你这孩子,要是姥姥姥爷踩的,你还敢让我们给你下跪?”
小文矫揉地笑了,把头塞在姥姥的怀里。轻声说:“姥姥……姥姥……我要是连这点事都看不出来,我就不是小文了,我知道肯定不是你们踩的。”
“谁踩的也不行!你一个男孩子要有气量,为了这么点小事就为难人家,只能让人家说你不懂事!”
“小文,你甭找了。你的花是我今天早上打球时不小心踩死的,我拿我的那盆白玉兰赔你。”笑梅说着进来了,她走进小文,去摸他白胖的脸蛋。“你又胖了,说,你爷爷奶奶喂你吃什么了?”
小文似乎不想在这个场合谈论那些使他不愉快的事情,而且看起来他也很喜欢他的笑梅姐姐,开始开心地笑起来。杨立功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在自己的爷爷家里的情景,也是这样欢聚一堂,温馨快乐,不由得心里一酸,趁人不注意悄悄地走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闷闷不乐。

假期还有几天,而且随着他那个小文弟弟的归来,他发现了这个家庭的另外一面。
那就是早期教育的严肃与严格。
虽然乔家人很宠爱他们的孩子,但在学习上却是一丝不苟。张仲文的爸爸在国外没有回来,可是他的妈妈却管着张仲文在书房里学习。杨立功以为他一个六岁的小孩也就无非是看图识字而已,没想到跟他进了书房他才汗流浃背地惊讶于自己的井底之蛙。张仲文每天早上要学两个小时的英语,他看的书都是他的爸爸和舅舅从国外带回来的,杨立功那时候也就认识些简单的生词而已,可是张仲文却在看成篇的文章,而且他只要看几遍,就能背。下午他看的更可怕,厚厚的线装的《吕氏春秋》、《古文观止》、《太上感应篇》,杨立功都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而且那些书里的字笔画都很复杂,十个字里他也就认识两三个,且连标点符号都没有。也没有人来教他,偶尔他会翻一下词典,莫名其妙地笑一下。大多数时候张仲文就象一座雕像,安静地坐在书桌上,不发出任何声音,眼睛不四处张望,就是看书,写字。杨立功被安排和他一起看书,感到万分自卑,因为他才上五年级,能做的事情只不过写生字,做算数而已……最让他难受的是,乔叔叔还会特意关照他说:“你要是有什么不认识的字和不懂问题的就问小文好了……”
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在看书的时候对小文说:“小文你看没看过《西游记》?很好看的。”其实他只是想找个话题和他说话,而且他认为小孩子都是会喜欢西游记的,一定会激起小文和他说话的兴趣。没想到小文一声不响根本没理他。他还不死心:“你知道西游记里天上那哪个神仙最厉害吗?”
结果小文抬头白了他一眼,颠着小脚走到书柜子附近,扫视了一会儿,拿来一把椅子,他踩在上面一顿挑啊捡啊,拿下来一堆书,“啪”地往杨立功面前一扔,杨立功一看,是四五种不同式样的书。有《西游记》,还有他没听说过的《后西游记》,《续西游记》……接着张仲文不耐烦地对他说:“你自己看吧。”
杨立功好奇地翻开些书,傻眼了,这书怎么都是竖着印的啊。他翻来翻去发现又都是繁体字,根本没法看,好不容易他找到其中有一本上带插图的,那是些油印的版画,线条很多,上面的孙悟空唐僧及妖魔鬼怪都很生动,他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就很仔细地欣赏起来。结果张仲文无意间抬头,看见杨立功在看图画,嘴里“嘁……”地发出一丝轻蔑的笑,让杨立功脸红到脖子根。

但是张仲文出了书房就不一样了。马上变得很爱说话,很有主意。周围的小孩子里张仲文算是比较小的,可是大家都对他言听计从。而且杨立功发现什么青海、林森以及周围方圆几里的大小孩子都对张仲文说话即小心又客气,后街小卖店的大勇,长的人高马壮,家里又宠爱他,所以特别爱欺负周围的孩子,可是惟独不敢惹张仲文,见了他都陪着笑。小小的张仲文才六岁,可是从不见他脸上有什么喜怒哀乐的变化,杨立功虽然和他生活在一起,但一天到晚除了在书房里看书和吃饭的时候外,几乎都不朝面。而且张仲文对花的事情再也没提,杨立功以为他忘了,就顺水推舟,落个清静。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杨立功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给以前的朋友写信,就听到楼下的花园里吵吵嚷嚷的,他好奇地伸出头,只见下面不知道为何来了那么多小孩,都是周围邻居家的,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这时候天蒙蒙黑,一个清淡的月牙儿刚挂上树梢,几颗星星稀疏地散落在薄薄的云线间,只见张仲文居高临下地坐在花圆一侧的柴堆上,下面的小孩们都敬畏地瞅着他。杨立功以为他们在搞什么好玩的游戏,也兴奋好奇地望着。不多时只见张仲文伸出小手不耐烦地朝方青海和大勇挥了一下,就听大勇喊到:“大家都静一静!”
那一大群小孩子马上就噤若寒蝉,原本嬉闹的园子里一下就鸦雀无声。
杨立功以为这是要开会了,他感到很好玩儿,眼前的情景让他联想起花果山水帘洞孙悟空领着一群小猴的样子。正想偷笑,就听张仲文不紧不慢懒洋洋地说:“出来吧,谁把我的金丝百合给踩死了?今天在大家面前给我磕个头我就不和他计较……”
杨立功吓了一大跳,他以为小文是在说他,紧张地朝他看去,却见小文眼皮也不抬一下,狂妄地说:“你们都知道我最讨厌告秘了,虽然我知道你们有人知道是谁,但我不用别人告诉我。哼……是谁啊?站出来啊?我只让你给我磕一个头而已,”
下面的小孩都惊恐地互相观望着,窃窃私语。方青海和林森都不敢往杨立功这里看,杨立功生气了,心想:“不就是踩死你几棵花吗?你就这么兴师动众,还要我给你下跪磕头?本来是想承认给你道个歉,今天见你小小的孩儿就这么狂妄嚣张,要是让你得了意,那我以后还算是你的哥哥吗?不认了!说什么也不承认了!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好半天过去了,没有人站出来。
“好!”张仲文又哼了一声,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证据?”
月色中张仲文笑了,小脸上全是自信和骄傲,那一番话也不晓得是在说给谁听。
“你自己不承认是吧?嘻嘻……”说完他在身后拿出一个小花盆来,那是一株很普通的仙客来,刚打了几个花苞,只有一朵很小的红花开在顶端。只听张仲文在众人面前竟然对着那花自言自语起来:“小红,你告诉我,那天你在窗台上,你肯定看见了,是谁把百合给踩死了?”
杨立功听笑茹讲过,说小文有“四大护法”帮他办事,小红小翠小黑和小花,他先前还以为是四个小孩,今天竟然见到“小红”是一盆花!他越想越觉得好笑,才发现原来乡下的小孩子的想象力也是这么丰富的。
只见张仲文把耳朵贴在花朵旁边,点着头,“嗯、嗯”地支应着,真好象那花对他说了什么。
“你没有看错?”张仲文严肃地又对花说。
柴堆下的孩子们没有一个人觉得好笑,他们连大气也不敢出,万分崇拜地望着张仲文,眼里流露出恐惧而又兴奋的光芒。
“嗯,我知道了。”张仲文对着花认认真真地点点头,猛一下子面向人群,用一种怪异的腔调说:“小红告诉我了,那天它在窗台上看见了踩死我百合的人,小红还告诉我,今天晚上我的百合花的魂儿也回来了,它死的冤枉,要找他报仇,现在那花的魂儿就在那个人的头顶上!”
话音刚落,林森、青海和笑茹就斜眼不自觉地朝杨立功那里看过来了,杨立功也本能地朝自己的头顶望了一眼,他们虽然什么都没有看见,而且这一细微的动作也只是瞬息的事情,可是张仲文小小的眼镜里火花一闪,一切了然于胸。
“好,天黑了,大家都回去吧……”张仲文不动声色地说。
“什么嘛,哪里有什么花的魂吗,根本就是故弄玄虚,吓唬人的。”杨立功不知道他刚刚好奇的动作已经将他自己出卖,只是讥笑着在心里想着。那群小孩子也都在四处张望,想看看花的鬼魂是什么样子的,可是庭院里除了暗淡的月光和婆挲的树影什么都没有,他们只有失望而又如释重负地三三两两做鸟兽散。
张仲文从柴堆上下来,一言不发地进了屋子。杨立功想,看来他自己也觉得没面子,要上床睡觉了。

九点刚过,扬立功躺在床上还没睡着,就听见外面的走廊里有轻轻的脚步声,走到他的门前就不响了。他以为是他的妈妈来看他是否睡着,也就没在意。屋子里面没有开灯,黑黑的,气氛有点古怪;杨立功竖起耳朵等他妈妈离开,可是等了好久也没有听见离去的脚步。他有些害怕了,不由得哑着嗓子轻轻地喊了一声:“是谁啊?谁在外面?”
没有回答。
可是他一紧张,就总觉得外面有人,他大着胆子又问了一句:“谁啊?谁在哪里?”
门“吱呀”一声开了,好象是自己开的,外面的灯光照进来,他看见一个小小的黑影站在门口,也不出声,径直朝自己走来。杨立功汗毛倒立,吓得一下子就裹起被缩到墙角里。那个黑影走到他床前不动了,有一对亮闪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小文!你干什么?”杨立功看清楚了,那是他的弟弟张仲文。
“你猜啊?”
杨立功心虚地说:“这么晚了,你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哼!我今天见人多,给你留面子;现在屋子里就我们两个,我要你给我磕头陪不是。是你……踩死了我的花吧?”
“没有!没有!我没有!!我不知道。我才不会给你一个小孩子磕头呢!”杨立功惊慌失措。
张仲文轻蔑地笑了,他稚嫩的小脸上隐现出愉悦的神色,只听他摇着头说:“你不愿意给我磕头也行,可是你得让我骑着你在屋子里走一圈……”
“你!你太过份了!我不就是……”
“哈!不就是什么?你承认了是吧?”张仲文抓住了杨立功的破绽。
杨立功懊恼地拍了一下头,他觉得自己太不经唬了,还没怎么样呢他自己就招了。他叹了口气,摆出大哥哥的架子,低下头,去拍小文的头,柔声细语的说:“小文弟弟,哥哥不是故意的,哥向你道歉还不行吗?你是个男孩子,要有气量,哝,这样吧,哥哥这里有五毛钱,送给你,你明天买冰棍吃吧。”他慷慨大方地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币,那是他好不容易攒下来的。
张仲文滑稽地看着他的这个哥,有一些莫名其妙。不过他慢慢地说:“你倒个欠就完了?你倒是大方啊。我的金丝百合的种子是我师傅从终南山带来的,我用明矾水泡了九天九夜,辛辛苦苦地载在花盆里扶苗,再挪到外面去让它们打花苞,你知道吗?我种出来的是双凤朝阳,比我师傅得都好!结果叫你一脚就给解决了……五毛钱!呸!我一辈子真没见过这么多钱呢……你到底是给不给我下跪!”
杨立功吓得愣在那里,他见到这个六岁的小孩眼中散发出凶狠邪恶的光。捏着钱的手停在空中。
“小文……你听话啊,要不哥哥赔给你好了!”
“赔?你拿什么赔?”张仲文狂妄地笑了,“五毛钱?哈哈……”
杨立功生气了,他觉得这小孩有点不知道好歹,他也不是好欺负的,他语气生硬地说:“那我要我妈妈赔给你好了,这么晚了,我要睡觉了,你也快回去吧!”说完就上床,也不看张仲文。
“是你自找的!”他听到张仲文阴沉地说。
他回过头来刚想对他说:“小孩子说话不要那么没礼貌……”可是话没出口,他就看见张仲文手臂上多了一个什么东西,象围巾一样,发绿,缠在他胳膊上,还在蠢蠢欲动。只见张仲文把那个东西的头拿近嘴边,亲了一口,亲密地说:“小翠,给我教训教训他,要他知道,我不是好惹的。”说完他一伸手,那东西象一条链子似的就飞向杨立功。还没等他看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他就感觉到胸前发凉,定睛一看,只见一条一尺长的青皮小蛇已经咬住了他的衬衣领口,湿滑的身子贴在他的肚子上,睁着磷火般的小眼睛恶毒地在瞅着他。杨立功从没见过蛇,顿时就吓得魂飞魄散,他刚想喊就见张仲文挥起枕头朝他塞过来,不偏不依堵住他的嘴,不让他喊出来惊动楼下的大人。
“别乱动啊!你一动小翠就会咬你!”张仲文阴惨惨地说。
杨立功觉得那凉凉的东西贴在自己身上,蠕动攀爬,早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吓得脚都软了,四肢无力,哪里还敢轻举妄动,乖乖地被张仲文堵住了嘴,靠在墙角里,大气都不敢出。
张仲文见他浑身发抖,嘿嘿地笑了:“真没用……就这点能耐还跟我斗?”说完他用手指拎起小蛇,三绕两绕把它缠在了杨立功的脖子上,“小翠,他要是敢乱说乱动,你就在他的脖子上扎个口子,放了他的血!”
说完扔掉了枕头,双手交插,得意洋洋地用一根手指支起杨立功的下巴,让面色惨白的杨立功看着自己。杨立功已经被吓得说不出来话,只是惶恐地盯着这个小恶魔,牙齿叮叮当当做响。
“你有两条路,一是给我下跪三个响头。二是答应我一个条件。你走哪一条?”
杨立功被那蛇缠住了脖子,浑身都僵硬了。他不敢看那蛇,心里想:“妈啊,他根本不是小孩,是妖怪的……可是男儿膝下有黄金,再说他是我弟弟,我要是给他磕了头,我以后还有脸见人吗?”万般无奈只好勉勉强强地挤出一句:“什么……什么条件?”
张仲文见他就范,抿着小嘴笑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很简单,我要你给我做算数作业。”
“什么?”
“我最他妈讨厌算数了。下学期你要给我做所有的算数作业。”张仲文恶狠狠地说。
“啊?!”杨立功有点不相信。
“还不许做错啊!你做二年级的题没有问题的吧?苯蛋?”张仲文放肆地拧了一下他的耳朵,半是威胁,半是恐吓。杨立功见那小蛇的绿眼珠子滴溜溜地在转,火红的信子在张开的露牙的嘴里贴着他的下巴一伸一缩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咬自己一口,顾不得想太多了,只匆匆地答应:“好,好,没问题……你快把这玩意儿拿开……”
“你可不许反悔啊。不然……哼哼……我有一万个法子叫你哭都找不到地方。”张仲文自信地笑笑。
“好,我帮你做,帮你做就是了!”
“当然不能让家里大人知道!你要敢泄露一个字,你看看你头顶……”张仲文一指他上方。杨立功抬头一看,他差一点儿又喊妈妈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手掌大的黑毛织蛛已经在他的头顶房梁上接了一张网,现在垂下一条长长的线张牙舞爪地在他头发丝很近的地方悬挂着。他马上就要昏到了。
“你明白了吗?大功哥。嘻嘻。”张仲文甜甜地叫了一声,但是在杨立功听起来却是那么毛骨竦然。
“明白,明白。”他象汉奸回答鬼子太君那样应承着。
“好。算你识相。”

“小翠,回来!”张仲文伸出手来,那小青蛇得了令,滑动身子,在杨立功脖子上转了几圈,噌地扑到了小文的手上,那一刻杨立功只觉得有一根绳索在自己脖子上绕来绕去,仿佛要绞死他般。那小蛇到了张仲文手里,乖巧地盘了个座,讨好地看着张仲文。杨立功大难不死,一屁股坐倒在床上,出了一身的汗。
“大功哥,你睡觉吧。只要你记得刚才的话,我就不会为难你的。哈哈。”张仲文把小蛇捧在手心里,笑容可掬地说。
“……”
“那我走了。”张仲文走路竟然是没有声音的。他倒退着来到门口,一转身不见了。门好象是自己关上。
杨立功望着头顶,织蛛也没有了,只有一张巨大的网,铺在墙壁上;一只可怜的小虫粘在上面,不敢挣扎,好象死去多时。他努力地使自己相信,刚刚的一幕不过是一场恶梦——一个恶魔变化成六岁小孩的恶梦。
然而那不是梦。是现实。
在杨立功心目中,张仲文,也就是他小文弟弟,最初的形象是一个白胖的小孩,头顶长角,身后有三角形的尾巴,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铁叉。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想,他也说不清,总之他有一天无意间看了一本圣经故事儿童画册后,这个形象就明确下来了。

(下)

沿江县民主小学象所有的小学一样。
在这里老师是园丁,孩子们是花朵;学生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老师们既象妈妈又象朋友;总之,全中国范围内随便拿一篇小学生的关于校园的作文就可以了解到这里的全貌。
二年级一班在迎接了刚开学不久例行的大扫除外,整间教室显得窗明几净,神清气爽。小朋友们都乖乖地把小手背靠在身后,直直地坐在座位上,有纪律有笑容地迎接老师来上课。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王菊也情绪高昂地夹着书本教案走进了来,她满意而又和蔼地扫视了一下同学们,然后是教室……
“起立!”一个甜美的小女孩的声音。
“老师好!”接下来是全班整齐的问候。
“同学们好!”王菊点头致意。可是当她站在讲台上的时候,却在对面的墙壁上看见了一把雨伞。那雨伞挂在班级里平时给学生们挂大衣的有吊勾的卫生角上方,偶尔在阴天下雨的时候也给学生们挂雨伞;可是她朝窗外望了一眼,外面九月天高,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晴朗得连一丝风都没有;而且那伞大的可笑,又黑又长,恬不知耻地挂在雪白的墙壁上,让人看了既别扭又闹心,王菊不禁皱了一下眉头,问:“那是谁的?”
全班嘿嘿地压低了声音哄笑了一下,班长李大红举手,老师点头,李大红站得直声音响亮地地说:“老师,是张仲文的!”班级里又笑了。王菊不悦地问:“张仲文,你拿伞干什么?”
张仲文不太情愿地站起来,“老师,我怕下雨。”
“哈哈哈……”全班好象压抑了很久,就等他这么一说,才彻底暴发出。
“张仲文,这么晴的天怎么会下雨?你是不是听谁瞎说的啊?”王菊既好气又好笑地问。
“报告老师,我今天早上听天气预报了,今天没有雨!”李大红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补充。
张仲文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同学们的笑声,他也不愿意解释;就那么平静自然地望着老师。王菊平时不怎么喜欢张仲文,因为她总觉得这个小孩有心眼,不好管;可是张仲文还算听话,也不淘气,她也挑不出茬来。更何况她也惹不起他,张仲文的爷爷和叔叔都是县里的高层领导,姥姥家又特别有钱,典型的小少爷,没给她找麻烦添乱已经算是万幸了。
“好了,大家不要笑了。张仲文同学又没犯什么错误。好了,我们上课。”
老师嘴上没说什么,可是那墙是黑色的大雨伞搞得她一节课眼晕。她不时地看向外面,可是这么炎热的下午怎么会来雨呢?
下课了,老师出去了。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女生开始吃吃地笑,还有几个孩子围观那把大伞,好奇地指指点点,不知道那个嘴快的把这算不得奇闻事情传到外班去了,连五年级的杨立功都知道了。他这几天被张仲文搞得焦头烂额,又慌又怕,白天要陪他玩,晚上得给他写数学作业,一个不小心就被那“小死崽子”一顿臭,他是不敢打,也不敢骂;更可恶的是那小死崽子在大人面前净装好人,一口一个大功哥叫得特甜,哄得全家人都以为他们小哥俩一见如故感情特好呢。岂知他是敢怒不感言,忍气吞声。今天吃完午饭,几个小孩要上学来,小文就吵着要带伞,结果笑梅还真听他的,揣了把漂亮小巧的折叠伞就上初中去了。杨立功老大不乐意,他看外面天晴无比,说什么也不肯带。乔家大人都在省城里上班,家里就两个老人,乔奶奶给小文找了把大的伞,笑眯眯地对小文说:“要是下雨,就和你大功哥打一把……”
结果笑话真的发生了,不少人都来看那把奇怪的大伞。还有心直口快的对坐在座位上不动声色的小文说:“张仲文,你是怕晒吧?那么大把伞都可以给你当凉棚了。”
就连李大红也忍不住嘲笑比她小三岁却和她念同一年级的张仲文:“哎!张仲文,你把那伞拿下来,看看是伞高,还是你高啊!”
“哈哈,张仲文打着那伞,就象乌龟躲在龟壳里一样。哈哈……小乌龟!”不知道是谁在起哄。
张仲文年龄特别小,他是凭着他二叔当地方教育局长的关系才提前上的学。六岁的他上了二年级,加上他长的也小,所以大家都把他当小弟弟看待。不过张仲文似乎不在意同学们如何评价他,他总是很平静很自如地对待班级里的人和事物。在学校他话不多,也不太爱搭理人。
在大家的嘲笑中张仲文漠不关心地摆弄着一张纸条儿,什么也不说,也不反驳。

下午后两二节课是自习。王菊老师利用这个时间组织主题班会,要小学生们讲一件”发生在假期里最有意义的事情”。鲜红的队旗挂在黑板上,同学们都煞有介事地规规矩矩地虔诚地听老师讲这次讨论的意义。
班长李大红第一个发言,她在假期里做的最有意义的事和奶奶一起收废纸,她再三强调她奶奶不是捡破烂的,她那么做是为了废物利用保护环境。学习委员林丽丽第二个发言,她骄傲地说她在假期和爸爸妈妈一起去了首都北京,带她参观了北京长城故宫博物院等,当她讲到瞻仰毛主席遗容的时候用了很多形容词和副词来修饰她当时的激动;接下来班级干部和很多积极的同学争相发言,有勇救落水儿童的,有拾金不昧的,有尊老爱幼的,有还有遇到了应用题不会跑了几公里的路找老师请教的。总之都很正派很向上很主旋律,好象假期里爬电影院的后墙看电影和偷机械厂大院里的铁换糖吃都和他们没关系一样。这班会洋溢着热烈健康的气氛,老师和同学们都为自己生活在这样一个积极向上的集体感到骄傲,掌声和老师的表扬声不断。
王菊老师真不愧是一位有经验细心的班主任,她在聆听同学们发言的同时,也在观察注意着这祖国花朵们脸上的表情。她发现张仲文一直不说话,也不是在认真地在听;心想这孩子可能是因为伞的事情受了讥笑,所以情绪不高,于是她善意地说:“张仲文,你来给大家讲讲,你在假期里最有意义的事是什么?”
张仲文不知从什么地方回过神来,腼腆地起立谨慎地说:“老师,我没什么可讲的。我年纪小,没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接着不好意思地笑笑。
老师和蔼地说:“没有关系的,你就讲一下吧。有意义的事不一定是什么大事,它可以是一件小事,比如你帮爸爸妈妈做家务啊,自己学习了生字啊,都可以的啊。”
“老师,真没什么。你让别人说吧。”张仲文不太情愿。
王菊老师心想,这是一个内向的孩子,应该鼓励他发言,锻炼他的表达能力,于是说:“张仲文,不要紧的,你就随便说一下吧,我们大家都支持你。好,大家给张仲文同学鼓鼓掌,鼓励他一下!”老师大方热情地说,全班响应号召,大家都带着微笑拍手,教室里立刻充满了温馨的掌声。
张仲文一看形势,知自己不说点什么是下不了台的了。于是就顺嘴胡编:“我在假期里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是帮住我家的邻居胡爷爷看菜园。”他想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应该不会招人猜测。可是他话音还没落,就听李大红拍案而起,撅着嘴脸红搏子粗地说:“老师!张仲文撒谎!今年春天胡爷爷把菜园子卖给我家了,;他根本没种菜,张仲文也根本没帮人家看菜园!”
此言一出,群情激奋。张仲文竟然在众目睽睽下撒谎,还在如此圣洁严肃的班会上!
王老师也是心里一沉,她知道老胡头早在六月就回农村老家了,一夏天根本没在这里。张仲文真的是在撒谎。
“张仲文,撒谎是一名少先队员在集体里应该表现的吗?”老师觉得他这个反面教材出现的很出乎意料,但很及时,心里不紧窃喜。张仲文一撇嘴,在心里骂道:“我怎么这么倒霉……”
这时候有人举手了。“老师,张仲文这种行为是他思想落后的表现。”
“老师!张仲文假期的时候总和他家附近的小孩子玩,一次小队活动都不参加!”
“老师!其实我们班级里大多数人还是诚实的,张仲文有缺点,我们大家要一起帮助他改正!”
“……”
那群小孩逮到了表现自己的机会,掀起了新一轮发言热潮。张仲文站在那里,烦躁地看着一个人起来另一个坐下。底下的同学们都用或怜悯或厌恶的表情看着这个大晴天拿雨伞的小孩,幸灾乐祸,理直气壮。大家批评了他好半天,张仲文有一丝愤怒,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可是老师又说了:“张仲文,你说说,大家说的对不对?你以后应该怎么改正?”
“老师。你让我说?”张仲文挺起了胸膛。
“对啊!知错就改才是好孩子。”老师温柔地注视着这迷途的羔羊。
“那我可说了……可是我怕大家不原谅我。”
“不会的,有老师和同学的帮助,相信你一定会改正自己的缺点,你看,这不就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吗?”

张仲文吐了口气,抬起头,谁也不看,清楚大方地说:
“假期大家都做了有意义的事,我没有做。但是我看见了一些事,挺有意思的。”
大家以为他要承认错误呢,没想到他把话题一转。
“李大红的确是和她奶奶在收废纸,都受到咱们学校来了,她和她奶奶合伙偷了咱们学校后院里晒的旧教材,李大红从小门爬进去把书往外递,她奶奶在外面用一个竹筐装;她俩趁假期学校没有人,值班的老头又爱睡觉,偷了好几天。然后卖给收购站的老秦,李大红头上的新发夹就是用那钱买的。大家也不想想,她奶奶那么抠门个人,连根冰棍都不给她买,怎么突然转了性买个发夹给她呢?还不是她回家和她奶奶商量好了来偷,卖了纸倆人分钱……”
李大红一听,吓得条件反射地蹦起来,带哭腔地直着他说:“你胡说八道!”
“哼……不信大家去问收购站的人啊。还有啊,李大红,你的练习本是用那天偷出来的以前的考试卷订的吧?不信大家翻出来看看!”
李大红紧张地抱住自己的书包,脸惨绿;还没等老师来看,张仲文又说了:
“北京是个好地方,谁不想去啊?可得有钱啊,林丽,你爸爸是教育局的科长,妈妈是后勤的。这次本来到北京是派你爸爸去学习,可是你爸爸非把你妈妈和你也带上,学习班一共十六天,你一家先长城后故宫,玩够了北京玩北戴河,你回家问问你爸爸去,他自己花了一份钱吗?还不是用参加学习班的名义去旅游,好让公款给报销旅差费?你爸爸为这事讨好我二叔一个多月呢……”
林丽是个内向羞涩的女孩儿,一听马上“呜”地一声捂着脸,趴了在桌子上。这时候屋子里起风了,大家觉得凉意顿生。
“哼,陈小刚,是你从河里救了林森吧?可是他是怎么掉下去的呢?那天你怕你妈知道你下河,就要脱了裤叉儿游泳,河对面有女孩子,你也不管,愣是光着腚跳下河,还朝人家小女孩泼水;结果林森笑话你说你耍流氓,你就一脚把他从岸上踢下去了。进了水你才发现林森不会游泳,吓坏了把他拽上岸。被路过的大人发现,夸了你一顿。你还美上了?”
大家都屏住呼吸听着张仲文慢条斯理地讲话,被他嘴里触目惊心的事实所吸引,没有人注意到外面的天已经阴了下来。
“还有啊……”
“行了,张仲文,你不要再讲了。老师都知道了……”王菊始料未及,被气得七窍生烟,她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李大红,轻轻地说:“李大红,你到办公室里等我。”
“老师……”李大红绝望地含泪呻咽了一声,低头走了出去,象只走投无路的小动物,被驱逐出了大森林。
班级里一片沉默。一个气氛活跃歌颂美德与快乐的班会现在是一片被屠杀过的死寂。刚才以李大红为首的那批不可一世光辉灿烂的社会主义好儿童都惊恐无助地望着老师。王菊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计划中赞扬先进贬斥落后的班会就象一列原本在希望的田野上飞驰的列车,大家都在用各种方式歌颂生活赞扬美好事物,可是一下子车栽进了一个大坑,摔得车上的乘客七荤八素,人不人鬼不鬼,她是这趟车的导游,一下不知该怎么交代了。她脸色隐晦,咬着嘴唇,扫视着全班。
这时候一名老实的女生站起来小心地说:“老师,您别生气了……”
王菊找到了台阶,她激动地说:“老师不是在生气,老师是在痛心!老师在在想,为什么我们班的同学会…这样让我失望。”她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尴尬的场面,刻意地用手捂住胸口,做深情教诲,痛心疾首状:
“老师能不生气吗——”
她见张仲文很紧张地举起了手,以为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就示意他站起来。那小孩子真诚地善解人意地关怀老师说: “老师您别生气了,这样对您的身体不好。”
老师感激地点了一下头:“我做你们的班主任,从来没有没有想过自己有多累,……”
“可是老师啊,你不为比自己,也要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啊!”天地良心,张仲文是很善意地说这句话的。可是王菊听了脑海里“嗡”地一声,就象被人很突然地狠狠扇了一个大嘴巴。因为全校都知道她结婚才一个星期,婚假刚过就来上班了。
“啊?王老师有小宝宝了!”班级里的人好奇地叽叽碴碴来,大家都很兴奋地往她的肚子上看。
“你……你说什么?”王菊恼羞成怒。
“王老师,我不骗你,你的肚子里有一个小弟弟。”张仲文很有把握地告诉她。
王菊强忍心头怒火,心想,“才一个月!省城医院的B超都看不出是男是女,你就在这里胡说八道!”可是当这么多的孩子面前她不便发作。她面色一会儿灰一会儿蓝一会儿紫又一会儿发黄地大喊一声:“大家安静,老师没有小孩子!现在下课!值日生打扫卫生!”
她一说下课好象大家的注意力就都被分散了。毕竟是一群低年级的小孩,对男女之事不敏感。可是她真担心他们回家和他们的父母说,那她可怎么再在教育界混啊……她恨得张仲文牙根直痒痒。天知道那个小王八蛋是在胡说还是蒙上的,她开始后悔自己组织这个班会了。
她头昏脑涨地走出教师,一抬头看天,嗯?天怎么变黑了?

那天的雨来的之快之突然让民主小学群体师生永生难忘。本来还是很晴朗的大太阳天在一节课不到的时间里风云变幻,先是飞沙走石,刹那间黑云密布。还没等雷打透,豆大的雨点就迫不及待地狂砸了下来。暴雨过后,变成了连绵的不大不小的中雨。在下午放学下班的时刻将全校师生困在教学楼里,因为连续长期的旱天谁也没有准备雨具,误了回家做饭的老师和看动画片学生们都懊恼不已,垂头丧气挤在走廊和教室里大骂天气预报和季节无常。
当然还有让他们印象更深的事。
在全校几千师生众目睽睽下,一把黑伞旁若无人地支开。五年级才转学来的杨立功打着伞,二年级的张仲文站在伞下,二人堂而皇之地在大家的注视下潇洒地走进雨中。他俩横穿操场的时候,羡慕的嫉妒的惊讶的骂街的不可思议的不甘示弱的眼光都齐唰唰地集中在二人身上。可是他俩似乎视而不见,就那么招摇地走了。就在他们要消失在雨中和大家视线尽头的时候。只见他倆停下来。个子矮的那个回过头,面向窗户里玻璃里看傻了的大人和小孩,毫无表情的脸上小嘴好象微微地抬了一下。之后,头也不回,安然自得地回家去也。
于是,沿江县张仲文的传说正式翻开了历史的第一页。
从政府机关到工厂街道,从农贸市场到乡镇企业,大家都争相议论着乔月兰的儿子,老县委书记老张的孙子,身上种种的奇闻异事。有的说那小孩子是神仙转世,能掐会算;有的说他是狐仙上身,法术高强。一个大家都确认的事实那个小孩子会给人看风水,断阴宅阳宅,因为一个副县长的老爷子死了,就是看在老张书记的面子上请那小孩给看的坟地。出了殡之后没几个月,那县长的大儿子就考上了北京的大学,自小有精神病的女儿也不治而愈,那县长也升了官;都说这是张仲文给他们家扣了一条福脉,才使他们家如此兴旺。而且这小孩据说有一双阴阳眼,日观阳,夜观阴,可以和鬼神说话,他家邻居的的一个女儿在乡下养鸡,被黄鼠狼给迷上了,整天疯疯颠颠的,说胡话,摔东西,怎么治也不好;结果那天恰好张仲文在大门口碰见那闺女,只见张仲文卡着腰指着她就开骂:“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跑到我家门口来撒野,快点从我姐身上下来,不然小心你的小命!”在场的大人都亲眼见到平地起了一阵旋风,砂石过后,那女的瘫在地上,她家人拉回去灌了几口绿豆汤,人起来了,好了,跟没事一样。
民间舆论的力量是不可低估的,张仲文的事迹不知道是越吹越玄,还是越描越黑。总之那小小的孩子大仙的外衣一被套上,他就痛并快乐地接受了下来。他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也在对自己孩子的神气本领问题上划分出两大阵营,一是扫除禁止派,以张仲文的爸爸为首,他深恶痛绝地想把自己的儿子从封建迷信的糟粕中拯救出来,他在家的时候绝对不许张仲文给人算命看风水;一是发扬光大派,以家里的老人们为首,他们觉得反正自己的外孙又没有招摇撞骗,能造福一方是光荣的事。还有以张仲文的叔叔舅舅为代表的看热闹派,他们不支持也不反对,平时也都摆出高级知识份子崇尚科学的嘴脸,可是一但有个大事小情也还都讨好地来征求意大仙的见。张仲文常常自怨自艾地趴在窗台上,对他的小鸟小蛇小花小织蛛说:“大仙难做啊……”


注解:
阿修罗:佛经里天龙八部之一,好战,以毁灭为乐。因此,也将被战争或强大的力量破坏后的地方称呼为“修罗场”。


文章回贴
回贴人: Tonya1004 时间: 2003-12-11 09:31:06
好讨厌的小孩.

回贴人: 蘭石 时间: 2003-12-29 21:08:05
呵呵,最後一句孩子氣滴可愛~

回贴人: spoondrift 时间: 2004-08-15 11:33:09
真神!大实话会带来灾难的!

回贴人: yun 时间: 2004-08-23 19:31:50
厉害!!

回贴人: 悠悠云间 时间: 2004-11-26 20:15:28
难怪,难怪,难怪他一出生就有人加害于他>


回贴人: nekovv 时间: 2005-11-12 10:57:19
我觉的太无耻了 tiyiujy

回贴人: xyau 时间: 2008-10-07 22:37:24
小冤家不知道长大之后会是如何?
最后一句 太精妙了 嘿嘿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19:59:09 | 显示全部楼层
小文正传(上篇第三章)夜叉劫


作者:涂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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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夜叉劫

作者警告:
本章将在一些场景中出现相当数量的民间口语,粗俗且极不文明;希望广大读者能用辩证的眼光和宽容的态度来区别对待;毕竟那是一种生活现象和不正常的儿童心理,它代表的只是一种地方特色,但不代表一个地方的精神文明程度。作者拜谢。


(上)

不知不觉间,秋风穿过山谷,催红了满山的枫叶儿;葡萄架上的绿藤上紫红漆黑的珠子亮晶晶地打上一层白霜,含羞带笑地挂在人眼前;转眼八月十五中秋节要到了。
张仲文午睡之后起来,感觉十分之不爽。为什么呢?因为他有件心事。
他爸爸已经从日本回来,依照父子约定,他爸爸给他从那遥远神秘的东瀛小岛带回来一台任天堂游戏机。那红白色盒子简直就是个宝贝!接到电视就可以玩Super Mario,在电视上出现一片梦幻般的蓝天白云,一个红色的小人蹦蹦跳跳的,可以顶砖块,吃上一个大蘑菇就可以变大……那玩意儿差一点儿就把张仲文的魂勾走,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只要让他在电视机前玩一会儿,你让他上刀山下油锅赴汤蹈火他也万死不辞。可是大人们却不让他总玩,说对视力不好,还怕他迷上了游戏耽误学习;最要命的是他爸爸用此来要挟他,对张仲文说,他在省城里上班的时候,不管是谁来求他给看面相问风水赶鬼请神的都不许答应,否则他这辈子就别想再碰游戏机一指头!张仲文原本也不太喜欢给人家指三道四,这下果然听话,不管是七大姑八大姨来求好话说尽都不好使,大有退出江湖金盆洗手之势。
可是今天早上他的一个表舅爷的三外孙女的连襟又来了,被张仲文的妈妈回绝之后不死心,私下里对小文说,如果小文给他的儿子起一个能带来好运气的名字,他要什么都答应,而且还不告诉张仲文的爸爸妈妈。那家伙真厉害,也不知道从谁嘴里打听出来小文喜欢游戏机,就许诺说第二天带一盒最新的游戏卡带来给他,只要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一办,以后还有玩不不尽的游戏卡,因为他是做家电生意的,搞那些东西很方便。
小文利欲熏心,一口答应。新的卡带到手了,可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他不敢在家里玩。他怕爸爸妈妈发现,怕杨立功或者笑茹说出去。传到他爸爸耳朵里,他爸爸可不管他是不是大仙,打起来是真疼的。
于是郁闷加上焦急,他睡落了枕。很不舒服,想出去走走。
来到院子里他就看见笑梅姐和杨立功在葡萄架下面的桌子上在做作业,两个人不时地说笑着,眉飞色舞,很愉快的样子。
看到小文出来,笑梅挑起眉毛说:“小文,睡醒了?”
张仲文懒懒洋洋地点了个头,杨立功见这魔王出来,心想好不容易才清静一会儿又完了。
“笑梅姐,你领我去吃羊肉串吧。”
“大白天的哪里有羊肉串?等晚上吧。就知道吃,你看你胖的脸都嘟噜了。”在笑梅眼里,张仲文和别的小孩没有什么不同,就是她的一个小弟弟。
“那你领我出去逛逛吧,去江边,去公园,啊?笑梅姐……我都要没意思死了。”张仲文撒娇的本事也不是盖的。
“不行,你姥和姥爷都出去了,咱得在家里看门儿。”
“真没意思,还不如去上学了呢。星期天最没劲了。”
笑梅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半蹲着面对小文说:“小文,姐求你件事行吗?”
小文向来喜欢他的姐姐,拍了拍胸脯,很痛快地说:“姐,你说吧。”
“嗯……小文,你给你大功哥看看相吧!他今天算数测验没考好,担心着呢,你给他算算,好让他安心!”
杨立功刚才也只是顺嘴对笑梅讲了一下,没想到笑梅会当真,他慌忙地推脱道:“不用的,不用的!”再说了,他不愿意求小文什么事。
张仲文对杨立功一直都不满,因为自从他来了之后,姥姥姥爷还有家里的大人都对杨立功格外照顾,对他不免分心,最可恶的是他喜欢的笑梅姐明显更喜欢和杨立功说话,也不太理他了,就连笑茹都一天到晚抱着个娃娃跟在他后面一口一个大功哥地叫,他不就是在大城市里住过几年吗。去过动物园很了不起啊?见过真的飞机很了不起啊?甚至连周围的小孩子似乎都更愿意和杨立功玩,忽略他张仲文。虽然那次他吓得杨立功给他写了很久的算数作业,杨立功也很让着他,可是他还是觉得不过瘾,总想再找个机会整整他,让他知道,谁才是家里的中心,谁才是这一片街道的精神统治者。
张仲文的眼睛眨吧眨吧地说:“好啊,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不要了!”杨立功虽然和张仲文相处不久,但他已经凭观察得出一结论,只要张仲文的眼睛一眨,眼珠子一转来转去,就绝对没有好事情!一定会有人倒霉!

“没关系的,小文的能耐你也不是不知道;再说你到咱们家这么久了,也没让咱们的大仙给算算!”笑梅高兴地拉过杨立功。
“是啊,大功哥。我给你看看吧,看看你将来能考上什么大学。”张仲文诱惑道。
“这……”杨立功动心了。
“嗨,都是自家人你别不好意思。小文,可得给你大功哥哥好好看啊!说的好了,咱仨晚上去吃羊肉串!”笑梅勾了一下他小巧的鼻子。
张仲文心想,那是我想说好就好的吗,不过脸上还是堆笑道:“真的?”
“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好,姐姐,你倒杯水来!”张仲文听到羊肉串来了精神,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摇头晃脑。杨立功既忐忑又好奇地也凑过去,小声地说:“小文,你别吓呼我啊。我什么都不懂的!”
张仲文嘿嘿地乐,“这种事是不可以乱说的,不过,我会有什么说什么。”
笑梅拿来两个杯子,一个茶壶,好象她对张仲文的那一套很是熟悉。她把一个茶杯里倒满了水,递给杨立功,却把一个空杯子放到小文面前。对杨立功说:“你喝一小口。”
杨立功不明所以,只有依言行事。他喝了一口,笑梅泡了一点点桂花和红糖在里面,那温热的液体香甜适口,齿颊留香。 刚想说,小文,你要怎么给我算命啊,是看手相么?只见笑梅把他刚刚喝过的水又倒进了壶里,张仲文一把拿过那壶,摇啊摇啊的,摇了一会儿,从壶中倒出水来,注入自己面前的空杯子,拿起来也喝了一小口,就听他笑着说:“大功哥,你是七六年正月十九申时三刻出生的,对吧?”
杨立功知道自己的生日在农历是正月十九,但具体是几点几刻他也不清楚。他疑惑地说:“小文,是我妈妈告诉你的吗?”
笑梅也笑了,她笑起来真的就象亭亭玉立的一树梅花,纯洁大方,“是你自己告诉他的。”
“我?”杨立功心想,这不可能,他从来没有对家里的小孩讲过他过去的家庭和与自己有关的事。
“哈……小文的绝活啊,他师傅叫作六水真人,他当然会用水看人心事的本领啊。你刚才喝过的水,已经把你身上的秘密都告诉他了。”笑梅得意地解释道,张仲文更是猖狂,举着水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不信……”
“好,大功哥,现在你再喝一口水,喝的时候心里要想着要问我的事情。我不需要你亲口说出来,就可以告诉你答案。”张仲文知他不会轻易相信,端起壶来给他又倒上了一杯,杨立功看着杯子里微微发红的水,将信将疑地喝了一口。张仲文不等笑梅来帮他,自己摇了摇壶,倒出一杯喝了下去。只见他一抹嘴唇,不紧不慢地说:“大功哥,你这次测验语文九十六分,数学九十分,虽然不是班级第一名,但是考过你前面那个戴眼镜的家伙了,他瞧不起你,你也不用瞧得起他……”
“啊?”杨立功不担心自己的语文,只是数学考得不太好担心而已,他没想到小文会告诉他自己的分数,也没想到小文连他和自己前面的眼镜关系不好也知道。
“服了吧。”笑梅拍着小文的头,自豪地对杨立功说。
杨立功毕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他又怕又激动,更觉得有趣儿,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问道:“小文,你不安是在骗我吧?”
张仲文不置可否,示意他继续。笑梅又说:“你要想好啊,小文只答三个问题的。”
杨立功又倒了一杯水,这次小文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很得体地说:“大功哥,你将来能上个不错的大学,不过离家不算远,你还会出国的。”
杨立功心下一惊,心想,他果然能猜到我心里想什么,难道他真的是象乔叔叔说的那样,是条蛇精托生的?
第三杯水下肚,张仲文笑嘻嘻地说:“大功哥,你想你爸爸了是吧?不过人死不能复生,你别顾虑太多啊。你爸爸现在挺好的,四个月后他回来看你一面,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吧。”
杨立功低头不语。
笑梅一看情绪不对,连忙差开话题,笑眯眯地逗小文:“小文啊。你说你大功哥将来的媳妇在哪儿啊?她长的漂亮吗?”
杨立功脸红了,他知道笑梅是在逗他,他才十岁,哪里想过什么婚恋之事,可是小文却不依不绕,口没遮拦地说:“那我不知道,不过,等他遇见一个和他一起在地里埋花的女子,那个就是他的媳妇了。大功哥,你要注意啊!呵呵……
杨立功对这事情倒不太在意,可是笑梅一听变了脸色,慌忙插话,“小文,那你还看出来什么了?”
“嘻嘻……大功哥,你屁股上有块胎纪吧?还是等边三角型的呢,是吧?”张仲文捉狭地说。
“胡说!我哪里有什么胎纪!”杨立功一下子脸更红了,他根本没有什么胎纪,那全是张仲文故意编出来糗他的。杨立功在笑梅面前怎好意思和他争论自己屁股的事,可是小文却明白他的心理,越发紧逼:“那你脱了裤子让咱们看看啊!一看不就都知道了嘛?”
杨立功知道小文诚心要整他,又急又恼,“没有就是没有!你别胡说!”
笑梅也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制止:“小文,你就不能说点正经的?”
“好啊。我还知道大功哥总想给他以前的同班同学一个叫张媛媛的女生写信!可他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嘿嘿……”小文就是想看杨立功羞愧的样子。
“没有啊!她是我的同学嘛!”杨立功急了,他的脸已经红得发紫了。
“还有啊……大功哥——”没等他说完笑梅捂住了他的嘴,“我的小祖宗,你别拿你大功哥开心了!再乱说我不带你去吃羊肉串了!”
杨立功感激地望了笑梅一眼,心想这个家他可怎么待下去啊,在这个小魔鬼面前他一点秘密都没有。
好在小文是个很有职业道德的大仙,他见杨立功在笑梅姐前抬不起头来,也就达到了目的,眨眨眼睛说:“笑梅姐,大功哥,咱们去玩游戏机吧!”
“好,我也去玩。”笑梅见有了台阶下,连忙附和。


吃过晚饭,张仲文就兴高采烈地在她姐姐和哥哥地带领下到外面的公园去玩,那里有他朝思暮想的羊肉串。笑梅姐牵着他右手,杨立功老大不情愿地牵着他左手,他被他姥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穿了件小西装,特牛,再加上内心充满了对羊肉串的美好向往,走起路来一步三跳的,所以看起来也还算天真可爱。
杨立功对张仲文深恶痛绝,可是他还得装出一付无所谓的态度;他不想和一个小孩儿纠缠起没完没了,他怕笑梅和家里的人说他小气不懂事。于是他麻木地领着小文,在笑梅的指引下朝公园走去。
走到一个路口。只见家对面小卖店的大勇和几个小孩子最里骂骂咧咧地聚成一堆往一条小路上走去,张仲文喊他,他们也没听见,都神情古怪地匆匆地往前跑。笑梅一见,叹了口气说:“不是桂花又和他打上了吧?”
“哎呀!”小文一听马上挣开笑梅和杨立功的手,飞也似的去追大勇,跑了几步回头喊:“我就是去看看!”
“不行!不许去!”笑梅去撵他。可是小文撒丫子跑得欢,一溜烟儿没影了,笑梅为了显得比杨立功高,特意穿了双高底儿的鞋,跑不快,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杨立功问:“咋回事啊?”
笑梅只有哭笑不得地告诉他:原来这条街道上的小孩儿分为两派,一派是男孩子,因为大勇块头大打架厉害所以就以他为首;另一派是女孩子,因为街道主任家的女儿桂花敢说话泼辣所以是头头。平时男孩和女孩个玩个的,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可是前一个月男孩子聚集的坟场空地拆迁了,他们没有了活动场所,所以不自觉地侵犯了女孩子们常玩的幼儿园后院。男孩子调皮,总爱搞恶作剧来欺负女孩,再加上女孩群体本能和敏感的保护主义倾向,所以最近以大勇为首的男孩党和桂花位首的女孩党矛盾不断,在家附近玩的时候吵架不说,还把这互相歧视互相争斗的气氛带进了学校。不是上课的时候男生故意在女孩的书包里放死老鼠用小刀剪断她们的皮筋,就是在放学的时候女生逮住落单的男孩给拖到旮旯里一顿胖揍。而且最近局势因为桂花当上了学校的大队长和大勇他爸爸禁止他再到外面胡闹而变得更加动荡……男孩子女孩间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打得不可开交,积怨越来越深,敌对情绪越来越大,那酝酿在小街道里儿童世界里为了性别荣誉和活动场所霸权一场大战,已经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看来今天一定是要闹的鸡飞狗跳了!走,一起看看去!”笑梅话音刚落,已经走向了那条小路。杨立功心里发笑,他想,一群小破孩儿打群架,而且还是男打女,场面一定热闹!于是忍住笑容跟着笑梅进了胡同。这小胡同很狭窄,青苔铺满了石板,大柳树垂下来,遮天蔽日的,很是幽静。可是越往里走就越是气味难闻,象是有什么东西腐烂发酵很久,终于来到胡同出口,竟然豁然开朗,杨立功看见前面是一个大泡子,四周全是垃圾,沤得那水都发绿发黑,怪不得味道奇臭。泡子这边是一大群男孩,最大的不超过十岁,最小的也不过五六岁,有剃了小光头的,有背着书包的,还有穿着大人的衣服拖拉着袖子,还有两条清水鼻涕在嘴与鼻孔之间来回伸缩的……大大小小却都一脸严肃,虽是杂牌军,但看起来却是一付严阵以待,英勇善战的样子。张仲文来晚了,只有站在外围,颠脚伸脖子地在向泡子的另一面观望。他虽然是这一片的大仙,神一样的精神领袖,但好象这种打架混战的活儿还得靠有战争形象的大勇来指挥。
笑梅和杨立功没有靠太近,因为他们年纪比较大,掺活不近去。笑梅招呼小文:“小文,你到这里来,别跟着瞎起哄!”
小文没理她,睁大了眼睛,观察这事态的发展。
泡子对面是一群神情严肃,不可一世的女孩子。正在和大勇争吵着,喊叫了半天,只见女孩子阵营里出来一个有一点瘦弱的高个子女生,也不过七、八岁,她白了那群男孩一眼,伸出竹竿般的胳膊拉起自己的花裙子,在另外两个女孩的帮助下爬到了一个垃圾箱上,还没站好呢,就见她圆整大眼指着大勇及其一帮大骂道:
“张大勇!你个小逼养崽子!我操你妈!操你爸!再操你全家!操完你全家操你家祖宗十八代!”她这一嗓子真是有气势,响掣云宵,铿镪有力,无异与晴天霹雳,落地惊雷;她骂完这一句,嫌不过瘾,从脖子上把红领巾一扯,握成一个球,塞进裙子里,咽了口唾漠连珠炮般崩出汹涌澎湃排山倒海的话来:
“操你妈!回家把你妈的裤叉子拿来当旗打啊!欺负你姑奶奶们算个什么逼养操的能耐!你再要是装逼(注A)你姑奶奶拿菜刀一个个地把你们的鸡巴给轧下来,回家炒上土豆茄子大辣椒,卷煎饼推到市场上去卖!我就喊,快来看啊快来买啊!张大勇和他爸的鸡巴,五毛钱一个一块钱仨啊!”
杨立功生长在大城市,哪里受用过这么夸张直接的漫骂,虽然不是再说他,他已经吓白了脸。他惊讶地看着那个骂得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的女孩,只见那小女孩面不改色心不跳,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难堪或不好意思的,那群女孩子也没有一个人脸红,相反,她们都冷冷地轻蔑地排成一排,在滔滔不绝的骂声中根据音节和表达的需要在那个女孩子喘气的瞬间加上那句国骂:“操你妈!或,操你妈的!”这哪里象是在骂人,简直就是一个领唱在台上表演节目,下面的伴唱在烘托气氛,一时间配合的天衣无缝,错落有致,不懂中国话的人来了真以为她们是在唱歌。
“操你妈的,你的逼嘴掉粪坑里了?”张大勇还能沉得住气。看来这场面他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操你妈!(注B)你妈了个逼!(注C)掉粪坑里也比你妈逼干净!我操你妈,操你妈下不来炕,我操你爸起不了床。……”那女孩儿越战越勇,掐起腰哈哈大笑起来。
张大勇没吱声,只见他猛地举起身边的一块大石头,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地朝那个女生扔去,一声尖叫声过后,大石头栽进了离女生很近的水中,溅起一泼脏水,喷得那个女生和其他女生满身都是。就听女孩子们暴怒地叫喊起来:“操你妈啊!哎呀我操你妈啊!”连哭带喊中她们也捡起身边触手可及的石头瓦片,疯了似的朝男孩这边扔过来。那里原本就是个垃圾场,可以埋汰(注D)人的东西特别多。顺手一捡就是什么臭鸡蛋烂白菜帮子,说时迟那是快,就见这臭水塘四周破鞋乱石狂飞,满天都是臭水和泥块,乱成一团;不时有被击中的女生尖叫和男生的呼喊。张仲文从来也不愿意在人前示弱,也跟着捡起破酒瓶子乐呵呵地撇,笑梅想过去拉他已经来不及了,一大堆小孩子堵在胡同口的高地上大声叫骂,谁也插不进去。
对岸的女生明显扔不过男生,很多人脸上、身上都沾了大量的污泥和臭水。一个穿红裙子的女生和其它人突然商量了些什么,只见那群女生都向对岸的一间破草棚里跑去,不一会儿都拿着根竹杆气势汹汹地跑回来,为首的桂花拎了一截自行车上的皮带,只听她高呼一声:“妈了个逼的,咱过去抡死那帮逼养操的!”
那群女生看见自己身上已经沾上了脏物,索性破罐子破摔,竟然趟过臭水池挥舞着棍棒和皮带,披头散发地冲过来,见人就打,尤其是桂花,她把手里的皮带抡得呼呼生风,摔着污泥脏水,嘴也不闲着,一边骂一边劈头盖脸地朝大勇极其身边的人打来。大勇一看不好,好汉不吃眼前亏,急忙要跑,那群男孩一看主将落败,也都纷纷撒丫子想跑,可是出路被人挤满了,一时半会儿都冲不出去。女孩子们用沾了污泥和脏水的木棒乱打一气,打得男孩屁滚尿流,哭爹喊娘。乱军之中张仲文也被一滩烂泥泼到脸上,这时候大家都打红了眼,可没有人管你是不是谁家大爷还是大仙,李大红的妹妹李小红也在人群中,趁乱伸出十指,把他逼到后墙跟,在他白胖的脸上一顿乱掐。杨立功见一个大高个女生在小文面前张牙舞爪,怕他被打,于是奋力挤进人群,一把推开李小红,拉过张仲文。说:“你干嘛欺负小孩?”话没说玩。桂花以为他也是敌军,粘泥带水的的自行车带就抡过来,一下子打在他的屁股上,他“啊”的一声,疼得叫了起来。这时候又有几个女生一起把张仲文和杨立功一推,他们的身后就是臭水泡,杨立功拉着小文没站稳,两人一起后仰,“啪!”地栽进了恶臭的水中。
就在转身跌倒的一瞬间,杨立功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把小文抱在怀里,用后身搪住了他,小文的头没进水,而他,一身刚换的崭新的白衬衣和新裤子连人一起滚进了烂泥里。好在水不深,他只是坐到了淤泥中,小文躺在他怀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杨立功又气又恼,只见眼前一堆打成一团的男孩和女孩,和飞溅的泥水垃圾。再就是那一句又一句的“操你妈……我操你妈……”在他耳边嗡嗡地响着。

(下)

“你们不是去吃杨肉串去了吗?!”
乔老太太怎么就不明白,晚上刚出门的时候,她明明把两个干干净净的漂亮小孩儿给送出门去。怎么回来的却是一对在烂泥里滚过的小猪,还被人打的鼻青脸肿的。笑茹惊慌失措地在楼上看着他的两个哥哥,不,是两个泥人,垂头丧气地迈进了门。她人小嘴快,且很有修辞天赋,她惊讶而感慨地喊到:“你俩简直就象两摊屎!谁那么厉害啊?能拉那么大两摊……”
现在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就是眼神了。杨立功眼里的是绝望与悲痛。张仲文眼里的是羞辱与怨毒。笑梅在胡同里的时候不知被谁故意踩了一脚,现在肿得厉害,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但现在最张仲文憋气的是他在们口看见了他家的车,也就是说,在城里上班的大人们回来了!这下热闹了……
“张仲文,你过来!”张老师对他向来直呼其名。“你挺能的啊?学会趟混水了?”
张仲文不敢惹他爸爸,乖乖地站着不出声。杨立功的母亲也出来了,大惊失色地说:“大功啊?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笑梅只好原原本本地讲给她听,“不关他的事,都是我和小文领他去的,他谁也不认识的。”笑梅向大人解释。
“哼,就是这个小畜生闹的!我知道。”张老师脸色铁青。
“大功啊!你怎么不拉着弟弟呢!”杨立功的母亲埋怨道。“走,小文,舅妈给你洗一洗去!”
“大功,你先和你妈妈进去。我有事要问这个畜生。”张老师语气强硬。
“张仲文,你的那个游戏卡哪里来的?”
“借同学的。”张仲文低头不敢看他爸爸。
“你再说一遍……”张老师的喉咙里发出咝咝的声响,张仲文害怕了,只有战战兢兢地说:“二宝表哥给的。”
“是啊,他儿子上星期还叫‘喜来’呢,怎么今天怎么就叫‘秀峰’了?”
“我给推的八字……改的名。”张仲文清楚在社会主义人民民主专政面前最好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你答应我什么来着?”
“不给人相面测字起名看风水,不许收别人的钱和东西……”张仲文此时此刻心里想起一句话:
屋露偏逢连夜雨,破船又遭打头风。

杨立功在屋里被妈妈数落个不停。可是他知道错不在自己,自己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所以闷声不响地洗着身子;他洗完头擦干了让风吹着,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张仲文的惨叫和他爸爸的怒骂声:
“我送你到你师傅那里是让你养病学佛经的,不是让你去装神弄鬼张大了当骗子的!你是大仙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我叫你出去趟浑水,要你玩游戏机不好好学习!”张老师骂一句,大巴掌就在张仲文的屁股上狠揍一下子,张仲文“哎呦、哎呦”地叫唤着,看来他又被一顿暴打。
家里的老头老太太不干了,冲出来夺过张仲文,这才罢休。
“小文他爸这么厉害的!”杨立功吐了吐舌头。
那天家里的气氛很阴郁,张仲文一下午挨了两顿打,精神不济,且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杨立功也早早地上床睡觉,不敢多生是非,笑梅也被他爸爸妈妈一顿骂,闹了大红脸,也早早洗漱回了自己的房间。半夜里杨立功起床去尿尿,见厨房的灯亮着,一个小小的人影端了个盘子蹲在窗台下吧叽吧叽地吃着什么东西;杨立功推门一看,原来是小文穿了一件小背心儿,捧了一些晚上吃剩的咸肉片在填肚子呢。他为了羊肉串留肚子晚饭没怎么吃。后来又那么一闹,早就饿得前胸贴肚皮;看见杨立功来了,有意把脸低下。这不仅是因为他被李小红一顿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更因为他哭过,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根本没法见人。杨立功见他那可怜样,淡淡地说:“你回屋吃吧,这里怪凉的,你会感冒的。”
小文没做声。吃完了,摸摸嘴。把头低得很紧,贴着墙沿溜出来。杨立功关上厨房的门,跟在他后面。刚要回房间。没想到小文回头楚楚可怜地对他说:“大功哥,我睡不着了,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他心想,深更半夜的,这小鬼又要拿我开心,我才不管呢。可是话到嘴边却是:“那你上我屋里来吧……”
杨立功一生最大的优点和缺点就是心软,这让他自己有的时候都头疼。他的屋子在三楼,两个人悄悄地摸回杨立功的房间,小文倒是大方,径直就上了杨立功的床,乖乖地趴在那里。杨立功给他盖上被子,也躺在他身边,俩人都不开口说话。杨立功想起上一次小文进这屋子的时候,那个嚣张,那个得意,而现在……他又蔫又哑威风扫地,象只收了伤的小老鼠一样窝在他的床角。
张仲文之所以睡不着的主要原因是他爸爸打得好凶,他屁股都被打肿了,他不敢躺不敢坐,游戏机也被没收,生活失去意义,所以精神的沮丧加上肉体的伤痛所以失眠。他不在乎和谁说话,最重要的是可以让他忘记那些烦心的事情。其实他对这个天下掉下的哥印象一般,他知道那是他二舅妈从以前的家里带来的,彼此之间没有什么血缘的关系,叫他一声哥无非是他年纪比较大;不过他也不讨厌这个可以让他任意指使还从来不记仇的哥,虽然苯了点,不过还挺向着他,比如今天他就在掉进水泡子的一瞬间想着自己……其实有个哥也挺好的。
“小文,你还疼吗?”杨立功轻轻地问。
“费话,打你你不疼?”张仲文习惯成自然地说。
不过杨立功早已适应了这娇惯坏了的小孩,苦笑:“我发现了,你哭怎么不出声啊?你爸打你打得那么狠,你都没哭出来一声,只是叫。我觉得你挺怪的。”
“你看我挨打心里挺高兴的是吧?”小文善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杨立功考虑了一下,“有一点,不过现在觉得你挺可怜的。你爸爸好象从来都没对你笑过,他就知道把你关起来让你看书,你才这么小,至于吗?”
这句话说到小文心里去了,他愤闷地说:”我爸就那样,他各痒(注E)我,我也不愿意理他。”
“原来你也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师找我爸的类型啊?呵呵……”
“我不怕他,只不过,我拿他没有办法,谁叫他是我爸爸呢?”
“喂……小文,你真的是……”他想问,你是不是真象大人说的那样,是条蛇精托生的;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这黑漆漆的夜里,那些话讲起来怪吓人的。再说,他怕小文不高兴。可是小文却明白他的目的,央央不乐地说:“谁知道呢?也许吧。他们都说我是一条有两千三百多年道行的蛇精,可是我想了,我真要是那么厉害,早就刮一股大风把学校吹跑,咱就再也不用上学了;而且我就把世界上所有好看的连环画书和游戏卡都抢回来,嘿嘿……我还让电视上二十四小时都播动画片……嘿嘿……”他突然陷入了狂想中,竟然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杨立功第一次听他说出这么天真的话,心里也觉得好笑,叹声暗说:可怕的小孩子也是小孩子。
“小文,你是有特异功能吧?我看过一些书,说有些人可以预测未来发生的事情,对了。我还知道外国有一个叫……叫什么丹玛斯的老头预言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他还说1999年是世界毁灭,到时候人类灭绝,很恐怖的,你知道吗?”杨立功想今天遇见了专家,应该听他是怎么个说法。没想到张仲文一听笑得更欢了,他没好气儿地说:“他放屁你也信!我告诉你,外国人那一套,全凭感觉,蒙上了就吹他厉害,蒙不上就埋怨技术不先进。呸!我1999年才十九岁,他就咒我死?”
“那小文,你说我1999年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不知道。”
“你也有不知道的事啊……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杨立功觉得他知道,但他不说,就将他。
“大功哥,我口渴了,你给我倒点水喝好么?”张仲文不知道是想插开话题,还是真渴了。杨立功刚想说:“你自己不会去喝?”可是他心太软,不舍得把刚躺一会儿的小文弄起来,只好自己起来,摸黑给他倒了一杯水,埋怨他:“你吃了那么多咸肉,不口渴才怪!”
张仲文咕咚咕咚地把水喝了下去,笑嘻嘻地说:“大功哥,你心真好。我决定以后不欺负你了。”
“但愿吧!”杨立功回到床上。他累了。想睡觉了,可是张仲文还缠着他,对他说:“大功哥,你给我讲将你以前的事吧?好不好吗?”
杨立功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他翻过身,不快地说:“你喝了我倒的水,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还问我干什么?”
“大功哥,你是想你爸爸了吧?他对你好么?”小文直接切入主题,不想和他费话。
杨立功心里抖了一下,他的确是很想他的爸爸。尤其是看见周围的小孩子在爸爸面前撒娇,甚至是挨打,他都很羡慕;他到乔家来,虽然上上下下对他都很不错,可是在人心处那种群体排斥的疏离感是很难消除的,他常常有寄人篱下的压迫感,他虽不曾说出,但他那过去属于自己家庭的温暖和亲切是怎样也无法取代的。杨立功幽幽地说:“我爸爸不象你爸爸,他是个很幽默的人;我爸爸还活着的时候,总喜欢带我去钓鱼。我爸骑着自行车带着我,我就坐在他前面的怀里;我们走好远的路到一个大水库那里去。那里到处都是田地,青青的,我爸爸在岸边钓鱼,我就在地里到处跑……我爸爸有病躺在床上起不来的时候,我在家里总缠着他要他和我说话,他还对我说,大功,等爸爸好了,就带你去……”杨立功说着说着,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
“大功哥,你哭了?”小文小心地问。
“没。”杨立功慌忙抹了一下眼睛。“大功哥,你要是喜欢钓鱼。我就让大舅二舅带你去,咱们这里的江啊河啊泡子的可多了,鱼也很多。咱们带着锅去,直接在岸边架上火,一边烧苞米,一边钓鱼,不过我们不兴钓的,都用网捞。捞上来鱼就煮鱼汤喝,对了,大功哥,你钓上过鱼吗?”
“没有……有!不过很小,才手指头那么大,我看它那么小,就把它给放了。我爸爸钓得多,他一下午钓过十九条呢……我没有耐心,总是坐不住。我爸爸以前手把手地教我我都不愿意钓,现在想学也没有人来教了。”杨立功的话里残杂了很多忧郁。张仲文见他难过,就说:“大功哥,我钓过鱼的,你猜我钓的鱼有多大?”
“有多大?”
“可大了……有十几斤沉呢,可长了,大概有五米吧!我们在家里吃了好几天呢!”张仲文神气地说。
杨立功心想,五米?是蛇吧?可他不敢这么说,好奇地问:“什么鱼啊那么长?”
“带鱼啊!真苯!”
“你在哪里钓的啊?”杨立功张大了嘴。
“江里啊。你不还去看过的吗。”
杨立功一下子就笑得喷出声来,他哈哈地喘着气,用一根手指在张仲文的小鼻子上轻轻戳了一下,说:“
小鬼头!编瞎话也得有点常识吧?带鱼是海里的,怎么会在咱们这里的江里出现啊!哈哈哈……逗死我了。”说完亲切地楼着张仲文,在他身上拍了起来。张仲文见他笑了,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也不计较他笑话自己,也跟着嘿嘿地乐起来。
忽然杨立功说:“小文,你身上有一种气味!”
“啊?什么啊?是不是今天打架时候沾的臭泥巴还没洗干净啊?”张仲文恩慌张地在自己身上嗅来嗅去。杨立功拉住他,“不是啊,是一股香味,好象是花的味道,小文,你真没羞,你是个男孩子还学人家小女孩,往自己身上喷香粉了是吧?”杨立功和小文贴得很近,可以闻到他身上真的有一股说不出的香气,带着花的芬芳,又有青草的干爽,淡淡的,闻起来很舒服。
“不是啊!不是啊!那是药味!”张仲文连忙解释。“大功哥,你别看我挺胖的,其实我身上有很多病。我生下来的时候身体就不好,亏着有我师傅给我养着,要不然我根本活不到现在……我身上的这种味道,是七仙子芍药的花兑上竹叶晒干了打成的粉装在枕头里把我给熏的,你不信到我屋子里去闻闻,我的衣服啊,被啊里面都有这些东西的。”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小文,你总说你师傅你师傅的,他是谁啊?他在哪里啊?”
“我师傅就我师傅呗。他现在在城外的灵月寺,算了,你别问他了。一提他我就头大,今天我都够难受的了。”
“好。好,小文,你回去睡觉吧。天太晚了。”杨立功也有点困了。
“不!我不走!我今天就要在你床上睡!”张仲文觉得和他这个哥在一起挺好的,干嘛要回去?杨立功也有点不想让他走,因为他觉得这个小文身上有很多让他好奇感觉神秘的事。与是他说:“好,小文,你别走了,你看过那么多书,你给我讲个故事好吗?”
“呸!都是人家哥哥给弟弟讲故事,哄弟弟睡觉,你倒好,让你弟弟给你讲故事,哄你睡觉!”
“你就讲一个嘛!我真的是很佩服你啊,年纪这么小就看过那么多书……”
“哎……”张仲文叹了口气,丝毫也不觉得这是在夸奖他,他懊恼地说:“把你逼到这一步上你也会了,其实我也没怎么看过西游记,都是姥爷给我讲的,后来我自己再随便翻翻。大功哥,我给就你给讲西游记吧。你不用说话,听着就行。”张仲文也不知道自己那天心情怎么那么好,回主动上赶子(注F)给他讲故事。其实他那天实在是身上痛的厉害睡不着觉,想找点事做。
杨立功很惬意地闻着他身上散发出的幽幽清香,听这张仲文小嘴不停地开始给他讲西游记。好象和电视里演的不太一样,不过张仲文将起故事来真是有一套,不紧不慢,有张有弛,他听得入神。以至于后来干脆作了个梦,梦见他变成了花果山水帘洞的孙悟空,一个跟斗飞上了九宵云外。哇!天上阳光灿烂,白云象棉花一样,还有很多胖胖的小天使在飞来飞去。其中有一个长得特眼熟,他过去和他打招呼,结果那小天使竟然对他说:“哪里来的泼猴?都没有交门票就进来了,还不快滚?”杨立功好象忘记了自己已经是孙悟空了,连忙讨好地对那小天使说:“我是你大功哥啊!”结果人家小天使根本不卖他的帐,凶着脸对他说:“我不管你是谁,总之你没有买票就不许进来。”杨立功还想解释。没想到那天使张开翅膀,从身后掏出一条绿色的小蛇,笑嘻嘻地就朝他脸上咬过来。他一害怕,马上就从云层上跌落下来。耳边风声大做,他从高空中摔下来,“嘭!”地掉进了海里……可是那海水好象很浅,他被沾在了沙子上,那海水一波又一波地轻抚着他的身体,他感到潮湿和烦躁……

杨立功早上醒来的时候,外面是个好天气。可是却他绝望地发出一声喊叫,双手抓住被子脸憋得脸通红,他真的想狂喊:“张仲文!你个小兔崽子!”
因为在他原本洁白干爽的床单上,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幅员辽阔的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疆域图。而张仲文在案发之后一早就跑得没影了,只把这残局留给他要他一人面对。这时候杨立功的妈妈推门进来……

在一家的小孩都背起书包出们上学的时候,笑梅和笑茹都咬紧了牙不让自己笑出来,可是笑茹在路过院子中央挂在洗衣架上的那一幅“地图”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哈哈”地捧着肚子望了杨立功一眼,上气不接下气地连忙奔了出去。杨立功百口莫辩,脑海里嗡嗡地回响着他妈妈的话:“大功啊,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不但学会了在烂泥里打滚,还学会尿床了!”家里的大人不知道内情,只觉得是杨立功昨天喝多了水,没控制好。在早上吃饭的时候谁也没有提这事,可是那掩藏不了的笑意还是一目了然的……尤其是乔月明,吃到一半就吃不下去,跑到厨房里一顿嘿嘿地乐,笑够了再回来接着吃。杨立功看在心里,羞愧难忍,又急又气,可是张仲文却跟不知道一样,全家只有他用宽容大度的表情看待这次尿床事件。
最可恶的是,他跟在杨立功后面,路过那床单的时候,还很有深意地说:“大功哥,你去过新疆吗?”
杨立功差一点儿就晕过去,可是张仲文还眨眨眼睛很有诚意地告诉他:“大功哥,没事儿的,家丑不可外扬,我是不会到学校里说的,笑茹也不会的,笑梅就更不会了!”


注释:
A 这是至今仍然在北方地区很流行的一句多义词,一般来说是指“狂妄”或“逞能”的意思。
B 这句话里的宾语部分发成阳平二声,有反驳的语气,也有附加“也”的意味。
C 这句话里全部实词都发成阳平二声,有强调,加强语气的意思。
D 这个词在东北方言里作形容词是说人或事物肮脏、恶心,不干净。作动词则表示使……不干净,变脏的意思。引申成把谁名声搞臭或骂人羞辱人。
E 讨厌,烦,不喜欢。
F 是一个副词,常常用来表示主动、讨好,不经要求就提供或做某事的意思。但它后面的结果往往是与意料相反的。例如,最常见的“上赶子不是买卖”就是说。主动讨好别人,结果还不被接受,表达的是一种恼的情绪。
夜叉:佛家说法中是一种游走在世界上的妖怪,有一种说法讲他们是女性社会,而且个个都凶暴强悍;所以就会 常常有“母夜叉”的说法。还有一种说法是说夜叉也是天龙八部里的神,掌管秩序,吞吃鬼怪,本章绝无歧视污蔑女性的想法,望女性读者理解。






文章回贴

回贴人: spoondrift 时间: 2004-08-15 12:13:51
不错!真逗人,写得挺吸引人的1

回贴人: 悠悠云间 时间: 2004-11-26 20:52:08
看文很少看得到"骂"的.而且是骂的那么的绝__绝唱__

回贴人: xyau 时间: 2008-10-07 22:55:13
骂得真强悍……
小恶魔和好哥哥,大功真是辛苦了。
老张这么严厉也是为了那预言吧。
虽然不希望,但猜想小文还是少不了劫难呀。

小文正传(上篇第四章)冰菱飞雪映霓虹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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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冰菱飞雪映霓虹

从本章起,为了作者打字方便,文中的小文,张小文,张仲文系指同一人。


(上)

第一场小雪轻轻柔柔地撒落在僵硬的地面上之后,冬天就算大大方方地驻扎下来。东北的冬天冷起来是吓人的,可是最吓人得还是那远处深山的沟塘里传来的一声声的野狼的嚎叫,在原本就尖利刺骨的风声中忽远忽近声嘶力竭,叫得人心里直发毛。冬天天黑的早,还不到五点钟,天就暗得看不清人脸了;再加上不知道怎么又停了电,所以一家的小孩子就都围在厨房的灶口,一边烧地瓜,一边在熊熊的火光边闲聊天,听张仲文讲故事,张仲文听他师傅讲过很多鬼古和神怪的东西,被他添油加醋地一加工,讲出来真是亦真亦假,扣人心弦。
“……于是老王头就把这个小姑娘带回了家;给她大饼子吃,还给她换了身新衣服。老王头无儿无女,就认她做了干女儿,问她叫什么名字,那女孩就说她叫白巧儿,今年十三。”
“那她爸爸妈妈呢? ”笑茹剪了短发,齐眉的刘海儿规矩地搭在额头上,原来的洋娃娃玩够了,换了一个大胖熊抱在怀里,好象她长了两个头一样。
“你别插嘴!老王头对白巧儿特别好,白巧儿也对老王头很孝顺,她心灵手巧,特别能干活,几十斤的柴火她用手一拈就扛在肩上,走路一阵风,一会儿就从山上回到家;她还会打猎,把打来的野兔狍子皮缝成批肩夹袄给老王头穿,剩下的就拿到集上卖。老王头家本来很穷,自从白巧儿来了之后,俩人省吃俭用却慢慢地富裕起来,逢年过节也能吃上饺子了……”
“饺子有什么好吃?”笑茹不以为然地说。
“我的大小姐,那是你!”笑梅一直在炉灶上用铁钩拨拉着炭火上的地瓜,她用筷子从烤熟的地瓜里叉起一个熟了的,吹干净上面的灰,娴熟地剥去地瓜外面焦糊的皮,顿时大家的鼻孔里都充满了地瓜热乎乎的甜香,再看到那金黄柔嫩流下油脂的地瓜肉,都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笑梅找了一快白菜叶,把地瓜分成两半,包起来,一半给笑茹,一半给了小文。“慢点吃,别烫着!”
于是大家暂时从小文的老王头深山里捡回一个女儿的故事里回过神,开始围攻烤地瓜。笑梅在地瓜里挑出一个不是很大,但长得很畸形的红皮地瓜扒好了递给杨立功,杨立功一直都呆呆地对着火苗出神,看见香喷喷的地瓜被笑梅送到面前,不由得脸一红。笑梅穿了一件红棉袄,大辫子上也系了条红头绳,象极了红灯记里的铁梅;她白晰的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下带着清丽的笑容,她无论现在还是将来都是一个标准的美女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吃完了地瓜,张小文继续讲道:“自从白巧儿来到村子里以后,也发生了一些怪事情,就是农家养的鸡啊鸭的总莫名其妙地被野牲口给咬死了,可是圈里连个野兽的蹄印也没有,村里人好奇,可是总也查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村里有一个青年,叫石柱,和老王头家住前后院,他一来二去的渐渐的喜欢上了白巧儿,他喜欢在晚上站在自己家墙头上往白巧儿的窗檐里看,越看人家白巧儿他就越喜欢,一心想讨白巧儿作媳妇儿。可是有一天他晚上见到白巧儿悄悄地推开门,连鞋也没穿就跑出去了。人影一晃就不见了,没半天就见白巧儿手里纂着一只芦花大母鸡从后墙根那里走出来,那鸡脖子都被拧断了,还滴滴答答流着血呢!”
外面的风更大了,漆黑的冬夜里只有火光在每个人的脸上闪耀,笑茹害怕地躲进笑梅的怀里。
“只见白巧儿就蹲在那里,一口咬掉了鸡头!吧叽吧叽地就开始生嚼那只鸡,血星子喷了一脸!”张仲文夸张地描述着地描述着,眼睛瞪得很大,杨立功和笑茹都寒毛直竖,吓得不敢出声。
“那石柱当时吓得腿都软了,一下子没站稳,从墙头上栽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白巧儿听见有声音,用手把脸面一抹,连忙过来看。一见是石柱,就笑着说:‘原来是石柱哥啊,这么晚了还没睡觉呢?’”张仲文竟然摹仿着女孩子的声音,拉住杨立功的手,仿佛他就是白巧儿,继续甜腻腻地说:“石柱哥,吓坏你了吧!我根你实话说吧,我打小身子有病,得喝活物的血才能治住……我怕被人看见说我闲话所以就这么偷偷摸摸的……石柱哥,你不会嫌弃我吧?’然后伸出小手来在石柱的心口上柔柔地一摸,那石柱马上就不害怕了,还觉得飘飘然的。”
张仲文也学着故事里白巧儿的样子摸了一下杨立功,杨立功听得身临其境,吓得一哆唆,笑梅知道小文那一套,低头偷偷地笑。
“后来石柱就和白巧儿好上了……”
“什么叫好上了?”笑茹遇到不明白的就问。
“你怎么那么多话?好上了就是好上了呗!”张仲文白了他妹妹一眼。其实他自己也对那个好上了不甚理解,他怎么听来的就怎么讲。
“几年以后老王头死了,白巧儿批麻戴孝地给老王头出了殡后就嫁给了石柱。他们俩很恩爱,又都能干,所以家里的日子过得很红火。有一天石柱要到县城里来赶集,问白巧儿要什么东西,白巧儿说她什么都不要,只要他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家。石柱一口答应下来,可是白巧儿还是千叮咛万嘱咐的送他出了门。石柱在县城里办完了事情,卖了山货得了几个钱,嘴一谗就想喝酒。可是一喝就喝多了,走到半路上依在一棵大槐树下就睡着了。醒过来已经是天黑,这时候他正要急匆匆地赶回家里去,就听不远处传来人的喊声:‘救命啊,救命啊……’他寻着声音找去,发现脚下有一口枯井,声音就是从里面传来的,石柱点上火绳一看,见那枯井里躲着一个老头,那老头见有人来,就对他说:“恩人,快拉我上去。我是这附近庄子里的陈员外,刚才被强盗打劫抢光了东西和衣物,被扔在这里一天了,你救我上去,我一定报答你!”
“那石柱也是个热心肠,连忙找了一根树枝把老头拽上来并把他送回家里。老头千恩万谢,说什么要留下他在自己家过夜,第二天还让自己的女儿出来见石柱,并问他有没有娶亲。石柱见到陈员外家里十分富裕,女儿也貌美如花,心里不由得动了贪念,就对陈员外说他还是单身一人,且家里无父无母。那陈员外没有儿子,早就想招一个上们女婿支撑门庭……”
“小文儿,什么叫上门女婿?”笑茹闪动着大眼睛又插话。
“你叫我就叫我呗!干嘛还‘儿、儿’的,上门女婿就是男的到女的家来,给女的他爸爸当儿子……”没等张仲文说完,笑茹就拍着手说:“哦!我知道了!大功哥就是咱门家的上门女婿!”
此言一出,笑梅“扑哧”地笑了出来,“不是的,小孩子别乱说!”杨立功窘迫得回过头去,也不知道脸上什么表情。张仲文很不满意地对笑茹说:“就你话最多!”
“于是石柱就在陈员外家住了下来,并和他的女儿成了亲。好日子一过,就把白巧儿忘到九霄云外,想起以前的穷家,他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回去了。一直到了冬天,要过年了,陈员外家忙不过来,就临时雇了很多的佣人。有一天早上石柱的新老婆起床,见到她最喜欢的一个金钗不见了,怀疑是新来的人偷去的,于是就让石柱把家里的佣人都叫来,挨个盘问——”
“小文儿!我有一个红塑料的发夹子也不见了,是不是你拿去了?”笑茹皱眉头说。
张仲文没理她,接着说:“那石柱把家里所有的佣人都召集到大厅里,还没等问呢,他就见一个新来的丫环儿头上插着和她新老婆一样的金钗。他很生气,刚想问她怎么敢戴主人的东西;可是走到近前一看,那个丫环儿竟然是白巧儿,还大大方方地对他笑呢!这时候石柱的新老婆也看见了,也跑过来问她;‘你怎么敢偷我的金钗戴呢?’可是那丫环却笑嘻嘻地问她;‘那你怎么抢人家的丈夫呢?’说完就拉住石柱的胳膊说:‘你怎么半年多不回家呢?”说到这里小文也抱住杨立功的胳膊,摇来摇去的。
“石柱一看变了脸色,他害怕自己的新老婆知道自己的秘密,就连忙挣开白巧儿的手说:‘哪里来的疯婆子,我不认识你!’那白巧儿听了之后很生气,可是很镇静地指着他说:‘我是你的老婆,你怎么说不要我呢?’这时候石柱的新老婆起了疑心,也问他这个人倒底是谁。石柱一急就扇了白巧儿一巴掌,还骂她:‘你胡说什么,我老婆明明在这里,你还不快把偷来的金钗拿下来!”
“白巧儿什么话也没说,瞪了石柱一眼,身子一飘就到了门外,远远地送来一句话:‘要你老婆的东西,就来撵我啊!’石柱的老婆急了,忙喊道:‘还不快点把金钗给我抢回来!’这时石柱才回过神,带着一大帮人追出门去。外面没有白巧儿,可是天下了雪,地上有一排脚印;石柱为了讨好他的新老婆心急,总想把金钗给夺回来,就沿着地上的脚印跑啊跑啊。雪越下越大,他光顾着跑了,不一会儿就把身边的人给甩没了。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总之周围一片白花花的大雪地,连脚印也没了。他开始喊人,可是没有回音,只见那大雪越下越大,天也模模糊糊的。石柱害怕了,就想回家;往回走的路上看见地上有一排排狼的蹄印,他吓得加快了脚步,可是他走来走却总在原来的地方……最后他在前面的雪窝子里见到一个女的背对着他坐着,头上还戴着一支金钗。”
故事的高潮就要到了,大家都屏住呼吸。
“那石柱走过去,想把白巧儿头上的金钗给夺下来。可是白巧儿忽然一回头,笑着对他说:‘石柱哥,你怎么把我给忘了呢?我半年多一直都在等你啊。可是干等你也不回来,还听说你给陈财主家当了上门女婿了?”
石柱见白巧儿笑了,心里想先诳她一下,就说:“我没有忘了你,我到她们家也无非是想让你过上好日子呀,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有你啊!”那白巧儿听了越发高兴,笑得跟一朵花似的,只见她靠近了石柱轻声说:“那好,石柱,让我看看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说完她就把手往脸上一抹,顿时变出一张吐着大红舌头的白眼老狼脸,哧着大牙一下子就咬住了石柱的脖子,伸出两只长满了毛的大爪子,掏进了他的胸;石柱连吭都没吭一声就断气了!”
张小文在火光中长大了嘴,伸出手模仿着狼的样子,笑茹吓得“哇……”一声就哭了出来,笑梅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一个结局,连忙抱住了笑梅,责怪地说:“小文,你非得吓哭她你才乐啊?”
杨立功被突如其来的变化也吓了一跳,他上牙打下牙地问小文:“这是怎么回事啊……啊?”
张仲文闪着漆黑的双眸鬼鬼祟祟地说:“大功哥,那白巧儿是老狼精啊!石柱不要她了,还打她,他来报仇啊!妖精就是这样的,凡是喜欢的人,就会对他很好;但要是那个人要要是敢欺骗和欺负妖精,那就没有好下场!妖精就会把他的心掏出来吃!”说完做香甜咀嚼状,还伸了一下舌头。
“小文儿!你坏!我以后再也不听你讲故事了!”笑茹委屈地窝在笑梅怀里,指着张仲文怨恨地说。
“哼!”小文满足地站起来,“我还不要给你讲呢!”说完上楼去了。
杨立功倒不觉得很害怕,他只是想不通那个故事里的叫白巧儿的女人为什么会那么狠心地报复她的丈夫;笑梅擦着笑茹脸上的泪珠,用铁钩扒拉着炉子里的火炭,也沉默不语。
天晚了,又到了睡觉的时间;杨立功回到楼上,心里慌慌的。外面天很黑,风雪也很大,尤其是听张仲文讲了很多什么吊死鬼啊狼女啊的故事,他更在心里惴惴不安起来。人就是这样的,明知道那些都是假的,自己没有听过也就不会想,可是一但听了,就会害怕,胡思乱想。杨立功匆匆地脱衣躲进了被窝里,用被蒙上头;可是张仲文的故事一闭上眼就好象电视剧那样在他的眼前出现,他翻来覆去越想越害怕,呼吸急促;终于憋得喘息不上气来,于是从被里探出头,可是总觉得自己衣架那里黑乎乎的影子里站着一个人……他吓毛了,一下子从被里跳出来,冲到门口打开灯,可是哪里什么也没有。汗流下来,他依着墙喘着气,突然听到外面张仲文臭美地在哼着一个歌:“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他象找到救星一样慌忙打开门说:“小文,你来!”
张仲文刚洗了脚,正盘算在睡觉前再偷吃点什么东西呢,一听杨立功叫他烦躁地回头,一见杨立功那副脸白冒汗的样子,心里就猜到了八九分,他笑嘻嘻地说:“大功哥,你怎么啦?”
“小文,你怎么还没睡觉啊?”杨立功尴尬地说。
“就睡了。”小文盯着他。
“你……你进来陪我一会儿吧……”
“嘿嘿……不陪。”
“我给你好吃的,我叔叔给我带来的小熊饼干。”
张仲文的后脑勺上出现了一个大“!”号,小熊饼干?他倒是不稀罕饼干,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做成小熊模样的饼干。
“我刷了牙了,妈妈不让我在睡觉前吃甜的东西!”张仲文不动声色。
“我给你,你明天吃!”
“那你明天再给我吧!啊……”他张开嘴嘴打着哈欠就要走。”
“小文……”杨立功绝望地低声喊了一下。
张仲文回头似笑非笑地对他说:“你要是害怕就到我屋里来吧。嘿嘿……”

十分钟之后杨立功放弃了自尊心,抱着一个大枕头下了楼。他推开小文的房门轻轻地说:“小文,你睡了吗?”
他轻手轻脚地摸进了张仲文弥漫着古怪的植物气味的房间,这间大屋子里主要有一个大立柜。上面有一个大锁头,都上锈了,从没见小文打开过,再就是扔得满地都是的玩具,很突兀的是在小火车和机器狗的中央摆了一盘围棋,只见张仲文凝眉屏气地捏着棋子趴在地上煞有介事地在思考,他下了一枚棋子之后,立即站起来饶到棋盘的另一边,又拿起一枚棋子沉默不语。他跑过来跑过去的,象一只在垃圾堆周围欢腾的小老鼠。
“你怎么自己和自己下啊?”杨立功一见什么棋啊牌啊的就头疼,他不爱玩,而且认为把时间和精力用在那些没有什么实际价值的游戏上是毫无意义的。
见杨立功进来,张仲文没理他。好在杨立功已经适应了他的无礼,自己把枕头一扔,好奇地去看小文桌子上的一堆画。一看不由得笑了起来,看来张仲文对丹青之术不甚了了,那白纸上乱七八糟五颜六色地画了一些怪兽和机器人,题材灵感都来自动画片和游戏机,大头小脑袋的,和所有幼龄儿童的涂鸦一样幼稚好玩。
“大功哥,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长大了,走在一个闹哄哄的大街上;大街上全都是人,都特别高兴,好象发生了什么大喜事。你在后面撵我,还喊我,小文小文的,可是我始终不敢回头……好象我很怕你似的,再后来我醒了,心里乱跳,特别难过。”张仲文举着围棋好象是在无心地说。
“你会怕我?不相信!”
“真的。我出了一身汗。”
“你不是大仙么?怎么不给你自己算算啊?”
说到这里,张仲文叹了口气,很无奈地说:“我看别人心里都是有数的,可是我看不了自己呀……你见过镜子照镜子吗?”
杨立功不明白他都在说些什么,走到小文身边看着那一盘烂棋说:“真不明白你的小脑袋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你真的才六岁啊?”
张仲文不怀好意地斜眼说:“大功哥,我是蛇精你不知道的吗?有两千三百年道行的蛇精。”
杨立功见他坏坏地笑着,知道他又要吓唬自己,心里有准备,壮起胆说:“我不怕,我身上有宝贝!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来欺负我的!”
“哦?”张仲文翘起眼珠子,怪异地说:“是吗?没听说你还有宝贝呢。”
“你看!”杨立功扯开内衣的领子,拿出一根红线,上面明晃晃地穿了一个小玉片,淡绿色的。“这是我爸爸出差的时候从峨眉山带回来的,说是有神仙住在里面的。”
张仲文当场没晕过去,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在我国各大风景区的小摊上可以批发来的玻璃工艺品。如果有神仙住在那里面,那神仙也混得忒惨点了。他忍不住心里的嘲讽,嘻嘻地笑了起来,“你爸爸教人给宰了,这不是玉啊!这是一块彩色玻璃!”
“不会的,我爸爸告诉我这是一块宝玉!我爸爸不会骗我的。”
“你爸爸没骗你,是他教人骗了!你脖子上的这玩意儿,大勇家小卖店里就有卖的,三毛钱一个。”小文很郑重地告诉他。“我不信!”杨立功爱惜地把他爸爸留给他唯一的遗物收好,他根本不相信小文的话。
张仲文没说话,拉开自己的抽屉,拿出一个铁盒子,用手一掏,拿出几块石头来,捧到杨立功面前不无得意地说:“大功哥,你看,真正的玉是这样的……”他随手拿起一块遍体通红的小石头,和杨立功的那一块差不多大,可是拿在手里却沉沉的,而且似乎从石头里面散发出一股温热的感觉;张仲文又拿出一块洁白的围棋子儿大小的石头给他,这次也很沉,可是纂在手里却凉冰冰的,让人手心发麻。“这是怎么回事啊?”杨立功好奇地问道。
“嘿嘿……大功哥,这你就不懂了。真正的玉分为两种,一种是雄玉,发热的就是了;一种是雌玉,摸起来发凉。也称为阳天火玉和阴地冰玉,而且越是好的玉,也就越沉,散发的热气和冷气也越强烈,颜色也越实。你那一块轻飘飘的,摸起来毫无感觉,颜色也很浮;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八成是玻璃,搞不好还是塑料的呢!”张仲文道听途说,吹嘘起来也俨然专家嘴脸。
“我不是不信你。可是也许我的这个是你没有见过的品种呢!”杨立功单纯地说。
张仲文见他呆呆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他怀着对扫除愚昧无知的正义感大声地说:“唉呀,你那个就是假的了,是你爸爸从地摊上卖回来哄你的便宜货,大人都那样的了,我爸爸也常从日本的二手店里买一些处理的玩具什么的给我,他们以为小孩子好唬……”
“不会的……我爸爸花了他半个月的的工资呢!”
“哈哈哈……那只能说明你爸爸蠢,教人给骗了还不知道。大功哥,你和你爸爸真象啊,都愿意拿破烂当宝贝,上次我看你拿五毛钱来哄我,我都要笑死了,你知道我给人家看一次风水红包里都包多少钱的吗?三百元啊……你见过一百块钱吗?嘻嘻……”张仲文没有注意到杨立功已经变了脸色,大言不惭地说:“咱们家里那种破烂连笑茹都不玩的,你快扔了得了,挂在脖子上丢人现眼的……我这里有很多的玉啊石啊的,你喜欢哪个拿去好了,哈哈—”
杨立功眼里浸湿了晶莹的水花,大喊了一嗓子:“你闭嘴!”
“我知道你家有钱!你家什么都有!你不用臭显摆!我不稀罕!”杨立功愤怒地吼了起来,他到这个新家里从来没有如此恼怒过,也没有这样声色俱厉地对任何人说过话,可这他真的忍不住了,他的尊严和感情忍耐力达到了极限,他“乒”地摔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还没反映过来的张仲文半张着嘴站在灯光下,过了半天他才喊出来:“你有病啊!”
杨立功那天是哭着回到自己房间的,人一激动就什么都不害怕了,什么他妈的鬼啊神啊的也都没意思了。他心里积攒下来很久的失落和无助被张仲文一催化,终于突破了城防,搞得他心慌意乱,呜呜地哭了起来。长久以来,他都努力不去想自己已经失去原来的家庭的事实,再加上新家的人对他都很好,那么那种排斥的意识也还算被呵护掩藏得很好,可是今天他发现自己原来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他是外来的,是被施舍的……人类的自尊和儿童的恐惧使他深陷在对过去的怀念和对未来彷徨里。他更想他的父亲,和他曾经名正言顺地占有和生活过的家。他哭了一会儿,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上学,老人对杨立功说地上有雪路滑,要他领着点小文,他嘴上答应了,可是出了门却不太想理那个死孩子,他越看张仲文越来气,就自顾自地在前面走,也不说话。冬天里小孩子都穿上了棉袄棉裤,走起路来很是笨拙,张仲文人小腿短更是一步三晃,磕磕碰碰,他也怕摔倒,但好象又不愿意求杨立功拉着他,就紧跟慢跟地追在杨立功后面,也不说话。走了一段路来到下坡,张仲文兴高采烈地蹲下来,杨立功知道他又要玩冰滑梯,又点担心;可是张重文没等他阻止就已经两手在地上一推把自己滑下去了,还“哦哦”地叫着。可没曾想眼看就要到坡的尽头了,侧面里开出来一辆拉了圆木的大卡车,直直地就朝小文撞过来,一片飞雪中小文没了踪影,大车从他消失的地方开了过去,周围上学的小孩子都吓得一声惊呼,杨立功顿时眼前一晕,天啊!他拔腿就朝坡下面跑去,魂都快吓没了,嘴里喊着:“小文!”
他跑到坡下面的时候什么也没看见,没有血,也没有尸体。他纂着拳头喊道:“小文!小文!”刚喊了几嗓子就见眼前的沟里有一个小东西在蠕动,他喘着气跑过去,见小文脸朝地趴着呢。他一下子就跳下去,抱起他就哭;“小文你怎么啦,你被别我啊!”
“嘿嘿……哥你不生气了?”张仲文狡猾地转过头来,憨厚地对杨立功笑着。
“你!你!你个小妖精!想死啊!”杨立功举起手就想扇他,可是半空中落下来的手却只在张仲文红红的脸上轻轻拍了一下,一肚子不知道是气还是怕哽在喉咙里,哭不出来笑不得。可是张仲文却吐吐舌头说:“哥你手真暖和……”然后是恬不知耻的笑。

(下)

期末考试是件很麻烦而又毫无意义的事情。
林森算数又考了一百,语文也九十九,张仲文和方青海考得也还算是小康。只有张大勇拖着疲惫的脚步和暗淡的眼神极其痛苦地走在最后,在心里咒骂着那个天杀的老师为什么两科都给了他59分,59分啊!他凶悍的爸爸其实对他要求不高,只要两科能都及格,都能考到60分,他就可以安安稳稳地渡过寒假。可是偏偏只有59分,真是生死一线间,看来他连年都过不安稳了。
“小文,你想个办法吧……我爸爸会打死我的!”大勇知道这个时候唯一救星就只有大仙了。
“改成绩单倒是很简单,就怕老师到你家里去家访,到时候一说不就都露馅儿了吗?”青海考虑问题比较成熟,他很有远见地提醒大勇。
“他妈的,真讨厌。我将来要是也当老师绝对不让我的学生不及格!”张仲文很同情大勇,也很憎恨每次都破坏自己朋友幸福的老师。大勇班级的老师是个男的,个子很高,说话带刺儿,还有点驼背,张仲文就带头给那个老师起了个外号叫:“仙人砬子”(注A)。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张仲文刚说完这句话忽然听天上就“咚”地一声,象是在打雷;大家都吓了一跳,冬天怎么会有雷呢?这群小孩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也没在意,继续讨论他们的话题。
“我有办法啊……不过,你今天晚上先别把成绩单给你爸看,等明天,明天再给他看,到时候你爸爸不但不会打你,还会很高兴呢。“张仲文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
“行不行啊?小文,我的小命可就交给你了。”张大勇虔诚地说。
“哼,放心吧。”张仲文挥挥手。
“考完试了,咱们到你家去玩游戏机吧!”林森亲热地对小文说。这时候小文想起他爸爸答应他考完了试可以玩游戏机的事,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于是一群人飞也似的奔向张仲文家,象几只在雪地上撒欢的小狼。
游戏机打到一半,张仲文没支声就悄悄地溜搭出去了。他来到张大勇家的小卖店,瞧敲玻璃橱柜,喊了一嗓子:“张叔,我要买泡泡糖!”张大勇他爸爸正在店面西侧的厢房里热火朝天地甩着麻将牌,真的是谁也不愿意打理;可是他一听见是张仲文喊他,立即挂了一幅笑脸小眼精光四射地迎了出来,低下头十足亲切地对张仲文说:“唉呦……这不是小文吗?怎么大冷天的自己跑出来啦?”
“张叔啊,又打麻将呢?”
“嘿嘿……我们家大勇呢?怎么他没和你在一块儿啊?”
“不知道。张叔,我看你脸蛋子发暗,你别玩了,你总输还有什么意思?”张仲文漫不经心地顺嘴一说,眼睛却在那橱柜里的儿童小食品上扫来扫去。大勇他爸一听,连忙堆笑拉他来到一旁,压低了嗓子说:“小文,我的小神仙,你可真神啊……连张叔手气孬你都知道,快给张叔说说,怎么才能翻本儿?”说着赶忙从身手的架子上抓了一大把巧克力塞到小文的口袋里。
“张叔啊,你打丢张儿了,你知道你为什么总输吗?”张仲文还在看那货架,仿佛他很不关心张大勇他爸的输赢。
“怎么?小文?”张大勇他爸爸很激动也很小心地问。
“你最近打牌总撇五条五饼五万和九条九饼九万,把他们的牌仙给得罪了,它们妨着你,不让你胡。”小文很不以为然地说,可是张大勇他爸爸一听吓坏了,得罪了牌仙那还得了?他慌慌张张地凑进了小文,又塞给他一大把糖果,拉着脸陪着笑问:“小文,那这可怎么办啊?”
“没事的。你找个贵人把他们给请回来就得了。”张仲文厚颜无耻开始拨一块糖纸。
“贵人?贵人在哪里啊?怎么请?”
“总之你再有带五带九的牌看住了别乱打就好了,等有个贵人把带五和带九的东西给你看的时候,你就转运了,就能翻本了。”张仲文见他上当,就很有礼貌地告辞出门,剩下张大勇他爸回味着大仙的话。人一旦掉进入贪婪的坑洞,那么在坑上面第一个向他招手的人往往就是迷信。
张仲文回了家,吃着糖,心里美滋滋的。他见张大勇玩起游戏机来还是那么魂不守舍的,就得意洋洋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大勇,你别上火了,你明天就把成绩单个给你爸爸看,保证他不打你,还会给你钱呢!”
“真的假的啊?”张大勇还是不太放心。
“你就瞧好吧!”张仲文吃吃地微笑着。

第二天早上杨立功、小文还有笑茹正在看早上的动画片《花仙子》,就听见大勇大呼小叫地从外面跑进来,惊慌失措见了鬼一般,直奔小文:“小文!出事了!”
“怎么了?”大家异口同声地问。
“我今早上还担心得眼皮直跳呢,把成绩单给我爸爸看的时候手都哆唆……我爸爸刚看的时候脸都气红了,可是没一眨的工夫,他就一巴掌拍在腿上,喊了一嗓子‘好儿子’,一下子就把我拎起来,又是亲又是咬的,小文,我爸爸不是输钱输得急眼了,坐下精神病了吧?”张大勇痴痴呆呆地问道,一脑门子汗珠。
“我说你怎么回事啊?啊,非得你老爸胖揍你一顿你才舒服?他没怪你不挺好的吗?”张仲文好笑地说。
“可是我觉得渗得慌,还不如他打我一顿呢……”
“你就是贱!”张仲文没好气儿地训斥他。
动画片演完了,家里大人又没在,今天是放寒假的第一天,理应轻松一下。可是玩点什么好呢,总打游戏机也很无聊,张仲文想了半天突然开心地说:“大勇,咱们打麻将吧!”
张大勇看了看周围,说:三缺一。”
杨立功慌忙摆手:“小文,我不会!别算上我!”
可是张仲文决定下来的事情一般都很难改变,他对张大勇说:“去,把林森叫来,他会玩。”然后转身对杨立功撒赖说:“大功哥,我们三个高手教你一个,你那么聪明,一会儿就学会了!再说了,我们又不动真钱,赌火柴棍儿的还不行吗?”
“叫家里大人看见了不好……”杨立功很动摇,其实他早就想了解一下为什么那一块块的小方砖能把大人们迷的死去活来的,他曾经观察窥探过,可始终没有机会彻底搞清其中奥妙。
“没事的,我姥姥一生下来就会玩的,姥爷也不会说什么的。今天我舅和我妈他们又不会回来,咱们玩一会儿没事的!”一提起玩牌张仲文目露凶光,情绪激昂,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
于是十分钟后杨立功被推上了牌桌,和林森坐对家。这几个小孩都生长在东北城乡家庭,自幼就是听着搓麻的声音长大的,对此各个都无师自通,天赋异禀。张仲文的手小,麻将牌几乎都抓不住,可是砌起长城来一点也不比别人慢,而且精神之集中,感情之投入,平时他在课堂的时候简直不能于其比之万一;林森是个很有内秀的男孩,戴着小眼镜不怎么说话,可是脑筋转的飞快,摸牌出牌吃碰扣挺(注B)如行云流水神鬼莫测,极具专家风范;张大勇家在解放前就是地主,有着优良的赌博传统,他生为世家子弟耳濡目染经验丰富,真是要架势有架势要牌感有牌感,虽然和他爸爸一样,边熬粥边贴大饼子——就是不糊(胡),但是他气质那做派真是敬业,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让麻坛老手看了,一定会顿生初生牛犊不怕虎,革命小苗前途无量之感。
杨立功就不行了,他只在刚开始的时候被告知了一些基本规则和注意事项,最初的时候大家也都还让着他,给他讲解一下各种具体问题。可是后来几圈之后,三人杀的性起,哪里管杨立功是不是新手;后来一旁的笑茹看不下去了,扔下手里的玩具就来给杨立功支招,这小丫头刚会说话的时候他爸爸乔月清就在麻将牌里抓出一张“红中”教她识字,甚至她在学前班里指着看图说话上的自很疑惑地文阿姨:“老师,为什么书上说北风吹来了,冬天到了……北风不是打的吗?怎么会吹呢?”可见此小妞也不是省油的灯,上来就对杨立功耳提面命,指点江山,终于兄妹二人也总算在四方围城里支住了一片残局。
世界上的游戏就是这样,一玩进去了就会刺激兴趣;要是不玩也就没什么兴趣可言。杨立功虽然输了不少火柴棍,可是觉得挺开心的,麻将的魅力不仅仅在于它的千变万化,更在于几个人围簇在一起勾心斗角貌合神离的暧昧气氛。人在打麻将的时候绝对不会感到孤独,因为你会觉得你紧密地融合在一种被人注意被人关心的气氛里,而且你也会很发自内心地去注意别人关心别人,世界上所谓人类的沟通不就是如此吗?
接近中午的时候,张仲文和林森处于上风,各自都赢了一小堆火柴棍。这一把张仲文扣了一口好听,不免得意忘形起来,他敲敲桌子对杨立功说:“大功哥,你快点出牌啊!真慢!”他似乎没有注意到笑茹和杨立功十分尴尬地低下头,不敢看前方,连林森和大勇也都很紧张地不说话。他还以为他们怕给自己点炮呢,高兴过了头,竟然张狂地说:“大功哥,你真应该好好学学麻将,你知道吗?男人不会赌,一生都命苦!”
大家都没回答,也没有笑。笑茹皱着眉头指指张仲文的身后,他才意识到什么般回头。只见他爸爸掐着腰很有兴趣地在盯着他。
“张仲文,你会赌,可是你今天命真苦!”张仲文他爸最厌恶麻将,也最恨小孩子学大人腔说话,张仲文一看不好,从凳子上跳下来,想往门口跑,可是没跑几步就被他爸爸抓小鸡一样一把拎起来;好了,现在姥姥姥爷也没有在家里,他失去了保护伞,他爸爸秋收夏粮一起打,新帐旧债一起算,抄起一根扫帚疙瘩就按住他就开始揍,只把他打得哇哇乱叫,鬼哭神嚎。
这时候杨立功的母亲也进来了,看见杨立功坐在麻将桌上也很是生气。她开始训斥杨立功:“大功啊,你是越来越出息了,这么小就会领着弟弟妹妹赌博了?你现在是不是不知道好歹了?”
自丛他们母子到了乔家来以后,杨立功的母亲就一再教育他要老实听话,规矩守本份。因为她不想自己这个儿子在着个家庭中给她丢脸,惹得家里的亲戚背后议论;因此对杨立功要求很严格。她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会玩麻将,一定是小文怂恿的;可是毕竟杨立功大,是哥哥,是批评教育的首选。她把杨立功骂了一个多小时,惹得他连晚饭都没怎么吃,赌气早早地就关了门上床睡觉了。可是越想越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庭里很委屈,为什么要说他呢?他只是玩一玩。又没有赌钱,而且还是小文教他的。他觉得妈妈变了,不是过去温柔善解人意的妈妈了,现在的妈妈只会骂他,说他;目的不过是为了维持她在新家庭里的面子,他越来越不受重视,每次小文闯祸都是他背黑锅,想着想着竟然出了一身汗。

那天晚上是一个晴朗的冬天的月夜。白雪覆盖的山城里点点灯光都在星空和月色下洋溢出安详的神色,家家户户都在炉火前安度着自己温馨的夜晚。可是杨立功却做了一个梦,那个梦里面没有冰雪,没有冬天,也没有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些人。
他梦见他回到了过去,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的下午,他坐在他爸爸的自行车前坐上,躲在爸爸的怀抱里,和爸爸一起行使在郊区公路上,四周是绿油油的麦苗,远处是朵朵美丽的白云。他觉得他爸爸从来就没有死去,他也没有和他的爸爸分离过,一切都象从前那样,没有变,而且也永远不会变。他和爸爸说了很多的话,说的什么记不清了,只是他把心里的委屈都告诉爸爸了,爸爸对他很安详地微笑,说要带他去钓鱼。
他们来到了他们常去的那个湖泊,湖畔的野草长得很高,湖水那么清澈透明,就象爸爸的眼睛。他和爸爸在湖边坐下来,他在爸爸身边撒娇,他很久没有享受过在自己爸爸怀里撒娇的奢侈了;爸爸甩开长长的鱼线,安静地钓鱼,还不时地要他过来看他钓到的鱼。杨立功仿佛置身于天堂里,兴奋地在爸爸伸边一会儿扑蝴蝶,一会儿抱一抱爸爸。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湖水上出现了一道七色的彩虹,离杨立功很近;几乎伸手就可以摸到。那彩虹就象一条缤纷的彩带,漂浮悬挂在天空,美得如同梦一样,或许只有在梦里它才这样真实而美丽……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爸爸已经到了湖的那一边了,还在哪里钓鱼。那湖好宽,找不到岸,杨立功喊:“爸爸,你带我也过去啊!”
可是他爸爸只是朝他挥手,微笑,什么也不说。杨立功急了,几乎哭出来,大喊:“爸爸,你不要扔下我啊,你不要离开我啊!”可是湖水那一边的爸爸没有回音,只有那一条彩虹,映照在水光之上。

“爸爸……爸爸……”杨立功绝望地呼喊。

那记忆里时空阻隔的美丽,因为纯真无邪的执著而绽开生命原初的色彩。
当你觉得它触手可及的时候,却正是那陨落的梦幻,在岁月里遥遥无期。

“大功……”
“大功哥!”
杨立功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和笑茹的声音,他睁开眼睛,阳光晃出一片白茫茫的身影。他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再就是看见一脸憔悴眼眶红肿的母亲。
“大功啊!你可算是醒过来了!你要把妈吓死啊!”他母亲一下就就把她搂在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笑茹也撅着嘴扯着他的衣袖,酸酸地说:“大功哥,你怎么一睡就是好几天啊?”
“我生病了吗?”杨立功喃喃地说。
这时候在一旁胡子拉茬的乔月明也舒展了一下疲惫的筋骨,过来宽慰地说:“大功啊,你发高烧了,昏迷了两天。肚子饿了吧,快来吃点东西。”
在杨立功狼吞虎咽地吃粥的时候,听乔月明告诉他:“那天晚上你受了凉,加上可能是妈妈说你你上了火,没想到一发烧就是三十九度;你知道吗,小文那个小东西真邪门,他半夜里呯呯地砸大人的门,喊着大功哥发烧了,快要死了。我和你妈妈一起到你房间里看,天啊,一摸你你已经烧得象在锅里煮过一样。送到医院里来之后你都说胡话了,大功啊,要不是……”
“小文呢?”杨立功抹了抹嘴说。
“他昨天来看你了,你没有醒,就走了。下午能来吧。”
杨立功高烧刚退,混身那一点力气吃了饭就用完了。他在大人的呵护下老老实实地躺好,可是他却一点提不起精神。他从梦里跌回现实后,说不出的矛盾。他看看四周医院洁白的墙壁和窗户上冰封的霜花,心中一片悲哀。他觉得莫不如不要醒目过来,他宁愿永远留在那个有红花绿草彩虹的梦里,无忧无虑地和他爸爸在一起。这种失落感让他不太高兴,静静地躺在床上睡不着也不说话。大人以为他很累了,也就陪在他身旁一会儿削个苹果一会儿冲杯牛奶。可是他还是很忧郁地沉浸在对梦的回忆和期盼中,神情暗淡,愁眉深锁。
他呆呆地看着身旁上方的玻璃窗。那一块块的小方格子上颜色单一地凝结了奇妙的图案,晶莹剔透,精雕细刻;有的象枝叶繁茂的大树,有的象妖绕妩媚的花朵,还有的象古怪神秘的人物,那薄薄的一层冰霜在大自然的恩惠下显现出无比的曼妙和精彩,吸引着杨立功的眼光和思想。可是看了一会儿他就觉得没有意思了,他还是眷恋那梦里夏日的午后,缤纷的彩虹……他不想要冬天,不想看这些冷冰冰僵硬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笑梅带着张仲文来看杨立功了。笑梅发现杨立功病后很郁闷,象是有什么心事一样,可是陪着笑说了好久的话也没弄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张仲文被他爸痛殴了一顿之后看起来很老实,心不在焉地病床边观察杨立功的表情。笑梅想让杨立功开心,就对小文说:“小文,你给你大功哥讲个故事吧。”
可是没等小文说什么,杨立功开口了:“小文,你怎么知道我那天发烧了?”
张仲文当然不会说是他又挨了打睡不着觉想找个人发泄不满情绪,结果摸到杨立功屋子里一摸他发现他混身火热。他故做镇静地说:“我是谁啊……我是大仙……我当然知道你生病了……”
杨立功苦笑了一下。
“大功哥,你不高兴。我看得出来。”张仲文看着他的眼睛说。
“我没有不高兴。”杨立功把脸转过去。
“大功哥,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小文,你大功哥现在生病,你别拿他开心了!”笑梅拍了小文一下。
“笑梅姐,你给我两毛钱。我能让大功哥高兴起来!”张仲文很有把握地说。笑梅以为他要搞变魔术那种小节目逗杨立功开心,就从兜里翻出两毛钱来给他。可是小文接了钱却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笑梅喊:“你干嘛去?”
“我马上就回来!”声音传来人却没有了影子。
“这孩子!”笑梅无奈地说。她继而问杨立功:“大功,你是想你爸爸了吧……听我婶子说你昏迷的时候净喊你爸爸来着……”
“没有。”
“想开点吧。”笑梅脸有些红,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些,可是她还是说了。
没多久张仲文从外面跑回来了,鞋子上还粘着雪。他不等笑梅追问,就很神秘地从口袋里套出一根蜡烛,端正地放到杨立功身旁的窗台上,靠近那冰花处摆好。然后抽出一根火柴,“嚓”地点亮了,一点柔弱的火苗在结了霜的玻璃下燃烧起来。
“你干什么?”笑梅搞不懂了。
“姐,把你的小镜子给我。”
“没拿。”
“少来!进病房前你还照着它整头发呢!”
笑梅没办法,从怀里的钱包拿出一个小圆镜子,递给他。只见张仲文把小镜子拿在手里,在离蜡烛火苗很近的地方让镜面迎着阳光朝上。蜡烛的火苗温暖了玻璃窗,烤化了冰霜,一股潮湿的水气在火焰上隐隐约约漂浮升腾。杨立功默不做声地看着张仲文,猜不出他要搞什么鬼花样。
时间流淌,没有人说话。
忽然和杨立功同住一个病房的小孩子在远处惊声喊叫起来:“彩虹!”
只见那缓缓上升的蒸气与小镜子折射的光线中,赫然悬浮出一小段颜色明媚,七彩俱全的彩虹;屋子里的几个小孩都象见到宝一样围拢过来,嘴里发出羡慕的惊叹。张仲文把小镜子扣在手里,慢慢旋转,那彩虹好象就掌握在他手中一样,渐渐一个小小的弧型的彩桥,凌空辉映在杨立功的脸上。张仲文抿着嘴笑,让杨立功一下子吃惊得呆住了——他看见水晶白银般璀璨聚集了冰菱的玻璃窗前,竟然浮现出这梦中瑰丽的景物,而且,这不是在做梦!
“小文!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啊?”笑梅也被迷住了,她知道这原理很简单,可是谁也不会想到蜡烛还可以这么玩。
“嘿嘿……大功哥。冬天,也是可以有彩虹的。”张仲文见自己哗众取宠的伎俩再次奏效,笑意盎然。
杨立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彩虹,视线逐渐望向彩虹的那一段,那是一个让自己既陌生又熟悉的小孩子的脸。七种不同颜色的光中,他发现了一双充满了活力与善良的眼睛,这双眼睛,他不知道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见过,还是在很久很久将要以后遭遇。总之他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他没有原因地感到,自己不再孤独,在彩虹的那一端,他拥有的不只是过去。


注释:A、仙人砬子,仙人掌的一种,体形巨大,其状如山。笔者从未见其开过花。
B、扣挺 ,挺发四声,就是说麻将只差一张牌就可以胡了,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它的意思吧?






文章回贴

回贴人: lee 时间: 2004-08-22 12:16:15
汗`````这篇文里的方言土语虽多,但更多的是错别字,扣‘挺’,正确的写法应该是扣听,在字典里可以查到这个字。

回贴人: 狐灵—借尸还魂 时间: 2004-09-03 00:29:17
仰慕以久了~~~~~~~~~

回贴人: xyau 时间: 2008-10-09 20:34:58
最后一句 报告 麻将白痴我不知道……
胡闹的童年 连着未来呢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20:00:49 | 显示全部楼层
小文正传(上篇第五章)如灯不语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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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长灯不语

(上)

杨立功上了初中二年级,正赶上我们国家政治风波震动高校;乔月兰工作的这所省属师范学院学生工作没有作好,老校长被调到市属图书馆编写资料,搞了十年政治工作的乔月兰成了这里历史上的第一任女校长,再加上其夫常年在日本搞药物开发,二人根本无心也无暇顾及家庭和子女。大哥乔月清在迈入九十年代的第一个春天里终于在德国开设了自己的工厂;乔月明留在老家,也是在参地与办公室之间奔忙得团团转,值得让他高兴的是他有了自己的儿子,在他二十九岁的时候。
家里现在有五个小孩子了,这实际上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笑梅上了高中,成绩平平,但学业繁忙竞争压力很大,虽然她是一个很懂事很要强的女孩,但她处于一个需要人们的理解和关怀的青春期;杨立功也是个乖孩子,但他来历特殊历史背景复杂大家都怕说错话伤害他的自尊心所以对他需要小心翼翼;张仲文随着年龄和各方面知识的增长和他父母的常年不在身边管教,变得越来越飞扬跋扈,其身心发育十分畸形;乔笑茹天生是一个地主小姐,而且是那种各种儿童问题集中在一身的那种,新出生的小宝宝占用了两位老人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所以一天下来,两位老人的脸上都带着中国传统家长式疲惫而又幸福的微笑。
时间施加在人身上的微妙变化他们也只有他们可以发现。笑梅总有意躲避杨立功,但是如果一有机会可以和他在一起她就会特别腼腆;杨立功越长越象他死去的父亲,性格老实憨厚是使他在家里显得特别受欢迎,当然这与心眼奇多机关算尽的张仲文和他产生的对比有相当程度的关系。不过可能是杨立功的这种人格魅力,使得连平时在邻里和学校作威作福的张仲文都很听他的话,如果晚饭做的是张仲文不爱吃的豆角或是饺子什么的,那么只要叫杨立功对他水两句好话就可以搞定了。张仲文的恶习是不吃饺子馅,不吃鸡蛋清,那么杨立功在哄他的时候会主动分工,剥了饺子皮或鸡蛋清自己吃把饺子皮和蛋黄给小文;也许是对他这种伟大的牺牲精神的爱戴,张仲文心情不爽或想发脾气的时候,毒手都伸不到杨立功身上。

这又是一个晚秋的下午,天已经很凉了,不到一天地上就落了厚厚的一层杨树叶子,杨立功正在院子里扫地呢,就见张仲文从外面火烧屁股似地跑回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惊慌失措。杨立功没好气地问他:“小少爷。不是你爸爸回来了吧?给你吓成那样!”
张仲文见了他,眼睛眨巴眨巴很犹豫地过来,说:“大功哥,我朋友有难了,怎么办?”
“哦?大勇又叫他爸给打了?”
“不是他们啊……哥,你帮我个忙吧!时间来不及了,只有用你赌一赌了!”
“呸,不是又三缺一吧!我没有空陪你们玩。”杨立功虽然承认自己的麻将水平在三年来有了长足的进步,但他对张仲文三天两头的无理纠缠十分讨厌,他对麻将的瘾不大。
“不是啊,等你救命啊!”张仲文真的很紧张,说话都哆唆。
“到底怎么了?”杨立功察觉到发生了很非常的事情,摸着小文的头说。
“大功哥……你怕打雷吗?”张仲文很严肃地问他。
“……?”
“你怕吗?”
杨立功微笑着用大哥哥的口吻说:“小文,打雷是一种自然现象,是空气中的……”没等他说完,就被打断,只听小文说:“你怕不怕啊?”
“当然不怕了!”杨立功很有男子汉气概地拍拍胸口说。
“那就好了,跟我走!”小文拉着他的胳膊就往门外跑。“你干什么,你要带我到哪里去啊?”
“哥,好人有好报的。你帮我的朋友这个忙,他们将来不会亏待你的!”跑在路上张仲文皱着眉头说。
“你不是拉我去打架吧?”
“打架才不找你呢!”
连跑带颠地张仲文拉着杨立功来到郊外的一快空地上,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棵老树阴郁地贮立在一个小山丘上。这时候杨立功发现不知道为什么天变得很暗,天上黑云滚滚,狰狞可恐;他慌了,说:“小文,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天要下雨了,咱们快回去吧!”
可是张仲文没有理他,跑到那大树前,蹲下来;杨立功发现原来那树下有一个大洞,只听张仲文对着那洞说:“不是我不帮你们,可是谁叫你们早不告诉我来着,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才想起找我,我没有办法只有找我哥了,好赖他也是个人,估计问题不大;好了,只有碰运气了,不过我先丑话说在前头,万一你们躲不过此劫,那也是天意,我会给你们烧纸钱的!”说完他回头拉着杨立功来到那树洞前,神神秘秘地说:“哥啊,考验你勇气和胆量的时候到了,你不说你不怕打雷的吗?一会儿这里会响三声雷,你挺直了腰什么也别想,雷声过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晚上给你借圣斗士星矢的二十六册看!”说吧溜到杨立功身后抱住他的腰,缩在他身后躲了起来。
“记住啊!你心里想你是个好人,你是世界上第一的好人……那雷就打不到你!”
杨立功被搞糊涂了,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姿势很可笑,象是一个被绑在大树前要英勇就义的革命烈士。他刚想问小文这是什么游戏啊,就见到说时迟那时快,他头顶不远出聚集起一块黑得不透亮的阴云,平地里起了一股旋风,圈起无数树叶和沙石,那风冷嗖嗖的,身后好象传来小动物的唉鸣,听起来十分凄凉绝望。张仲文好象也很害怕,在他身后颤抖,可是还在小声地说:“哥,你不是入团了吗?你就想你入团宣誓时候的那种心情,你什么都不怕,你是大好人……”
话音未落那云里“轰隆”一声,一团蓝色的火球撕开黑暗,一眨眼的工夫就向杨立功飞来,杨立功吓得头发倒竖,脸色惨白,可是就在他恐惧的瞬间那火球贴着地打了个转飞向了一边,“呯!”的一声落到地上,炸开一个大坑。
杨立功差一点儿就昏过去了,可是张仲文似乎更害怕,他死死地贴着杨立功,呼吸急促。杨立功哑着嗓子说:“……小文,小……文,这是,什么……啊?”
没等他回答,就见那云里好象伸出手一样的五道闪电,发出呲嵫地响声,凶狠地朝他们站着的地方抓来,杨立功这次喊了出来:“妈呀!”就想跑,可是被张仲文抱住没跑动,那闪电擦着他的头发划过,撞到树上,火花飞落溅到身上,烧得他“嗷”地一跳。
那云团旋转起来,风刮得更猛了,杨立功盯着天空看,发现那云好象在酝酿能量,仿佛有一个巨大的东西藏在云后在喘息。张仲文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故意不出声,抱着他哥连气都没了,杨立功腿已经僵硬,动都不敢动,只有乖乖听天由命,心里却把张仲文骂了一万遍,每次这个小东西一缠上他一定不会有好事。
等了好久,终于听那云层里发出一声巨响,一道金黄色的光闪耀着,隐隐约约中雷声大做,杨立功感到天摇地动,自己的每一块骨头都在咯咯做响;最后一声雷真是惊天动地,杨立功头皮发麻,险些就倒在地上。雷声过后,那云团分成两半,一东一西散去了;一切恢复平静。这次他心理有准备,反而不那么害怕了,等那云渐渐散开,天空也亮了起来,好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杨立功甩了甩头上的汗,回头看向张仲文,只见这小孩一脸蜡黄,表情凄迷,就象他看动画片之后那种中邪的神情一样,只不过明显看得出是吓的。杨立功生气地说:“你就是要我来看这个?!”
问了他几次他都没有回答,好象吓傻了一样。
杨立功又气又恼,心想,你要我来看这个,我没什么事你却吓傻了,他摇摇小文,“喂!喂!”
“啊……”张仲文吐了一口气,“大功哥,没事了?”
“我哪里知道有没有事!你个小鬼头带我来这里就是看打雷的吗?你知不知道在树下面是很危险的?”
“嘿……”张仲文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他对那树洞里喊道:“喂!没事了,算你们命大!回家看老婆孩子去吧!”
那树洞里传来呜呜欢快的鸣叫,杨立功就见到两只小狗大小的东西“嗖”地从洞里钻出来,大尾巴摇摇抖落一身泥土;一只毛发红,眼睛尖尖的。一只呈土灰色,长了老鼠一样的鼻子。它们一下子就窜进了前面的荒地里。
这时候张仲文用很崇拜的眼光对这杨立功说:“大功哥,你真厉害!”
“小文,你又搞什么鬼?”杨立功生气地问他。
“嘿……大功哥,你要我怎么感谢你?”
“不用了!和你在一块儿我摊不上什么好事的,快回家吧!说不准什么时候下雨呢!”杨立功拉着他往回走。一边走就听张仲文花言巧语地讨好他,杨立功被他唠叨得心里烦,就索性走在前面不理他。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就见到远远地有两个小青年站在田埂上,朝自己挥手。张仲文见了面露不快,先迎了上去,杨立功从没见过这两个二十多岁的人,怕小文受欺负,也追过来,就听那两个小青年对张仲文说:“张大哥,这次亏了你,要不然我们真完了……”
“要谢就谢我大功哥吧,是他心眼好。”张仲文昂头挺胸说,好象熟识他们。杨立功打量着这两个人,长得都很秀气,打扮平常。只听其中一个人转过头来对杨立功很感激地说:“大功哥哥,今天你仗义相救,大恩大德我们兄弟一定不会忘记的,将来你若是有难,我们会为你两肋叉刀……”
“……行了行了,你别这么跩,他听不懂的!”张仲文打断他的话。杨立功被搞懵了,这两个人看上去要比他还要大几岁,竟然管他叫哥,他不仅好笑地问:“你们是谁啊?你们认识小文的吗?”而人相对一笑,对杨立功说:“我们和张大哥是老朋友了,今天有麻烦大事来求他帮忙,还连累了你,真是过意不去。大功哥哥,我姓胡,他姓黄,我们住在后山的老营里,有空来玩啊!”说罢就点点头下了田埂,走到小路上,不一会儿就没有了踪影。
“你都是在哪里认识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啊?”杨立功揪着张仲文的耳朵说。
“哎呦,你别乱说,他们会听见的!”张仲文鬼鬼祟祟地陪着笑。
“你头前里答应我什么来着?”杨立功严肃地说。
“给你借连环画看!”
“那你还摩蹭什么?”
“大功哥你看——狐狸!”张仲文朝他身后一指,杨立功寻声望去,身后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野草。他回过头的时候,张仲文已经拔足狂奔出去很远,还对他做鬼脸。杨立功知道上当了,慌忙去追他。两个小孩在田间的小路上追逐起来,杨立功毕竟大一些,没费什么周折就撵上了张仲文,可是就在要捉到他的一刹那,张仲文被一个土坑一拌,“啪”地摔在地上。杨立功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已经抱着腿呲牙咧嘴地苦着脸喊起来:“啊呀!我的腿摔坏了!”
杨立功不知有诈,着急地说:“快我看看,摔哪儿啦?”
张仲文苦着脸喊道:“看什么看,还不背我一下!都怪你!”
杨立功不敢再触他眉头只好背起他,十三岁的杨立功很有力气,但背着这个养尊处优而肥肥的小少爷也还是有点吃力。可是剥削阶级才不管劳苦大众的死活呢,张仲文逍遥自在地趴在他哥背上举目四望,只见秋收后无边的田野上野花点点,阴霾散尽后的天空秋高气爽,云霞灿烂;他不禁得意起来,竟然哼起歌。杨立功见他高兴了,就说:“小文,不疼了吧?”
“疼!谁说不疼!你快点走啊,一会儿回家晚了都是你的责任!”
“好,好……”
张仲文靠在杨立功的身上,闻到他身上出汗的味道,觉得十分亲切,伸出鼻子夸张地嗅起来。杨立功被他来回抽气搞得很痒,就笑着问他:“你干什么啊?”
“大功哥,我要是女孩儿,将来就嫁给你!”张仲文不知道是被那味道给迷惑了,还是一时冲动,竟然不自觉地说出这种话来;天地良心,他说的是真心话,童言无忌,却把杨立功说得哭笑不得。
“你要是女孩儿我将来也不要你!”
“呸!我怎么啦?我很讨厌吗?你为什么不要我啊?你怕我是不是?”张仲文恼了,用手掐他哥的脖子。
“哎呦……你别闹……我不是怕你,也不是讨厌你。我是你哥啊!”
“是我哥又怎么样?你知道吗,旧社会表兄妹结婚很正常的。咱家后街的二狗子他妈和他爸就是表亲……再说了……”他没有继续说:再说你也不是我亲表哥。
“所以那个二狗子傻,快十六了连五毛一块的钱都分不清!”杨立功没好气地说。
“嘻嘻……大功哥,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那样说,你看上笑梅姐了,对吧!”张仲文把嘴轻轻贴进杨立功的耳朵小声地说。杨立功生气了,一下子把他放下来,扔在地上,红着脸说:“小文,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的哥哥姐姐呢?”
张仲文见他真的发怒了,连忙站起来,笑眯眯地陪不是:“大功哥,我跟你说着我玩呢!”杨立功见他站起来十分稳当,皱眉头问:“你的腿好了?”
“好了好了!”张仲文拉着他的胳膊说:“大功哥,咱俩快回家吧。回去我给你借连环画看!”
杨立功知道自己又受骗了,他一下子钳住了小文的手,把他拌到在地上,没头没闹地在他的胳支窝里一顿挠,痒得张仲文哈哈大笑,笑得他上气不接下气,杨立功说:“还敢不敢了?”张仲文虽然笑得厉害,但还是咬紧牙关就是不求饶。杨立功挠得更厉害了,最后两个人都滚在了地上,撕闹了好久张仲文才意尤未尽地说:“哥我不敢了……”
杨立功扶他起来,给他拍拍身上的灰土。说:“快回家吧。”
“嗯!”张仲文乖得都不自然。
走了没几步,杨立功就又对张仲文说:“我看我还是背着你吧!”
张仲文惊异地看了他哥一眼,还没开口就听杨立功说:“我看你笑得都没力气了,我背你走得快些!”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张仲文怎会放过这送上门的买卖。他笑笑说:“大功哥,你真好。”就一窜上了他的背。两个人就这样走在田野上,不紧不慢,高高兴兴。其实杨立功没有说的是他喜欢小文身上那种花草香的味道和背着小问的时候那一种莫名其妙满足的感觉;张仲文也没有说的是,他其实根本不怕别人挠他胳支窝,他笑是想让他哥继续亲近他。
那时候两个小孩子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是秋天宽广的天地。而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就是这清清世界,滚滚红尘里,稍不经意间,人们就会走上一条前无边际、后无去处的尘缘长路;弹指云烟中,就会和一些是非对错终老无解、喜怒哀乐一生执著的事撞个满怀。虽然时间可以消磨一切,七情六欲生老死病只不过是来去匆匆的人世泅游中的一场流程;可是怕只怕,菩提明镜慧光未起,空色凡心灵犀已动,纵使有大智大慧大悟大勇,到头来也是寒冰烈焰亦难言悔,舍生忘死笑入轮回;古来大千世界,生灵万种,有又几人敢说自己是圣贤,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地立于这前因后果之外,全身而退毫发无伤地飞得出这天地间有形无形的手掌心?

这一年冬天的假期里张仲文很早就到他师傅那里去了,家没有了他倒冷清起来。每天晚上小文对着他哥耳朵的评书连播也没有了,杨立功心里空落落的,眼巴巴地盼着过年。笑梅因为是高中生了,假期都在补课,一天连个人影也难见。笑茹每天跟腚虫般地缠着他,他哄得都头疼。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小宏刚刚会喊爸爸妈妈,家里的老人围在他身边团团转,也顾不太上其它孩子。好在周围还有几个小伙伴可以和他玩,要不然杨立功真不知道这漫长的假期要如何打发。
午饭后的晴天,地上的雪闪闪发亮,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杨立功和青海他们约好了要到江上去砸冰钩鱼。他们站在张大勇家的门口喊张大勇一起去,可是没想到有一辆装满了圆木的大卡车窝在他家门口的雪地里把门堵死了,没有办法大勇只好从篱笆上跳出来。
“你爸怎么肯放你出来?”林森好奇地问大勇。
“嗨,我爸最近打麻将赢钱了,前天晚上到现在胡了两千多块,他都快乐疯了,哪有闲心管我?”大勇不知是高兴还是埋怨,冷笑着说。
“你爸爸也真是,就知道赌博,有事没事瞎管你!”青海也抱不平。
“俺爸咋了?别看他厉害,可是他真痛我,过年买炮一买就是一百块钱的,你们谁行?”大勇得意洋洋。其它人不说话了,在北方,过年时候大人给小孩子买鞭炮的数量是一项衡量父爱的指标,也是他们互相攀比互相竞争的一种资本。听大勇一说他们都没话了,他们知道大勇的话不假。
张大勇一看,就又笑着说:“俺爸说了,他今年要给我两百块钱的炮!”
“那么多你放得了吗?”林森不满地说。
“嘿嘿……”大勇咧嘴。

他们几个人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江边,只见那结了冰铺满了雪的江玉带一样盘绕在绵绵群山下,上面有很多活蹦乱跳的小黑点,都是小孩子在玩。大家都很兴奋,呼喊着坐着冰滑梯下到了江面上。到了江面踩在厚实的冰上小个子的林森忽然想了起什么似的望向北边,呆呆出神。青海知道他的意思。感叹地说道:“小文在这里就好了,他假期从来没有和我们一起玩过,也不知道他在他师傅那里都干些什么。”
“对了!我们去找他啊!随便到灵月寺里去看看哪里倒底有什么好玩的,小文从来都不对我们说的。”大勇突发奇想。
“你疯了,好远的。天黑都走不回来!”青海说。
“不会的!”林森擦了擦寒气凝霜的眼镜说:“平时之所以到那里远是因为江桥修得太远,到灵月寺去要绕一个大圈,现在是冬天,我们直接从这里翻过西山走不远就会那里。天黑之前一定可以回来的!”
“瞧,俺家林森就是聪明!”大勇模仿着林森他妈妈的腔调说。
“而且听大人说,灵月寺是不让外人进的,一定有什么宝贝在里面。我们这算是一次探险!对了,我们组织一个探险队吧!大功哥,你当探险队队长好吧!”林森白了大勇一眼继续说道。
“大功哥你说呢?”大家一起问道。
“好……好是好,可是今天太晚了,不如我们明天再去吧……”杨立功挠了挠头说。
“大功哥说的对,我们今天晚上好好计划一下。那山路不太好走,我们要有所准备,这次我们的行动要保密的啊,大人知道了可是一定不会答应的。”青海很稳重,考虑问题也周到。
于是一个激动人心的计划开始在这几个孩子中酝酿起来;他们倒不是特别想见张仲文,只不过这是一次具有冒险性质的出游,小孩子都喜欢这种挑战,一点点危险,一点点夸张,毕竟穿越冬天的山林谁都没有尝试过,更何况披着神秘色彩的灵月寺对他们也有这莫大的吸引力。
在一切都还没有具体落实的时候,这个小小的探险队的一系列官僚制度就先确立起来。杨立功年纪大脾气好受人爱戴,理所当然是队长;方青海有远见做事仔细于是成了政委,林森比较有主意便自封为参谋,至于张大勇个头大身体强壮就是开路先锋,总之都有头衔,大家都很满意。那天晚上他们详细制定了行军路线,甚至准备了粮草,以至于当他们跨过江爬到小山的雪地上的时候,杨立功差别一点就真把自己当成了智取威虎山的杨子荣了。
其实灵月寺就坐落在沿江县山中公路的一侧,要是走大路很简单就可以找到。而这一群小孩偏偏选择了抄进路爬山,既从西侧的山沟里横穿再爬上一道山岗绕到灵月寺的后面。他们走的林子都是开发过的,不是自然保护区的地界,所以没什么危险。但是孩子们喜欢给自己制造气氛,他们都幻想着自己是冒险游戏中的英雄,勇敢无畏地跋涉在一片充满了未知与惊喜的世界里。

冬天的山林里落叶松安静地披着冰雪伫立在山岗上,枯黄的野草淹没在白白的雪里,偶尔露个头;老鸦哇哇地叫着,从一棵树顶飞到另一棵树顶。他们几个人站成一排,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走着,那嘎吱嘎吱的靴子踩在雪上的声音清脆悦耳,在山谷里传得很远。大家都很兴奋,天气也很照顾情绪,一大早天就很晴朗,也不是很冷,风可以说是轻柔的,吹落树顶晶莹的小雪花,片片撒落在他们的脸上身上。
“大功哥,你真厉害,你发现没有,小文平时那么倔那么傲的一个人,谁他也不放在眼里,狂着呢;可是你来了以后,他好象特别听你的话,对你一点也不凶。”青海中肯地说。
杨立功微微地笑了一下,心里苦水翻涌,但嘴上还是说:“那是你们不了解他,其实他和你们一样,也是个平常小孩,只不过他接触的东西要多一些,鬼心眼多罢了,别看他天天神神道道的,那都是唬你们呢。”
林森紧跟在杨立功的身后,喘着气说:“他可是蛇精托生的啊,我姥姥说他有一双阴阳眼,他可以看见鬼,我们问他鬼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从来不告诉我们。可是有一次他路过我姥爷家门口,就对我说我姥爷回来了。我姥爷死了好几年了,我以为他吓我,结果当天晚上我妈妈就做梦说看见我姥爷回来对她说,他家的后房梁坏了,漏雨。后来到了七月十五我们一家去给我姥爷上坟,见他的坟后面的土翻开了,棺材露在外面。”
“行了,你们别说这些鬼啊神啊的了,怪吓人的……“大勇环顾四周,只见几坐孤坟从林间的空隙露出来,气氛十分之悲凉,大家都伸了伸舌头,不做声了。
走了很久都是下坡路,终于到了要翻山的时候了。他们手拉着手抓着松树的树干,一个劲地往山上爬。好在那山不高,接近中午的时候就来到了山顶,人人都出了一身汗。来到山顶的时候,正瞧是正午阳光最明媚的时候,一抬头闯入大家眼帘的是远方林海上银光四射,辉映天宇的长白山主峰,它屹立在那蓝蓝的天边,遍体积雪好似冰雕玉刻,山形在冬日里更加威严壮观,尤如莽莽山林上海市蜃楼般浮现的一座高台,只是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有福分到那仙境里去一游。
“大功哥,你看,灵月寺在山那边……”杨立功寻声望去,只见脚下山坳里一片密密麻麻的松林间,露出一片绿瓦红墙。“对了!就是那里啦!”我妈妈带我去烧香还过愿的,我记得是那里!”林森兴奋地说。
“好吧,我们下山,小心点!”杨队长下了命令。

(下)

小分队接近目标的时候,不知道是队长指挥不利,还是队员缺乏实战经验,在那方圆没有几步的墙边大家竟然没有找到门。只见一棵棵青松枝干低垂,红墙四周尽是积雪,连个脚印也没有。四个人转了好几圈也没有发现可供出入的玄关,林森急了,擦着脑门子上的汗迷惑不解地说:“不会啊!就是这里的,我记得我还见过门口有一个县文化馆立的石碑呢……可是……怎么会这样啊?”
杨立功也搞不明白了,眼前分明有一栋建筑物,可是怎么会没有门呢?
“不如我们爬到墙上看一看吧!”大勇提议。
“不好啊,教人发现了还以为咱们是小偷呢!”青海反对,“咱们再找找看吧,也许是咱们没有注意。”
于是几个人再次沿着墙搜寻,可是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原地。
“这个地方真邪门!我们还是爬上墙看看吧。”大勇急了。
“好是好,可是这墙这么高……”
“搭人梯!”林森脑筋转的快。
“不要吧——”大勇绝望地叹道。
最后还是张大勇被青海踩在脚下,杨立功再扶着林森爬到青海的肩膀上,他自己没有上,在下面防止这人梯倒塌小心地把着大勇。林森把头探过墙,下面的人就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林森的鼻子尖上粘了一抹雪,瞪着大眼睛回头苦着脸说:“不会吧!什么也没有啊!还是松树!”
话音未落几个人就听身后传来熟悉的笑声;“嘿嘿……你看,我就说他们会搭人梯的,好玩吧!”
接着就是一声清脆的“啪”的拍手声,那一拍来得突然,几个人耳朵一震,眼前一晃,好象被谁敲了一下脑袋一样,不自觉地一闭眼,再一睁开只见三个人还是贴在院墙上,不过不是在院子外面,而是在一个四方小院里,周围只有四棵青松,东西南北分布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脚印在那树下绕了好几个圈子。杨立功回头,却见到身后是一个台阶,一个干干净净门脸不大的庙堂门前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十八九岁,戴了副眼镜,文质彬彬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恶作剧的笑。矮的那个就是张仲文了,他穿着他妈妈给缝的小夹袄,也是一脸开心的样子。
“你们往外看什么啊?不都进来了吗?”张仲文喊道。
几个小家伙如梦初醒,慌张地回到地上,摸着脑门张望着四周。就见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朱红的大门,一排大大小小的脚印从门外走进来,俨然就是他们自己来时的痕迹。林森不相信地跑到门外,他看见县文化馆给发的“地方文物保护场所”的石碑赫然立在大门口。只是自己什么时候进来的,又怎么没有看见它就不得而知了。这几个闯入者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呆呆傻傻地看着张仲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二师哥你就是坏,非得捉弄我的朋友一下你才高兴啊。”张仲文走下台阶,那个青年人也迎了下来,笑着说:“小文说今天早上有客人来,没想到是一帮小朋友啊……嘻嘻。”
听了这话大家都不太高兴,他们都不小了,十几岁了还被人称呼为小朋友当然不自然。
“大功哥,你们进屋里吧,外面冷。”张仲文来拉他哥哥的手。
“欢迎,欢迎啊!”那个被小文称为二师哥的人也很热情地招待他们进屋。一伙人被领进了四合院的西厢房,大家见到热热的火炕都很亲切,争相脱了鞋子爬上去。那个二师哥拿来一篮子炒熟的花生和瓜子,又给每个人都倒上一杯热茶,满开心地说:“我和小文呆在这里都要闷死了,都盼着有几个人来玩呢。”
大家见他随和,也很放松,都以为会见到什么和尚之类的人,可是除了小文和这个年青人之外好象再没有他人。青海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小文,你师傅呢?”
“和公安局局长打了两天麻将没合眼,现在在后屋补觉呢。估计天黑之前是醒不了了,咱们甭管他!”小文笑嘻嘻地说。
“真是有其师傅就有其徒弟。”大家心里不约而同地想。
“还没介绍呢,这是我二师哥,人家可是大学生呢。”小文指着那个青年说。那人只是微微一笑,不过眉宇间那种怡然自得,聪明灵惠的神态较之小文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就是我大功哥!”小文很骄傲地指着杨立功说。接着又挨个介绍了一下他的小伙伴。只见二师哥抬着眼皮扫视了杨立功一眼,嘴唇抽动了一下,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闪烁了一下,就拍着张仲文的肩膀说:“原来你就是他大功哥啊,我们小文天天唠叨你呢。”
杨立功心里有些不快,心想什么叫“你们小文”,他分明是我家的。
后来二师哥陪着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大家了解到他是三个师哥之一,今年还在天津上大学,后来他借口有事就走了。这时候杨立功才从口袋里拿出一包东西来,对小文说:”小文,你姥姥怕你闲着没事嘴里谗,让我把着个给你。”
那是一包杨立功叔叔来看他的时候总给他带的小熊饼干。杨立功自幼就喜欢吃这种巧克力味的甜食,而在这里都没有卖的,小文也喜欢,所以他总用这个来讨好小文。
“是吗?”小文狡猾地闪动了一下眼睛说:“放那吧。我想吃就吃了。”
杨立功见了小文那种无所谓的表情反而很高兴,因为他知道小文对某件事情越是在意,那么他就越是会装得不为所动;他要是很夸张很煞有介事地宣扬什么,只说明他瞧不起或不感兴趣。
几个人玩了一会儿,张仲文找出自己的寒假作业来把自己不会的和不愿意做的都连诱带骗地给糊弄上了,最后对大家说。“我带你们去看我的宝贝吧!”其实几个人心里早就想在这里探个究竟了,可是主人没有发话谁也不好意思到处乱走。于是张仲文领着他们穿过一条很长的走廊,来到一个类似地下室的小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锁头,推门说:“请进。”
一股暖风迎面而来,大家马上闻到了扑鼻的清香。原来门里面是一间塑料暖棚,堆满了植物花卉,虽是冬天可是里面却姹紫嫣红,无数鲜花含苞吐露,枝繁叶茂,使得一行人目瞪口呆。林森的眼镜差一点掉到地上,青海赞叹地说:“小文,这些都是你的?”
张仲文虚荣获得极大满足,可是却很平静地说:“这算什么啊……我二师哥的花房里比这要好多了。”
在张仲文的带领下,大家慢慢参观起来。那各式各样的泥盆木架里,花冠如盘,艳丽显眼的是千叶菊,小文把粉色的和蓝紫色的分开来摆放,显得整齐可爱。在脚下的一排水碗里,三三两两地伸展开婀娜多姿的水仙,青海家里也有水仙,只不过和小文的不同,他家里的是白色的花,叶子也就半米高;可是小文的这个不同,这几棵水仙的叶子都比较短,花也比较小,可是却是银白色的。张仲文见青海吃惊,就拿来出一根火柴,点燃后靠近花朵,只见那花骨朵慢慢伸缩,瞬息间银色的花变成了透明的金黄色,淡淡奇香弥漫在每个人的身边。
“这是什么啊?”青海叫道。
“嘿嘿……小意思啊。青海,你知道水仙还有别的名字吧?”
“知道啊,叫金盏银台,也叫天葱……”
“是啊。可是我这个不同啊,我的这个叫‘天女金银伞’,平时是白色的,只要一遇热,就会化为金花。”
“天啊,要是我爸爸见了,一定会晕过去的。”青海的爸爸也很喜欢养花,家里的花也不少,可是如今一见,青海觉得老爸那些自鸣得意的宝贝简直就是杂花野草。
“小文,以后你也教教我吧!”热爱科学的林森说。
“好啊……”小文又领他们来到一排香气浓烈的花前,“And what are these?”他一得意就爱说英语。
“月季!”连张大勇也看得出来。
眼前的花是月季不假,可是那花枝正中的花每一片花瓣最外侧都是鲜红的,而其它地方却是平常的奶白色。“你们仔细看,那花瓣上的红纹象什么?”
大家低下头,仔细观察那花,却发现原来那红色的纹路每一条都是有头有尾,神态逼真的小蛇,游走在白色的花瓣边缘。“呀”的一声青海又叫了出来。
“这就是月季花中的‘灵蛇舞’,哼哼,很漂亮吧?”
再接下来,张仲文逐一展示了他的杰作(当然也有他掠夺霸占来的,但他没有说),虽然这群小孩都不懂得鉴赏花的奥妙和道理,但那一盆盆一株株争奇斗艳的花朵真的是让他们见了平生未见以后也再不得见的景象。什么“雾海虹泉”,“鹿鸣草”,“星河夜雨”看得他们眼花缭乱,尤其是张仲文似笑非笑地揭开一个花架上的黑布,那虽然没有绽开,还在沉睡中的洁白的叫做“卷云纱”昙花,美丽娇嫩的姿态简直就象一场梦,张仲文添油加醋地描述说当早上8~9点花开的时候,六六三十六片花瓣中正中央有花蕊交织的一个星星,吃了就可以成仙……
最后在花房的深处有一堆泥土,上面是一木筐,在水壶和小锯的中间是几棵没有花只有粗大笨拙的叶子的植物,张仲文的一些书本也放在那里。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杨立功问:“小文,这是什么啊?”
“哎……我要它烦死了,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结果。”张仲文被说中了心事,很苦恼地回答。
“连你也种不好吗?”林森插嘴说。
“这是什么啊,又难看又苯,你种它干嘛啊?”青海也说。
张仲文没有理会大家的说辞,苦笑了一下,眼望窗外说:“我师傅说他知道的世界上最难见到的三种奇花,就是佛光雪莲,一种叫做镜中仙的勺药和一种叫做空明七心灯的文殊兰;那佛光雪莲是要它的种子才可以种出来的,现在已经很罕见了,而且要在海拔一千米以上的地方它才会开花。而剩下的两种花就不同,镜中仙勺药是要把几种不同品种的勺药杂交繁殖就有,我二师哥已经种了出来;而我不服气,我要比他强,我就想把那空明七心灯种出来……”
“很难吧?”林森说。
“小文你那么聪明,多试几次就可以了,我觉得你没有做不成的事情的。”青海安慰道。
“哪里啊……你们想得太简单了。我二师哥从七岁开始种植筛选镜中仙的花种,直到他去年年满十八岁才找到三粒种子,他种了两粒,其中只有一粒发芽开花了。所谓镜中仙就是在有月光的晚上把那花放在镜子前面,就可以看见镜子里有一位仙女在歌舞,而且只要被人一看过,那花在第二天就会调谢,剩下的一粒他说什么也不敢再种了,说要留到将来等他找到他女朋友的时候给他女朋友看……”
“那你的什么七个灯又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啊?”
“空明七心灯从筛种到最后开花至少要五十年。可那是过去,现在科学发达了,有了温室和很多先进的手段,可以加快速度。可是就是这样,我算算也要七八年才有可能选出第一批花种来……而且这还不行,我师傅说,真正的名花是懂人心思的,要种出来不仅仅要有物力,还要有心力。在每一代可能接出育种的花前都要点上七盏灯,对花说话,什么时候把人心里的七种感情都让花听明白了,那空明七心灯也就不远了。”
“我的妈妈呀,那么复杂啊!”大勇直伸舌头。
“我二师哥笑话我,他说我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感情,我要很久以后才能种出空明七心灯来……我就是不服气啊,我已经种了两年了,再过几年,我就要他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那花有什么不一样的啊?”林森急了。
张仲文摊着手,摇头说,普通的文殊兰我见过不少,可是那空明七心灯我也没有见过,只是在我祖师爷留下的曼陀罗九天花谱里是这么说的:长思落寞无解语,十八学士辩梵台。寻心若问空明处,七星点灯破云来。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有等到我种出来的那一天看个究竟。”
他这么一解释大家更听不懂了,不过杨立功听那诗听得很仔细,尤其是后来两句,他不自觉地就记在了心里。小文又带他们玩了一会儿,就说:“我二师哥大概做好饭了,咱们吃饭去吧!”

那天大家玩得很尽兴,但是始终没有见到张仲文传说中的师傅六水真人。要到下午的时候,张仲文提醒他们回家。他们这才告辞。张仲文和他的师哥把大家送到了大门口,刚要下山,就听小文把张大勇叫到身边说:“大勇,你今天起就是大人了,你要懂事啊!”
张大勇虽然大了小文两岁,加上吃得比较好,身强力壮,粗头粗脑的,但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孩,他不明白小文为什么要这么对他说,就憨厚地嘿嘿地笑着说:“小文,你干嘛吗!”
张仲文脸上很严肃地说:“你回家就知道了,总之你要照顾好你妈妈,不要太激动。”
青海看出张仲文话中有话,也问他:“小文,你想说什么?”
张仲文摇摇头,挥手说:“你们快回去吧!天不早了,不要在走山路了,不安全的,从大路走吧。还有,大功哥,青海还有林森,你们要多帮着点大勇啊!”说完就和他师哥进了庙门,那大门也合上了。杨立功还想说点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没有了声音。他只好说:“我们快走吧。大人一天不见我们该着急了。”
他们回家的时候走的是大路,虽然比较远但因为好走所以也很快就近了县城。一路上说说笑笑的也不觉得冷,可是一拐到胡同口,就听见里面闹哄哄的。只见张大勇家门口的圆木车不见了,一个高高的串了很多黄纸的杆子立在门口,门口围了很多人,其中一个看见大勇就神色慌张地跑过来:“傻孩子,你跑那里去了?!”
“咋了?”大勇还不知情。
“你……你,你……你爸死了!”
“啊?!”
大家在一看见那黄纸杆子的时候心理就知道不好,一定是出事情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会是张大勇他爸。
张大勇张大了嘴,眼珠子白多黑少,可是没用多长时间他就撕心裂肺地喊出一嗓子:“爸呀——”疯了似的跑进家门,吓了其余的人一跳。
剩下的人也都呆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上午还在兴高采烈地玩麻将赌钱的张大勇他爸爸怎么会一下子就死了,在大家的印象里他是一个很健壮的红脸大汉。虽然凶一点,不务正业一点,可是平时为人爽朗,家里开小卖店但不吝啬,对张大勇他妈和大勇都很好……他也不过三十岁出头,怎么就死了呢?
一股旋风吹得大家都打了个哆唆,杨立功沉默了一下说:“去看看吧。”
天要黑了,乌云压顶,凄惨的雪片象纸钱一样从空中纷纷扬扬地撒下来;大勇家的前院搭了一个棚子,烟火焚烧东西的味道弥漫在屋里屋外。这一切杨立功很熟悉,他爸爸死的时候也和这差不多,他心里颤抖了一下,从人群里挤进来,他看见了一口又黑又大的棺材放在棚子中央,因为人刚死还没有入棺所以它是空的。这个梯形的,丑陋而又昂贵的东西,就是这个东西,把人和人永远地分隔开,把一切幸福欢乐装在里面,被人抬走埋在地下,于是那个被装在里面的人就永远消失在世界上,不管你是爱他,恨他,还是毫无感觉,总之,就是这个东西,会给那个人来个了结,也给所有和他有关的人来个了结。杨立功也被了结过一次,所以他见了这个东西心里蔓延出憎恨来,他抓紧了自己都手,在心里骂着。
张大勇没有被追问一天到哪里去了,就被换上了一身可笑的黑衣服,扎了一条粗布黄腰带,安排在他爸爸的灵堂前不停地接受慰问,当有人来给他爸爸上香烧纸的时候,他也要机械地跟着还礼。没有人看见张大勇他妈妈,据说是昏迷在炕上。张大勇哭得说话都困难了,平时极其厌恶他的老师和校长也来了,而且各个都对他深情地说话,王菊老师还抱了他一下,连张大勇的鼻涕沾在她的新衣服上她都丝毫没有介意。

杨立功后来知道张大勇他爸爸死的实在是冤枉。
那天他们几个小孩子走了以后,那困在张家门口的圆木车无法动弹,司机只好找人求助。张大勇他爸爸赢了接近四千块钱,很是兴奋,自告奋勇地出来帮忙倒车。没想到那捆圆木的铁链松动了,几百斤的圆木从车上滚下来,把他砸得当场脑浆迸裂,倒地而亡。
邻里都在议论和叹息着这场惨剧,杨立功的母亲以过来人的姿态陪在张大勇母亲的身边。杨立功旁观着,思索着,他看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大勇好象又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不过这次他分外地镇静,他开始想一些以前没有想过的东西。

为什么人的快乐和悲伤都是在一瞬间就被改变呢?
一瞬间,只要一瞬间:
贫穷可以变富贵。勇敢可以变懦弱。现在变成过去。生,变成了死。
如果每一个人的幸福和平静在世界上都是这样没有保障,那么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出殡的那天,一个瓷盆被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随着那碎裂的声音,孤儿寡母和亲人们的哭声震动云天。在洒得满天飞得纸钱和辞鼻的烧纸的烟雾中,一声声的锁吶吹得寒风都在颤抖,几十年的人生苦乐就是被这最后的一曲悲凉的旋律做了总结。
杨立功看得心慌慌的,那些哭喊、火光,纸人纸马,白色的幡布和黄色的纸钱不时地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他觉得自己周围的人都有那么一天,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也会在这些零乱荒诞的场景中消失掉。被遗忘,被埋葬,现在生活着努力的一切最后不过是一口棺材!!
他害怕了。
夜晚里更是害怕。他无法入睡,神情恍惚。他蜷缩在床角里,分外地紧张。

如果每一个人的幸福和平静在世界上都是这样没有保障,那么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他就是这样没有原因地,近乎荒唐地在想这这个问题。可惜他不是思想家,也不是哲学家,他只是一个少年,他能有什么理由和想法回答这个问题呢。
夜深的时候,就在他刚刚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闻到了房间里的一股花香的味道。他爬起来,打开灯,原来是他窗台上的一盆爷爷栽的蟹爪兰开放了。这盆花虽然和张仲文的那些没法比,可是那一朵朵粉红小灯笼在冬夜里开放的是那么自信和有神采。让耳边又隐隐约约响起了一个孩子念的诗句,童声的,懵懂的。
一种温暖如春的感觉悄然袭上了他的心,他深深呼出一口气,他关了灯望向窗外,只见夜色深沉,万家灯火上满天星斗,他笑了,笑自己怎么会那样自寻烦恼,笑过之后,抚摸着花独自喃喃自语起来。

寻心若问空明处,七星点灯破云来……






文章回贴

回贴人: spoondrift 时间: 2004-08-15 17:58:44
小文真得很可爱!

回贴人: yun 时间: 2004-08-23 21:15:40
虽然言不由衷,脾气又倔。。。。。。还是很可爱~~~

回贴人: xzq_103 时间: 2005-10-21 10:00:25
呵呵。。。。小文变得让人爱啦。。。。。
寻心若问空明处,七星点灯破云来……


回贴人: xyau 时间: 2008-10-09 20:52:31
田间的追逐超级有爱~~
师兄也很偏爱小文吧?
一场变故,小勇成为大人了,
那大功和小文里长大成人还有多远?
空明七心灯,终会种得吧。

小文正传(上篇第六章)天魔舞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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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魔舞
(上)

“你到底是脱还是不脱啊?”
“周围又没有女的,你怕什么?”
“脱吧!下面水可舒服了,一点都不凉!”
一排密集的水花迎面向杨立功飞来,撒在他身上脸上;这光天化日之下四面维谷的水池周围真的不会有人来吗?他犹豫着。可是下面水池里的一干人等早已经精赤条条,把衣服裤衩扔了一地,煮饺子似的跳进清澈见底的水中,嘻闹着,叫喊着。这几个人还真是大方,都要上初中了,可是还把自己当小孩子,一来到水边二话不说就都把自己脱得溜光,三窜两跳地就冲进水里玩了起来。
杨立功已经十五岁了,是那种发育中的青少年。一方面他水性不是很好,另一方面他的确是一个腼腆的人,虽然在荒郊野地里,他还是放不下面子,不肯就范。
“你真麻烦!不管你了!”张仲文从水里露出半个身子来,摸着脸埋怨他。
“大功哥,下来吧!好凉快的!”
“是啊,这边上水不深的!”
大家都在喊他。他们几个人今天骑了一上午的自行车,又穿了大半个小时的林子,才来到这鬼脖子山后的参女崖。这次郊游是杨立功初中毕业后的暑假里一次较重要的计划,为此大家都练习了很久的游泳,连林森都半狗刨半鸭子浮地在江边接受了大家的魔鬼训练。这片地是一块老林子中的空场,中央把山头的地方是一个有二层楼高的石砬子,下面就是一块泉水形成的湖泊;青山苍翠,山花烂漫尽倒映在蓝天下的湖光碧水中,光是看就够让人痴迷一阵子。
张仲文在水里游了一会儿,见杨立功不肯下来,就独自游向水池深处,摸到石砬子边上,光着屁股就沿着山石的斜坡爬到了那砬子顶上;大勇一看,说:“等我,我也跳!”跟着也爬了上去。林森胆小,呼喊着:“别跳了,好高的,危险!”
可是没等他说完,张仲文就已经伸伸胳膊,摆个架势,腿一蹬,凌空从石砬子上“嗾”地一跃而下,人影晃动,水花乍起,一鼓脑地钻进了又黑又深的水潭中央。青海他们喊叫着:“好!”
他这一跳把杨立功吓个半死,杨立功站起来眼巴巴地瞅着那水中央,好在没过多久一个脑袋冒出来,大口喘着气,吐着水,还嘿嘿地傻笑:“真爽!”结果大勇和青海也争相爬上那石砬子,裸体跳水,义无反顾。
杨立功见张仲文还要去爬,连忙喊:“你别跳了,怪吓人的!”
“你下来我就不跳了!”张仲文讲条件了。
“哼,下就下!”其实他也被大家玩水的兴致所吸引,他脱了外衣,只穿了一跳短裤也跳进了水里。张仲文喊了一声:“哥,来,看你能不能抓得住我。”说罢挑衅地一笑,伸臂播出水花撒在杨立功头上,杨立功使出浑身解数,想追上;可是没想到张仲文在水里上下翻飞,游走自如,杨立功几乎抓不住他,就算是碰得到他的身体,那水里的皮肤也滑得犹如蛇皮一样,根本抓不住。他却被张仲文一会儿抓一下肋骨,一会儿踢一脚屁股;张仲文高兴得哈哈大笑,乐得脸都开了花,杨立功却丝毫没有办法。后来林森大勇和青海也加入了进来,水中一场混战之后大家累得精疲力竭,爬上岸在中午的太阳晒得发烫的鹅卵石上休息。
歇了一会儿后,杨立功望着对岸的石砬子忽然问道:“小文,这里为什么要叫参女崖呢?我看不出来那石砬子哪里象参女。”
一阵山风吹来,对岸石壁上的树枝和野草有灵性地动了起来,好象都在点头说话。这次没用张仲文开口,青海先说了起来:“不是说那石头象参女啊,而是那石砬子顶上有过一个人参姑娘。”
“人参姑娘?是不是又是成了精的老人参啊?”杨立功心想这沿江县地方不大妖精可是够多的。
张仲文很会享受天体阳光的沐浴,他还是什么都没有穿,伸展开四肢尽情地在天空下让风吹着让阳光晒着。懒洋洋地说:“听老人说,每到秋天参籽红了的时候,那石砬子下面的水潭里就会出现一个姑娘的倒影,她头上还戴着一颗红珠子,是宝贝啊!”
“那你们都爬上去了,怎么没见到那上面有人参啊?”杨立功追问。
“嗨,早就叫小文吓跑了。没看他光着腚上去的吗,一个大姑娘家的,哪好意思啊!”大勇吃吃地笑着说。
大家都哈哈地笑了起来,小文不以为意也跟着笑,青海说:“都说上了年头的老人参是有灵性的,会跑的。那些老林子的人参为了不让人抓住,总搬家;我想那个砬子上的老人参也是搬走了吧!”
“没有啊,她没有搬走……”小文说。
就在大家好奇地盯着他看的时候,小文说了;“大功哥,我给你讲那个火参女的故事吧。”
其实这个故事青海林森等人也听过,不过在小文的嘴里说出来,恐怕是另外一风风味。于是大家走平心静气地听他讲。
“在过去咱们县里有一个大地主,为人既歹毒又贪财,天天琢磨着刮穷人的油水,外号叫白眼狼。他手下又很多长工,成年累月地给他伐木头,放排子,采草药,挖人参;他家里有一个长工叫王宝,三岁跟他爹从山东莱阳逃荒来到东北,没有房子没有地,只好在白眼狼家做了长工。王宝十七那年,他爸爸进山给白眼狼挖参还债,迷了路死在老林子里,结果心狠手辣的白眼狼硬逼从来没有放过山(注A)的王宝顶替他爹进山,还说要是挖不到参就要让他给自己当一辈子的长工,王宝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自己进了山。”
“可是山里人参虽多,可是不是随便就能挖着的。放山要有经验,还要靠运气,王宝什么也不懂,净在山里瞎转悠,几天过去连个参影儿也没看见,带的那点干粮也吃完了,最后又累又饿就麻搭山(注B)了,眼看就要饿死的时候,没想到钻出了老林子,来到一个池子边上……”说到这里张仲文朝眼前的水池孥了一下嘴。杨立功不由得也随之望去,之见平静的水面上飘了几片被风吹落的树叶,怡然不动。
“他跑到水边喝了几口水,一抬头却见那水里有一个漂亮姑娘的倒影,那姑娘穿着红裤子绿袄,有一条黑油油的大辫子,耳边上还插了一个发钗,上面镶了一个红亮亮的大珠子,脸儿俊俏,还在冲他笑呢。王宝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抬头一看,只见那水面上方的砬子顶上有红红的参籽儿在发光,他乐了,心想这可是遇见大宝贝了,强打精神爬上山头,可是到了那里却什么也没有。”
大家都朝那山砬子上看去,仿佛人参姑娘现在还隐藏在草棵子里;可是故事似乎只是故事,那里什么也没有出现。
“王宝失望地朝山下看去,可是一见那水里,姑娘的影子又在对他笑呢。这时候只觉得身后有人一拍,他一回头就见到身后那水中的姑娘红着脸对他说:‘你也是进山来挖棒槌的啊?’”
这王宝心眼好,老实腼腆,见了这样一个漂亮姑娘自然嘴也苯了起来,什么也不会说了。可是那姑娘蛮大方,从袖口里拿出一张白面芝麻烧饼,递给他说:“你饿坏了吧,我这里有点干粮,你先颠颠肚子。”那王宝真饿坏了,接过那烧饼三下两下就吃下去了,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那姑娘一抹嘴呵呵地笑了起来。别看那烧饼不大,可是王宝吃了以后马上就饱了,浑身都有劲了。他连忙对那姑娘道谢,可是那姑娘却说:“你自是不必谢我,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呢。”
王宝说了:“姑娘救我一命,你想让我干什么就请直说吧。”
那姑娘伸出手来朝水下一指说,“你看,我有一件家传的宝贝掉进水里去了,我一个女儿家,不懂水性,不知这位大哥能不能帮我把水里的东西取回来?”王宝往水中一看,果然那水池子下面有一团红光在闪耀,他二话没说,一个猛子就扎进水里,那水池底下还挺深的,王宝憋足了气,游到乱石底下,就见到一个火球子一样的珠子在水里发着精光。他把那珠子捞上来,捧在手里,就觉得热呼呼的,等他游上岸,就见那姑娘已经从砬子上面下来啦,他把珠子递给那姑娘。那姑娘却说:“你知不知道你手里的可是一件宝贝啊,多少人想抢都抢不到,你就这么把它给我了?”
王宝说:“这是有主的东西啊,它是姑娘你的,我可是不是霸占人家东西的那种人。”
那姑娘一听”扑哧”一声又笑了,“什么你的我的,大哥,我一个人住在在老林子里孤苦零丁的,今天遇见你,也是缘分,我见你人老实心地善良,不如你带我回家,我给你洗衣做饭,收拾家吧!”
王宝一听脸就红了,他知道这位姑娘看上自己了。可是他却说:“好倒是好……可是我一个穷汉子,家无隔夜粮,穷得叮当响,那里配得上姑娘啊!”
没想到姑娘十分大方地说:“穷不是难事,咱们两个人两双手,还怕饿死不成?”于是就领着王宝从来林子里出来,两个人没有回白眼狼的庄户,而就在离县城不远的地方搭了个窝棚,过起了日子。

“有没有搞错!”大勇学着港台录像片里的忍不住腔调说:“那么简单就让他把一个漂亮姑娘和宝贝搞回家了!也太快了吧!我二叔找对象找了十好几个了,都没有成……”
“哈哈,甭提你那二溜子(注C)二叔了,那个好人家的女孩看上他可真瞎了眼。”青海说。
“那后来呢?”杨立功接着问。
张仲文刚想接着讲下去,几个人就听见自己身后有人说话的声音从树林子里传来,吵吵嚷嚷地好象是女人的声音。青海耳朵尖,一听见有人连忙穿上了短裤,大家都手急眼快地穿了起来,可是上身还光着呢,没有办法大家慌忙下水,反正在水里是没有人管你穿什么的,只有张大勇手慢。连裤叉也没有来得及穿,就直接下了水。大家在水中有一点紧张,也有一点尴尬地望着那树从。

只见一个女孩儿,也梳了一条大鞭子,头上还夸张插了一朵不知道从那里采来的大红花,哼着歌拨拉开树枝,从林子里 窜出来朝他们走过来。那女孩儿挺俊俏的,迈着轻盈欢快的步子,背了一个编织袋,脸上很高兴。杨立功心想:不会是人参姑娘吧!
那女孩走近了,横着眼睛望水里一看,见有人在洗澡;也没说什么。可是当她仔细朝这里一看的时候,就听张大勇低声骂了一句:“操!怎么是她……”大家也定睛一瞧,除了杨立功之外的人都傻了眼,真是冤家路窄,那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张大勇的死对头李桂花!
桂花也看见了是他们几个,还没等自己说什么,她就看见张大勇的衣服和裤子摊在岸边的大石头上,只见她嘻嘻一笑,咬着牙过去一把把张大勇的裤叉纂在手里,摇了起来:“哈哈哈!!张大勇,终于让你落到我手里了,我把这玩意儿给你撇喽,看你怎么光腚子回家!哈哈哈……”她得意忘形地一只手掐着腰,一只手把张大勇的裤叉缠在一只手指上一圈圈地摇着,仰天大笑。
张大勇急了,破口大骂:“你他妈真不要脸!”我操!“桂花捡起一快石头,直直地就朝张大勇这里打来,飞石溅起水花砸了大家一身。青海等人不干了,伸胳膊就要上岸,可是那桂花之泼辣骁勇真是非同一般,跑到树立边上拿起一根又长又枯又粗糙的树枝,指着他们就说:“过来啊,要你奶奶我捆死你们!”
大家都害怕了,因为自己的很多衣服吃的甚至还有大勇从家里带来的“燕舞”牌录音机都在岸上,这小婆娘发起疯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再说了,光着身子叫她打一下也不是闹着玩的。
张仲文眯着眼睛说话了:“桂花,你还是放下东西走吧。我不愿意和你个女的一般见识,你别把我惹急眼了,对你不客气。”
“哎呦……我以为是谁啊?原来是老张家的大仙啊,操!告诉你,姑奶奶不怕你!你的衣服也在岸上,我看你能把我怎么办?”桂花有恃无恐,她把张大勇的裤叉挂在树枝上,抗在肩头径自来到离他们较远的水边,开始洗脸洗手,看来她是累了,到这里来修整。张大勇受到了侮辱,气得脸通红,可是他又不敢再骂,他怕桂花真把他的裤叉拿走,那他可真回不了家了。
“咱们别和她多事了,估计她也就是和你开开玩笑,一会儿她走了也就还给你了,你们嘴上也干净点!”杨立功安慰大家说。
可是那桂花洗完了脸,喝了几口水,竟然抗着挂了大勇裤叉的树枝转身就要走,大勇慌了:“李桂花!你把……把……还给我!”
桂花立在岸边,笑盈盈地说:“想要吗?爱要吗?哼……你冲我叫三声姑奶奶,我就给你扔在这里;不然的话,我今天就让就算你在这水池子里把鸡巴泡烂,我也不给你!”说罢她把那树枝象举着胜利的旗帜一般在蓝天白云下摇起来,煞是威风得意。
其实桂花和大勇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共戴天的冤愁,旁人谁也搞不清楚;总之他俩就象带着正负电子的云团,只要一接近不是雷就是雨。林森小声地对张仲文说:“小文,你想想办法吧!”
没想到张仲文一撇脸,仿佛和他毫不相干地说:“咱们别瞎操心,这种事情外人管不了……”
张大勇胸膛起伏,握紧了拳头,英雄雕像一样伫立于水中央。那桂花还在喊:“快叫啊!叫啊!”
“我操你妈!”大勇终于被激怒了,他奋不顾身地从水里跑上了岸,就那样一丝不挂地冲向桂花,象是一个蓄势待发的猛兽扑向猎物,桂花不知道是被他的气势还是裸体所吓呆了,张着嘴巴干瞪着眼看着张大勇朝自己跑来,吓得连动也不动了,手里的的树枝也“当”地掉在地下。可是张大勇好没看见自己的裤衩,而是直奔桂花而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他粗壮的胳膊抓住桂花的大辫子,挺胸扬手朝她脸上就是一个大耳光!嘴里还骂:“我撕烂你这张嘴!不要脸的东西!我要你嘴臭!!”
其它人真的是被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惊了,呆若木鸡地站在远处看热闹。
只见大勇黝黑的皮肤上少年的肌肉有力量地在伸展着,那桂花被打懵了,仿佛还不相信张大勇真的已经从水里光着身子出来。张大勇不解气,又补充了一个大耳光:“操!你以为我怕你啊!我不敢打你啊!”
打完之后他大方地转身,捡起自己的裤叉,也没穿,潇洒地往石头上那么一扔,又回到了水里。
桂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哇”地一声喊了一嗓子,捂着脸就跑,比兔子还快就窜进林子里。
杨立功、张仲文、林森、方青海被这野蛮的,豪放的一幕所惊,都既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胜利归来的大勇;张仲文第一个笑出声来,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发现归来的大勇健壮的身体下面有一个东西明显不是正常的尺寸。可是大勇好象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回来之后骄傲地对大家说:“哼,对付这种人就得这样!”
“……”大家对视。

短暂的小插曲过后,大家又游起泳来。杨立功看着水池上面的石砬子,不禁起了好奇心,他对小文说:“我想上去看看!”
“大功哥,你也要跳水啊?”林森问他。
“不是啊,我就是看看。”
“嘻嘻,大功哥是想看看上面有没有仙女吧!大功哥长得这么帅,仙女见了也会思凡的!”青海也插嘴。
“我就是想看看仙女,怎么样?”杨立功说着已经沿着石砬子上的岩石爬了上去,那里并不陡峭,很容易上,张仲文见他哥上去了,也跟在后面。杨立功来到石砬子顶,只见四面开阔,林海茫茫,周围的景色尽收眼底,他低头朝水面下看去,碧波如镜,倒映出他的脸来。
张仲文也朝水里望去,他看见他哥哥熟悉的和蔼的脸,杨立功眼眉比较浓,鼻梁挺直,薄薄的嘴唇,尖尖的下巴,那从远方到自己家来的半大小孩子,如今已是星眸剑目,青春洋溢的悠悠读书子,翩翩少年郎;相反自己还是一张婴儿肥圆滚滚的娃娃脸,不禁顿生相形见拙,自惭形秽之感。没想到杨立功望着望着竟然“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慌忙往自己身上看去,还用手在身上乱摸着;“哥你怎么啦?”
“我爸爸给我的玉丢了!一定是在刚才和你闹的时候弄丢的!”杨立功急得就要哭了,一只手在他白净的胸膛上抓着。张仲文这也才注意到他哥总挂在胸前的那块宝贝“玉”此时已经不见了。
“大功哥你怎么啦!”下面的人见他不对,也喊叫起来。
“你们在岸上周围找找!看有没有一块用红绳穿着的玉,绿色的!”杨立功朝他们喊道。
“哦!”下面的人听了之后就开始四处寻找。可是张仲文却没心没肺地说:“甭找了,一定掉水里了,你那玩意儿那么小,进了水底一定找不回来了。”
杨立功没有说话,他下了砬子钻进水里开始翻石头;他能力有限只能在水比较浅的地方寻找。也不说话,紧咬牙关皱着眉头,张仲文喊:“算了吧!大功哥,别找了,反正你那个也是假的,丢了就丢了吧。回家我给你一个好的!”
杨立功愤怒地一回头,狠狠地瞪了张仲文一眼,可是还没有说话,一个劲地在那翻来翻去。可是看来他的运气 不怎么好,半天过去一无所获。他颓唐地一屁股坐在岸上的泥沙里,用手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哥。”
“哥?”
“哥……”
张仲文乖乖地来到他身边,察言观色;可是叫了三声后只换来一句:“一边儿去,少烦我。”
张仲文二话没说,咬着嘴唇翻身一扑,就见他白色的脊梁象是蛇的鳞光在水波上一晃,整个人就箭一样扎进了水里。大家一声惊呼未绝,他已经整个人不见了。杨立功抬头望去,只见那水面上涟漪阵阵,好半天张仲文才从那极远的水池深出探出个头,抹着脸大口喘气。青海喊:“小文,你别到那么深的地方去,危险啊!”
可是张仲文就当没听见,含了一口气又沉了下去。杨立功等人害怕了,也下了水,可是那黑漆漆的水池中央谁也不敢靠近。等张仲文第二次浮上来,杨立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小文,你干什么!”
“找你的宝贝啊……”小文呼吸了一口,又要潜下去。
“不行——”还没等他说完,没想到自己重心不稳被张仲文一拉,也跟着沉了下去。杨立功听见自己耳边水花翻滚的声音,眼前一片迷蒙,定下心神人已经来到了水下。
他看见水下的小文眼睛比平时有神,瞪得比平时都大,好像射出奇异的光亮在水中扫来扫去;他发现自己弟弟此时此刻特别自信特别勇敢,还回头冲他一笑。他不禁拉紧了小文的手,不忍让他离开。于是小文很谨慎地拉着他朝越来越凉的水池底下游去。这天然的泉水喷涌形成的小池下面十分清澈,水面折射下来的一丝一丝光线仿佛穿透了他们的身体一样,青色的黄色的碎石和起伏的水草诚螺旋形排列着,十这水池下呈一个漏斗型。除了偶尔几条小鱼与他们擦身而过之外,就是这携手的兄弟二人在这半透明的的世界里游走。
忽然张仲文用手指了指一块大石,杨立功望去,见到自己的红绳就挂在一棵绿草上。张仲文游的快,一窜而至,抓起那快“玉”,转身迎向他哥,伸开手把把红绳重新系在他哥的脖子上,看来他很高兴,倒立摇摆的头发下一张娃娃脸会心地笑着,皓齿红唇,炯炯有神的眼睛满是得意,杨立功看得呆了,眼前这人好似他听过的传说中人参娃,又象是圣经里插图的会飞的小天使,杨立功与他对视,不知道是拣回了宝贝高兴的,还是被水光缤纷中的人物所打动,竟然阖手把小文抱在怀里,轻轻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他这么一亲不要紧,张仲文一口气呛在胸膛里,上不来下不去。脸上骤然变色,马上一个哆唆,没命地向水面上游去;杨立功一看不好,也推了他一下,等浮出水面的时候,张仲文一嗓子喷出一大口水,咳唆起来,幸好有青海等人将他扶住,拖上岸。
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半天,他竟然“哇”地哭了出来。杨立功跟在后面,以为他呛到了水,吓着了,心疼地拍着他的后背,说:“好了,好了,没事了。”
“你是没事了!”张仲文鼻涕都出来了。大家从没见过他哭,都慌了手脚,连忙追问:“小文,你怎么了?你脚抽筋了?”
张仲文用手沾了自己的眼泪,捶雄顿足地嚎叫起来:“完了!完了!”
“你倒底怎么了!”大家也很着急。不过这几个小伙伴对张仲文如此嚎啕甚是惊讶,因为包括杨立功再内的所有人和他一起生活成长很多年,从没有见他掉过眼泪。(当然,除了几次表演性质的交际手段之外)因为张仲文自幼就以大仙自居,临变不惊,处事悠然连很多大人都自叹弗如;就算是他爸爸打他,他也是干打雷不下雨,与其是说他在哭不如说他是在向附近的人发求救信号地那么声嘶力竭地喊几嗓子。这小孩子早熟的程度极其惊人,好象对很多人情事故早已参透,大有万丈红尘尽收眼底,喜怒哀乐不形于色之势。可是今天不知道被伤了那根筋,竟然童心大动,谁也没招他,谁也没惹他,顷刻间就涕泗滂沱一发不可收拾。
大家一看他哭得那么舒服,索性不做声了,都静静围观,毕竟张仲文的哭也是很罕见的。
杨立功不干了,他抻着头问:“小文,你怎么啦?你说啊!”
“疼!这儿疼!”小文指指自己的胸口。
“怎么疼?是凉着了吧!”杨立功拿来他的衣服,给他穿上。
张仲文哭着哭着断断续续地说:“完了,我心口疼……我师傅说,我将来如果心口疼了,我以后就会哭了,我的一颗人心就开窍了……我的道行啊……完了……完了……”
大家没听懂他说什么,杨立功又问:“好好的怎么会心口疼呢?”
“不知道……”张仲文明显欲言又止。
“我看我们还是回家吧!天不早了!”青海说。
“对对,反正我我们也玩够了,别再让小文生了病!”

于是大家都穿好衣服,收拾了东西,杨立功问:“用不用我背你?”
“不用。”张仲问脑海里似乎在努力思索计算着什么,眼泪好象小了,可还是抽抽咽咽的。杨立功看着心疼,埋怨自己不应该让他进那么凉的水。几个人打点好了之后就从来时候的山路,连滚带爬地出了林子,来到寄放自行车的老农家取了车子。杨立功带着小文,让他抱着自己,大勇打开带来的录音机,那时候刚刚是港台流行音乐反攻祖国大陆的时候,大勇不知道从那里搞来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带子,大家一骑上蜿蜒的林间小路,就听一个声音蛮搞笑地开始唱:“你的热情,好象一把火……”
杨立功一边蹬自行车,一边还嘱咐:“你把紧我啊!别掉下去!”
张仲文就象一只澳大利亚的树熊那样懒洋洋地眯着眼睛半死不活地搂住他哥,刚才一顿嚎好象用尽了力气,此时坐在自行车后坐上,依在他哥只穿了一件纱料外衣的后背上倒是舒服惬意。随着自行车在山路的起伏,他感觉到他哥后背的肌肤被他的脸蹭热了,因为运动着散发出的汗混合着山间泉水和树木的香气,不停催眠着他。恍惚见他听见大勇的录音机里换了一个歌儿,是个女的用软软的但很干脆的声音在唱:

“小小的一片云啊,慢慢地走过来。
请你们歇歇脚啊,暂时地停下来。”

自行车的铃声混合着歌声,穿行在白桦青松之间;青葱苍翠的树林里飞出一只只鸟儿,追逐着阵阵山风。夏天里盛开的野菊和结了点点滴滴的红果的山里红在山腰和低谷里探头探脑,羡慕地张望着这一群欢乐的少年。

“山上的山花开呀,我才到山上来。
原来你也是上山, 看那山花开……”

阳光有时候在从高耸的树枝间筛落片片断断的亮色,那些轻盈的小蝴蝶善于捕光,让翅膀在明暗之间变幻色彩,它们欢乐地飞来飞去,几乎都要落在人的肩膀和头顶。大尾巴的松鼠抱着松塔,躲藏在马蹄莲和蔓藤交错的小窝里,一双双棕红灵动的大眼睛里好奇的目光投向远方。

“小小的一阵风呀,慢慢地走过来。
请你们歇歇脚呀,暂时地停下来……”

张仲文知道,自己沉浸在一种他所不了解的快乐里。但还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快乐。他的耳边只有那嘹亮的歌声,在他的世界里,出现了一样他的阴阳眼也看不清楚,让他想破头也算不倒的东西。说实话,他有那么一点害怕,有那么一点担忧;不过,他觉得有他既然有他哥在身边,一切就都无所谓了。

“海上的浪花开呀,我才到海边来。
原来你是爱浪花,才到海边来……

车子骑到要出林子的一个拐弯,突然见前方蹲了一个人,桂花正站在公路上张望。大家离近了一看,见桂花的爸爸呲牙咧嘴地半坐在一个树桩子上,一条腿上涔出血来,脑门子上全是汗。几条装满了天麻等山药材的编织袋堆在地上。桂花她爸岁数比较大,加上常年劳做,看起来非常的老,见了杨立功等人很和蔼地一笑:“你们进山玩啊?”
“大爷你怎么了?”杨立功问。
“嘿……我不小心,从坡上摔下来了。就是划破点皮,没事的。”桂花的爸爸是个很老实诚恳的人,说话很客气。桂花见是他们几个,脸红红的,离老远也不说话,高傲地抬着头,装作没有看见。其实男孩们也很尴尬,不过在大人面前也不好再计算他们小江湖上的恩仇。
“我们帮你吧!小文你下来,大爷你坐我的车,你的腿不能走了,我推你;青海你和林森也帮一下手,装一袋东西。反正咱们也快到家了。就走一段路吧!”
大家都是懂事的孩子,东北小孩或许野,但都很仗义。没等桂花他爸爸推辞,大家就已经动手把两个编织袋装上了车,老人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上了杨立功的车,回头就朝桂花喊:“你还在哪里瞎逛游什么?还不走!”
桂花老大不情愿地背包起一个半满的袋子,可还是很不以为然很有自尊地跟在后面,和大家保持一段距离。大勇也没说话,他的自行车后面是空的,可是见大家都在推车走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先开溜,于是也跟着人群在走一路说一路。桂花他爸爸很感激,好话说起来没完没了,夸得这群小孩都有点害臊。只有桂花不出声,低头走在后面。
因为到了公路,没什么遮挡,所以夏天的午后炎热的天气晒得大家很快就冒了汗。那桂花越走越慢,最后落下了有五十米,他爸爸回头喊:“你快点啊!磨蹭什么。”
桂花放下背上的东西,掀开衣服袖,吹着气,表情很痛苦。她在山坡里拉他爸爸的的时候自己胳膊上也被树枝划了个大口子,现在又背着东西,一使力气疼的厉害。他爸爸喊:“你没事吧!”
她摇头。继续背上东西赶路。张仲文和林森心里那个乐啊,都回头冲大勇会意地使眼色,那是在说:这下你解气了吧!她活该!
可是张大勇好象没什么特殊的快感,他低着头。汗珠从他的脑门上流下来,撒到干燥的地面上。又走了一段路,他突然停下来,把自行车放好,涨成紫红的脸低得更厉害了,他回头朝桂花走去,走到他口里的那“老娘们”前二话没说,一把夺过她身上的袋子,抢劫得手般飞快地又跑回来,把袋子放在自己的车上,继续和大家一起赶路。
其它人张开了嘴,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口边,又都咽了回去。
只有骄阳似火,证明这是真事。

“山上的山花开呀,我才到山上来,
原来你是爱山花, 看那山花开……”
张仲文悠闲地地跟在人群里,竟然嘤嘤呀呀地唱起了歌。杨立功方青海还有林森,都转过头背着大勇,偷偷地笑了起来。

(下)

玩了一天,回到家里真是又累又饿,大人都出去了,只有笑梅一人还趴在书桌上做练习题。她看兄弟二人回来,绾了一下头发,从厨房里拿来饭菜。奶奶中午烙了很多盐花饼,等孩子们回来吃;笑梅端来几个盘子,从篮子里把一张贴了芝麻的白面饼的递给杨立功,轻轻举到杨立功面前,杨立功接过那饼,望着恬静的笑梅,恍惚之中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情景,他呆了一下,手上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嘻……你傻了?”笑梅转过脸去,收拾着东西说:“你们快吃吧,我还要看书呢。”
张仲文塞了一嘴的食物,斜眼望向杨立功,眼珠一转就歪着嘴笑了起来。杨立功见他古怪,拍了他脑袋一下,说:“吃你的饭,傻笑什么?”
“大功哥,嘿嘿……是你的早晚是你的……”他眨眼睛。
“呸!我都不知道你又在瞎说什么,对了,你心口不疼了?”
其实先前那种阵痛的感觉很早就没有了,张仲文点点头,被提到伤心事,他皱起了眉。
“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张仲文一被追问,顿时食欲全消,他放下筷子,苦恼地叹了口气,也没有说话,悄然无声地出了门,正撞上端水进来的笑梅。笑梅见他丧气,陪着笑说:“我的小祖宗,又怎么啦?”
“我没事的……累了,想睡觉。”他不耐烦地说。

张仲文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晃晃悠悠地爬上床,一把拉上窗帘。然后他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根红色的香,点上,他想让那柔和的味道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盘腿,双手捏成花状,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要睡觉,但眼皮一合上,黑暗来袭,他仿佛掉进了一个空洞,安逸而又寂静。
他耳朵里很快就只剩下时钟的滴答声,接下来,就连那滴答声也渐渐微弱,最后归于寂静。
他的世界沉沦在一片没有光的飘溟中,这里虽然只有自己,一切却都是真实的存在。
他忽然努力睁开眼睛,双脚落地,只见头顶东为日西为月,天罡北斗南极星顺次而列,他站在六道转轮中央,身前有只一口小池。
“为什么要我来?”他对着那水池说。
水池里涌动了一会儿,逐渐沸腾,盘旋起来,水柱拉长,直顶云天。这透明的液体先是弯曲,后来凝固,瞬间结成冰,那冰里面骤然噼啪做响,那层冰惊雷般的炸裂开来,雪粒冰屑飞落,一条大蛇出现在张仲文面前。那大蛇鳞片如钢,幽幽发亮,双目如电,巨齿狰狞;伏下首来用和他相同的声音对他说:“你为什么要我来?”
“我没有叫你来!”张仲文并没有害怕。
那大蛇吸了一口气,顿时日月无光,天地变色,那大口要仿佛把张仲文囫囵吞下去一样,可是张仲文却一跳站到那大蛇吐出来的芯子上,就在他随着那猩红的芯子上下起伏间,只听大蛇继续说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来即我来,你去即我去,你我原本就没有什么分别。”
“我知道。可是现在也没有分别了吗?”张仲文说。
“现在?”
“现在有分别了是吧?你害怕了是吧?因为我有了你你没有的东西……所以你叫我来,不对么?”
“你自己知道还问?你这是在自己问自己,很愚蠢的。”
“心。我在问我的心。”
“我没有心,我是蛇,没有人类的心。”
“你有。因为我有了,你就有了。”
“你没有。因为我没有心,你就没有。”
“所以我不再是你,你也不再是我了,因为我有了你没有的东西,心,人的心。”
大蛇停止蠕动,每一片鳞都直立起来,象刀一样闪耀着刺眼光芒:“你要想清楚……人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弱小、贪婪、自恋、容易屈服……你有了人的心,就会流动人的血,你就会失去原来的我,你再没有力量和这个世界对抗,你就会被叫做命运的东西所压制,你再也不能控制你自己,你会跟着别人笑而笑,别人哭而哭……你今天就学会了哭了吧?”
“可是你为什么会害怕?当我的心在痛的时候我感觉到你在害怕?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害怕?我,为什么会害怕?”
“恐惧是因为对未知的东西无法征服而衍生出来的感情。我通过你感觉到了恐惧,那恐惧来自你和我之外的世界……你和我要消灭这种感觉,因为它没有用。”
“它为什么没有用?而你说人会被被命运压制,而你,两千三百年的天蛇,难道不是因为命运的驱使才便成了我吗?难不成是我,因为有了人的心,才被命运所变成了你,变成了蛇?”
“和自己争论是没有用的……我要趁你和我的心里,还没有被人的心所腐蚀占据之前,毁灭它。不然辛辛苦苦从畜牲界里修炼得来的金刚不坏法华慧身就会被那没有意义的人的灵魂污染,千年道行,毁于一旦,你和我又要从新变为畜牲界里的低微的生命,苦海沉沦,万劫不覆。”
“你口口声声说你和我,我是你,你就是我……可我是张仲文,不是你啊,你没有权利决定我的事情。”
“你?我?你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张仲文就是天蛇,天蛇就是张仲文,这是在你一出生的时候,我死去的时候就决定下来的。你不是天蛇,你就不是张仲文,告诉我,你是谁?”
“我?你?我就是我,你就是你,在你死的时候,天蛇就没有了,在我生的时候,张仲文就出现了。命运有决定的时候,也就有被决定的时候。我要决定我的命运。”
“你能决定你的命运吗?”那大蛇生气了,浑身颤动起来,“我和你玩一个游戏吧,如果你能找到真正的我,我就让你留下你的心……如果找不到……你就会被我吃掉,我和你从新做回天蛇,从此后不再受这人世的摆布,感情的骚扰,不再争论,好么?”
“我有选择吗?”
“没有。”
昏黄的天空,滴血的云朵,时间静止下来。大蛇飞入云天之中,好似流星一闪;小小的张仲文站在四周朦胧的地面上,好象一个要在空旷的舞台上做单独表演的演员。他在等待着冥冥之中自己的选择。
天上下雨了。不是水,而是一片片五颜六色,缤纷零乱的花瓣。天上的云盘旋聚集,渐渐幻化成一个裙带飘扬,鬓发交结的六手飞天,眼波流转,妩媚妖娆;她甜美欢乐地笑着,手腕上的金铃叮咚悦耳,脚上的银环朗朗做声。她从用两只手从扯下云朵,撕碎揉搓,挥扬间就是形状不一,色彩纷呈的花瓣从半空中撒落,顷刻间音乐迷离,满天花雨……那每一片花瓣落到地上马上生根发芽,抽枝散叶,一朵娇艳的花就开放在张仲文眼前。没过多久,那原本干燥空阔的大地上已是群芳漫漫,艳海生涛。
“你要考虑好啊,御天魔曲结束之前,你要是还找不到自己的人生之花,你就会变成我,变成蛇!”
张仲文站在花丛中央,两只手抱住自己的胸膛,生怕自己的心会被夺走一样。他周围千姿百态,芬芳美丽的花随着空中飘扬的旋律仿佛也都在翩翩起舞,而那空中的飞天,花瓣也是越撒越急,只见她的身形随着乐声和舞姿的变化,逐渐分出六个和她一模一样的飞天来,游入花从对张仲文微笑招手,似乎要他到这里来。
“你还在等什么?你以为就凭你一个小孩子冥思苦想就可以找到的吗?”
张仲文紧闭双眼,苦苦思索。
“你看啊……这就是人世的繁华,众生的美妙……你不就是喜欢花吗?你不是喜欢这些美好的东西吗?你想在这里寻找你的人生不是吗?你还在犹豫什么?来找你的花啊……你自己的花!”

张仲文的站在那里,耳边想起了水的晃动声,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又浮了起来。世界变成了透明的,似乎什么都没有,而又似乎什么都有。
在他正对面是他熟悉的人,宽阔的胸膛,洁白的双臂,一双深黑的眼睛凝视着自己,慢慢张开臂膀,薄薄的嘴唇轻轻开合。

“你是在浪费时间……你想放弃这个机会吗?”大蛇的声音带着恼怒。
醍醐清梦花雨急,明明灭灭舞飞天。朝为欢颜夕待死,怎是造化予人嫌!……这就是人的一生,你那么喜欢就来这里寻找你选择的人生啊,做你的人啊!”
张仲文还是没有动,但他抱胸抱得更紧了。
“你为什么不动?你为什么不来找你的花啊?”大蛇焦急万分。
张仲文低着头,没有任何声音。

骤然间天地一片漆黑,飞天遁入无形,花朵的颜色消失了,化为一堆沙砾。
大蛇的眼睛在高空里闪出两道光,直射张仲文,它很是满意地说:“你自己放弃的,不是我没有给你机会。”
张仲文抬起头,直视那黑暗里的自己,那大蛇的眼睛,脸上是欣慰的微笑和自信的骄傲。他摇摇头:“我没有放弃。”
“什么?”
“你看……”张仲文张开肩膀。
黑暗里他的怀中有那么微弱的一点,就那么一点点,有如萤火虫般大小的光亮在闪烁。他用手心托起它,放到自己的眼前,观察,那是一朵纯白色的,娇小的,没有根没有叶的花,悬浮在空中,花苞好象心脏一样在跳动起伏,随着那一鼓鼓的波动,淡淡的,毫无杂质的光散射向四面周围的空间。
“看见了吗?这就是我的花……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我不再是你,你也不再是我,因为我有了你没有的东西;我不再需要到你的世界里去寻找我的人生,因为我的心已经给我了,你看,这就是我的花,我的心之花。”
“心之花?”
“对,心之花。”

六点钟的时候,动画片变形金钢开始了。笑梅和杨立功没有听见张仲文从楼上冲下来的声音觉得很奇怪,双双上楼到他的房间里去看他。只见床上的张仲文睡得死沉,脸上美滋滋的,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哈拉子流了一地。看他睡得香,也不忍心叫醒他,笑梅给他盖好被子,就和杨立功出去了。
“看来他今天真是玩累了。”杨立功下楼的时候感叹地说。
“你们去哪儿了?”笑梅好奇地问他。
“参女崖……走了好久啊。”
小文不在他俩也对动画片没有兴趣,笑梅似乎不着急学习,杨立功也乐得和她说说话。他们谈了一会儿高中的情况,笑梅找来瓜子,他们一边磕瓜子一边说,很是高兴。后来杨立功问笑梅:“那参女崖上的故事是真的吗?”
“怎么,又听小文给你讲那些神神鬼鬼的事了?我发现你再和小文学一阵子,也可以混个半仙当当了。”她自己没有吃那些瓜子,而是熟练地用手指剥开瓜子皮,取出里面的瓤放在盘子里。
“嘿嘿,他讲了,可是没有讲完。”
“讲到哪里里了,我也会讲的。”笑梅说。
于是笑梅一边剥瓜子,一边讲那个故事给杨立功听。
“那姑娘告诉王宝她叫绣红,两个人在窝棚里安了家。可是家里什么都没有怎么办,那绣红就让王宝找来一个碗,她把自己的那颗珠子放在碗底,撒上一把豆子,就见那碗里的豆子一下就满了起来,沽沽地象水一样喷出来,顿时间满地都是豆子了。绣红叫王宝把豆子装起来,拿到集市上去卖。很快他们家就富裕起来,也盖上了间象样的房子了。可是他们夫妻二人不是贪财的人,都很努力干活,那王宝开了一片地,绣红就在家里做针线活,两个人的日子过的非常和美。”
笑梅讲起故事来不象张仲文那么爱夸张,故弄玄虚;而且说话时带着少女沉净的美。
“可是这事情很快就叫黑心的地主白眼狼知道了,他还以为王宝几个月没有回来是饿死在林子里了呢。他听说王宝还从林子里带回一个漂亮的老婆,心里就起疑,于是连夜就带了一帮狗腿子来到王宝家,叫叫嚷嚷地要他开门。”
“那白眼狼原本是要向王宝讨债,想把他抓回去继续做长工的,可是一看见绣红,就觉得不对劲。这不是那鬼脖子山里水池里的仙女吗?而且她还有一颗宝珠!这白眼狼一下子就起了怀心,他想把绣红据为己有,他就让手下的打手去捆王宝和绣红,几个大汉一拥而上,想下死手。可是那绣红拉着王宝,一抽身就不见了,那几个大汉扑了空,白眼狼很是着急,一怒之下就放火烧了他们的房子。回到家他越想就越窝火,第二天没等天亮就找了一大帮人进山去搜王宝和绣红。”
“那王宝被绣红拉着一眨眼就来到了山里,那绣红对他说:‘王宝哥,我对你说实话,我其实不是人,我是一棵棒槌,住在石砬子上,看你心眼好想和你做长久夫妻,可是我们人参在天亮之前的一个时辰里一定要变回人形,一会儿天就要亮了,我身上的这颗珠子就是我,你带在身上快些跑吧……要是跑不了,你就是把我给了那个财主,我也不怨你。”
“王宝说:‘那哪能啊。我和你是夫妻,说什么我也不会把你交给别人。’”听了这句话绣红满意地一笑,一晃就不见了,只剩那颗红珠子在他手心里乱跳。王宝就往深山里跑,可是那白眼狼很歹毒,早就在山路里布置了人,把王宝给捉住了。二话不说就要抢他手里的珠子,王宝情急之下,一口就把把珠子吞了下去。那白眼狼一看,气得直跳脚,他喊:“你吞下去我就没有办法了吗?我要把你的肚子挖开,把宝贝掏出来!”
讲到这里笑梅似乎也不愿意再讲,杨立功皱眉头说:“不会真的是……”
笑梅苦笑着点点头,“……于是白眼狼就把王宝的尸体往山沟里一扔,带着人回了家。”杨立功乍舌,心想这里要是听小文讲,他一定会详细描述一下那杀人和穿肠破肚的全过程。
“那白眼狼得了宝贝,放在家里怕人偷,又怕遇见比他更有钱有势的人给夺了去,真是坐立不安,想了好久想出一个办法来,他也学王宝那样把那颗宝珠吞到肚子里;还没等他想这下就安全了,他身上就开始发热,肚子里就象着了火一样,很快这狠毒的老财主浑身冒烟,真的着起火来,那大火就连用水浇都浇不灭,很快白眼狼在惨叫中就被烧成了一堆焦炭,黑灰中一颗红珠子飞了出去,在门外变成一个姑娘。那姑娘哭着指着白眼狼家的大门,一甩袖子一把大火就在房前屋后着了起来,很快那老财主家被烧了个精光。”
后来很多人看见绣红在山里四处寻找王宝,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后来再没有人见过绣红,可是每当天晴朗的时候,那砬子下的水池子里,心地善良的人就会看见一个红衣服的姑娘,头上还带着一颗闪光的珠子,倒映在水中。一双大眼睛好象在哭,让人看了也跟着伤心……后来那个砬子,就被老人起名叫参女崖……”
笑梅讲完了故事,脸上多了一丝感伤,显得她的脸孔更加清丽。杨立功看着她,不禁低声地说:“怎么是这样一个凄惨的故事啊?”
“故事就故事呗……”笑梅把她剥好的瓜子瓤交给杨立功:“一会儿小文起来要是嚷嚷没看到动画片,你就给他吃这个,他就不罗唆了。”
而杨立功盯着笑梅却在想:“如果说人参女就是这个样子,其实就是让人死了也是愿意的……”

注解 A 放山:既进山挖参。
B 在山里迷路的意思。
C 指那种不务正业无所事事的人,含贬义。





文章回贴

回贴人: pjj79 时间: 2004-12-27 22:11:22
好文,喜欢。

回贴人: xyau 时间: 2008-10-09 21:06:58
大功这是破了小文的戒?
不过他和笑梅这边,也是暧昧得紧。
倒不知小文命运如何?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20:04:05 | 显示全部楼层
小文正传(上篇第七章)破色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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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破色

杨立功高考这一年,天象下了火一样;刚刚进了六月天,长衣长裤就穿不住了。白花花的阳光整日直射在大街小巷上,晒得人不敢出屋子,花草都打蔫了。而此时此刻,在班级里学习成绩一直处于中游的杨立功面临着高考的生死线,他现在属于那种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一类人,如果在剩下的的一个月里励精图治拼死一博的话,说不定还能发挥出色,走个一般本科什么的。那时候的高考要比现在残酷的多,也不象现在那样成为一种现象,就算是升学率在省里都比较优秀的重点高中,也不过十个人里能有三四个人能鲤鱼跃龙门,麻雀变凤凰而已。
可是杨立功的压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生活的环境是一个由高级知识分子组成的家庭,虽然他的母亲和继父以及诸多亲戚都没有在嘴上说什么期望的话,可是若是他高考落败的话,想来自尊自立的他在家里颜面何存?他不想人在背后说他的闲话,他也想给自己的母亲争一口气,所以他只有更加苛求自己能够在这最后冲刺的几个星期里能创造奇迹。于是无形间家里就笼罩了一层紧张压抑的气氛,杨立功的爷爷奶奶叔叔姑姑们都对杨立功眉开眼笑说话小心,就连他四岁弟弟的小宏都停止了哭闹,笑茹也不敢放开声音听四大天王的歌曲了。
然而最杨立功的高考最为放心最为不挂怀的就是张仲文。他似乎对他哥的前程十分之有把握,对大家的慌乱报以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的恶意嘲讽态度。他初中毕业后保送上高中,不需要参加中考,所以他早早就给自己放了假,在到他师傅那里去之前,天天在家里打游戏机,裁剪花枝,吟风弄月,煞是逍遥快乐。这一天晚上他正躺在床上看一本日本黄色画报,兴致盎然处突然他的二舅乔月明推门而入,皮笑肉肉不笑地进来,接着是他舅妈,他大舅和大舅妈,还有自己的爸爸妈妈……他吓得把书往屁股下一塞,故作姿态地说:“今天这是怎么了?你们……?”
最后进来的姥姥在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众人将张仲文围在中间,各个都慈眉善目,温柔体贴地看着他。
“你们地下党员开会也不用到我屋里来吧?”张仲文好笑地说。
他二舅乔月明最先发话,声音很低,鬼鬼祟祟的:“小文,二舅平时对你怎么样?”
“除了求人的时候说话绕弯子之外,还算不错了。”小文说。
“小文,不许说话没大没小!”妈妈乔月兰瞪了他一眼。
“嘿嘿……”乔月明挠头,这时候姥姥过来,拉起小文的手,爱抚地说:“小文啊,你就给你二舅和二舅妈妈说说吧!他们心里急啊!晚上连觉睡不好……小文,姥姥都求你了你还不答应?”
张仲文还在装:“什么啊?让我说什么啊?”
他二舅妈开口了:“就是你大功哥……高考……高考……”
“高考怎么啦?”
姥姥紧张地说:“小文,你说你大功哥能不能考上大学?能考上什么大学?”
张仲文看了坐在最外边的他爸爸,正色说:“我怎么知道?”
他爸爸与他目光交接,马上就回过头去,不看他,也没有说话。乔月明说:“小文啊,我的小神仙,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数,要不你和你大功哥那么好,他考试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呢?你是不是知道他能考上啊?你就给我和你舅妈交个实底儿吧……也好让我们安心。”
张仲文来劲了,他故意提高嗓门说:“又不是我考,来问我有什么用?”
“小文,你别摆谱了,你就说一说吗!”乔月清也皱眉说。笑梅两年前高考正常发挥,考到南方一所财经学院,小文当年也曾在考试后预测说她姐姐要沿着水路走,果不其然,一纸通知把她带到了遥远的长江上一个美丽的城市。所以大家对张仲文还是蛮有信心的。
“也许可能然而差不多没准不一定啊……你们各个都是党员,怎么这么迷信呢?再说我就是一神棍骗子,说话做事就是在污染社会环境,我的话没得信。”他明显是说给他爸爸听的。那一旁他爸爸已经在摩拳擦掌。
“别给你脸你不要脸!你说还是不说!”他爸爸一拍大腿站起来,用手指着他鼻梁说。
全家人一看,连忙拉住他,这时候乔月明顺水推舟地说:“小文,你就说了吧,要不然你爸爸真发起火来我们也是拦不住的!”然后狡猾地笑笑。
张仲文倒没有害怕,只见他叹了一口气,伸伸胳膊说:“我大功哥的前程自是不必咱们一家人担忧,只是现在我说什么都为时尚早,天机不可泄露,我不想惹麻烦上身。而且我现在要是说了,恐怕我大功哥的运气会受到影响。”
“那你就是知道,不说了?”大家都问。
“不是。我只想说给我二舅一个人听……这件事知道的人太多,我会折阳寿的!不过你们要是想让我早死的话,我倒是也不怎么介意。”
他这么一说姥姥不愿意了,连忙紧张地张手说:“你们都出去,让月明听小文说!”众人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看张仲文一脸严肃的模样也都暗暗乍舌,老大不情愿地被老太太推搡出去。当门口被关上的时候,张仲文就很大声地对乔月明说:“二舅,你对我大功哥真好,你真是太关心他了,不象我爸,我死了他都不知道的。”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声就闷响,但很快就镇静下来,好象是被人拉住。
“小文,你别那么说你爸爸,其实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是啊,我长大了以后就明白了,可我没长大的时候谁管我啊?不说这个啦,二舅,我就告诉你一下我大功哥的前程吧……不过嘛……”张仲文用寂寞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口袋。
“嘻嘻……二舅知道你的行情,大仙可遇不可求,心诚则灵不发愁,不是天机不可泄露,就怕疏通资金不够对吧?”
“你对我的话很熟的吗?”小文斜眼看着他。乔月明会意地拿出钱包,“噌”地抽出一张百元大钞,亮在张仲文面前,“小文,拿去花吧!”
外面又有人撞了一下门,可是好象悉悉唆唆地又被人拉住了。
张仲文很苦恼地说:“这不行,你是我舅,我收你的钱太多我良心不安。”
“没事的,这点钱九牛一毛了!”乔月明笑脸上笑出一朵大花。
“不是你想的那样啊!我泄露了天机其实自己没有什么事情的,可是我怕影响我大功哥啊,你知道的,是他考大学,如果我把他的事情说出来,知道的人越多他的运气就会越差。搞不好还会相反呢!”张仲文拉过他舅舅的脸,把嘴贴在乔月明的耳朵上绘声绘色前前后后地那么一说,乔月明顿时乐得眼睛发出精光来,脸上汗珠子滴滴答答地直望下掉:“真的,小文,你可不要骗我啊!”
“真的,你就放心吧!”
“谢天谢地!”乔月明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他眉飞色舞地拍着小文的肩膀说:“二舅真没白疼你!”
“你先别这么说,你要是真对我好,就把嘴把严了,别告诉任何人;不然不但我会减阳寿,而且我大功哥的事就会被毁了,知道吗?“张仲文盯着他舅的钱包看着,捏出一张十元的钞票又说:“这钱是一定要收的,规矩不能破,可是因为你是我长辈,只能用十块钱意思意思。不过,如果第二个人知道了,就要给我二十元,第三个人就是四十元……如果不给的话,后果就是我先前讲的那样……二舅,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要再对别人讲了啊!”张仲文的声音出奇的大,不过乔月明因为过于激动,也没有起疑心,他感动地说:“好,好!我一定不对别人说!”

第二天早上张仲文懒在被窝里呢,她的妈妈就在去上班前来到他床前,一拍他。“你干嘛呀!”张仲文最恨别人捣乱他的晨睡。
“妈最近忙,没怎么管你,这里有二十元钱,你自己买点什么学习用品吧。”离他上高中还有两个多月,乔月兰超前地关心起他的学习用品了。
“哦。”他懒洋洋地支应着。
上午九点,姥姥慈爱的双手搭在正在看电视的小文肩膀上,“小文啊,你不是想吃核桃糕吗?姥姥给你钱你自己去卖着吃啊……”说完好象以前那些核桃糕都是她吃了一样很内疚地笑笑。
张仲文看着四张十元的钞票发楞。
中午时分,他二舅妈做完了家务,擦着手对对小文说:“小文啊……舅妈知道一直想去省城玩,可是身上没有钱怎么行……”
……

天又黑了,张仲文关紧了自己的门,躲在床上数钞票,一变数一边捂着门牙笑:“嘿嘿……他们真好骗……不是我贪心啊,都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
“当、当”外面有人敲门。他慌忙把钱锁进他的柜子里,去开门。
门开了,神情憔悴的杨立功下了晚自习刚回来,因为疲倦他脸色很难看。“姥姥要你下楼吃饭……”他有气无力地说。
“嗯。”看杨立功这个样子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轻轻答应了一声就关上了门,随着他哥下楼。张仲文进入青春期后身高窜得很快,差不多要和杨立功平齐。以前杨立功回家都会和他说说笑笑的,现在不知是因为太累还是心里有压力,连句话也不愿意对小文说了。
刚吃完饭杨立功又要看书,他拿起书包的时候姥姥心疼地说:“大功啊,你就歇歇再看吧。眼睛都要可都要累坏了!”
“奶奶我没事。”他默不做声地回了房间。
房间里闷得要命,夏夜里一丝风也没有,杨立功做着数学题不多久就出了一身汗,头昏脑涨。实在是做不下去了,就拎了一本历史书来到楼下的葡萄架下面,拉开电灯,做在椅子上背那些乱糟遭的地名人名。可是没等看了几行,那些蚊子小咬就象轰炸机一样围了上来,在他身边绕来绕去,瞅准了机会就想叮他。他苦恼极了,在学校里一天的劳累已经让他身心俱乏,现在被那些小东西和炎热的天气一闹,更是心烦气躁,苦不堪言。
“哥,你累了?”小文下了楼,拿着扇子搬来一个椅子,坐到他身边。
“……”杨立功苦笑。
张仲文见到电灯下那一群蚊虫,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墨绿色的小棍,找出准备好的火柴点燃了,夹在篱笆上。它发出一股清凉但又古怪的气味,不香也不难闻,很快那些蚊子飞蛾就都嗡嗡地逃命般开溜了,杨立功知道是小文为他好,感激地笑笑。
“哼,小小蚊虫蝼蚁,岂耐我何?”张仲文半躺在一旁的竹椅上,摇着扇子看着一本金庸的小说,得意洋洋地说。杨立功继续低头看书,渐渐的,他鼻孔里钻进的气味越来越强烈,他只觉得大脑里好象有一股清风在荡漾,原来那些浑浑噩噩的感觉一扫而空,现在神清气爽,心里分外空明,读起书来也十分舒爽。
可是过了一会耳他发现不仅仅是脑海里有风,他身旁也有风;一抬头见张仲文的胳膊从旁边伸过来,一下一下地在给他扇扇子呢。他想开口说什么,可是他知道小文的脾气,也知道自己说不过他,索性幸福地撇了撇嘴,继续看书。
一轮明月悬挂在半天上,葡萄藤叶的新鲜气味混合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燃烧着的暗香,杨立功看着看着觉得自己好象在被人盯着;他斜眼向张仲文的方向瞄去,只见那小子用书捂住脸,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那书好象好长时间也没有翻一页。
“你看我干什么?”杨立功好笑地说。
“呸!我才没有看你呢。我在看对面的葡萄叶。”张仲文白了他哥一眼。
“哦……”杨立功点点头。
“为什么我背这些东西那么慢啊,昨天看了今天就忘了,你要是能把你的脑筋借给我用一用就好了。”杨立功烦躁地对着书说。
“你借脑筋有什么用?我的脑筋就是接给你你也不会用的,嘿嘿……”
“小文,我觉得我就是这么看下去,也是白费力气……无论是英语还是历史地理,那些要背的东西我总是记不牢,你看,同样一篇英语课文,我的同桌只要看两遍,就能背个八九不离十。我呢?哎……”杨立功痛苦地说。
“那有什么了不起?”张仲文朝地下吐了口唾沫。
“和你当然没法比啊,我当然就不行了。”
“大功哥,你别愁,过了今天,就算是计算机也比不上你。”张仲文仰头看天,好象在等待着什么。
“你别拿我开涮了。”杨立功摇摇头,继续看书。看他哥心烦,张仲文的扇子摇得更勤了。等到月过中天,杨立功困倦得实在打熬不住,就对小文说:“不看了,回去睡觉吧……”
“不行,你再看一会儿!”张仲文四面张望,心不在焉地说。
“我都要困死了,再说我看也是白看,我什么也记不住的。天太晚了,你也回去睡觉吧……”杨立功上眼皮打下眼皮,实在是坚持不了了。
“再等十分钟!”张仲文一把拉住他。

里屋的大座钟敲了十二下,月光爬上南墙,满天星斗诡异地眨着眼睛。忽然张仲文对着葡萄架的后面就喊了一嗓子,“快下来啊,还愣着干什么?”
杨立功惊奇地一回头,只见南墙上轻巧地跳下来一个黑影,三步两步跑到他俩面前,笑嘻嘻地说:“张大哥!杨大哥!”杨立功一看,身前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俊小伙,眉眼很熟,可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深更半夜的翻墙入院,还管比自己都小的人叫大哥,不是神精病也是脑筋有问题。刚想问你他是谁啊,他已经发话了:“杨大哥,你不记得我了么?四年前我和老黄遭到天劫,幸亏你仗义相救,我们兄弟二人才大难不死,今天得到消息,说您有烦心的事,所以特意赶来助您一臂之力……”
“行了……行了……不用嘴上说的那么甜,小胡,你快把东西拿出来!”张仲文见来了外人,竟然摆出架子,地主大爷般躺在椅子摇着扇子口气猖狂地说。
那小伙也不生气,很客气地很小心地对张仲文说:“可是,张大哥……用过之后……”
“哎呀知道知道,那是你的宝贝,我不会霸占就是了,等我大功哥靠完试之后,我一准还你,要是我大功哥用得灵,我再送你谢礼!”张仲文不耐烦了。
“谢礼就不必了,我知道张大哥是守信义的人。”他说玩一低头,双手捂着嘴,一使劲,竟然从嘴里吐出一颗鸡蛋大小的珠子来,那小东西自己会发光,金灿灿的,捧在手心还在旋转。那人把珠子递给杨立功,杨立功不明白地说:“你这是干什么?”
张仲文走过来,拿过那珠子对他说:“大功哥,张嘴!把他吞下去!”
“干什么你啊?”杨立功见那东西那么大,要是塞进自己喉咙里,他不咽死才怪;再说那是刚从别人嘴里吐出来的,还沾着口涎和唾液呢,看着就怪恶心的。
“小胡,帮忙!”张仲文一招手。那人过来笑眯眯地在他脑门上一拍。他就觉得自己眼前一黑,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挣扎间自己的嘴被扒开,一个热呼呼滑溜溜的东西顺着喉咙一下子就钻进了自己的肚子里。恍惚间他还听见小文说:“早这么乖该多好!”
他只觉得肚子里象着了火一样,一个东西沸腾跳动着;他接着又被人一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妈妈叫杨立功起床,他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背英语生词。一觉醒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些什么他也记不得那么多了,他拿起书先要读一遍课文。那卡尔马克斯如何学习外语的文章他以前也背过,不过时间太久早就忘得七七八八。他硬着头皮一路读了下来,可是读着读着就觉得不对劲,他的脑袋里好象有了一面镜子,他看过的语句和单词都生生地印在那里面,他一闭上眼睛,就可以清清楚楚地回想起来……他觉得自己今天记忆力格外出色,他换了一篇比较生也很难背的课文试试,果然,那些文字就象长了腿一样,自己从头他的眼睛蹦进他的大脑里,站住了,连甩都甩不掉!一个早上他奇迹般地背了整整一册书,他自己都不相信,以为是在做梦,可是吃过早饭后他还是可以把把些东西倒背如流!
上午他来到学校,发现何止是英语,不管是什么物理化学的公式,还是什么历史地理的条条,凡是他用心看一遍,无不过目不忘!而且老师讲解的什么东西,他今天听起来更加透彻明白……做题举一返三手到拈来,写文章下笔如流不废吹灰之力。
中午杨立功一路飞奔跑回家,满头大汗地闯进门,正好看见张仲文在院子里浇花,他欣喜若狂地抓住小文的肩膀说:“小文,出鬼了!我今天好反常啊!我跟你说……”他原原本本地把自己大脑和精神上的变化说了一遍,原以为可以让他大吃一惊,没想到小文却严肃认真地对他说:“大功哥,这事儿你就别对外人说了,你的这股聪明劲只有一个月,到你考完试你就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呸!我天生就聪明,最近开了窍而已。”他摸着小文的头得意地说。
张仲文摇头苦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那年杨立功高考发挥之好简直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平时寂寂无名的他待带分数下来的时候竟然是全县文科第二名。轻松地被坐落于省城的一所大学录取,再加上他继父的关系,很容易就进了一个很好的专业,德语系。录取通知一下来,全家欢喜。可是杨立功自己却没有太多兴奋,因为在他考完试不久他就作了一个梦,他梦见一个火红的张着长尾巴的动物蹲在他身前叫了三声,他肚子里一抖吐出一个圆球,醒来后他的超强的记忆力和理解力就消失了,他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个不太聪明也不太苯的平凡普通的杨立功。
可惜张仲文并没有分享他的快乐,那年他很早就到他师傅那里去了。杨立功自己跑到灵月寺去看他,告诉他自己考上大学的消息。可是汗流浃背地翻山越岭来到那里,那小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据说是临时雇来看房子的老头说这里的人早就走了,至于到哪里去了他也不清楚。
杨立功在家里等着小文回来,可是等到叶落秋至,他要开学也没见到那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们口。等他前脚上了火车,张仲文才风尘仆仆地回到家。进门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杨立功已经走了,嘴上没说什么,可是那几天他吃饭明显不积极,没精打采,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的。
张仲文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了杨立功留给他的小熊饼干,那是杨立功自己没有吃留给他的。其实小文从不缺少这些小食品,可是他觉得小文似乎很听这些饼干的话,每次他用这巧克力味的小东西一诱惑他,口里法力高强无所不能的张仲文就会对他俯首贴耳。其实张仲文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愿意听从他哥哥的话,只不过他觉得平白无故地就那么乖自己很没有面子,所以小熊饼干就成了掩饰他自尊的道具。其实就算是杨立功什么都不给他,他也很乐意听他的话,他哥就是一个尊贵的王子,而他则是守护在王子身旁的一个大法师,他可以没有理由地孝忠于他的王子,虽然还不至于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可是那种为自己哥哥做事情的归属感与荣誉感,是很甜蜜也很心甘情愿的……当然,这种感觉他绝对不会让杨立功知道,这是他心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生根发芽的一个秘密,早就在那些成长的岁月里就和他的灵魂和思想有意无意地交融掺杂,不知不觉地成为他生命意义的一部分……

从那以后,上了高中的张仲文就进入了一种很虚幻的生存状态。他和林森、青海还在一个班级里,象那时候所有的高中生一样学习学习再学习。 他心里没有具体的目标,他的学习成绩不算出类拔萃,也是名列前茅;可是他似乎从没有产生过考清华北大的想法。他的学习是一种很机械,很本能的活动;他感觉他在学习是为了使自己的大脑里装满有意义的内容,而不去想其它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自从杨立功走了之后,张仲文就显得比以前更加成熟了,他的那种成熟不是常见一般意义上的成熟,而是那种阴郁的,狡猾的少年老成的可怕成熟。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似乎他身上各种不可思议的能力也在扩大和延伸。张仲文的父亲家里都是地方官宦,他们的那种社会集团是一个奇妙的组织,那些中层干部都在地方上从事党政工作,都很富裕——而文明落后的地方富裕和迷信总只相辅相成的,所以红白喜事大操大办是很平常的事。张仲文自幼成名,对各种人力难及的事情很有一套,所以地方上的人有什么特殊问题总愿意找他。张仲文的父母亲人虽然对此很反感,无奈官场上人场复杂的人情世故裙带关系怎是一句话可以说得清的,有的时候为了家族利益张仲文的家人难免牺牲一点原则。
李县长家乔迁新居,张仲文在人群里指指点点,门要朝西,窗户不能朝东;王书记家老母亲总说梦话,张仲文一把黄纸烧得楼内楼外浓烟滚滚;赵局长家半夜里盘子碗自己掉到地上,张仲文手起刀落芦花大公鸡身首异处,鲜血溅在他文静的脸上。大家都夸老张家的孙子老乔家的外孙知书答礼懂得人情世故而且道行高深,为地方上老百姓排忧解难功德无量;他在学校里努力学习谦虚谨慎从来不摆大仙架子。可以说,张仲文的高中生活是很充实的,他从不埋怨自己过于繁忙的学习与“工作”。有一次是县工会主席老胡做买卖陪了几万块钱,他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就找张仲文求转运,张仲文告诉他,那是因为一只赖蛤蟆钻到他死去的老爸肚子里去了,镇住他家的财气,要想消灾只有开棺掏尸;一行人来到坟地三下五除二刨开荒坟,掀开烂了一多半的红木棺材露出一条干枯的腐尸,臭气熏天中周围的人又怕又嫌,迟迟不敢动手,张仲文骂了一声:“真没用!”竟然一下子跳进坟坑,一撸袖子把手望那因受潮而膨胀的尸体肚子里一插,泥浆腐肉飞溅,他手腕一转,轻巧地抓出一只还咕咕叫的大赖蛤蟆,翻身回到地上。旁边的人大惊失色,胆子小的都已经倒地呕吐起来,却听那小书生捏着蛤蟆沉静地说:“还等什么?”
就在一阵敲锣打鼓的聒躁中,香火满天,飞纸飘扬。
孝子贤孙哭成一片。
却没有人看见张仲文脸上露出的是浅浅的寂寞与无奈。
和困顿的悲哀。

(下)

高中的第一个元旦,例行公事般地组织元旦联欢。张仲文等人参加了一半,就对这集体卡拉OK完全失去兴趣,中途开溜,跑到张大勇家去找乐子。大勇初中二年就退学了,他和他妈妈都觉得他不是上学念书的料,不如回家里干活挣钱来得实在。于是大勇就学了开车在家里跑买卖,几年下来,简直要比他爸爸当年还要风光。大勇肯吃苦,又能干,夏天倒水果服装冬天卖鞭炮年货,他是捞钱的耙,他妈妈是装钱的匣,母子二人把日子过得倒也红红火火。也就是大勇还小,要不然他妈妈早就给他说媳妇讨老婆了。
那几天天太冷,大勇闲着没事做,早就想邀约小哥们一起打麻将吃火锅,无奈其他人学校里太忙,根本倒不出功夫来玩。今天机会难得,大家聚在一块儿,又吃又喝,想闹个通宵。
到了天黑,大勇他妈妈出去串门了,大勇突然神神秘秘地对大家说:“你们这群大学生,看书都要学愚了,今天我给你们开开眼……”说罢关上门,拿出录像机,又从炕沿底下摸出一盒没名的录像带,嘿嘿笑着。
“这是什么啊?武打还是枪战啊?”林森激动地说。
“哼……小样,既有武打也有枪战……这可是真刀真枪地干啊!”大勇笑得极其诡秘。
电视上一片雪花过后,在一间浴室里出现了一个女人,她很平静地面向观众解着衣服扣。外衣很快就被脱到了地上,露出她高耸的胸部和俗艳的乳罩。她娴熟地把双手背过去,看样子是在解那后面的拉环。
稳重的青海现在看起来更稳重了,不,应该说是僵硬;林森被吓到了一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一动不动;大勇看着他们的表情,暗自发笑。接着那女的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脱得精光,赤裸裸地在镜头前在淋浴喷头下用水冲自己的身体——但她的目的好象不是要洗澡,而是故意在水流前摆弄自己的身体及她的各个部位……生怕大家看不清楚还有很多特写——嘴唇、胸部、腰、以及女性最为隐私的地方。而且这录像里还搭陪了一首很可笑但很有诱惑力的曲子,那女的随着音乐在自己身上轻点柔搓,搔首弄姿。时不时地还媚笑一下,鼻孔里哼出一声暧昧的声音。这下可好,屋里的几个半大小子都被勾了魂一样,木偶般在电视前呆呆地仰脖随着那丰乳肥臀辗转腰肢目眩神迷。
大勇在社会上混了一阵子,这种东西早就见怪不怪了,他很有成就感地看着周围的纯情少年接受他的特殊教育,他眯着眼睛看着面红耳赤的青海和林森,发出得意的笑,转身望向小文,只见张仲文困倦地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对他说:“你就给我们看这玩意儿啊?”
“怎么?小文?你看过的?”大勇有点吃惊,他发现张仲文似乎丝毫不感兴趣,那一幅百无聊赖的嘴脸和大汗淋漓遍体僵直的林森和青海形成强烈的反差。张仲文固然要比他们小一些,可是也有十四五岁了,见了这活色生香怎会一点反映也没有呢?唯一的解释就是张大仙见多识广,对此已很有阅历。
“这就是所谓的黄色录像带吧?都说国产的没意思,如今一见果然不出所料。”
“小文,那你看过外国的?啊!你爸爸和舅舅总出国,他们一定带回来过外国的带子看是吧!?”大勇眼睛发亮,感动地对他说。
“啊呸!我家人才不看这种东西呢……他们都直接去夜总会什么的……嘿嘿。”张仲文神秘地说。
大勇见青海和林森木头人一样坐在那里,坏坏地一笑,对小文说:“唉!要不要掏掏鸟窝啊?现在货可一定很大!”
张仲文狞笑点头,二人会意,悄悄绕到猎物身后;青海林森看得入神,天塌了都不知道。说时迟那时快,大勇一只手直奔青海裤裆,小文也摸到林森两腿之间,“哇噻!”二人同时故意大叫:“不会吧!!”果然隔着棉裤那里面是隆起坚硬的物事,而且还散发着热量。青海林森反映过来,一把推开他俩,青海羞得脸通红:“干什么,大流氓!”
“哈哈哈……”二人狂笑,“问你们自己啊?为什么会这样啊?”大勇质问。
“……废话,我们是男人啊,看了这个当然会……”青海支支吾吾地说。
“哼!算了吧,你们两个才是大流氓,看了女的洗澡就想入非非了吧!”张仲文脸不变色心不跳义正词严地指着他们说。
“你……“林森刚想说”你还不是一样”可是他发现张仲文真的很镇定,一点也不象自己那么激动,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我才不象你们呢,没见过世面!就凭我一身道行,这骚货那几招连爷爷的皮儿都擦不着,要是这种东西也让我动了凡心,那可真让人笑掉大牙了。”张仲文半坐在炕上,似笑非笑冷笑加苦笑地说。
大家知道张仲文不是普通老百姓,嘴上虽然不满,但心里却的确是相信他的话,也不由得暗自佩服他的道德修养和超强定力。
就在他们说笑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镜头里出现了一个男的。那家伙模样看起来斯文,可是做起事情来真是爽快,谁知道他怎么就三言两语就把那女的给搞到床上去了。宽衣解带之后并无废话,好象也不在乎是在镜头前,一番狂野之后大行其是,真的是象大勇说的那样:“真刀真枪地干了起来”。
或许是他们做的很精彩,或许是观众都被吸引,总之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只有那从电视里传来的淫声浪叫,那里面叫一声,大家的头发就跟着跳一下;看到高潮处只听张仲文嫌恶地说了一嗓子:“无聊!你们看吧!我要回家了!”
大勇回头说:“怎么看得好好的你就要走啊?”
“哼……你们太低级趣味了……你们自己慢慢欣赏吧,我姥姥等我回家呢。”说着穿了鞋就要出门。大勇喊:“我送你啊?”
不你用了。你陪着这两个流氓好好看吧。”张仲文走得慌慌张张的。
“嗯……真是妖精,这么过瘾的东西都不看。”大勇迷惑而无奈地说着,那边上林森和青海目露凶光,鼻孔都要冒血,除了电视什么也不知道了。

张仲文顶风冒雪地回了家,姥姥一见他进门就发现他脸色不对。把他叫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摸着他的脑门说:“小文啊,你吃点药吧,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发烧呢?”
“我?有点吧……”他抱歉地笑笑,好象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你吃过饭了吗?”姥姥又问。
“在大勇家吃过了。”说完他匆匆跑回自己的小屋。他开了台灯,换了衣服,随便找了一本什么书看了起来,忽然姥姥敲门拿了一杯热水进来,手里捧着几片药对他说:“你把这个吃了,外面那么冷你跑了一天,怕是要感冒。”
看着姥姥慈祥的面容,他乖乖地吃了药。姥姥让他早些睡觉,因为明天还要上学。姥姥刚要出去,就听张仲文用一种微弱的声音在说:“姥……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坏小孩?”
老人没有听清楚,转身来到他身边,问:“小文你说什么?”
“姥,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很坏,我从来都不象一个小孩,你们都很怕我的是吧?”
老人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温柔地说:“你怎么是还小孩子呢?你都这么大了,姥姥的小文都已经都是大小伙子了……再过几年就要说媳妇了!”说完在他的鼻子上一捏。
张仲文没有笑,他忧伤地又问:“姥,我是妖精啊……你不怕我吗?”
“这孩子,你别听那帮人瞎说。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妖精,你是我的小文啊,姥姥的乖外孙。”
“如果我真是一个妖精呢?我和别人不一样的……我……”
姥姥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再说话。“你要是妖精也是我的小文,我的小妖精。”

姥姥陪他说了一会儿话就出去了。留下今天心情特别奇怪的张仲文独自在床上发呆。他心跳得厉害,耳鸣,混身发热,原因不明。他无聊极了,眼光一扫看见杨立功留给他的小熊饼干放在桌子上,他拿过几片,观察着可爱的小东西。这是一种面向幼儿设计的小食品,因为掺了巧克力粉的原因散发出深棕色,用模子压成一只只憨态可鞠有两只耳朵的小熊,眼睛的部分是黑色的巧克力,点在他们的头上,使那些小熊看起来呆呆的,用一种好奇的眼神在看着世界。有的时候张仲文都不太忍心把它们吃下去,能这么看着就很好了,而且他一直怀疑那些小熊都是有灵性的,可以听懂他在说什么。
他看着看着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挑出两只小熊来,左手一只右手一只,左手的小熊开始和右手的小熊对话。
“你什么时候放假回来啊??你是不是在大学里面交女朋友了?”
“没有没有啊。保证没有。”
“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又要到我师傅那里去了,你就听不到我给你讲杨家将的故事了。”
“可是我们还没有放假啊。”
“你们学校真讨厌,放一把火烧掉算了!”
“小文你怎么那么坏啊?动不动就要杀人放火的。”
“我喜欢啊,你能把我怎么样?”
“小文你有没有好好学习听姥姥的话啊?”
“有啊,期中考试我是班级第三名。”
“你怎么不考第一名呢?真苯!”
“枪打出头鸟,第一名压力多大啊,第三名很好啊,不会有人和你抢,也不会有人嫉妒你。”
“你要是考第一名大功哥奖励你。”
“你有什么东西可以奖励我?我才不要饼干呢,哄小孩子的东西。”
“那你要什么?”
“我想想……”
“别磨磨蹭蹭的,快说。”
“我要……”
那两只摇摇晃晃的小熊停止了对话,配音演员双手凝固在空气里。他举着饼干眼前却是另外一幅景象,那是波光粼粼的水下,对面是杨立功微笑的脸庞,他漂浮在水中,杨立功的双臂围拢,那凄迷的黑眼睛认真地看着他,哥哥没有温度的嘴唇碰触在他的脸颊。刹那间他不再呼吸,他不再思考。
“我要……”小熊动了一下。
“我要……我要……”
小熊什么也没得到,张仲文的手一松,它坠落在床上。
张仲文知道这房间里没有别人,那些小熊的对话不会被任何人听去。可是他说不出来,他怎么也不敢说“你要是再亲我一下,别说是班级第一名,就是世界第一名我也考给你看看”。他被自己这种看似合理但是没有依据的要求和希望所镇惊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被他哥亲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在他原来在心里一直都历历如新念念不忘的却是那一瞬间的感觉,在被窒息被淹没之前的那一秒钟的接触。他还想再体会一次,或者说,他不想只要那一次。
张仲文毕竟是张仲文,修炼千年道行高深,斩妖锄魔战无不胜;这小小杂念岂能让他挂怀。他张开嘴把两只小熊往里面一扔, 嚼巴嚼巴出去刷了牙就上床睡觉了。
可是脱了衣服王被窝里一钻,闭上眼睛之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脑海里竟然是先前看过的录像片里的场景。他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妈的,就开始念师傅传授的各种经文回想诗词歌赋以及马克思列宁主义著作。可是那床那屋子似乎更清晰了,一个人隐隐约约地出现在他面前,让他三分惊奇七分兴奋的是那个人不是那个洗澡的女人,而是更接近于那个一丝不挂的男人。

张仲文心里的四书五经风卷残云般没了影,他的世界里只有这样一个裸体的(不是很清晰)男人的影像。健壮的肩膀,宽阔的胸部,和……熟悉的下巴。那个人很不要脸地朝他走过来,用东方人特有的暗黄色的肌肤贴进张仲文。伸出手来,不是女人那种柔软的无力的手,而是粗糙的很有质感的手,在他的脸上目的不详地抚摸着,调戏着,张仲文又骂了一句他妈的你要干嘛,可是人家似乎没有听见,更加放肆地在他的腰他的脊梁上揉搓起来。张仲文浑身发软,发颤,发抖,最后是发热。含在口里那句“住手”融化掉了,他靠近那个人,想看清楚他倒底是谁。终于他的鼻孔里闻到了一股熟识的气味,那个人也抬起头来,浓黑的眉毛,高耸的鼻梁,温柔的眼睛,不是他的大功哥又是谁?
大功哥拥抱着他,张仲文感觉到自己似乎也完全赤裸一样。火热的身体交结在一起,磨擦出带电的火花。大功哥轻声地在耳边说:“小文,你想我么?”
此时此刻张仲文是没有伪装的张仲文,他不需要再逞能作大仙,他乖乖地回答:“想。”
“我也想你啊,我的小文。”大功哥把脸靠得很近,终于他把嘴唇贴在了张仲文的身上。

庄子在做梦的时候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蝴蝶在飞舞;弗洛伊德说梦见飞行是人类性欲望被压抑的体现。贾宝玉在梦中与神女的化身秦可卿那里接受性教育乐不可支,却在醒来的时候被使唤丫头花袭人趁火打劫破了童子之身。佛家口口声声说六根清静无欲则刚,你看那西天极乐光明殿上,反弹琵琶舞袖飞天,哪个不是三点尽露姿色撩人?若是讲空既是色色既是空的理论来搪塞,说那些菩萨罗汉各个都是慧眼灵通,都能将色相皮囊置之度外,红粉佳人不过是盆景摆设艺术装修,姿色穿眼过佛祖心中留,他们怎不找那吃人的罗刹喷火的夜叉,在雷音寺里弹歌起舞,更不能更让大家体会众生疾苦,有益修为?亚当夏娃在伊甸园里吃得饱饱的一天到晚没事做闲得磨牙上帝也不是不是不知道,非得特意告诉人家那是禁果不能吃,要真不想让人吃你那么能耐便找个地儿藏起来不说不就完了吗?这事就好象在大道中央放一盒,里面写上:逗你玩;外面写上:都别看,最后主管精神文明建设的老头老太太在旁边蹲坑,就等人看完之后说那句“操你妈的”他们好开条罚款一样。亚当夫妻二人就被罚了,他们被赶出园子以后上帝没事就偷着乐,心想以后可就有工人农民起义、奥运会、名人绯闻和一百八十集电视连续剧看了。
凡上所述,无非是想说人间琐事,食为天,性乃大。虽食色性也,但人是一种不完美的动物,即便分为三教九流,千根万种,在此问题上也是各个尴尬。世间性事,一为交配,二为交欢,两者都是你情我愿才方能尽兴如意,管你是道德君子良家妇女,还是富贵王侯人中龙凤,脱了裤子都是人,大家心知肚明,谁也别说谁。

长夜过后,清晨乍醒。张仲文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张仲文了。虽然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可却没有料到是这样一个结果。他在洗漱的时候对这镜子看着自己,他发现自己的脸上除了几颗讨厌的青春痘外,多了的是一种忧虑凝结的自信。他从小到大面对过很多麻烦棘手的事情,他都能很轻松完美地解决;而他也相信,发生在自己心里的这一件事,或许要花一些代价,但他也不是没有胜算。
只是,他还在想,那对与错的问题,是不是他能分得清的。





文章回贴

回贴人: spoondrift 时间: 2004-08-15 19:46:41
小文不是仙,他也有情感!一有感情就完了!

回贴人: xyau 时间: 2008-10-09 21:21:20
少年的烦恼啊。
最后关于食色性也的一段很有意思。

小文正传(上篇第八章*完结篇)苦海升明月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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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苦海升明月

杨立功这一年从大学放寒假回来,一进门就看见花枝招展的笑茹新烫了卷发,捧了一本言情小说在沙发上磕瓜子,一见他就大叫:“大功哥!你回来了!哎呀,想死我了!”她一蹦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五香瓜子撒了一地。她长得和笑梅很象,可是性格完全相反,笑梅是很立事很稳重的那种成熟的女孩,可是笑梅似乎永远长不大,是个毛毛草草的娇小姐。他的弟弟小宏也从电视机前会过头来,高兴地跑过来抱住他的腿一口一口大功哥大功哥地喊。他坐了五六个小时的火车,两个小时的汽车,又累又乏,疲倦地抱起自己的弟弟,把他在空中转了一圈之后问:“你想不想哥哥?”
“想。”小宏呀呀地说。
“大功你回来了,我和我爸还想开车去接你呢,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到家了。”笑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她上大学以后剪了短发,看起来更加文静,婷婷玉立。在大学里追她的男生可以编一个连,其中不乏文武双全财貌俱佳者,可是都被她用从张仲文那里学来的小招数给打发掉了,在她心里,早已经没有太多空间容纳别的什么人。
杨立功一见到笑梅脸就有些红,说话也不流利了。好在家里大人招呼他过去吃饭,他才平静下来。一大家子人围在桌子前对他问长问短的,他忙与应对,几乎都没怎么吃饭。最后还是细心的奶奶一拍桌子说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这才让杨立功安静下来。可是吃着吃着他撒目一圈,忍不住问:“小文呢?又到他师傅那里去了?”
乔月兰苦笑说:“没有办法啊,他谁的话也不听,就听他师傅的……好在他师傅能管住他,要不然他现在是越来越把自己当神仙,狂的不成样子了。”
“那他过年也不回来吗?”杨立功继续问。
“估计他在他爷爷奶奶家里过了年能来姥姥家呆几天,不过也没有准……”
“哦。”杨立功埋头吃饭。
“大功,我在学校的时候给你打了一件毛衣,吃完饭你试试。”笑梅平静地说。
“哎!姐,怎么没有我的呢?”笑茹吵了起来。
“吃你的饭!”笑茹的妈妈白了她一眼,使个眼色不许她再说话。


杨立功虽然不是小孩子了,可是今年却特别盼望着过年。他在家里除了和笑梅聊聊天,哄哄弟弟妹妹之外并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从学校里拿回来的书唯一作用就是增添了他来回旅途上的行李重量,他似乎连把他们从包里拿出来的兴趣都没有。有好几次他冒险进到张仲文的房间里去想寻找一些好玩的东西,可是那个奇异的小屋子里不是上了锁的抽屉就是贴着写了古怪文字的封条的门,什么也没发现,什么也发现不了,他百无聊赖地穿着拖鞋在站张仲文的房间里四处观望,一不小心竟然在小文的床前发现了一个陶瓷的小罐,他好奇地拿起来,一摇,里面发出叮铛的响声。他一倒,竟然是一串钥匙!
杨立功心里窃喜,暗想:我终于可以看看这小鬼屋子里都藏了些什么物事了。
他知道这算是侵犯个人隐私的行为,可是好奇心作祟,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心跳加快地打开一个柜子,大失所望,原来里面放着不知道那个年代的线装书,他连动都不敢动,心想怕是用手一碰就会散掉。可是在那一排文物之上放着一个花花绿绿的的本子,很新,他顺手一翻,失声笑了出来。这是一本张仲文手写的册子,名字叫《无敌大法师物语》,张仲文日本的卡通漫画看多了,就是这个结果,还“物语”呢。他饶有兴趣地一页一页地看了起来,竟然被张仲文的幻想奇谭所吸引。这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分了很多章节,主要讲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里有一个年轻的王子统治着一个小国;可是那个王子似乎很弱智,也很容易被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所欺骗和迷惑;每次都被可怕的怪物抓去,但每次都被他手下一个忠心耿耿的厉害的魔法师所救。那个魔法师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说话的口气和小文一模一样;而那个王子被塑造的很软弱,又老实又好欺负,明显影射他杨立功其人。杨立功知道这是欧洲童话故事里公主与骑士的男装版本,又好气又好笑,尤其是看到有一章喷火飞龙向王子勒索巨额“保护费”的时候,简直就是对他形象的丑化,他忍不住了,找来笔嘿嘿笑着增加了很大一段,那个嚣张的魔法师最后被变成了一条蛇,关在王家动物园里每天向人民展出,周六周日还免费。
他写完之后很是得意,想象着张仲文看到这一段后气急败坏的表情,和那种一半撒娇一半调皮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没想到一抖手那本子翻到后面空白处一页,几行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地蜷缩在一角。杨立功拿起仔细一看,顿时呆住。
如果我真是一条蛇的话,他还会不会象过去那样喜欢我?愿意和我在一起?
如果我可以变成一条蛇的话,他会不会把我抱在手心里,继续听我对他讲话?
不过,不管我是什么,我都会永远听他的话。

让杨立功彻底失望的是,张仲文连过年都没有回姥姥家。他只在他爷爷奶奶家里匆匆过了除夕就又回他师傅那里去了。而且后来也是这样,每次几乎都是杨立功刚一放假回家,张仲文就已经到他师傅那里去了;每次他前脚迈出家门,张仲文后脚就回来了。在他大学的前三年里,只见过张仲文不到两次,一次是张仲文他爸爸带他到省城里看病顺便来探望他,还有一次是十一国庆节他回家里碰见小文也在放假。
他眼里的张仲文在明显变化。首先是张仲文长得很快,虽然还是那样的娃娃脸,可是他的的确确出落成一个高个子男孩,如果安静下来的话也多少给人一点文质彬彬的感觉;还有,他不象过去那样主动对自己说话,即使是说,回答也很简单。张仲文不再象过去那样喜欢缠着自己,好几次杨立功都觉得张仲文在盯着他看,可是当他转头的时候张仲文已经顾左右而言其它了。杨立功在大学里时常给张仲文写信,内容无非是督促他学习再加点问候而已;可是张仲文一次都没有回过信。他觉得张仲文在躲避着自己,而且绝对是有意的。以前在他身边叽叽咤咤热情开朗的张仲文不见了,现在的是一个在他面前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张仲文,他不喜欢,他很失落。他认为问题在于张仲文上了高中以后学习压力大,再加上青春期男孩心理有变化,所以就是这个情况。

当杨立功念到大三的时候,张仲文也该高考了。
那年杨立功的学校里搞基建,教学楼翻修,六月初就提前放了假。杨立功回到家,就赶上张仲文报志愿。
关于自己的前途未来,张仲文一点担忧都没有。他也学文科,高中那点东西还不够他塞牙缝儿的,除了数学稍微差一点儿之外,他各科平均一下考个好学校应该是没有问题。但是他爸爸妈妈心高,一心想让他上名牌大学,清华北大自不必说,总之是要一步登天,光耀门庭。为了张仲文的事,全家人彻夜开会讨论,张仲文他爸爸甚至给他在北京的同学打了电话,咨询那年北大的录取分数情况。就在全家忙得象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张仲文一直对那些关心和安排置若罔闻,好象和自己毫无关系一样。厚厚一本招生指南他连个冷眼都没瞧,也不发表任何自己的看法。杨立功预感不妙,终于,在填志愿表那天战争爆发了。
张仲文的父亲狂怒着从办公室里赶回来,揪起趴在床上的午睡的张仲文就是一大耳光。全家都吓呆了,就听张仲文的爸爸咆哮如雷地喊:“你是不是想找死啊?你什么意思啊?爸爸妈妈的意见和安排你要是不喜欢,早说啊!那么多志愿你就填一个!是不是觉得你挺能的?不把这帮人放在眼里了?丢人显眼的东西!”
接下来是张仲文妈妈的数落,对他讲高考填志愿不是儿戏,不能任性。
张仲文没有反驳,也没有顶嘴。等他爸爸喊得嗓子都要哑了,他才慢慢悠悠地说:“不是我不听你们的,而是你们给我想得那些地方都没用。我只能考上我报的那里……”
“放屁!你平时模拟的分数我是知道的!考到北京上海应该没有问题!”
“你喜欢北京上海你自己去考好了。”这就是张仲文的回答。
“叭!”又是一个大耳光的声音。杨立功想出来劝,可是看着他姑夫暴躁的模样,连老人都不敢靠前,更别说他了。
“你别以为你会装神弄鬼我就治不了你!这志愿你不听我的,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去!”张仲文的爸爸气急败坏。杨立功一听,完了,张仲文一定会如他所愿的。果然不出所料,就听张仲文无所谓地说:“好啊,你要是讨厌我我走好了。”
“反了你了!你上哪里去?你哪里也不许去!”张仲文的爸爸一把拉住他,一顿拳打脚踢。可是张仲文似乎根本没有反映,好象打得不是他,还镇镇有词地说:“你以为你关的住我吗?我再对你最后一遍,我只报那里,只考那里,我也只能考上那里。”
张仲文的爸爸被彻底激怒了,拎起一根柴火棒就要打他。没想到张仲文应手一挥,扣住他爸爸的手腕,起身一推,他爸爸反而被自己的力量所震,一下子跌在沙发上。还没等他反映过来,张仲文已经夺门而出,就听他妈妈喊道:“小文,你回来——”张仲文的爸爸拎着棍子再追出去的时候,张仲文连人影都没有了。
“大功,你快去撵他!”姥姥对杨立功说。杨立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也追了出去。
外面正直中午,骄阳似火,树静风止,因为太热大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只见张仲文高挑的身影在街角转弯处一晃,他喊了一声追过去。
“你到哪儿去啊?”杨立功对他叫着。
张仲文回头,眨眼睛对他笑了一下,很调皮,象小时候那样。杨立功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很就没有见过小文这样对他笑了,他加快脚步,想撵上他。可是他跑张仲文也跑,他停张仲文也停,两个人在大街上拉锯般地追赶起来。杨立功见光天化日的,不想招人笑话,见张仲文似乎很镇定,于是干脆也不跑了在他身后慢慢地走着,看他究竟想到那里去。
张仲文在一家冷饮店前买了一支雪糕,很悠闲自在地吃了起来。杨立功默默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张仲文现在已经是一个一米八几的小伙子了,上次他看见张仲文还逗他说:你是不是吃了化肥了?现在的小文对他很陌生,杨立功在想到底是三年的大学生活改变了他,还是三年的高中生活改变了小文,不管怎么,他不喜欢这种改变。想着想着他发现小文已经来到了江坝上,今年雨少,江坝的一头在蓄水,而另外一头却几近干涸。有水的那一头江水很深,炎热的中午不少水性好的大人小孩子都在那里游泳。尽管这条江很谗,每年都要吃几个淹死鬼,可是每到季节来玩水的还是不少,张仲文伫立在高高的江坝上背对着他,吃完了雪糕竟然从口袋里套出一枝烟!很娴熟地点上,面对江水一口一口地抽了起来!杨立功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杨立功愤怒了,暗说我念了三年大学都还没叼上那玩意儿,你一个高中小鬼竟然……他想上去质问张仲文,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可是一瞬间他忽然想,反正自己也说不过他,而且现在他和家里吵架,心中郁闷,抽烟或许能烟能让他冷静下来,以后有机会再劝他也不迟。
六月的正午,火辣辣的太阳在高空上俯视着人群。张仲文慢慢地把眼抽得差不多了,猛然一回头,咬着嘴唇对杨立功说:“大功哥,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杨立功受宠若惊地惊讶于他回主动和自己说话,虽然他冷酷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可是却让杨立功心里缓和了很多。他摆出兄长的样子谦虚谨慎地靠近他,他看见张仲文漆黑的眼睛格外明亮,他柔和地说:“小文,你想说什么?”
也许是觉得和他靠得太近,张仲文向后倒退了一步,他用一只手捏着燃烧的烟头,轻轻地动了动嘴唇。
杨立功没有听清,追问道:“你说什么?”
张仲文又向后推了一步,他身后就是积蓄的江水,碧绿,荡漾。
“你说什么呀?”杨立功温柔地对他笑着。
张仲文没说话,他把烟头高高地朝天上一抛,身体直直地向后一仰,就在杨立功要反映过来的前一刹那,他看见张仲文歪着嘴,很骄傲地朝他浅浅一笑,他就那么倒转着,垂直地从江坝上倒了下去。
烟头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张仲文在杨立功眼睁睁的目光下以自由落体的形式箭一样扎进了水里,水花很小,奥运会裁判一致亮出十分……
杨立功强壮的心脏刚跳到一半,停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白花花刺眼的阳光瞬间失去了温度,盛夏变严寒,将他速冻在那里,雕塑般凝固在江沿上,伸在半空的手臂抓住的,只是空气。

“其实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我看见他向我走来的时候,张口对我说话的时候,天那么亮,那么热,我有点头晕。我突然就想现在要是能泡在水里有多好……在他离我还有两步的时候,我就决定了要这么跳下去,我事先没有观察过下面的水有多深,也不知道底下是不是防洪的水闸……可我就是想跳。在那一刻我觉得我是一条鱼,在陆地上无法呼吸,只有回到水里去,我才可以继续活着。”
张仲文在后来一个比较理智的时刻自己问自己,自己这样回答着。

“我当时为什么没有跟着他跳下去?嘿……市级青少年组自由泳第一名,修炼了两千三百年的蛇精,要是就这样淹死了,那真叫人笑掉大牙。不过,当时我的确是被吓懵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跳下去了;我为什么会害怕?不知道。我想是我前一分钟还他在我面前好好地站着,而后一分钟他就没有了,一下子就钻到水里去了,连个影子都没有。我怕的是这个,我受不了这种变化,我怕他以后就是这样,在我面前一下子就消失掉,而我却没有能力和机会抓住他。”
杨立功后来在一个比较疲惫的时刻回想过去的事情,自己这样分析着。

刚扎到水里的时候,张仲文就第一就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把钱包处理好;第二就是心疼他那盒从他爸爸那里盗窃来的刚抽了三根的骆驼牌香烟 。第三就是责怪自己为什么穿了一双皮鞋……还没有总结到第四的时候他已经被凉爽的江水所征服,舒服地在水下攒足了全身力气使出浑身解数一个猛子游向前面有人声的地方。
不过既然已经跳下来了,那就豁出去玩个痛快。他突然从一群小孩子自身旁钻出来,吓得人家哇哇大叫。这么一来他更得意了,和小孩们拼了一会儿水,就听杨立功已经沿着江坝追了过来。
“你上来!”杨立功喘着气。
“你下来!”张仲文忍住笑。
“你上来!”
“你下来!”
……
“张仲文,你给我上来……”杨立功的声音在颤抖,他忽然蹲下,捂着胸口咳唆起来,很剧烈,看起来也很痛苦。水里的鱼上钩了,浑身的衣服湿淋淋地粘在身上,脱着被泡胀的皮鞋自己爬了上来。来到杨立功身前悲天悯人地说:“哥,你怎么了?”
话说到一半就见杨立功猛地站起,一把擒住他的胳膊,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从路旁拣来的一根木棍,照着张仲文劈头盖脸地就打了过来。这次轮到张仲文惊呆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性格温和,平时任他欺凌也从无半句怨言的哥哥会打他,而且技术一点也不比他爸差,下手一点也不比他爸轻。他被打迷糊了,好办天才哇地叫了出来:“你打我?”
“打你怎么样?”杨立功抬手又是一下子。
“你敢打我?”张仲文憋红了脸,地主在面对农民起义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的。他不问还好,一问杨立功更加打得急了,张仲文只觉得背上腿上象着了火一样,不过他觉得着了火也好,要是能这样烧死,也还不错。杨立功打够了,抬头看见下面一群围观的小孩,很没有风度地吼道:“滚!看什么看!”
那群小孩面面相觑,做了个鬼脸都走了。张仲文挨了打,烂泥一样坐在马路上,自尊心受到伤害,没脸见人,低着头不知道在那里想什么。杨立功本想说教一番,可是忽然毫无心情,恨恨地说:“给我滚回家去。”
“你听见没有,回家!”杨立功见他没有动静,又扬起手来。
“你打死我好了……”张仲文哀怨地说。
“少给我来这套!起来,回家,别坐在这里丢人!”杨立功怒目圆睁。
“走不动。”张仲文理直气壮。
“别装了……刚才你游得多欢啊?现在怎么就不能动了?”杨立功冷笑。
“教你打的。”
“放屁!”
“不信你接着打好了,今天你终于可以出口气了……你好好地打吧。把从小到大的仇都报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我知道你心里记狠我,我放蛇咬你,在家里栽赃陷害你,让你给我背书包,写东西丑化你……你早就恨得我想让我死了吧?你打啊,打死我,你以后就消停(注A)了;再没有人烦你了,吵你了……”
“胡说八道!”杨立功气得七窍生烟,可是棍子落不下来。张仲文见奸计得逞,带着哭腔继续说:“你打死我就把我扔到江里得了,公安局会以为我是淹死的,不会连累你。你也不用怕,我是妖精,你打死我,那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阎王老爷还会给你记一功的,你不是叫杨立功么?你终于可以立一功了。”
杨立功哭不是笑不是,苦着脸说:“行了,行了……你别没完,你说,你要怎么才肯回家?”
“让我回家?很简单啊。两种方法。”
“哪两种?快说!”
“第一,你打死我,把我的尸体拖回去……要不叫辆三轮车拉我回去也行,不过估计你舍不得那钱。人死了之后会比较重,请你不要拉我的脚,我的脸拖在地上会血淋淋的很难看……”
“行了,你别扯蛋(注B)了,第二种!”
“你背我。”第二种只用了三个字就描述完了,倒让杨立功吃一惊。他心知是计,可是看来今天要是不背他看来真的是不算完。杨立功皱着眉头看着这个一米八几的大人和他一身的水,苦恼地说:“讲讲价不行吗?”
“唉……那你打死我吧。反正我也没脸了,你爱拖哪儿就拖哪儿吧。”

十分钟后,大街上出现了气喘如牛的杨立功背着他的宝贝弟弟。杨立功深切体会了中学语文课本上老舍的那篇《在烈日和暴雨下》,他比祥子还惨,他头顶烈日身背暴雨——因为张仲文的衣服上的水还在滴滴哒哒淌个不停。他知道张仲文根本什么事没有,分明是在讹他。可是谁叫他是哥呢?而且他打人在先,承诺在后,不背也不行了。可是张仲文好重啊!!记得上一次背他的时候好象就是背了一个装了棉花的大包一样,而现在好象背了一座五行山,压得他喘不上气儿来。走起路腿肚子都发抖。更可恶的是张仲文头发上的水总也不干,一个劲地沿着他的脖子往下流,张仲文人鬼身上的水也鬼,虽是夏天可他身上流下来的水滴子温度却不都一样,有的冷有的热,有的湿有的粘,一个劲往他胸口里钻。不过好在他人还老实,上了杨立功的背后也不乱动,乖乖地把着他的腰,和他说话也没回答。
当长征结束,杨立功终于把他背回家里的时候,全家人吓了一大跳。姥姥哭着就要打张仲文他爸:“不就是考大学嘛!至于把咱家小文逼得跳江吗?他要是有个好歹……”
张仲文的舅舅们都在心里竖起大拇指。暗说:“高!实在是高,这招真狠,小文,你演技一流,导演的本事也一流!”
杨立功背上那个人进了屋后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累着了,闭着眼睛睡得贼香。就在他姥姥和母亲的责怪声中张仲文的爸爸也脸色土灰,又气又怕。一甩袖子喊道:“行了!我不管了,他爱考哪儿考哪儿吧!他是神仙,干嘛找我当他爸!我招谁惹谁了!”
当杨立功把张仲文背上楼,家里也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很好奇地拿起张仲文填报志愿的表格,心想他到底要考哪里呀,搞得全家鸡飞狗跳的。定睛一看,不由得呆住,那表格也失手落在地上。
那赫然是杨立功混了三年的地方。

(下)

晚上,张仲文又以心情不好为理由没下来吃饭。他爸爸一拍桌子就喊:“爱吃不吃,饿死这个畜牲。”
可是杨立功心想,一定是自己白天打了他,现在他心里记恨自己,耍脾气呢。吃过饭后笑茹拿了点心去讨好他,结果一句就被骂了出来,红着脸忿忿然用遥控器对着电视泄愤。
“大功哥,小文现在是越来越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笑茹不满地说。
“他要高考啊,心里很乱的。”
“大功哥,咱俩去看电影吧!”笑茹忽然扭转话题。
“太晚了,再说电影有什么好看,还不如在家里看电视呢。”
笑茹冷不丁一咳嗽,笑嘻嘻地用狡猾的目光说:“要是我姐着这对你说,你就会去吧!”杨立功看着这女孩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可是笑茹又说:“我姐说他分配的地方不好,想回家到咱家的长厂子里帮忙,她学的是财会,自然有她的地方,说不定今年就能回来呢。嘿嘿……她写信总问你呢……”
“是……是么……”杨立功局促地说。
笑茹见他尴尬,觉得好玩儿,突然灵机一动地说:“大功哥,那天听小文说,虽然你不是我们的亲哥,可是你早晚是我们家的人,这叫什么来着……嗯,对了,宿世姻缘……你和咱家谁有姻缘啊?嘻嘻。”笑茹和张仲文一样,是个人精,小小年纪什么都懂,眉飞色舞地冲着他说。
“你别听他瞎说。”杨立功慌乱地要走,只听笑茹说:“你怎么不看电视了?一会儿有《新白娘子传奇》,很好看的,我看咱家小文和里面的赵雅芝有一拼呢,蛇精斗法,一定很有意思”
“你自己看吧。”杨立功一方面对台湾言情电视连续剧深恶痛绝,另一方面怕那小女孩再问一些让他难以回答的问题,所以退避三舍,回房睡觉。路过二楼张仲文的房间见灯亮着,他停下来,站住,犹豫着该不该进去讨好一下被他打了的公子老爷。这时候他妈妈突然经过,见他呆立在那里,就对他说:“你进去和小文说说话吧,让他吃饭。他一天没吃东西了,他胃一直都不好,不经饿的,他不是挺听你的话吗?”
“哦……”杨立功支了一声。敲了敲门,喊:“小文,我是你哥。”
“滚!”里面一声怪叫。
“你听话,开开门。”杨立功陪着笑脸。
“我脱衣服睡觉了,没空答理你。”
“楼下演《新白娘子传奇》了,神话片。可好看了。”话到一半本想说那是反应你们蛇类的生活的著名影视作品,可是自己也觉得可笑就没敢说出嘴去。
“哼……想让我看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是吧?看过了,挺好看的。你回去吧。”
“你叫我打怕了,不敢见我了。”杨立功使用激将法。
“哼……我怕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幸的是我根本不需要十年就会要你好看。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有了一百种方法对付你,而且我可不是白素贞那个娘们儿那么好欺负,到时候你可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那你现在就心狠手辣吧,你怎么都行,不用等以后了。”杨立功硬着头皮说。
“……”里面没声了。
“小文,好小文,你开开门吧,我给你赔礼道歉啦……你开开门,咱俩好说好商量。”
过了半天里面的人说:“你下去拿点吃的来,我知道姥姥晚上包了包子。”
“好、好!”杨立功飞奔下楼,拿了几个锅里还热呼的包子,来到门前。门已经开了个缝,他笑得假惺惺地拿着包子走到趴在床前的张仲文前说:“给,吃吧!”
张仲文脸埋在枕头里,根本不看他,可是却说:“这叫我怎么吃啊?连点菜都没有。”
杨立功颠颠地又跑下去拿来一些晚上吃剩的菜,又倒了一杯水,连酱油带大蒜正经八百地摆在张仲文床头。卑躬屈膝地对他说:“你快吃吧。”
可是张仲文还是埋着脸,背对着他,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杨立功拍了他一下,想唤他起来,那个人就:“哎呀!”一声叫了起来。杨立功问:“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说我怎么了?还不是你干的好事!”张仲文恨恨地说。
杨立功想起什么般轻轻掀起小文的背心,一眼望去,悔恨地咬了咬牙,只见他原本光滑的皮肤上青一道紫一道,全是今天棍棒之下所赐,杨立功当时气昏了头,下手很重,逮哪儿打哪儿,他心里堵满了苦水,不知该如何表达:“小文……你没下楼吃饭是怕叫大人看出来吧?”
张仲文心里火星子一闪,心想算你还有良心,可是嘴上却说:“你现在是不是挺有成就感的啊?你知道吗,全县敢打我的人只有我爸和我师傅,嘿嘿……你现在也可以有级别的人了呢;加你正好三坐大山压在我头上。你可威风了!”
杨立功坐到他身边,泪水一下子就涌到眼眶。他很轻很轻地说:“小文,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看见你从江桥上跳下去,都吓傻了。你要是怪我,你就打回来吧……随便你打。”
张仲文心想:“呸!我打你个猪头有什么用。”
杨立功默默地走了出去,没多久又回来了,手里拿了一盒药膏。他什么话也没说,用手指挤出一点乳白的药轻柔地擦在张仲文的背上,那冰凉湿滑的药碰在张仲文的伤处,瞬间着了火一样刺痛心屝,可是热度之后,却又是清风玉露滋润心田,那说不出的舒服道不明的愉悦渗透四肢百骸,让张仲文飘飘欲仙。本来想骂一句:你怎么那么苯手苯脚,可是当他哥给他脱掉背心,盘腿坐在他赤裸落的上身旁认真仔细地擦起药膏的时候,他竟然一动也不敢动,大气不敢出,生怕惊动了杨立功他就会走掉一样。
杨立功就是这样的人,他想表达什么的时候最不爱用语言。他在台灯的光混合窗外的月光里,低着头用自己的手指将药膏缓慢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敷在小文的背上,不言不语中,千般爱惜万般悔,无声不语绕指柔。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打小文,而且还把他打成这个样子。他想起自己以前生病不开心的时候,小文那张温和可爱的脸,再看看现在身前的被他打得遍体鳞伤的人,越想自己心越乱,可是手上的活倒也没停。
就在他难受的时候,张仲文藏在枕头里的脸却美得神魂颠倒。他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就是一高兴或者觉得特别满意的时候就爱流口水,睡觉睡得死的时候会流,看小说动画片看到精彩处会流,而且打这以后,只要他哥离他很近,也会流!(当然了,后来上网看小电影或者黄色图片的时候也流,那是后话)他现在只觉得他哥给他抹的那三块钱一打的枇杷止痛膏简直就是人间奇药,胜过观音大士瓶中露,太上老君炉上丹,竟然有白骨生肉,起死回生之妙;他哥的手是那么的温暖,手上的药是那么神奇,那起落揉抚之间张仲文就觉得自己的背上春风化雨,燕鹤齐飞,大有春宵一刻值千金,胜却人间无数之感,他终于体会那些他从小到大所领略过的唐宋文章,淫诗浪词是多么的精妙绝伦。只是恨不得能用他的千年道行,换得他哥一直就这么给他擦下去才好。
半夜里张仲文被尿憋醒,一起身却发现杨立功也仰在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一轮十五的明月将皓瀚银辉坦荡地倾泻在天地之间,窗棱下杨立功的脸庞被月光洗得纤毫毕现,他浓眉轻锁,朱唇敛合,胸膛随着他平稳的呼吸一起一伏,一只胳膊还拍在张仲文的肩膀上。好象生怕他在自己睡着的时候会跑掉。
张仲文痴痴地望着他哥,心里一酸,默默在心中说:“你怎么那么傻啊?我怎么会怨你呢?我要是能死在你手上,也是心甘情愿的。”
一激动手竟然不听话了,中了魔一样向他哥的脸上摸去,可是就在那接触到他哥闪光的皮肤之前的一瞬间,他又把手缩了回去。他发现他的哥哥此时此刻就是一尊圣洁的神象,就象那些散发着正义与尊严的金刚罗汉,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神圣不可侵犯的形体。而他张仲文不过是一个出身污泥草野的邪魔外道,虽然有些能耐和机缘分可以见上一面,但毕竟很人见有着天差地别,那手和脸之间虽只是一线之隔,但却分明是咫尺天涯,雷池两岸,他怎么也不能将自己的手伸过去……
张仲文聆听着杨立功的心跳,听着听着,他央央不乐地从床上下来。悄然无声地穿行在黑暗的房间里,就象蛇游在水里那样,来到楼下的书房里。书房正中挂了一副观音像,据说是张仲文的姥爷的爷爷留下来的,可惜家里无人贡奉,纯粹当成艺术品挂在墙上做装饰而已。张仲文面色凄凉,来到画像前,扑嗵双膝跪倒在月光里,哀怨地望着那慈祥美丽的菩萨,良久才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道:
“救苦救难的观士音菩萨啊,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从小我的师傅和家人就对我说,我是一条修炼千年,被贬下凡间赎罪的蛇精。哼……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罪,可是既然我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做了人,就要做人该做的事情……”
月光融融,照得画像上的菩萨好象也在发光,可是菩萨似乎没有理会张仲文的悲哀,还是那样安详,那样用一双温柔笑眼看着苦海里沉浮的幼小生灵。
“……我总想我的大功哥,想得心里都疼;我对师傅说,师傅打我,说我色欲猖狂,禽兽不如。以前师傅从来舍不得打我的,可是那天他竟然对我说,要是我不该改悔,他就趁我还没有败坏人伦,道德沦丧之前打死我来个干净。菩萨啊菩萨,你说,我为什么要改?为什么要悔!即便是我可以改,但我为什么要悔呢?”
外面的夜风吹动了树影,仿佛有人在轻轻吟唱。
“……我张仲文年幼无知,涉世未深,不敢谈什么是非对错,可是这十几年来随师傅四方游走有所见闻,在家中也曾用江湖骗术诈取钱财,世事纷纭,也略窥一二。你看那人世上衣冠禽兽总在仗势欺人,男盗女娼也被歌功颂德,高楼大厦上轻歌曼舞,深街矮巷里饥寒呻吟;有才有志者轻如蝼蚁,奔波劳碌只为温饱,无能无徳者坐壁上观,满口胡言?再看那痴男怨女只为一线姻缘,就恨不得同生共死,怎料到利在眼前大难来时恩爱同林鸟却愤愤各自飞?那父母含辛茹苦养儿育女,青丝作白发之后膝下几人?一生所得还不是一抛黄纸香火中三声短叹两道长哭?都说我佛慈悲,善恶有报;这些轮回造化之事不是我们凡夫俗子可以安排,只要舍弃七情六欲,修德为善,就可以超脱苦海,永登极乐……哼哼……菩萨啊菩萨,你不要怪我轻狂,我看你那些说教,也不尽然……”
月色融融,树欲静而风不止。
“人活于世,肩上无非两把重担,一为情,二为义。无情无义的,看透而丢的就是神仙菩萨,看不透而丢的是就是衣冠禽兽了。若是人人都淡泊名利,任运而行,自然天下太平,情义可抛当然潇洒;可是普度重生难道一定要神仙菩萨吗?人就不能自己度自己吗?那万丈高楼平地起,移山倒海换风云的,我看未必是什么佛法无边,功德无量,而无非人心之力,滴水成渠,穿石洗沙而已……人生在菩萨眼里数十载光阴,无非过眼云烟,昙花一现,原本不值一笑的;可是在凡人眼里,却是遥遥无期,也是稍纵既逝。若人人都企求天恩浩荡我佛慈悲,来度人救世,造一个人间天堂,我看恐怕菩提撒尽舍利子,观音挥断杨柳枝,也是希嘘欲壑难填,心有余而力不足吧!所谓红尘难破,是不是就是在于人心无穷大,而生有限?”
“所谓心者,人一生下来就有,可是到人死之时,又曾用过几次呢?我张仲文今日发现,原来一个人要用心说话,往往是要经历几多磨难的。心无欲则生爱,心有欲则生情,世间情爱,我看不透;可是我知道我心里的情爱,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我与我大功哥今生有缘,是不是要我参悟之情义之别,爱欲之分呢?我有幸得一颗人心,我愿用我的心去得一个答案,即便是前途卜测,有违伦常,我也认了。菩萨啊菩萨,若是你见我真心可悯,就请保佑我大功哥今生平安,今后若是我二人有何罪孽,都由我张仲文一人承担;若我心不义,是为天地不容,我自愿独下阿鼻地狱,万劫不覆永无言悔。我就是要看看,我的这一颗人心,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说完这番话,心情舒畅;月色中的观音不知道听没听到他的一番言语,还是那样笑着,看着,观望着。张仲文用胳膊抹了抹眼睛,又悄无声息地出去了。他回到房间,拿出被子,给杨立功盖上一半,自己裹上一半,抓住杨立功的一只手抱在怀里,美美地睡去了。

张仲文高考第三天,最后一科考完之后,天下了小雨。杨立功一直在考场外面等他,见小文心满意足地出来,知道他考得不错,撑上伞,二人漫步回家。走到快要进家门的时候,只见一棵垂柳下远远站着一个三十出头的教师模样的中年人,张仲文面色担忧地从伞下钻了出去,对杨立功说:“你离远点别过来。”,慌忙跑到那人面前。他似乎对那人很尊敬,那人不知道对张仲文说了什么,张仲文大惊失色地抓住他的手;可是那人很爱抚地拍着张仲文。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塞到他手里,张仲文似乎在苦苦哀求,可是那人笑笑就推开了他,径直走了。张仲文在大街上在那人的身影后跪下来,也不顾一地泥水,当当当就是三个响头,大街上的人都在指指点点,杨立功听到一个妇女说:“看,那就是张仲文的师傅啊……”
张仲文就跪在那里,直到他师傅消失在远方。杨立功担心地跑过来,竟然看到小文脸上的两行眼泪。
“出什么事情了?”杨立功有些担心地问他。
“我师傅走了……回老家了……再也不会来这里了。”张仲文吐了口气说。
“那你哭什么啊?”杨立功想用手帮他擦眼泪,可是见是在大街上就做罢。
“说了你也不懂。”张仲文很低沉。两个人走在路上,张仲文的脑海里还在回响着刚才他师傅的话:
“小文,你我师徒一场,今天缘分已尽。我一生堪舆之术和观天算法都已经悉数传你,今天就是你我分别之日,你虽魔障缠身六根不净,但心地善良古道热肠,若是你懂得迷途知返,一身修为尚可保你全身而退。我这里有一贴救命真言,可保你在将来大难临头的时候夺一线生机,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打开!”
“师傅你就这么走了?你欠派出所所长的钱还了吗?”
“这不用你管!”
“师傅你手机号多少来着?”
“行了,少废话……”

杨立功以为张仲文离开了师傅会很悲伤,没想到他只是装模做样了一会儿,一进家门就喊道:“万岁!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玩一夏天啦哈哈哈哈……”
那个夏天他可是真开心死了,他好象算着分数考的试,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考上了和杨立功同一所大学的外国语学院,不过是英语系。和他一起高考的方青海遵从父亲的意愿,考上了军校,还是海军;林森也考到了南方一所理工院校。一时见这群儿时的小伙伴,就象盛夏里的蒲公英,结出白白的绒毛,在无可改变的季节的风中被吹向各自的远方,将要离开生长的土地,飞向陌生未知的世界。
假期的狂欢结束后,张仲文的爸爸拉着脸让司机开着车把张仲文和杨立功以及一大堆行李一起拉到了学校。在车上的时候,就用手机给他们的校长,也是张仲文爸爸的同学打电话,告诉他让辅导员来帮忙拿东西收拾寝室。到了外语学院的大门车停下来,杨立功领着张仲文指着大门里说:“漂亮吧!”
果然,这外语学院是该大学里最有钱的系统之一。新盖的欧式教学楼,绿树成荫的庭院,充满了高等学府的书卷气与惬意;来来往往还有不少的金发碧眼的老外,而且今天迎接新生,大门口一排学生会的男男女女,都在一个“欢迎新同学”的大标语牌下故做热情地迎接着新生和他们的父母。
杨立功对张仲文说:“慢慢看吧,你还要在这里呆好久呢。”他发现张仲文一下车眼珠子就没停下来,从大理石的门柱一直撒目到高耸的电教中心,兴奋而又紧张。心想,果然是标准新生的模样。
没想到张仲文在光天化日之下看了半天,站在正对大门的地方仰着头,擦了擦汗,眯着眼睛冷冷地说了一句:
“妖气——”

(上篇完)

注解:A 意思是说安静下来,或万事大吉。
B 扯蛋的意思非常多,但一般指胡说八道或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文章回贴

回贴人: 悠悠云间 时间: 2004-11-27 22:32:56
这次对观音呤唱的内容好长一节。好厉害呀!作者一定费了不少的心机吧。辛苦了


回贴人: dishit 时间: 2005-04-03 18:36:43
没想到自己曾错失这样的好文!去年8月份时,匆匆看了一下开篇,以为虽然文笔一流,但失于怪力乱神(虽然自己也好黄老之道*_-),就去看<造物的恩宠>了.
好在今天终于福至心灵,哈哈,虽然还没看完,但忍不住来表达内心的倾慕之情.
小文最后会不会像宝玉一样,终于还是在一番尘劫之后,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
思得十万兵,长驱西北边,饮酒乌梁海,策马乌拉山,誓不战胜终不还.

回贴人: 阿韧 时间: 2005-07-10 23:31:49
我的心里突然忐忑不安起来,有心痛的感觉。
可是我想看到结局,即使看完的时候 心也碎了。

回贴人: xyau 时间: 2008-10-09 21:37:42
王子与法师的设定很可爱~
难道,小文的大学生活就是斩妖除魔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20:06:37 | 显示全部楼层
小文正传之(香烟可乐篇第一章)高等教育


作者:涂沐 chillnight@263.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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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高等教育 Higher Education

自从人类出现,就有了教育;而当人类学会欺诈,就有了高等教育。

1.
张仲文终于来上大学了。
而且和他哥念一个学校。
这其实是一次有预谋的有计划周密准备计划长远的战役。
2.
军训近两个月,让张仲文知道了远来世界上原本一些毫无意义的吃饱了逗人玩的事情也是可以这样大规模群策群力地进行的。在军训其间张仲文发现了原来外语系真的如传说中那样万红丛中一点绿,男生少得可怜。他们外语学院有五个系,英法德日俄,听起来好象跟帝国主义列强似的,实际上阴阳不调,乾坤淆乱;每个系平均不到十个男生,只占实际人口总数的15%。要不是男生个子高都站在前排,不然那队伍一打眼扫去真的让人以为娘子军再世,穆桂英重生。
当然了,心理奇异的张仲文却管不住自己,至始至终都把目光集中在他们英语系的其它七名男孩身上。九六级新生男生在数量上虽然没有什么突破,但其质量却创下历史新高。在迎新生那天简直让学生会的老姑娘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差一点儿就赞美天主高呼万岁了。
在这八名男性新生里,有四个人身高超过185CM,而且都不是傻头傻脑的那种。这四个高个里,第一个来的就是坐轿车的,有学生处处长陪同的,德语系老牌帅哥杨立功帮忙拿东西的张仲文。他一看就知道是有来头的人物,气势汹汹,虽然有一张娇生惯养的娃娃脸,却十分之目中无人,眉毛都要挑到天上去,他对那种辅导员颐指气使的神态让全体同学倒抽一口凉气。第二个也是坐车来的,戴了一付金丝眼镜,十分之幽雅而有书生气,眉眼清秀仿佛画上的人物,只不过就那么无心一笑,当场让学生会副主席郝爱铃晕菜,老姐姐清醒后只记得他叫罗飞鸿。第三个来的是农村娃孟涛,父母年纪都很大,打扮一看就知道是第一次进城,不过他强健的体格和腼腆老实的笑容也让一大片女生六神无主,面泛红霞。最后一个来的是个剃了军人才有的那种短平头的郭锐,在所有新生里只有他是自己来的,而且行李十分之简单;他简直就是少女春心杀手,因为他长得棱角分明,剑眉英挺,极具有男子汉的魅力,不说一句多余的话,表情清冷,来去匆匆。当时不知道多少围观的女孩心里都在为他尖叫,为他呐喊。在刚开始的一个学期里,女中花魁蔡丽艳生动形象地总结了这四个人的特质:
“他们四个啊,就象一顿饭。小罗儿(罗飞鸿的简称)是饭前的清茶,抿一口可以让你爽口开胃,喝一杯陶冶情操,但不能填饱尝肚子;老孟(孟涛的昵称)是粗粮野味,健康有营养,偶尔吃一次,的确别有一番风味,但天天吃就受不了;之后郭锐才是主菜,这才是活色生香猛料劲料,男人中的极品,可以让你享受一辈子,至于那个他妈的张小文,饭后甜点,水果拼盘啦,吃的时候既小心还不能多吃,搞不好伤了牙坏了肚子就不好玩了!”
3.
可是后来由于极其复杂的历史的现实的原因,英语系的四大帅哥却并不是他们四个。孟涛因为不解风情过于内向再加上穿着老土与浪漫无缘;张仲文因为性情怪异举止荒诞,爱以唐突佳人辣手摧花为乐都被排出在外。真正的万人迷,在这所大学的外语学院四年里制造了无数风流神话和春梦连床的情圣除了罗飞鸿和郭锐外,就是号称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坑蒙拐骗偷十项全能的谭群,和自称眼睛鼻子都酷似苏有朋但别人没看出来的姚乐宇。这些都是后话。
4.
在这所浩大的国家重点院校里,论教学质量外院或许并不十分出色,不过生活质量绝对一流。外院的宿舍独门独院,一大排丁香花把教学楼和宿舍隔开,新翻修的宿舍四人一间,又宽敞又明亮,让外系的人看了羡慕得直流口水。96级英语系只有八个男生,正好两间宿舍,而且整个外院的男生一层楼就装下了,杨立功就住在张仲文他们宿舍对面不远的拐角里,离水房很近,所以就常常被张仲文的一句:“你顺路!”于是就把他弟弟的脏衣服一起洗了。张仲文的宿舍里住了其他三个和他完全不同的人,他是大仙看人一眼就可知大概:
郭锐,假正经;孟涛,土老冒;罗飞鸿,大骚包。隔壁的四个人:谭群,流氓;江忠,弱智;姚乐宇,白痴;李自洁,傻瓜。总之除了他自己,没有一个好人。
几个星期下来,张仲文的人际关系搞得不太好,他在家里作惯了少爷,当惯了大仙,基本上别人都对他百依百顺敬畏三分;可是现在是在大学里,大家来自四面八方,而且以前在中学都是好学生,各个心里都很傲,谁知道你是哪棵葱哪棵蒜?没有人惯着你!不过因为张仲文后台太强硬,又都知道他年纪小,大家还是对他很客气的。
张仲文终于离开了家乡,他很想借此机会过另外一种生活,他当大仙的历史只字未提,一身本领深藏不露。这倒不是他听了他爸的话,就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而是他想看一下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张仲文,究竟会活得怎么样。
新学期刚开始,英语系一班的班委会选举如期开始。在此之前,担任代理班长的是郭锐。因为他在军训期间表现出色,为人做事干净利落,而且他长得就是那种让女人崇拜男人服气的类型,辅导员和系领导一看他就是当班长的上上之选,(要知道,在外语学院,控制了女人就等于控制了局势,把握了群众路线)而且他在近一个月的临时政府里真的是做了很多实事,无论是集体劳动还是组织大家活动都很有一手,加上他那张招风的脸和所谓冷酷的个性,真是让那群丫头片子神魂颠倒为他马首是瞻。张仲文虽然看不惯郭锐有意无意表现出来的那种少年狂和高傲的气质,但他觉郭锐得为人真的是很有原则,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但是那个走起路来风情万种步步生莲的辅导员(男性),还是要在班级里采取一下民主集中制,要搞公开选举。在选举之前每个同学,任何同学都有权利申请班级里他或她感兴趣的职位。并为此在全体同学面前做一下演讲,然后大家再不记名投票。这下热闹了,新生们都是很有报复很有理想的,而且大家都知道在大学里当班级干部的好处可是大大的有,什么期末测评加分入党优先考虑可不是说说而已,于是原本平静的班级里群情激动,沸沸扬扬起来,说好听点是一层石激起千层浪,说不好听点就象一个原本不太有人来的露天厕所的粪池,“乒”地被人扔进一块大石头……
这场张仲文一生印象中的最为漫长可怕的也是最为精彩夸张的班会开了五个小时,真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儿都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我们伟大祖国幅员辽阔物产丰富,原来世上还有他张仲文没见过的妖魔鬼怪……
原本说是演讲,可是后来就竟然发展成了联欢晚会——好象大家都有备而来,都想更具体更完美动表现自己的才艺,都想让大家知道自己不是省油的灯。这次会议还是由郭锐主持的,刚开始的时候第一个上台发言的是于霞,她是一个大方的健壮的运动员类型的姑娘,大家都以为她会竞选体育委员,没想到一上去她就鼓足了劲震臂高呼:“万物生长靠太阳,大海航行靠舵手!我要当班长!”
接着她就慷慨激昂地以诗朗诵的情绪陈述了她作为一名女性是如何愿意和有能力能做好班级领头羊的工作,她女权主义的姿态和强悍的外形博得很多姐姐妹妹的喝彩,最好她演说结束后她一抱拳:“为了让大家相信我的能力,现在我为大家表演一套三十六路武当长拳!”还没等大家反映过来,就见她一拱手跳下讲台,在大家眼前亮出一个极为潇洒的起式,接着眼随手动,心意自如地打将起来;但见她:
辗转腾挪,李寄挥剑斗顽蛇;兔起鹘落,武松执拳挫猛虎;意随手走,烟波化影飞白鹤,气随神游,深丘高树荡灵猿;招招直扣无声处,式式力撼有声人,真是斗室惊雷平地起,关门忽做扫堂风。一套拳打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最后暴雨清云雾狂风扫落叶后跟来一个收式,她英姿飒爽地岿然不动地静立在讲台前,衣角都不摆一下,柳眉傲立,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好象在说:“有谁不服?”
全班同学外加人妖辅导员和系里的老书记都看傻了,好半天不知谁代头鼓掌,马上连叫好的带拍桌子的一时见聒躁连天,于霞老走江湖地拜笑言谢心满意足地下了台。
“我的妈呀!”张仲文听见身旁那几个哥们都在乍巴嘴。
第二个上来的是赵宝琳,她是一个有些营养过剩的女孩,厚厚一层增百粉蜜也没掩盖住她脸上油光四射,下巴上的肉随着她走路的时候一晃一晃的。没想到一上台来却先是一个秋波抛向人群,台下大众慌忙抱头躲过之后她嗲着嗓门嘤嘤地说:“我呢,我没有什么特长,我只会唱歌,我想,这和我从小到大就特别热爱文艺有关,我想,我可以胜任文艺委员的工作,我想,大家也愿意听我唱一首歌……我想,借此机会,证明一下我的实力,我想,为大家演唱一首歌曲,歌曲的名字叫作:“在那北京的金山上”。
这时候谭群吃错药一样连忙鼓掌欢迎,因为他好象和赵宝琳是高中同学。罗飞鸿贴在谭群耳边说:“她唱歌怎么样啊?”
在大家一片的掌声中谭群擦了一把冷汗,艰难地对那几个男生说:“大家什么都不要想,深呼吸,然后闭紧眼睛想象你是在一个施工工地上……她也不会唱太久的。”
赵宝琳自信地呼了一口气,就捧起双手端正地放在她硕大的胸部上,抻直了脖子,摇晃着脑袋紧闭双眼喝醉了酒一样唱将起来,第一声过去下面的人眼睛发直浑身寒意入骨,第二声过去面色灰绿呈中风症状。但见她:
花容月貌,装墙飞雁溺沉鱼;粉腮玉指,驴粪蛋上起白霜;频频挥手,黑鸦老树乱坟枝,红唇露齿,白骨夫人掏血尸;声声能叫活人死,句句敢让死人活;可谓夜半鬼哭鸡鸭乱,天崩地裂虎狼逃。一首歌唱得六月飞雪江河倒转。最后她意犹未尽高八度,爱狠绵绵拖半拍地眨巴着一双小眼睛天真无邪地期待着大家的掌声,好象在说:“你喜欢吗?”
台下一片死寂,老书记掏出手机努力地说:“把我的速效救心丸送来,要快啊……”
就这样一班的演出开始了,群众情绪时而高昂时而喧闹,最后该哭的该闹的该上上吊的都折腾完了,已经是日薄西山,把个张仲文饿得前胸贴肚皮。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无政治报复保持沉默的愚昧分子之一,在他心里来上大学根本不是来求什么发展和知识,而是另有目的。最后他扫视全场,发现除了他自己只有郭锐和一个叫曲娟的女孩子没有做什么表演和发言。郭锐只是轻描淡写地在要投票选举前对大家说:“我该做的都做了,我无所谓做什么,只要大家信任就好。大家都饿了,我就不耽误时间了……”
罗飞鸿眯着眼睛轻轻说了一句:“装模做样。”一看张仲文在看他,还笑笑。
最后大家把自己的选票交到辅导员手里,民主集中制算是有了个了解。辅导员把选票装进一个大纸袋子里,封好,带走了。说结果要过几天才能统计出来,不过张仲文却皱起了眉头。他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他虽然不想做甚班级干部,不过他对这热闹的游戏还是抱观望态度的。
5
从走廊里跑到大门外的时候,一个皮有点黑,但打扮艳丽的女孩子凑到张仲文身边,露齿一笑,别有一番深意地对他说:“哎!张仲文,怎么没看你竞选什么职位啊?”
张仲文对这个叫做蔡丽艳的小妞没什么好感,镇静地对他说:“我不行的,就是竞也选不上。”
“嘿嘿……我看不是吧,听说咱学校校长是你老爷子的同学铁哥儿们呢!就连咱们辅导员的顶头上司学生处处长都要让你三分,混个什么班长学习委员什么的,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蔡丽艳走了几步,越靠张仲文越近,搞得他很不自在,可是蔡丽艳似乎是一个很开放很爽朗的女孩,她甜甜地问张仲文:“我说张仲文,听说你是咱们年级最小的,你才十六是吗?天啊,你上学可真早,我十六的时候还只上高一呢,你一定很聪明,你爸爸妈妈在你小时候给你吃什么了?嘻嘻……”
张仲文心想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平白无辜地缠上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吃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可是嘴上还是说:“我上学是早了点。”
“我可比你大三岁啊,论年龄我可是你姐姐呢。嘻嘻……我要是有个你这样个弟弟就好了。你要是管我叫姐姐,以后我罩着你!”
张仲文咽了口气,指着远处的一栋旧楼说:“你看,那楼房有年头了吧?”
“是啊,少说有三四十年。怎么?”蔡丽艳好奇地说。‘
“四十五年了,比你大二十六岁,都可以当你爸爸了,你怎么不管那楼叫爸爸啊?”张仲文冷言冷语。心想你谁让你跟着我,找挨骂了吧!
没想到蔡丽艳顿了一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竟然没有生气的意思,说:“张仲文,你说话真有意思……真是人小鬼大!”
张仲文无奈地暗骂:“你最好不要再胡说八道。不然我叫你好看!”
一抬头见到杨立功正和他们宿舍的人拿了书要到图书馆去,张仲文见了救星跑过去,“哥!”
“你吃饭了吗?”杨立功远远见到张仲文身后跟了一女孩,觉得好玩,自从张仲文来到这里后他格外敏感,他怕张仲文耍少爷脾气得罪人,怕他挑食吃不好饭,怕他贪玩不学习,总之三年多的大学生活一下不再平静,他一下子成了保姆,生活里多了很多事情,天天跟在张仲文屁股后面:“小文,食堂的饭你多吃几次就习惯了!小文,洗衣粉不用放那么多的!小文,苹果要洗才可以吃上面有很多农药的……”和他生活多年的寝室的兄弟都笑话他:“你哪里象哥啊,简直就是个老妈子!”他听了也只是苦笑不语。
“我们选班级干部,开会开了好久的。真他妈烦死了,根本没吃饭!”张仲文向组织如实汇报。
“我就知道,我的柜子里有给你打的热馒头和菜,你快点去吃。我要看的,你不许倒掉啊。我去看书了。”杨立功拿出手绢给他擦擦头上的汗,和同学说笑着走了。
“他是你哥啊?果然,和你长得真象!”蔡丽艳还在一旁,吓了张仲文一跳。
“是吗?我们长得象吗?哈哈哈……”张仲文怪笑了一声,“那你说我哥长得帅吗?”
蔡丽艳原来也没指望张仲文会热情地和她说话,一听这个问题就眉开眼笑地说:“当然了,听老生说他可是他们德语系的镇山之宝呢。很多女孩追他都没有下文,听说他的女朋友在南方……你应该知道的吧?”
张仲文没有什么表情,他突然歪着嘴似笑非笑地问:“那你说是他帅还是我帅?嗯?”
蔡丽艳盯着张仲文那张似乎很认真的脸看了半天,一下子笑了起来:“我说张仲文,你真是有趣儿,你帅,你哥比你还帅!行了吧?”她咯咯地笑着,好象遇见了一个愚蠢可笑的问题。
“你好好地笑吧!我回去了!”张仲文没好气地说。

6
宿舍里没有什么人。
罗飞鸿在会议一结束就找辅导员说话去了,孟涛看来是出去吃饭还没有回来。只有郭锐躺在床上,他好象很累了,疲惫地紧闭双眼好象睡着了,又好象在苦苦思索这什么。说实话,张仲文一直就觉得郭锐是一个很英俊的人,他四方脸,宽额头,和杨立功一样浓黑的眉毛。不过他总是扳着脸,做什么事情都深沉得要死,说话带着那种冷酷的腔调,用张仲文的东北话形容就是“爱装逼”。前几天晚上上自习课,张仲文给女生讲笑话,逗得他们哈哈乐,还是代理班长的郭锐一点没顾及同宿舍兄弟的面子,大声就喝斥他:“张仲文,你自己不想学习别烦别人,你要是无聊就出去!”结果搞得张仲文很下不来台,一直都记恨他。
“为什么这么可爱的一个人脾气那么讨厌呢?还是我哥好!”张仲文不想吃饭,拿起一本书就躺倒,心里想着这么想着。他一来就从学校图书馆里借来很多有关心理学方面的书籍,他不是想研究这门深奥的科学,而是想要从一个客观的角度寻找心灵上的慰籍,他一般都直接翻到“性心理”这些章节仔细地体会和理解上面的东西。可是从中国开到外国,从中文看到英文,最后只对那些理论得出一个关点:“放屁!”
“那是他们都没见过我大功哥!不知道我大功哥有多好……”张仲文看着看着就联想起他的哥哥了。现在在他眼里,只有一个太阳,那就是杨立功,只有一种信仰,就是杨立功,他早就意识自己对杨立功的欲望在自己心里膨胀着,可是他还不知道怎么样面对将来他和杨立功之间的未来。
想着想着,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乖乖巧巧的小男生,个子不高,衣装整齐,说起话来还有些腼腆:“郭锐,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郭锐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他半天才说:“你又怎么了?”
“我,我想在墙上钉一个书架,可是我总钉不进去,钉子总歪……郭锐,我没有钉过东西的……”他很害羞,红着脸无助地对着郭锐说。张仲文把书一抛,不理解地问:“乐宇啊!你怎么什么都求别人呢?连个钉子都不会钉。真是的!”
“小文,你会吗?你会你帮我吧!”他一转头可怜兮兮地望向张仲文,一对大眼睛里全是纯洁的光芒。姚乐宇实际上比张仲文还要大一岁,可是无论怎么看他都要比张仲文更象小孩子,张仲文的小孩嘴脸是他掩盖自己险恶用心博取同情的伪装,而姚乐宇好象真的是独生子女第一次出门,离开爸爸妈妈的怀抱做什么都幼稚而且天真。
张仲文脸色变了一下,不自然地说:“我眼力不好,现在是灯光我看不清楚的,明天你再钉吧!”其实他自己也不会,他的还是杨立功给做的。
没想到郭锐下了床,对姚乐宇说:“走吧,我给你钉。”
其实郭锐乐于助人张仲文也看出来了,军训的时候他们的军被总打不好,就是郭锐每天早上一个个地给修理得整整齐齐。还有张仲文有一次洗的衣服晾在外面,下雨忘记了收,等他跑回来的时候已经收好,而且收拾得十分平整地挂在他的衣架上,屋子里只有郭锐一个人,但他只字未提。想到这里张仲文不禁叹了口气,心想郭锐啊郭锐,看来你我一样,会做事不会做人,这大学四年有得瞧了!
晚上罗飞鸿和孟涛一起回来的,罗飞鸿和孟涛在一起,很有对比的。罗飞鸿出身官宦家庭,六岁开始学拉小提琴,八岁的时候书法就获过奖……他文质彬彬的,很懂得交际应酬,就是他率先在寝室里学杨立功管张仲文叫“小文”,一下子和张仲文拉近了很大距离。而且他为人很大方,说话很有意思,张仲文乐得和他谈谈话吹吹牛;孟涛是个农娃子,家里不富裕,他生活很简朴,为人很老实,这被张仲文视为“蔫”,他和罗飞鸿简直就是社会两个阶层的代表,虽然天差地别地,但也很谈得来。无论罗飞鸿说什么,孟涛都会含笑点头应承,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
一进们罗飞鸿就抬起眼看着张仲文,凑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小文,你很有一套么!”
张仲文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疑惑地说:“怎么了?”
罗飞鸿微微笑着,用神秘的眼神对张仲文说:“小文,看来,以后还要你多多照顾我啊,没想到你是真人不露相!”张仲文还以为他从哪里打听到自己过去的事情了呢,故作轻篾地说:“你别听人瞎说,那都是他们编出来吹我的。”
“是吗?”罗飞鸿眼里火花一闪,没有再做声。
快要熄灯的时候杨立功来了,老着一张脸很是难看,手里拿着面包。一进门就对张仲文喊:“我要你吃饭你没听见怎么的?”
“我吃了!”张仲文躺在床上撒谎。
“真的吗?”杨立功怀疑地看着小文的脸,继而问郭锐:“他晚上回来吃饭了吗?”
郭锐在看书,停下来说:“没看见……”
“哼!家里人嘱咐你多少遍了,你胃不好,不能饿着!时间一长饮食没有规律你会生病的!”杨立功找到张仲文的杯子,把面包往他怀里一塞,对他说:“我去冲点奶粉再回来。”
杨立功一出门,围在孟涛床上玩扑克的几个人都叫喊起来:“张小文,你真幸福,你有这么好的一个哥!”
谭群感慨地说:“我哥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泡女人,不到没有钱是不会回家的。一回家保证鸡犬不宁,我一见他就头疼。”
姚乐宇捧着一大把牌羡慕地看着张仲文说:“小文,有个哥真好。我要是也有个哥哥就好了……”
张仲文吃着面包说:“没有?好办啊,你不会赖一个嘛!”
姚乐宇得意地笑笑,继续打牌。
因为第二天是周末,所以他们打牌打到很晚。郭锐一直在他的床上看一本英文原著,不过他似乎看得很吃力,动不动就拿出辞典翻一翻;他不喜欢玩扑克,怎么劝也不玩;而张仲文是不愿意和那帮人玩,嫌他们水平太低。后来因为宿舍太吵,张仲文就跑到杨立功的宿舍,他们寝室的人出去家教就剩下两个人,那个老大也很喜欢小文,一见他来就揶揄杨立功:“老杨啊,少东家又来了。”
张仲文一上脸也跟着说:“老杨,你们家喜儿呢?要他出来伺候我就寝。”说罢就大咧咧地往杨立功的床上一倒。
杨立功照着他屁股上就是一巴掌,“你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在你屋里睡觉跑这里来干什么?”
“他们打扑克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吵死了,我今天要在这里睡!”
“好啊,那你就睡我的床好了……”杨立功洗了脚,摸到另外一张空床上。
“你为什么不回自己的床睡觉?”张仲文落寞地问。
“我是想回啊。可是被你霸占着,我怎么回啊?”杨立功没理他。
张仲文原本想说:这张床挤两个人勉勉强强也是够了的,咱俩睡一起多好!可是看见那宿舍老大很好笑地看着自己,就脸一红钻进了杨立功的被窝里。哥哥的被窝里自然有哥哥身上的味道,张仲文知道自己很没有出息,可还是幸福地贪婪地呼吸着那熟悉的气息,不知不觉口水又要流出来。
7
星期一,选举结果出来了。
表面上大家还算平静。
没想到的是,在众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 辅导员很正式很坦然自若地对全体同学说:“经过严格的统计和考察,尊重全体同学的意见,我们班的班长就是……张仲文同学!”
任凭张仲文三千两百年道行高深,也没有料到会有这一出。
话音刚落,绝大多数人同学都变了脸色,谁也没有想到会是张仲文当了班长!只有罗飞鸿会意地对张仲文一笑。好象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罗飞鸿是团支部书记,赵宝琳是文艺委员,于霞是体育委员……其他班干也分配得七七八八,郭锐竟然什么职务也没有。他很冷静地坐在座位上,没有人敢看他,只有姚乐宇困惑地睁着大眼睛望向郭锐。其实全体同学心里都有谱,那天自己究竟选了谁。自己心里是最清楚的。
“现在我们鼓掌欢迎我们96级英语系一班的班长张仲文同学为我们讲几句话!”辅导员热情善意地看着张仲文。全班同学也都各怀各的心眼地鼓起掌来欢迎这个小弟弟,看他倒底有什么能耐一句话没说就轻松把班长的职位搞到手。
张仲文表面上带着惊讶和谦虚的神色,心里却燃起了滔天怒火。他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他终于明白那天晚上他接到他爸爸的校长同学的电话:“小文,你想不想在系里发展发展啊,对叔叔说一声。”的现实含义了。他张仲文固然虚荣,但他不想在这场游戏中扮演一个无聊的胜利者。在他从座位上走到讲台前的几十秒钟里,一个念头就已经形成。
张仲文腼腆知趣地向辅导员点点头,然后面向大家笑了一下,就轻声地说:
“大家一定很吃惊我为什么会当上班长?也想知道我张仲文到底有什么能耐?好,如果我今天不露一手,今后大家也不会信我服我。我们来做一个小游戏,很简单,我既然是大家刚刚民主选举出来的班长,这个面子不会不给我吧!”
辅导员想全班使了个眼色,罗飞鸿带头喊:“好啊,班长说吧,什么游戏?”
张仲文没有笑,严肃地说:“请大家每人拿出一张纸来,请大家在猪狗和羊三种动物里任意选一种,画在上面。折好,不过,不要让我看到你们画的是什么。”
大家一听都很奇怪,不过听起来很有趣儿,与是一时间都一挥而就,哭笑不得地望着这个十六岁的小班长。张仲文找来一个塑料袋,把全班的纸片都收上来后,微笑着对蔡丽艳和于霞说:“二位帮我一个忙。帮我在大家面前统计一下,看看大家画了多少只猪,多少只狗,多少只羊!”他把把塑料袋放在自己耳边晃了晃,好象在听,然后说:“一共六只猪,二十九只狗,一只羊也没有!”
此言一出,下面马上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谭群和几个好奇的女生都喊了起来:“是不是真的啊!张仲文,你表演特异功能啊?”
“是不是真的,一会儿不就知道了!”张仲文不动声色。
就看于霞和蔡丽艳一个人拆纸片,一个人把那上面的画两给大家看,果然,虽然小猪小狗画得怪模怪样,引得大家每看一张就会引发一阵暴笑,可是到最后的确是六只猪,二十九只狗,没有一只羊!结果一出来,全班立刻把惊奇的眼神和赞叹的目光一起投向张仲文。就连一直没怎么发话的辅导员都鼓掌说:“张仲文,你学过魔术表演吗?”
这时候有人起哄说:“张仲文,怎么没有羊呢?叫你给藏哪儿去了?”
“是啊,怎么咱办那么多同学,就没有一个人画羊呢?”蔡丽艳心直口快,把话问了出来。
张仲文一耸肩:“羊?哼,被人拉去当班长了!”
“……”全班人都是大学生,怎么会听不出他话中有话。辅导站惶恐地说:“张仲文,你还讲点和以后班级工作有关的事情吧!”
张仲文从踏进校门第一天就没把这个在学生面前当阎王领导面前扮小鬼的家伙放在眼里。就听他一字一句地在大家面前说:“这画画片儿猜猜迷的小玩意儿还算不得什么。就是装在袋里的选票,只要我听一听,我就知道谁得几票谁选了谁……”他转头望着辅导员说:“……虽然那袋子还没有拆封,不过在我这里,那些累赘都没有用了。你说是吧?”
下面的同学早就对选举结果有了怀疑,如今一见张仲文如此暗示,心里都明白了八九分,立刻聒躁起来。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突然放声说:“公开选票!公开选票!”
“对!让张仲文听一听!”
……
96级英语系一班的班干选举比二班延迟了一周。因为辅导员在统计选票的时候“技术失误”,终于导致系里领导出面干涉。最后的班级干部变化不大,郭锐最终当选了班长。不过在后来的班会上,老书记还是对他们大讲特讲了民主集中制度中民主与集中的关系,尤其是集中这一方面。

8
“张仲文,你真的会特异功能啊?”罗飞鸿躺在被窝里主持夜谈,别有深意地问。
其实所谓夜谈也就只有孟涛、张仲文和罗飞鸿三个人参加,郭锐一般不爱插话。张仲文知道他一直都在听,可是他似乎不愿意发表自己的见解。
“不会。”
“那你怎么知道那些画上画的是什么,你可不要告诉我你是蒙的!”
孟涛做完辅卧撑,一抬头很胆怯地问张仲文:“嘿嘿……小文,我今天听了一个事,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他憨厚地笑着露出一口令人羡慕的白牙。
“什么事啊?”张仲文有不好的预感。
孟涛挠挠头,接着说道:“我有一个表姐,他男朋友也是来自你们县的,听他男朋友说,你,你在你们地方上很有名气……”他好象不敢再说了,吞吞吐吐的。
“我操!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穿千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张仲文在心里面碎碎地念着。可是他一摇头很英勇地询问孟涛:“你都知道什么了?”
“小文,听说你会算命的,是真的吗?”孟涛踌躇半天,挤出这么一句。
“什么?什么?张仲文会算命?”罗飞鸿一听兴奋起来,光着脊梁抱着被饶有兴趣地坐起来:“是不是真的啊?”
郭锐无聊地翻了个身,用被蒙上头。
“什么算命啊,预测未来啊,那些都是骗人的,你们别相信。”张仲文中肯地对他们说。
“哦?看来你很懂啊?”罗飞鸿抓住了蛛丝马迹,不想轻易放过他。
“不过——小罗啊,你脸上有桃花啊!最近有妹妹注意你了吧!”张仲文存心要逗逗他。没想到孟涛插嘴进来:“什么叫桃花?”
“所谓桃花呢,就是对一个人脸上春光的暗喻,春光一现,必是有艳遇呢。”张仲文憋了好久没有当大仙了,一操起老本行真是容易得意。
“我不信,我自己怎么没发现?”罗飞鸿摘了眼镜后眼睛显得特别小,眯逢起来就象一条线。
“你不信我是不是?小罗,你过来。”张仲文对他勾勾手指,罗飞鸿把耳朵凑过来,只见张仲文用手捂着嘴小声嘀咕了几句,罗飞鸿脸上徒然变色,红着脸说:“这你都知道?”
“哈哈!这算什么?”张仲文仰天长笑。
“小文,你说什么啊?”孟涛好奇地问。
“去去去,这能告诉你吗?”张仲文不耐烦地说,可是孟涛好象很感兴趣,说:“小文,你也给我看看吧,看你说话跟个半仙似的。”
这句话激怒了张仲文:“什么叫‘半仙’?”他最讨厌被人称为半仙了,那样好象显得他很不专业似的;他一急就说:“我可是我们县里有名的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大至国家机密小至针头线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济世救民佛道双修的大仙张仲文!”
一口气说下来,脸憋得通红。
“哈哈……“屋子里的人连郭锐都忍不住笑起来,笑声把隔壁的谭群、李自杰和江忠都招来了,打开半个门迷惑不解地问:“你们笑什么这么欢?”
“重大发现!重大发现!原来张仲文是个神仙!”罗飞鸿乐得直不起身来,指着张仲文笑得前仰后合。张仲文也特别讨厌被人指着,他恼火地斜着眼睛愤愤地说:“你们是不是不相信啊?”
“就是不相信!!”几个人异口同声。
张仲文最大的毛病就是不经激,兄弟们不笑还好,一笑真把他忍耐了几个星期的大仙的脾气都给挤了出来。那一晚就见他以东北人特有的姿态盘腿坐在床上,唾沫星子象小雨一样撒下来,比比划划,添油加醋,连吹带侃把这几个兄弟讲得如坠五里雾中。他说谭群打麻将九点之前一定会输钱以后不到半夜别上场,,说江忠肾亏应该多吃大蒜,说孟涛在家里和一个叫连枝的女孩小时候订过娃娃亲,说罗飞鸿大学四年会有二十八个女孩子和三个男孩子看上他,还说李自洁将来会和大富婆结婚移民海外……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天花乱坠地一套套讲下来,倒也说得大家半信半疑,喜笑颜开。最后由于大家情绪高涨,觉也睡不得了,谭群叫嚣要打扑克,真是一呼百应,很快就又围在孟涛的床上吆五喝六地玩将起来,把郭锐气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横眉冷对地说:“明天才周二啊,你们不上课了?”
“没事的,老外的课,管得不严……”那帮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张仲文因为扑克的关系已经失宠,他迷惘地看了一眼郭锐,不好意思地耸耸肩。郭锐恶狠狠白了他一眼,好象在说:“还不是你招来的?”
“你得意什么!有你哭的时候。”张仲文在心里说。

9
都说大学生活丰富多彩。可是在张仲文眼里真的是枯燥乏味透了。他从来不是一个用功学习的孩子,他很快接受了六十分万岁的人生目标。他不想当班级干部,也不想进入那个叫做学生会的流氓集团,也没有政治上的追求和信仰,至于传说中的奖学金,嘿嘿,比起他在家里的时候人家给他的红包简直就是零用钱,他缺少零用钱吗?不缺。那么大学里还有什么可以让他产生足够的热情和动力来积极生活呢?有。不是外国语学院美女如云的环境,也不是高等学府里浩瀚的知识海洋,他生存的信念只有一个,那就是得到快乐。而对他来说什么是快乐呢?
快乐有二,明的和暗的。
没有人知道张仲文是多么的喜欢打电子游戏机,他是多么热爱和孝忠于这种在他眼里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在时间允许和没有敌人封锁的的情况下,他会兴高采烈一蹦一跳地象一只草地上觅食的小白兔那样跑到学校附近的游戏机房里去玩他个天昏地暗。这里没有老爸的棍棒和妈妈的唠叨,更没有高中的时候那种心理上和良心上的压力,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爱玩什么就玩什么……他很有钱,他考上大学后光是别人赶礼他家就收了好几万,再说他当大仙多年,撒尽人情无数,自己的小金库早就是罐满钵圆,再加上他妈妈很宠着他,每个月生怕自己的宝贝儿子不挥霍似的,隔三差五地就邮钱来。所以他毫不担心经济上的压力;而且他从来不喜欢吃喝,也不懂得臭美打扮自己,更不喜欢除了游戏机房以外任何热闹的地方。可以说,那时候他义无反顾地在电子游戏的世界里抛头颅洒热血乐不思蜀,而与此同时,其他的兄弟们都在忙着打工赚钱搞对象或泡妞,总之在大家眼里,他是“一点正事也没有!”
“我就知道你下午逃课一定是跑到这里来了!”杨立功在人声鼎沸光线昏暗的游戏机房里总能一眼就捕捉到高出那些小孩子一头的张仲文,他揪着张仲文的耳朵,狠铁不成钢地狂吼。
张仲文即便是疼得呲牙咧嘴,可是眼睛还是舍不得离开游戏的屏幕,手里忙着,嘴里叹息道:“我靠!这你也能找到?我跑了好几条街就怕你来骚扰我。”
“你给我回去!别玩了!”
“快了,打完这关我就不玩了……”张仲文直勾勾地对着屏幕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行不行啊?”和他一起配合的小孩儿不满地对张仲文说,好象还嫌他注意力够不集中。
“你一天有没有点大学生的样子啊?你就不能干点正经的事情吗?”杨立功苦笑着问他的大仙弟弟。
“哼!我没有正经事?你有啊?你有正经事,大学三年多,女朋友都没有谈上半个!”张仲文话似无心,却一语击中要害。
“你……你少来这套!不许再玩了!我要对你进行经济封锁,爸爸妈妈给你钱不是要你来玩这些东西的!”杨立功公报私仇,伸手去掏张仲文的口袋。没想到张仲文张口就喊:“抓小偷!快来抓小偷啊!”
杨立功捂住他的嘴,“小文啊,我求你了,别玩了,你都打了一下午了,眼睛都要累坏了,再说你也该吃饭了吧!”
“嘻嘻,早这么乖多好。”张仲文一摔手,回头甜甜蜜蜜地对他哥说:“我请你到外面吃饭吧。”
“你偶尔吃几次食堂是不会死的!”杨立功万般无奈。
“好啊,你回去吃那猪食大餐去吧。我再玩会儿。”张仲文一转头又不答理他了。
“行,行,吃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不在这里再玩下去,我怕了你了!”杨立功央求道。
张仲文恋恋不舍地一撒手,那小孩不乐意了:“你怎么说走就走啊!关键的地方!”
“嘻!”张仲文朝那小孩吐舌做了个鬼脸;“我说不玩就不玩!怎么样?”
当杨立功拉着张仲文出了游戏机房的时候,张仲文抬头看看天,感叹道:“怎么这么快天就黑了?”
“你还知道天会黑啊?”杨立功不满地抱怨着。
“嘻嘻,你都不知道新出的96格斗王有多么好玩……”张仲文举起手,给杨立功看他大拇指上因为长期与摇杆接触磨起的大泡。杨立功瞪了他一眼,说:“你就这点出息!”
两个人找了一家小饭店吃饭,张仲文一高兴还要了两瓶啤酒。吃完后天已经很黑了。那时接近晚秋的季节,天已很冷,杨立功皱眉头对张仲文说:“你啊……你以为……”
“你以为你逃课老师不知道是不是,到考试的时候他会秋后算帐!嘿嘿!”张仲文替他把话说完。
“要是叫……”
“要是叫你爸爸知道你在大学里这么玩一定不会饶了你!”
“你……”
“你能不能有点大学生的模样?”
“我……”
“我怎么说你才能听进去啊!嘿嘿……”张仲文把杨立功的话一一堵了回去。气得杨立功直垛脚。
“哥,要我听你的话也不难;不过,你要如实回答我问你的几件事情。”张仲文跑到他哥前面,嬉皮笑脸地说。
杨立功低着头没回答。
“默认啦!好,哥,我问你,你和你们班的那个什么什么燕儿到底什么关系,她干嘛一天到晚总缠着你?”
“她就是我一普通同学。我们之间没什么。”杨立功回答得很自然。
“哦?怎么没有普通同学给我织围巾,送她家乡的果脯肉给我吃啊……”
没想到杨立功竟然很大方地晃着脑袋对张仲文得意地说:“怎么?你嫉妒啊?谁叫你哥我长的这么帅,那么受女孩子欢迎啊?我不象你,整个一小白痴,一天到玩就知道玩什么电子游戏机,看漫画书,跟个儿童似的,哪里会有女孩子喜欢你?哼,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不是有两千三百多年的道行吗?怎么一到关键的地方就使不出来了呢?你哥这叫成熟男人的魅力,唉……真可惜,说了你也不懂的。”
“啊呸!杨立功,你真不要脸。我马上给我笑梅姐打电话去,就说你在学校里四处发骚,到处炫耀你的,什么……什么……成熟男人的魅力……招来一大帮女孩子!”张仲文狞笑着告诉他。
“你敢!”杨立功一下子抓住张仲文,把他推到墙角上,用双臂把他夹得紧紧的,眼睛里是一种张仲文没有见过的奇怪的冷酷的神情。就听杨立功一字一句地对他说:“小文,我告诉你,你不要瞎猜,也不许你乱讲话!你要是真把我惹生气了,我要你好看!”
张仲文心想:哥几年大学你胆量练出来了啊,敢这么对我?一瓶啤酒就把你喝成这样了,还学我说话,什么“我要你好看!”那是你说的吗?
“小文,总之你以后要听我的话!不许你再乱玩!”杨立功把脸贴得很近,张仲文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张仲文心想:本大仙才不怕你呢!嘴上说:“你威胁我啊?你觉得我会怕你吗?”
“是吗?”杨立功今天有一点反常,他一用力擒住张仲文的胳膊把他反拧过来,刚开始张仲文还以为他哥哥在和他闹着玩,没有防备,可是杨立功一下很用力地把他半个身子压在墙上,他的脸都贴在粗糙冰冷的砖石上,痛得他“唉呀”就叫了出来:“你干什么!”
“我问你,你为什么总不听我的话?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我不是你亲哥对不对?”杨立功的话比墙壁还冷。让张仲文心里发毛。他感觉到现在抓住自己的,不时那个和蔼亲切的哥哥杨立功,而是一个想用武力征服自己的可怕的陌生人,他想反抗已经晚了,他的胳膊已经被死死地拧住,他丝毫动弹不得。杨立功一用力,张仲文哇地又叫了出来,可是这是在一条很偏僻的胡同里,天又黑,没有知道这里正在发生一场暴力事件。
“回答我!”杨立功阴沉地说。
“你怎么了?你干嘛呀!你弄疼我了!好啊,你敢欺负我!”张仲文还嘴硬。
“我就是欺负你怎么样?”杨立功又加大了力气,张仲文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你不听我的话,是不是觉得我不是你亲哥哥,是你家领来的养大的一个外人,你瞧不起我,我早就知道!你现在长大了,就更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对不对?”
杨立功的话传到张仲文的耳朵里,是一种心酸酸的悲伤。张仲文委屈地说:“哪有啊,我哪里有看不起你。我不就是打打游戏机吗,哥,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那为什么我说什么你都不听!”
“我听,我听,我以后一定听!”张仲文心里有些害怕,可是这害怕不知怎么,却让他暗暗欢喜。
“张仲文你给我记住!以后再我面前不许你再提你笑梅姐,也不许你再乱讲话。还有,你要听我的,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你要永远听我的话,只听我一个人的话!明白吗?因为我是你哥,你就得听我的!”
这是简单的强盗逻辑,却张仲文鸡啄米似地点头,杨立功松了手,把他翻过来。张仲文真的是受了惊吓,一张小脸受了凉发白,可怜兮兮地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光线太暗杨立功看不清张仲文的眼里还有几滴泪珠,他忽然很本能地捧着张仲文的脸,仔细地端详起来。他发现原来张仲文的眼睛鼻子和乔笑梅几乎是一样的,就连这种看人的表情都如出一辙,他迷惘地想在心中明确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可是几分钟前涌上心头的力量和勇气却让他失去里理智和信心。他忽然想:“我怎么了?我在干什么?”
“哥你没事吧?”张仲文后怕地试探着,杨立功火热的手还掐在他脸上,让他很激动。
黑暗里两个人呆了半天,杨立功终于冷静下来,可是手却舍不得拿开,他懊悔而又疼惜地说:“小文,对不起啊,我刚才发疯了。”
“哥我有点冷。”张仲文的话听起来乖乖的。
“我脱外衣给你。”杨立功说。
“不用。你抱我一下吧。”张仲文的声音小得几乎都听不见,可是杨立功还是听见了,他没有考虑,真的把张仲文抱在怀里,很紧,很用力。
“哥你别生气了,我以后好好学习,不乱玩电子游戏了。你别乱想,我怎么会瞧不起你呢?我就你这么一个哥啊!”
“ 小文,对不起啊。”
“我以后都听你的话,永远听你的话。”
“我发疯你不用当真的。”

在1996年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城市的灯火照不到的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张仲文被一个被他称为哥哥的男人抱在怀里,心里想:“你每天都这么发疯,那才好呢!”






文章回贴

回贴人: 润蝶 时间: 2004-06-12 21:50:45
哎呀!实在。。。实在是太好的文文了!
这一章让我大笑大笑再大笑!

回贴人: pjj79 时间: 2004-12-27 23:42:00
耍宝搞笑能到这种程度,偶除了佩服已无话可说,好文,再顶。

回贴人: xyau 时间: 2008-10-09 22:00:37
耍了这么久宝,最后一句却把人堵的……
大功怎么喝酒了?
小文正传(中篇第二章)使者


作者:涂沐 chillnight@263.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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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使者 The herald

来自黑暗的陌生人,开启受难的灵魂的心灵之门,以恶魔的名义,传播天堂的福音。


10
罗飞鸿请张仲文吃饭,真是大方。不过,有一张厚度不大但密度不小的脸皮的张仲文也只说了一句:“这怎么好意思呢?”就干干脆脆地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去了。
吃饭就吃饭呗,罗飞鸿还遮遮掩掩的,非拉他坐了出租车跑了好远来到市区一家门脸不小的菜馆。据说这里的狗肉很有名,都说闻到狗肉香神仙也跳墙,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张仲文一激动就爱流口水的毛病又犯了,他努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兴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罗飞鸿和他胡扯。
果然不出所料,几杯啤酒下肚之后,罗飞鸿把话转到了张仲文身上。
“小文,打第一天我见到你,你看出来你是个有内秀的人。你虽然年纪小了点,可是你做事情真让这帮哥哥们佩服,就说咱班选举班干那天吧。谁敢得罪辅导员啊?也就是你张仲文,正直!没话说!不但把班长那屁官一抛,还为咱班同学出了口气;以前都说英雄出少年,这次我真是见识到了!”罗飞鸿的脸很奇怪,喝了酒之后似乎更加苍白,他的金丝眼镜下面一双机灵的眼睛转来转去,看得张仲文浑身不自在。
“其实我就是不愿意当什么班长,而且,这样一来,对我们班上的一些人实在不公平。”张仲文说着话嘴也没停,筷子在精致的狗肉丝狗皮肉冻之间游走,神情十分之愉快。
罗飞鸿站起来,伸出细如葱白如玉的手,很专业地给张仲文倒满酒。把自己的筷子往小碟上一搁,鼻孔了轻轻地“哼”了一声,“你说郭锐是吧?他当班长我的确没话说,他那个人很有能力,会办事;可是我最看不上那种人狂傲的样子,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高考的时候分数高一些吗?还有,小文,你记不记得那天晚上上自习课的时候,他当那么多人的面吼你,一点兄弟的面子都不顾。也就是你脾气好,换了我,哼……”
“我是有点生气,可是都是一个宿舍的兄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说还要在一起住好几年呢,这点小事忍一忍啦。”
“别看郭锐一天到晚装酷装得要命,他这个其实人鬼着呢。你知道咱们系申请特困补助都有谁吗?就有他郭大侠郭锐大人一个,你看他那穿着打扮,象是困难户的样子吗?就连孟涛那农村来的都没说自己穷,要申请什么特困,他一个大城市来的大少爷,却挤着踩着别人去抢那几百块钱,你说他黑不黑,缺德不缺德?”罗飞鸿说的义愤填膺,让张仲文吃了一惊。
“怎么郭锐申请特困补助?”张仲文放慢了手中的筷子。
“哼……厉害吧!”
“他不象穷到那个程度啊。”张仲文回想着他眼中所见过的郭锐,生活琐事,一点一滴映入脑海。郭锐带来的东西是很少,穿来穿去就那么几件衣服,可是也都不见得是什么破旧便宜的东西;他吃饭和孟涛差不多,在食堂里打一些普通的饭菜,和大家没什么分别,唯一不同的是从开学到现在从没见郭锐逛过一次街,买过什么东西,更没有听他说起过自己的父母亲人。因为郭锐不愿意和大家聊天,很少说自己,见到他不是在班级里上课学习,就是在宿舍里看书,再就是根本找不到他人影。他也不参加集体娱乐,一天到晚都不见他脸上有什么喜怒哀乐的表情,可是即便是这样,张仲文也没觉得郭锐有什么厉害的地方。
“是啊,郭锐是有点与众不同。我看得出他心里有心事,很重,可是既然他自己不愿意说,我们也不好管人家的私事。”张仲文困惑地摇着头说。
“你别看他不爱说话,很会拉拢人的!你知道为什么姚乐宇啊孟涛啊为什么那么喜欢围着他转?”
“是啊,姚乐宇就象个跟屁虫似的,天天跟在郭锐身后。他那么大个人,什么都不会干,把郭锐都快要折腾疯了。”
“姚乐宇刚来的时候,他爸爸把装了很多钱和重要的东西的一个夹子给丢到了厕所里。就是郭锐找到的,把姚乐宇他爸给感动坏了,千恩万谢地带姚乐宇和郭锐吃了顿饭。姚乐宇你是知道的,小孩子第一次离开家门,傻子一样,他爸爸见郭锐那么仗义,就非要姚乐宇认郭锐当哥,结果姚乐宇还真不客气,真把郭锐当哥使了。姚乐宇懂什么啊?郭锐给他点甜头,就以为人家真的是社会主义亲兄弟,哼,那一套我见得多了,还不是顺水人情得便宜卖乖,要那小孩感恩戴德,以后把他当棋子玩?”
“哦……”张仲文用钦佩的眼光看着罗飞鸿。
“哎!小文,学生会要招收新生你知道吗?”
“听说了,怎么,小罗,你有打算?”
“我光有打算有什么用?里面没有人替我说话,就算混进去去了,还不是给人跑腿的命?小文,你就不同了,你可是有背景的,什么书记辅导员你都不在乎,学生会那些牛头马面还不是要看你脸色?你要是把握好机会,将来在系里院里乃至学校,岂不是前途无量?到时候,恐怕兄弟我还要靠你照应了。你看这次我本来想进学生会宣传部的,可是听老生吐露消息,这次只在生活部和社会实践部里招人,我已经联系好了,要进学生会没有问题,可是你想想,那两个地方有得混吗?根本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嘛!不过要是上面有人说说话就不同了……小文……你觉得我着个人值得交吗?”
张仲文听着听着直犯困,话终于唠到主题上了。他挥舞着筷子微笑着叨着菜,一边吃一边在心里念着:“吃吧,吃吧,吃下去都是自己的,天下没有白吃的狗肉……”

11

饭吃过了,要说的事情也说完了。罗飞鸿把张仲文送上出租车,交了钱,却没上车。张仲文好奇地问:“小罗,你不回去啊?”
“嘻嘻,明天周末啊,我今晚到师大去看我的朋友,不回去了!”
“什么朋友啊?那么神秘?”张仲文鬼鬼地说。
罗飞鸿贴进张仲文的耳朵:“小文,男人嘛!有些事情不用直说啦。等你有空我带你到师大去,那里美女我有熟的,到时候亏不了你!你这么可爱的小家伙,一定抢手!”罗飞鸿说完习惯性地理了理头发,抬了一下眼镜,他站在夜晚的路灯下,更显得白净精干;可是张仲文不知道是因为狗肉吃了太多,还是啤酒喝得太猛,竟忽然在胸口上涌起一种恶心的感觉。
回到寝室,只见孟涛在那里愁眉苦脸地对着一道数学题发呆。
“我靠,你有没有搞错,你做这玩意儿干什么?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你的爱好!”张仲文从小时候对数学有恐惧症,自从他高考结束之后就再也不想见到那些什么函数曲线三角四角的。阔别多日又在宿舍里见到仇敌,分外眼红不说,脊梁上被电击一样生出几分麻意。
“这是我去家教的时候学生问我的,我要搞会了明天再去教人家。”孟涛咬着嘴唇冥思苦想。
“家教?是不是就是你去骗骗人家小孩子,然后再让他们的爸爸妈妈付给你钱的那种事啊?”
“嗯。嗯?什么叫骗!我可是很认真地在教他们的,我自己遇见不会的题都要带回来研究。”孟涛红着脸解释道。
“老孟,你不用紧张……嘻嘻,挺厉害的嘛,才开学就打上工了,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用?攒够了回家说媳妇啊?哈哈!”
孟涛正在习惯张仲文的油嘴滑舌,他很正经地说:“我厉害?我哪里有什么厉害的,郭锐已经接了三个家教了,他现在一天从下午五点跑到晚上九点呢!”
“他疯了!”张仲文皱眉。“郭锐很缺钱用吗?”
“好象是。前天他交了资料费,就开始吃面包。一直吃到今天中午呢。我想问他是不是不宽裕,要是没有钱我可以先匀给他用……可是我只说了一半他就把话支开了。我看他那不高兴的样子,也没好意思再问。”
“对了,老孟,你有没有听郭锐讲过他家里的事?”
“没有啊。我也想问你呢!大仙,你那么灵,都看不出来吗?”
张仲文低下头,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周末的晚上宿舍里的人总是很少,罗飞鸿没有回来,谭群又翻墙到物理系的宿舍去打麻将去了,江忠竟然被人拐带走去看录像,估计是盯上了后半夜的加片。几个最爱热闹的人一走,就连扑克大战也没组织成功。孟涛和张仲文都要熄灯睡觉的时候,郭锐才轻轻地打开门,风尘仆仆地回到宿舍。他好象很累了,稍微收拾了一下就要上床睡觉,睡觉前他一个劲地喝水,好象很口渴,可是既然口渴他为什么不一进屋就喝水呢?孟涛是穷人家的孩子,知道郭锐的心理,他爬起来,很小心地说:“郭锐。”
“什么?”
“你没吃饭吧?”
“吃过了。”他永远是对别人的声音抱以不耐烦的腔调。
“你这样不行……你要是……我是说……我们可以……”孟涛不知是怕他,还是自己不善于表达,总之一句很简单的话被他说得结结巴巴,不知所云。
“你别说了,睡觉吧。”郭锐的语气很冰冷。
孟涛为难地看了看用被捂住头的郭锐,自尊心受到伤害,丧气地又躺下了。张仲文没吱声,心想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饿死你活该!想了想他来还气了,一翻身下了床,推了孟涛一下,对他说:“老孟你别睡了,我请你吃好吃的!”说罢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大袋法式烤红肠,一堆旺旺雪饼和椰奶蛋卷外加两个黄元帅大苹果。这些东西他平时是不外露的,今天宿舍里人不多,外加他根本就是别有用心,所以特别慷慨。孟涛本来还在嘟囔都快半夜了还吃什么吃,可是一见张仲文变魔术般竟然拿出那么多他见都没见过的美味来,一下子很感动也很激动,张仲文潇洒地把那些东西往孟涛床上一扔说:“吃吧,随便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我知道你晚饭吃的早,早就该饿了!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孟涛抓起蛋卷就往嘴里塞。张仲文也撕开一袋雪饼,故意嚼得很响,其实他一点都不饿,一肚子狗肉还不知道要消化到什么时候呢,可是他就是想让郭锐听见,让他闻到,让他受刺激,让他可怜的味蕾和胃液分泌体液,让他知道,自尊是有代价的。
孟涛吃着吃着看了一动不动的郭锐一眼,向张仲文使眼色。张仲文一摇头说:“吃你的就是了!管那么多闲事!”
无边的黑夜中,多少受难的灵魂在等待拯救,又有多少灵魂可以被拯救呢?
就在孟涛狼吞虎咽,张仲文煽风点火的时候,宿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廊的灯光里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掂着脚走进来,用很小的声音说:“哇!这么多好吃的啊!”
进来的是姚乐宇,他好象刚睡醒,睡前洗过的头发毛耸耸地支起来,好象他戴着头饰在扮演一个儿童剧里的小动物。他还穿了一件可笑的肥大的睡衣,上面还是机器猫小叮当的图案,一脸茫然地看着孟涛和张仲文,好似他们在做什么坏事一样。
“吓我一跳,你就能先敲门啊!”张仲文说起话来口气恶劣,实际上是在嫉妒他那件睡衣。
“对不起。我就是看看阿锐回来了没有。”他一转身,朝假装睡着了的郭锐走去。他一只手上拿了一个塑料袋,伸出一只手指小心地戳了戳被里的人。可是没有反映;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大胆地推了推郭锐的肩膀,嘴里轻声说:“ 阿锐,阿锐,你睡着了吗?”
“你又干什么!你烦不烦啊!”郭锐一下子怒火冲天地坐起来,大喊一声。吓得屋里的人都一哆唆,姚乐宇没有心理准备,吓得一松手,塑料袋掉到了地上,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孟涛在吃香肠,差一点儿就咬到舌头。
“你有完没完!深更半夜的你也来烦我!我欠你什么吗?”郭锐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神色狰狞。不过帅哥生起气来也是很好看的,张仲文忍不住这么想。
姚乐宇受了惊吓,惨白的脸上滚下汗珠,他一只手在睡裤上不自觉地抓着,“阿锐,你别生气。我知道你今天没有吃晚饭就出去家教了,我给你留了四个小糖饼,呀……都摔碎了!”他懊悔地伏下身子,把塑料袋拣起来,心疼地捧在手里,小心翼翼地递到郭锐发青的眼前,忐忑的双手还在发抖。
“阿锐你吃吧!有芝麻的,很甜,我妈妈说晚上不要吃甜的东西,你吃完了可要记得刷牙啊!”姚乐宇不但有一个圆圆的鼻头,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
“我晚上吃过饭了,你自己吃吧。我要睡觉。”郭锐的话不再那么强硬,可是依然冰冷。
“你吃吧!我都听见你的肚子在咕咕叫了,呵呵……”姚乐宇眨眨眼睛,还是举着那一袋饼不放。
郭锐斜着眼睛看了他面前的这个小孩般的人,表情很复杂。不过他终于伸出手去,拿了那一袋饼。饼几乎都碎了,只有大半个还成形,郭锐翻手把它从袋子里拿出来,交给姚乐宇,缓缓地说:“你也吃。”
“好啊,我也吃。”姚乐宇低头认真地咬了一大口酥饼,一抬头的时候在他的小鼻子头上沾了细碎的白色的面粉末,亮晶晶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郭锐好象在说:“你也吃呀!”
一瞬间,就在这一瞬间,郭锐的脸淡然地扭动了一下,面颊收缩,稍纵既逝;虽然很快也很模糊,可是被张仲文捕捉到那是笑!那是郭锐第一次在人面前笑,会心而又无心的笑。张仲文心里出现一篇散文:“天啊,那种冷酷帅哥不经意的笑,就象乌云密布的天空上飞略过一只白鸽,就象深邃无边的夜晚划落的一颗流星,就象雾气弥漫的大海前方出现的一快陆地,就象假期刚刚开始时候别人送来的新游戏卡,就象坐庄时候起手凑成的十三幺,就象……”就在他“就象”的时候。郭锐已经从袋子里掏出细碎的面片,不出声地吃了起来,吃得不快,但是很香。姚乐宇问他好吃吗,他也没有回答。最后郭锐用手指把袋里的碎屑也粘着吃了,吃完以后,连声谢谢也没一声,蒙头就又倒在床上。
姚乐宇撅着嘴无奈地看了看皱眉头的孟涛和暗自咽了口水的张仲文,想起什么地说:“今晚我睡小罗的床吧,我们屋里没有人。”
“自杰呢?”孟涛问。
“他喝醉了,打起呼噜好讨厌的!”姚乐宇苦恼地说。
“哼……就怕今天晚上有人肚子打起呼噜来,更可怕!”张仲文狡狎地抿着嘴。
“小文,肚子会打呼噜吗?我怎么没听说过?”姚乐宇抬起头,漂亮的大眼睛又在一眨一眨。
“人的肚子要是不工作,休息得太久,就会的。”张仲文很深沉地告诉他。

12
“我不管!我就要吃那样的糖饼!那种带芝麻的很脆的小糖饼!”
“我到处都找过了,根本没有你说的那种东西!张仲文,你不要放赖!你已经不小了,懂点事行不行!”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总之今天我要是没有那种小糖饼吃!我就绝食!绝食!”
“哼!那你就绝吧!饿死你!”
“你不要以为我在吓唬你啊!你不给我小糖饼吃,我就死给你看!”
本来一个很安逸的星期天,杨立功非要把张仲文圈起来禁止他出去,要他看书学习;可是张仲文岂是善类,一进屋就叫着嚷要吃一种什么很薄很甜很脆的甜饼,杨立功想用巧克力小熊饼干和草莓三层奶油蛋糕劝降也不好使。一清早张仲文就在他们宿舍里大吵大嚷,把其他人都吓跑了。杨立功绞尽脑汁想让他安静下来:
“不是我不给你买,是实在找不到嘛!”
“我自己去买,我能找到!”
“你休想!一出了这个门你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呢!还惦记着电子游戏吧!你不要做梦了,今天你哪也不准去,就在我身边好好呆着!”
“可是我饿啊!你都不给我东西吃!”
“难道这里没有吃的吗?早上买的早餐你连看都不看一眼!”
“我除了那种小甜饼什么也吃不下去!我就要吃小甜饼!小甜饼!我今天不吃那种小甜饼就会死!”
“我不跟你胡绞蛮缠,爱吃不吃随你,总之你今天是休想出这个门!我很忙你不要烦我。”
“我告你非法囚禁,虐待儿童!”
“就你?你还儿童呢?有你这么可恶的儿童吗?哼哼,小孩不听话就要打……你可不要自找麻烦,你最好是乖乖地把饭吃了!然后我还要带你去洗澡!”
“不去!”张仲文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
杨立功很不理解地看着刚才还嘻皮笑脸的张仲文,莫名其妙地问:“你咋了?要你洗个澡就把你吓成这样?”
“我最近洗过了。”张仲文不敢看他哥,盲目地翻着他最爱的《电子游戏软件》杂志。这个杂志在2000年以前还是很值得一看的。
“最近有多近?上个月?”
“不要你管。总之要去你自己去,别拉着我。”
“你小的时候不是很愿意和我一起洗澡的嘛?怎么长大啦,身上多了什么不敢让我见的东西啊?嘻嘻……小文,你是不是还没发育……怕哥哥我笑话你啊!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的!”杨立功看着窘迫的张仲文,乐呵呵,笑咪咪。
“哼!哥,我是怕你看了之后自卑,以后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那是我给你留面子,你还不自觉……”张仲文把头一扬,强装神气地说。
杨立功本来在写资料,一听之后立即放下笔,饶有兴趣地盯着他弟弟说:“是吗?张大仙,那你就叫我这个凡人自卑一次吧,我真想见识一下我家小文到底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反正这屋子里就咱哥俩,也没有外人……”
“你无聊啊你!”张仲文脸一下子变得比猴屁股还红,翻身不看他。其实如果眼前换了别人。例如林森青海大勇谁的,他可是真的敢脱裤子“一较长短高下”的,可是天知道杨立功怎么会对他说出这种话来,有意无意地却让张仲文一颗心乱跳,六神无主。
“哦!张仲文害臊了!我家小文害臊了!哈哈哈!”杨立功怪笑三声,其实也就是他调侃张仲文一下而已,他最近特别喜欢看张仲文受气的样子,那种有一点委屈。有一点撒娇,还有一点胆怯的表情。特别让他有一种快感。他见目的达到,换了个腔调说:“你要是真觉得没有意思,不如我带你去上街吧。我知道你根本没心思看书,可是你也不能一天到晚总玩电子游戏啊。”
张仲文自从来到省城还有好好地逛过,他不是没有钱,也不是没有时间,关键是他没有那个兴趣。他最向往的东西就自始至终就在他身边,所以外面的花花世界对他来说,没什么吸引力。难得杨立功主动对他讲要带他出去,只能和他哥在外面快快乐乐地玩一天,别说是逛街了,他恨不得让他哥和他周游世界。
“其实并我不太想出去。”张仲文摆出一付无所谓的态度。
杨立功一听他这么说,心里就明白了。“我给你十分钟换衣服,你还赖在那里的话我就去图书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话音刚落, 张大仙就驾起五彩祥云,在门口绝尘而去。《电子游戏软件》被扔得飞上了天,好久才落地。

13
北方十月的天气,是有杀伤力的。
凄惶的秋风在大街小巷上穿梭着,凋零的树木萧瑟的影子在日光下一圈圈地旋转,这样的气氛会让幸福的人居安思危,会让孤独的人增值思念,会让将要冲印到记忆里的人和事栩栩如生,也会让已经记载到心目中的悲和欢窃窃私语。
长春的天空并不干净,如果天阴,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刷锅水;如果天晴,就容易让人联想起塑料布。那时候解放大路还叫斯大林大街呢,因为是长春最为主要和繁华的地带,虽然这条大街有很多上破下坡,所以规划得还有那么几分人样。张仲文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地说给他哥讲着道路上建筑上的所谓”风水局“,哪个好哪个糟,哪个容易失火哪个容易失窃,好象长春人民的安危就掌握在他一个人手里似的。杨立功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不紧不慢地随意搭着话。本来他俩是坐了公共汽车的,可是坐了一会儿之后张仲文非要和他步行,说是看看风景,杨立功一想反正他们也不赶时间,天气也不错,就走走好了。
只要再过一条马路,就是繁华的重庆路。可是车流汹涌,也没见那里有红绿灯,张仲文不管三七二十一,横穿斑马线。杨立功手急眼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惶恐地说:“你想找死啊!”
张仲文回头嘿嘿一乐,“哥,你真行,你多和我逛几次街,非练出一身好功夫不可,我发现你虽然看起来很迟钝,但你抓我每次都很灵光。你那几下子以后都可以编一个杨式擒拿手什么的,也是武术届的一颗新星!”
“滚你的!看着点车!”杨立功顾不得和他胡扯,连拉带拽地把他宝贝弟弟护送过马路。呼出一口气,刚想骂他,就见张仲文痴痴呆呆地望向远方。
“我要吃那个!”张仲文遥指烤肉摊。
“……”杨立功知道他再说什么张仲文也是听不进去了。
既然吃了烤肉串那么也就不在乎鱿鱼卷了,吃了鱿鱼卷也就无所谓炸肉丸了。吃了那么多咸的东西当然就会口渴,可是大仙无论是可口可乐还是百事可乐都不乐,死活要喝橙汁。吃饱喝足张仲文被装在纸壳箱子里的彩色绒毛小鸡所吸引,说什么也要买一只带回去养。可是挑了半天他又说“颜色单调”,不要了,要去逛书店。杨立功怀疑着他的动机跟着他来到图书超市,就见张仲文走过世界名著学习资料直奔卡通漫画而去。杨立功一句“只许看不许买“又把他赶到了电脑书籍前。当哥的心想“难不成他对计算机感兴趣?”还没想完就发现原来张仲文爱不释手的是什么“攻略”、“密笈”、“通关大全”,这才悲呼一声原来电子游戏也有参考书。连哄带骗张仲文总算是肯走了,可是一出书店的门就听他说:“哥,那是什么?”
杨立功随声望去,只见车水马龙,并无任何新鲜之物。一会头发现张仲文早以土遁般不知所终,一拍大腿高呼:“上当!”可惜为时已晚。
街道两旁高楼林立,店面无数。杨立功先从最近的游戏机房找起,可是张仲文似乎不会那么自投落网地往枪口上撞,杨立功搜寻好久,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他从游戏机房出来,见到人来人往,拥挤不堪。又气又闷,忍不心想:“这死孩子跑到那里去了!”他沿原路一点点仔细地找去,越是不见张仲文,就越是心急。最后在一个共用电话亭前站住,抱住双臂想守株待兔。半天过去,感觉还是没什么希望;可是突然转念一想,不禁笑出声来:“我这是怎么了?他那么大人了,还会走丢了不成?我瞎担心什么啊!”
想着想着,笑着笑着,突然还是不安:“他乱卖东西怎么办?乱吃东西怎么办?他乱说话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杨立功啊杨立功!你怎么不看紧他呢!”
不安之中也有冷静:“他不是小孩子了,他是大人了。他不需要你保护了,他做什么事情也不需要你看着。即便是他哥,也不用一步步盯得那么紧,你那么紧张干嘛?”
冷静却产生焦躁:“不行!我得找到他,他第一次出来上街,我不看着他谁看着他?”
“可是他跑到哪里去了呢?”
漠然抬头,对面是一家音像商店。玻璃橱窗上贴着:“日本原装进口卡通游戏VCD”
“Bingo!"杨立功低声自语。
林林总总的货架前,张仲文魂已经没了一半。他做梦都没见过这么多精美的CD,这么多有趣的充满魔力的动画片和游戏光碟,光是那么默默地看着,已是人生一大享受。杨立功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他面前,刚想责怪他,却见张仲文对着那万恶的资本主义毒害祖国花朵的精神鸦片正秋波似水,神魂颠倒;高高的个子上长不大的脸孔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那么狡猾那么倔强地一往情深地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东西。杨立功一冲动就说:“喜欢的话我给你买一个!”说完他打眼朝价格标签上一看:“我的妈呀!小小一张光碟RMB400大元!吃人不吐骨头啊!”杨立功羞愧地看着小文,祈求上天保佑他什么都没听到。
“不要对你不懂的东西随便做结论。我会笑话你的。”看来张仲文还是听见了。
“嘿嘿……小文,这怎么那么贵啊……”杨立功尴尬地摸摸头。
“你放心好了,这种东西我是不会要你买的,我自己也不会买。”张仲文好象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深沉起来,说话也变得很抒情。
“你知道就好……这种东西没有什么用的,看看就得了。”
“可是我喜欢。我还是很想要。我不是买不起,只是觉得,我最喜欢的东西,要我最喜欢的人送给我我才高兴。”
杨立功好奇地说:“那你最喜欢的人是谁啊?让他送给你呀!”
张仲文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他哥的问题,而是接着说:“ 这种很奢侈的东西,一定要那种真心爱我的人送给我我才肯要。因为爱是不会被盗版的,而且,那种从爱情盗版下来的感情,我也不会要!”说完很认真地看了杨立功一眼,竟然转身朝门的方向走去。
最后那句:“那种从爱情盗版下来的感情,我也不会要!”象乌云中的一道闪电,划开杨立功心头堆积的各种疑问。“爱情?他在说爱情?他和谁有爱情?我怎么不知道?什么叫‘从爱情盗版下来的感情’?他在说什么?说的是谁?”
“喂!别跑!等等我!”他没来得及想清楚,就眼看张仲文又要逃出他的视线,忙不迭地追上去。
“我要过马路!”张仲文又站在街口看着对面说。
“你到那边做什么?那里有什么好玩的?”
“我就要过马路,你不过我自己过。”张仲文又发脾气了。
“好,我领着你。”
那天他们俩走了很多地方,到底过了多少条马路数也数不清了。可是只要是在路上走的时候,杨立功的手就再也没有送过,他怕张仲文再跑没影了。而张仲文也没有反抗,在他哥牵着他的手走着的时候,他好象还沉浸在那些CD带给他的美妙幻想里,脸上隐隐约约地流露出一种痴笑,象喝醉酒一样。杨立功实在忍不住对他说:“你怎么了?突然变得象个小傻瓜似的!”
“我傻?你才傻呢!你是个大笨蛋!大白痴!大傻瓜!你什么都不懂!”
“好,好。我是。你说是就是了……”

13
人类的心中有多少原本复杂也原本简单的事,在时间的考验中渐渐被觉察,也渐渐被遗忘。执子之手容易,可是与子携老,是不是就很难……一生最美的片段,或许就是在有人牵着自己的手,横过一条马路的瞬间;也就是这短短的一瞬,人就已经长大,人,就已经从昨天来到了今天。

14

郭锐越来越让张仲文无法容忍。因为他的存在使得张仲文无法成为班级里最酷的人。
精读课合班上,老师测验生词,为了考察全年级同学们的词汇量老师拿来全部新概念英语三册很随意大面积地挑了一百个 单词来考大家,结果张仲文很自信写对了九十九个,被老师一顿夸奖;可还没等他陶醉完,老师就又指出郭锐对了一百个。这名摆着是拿他给人当陪衬嘛!他张仲文固然不是什么大鱼大肉,可是从来也没有让人拿着当过葱花使……在班级里他没表现出什么,可是心里骂翻了天。人家郭锐似乎心思上也没在意,整堂课都在很认真学习,却被张仲文认做:你狠!你道行高!看我以后让你好看!此仇不报非君子!
一下课姚乐宇就嚷起来:“阿锐,你好厉害!”
一群女生也在窃窃私语,其实她们早就想对郭锐下手了,可是郭锐实在是不解风情,有意无意地把她们的片片春心一一拒于千里之外。不过女生们也并不着急,因为才大一第一个学期,来日方长着呢。
“女同学们走吧,男生留下有事要说。”郭锐宣布。
“不用说了。我们都知道了,挖沟是吧?”消息灵通的谭群苦丧着脸说。
“挖沟?挖什么沟?”男生们问。
“今天下午男生集体劳动,挖暖气输暖管道。”
“不会吧!这种事也要学生做?咱们院把咱们当民工使啊!有没有天理了!”群情激愤。
“这是院领导绝定的,总之今天下午一点钟集合,不来的就按旷课十节处理。”郭锐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没有什么表情,匆匆忙忙地走了。
嘴上牢骚。可是到了一点八个男生还是一脸不愿意地跟着郭锐到后勤部门去领了工具。外院的新生五个系加起来也有几十人,干活的时候采取分段制,长长的熟暖管道从新盖的锅炉房穿过花园延伸向宿舍,也不知道郭锐的手气怎么那么不好,抽签的时候偏偏抽到了靠在丁香花丛最近的一个低洼地带,来监工的后勤主任一再强调要小心,不要把外院引以为荣的丁香花的根部伤到。那沟按人平均分配,每人一米宽一米长两米深的包干到户,什么时候挖好什么时候结束。
对于孟涛和江忠这样来自农村的青年来说,这种活真是家常便饭,锄镐一挥驾轻就熟热火朝天地就干了起来,那泥土翻飞不一会儿半条沟就出现了,他俩还很热心地教罗飞鸿和谭群等城市来的人怎么使用那镐头和锹,说明怎么样才能挖得快挖得巧,他们身大力不亏,几下下来挖得也算有模有样,张仲文自幼就随其师傅挖花窖上山采药材,这种刨地挖土的本事也不逊色,倒叫众人对这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刮目相看。苦就苦了姚乐宇和李自洁这种在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乖宝宝,拿着工具不知该如何是好,大眼瞪小眼,好半天过去他俩的“自留地”上只浅浅地翻开了一层皮,手上就磨起了泡,汗流浃背,绝望地看着周围的人,苦不堪言。
众人辛勤地干着,终于孟涛第一个站在坑里仰天喊:“挖完了!”他头上的黑土堆成一座小山,身旁刀削斧刻的坑道整齐轨矩,深浅适度。他掩饰不住自己脸上的自豪,跳上地面,把锹一扔坐在地上喘着气。除了姚乐宇和李自洁那里大家也都略有规模,眼看完工不过是时间问题。这时候不知道谁在喊了一句:“呀!这是谁干的啊?”
大家寻声望去,只见在英语系人群的身后,一把锹不知道是谁给扔了出去,锹的刃面划伤一棵已经调零无叶的矮小的丁香的主干,灰白的树皮里露出一大块奶黄的树肉,还在滴着汁液。
“糟了!我刚才换镐头的时候没注意,顺手把锹往身后一扔,怎么就那么巧!”江忠懊悔地说。
“你真是倒霉到家了!哪一棵你不能伤,偏偏害到这一棵!”罗飞鸿扶了扶眼镜,感慨万千。
“怎么?”江忠追问。
“你看,花园里一共有十四棵丁香树,其中十三棵是普通的紫丁香,只有这最中间的一棵是以前外语学院的老院长生前栽活的唯一一棵白丁香。据说品种很珍贵的,已经开了十几年了,是咱们外院的宝贝呢!叫你这么一锹就解决了!你真是辣手摧花!”
“啊?那怎么办啊?学校不会开除我吧!”江忠冷汗直流,惶恐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候天阴了,阵阵寒风吹起丁香干枯的树枝,瑟瑟做响,好象在声讨凶手,乌云蔽日,刹那间天黑地暗,大家都觉得心里发毛。张仲文抬头环顾四周,见风云变色,竟然凝眉一笑,嘴微微一动,却并未做声。只是在人群后漠然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罗飞鸿很懂行地来到那丁香树前说:“去找点水来!”
江忠一听,见到救星般飞奔而去,不多时拎来一桶水。罗飞鸿细心地把丁香树上的皮合好,白白的手抓起一把土,和了水揉成泥,轻轻敷在丁香树的伤口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抹了一层泥之后,他又抓起一把杂草,揉成绳一圈圈把那泥层绑紧,在水桶里洗了手后说:“我看没什么事,咱们谁也不说就得了,而且这样应该救的活……现在要到冬天了,花园里也没什么人来看的……”
“小罗……我帮你挖土吧!”江忠感激不尽地拿起了锹。
就在大家都在看罗飞鸿救花的时候,郭锐已经挖完了自己的那一份地。就在这时候零零碎碎的秋雨已经打在人们的头上。他干完之后看了看姚乐宇面前的地,一挥胳膊,默不做声地就使又尽劲了挖了起来。
“阿锐你不用帮我的,你要去家教,再不走该晚了!”姚乐宇有些脸红,都是一样的大男生,自己的活还要人帮,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一边呆着去,一会儿把挖出来的土铲到一边。”郭锐一边低头挖着,一边吩咐。
“你们两个笨蛋!真是麻烦!”孟涛推开李自洁,也在郭锐身旁挖了起来。
张仲文吐了一口唾沫从自己的坑中爬出来说:“你们都是好人,诚心要对比我是坏蛋怎么的?”说完也英勇地跳到孟涛身旁,挥舞起锹。
雨下大了,一行人不再多话,真要是用心干活的时候,风啊雨啊倒也没什么感觉。
齐心协力,一条大沟终于完工。来检查的人没挑出什么毛病来,最后用木板把沟盖好之后,大家就一身水一身泥地 跑回宿舍。进屋浑身已经湿透。孟涛抱怨着:“搞不好这是今年最后一场雨了。却叫给我们赶上了,真倒霉!”
“这不是雨。”张仲文笑笑说,“这是眼泪啊。”
“哼,你个小鬼头,还挺会抒情的哪!”

15
深秋的雨冰冷刺骨,打在身上让人起鸡皮疙瘩,衣服一湿裹在身上更加难受。一进屋子张仲文就开始换衣服,从里到外脱光换上干的,大家都是如此,速度之快恨不得身上是一层可以一扒就掉的皮。郭锐真是个有心的人,在大家都在换衣服的时候给倒了热水让大家泡脚洗头发。一忙起来谁也顾不上谁了,直到脚也泡过了头也洗完了张仲文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他才惊异地说:“郭锐,你怎么不换衣服?”
果然,带领大家从头干到尾,雨也淋的最多的郭锐还穿着他那件深蓝色的外套和黑色牛仔裤,湿漉漉的还在滴水。郭锐愣了一下,说:“就换。”可是他打开门出去了,半天后回来,也没有动作。罗飞鸿一进屋就给他在师大的朋友褒电话粥,最后外面虽凄风冷雨,他脸上春光无限好地跑出去了。干了一下午活他一点都不累,临走还是那句:“晚上我不回来啦。”
张仲文见郭锐迟迟不肯换衣服,心中一亮。他对孟涛说:“咱俩到隔壁去玩吧,打扑克去。”
“你转了性了?平时叫你玩你都不玩的!”孟涛也闲着无聊,不知该做什么好。
“要你去你就去!“张仲文拉着孟涛来到隔壁。可是发现谭群等人已经和对门的几个日语系的人打上牌了。姚乐宇端着一个杯子,里面热气腾腾地散发出甜香。
“怪不得你长不大,还喝奶粉呢!你别喝了,都一身奶味了,给我喝吧!”张仲文笑嘻嘻地姚乐宇说。
姚乐宇把杯子的盖盖上,拿在手里谨慎地说:“等阿锐喝完了我再给你冲一杯吧!谢谢你们今天帮忙啊,要不然那么大一个坑,我就是挖到明年也挖不完!”他吐吐舌头,有些后怕。
“甭谢我,谢你赖来的阿锐哥哥去吧。”张仲文不怀好意地一甩手,去看人打扑克了。
姚乐宇拿着热奶,去阁壁,一推门门是锁的。他转身回来对张仲文说:“你们宿舍里没有人吗?”
张仲文见时机已到,鬼鬼祟祟地来到他姚乐宇前,对他说:“有!不过,现在要你开开眼届!”说完他拉着姚乐宇轻手轻脚地来到门前,拿出钥匙。轻轻数着:“一、二……”
“小文你干什么?”
刚数到三,张仲文就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钥匙插到门锁里,一扭,用力一推把门打开了。
郭锐正脱光了上身换衣服,他还没来得及穿上背心。半裸的上身完全呈现在两个偷袭者眼前,他想拿起外衣遮挡已经晚了,他俊美的后背和健壮的肌肤在日光灯下暴露无遗,典型的倒三角身材和结实的肌肉象古代希腊的雕塑那样奕奕生辉,可是脸上带着的却是惊恐的眼神和局促的表情。因为在他匆忙转身之前,张仲文和姚乐宇都清楚地看到他的背上密密麻麻的伤痕,而且他正面在小腹上,也有一到长约几寸的刀疤!
“你们……”郭锐咬着牙,憎恨地看着他俩,秘密被揭穿,他有些愤怒。他穿上衣服,很不自在地坐在床上,掩饰着自己的不安。
“阿锐!你身上……那是怎么弄的?”姚乐余放下手里的杯子,走到他身前,果敢地问。
郭锐没回答。
“阿锐!你说啊!……那都是……都是怎么弄的啊!“姚乐宇的眼睛有里泪花在涌动,声音发颤,他可能只太吃惊了,控制不住自己,也不管郭锐脸上好看不好看,竟然伸出手去翻郭锐的衣服。
郭锐厌恶地一把推开他:“和你没关系,你滚开!”他用力过大,姚乐宇没有防备,被他一下子推倒在地上。可是姚乐宇拍拍灰,站起来,倔强地喊道:“你怎么总这样?你的事的确和别人没关系!可是我把你当作我的好朋友啊!难道你的好朋友关心你,想帮助你,就让你那么讨厌吗?”
郭锐轻蔑地看了姚乐宇一眼,不耐烦地说:”我不用你帮我,你别大喊大叫的。”
“阿锐……”姚乐宇哽咽了一声,呆呆地看着他。姚乐宇的一惯思维方式怎么也无法了解眼前的这个人,他为什么拒绝自己的好意,为什么总是那么冷漠,又为什么总是那么执拗。
门关上了,张仲文依在门上面,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哪里掏出了一只烟,傲慢地点上,装腔作势地抽了起来。他吐一口烟说一句话:“郭锐,你何苦把自己搞得那么累呢?你要和我们生活很多年的,你身上的伤疤和你心里的事情终究要或多或少地暴露出来,你不可能一直掩饰下去,乐宇把你当哥们,你这样对他,是不是个男人啊?”
郭锐还是没动静。
“其实我明白你,你缺钱,经济有困难;你愚蠢的自尊心让你不愿意接触人,你怕别人施舍你;你也不愿意欠别人的情份。你装酷是在掩饰你的脆弱,你没有勇气去面对一种你以前没有接触过的东西,例如乐宇对你的关心和集体生活的那种分享感。 你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过是过去混得惨一点而已,现在来到新的环境,你又何苦不放轻松一些,快快乐乐地做人呢?”
“管好你自己吧!”郭锐急躁地反驳。
“郭锐,你有烟瘾对吧?很久没抽了吧?要一枝吗?”张仲文很陶醉地吐着烟圈,向姚乐宇勾勾手指示意他过来。姚乐宇知道张仲文有主意。乖乖地走向他,张仲文从烟盒里掏出一支来,暗示姚乐宇给郭锐递过去。姚乐宇小心地把烟放在郭锐眼前,郭锐的喉咙动了一下,死死盯着那白色的烟杆。
张仲文抽的是红包的云烟,还算是一种味道比较强烈的烟草。香烟的气味很快就在宿舍里弥漫开来,刺激着郭锐的鼻孔和他的每一根神经,他终于按捺不住,抓过烟塞进嘴里。可是翻遍全身才想起他根本没有火。就在这个时候,张仲文带着得意的笑一步步迈向他。
“没有火是吧?嘿嘿……”
郭锐抬起头,他发现他看见的,正向自己走来的人,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张仲文。
张仲文是一个一天到除了晚睡懒觉就是折腾他那个德语系的哥哥的小孩子。而现在的这个人,分明是一个在对他狞笑的恶魔,他的那一声声的脚步好象踏到了他的心上,很有节奏,很有力量。这个人眼睛对着他的眼睛,在那深不可测的暗黑色瞳孔里仿佛舞动着两条小蛇,吐着血红的芯子,一点点把引诱自己卸下伪装的声音送进耳朵里:
“郭锐,抽吧……抽一支烟吧……”
“把你的心事说出来……”
“无论你有什么麻烦,你有朋友会帮你……”
“来,我给你点上!”
姚乐宇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当张仲文走到眼神发楞的郭锐的身前,轻巧地一播打火机,那幽蓝色的火焰亮起的时候,郭锐脸上出现了一丝痛苦。可是郭锐嘴上的烟点燃之后,他却笑了出来。狠狠抽了一口后,仰首如释重负地对姚乐宇和张仲文说:“好啊,你们想知道就告诉你们好了。”

15
黑色的羽翼遮盖住日光与月光,在这个没有祝福的世界里,绞索下迷途的羔羊向谁祈祷?





文章回贴

回贴人: pancy_w 时间: 2004-03-19 10:41:17
发现文中的一个小错误,原来的斯大林大街,是现在的人民大街,不是解放大街,呵呵。

回贴人: yjsfm 时间: 2004-10-24 00:41:13
长春的啊,,,支持一下!!!

回贴人: 藍影 时间: 2005-06-21 17:47:53
看到中篇屏幕已经差不多被口水腐蚀了,狂笑到爆
大人哪来这么多鬼点子心思
这张小文要不是个妖精还不成



回贴人: xyau 时间: 2008-10-09 22:28:44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必是如画如诗的美好。

小锐总算要揭开神秘面纱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20:09:11 | 显示全部楼层
小文正传(中篇第三章)第三类亲密接触


作者:涂沐 chillnight@263.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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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类亲密接触 Enigmatical familiarity

天底云暗月如眉,雾漫星沉夜渐黑,
三界门开,大吉利市,
魑魅魍魉,异类群出
行路不向墙垄走,背后呼名莫回头!
早睡早安,灯烛谨慎,
关门闭户,勿近生人!

16
郭锐狠狠地抽着烟,刚毅的脸庞上隐现出层层的无奈,原来他也会悲哀。他那种无所谓的表情不是一种可以被人欣赏的所谓的酷,而是一种可以让人胆寒的冷。
“其实我家里很有钱的。”
“我爸做买卖做了十几年,家里什么都有……他有钞票,有洋楼,有汽车,也有小老婆……”
“阿锐——”姚乐宇迷惘地看着他。
“我爸爸能挣钱,也很能散钱。他挣了钱就赌,赢了,就喝;输了,就打我妈和我。他在外面玩女人,还把二奶带回家里来,把我妈妈当佣人使。我妈妈是一个农村人,什么都不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知道忍让。每次他和那个女人喝醉了酒,输了钱,回家就拿我妈和我撒气。不知道又有多少次我妈和我被他打得实在受不了,跑到街上,想就是要饭也不回那个家。可是我妈妈为了我,嘿……最后还是得硬着头皮,顶着辱骂和皮带去开那个门。”
“世界上怎么有那种爸爸啊!”姚乐宇不相信地说。张仲文苦笑了一下,示意他别出声。
“他不是我亲爸,我是他和我妈妈领来的。我妈不生,他又不想绝后,就托人领个小孩养。我亲爸是个死刑犯,我两岁的时候亲妈改嫁,就把我送人了。起初我现在的爸对我还不错,可是后来他在外面搞女人,搞出了孩子,有了亲儿子,就不把我妈和我当人。和后来的那个女人变着法修理我,不过我妈对我好,我还没被他打死。”
“可是就这样,我妈也好歹供我混到了高中,却认识了一帮哥们……那时候我早就没有心思学习了,一心想在社会上混,于是就象电影里那样了,嘿嘿,你们想也想得出的。我拿刀砍过人,也被人砍过,差一点儿就进去了,也差一点儿被人砍死。我身上的那些伤,有一些是小时候叫我爸打的,还有一些都是我自己混出来的。可是突然有一天,我妈妈跪在我面前,对我说,阿锐,你要学好,如果你不学好,妈这么多年的委屈和打骂不就白挨了吗?我妈想让我有出息,给她挣口气,活出个人样来。她自己不求什么,只希望我能自立,活得象个人。打那以后,我就拼命地学,第一年高考我都没参加,我知道就是我考也考不上,第二年很幸运,就到了这里。哈哈,说了你们可能都不相信,我考上大学我爸爸到现在都不知道,就是他知道了也不会管我。我拿着我妈妈攒的那一点钱就来了,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随便了。”
郭锐尽量讲得清楚,但也很简单扼要。他似乎不愿意叙述那些让他痛苦为难的细节。
小声地问:“阿锐,那你以后怎么打算的?”
“以后?想办法混到毕业,就可以找一个好点的工作,把我妈妈接出来。”郭锐掐灭了烟头。
“阿锐!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的!”姚乐宇拍拍胸脯,真诚地说。
郭锐瞅了他一眼,苦涩地一笑,嗔怪而又亲切地说:“你呀!还不知道谁帮你呢!小毛头一个!别来闹我就我就谢天谢地了。”
“咦?阿锐,你怎么知道我叫小毛的?我的小名就叫小毛的,在家里我爷爷奶奶叔叔姑姑们都叫我小毛!”姚乐宇兴奋地说。
“什么?”张仲文好笑地看着他。
“真的,我不骗你们!”姚乐宇点点头。
“哈哈哈……小,小毛?……哈哈……小毛!”张仲文抱住自己的被,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满天飞。郭锐也笑了一下,用一种苦涩的怀疑的眼神打量着姚乐宇。
“小毛?哈哈,竟然还有人叫这么好玩的名字!真开眼界!”张仲文指着姚乐宇说,“这让我想起我奶奶家以前养的小狗。”
“小毛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姚了宇撅着嘴不服气,“你也不是叫小文儿——吗!”他故意把那个儿化音拉得很长。可是张仲文也学他:“小毛儿——你是什么毛啊?羊毛还是猪毛啊?哈哈……”
“去你的,阿锐帮我打他!”姚乐宇拎起一个枕头就抛向张仲文。
“凭什么啊?郭锐是我们寝室的,凭什么帮你打我,要帮也是帮我打你啊!”
“哈哈!”姚乐宇掐着腰得意地看了一眼郭锐,嚣张地对张仲文说:“你知道吗?开学的时候阿锐答应我爸爸要罩着我的!是不是阿锐?”
郭锐又是一脸苦笑,没有做声。
“你爸爸给人家一个月开多少工资啊,要照顾你这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小毛孩?”
“你还说我呢,你也不是一样,衣服都要你哥给你洗,连内裤都不放过,你知不知道羞啊!”
张仲文仰头冷笑:“他是我亲哥,你行吗?你有吗?”
姚乐宇似乎并不气馁,他拿起那杯热奶,得意地递给郭锐,娇气地说:“阿锐,咱们不理他,你喝点热奶吧,你那么晚才换衣服,要着凉的,你快喝下去暖暖身子吧!”
张仲文这次没有再笑,他盯着郭锐的脸端详了半天,一丝不易觉察的愁苦漫上面容,没有再和姚乐宇斗嘴,反而很中肯地对郭锐说:“郭锐,人凡事不能都靠自己,情谊当头,你不要躲……可是我说一句话你别不爱听,你眉头上有一道阴虹,心口上拴着一把暗锁,不出一年,你必然要心病缠身,有苦难言。所以我劝你还是放轻松一些,好自为之。”
郭锐喝着奶喝到一半,愣了一下,还是没有回话。姚乐宇不满意地说:“行了,大仙,我们都知道你厉害,我看你明天别上学了,到大街上摆摊算命得了。”
张仲文才不会和那种无知小儿一般见识,他继续躺在床上看他的心理学;越看越觉得那上面都是在胡说八道,越想越觉得那些所谓专家愚不可及,抬头又见郭锐和姚乐宇二人在絮絮叨叨地聊天——郭锐好象除了姚乐宇对谁也不这样,说话多少有些眉开眼笑的——张仲文暗想:“不用你臭美,你就瞧好吧!”
好半天之后姚乐宇终于走了,宿舍里剩下张仲文和郭锐两个。郭锐挠了挠头,多少带着一丝胆怯地说:“张仲文……你怎么也抽烟的?我看你……不象是……会抽烟的样子。”
“我还有很多你没看出来的呢!”张仲文头也不抬。
“我以后……也叫你小文吧?”
“随便啊。”
“小文……谢谢你。”
“哦?谢我?”
“谢谢你的烟。我现在觉得轻松一点了,多亏了你。”郭锐的眼睛炯炯有神,人也振奋了一些。
“别谢我,谢你那个‘小毛底笛’吧,又是点心又是奶的。”张仲文把书一丢,掐着腰直视郭锐。郭锐再次感到张仲文眼中那种可怕的光芒,他缓慢地说:“上次的事,你还记恨我吧。我是直性子,不会看场合的,我知道那次搞得你很下不来台,可是我不是针对你……”
下一辈子说什么俺也要当帅哥!就是吃糠咽菜挨打受骂也认了!张仲文看着郭锐心里暗暗想着,因为他发现郭锐诚恳的表情显得他更加成熟,说起话来性感的嘴唇温柔地开合,对张仲文这种花痴来说,其震撼力和感染力比起他哥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行了,甭提那事了。你要么不说话,要么费话一箩筐!”可耻的张仲文完全原谅了郭锐,他掏出自己的烟来,自己抽出一支,接着把整盒烟朝郭锐一扔:“拿去!要是把我当哥们就闭嘴。”
郭锐拿起那盒烟,仔细地端详起来。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张仲文,不知是迷惑,还是感激。


17
英语系是一个很容易崇洋媚外,卖国求荣的地方;从每年都要组织圣诞节联欢晚会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张仲文是中国的大仙,见到张天师的画像要行礼,路过吕洞宾的道府要上香,和耶酥门派有别,跟着起个哄混个吃喝他倒也没什么问题,不过让他在话剧里扮演耶酥的父亲圣约瑟,这就有些有违他的江湖辈份是非观念了。可是赵宝琳似乎没看出来张仲文有点不高兴,还是围在他桌子旁一个劲地劝:
“我想,你的口语是肯定没有问题的,我想,你就帮帮我们文艺部的忙,顶上这个缺吧!”
“干嘛啊?非得找我啊,别人不行啊?”
“都安排上角色了,实在是抽不出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系的情况,就那么几个男生!”
“孟涛也安排上了?”
“是啊,他演灰姑娘里的王子。”赵宝琳穿上了冬装看起来圆滚滚的,让张仲文的从脚根痒到脚尖。
“姚乐宇呢?”
“他演白雪公主里的王子!”
“那谭群呢?”
“人家吉它弹唱。”
“就连江忠也……”
“他和刘小娜夫妻二人转。”
张仲文咬牙切齿地说,“那你手头上还剩下什么角色啊空缺什么的,你说来我听听。”
赵宝琳一看有戏,乐呵呵地掏出一个小本,粗大的手指头灵巧地翻了翻,认真地对他说:“我想,还有汉语小品《白毛女》里的狗腿子甲乙,不过今天早上我们宿舍的二姐三姐已经答应反串了,英语话剧《白雪公主》里七个小矮人还缺仨,不过你……嘿嘿……似乎不太合适,啊!这里还有一个神话题材的剧里需要一棵会说话的树,张仲文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张仲文对赵宝琳的身后一指,对她说:“门口有人找你。”
赵宝琳这几天真是忙昏了头了,思维比较直线,她连头也没抬就就朝门口跑去。就在这一瞬间,张仲文推开二楼阳台的后门沿着消防梯以他最快的速度拔足而逃。一直在小路上狂奔出几百米,才愤愤地嘀咕:“他妈的!净逗你大爷我玩,什么狗腿子甲乙,什么小矮人,肥婆真是瞎了眼,我比姚乐宇孟涛差哪儿啊,凭什么他们就演王子!我呸!把我逼急了,我把你们这狗屎演出搅和黄了,什么王子公主夫妻二人转,统统死啦死啦地干活!”
他光顾着骂了,没留神走路,道上有积雪化开结成冰,他一激动步迈得比较大,没想到平衡不稳他一脚滑空,后半片身子载在雪地上向前滑去。前面是个拐弯,偏僻有个人走过来。张仲文没头没脑地就朝人家撞去,临接触到对方身体前一秒,他灵敏的鼻子闻出那是女性的气息。
“啊呀!”他与其说是吃惊会跌到,不如说是害怕遭遇到女人。要是栽到人家怀里,他可是不干的。
“啊呀!”两个人完全碰撞,身体在那种运动状态下可以接触的地方该接触的都接触了。甚至张仲文都感觉到那女生的脸上的温热。
女生当场撞飞,倒在几米远的地方,感觉她也是跑着到这里的。
张仲文痛苦地等待对方说:“你长没长眼睛啊!”之类的叫喊或谩骂,可是他闭这眼睛等了半天,那面也没动静。他害怕地一抬头,竟然见到那个倒霉鬼在雪地上找东西,几张纸散落在地上,那个女孩没有戴帽子,又是短发,在明亮的月光和雪的照映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耳朵冻得通红。
“曲……曲娟?”张仲文挠着头呆呆地问。
那个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把地上的东西匆匆收拾起来。张仲文看见她拣起一根小棍,不,那不是小棍,是一根冰糖葫芦,滚在地上粘了一层雪。她拿着那根冰糖葫芦吹了吹,很轻声地说:“你那么急干什么?走路都不看前面的。”
“嘿嘿……你没事吧?”张仲文见受害者都没有发火,他倒反而不自在了。曲娟是一个很内向的女孩,平时除了看书就是看书,长得很平常,再加上深度近视所以看起来“傻头傻脑”的,张仲文很少注意她。不过从曲娟的面相上看就知道她是一个很和蔼也很踏实的人,张仲文面对这样的人时总是变得很有礼貌。
“没什么。你慌慌张张赶嘛?”曲娟好象是很随意地在问他。
“我?赵宝琳要我演剧啊,分配一些乱七八糟的角色给我,我才不干呢。我趁她不注意跑了。”
“哦?她要你演什么?”
“就是耶酥降生前那个旅店老板赶他爸妈出去那个戏,要我演圣约瑟,就那么几句台词,根本体现不出我的演技嘛!也不知道圣母玛莉亚是谁演的,你想想,都这时候了,她赵宝琳还能找来什么好人?好看点的不都演什么白雪黑雪公主去了?我才不上她的当呢。哎。你这是干嘛去啊?”张仲文本来就一肚子牢骚想找人发泄,见曲娟这么一问,不由自主地就把心里话倒了出来。
曲娟静静地听着张仲文胡说八道,脸冻得很红,她听张仲文说完叹了口气,很轻松地说:“看来我也不用去了。”
“什么?你到哪儿去啊?”
“赵宝琳约好了我今天晚上排练的,嘻嘻,既然搭档都没有了,我去也没有意义了。”
啊!张仲文心里扇了自己一嘴巴。“你不是……要演……?”
曲娟高兴地点点头。
张仲文脑筋转得飞快,脸儿一变配上笑瞬间转化话题:“曲娟,你的糖葫芦都掉在地上脏了,你别吃了,我再买一个陪给你吧!”
曲娟看了看手里一口还没动过的冰糖葫芦,犹豫着说:“这太浪费了吧……”
“不浪费,这个脏的给我吃,我领你去大门口再买一个好吧?我见过有卖一种红枣酸楂穿一起的,可大了,走吧,反正那剧也排不成了。”
曲娟没说话,她个子不高,看张仲文要仰着头,只见她朦胧的眼睛眨了一下,终于点点头。
于是张仲文生平第一次和女生单独走在一条小路上,虽然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中间都谨慎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可是张仲文的一张嘴始终没停下来过。他讲了很多笑话和班级里的糗事给曲娟听,曲娟笑起来既不捂嘴也不弯腰,很爽朗,让张仲文觉得和她在一起很自在。不多时他俩来到了校门外,街对面是一条饮食街,天虽然黑但里面却是灯火通明,各种小吃和烧烤十分兴旺。张仲文和曲娟迎着缓缓飘落的细雪在街上挑选着冰糖葫芦。
鲜红的山东大山楂豁开一个口,里面镶上露出白肉的花生,外面再浇上熬成金黄色或琥珀色的糖汁,滚一层芝麻;还有把红枣和桔子瓣涂上蜂蜜,蒸熟的地瓜块冻上糖霜,精神抖擞地穿在小棍上,密密麻麻地排满了货架。两个人似乎都不怎么着急买糖葫芦,而是不自觉地在街上逛着。互相问爱吃什么,从春天的小香瓜一直谈到冬天的爆米花,最后好久看天色不早张仲文才给曲娟买了一枝一串八个大山楂的冰糖葫芦送她回宿舍。他自己把曲娟原来的糖葫芦给吃了,那个糖葫芦估计比价便宜,因为里面没有花生外面的糖浆也很少,不过张仲文一说起话来就眉飞色舞什么都没感觉了,吃完把棍一扔,咋巴着嘴意由未尽地还补充一句:“真好吃。”
曲娟却一直都没有动张仲文给他买的那一根,临进宿舍门的时候她回头礼貌地对张仲文笑笑。想开口可是止住了,但张仲文可不是客气的人,他喊道:“曲娟!”
“什么?”
“我的语法题没有做,明天借你的抄抄!”张仲文大方地问人家。
“好,好吧。”曲娟的脸真是不抗冻,自始至终都是那么红扑扑的。

18

回到宿舍,张仲文见杨立功躺在他的床上抽烟。
“太阳从南边出来了!”张仲文忐忑地说。他知道杨立功不会抽烟,偶然也跟着人抽耍烟,也无非是场合需要;从没见他自动自主地叼过烟。
“你上哪儿去了?”杨立功翘着二郎腿问。
“排练节目去了。孟涛可以做证!”张仲文指了指一旁的孟涛,很理直气壮地回答。
“哦……什么节目啊?”杨立功似笑非笑。
“耶酥降生。”张仲文仰头望天做虔诚状。
“好,很好的节目。走吧,跟我去洗澡。”杨立功早就收拾好了东西,站起来就拉他。
“你来就是等我去洗澡啊?不去,我最近洗过了。”张仲文满不在乎地说,把鞋一扔,半死不活地载在床上。
“你巴瞎!上次你说你和孟涛去洗过澡,我刚刚问过了人家了,没那回事!你恶心不恶心啊,几个月来都不洗一次澡,身上会长虱子的!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脏猪弟弟?”杨立功质问。
“谁说我几个月没洗一次澡?我洗过的,十一国庆节回家洗过的。”张仲文见事实败露,索性耍无赖。趴在床上摇着一双臭脚,一付你岂耐我何的的样子。杨立功冷笑一声:“你别跟我撒谎了,你今天根本没有去排练节目,刚才你们班的那个大胖子文艺委员来找过你,说你趁人家不注意的时候跑掉了。这么长时间你去哪里了?又去打电子游戏机了对不对?”
“我是去打电子游戏机,现在我回得来吗?”张仲文看看表才八点钟。
“是啊,时间还早,正好可以去洗澡。”杨立功抓起他的脖领,一下把他从床上掀起来。“今天我不不搓掉你一层蛇皮,我就不姓杨!”
“你干嘛啊?我不去,说不去就不去!”张仲文很害怕。他不敢想象自己要是和杨立功去洗澡会发生什么“非常状况”,学校的公共浴室里一定会有其他人的,到时候不羞死,也憋死了。
可是杨立功今天晚上异常的执拗,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强硬,连拖带拽地把张仲文押解进了宿舍里的公共浴室。张仲文一进去见里面似乎没有别人,一颗心掉下来一半,可是还是磨磨蹭蹭六神无主地不肯脱衣服。杨立功见他那一脸要上刑场的哭丧相,心里暗笑,可是脸上还是很严肃,他脱掉外衣后讥讽道:“是不是你身上泥太多,长了一层黑皮,都不敢脱下来给人看了?”
张仲文有苦难言,殃殃不乐地说:“哥,我怕冷,我在这里呆一会儿,你先进去吧!”
“哼,我会上当吗?我一进去你就跑了。”杨立功一边脱衣服,一边也毫无让步;他三下两下就赤膊上阵,来扒他弟弟的外套。张仲文厌恶地一挥手,“你别动我,我自己来!”
“你快点啊!我等你。”杨立功监工一样光着膀子站在他旁边,身上只有一条内裤。更衣室里不暖和,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冻得发抖。张仲文于心不忍,抬起头楚楚可怜地望着他说:“哥,你先进去吧……我肯定洗澡,我保证进去!”
杨立功狐疑看了张仲文一会儿,点点头,终于脱掉内裤,全裸站在他弟弟面前,很威风地说:“你要是敢跑!我回去就打得你起不来床。”说罢拿起洗澡用的东西一掀门帘走进了浴室。张仲文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咬咬牙,深呼吸,喃喃自语道:“天要亡我!”
外院宿舍里的公共浴室只有淋浴,杨立功打开了两个喷头,因为他知道刚出来的水会很凉。两个喷头的水一会儿就让不大的房间里充满了热气和水雾,他站在水中让水流从头到脚灌溉他的全身。他的脸上涌现出古怪的笑容,因为他的计划达成了一半。他不知道的他的计划到底有什么用意,只是在他心里深处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指使他,在操纵他,让他觉得这么做是他的权力,他的义务,甚至是他的快乐。
张仲文赤裸裸地进来了,东张西望见里面除了他哥再没别人。低头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他哥给他开好的水流下面,背对着杨立功,拘谨而又神经质地擦洗起来。杨立功见他一进来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正常,可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打趣道:“小文,你转过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长大了!”
“我觉得很冷,不想和你闹。”张仲文语气松软,完全不象他平时嚣张拔扈的样子。
“你好好的洗啊,一会儿你要给我擦背。”杨立功见他低调,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于是两个人保持着距离,沉默地各自洗起来。张仲文不敢大口喘气,不敢看他哥一眼,也不敢说话,尽量在心中想着这屋子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啊!天空是多么晴朗,空气是多么新鲜,海洋是那么广阔,大地是那么一望无垠!我们社会主义伟大祖国的国民生产总值又翻了两翻,香港明年就要回归祖国的怀抱,三角型两边之和一定大于第三边……
“张仲文,你不要糟踏香皂了!有你那么洗澡的吗?过来,我给你搓背!”
张仲文好象听见审判长宣布他的死刑,还是立即执行。他的腿一下子就软了,差一点儿倒在地上。
“听见没有!要你过来呢!”杨立功喊着。
声声催命,句句惊魂。
那吸天地之灵气取日月之精华,得道千年幻化人形,佛道双修法力高强,鬼神不屌荤素全收,还受过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熏陶,加入过共产主义青年团正在接受高等教育的,天蛇大仙张仲文,一甩他头上的海飞丝泡沫,大义凛然临危不惧地转头对杨立功说:“哥,你叫我?”
杨立功抹了抹脸上的水,一睁眼,天啊?这是他记忆中的张仲文吗?
记忆里是一片青山绿水,比他矮半个头的小白胖子在水中扬起晶莹的水花,一张狡黠的笑脸乐得嘴都合不上,一个劲地对着他叫着喊着。而现在……时间真是一个厉害的魔术师,不知不觉中眼前的人已经是一个高出自己,青春洋溢,好象夏天里的小树一样有着旺盛生命力的少年。他的头发黑得让人羡慕,皮肤闪耀着水磨大理石的光彩,张仲文不是一个很抢眼的人,他身上最大的特点在于无论何时,都散发着一种智慧的和隐喻的神色,让人不注意就被他蛊惑,被他征服。
“你看什么?不是说要给我擦背吗?”张仲文走近他,眯着眼说。
“好……”杨立功心慌意乱地点头,“你趴在暖气上。”
张仲文顺从地在他面前弯下腰,把裸露的脊梁留给他。杨立功定了顶神,操起毛巾用力地在那上面一蹭,一道红色的淤血立刻出现在张仲文的后背上,他疼得叫了一声,可是很轻。杨立功一边擦一边问:“今天晚上的糖葫芦好吃吗?”
“好吃。嗯?你看见我了?”张仲文忍着疼回答道。
“那个女孩是谁啊?你们班的吗?”杨立功拎起张仲文的胳膊,从手臂开始一点点仔细地擦,好象手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厨房用具。他也不是在洗澡,而是在清扫家居卫生。
“嗯。”张仲文很老实。
“你们两个人逛得很高兴是吧?”
“还行。”
“是不是觉得那糖葫芦特别甜啊?”
“哥你轻点,你使那么大劲干嘛?”张仲文觉得他哥用力越来越大,擦得他全身火辣辣的。
“我不使劲你身上那么脏能洗干净吗?谁叫你总不洗澡?现在知道疼了吧!活该!”杨立功得意洋洋地说。
“那就不能轻点啊!”张仲文恳求道。可是杨立功的注意力似乎不在他弟弟是否痛苦,还在追问:
“那女生叫什么名字?”
“关你什么事啊?你轻点!”张仲文觉察出他哥不是给他擦背,而是在拷问。
“她对你挺好的是吧?”杨立功下手越来越狠。
“呀——我不用你擦了!你松手。”
“不行,还没擦干净呢!”杨立功怒吼一声。
张仲文不说话了,他头低的死死的,任凭杨立功怎么问也不回答了。最后张仲文的身上,胳膊上,一片猩红,杨立功对他的沉默很不满,擦完之后说:“自己冲干净去!”
张仲文没有动地方。杨立功隐约听见他鼻子抽动的声音,看见他肩膀也在抖。他问:“你怎么了?”
张仲文还是没有回答,杨立功弯腰看他的脸,见他眼睛周围都是水珠,撅着嘴,胸口一颤一颤的。“你哭了?”他慌忙问。
“你下死手啊?”张仲文终于叫了出来。
杨立功慌了,他刚才的确是无意识的。他看小文那委屈的样子心里也很难过,他不由自主地用手搂住了张仲文的脖子,把他放在自己的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说:“对不起啊,我和你开玩笑的。”
可是张仲文慌忙从他哥的怀里挣脱开来,回避着杨立功的目光。很僵硬地对他说:“没事,没事的……”
杨立功在手里拿上香皂,拦住张仲文的腰,笑嘻嘻地说:“我给你揉一揉就不疼了。”没等张仲文拒绝,就把一双手千般仔细万般谨慎地扣住香皂,在张仲文的身上背上涂抹起来。
张仲文咬碎银牙,秉住呼吸。他哥的肌肤近在咫尺,时不时地与自己身体交擦,一双手又粘满了滑溜溜的香皂沫,在他身上蛮横无理却又柔顺体贴地任意侵略扩张,张仲文一动也不敢动,什么也不敢想,心里的兔子跳得嘣嘣直响。他运起两千三百年道行,竭尽全力地抵挡着那从耳朵里,鼻孔里,汗腺里钻进他身体的邪魔外道,七情六欲,无奈他毕竟遇见的是他的天敌克星,再加上年青气盛,眼看黄龙府里潮水涌,春宫阵内旌旗飘;生死关头杨立功突然停手,只说了一句:”小文,我洗完了,先回去了,你冲干净就快回去睡觉吧!”还没等张仲文回过头,杨立功已经从浴室里跑了出去,只剩下那湿淋淋的毛巾,颓唐地扔在暖气片上。
“哥……”张仲文喊了一声。可是声音小得连他自己也听不见。
虽然这次张仲文浑身都被擦得生疼,可是打这以后,杨立功再也没主动提起过要和张仲文一起洗澡。对张仲文来说,也算因祸得福。

19
那一年的新生圣诞节文艺表演并没有因为张仲文的缺席而有任何影像。张仲文死活就是不演,结果曲娟也和赵宝琳摊牌说她也不感兴趣了。最后这个节目干脆取消,换了一个罗飞鸿小提琴独奏。结果后来赵宝琳发现这个临时更换的节目其意义影响之深远,简直可以和娱乐圈内任何一场造星运动媲美。罗飞鸿那天穿了一套咖啡色的毛衣,里面的白衬衫恰到好处地烘托了他优美的下颚;在灯光熄灭的时候罗飞鸿拎着一把借来的小提琴款款走上舞台,只那么轻轻点了一下头就驾轻就熟地拉了起来,《梁祝》真是一首永远都不会过时,永远都会打动人心的让听者陶醉演奏者自我陶醉的曲子。那次演出结束后,在外语学院的男生人气排行榜上罗飞鸿以天皇巨星的姿态蝉联冠军几个月,在女生宿舍里他作为焦点访谈的核心话题不知道把多少女送进了梦中。
可是女生就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她们或许很愿意讨论你,评价你,甚至暗恋你。可是实际行动起来就不见得那么如舆论导向那么热情。罗飞鸿在情场上并没有因为他会拉《梁祝》而取得太大的优势。他对年级里的一个叫叫庄薇薇的可爱小女孩大献殷勤,可是庄薇薇作为副省长的女儿好象从小到大受过太多的保护,对男孩总是报以若即若离的态度,对玫瑰和巧克力也没有什么兴趣,所以不善于打持久战的罗飞鸿在第二学期就被千娇百媚的蔡丽艳没费多大功夫就笼络到手里了。其实要不是蔡丽艳在北京的男朋友在五一假期来看她,罗飞鸿和她还真的会有一段精彩的校园爱情故事搬上回忆的荧幕;他们俩最后虽然和平分手,可是罗飞鸿缺消沉了大半个学期,他不倒是为了蔡丽艳的一心二用,而是因为他打算作为后备力量的徐婷几乎在他和蔡丽艳拆伙的同时被李自杰搞了去。他心理上没有准备,一下子感受到人情冷暖,他只好暂时忘却儿女情长,一心扑到学生会的工作和政治发展上来。大一快要结束的时候,他终于成了学生会宣传部的副部长。
至于大仙张仲文,一年来基本上生活在围剿与反围剿的战斗里。他和杨立功玩着猫抓老鼠的游戏,他献身电子游戏事业,杨立功充当恶势力围追堵截,总得来说互有成败。张仲文不学习或基本不学习,考试的时候他也不临时抱佛脚,可是每每都能六十分七十分地招摇过市。杨立功那一年被保送读本校本专业的研究生,他自己也有些意外,因为平时努力学习成绩也比他好得多的同寝老大点灯熬油地也没有考上,毕业前挥泪去了南方。所以张仲文理直气壮对他讲四人帮时期的学习无用论,他也不好反驳。不过他隐隐约约地知道是张仲文的爸爸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可是这种事无论是真是假,谁又会挂在嘴上说呢?
张仲文来到大学里之后,才发现原来他并不是那么神通广大。有些事不是你道行高,天资聪明就可以搞得清楚的。举一个最为简单的例子来说,就是他身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好象昨天晚上大家还在议论女生A和男生B如何亲热,可是到了今天晚上男生B和女生C就已经海誓山盟了。结果女生A为了男生D去和女生E吵架,却发现女生E有男生F出来保护……总之大家就象英语里的二十六个字母,不停地排练组合出一个又一个单词来,看起来毫无道理,实际上却有着神奇的规律。谭群使用什么牌子的避孕套,江忠的干姐姐喜欢吃酸梅还是薯片,日语系的系花穿了和服和老师出去吃饭一夜未归,这些问题与话题他每天都从他的左耳穿进右耳穿出,有的时候他发现虽然他不了解事实真相,但和大家讨论起来自己却能说得头头是道,不仅是他,几乎宿舍里的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本领,张家长李家短,缺腿的蛤蟆三只眼……有意无意都能说上半天,说完了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郭锐很忙,他忙着学习,忙着打工,忙着照顾跟腚虫姚乐宇,什么时候成了习惯他也不知道。
孟涛也很忙,他忙着考试,计算机演讲学还有交际舞,他参加了多少个俱乐部多少个才艺班他也不知道。
杨立功也很忙,他忙着答辩,收拾新分的宿舍找兼职吃毕业饭,他有的时候忙的连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他也不知道。
大家都很忙,忙打牌,忙脱福,忙赚钱,忙流产,忙传销,忙入党,忙睡觉,忙吃饭,忙上厕所……
总之都很忙!
“我不忙!”张仲文喝着娃哈哈果奶,穿着拖鞋,耳朵里插着随身听,手里永远是一本《电子游戏软件》,浪荡在已经是绿草青青的校园里。
“可是,是不是也到了我该到动手的时候了?”张仲文看着土壤里茁壮生长的小草对自己说。

20
天黑得越来越晚了,快要七点钟太阳才完全沉没在城市的楼群彼岸。春天的夜晚悄悄地降临在校园里,就象一个神秘而又妩媚的女子,淡淡月光扑在脸上,身披暗黑的暮色,行色匆匆地穿梭在树木与楼宇之间,偶尔在晚风中留下声声细语,不时在空气中吹送阵阵花香。
这种惬意的时节应该是月上柳稍头,人约黄昏后,这大学校园里的青春男女们,哪一个是辜负大好光阴,不解风情之辈?那娥眉月刚刚浮上星空,教室图书馆和宿舍里的男男女女就坐不住了,双双对对,蠢蠢而出。
可是罗飞鸿百年难得地坐在教室里看着稿件,因为他明天要代表全系去参加演讲比赛。张仲文忙着给他哥抄毕业论文,忙得一头汗,教室里还是那几个人在啃书本。良宵虽美,无奈各有个的心思,却也无人说话。快到九点钟的时候,张仲文长出一口气,终于把杨立功的论文抄完了,火烧燎地收拾东西要去找她哥邀功请赏。路过罗飞鸿身边的时候顺嘴问了一句:“小罗,还不走?”
罗飞鸿眯着眼苦笑了一下,疲倦地伸伸腰对张仲文说:“你先回去吧。我再看一会儿。”
张仲文本来也没打算理他,点个头径自掩门而出。就在张仲文刚把教室的门关上的一刹那,那对面二楼阳台上的玻璃窗就被一股清风吹开了,班级里的几个人几乎同时闻到了一股恬淡的花香味,幽幽暗暗中大家都抬头寻找香气的来处,这时候门恰好开了一个缝,罗飞鸿无意间就见到一个白色的人影,慌慌张张地朝里面一望就不见了,接着罗飞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似乎一个高兴的女孩子欢快地跑过空荡荡的走廊。罗飞鸿早被那些连篇累牍的资料搞的焦头烂额,当是就好奇心一起,扔下书来到门口想看个究竟。可是推开门外面并无一人,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是在他身前的地面上,不知是谁掉落一块白色的手绢。
罗飞鸿低头拾起手绢,那沁人心脾的芳香更加浓郁了扑面而来。他忽然一抬头,总觉得走廊那一边有人,于是加快脚步赶过去,一转弯来到走廊尽头的阳台,顿时呆在那里。
在他正前方昏暗朦胧的月色里,星光淋漓的栏杆前,一个迎风吹发的白衣女孩正在阳台前对月沉吟。这女孩身材纤弱,体态轻盈,纯白的衣衫仿佛在夜色中流动着灿灿清辉;她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来,本能地一回头,一张娇柔清丽的脸上七分矜持三分笑,秋波如水,神光离合,罗飞鸿觉得她就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仙女,自己今天运气好撞上了。不过他也在心里怀疑,这么一个极品。自己以前怎么没有注意?
“哦。原来我的手绢叫你捡去啦。”那女孩一见到罗飞鸿,竟然主动开口,一句话好似叮咚流水,开了闸口尽数涌向罗飞鸿心头,让他浑身一震。
“你……你是?”罗飞鸿摆出他的书生架式,故作轻柔地问。
“你问我是谁做什么?还不把我的手绢还我,你要赖去啊?”
“啊!”罗飞鸿赶忙把自己手里的手绢递上,他只觉冷风拂面,手中的丝帕一下就被人夺去。那女孩低声笑了笑,大步从他身旁走过,比肩侧目的一刹那,罗飞鸿又闻到那种熟悉的清香,那女孩的眸子里防如有流星划落黑夜,把一股勾魂的暗火种到了罗飞鸿的心窝子里。罗飞鸿眼见她身形飘忽,三步两步就消失在走廊尽头,一句不知是什么话没喊出来,噎在嗓子眼儿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他寻着香气想找那女子,可是一路追踪,那白色的影子早已不知道隐没在何处了。
他再也无心看书,垂头丧气地回到宿舍。一进门,话也不爱说了,落魄地往床上一坐。抽起闷烟来。
张仲文鼻子动了动,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说:“小罗,你可要小心啦。我觉得你不正常啊。”
“怎么?”罗飞鸿对张仲文向来有一种不知名的畏惧,他他摘掉眼镜,找出一张纸巾擦着。
张仲文没有看他,而是看了看窗外,接着笑嘻嘻地说:“现在夜里不太平,你不要总出去了。”
“你又来了,你说话总神神道道的,怪吓人的,什么叫不太平?”罗飞鸿不满地说。
“总之你听我的就对了……不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要小心了。”
罗飞鸿刚想追问什么是福什么是祸,门开了,杨立功进来:“小文,我明天搬寝室,记得早起帮我拿东西啊!”
罗飞鸿话题一转:“大功哥,你这么早就搬过去啊?那边寝室分下来了吗?”
“是啊。”杨立功对张仲文宿舍里的人都很有好感。
“明天就搬啊,我和小文一起帮你。”
“不用了,我没什么东西的,我和小文就够了,不麻烦你了。”杨立功礼貌地笑笑。
“我说要帮你搬了吗?我明天没空,刚发的电影票,我要去看电影。”张仲文修着脚趾甲不耐烦地说。
“算了,你去凑那个热闹干嘛?你也没有女孩子陪,还是乖乖帮我搬家吧!”
“呸!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女生陪?小罗,明天给我联系一个,要漂亮的,还要一米七五以上的。”
罗飞鸿知道他们哥倆又要斗嘴,知道和自己没什么事,陪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21
张仲文怎么可能不帮他哥干活呢?不过杨立功也确实没有什么东西。两个人一上午就把那小小的研究室宿舍打扫出来了,两人间,那个同宿舍的人还没有来。干完活杨立功吐了口气,对张仲文说:“庆祝我乔迁之喜,咱哥俩喝点酒去吧?”
“你自己说的啊!可不是我讹诈你。”张仲文兴高采烈。
于是二人真的就出去吃饭,张仲文喜欢喝白酒,讨厌啤酒。那天杨立功确实高兴,也就顺着他喝了二两。喝到中途,他在小饭店里发现宝贝一样指了一下张仲文身后说:“你看,那不是你的糖葫芦美少女吗?”
张仲文一愣,回头看去。竟然见到曲娟和一个他不认识的男生在吃饭,两人说笑甚是亲密。其实他不过就是和曲娟吃过一次糖葫芦,逛过一会儿街,可是就那么一次被杨立功撞到,杨立功就总挂在嘴上刺激他。曲娟也看见了张仲文,落落大方地朝张仲文打了个招呼。杨立功低声说:“小文,你看,人家对你笑呢!”
张仲文把筷子一摔,说:“不吃了!”起身就走。
杨立功没想到他会如此火大,想拦没拦住。张仲文连嘴上的油都没抹一溜烟跑回宿舍,他心里喊着:“不管了!不管了!我要受不了了!他再逗我。我就骂他!”他把头埋进被子里,开始构思词语。不多时杨立功果然追了回来,坐到他身旁拍拍他。
咋了?失恋了?”杨立功过来笑眯眯地逗他。
本来这是一句很无意的话,可是却触到了张仲文的痛处,他心里一酸,鼻子一抽,撅着嘴起身说:“要你管!”杨立功本来只是想和他开开玩笑,却没想到会仍他如此颓废,觉得奇怪,心想:“不会是真的吧!”忙坐到他身边哄着他说:“小文,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女孩子,人家不理你,你就灰心丧气了?亏你还是大仙呢,这么点小事情就难住你了?哥告诉你啊,追女孩子呢,要慢慢来……不能心急啊,最重要的是你得有信心,对了,话又说回来。你到底看上谁了?哥帮你参谋参谋,嘻嘻,我门家小文也长大啦,开始思春了……”
张仲文一听,心里更是悲愤,他骂道:“杨立功啊杨立功,你真是个混帐王八蛋!我对你一往情深,死心踏地这么多年,你傻,看不出来也就罢了,可是你也不用摆出一幅恋爱专家的嘴脸来把我往死路上推啊。”他见他哥对自己的苦恼与真情毫无体会,不由得更加自怜自怨,伤心而痛,失神地呆呆发愣,望向窗外。
可是杨立功没注意出他的反常。只是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越发得意:“小文啊。你喜欢的是那个在联欢会上唱《甜蜜蜜》的那个女生吧?那天我看见你和她轧马路来着。嘿嘿,我觉得她有点黑……”
张仲文愤怒地盯了他一眼。杨立功又说:“啊!是那个她爸爸是省长的那个吧!我就知道,你小子没混上班级干部,就想挂个最佳女婿。好气死那帮领导阶层是吧?”
张仲文狰狞地咬咬牙。杨立功还不罢休:“要不就是女篮五号!怪不得呢,那么多男生给她递汽水他都不要,专拿你手里的,原来是瞄上我弟了!”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张仲文本想痛骂他一顿,可是张开嘴的话却变成了带哭腔的申诉:“你干嘛啊?干嘛啊?看我这样你觉得好玩是吧?我就算是失恋了又怎么样?我告诉你,和那帮女的没关系!我就是觉得我自己不值,我对那个王八蛋那么好,天天哄他开心,给他解闷儿。他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一陪送就是十好几年,可是他比猪还蠢,比驴还苯,净拿豆包不当干粮;我烦透了,烦了,我要找别人去!”他站了起来,拖着鞋就往门外跑,杨立功不明所以地还愣在那里,见小文已经没影了,才想起什么般追了出去。可是他跑到楼下却没有见到小文的踪影,他四处张望,突然一拍脑袋说:“真苯!在顶楼!”
他又飞快地跑到顶楼,果然在楼顶的天台上的水塔上发现了象只鸟一样蹲坐在那里的小文。风吹开他的衬衣,天蓝色的后襟飘起来,头发也乱乱的。他坐在那水塔的顶端,远远地往向远方。
那是一个晴朗的初夏的下午,风在呼呼地吹着。杨立功仰望着小文,第一次发现他的弟弟脸上也有一种忧郁;他认识小文很久,知道他的大仙弟弟不会为任何事情发愁,他总有办法,可是这一次却好象有些例外,因为杨立功看出来,写在小文年轻的面容上的是忍不住的委屈,管不了的烦恼和对青春的迷惑。他的脸迎着阳光,被镀了一层金色,杨立功叹了口气,心想其实他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也有着自己的心事,他,也会哀愁。
“小文!你下来!”杨立功喊他。
张仲文没出声,还是那样沉醉地看着远方——繁华的城市,明亮的天空和未知的世界。
“小文,你怎么了啊?你要是有事就告诉我,跟哥说啊!”
张仲文终于回过头来,笑着对杨立功说:“你是个大苯蛋!”
“什么?”杨立功没有听清楚。
“我说:杨立功,你是一个大苯蛋!大蠢货!大白痴!”张仲文对着杨立功大声地喊到,杨立功不明白了,他看着小文明亮的双眼,发现那熟悉的眼睛里不再有诡秘,自信和淘气,取而代之的是清澈,诚实与失望;有一种既亲切又陌生的感觉从小文的眼中直射出来,穿透他一直蠢蠢欲动却又不知为何会焦躁的内心。
“你……你快下来吧……风大,你会感冒的。”
“我不用你管!你就知道:小文,快吃饭啊!小文,早点睡觉啊!小文,把眼睛里电视远一点啊!小文,不要和老师吵架啊……杨立功,我讨厌你,你跟个老娘们似的,我不用你管我!”
杨立功知道他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所以情绪有点反常,所以不和他计较,陪着笑说:“是,您说的是……我是你哥啊,我不管你谁管你?你快下来吧!”
张仲文突然居高临下地把头伸到他面前,皱着眉头盯着他说:“杨立功,我问你,你,只是我哥吗?”
杨立功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张仲文会冒出这样一句来,他一时间没有准备,也没明白,“废话,我不是你哥我是什么?”
张仲文听了,低下头。
“你快下来啊!”杨立功还催他。
“哥,你先回去吧。我没有事,我就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我吹吹风就回去了。”张仲文很冷静地说。
“……”杨立功不知道怎么办了。“你真没事?”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儿啊?你让我清静清静吧。求你了。”
杨立功点点头;“好……那你自己呆着吧。”他有些不放心,可是也没有理由拒绝。他恋恋不舍地看了垂头丧气的小文,走了。可是他是个有心眼的人,他从前面的楼梯下去的,没回宿舍,他绕到后面的消防梯悄悄地再次上了天台,拈着脚步无声无息地来到水塔后,哪里可以看见张仲文的后背,可是张仲文看不见他。他想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到底要干什么,他不是好奇,而是直觉在催促他。
张仲文很老实地坐在那里,看天。偶尔理一理头发,也不出声。
很长时间以后,他听见小文的鼻子抽动的声音,咝咝地响。然后他看见小文用袖子在眼睛上抹来抹去,他知道,小文哭了。小文哭是不让人看见的。
杨立功惊慌失措起来,他了解小文,他知道张仲文对任何事情都不甘示弱的,或许他可以暂时回避,但他绝对不会害怕或退却,小文不是一个相信眼泪的孩子,长了这么大杨立功都没见过小文哭是什么样子的。可是今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刺激得他一个人在偷偷地抹眼泪?难不成他真失恋了,被女孩子给甩了?这个假使不太可能成立,如果小文真的喜欢上了哪个女生一定会告诉他的,小文对他从来不藏事,再说从他的性格来看,他要是有了女朋友还不早就宣传得满城风雨,惟恐天下不乱地要全世界都知道他张仲文有了压寨夫人?
可是看来这次他是真的在哭,很伤心地哭。他想起笑梅的话:“你以为他不会哭?他总哭,可是他要面子,不肯让人看见,他哭从来不出声,不是他不想,是他不会!”
杨立功愤怒了,他想知道是谁欺负了他的弟弟,是谁让他的小文这么难受,他是个心软的人,尤其见不得眼泪;那么机智那么有主意的小文都能给搞哭,那个人真的是不一般。
可是小文好象停下来,他习惯性地擦了擦鼻子,竟然咦咦呀呀地轻声唱起歌来了,杨立功觉得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他罕见的情景今天都碰上了。张仲文很少在人前唱歌,他也不爱唱歌,可是今天情绪无常,竟然一展歌喉。他唱的歌杨立功知道,叫《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张仲文很低沉很随意地唱出来,没走调,嘶哑轻柔,和所有青春期的惆怅少年一样,哀怨、纯净。
“情愿困在你怀中,困在你温柔……
不想一个人寂寞,无边漂泊……
就象鱼儿水里游,你的心河流向我,
不眠不休的追求……
多少喜乐在心中,慢慢游,
多少忧愁不肯走,流向心头—”唱到这里唱不下去了,突然停住,用牙齿咬住自己的衣袖,埋了头,浑身剧烈地抖动起来。杨立功再也看不下去,他大叫一声:“小文,你怎么了?”飞也似的爬上水塔,抓住了他肩膀。张仲文没有心理准备,吓得一哆唆,杨立功低头看见水塔盖上用小石子儿划了很多字,都是一句话:“
哥,我什么时候才能亲口对你说出来。
哥,我害怕我害怕害怕害怕害怕……

杨立功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他抓住小文的手大声问道:“小文,你害怕什么?你想对我说什么?”
张仲文面色惨白,他的现在的表情对杨立功来说,陌生的让他不敢认。这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张仲文吗?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张小文各个成长时期的不同脸孔;在黑暗里拿着小蛇狞笑的得意的娃娃脸,在碧绿的水面下纯真无邪的孩子脸,面对事情骄傲自信的少年脸……而现在……杨立功在张仲文的脸上只看到了恐惧和绝望,他深深的眼睛里不再是神秘与快乐,取而代之的是湿润的哀伤和颤抖的痛苦,原来在火焰上跳舞的魔鬼不见了,在他怀里的是一个弱小无辜的天使,刚被人一脚从高高的天堂里踢出来,摔得不轻。
“你说啊?你害怕什么?你告诉我啊?”杨立功摇晃着他的肩膀。
“你别问我了,真的,哥,你放了我吧,你不要再问了!求你了”






文章回贴

回贴人: confusion 时间: 2003-06-17 13:51:55
聚八仙
淡淡的馨香满满地渗入心田,再也无法忘却

回贴人: 潘多拉 时间: 2004-01-24 17:57:20
真的很喜欢这类的文章!

回贴人: spoondrift 时间: 2004-08-16 20:12:22
大仙怎么摆不平呀!

回贴人: xyau 时间: 2008-10-09 22:53:56
小文怪大功傻,其实自己也一样嘛~
有笑有泪,最是动人。

小文正传(中篇第四章)致命温柔


作者:涂沐 chillnight@263.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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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致命温柔 Your fatal sentiment

蛇獒淬火孔雀胆,蝎油入酒鹤顶红
千蛛万鸩沦下品,世间至毒乃何如?
无形无色无滋味,无知无觉无活口,
一朝穿肠即刺骨,通心见血立封喉。
扁鹊华陀皆无救,观音如来蹙眉头,
可恨痴人自寻死,闲来无事惹情愁!

22

世界上的传说有很多种,关于花的更是不计其数。
文殊兰,又名百兰石蒜,十八学士,多年生常绿球根花卉,叶带状,花茎高出叶面,茎顶生10~20朵花;一般呈白色或红色,花期在夏季;根和叶可入药,我国各地均有栽培。
在花的传说中,有一种稀有的文殊兰,叫做空明七心灯。它需要聆听人心里真实的话语,接受几十年的阳光雨露,才会开出神奇美丽的花朵。
在这种花的花苞中,会有七朵颜色不同的花蕊,在它们没有盛开的时候是关合的。
而当在某一个季节的某一个时刻,这七朵花完全绽放的时候,对花说话的主人,一生就会在花开的那一刻改变,七朵花是七盏小灯,代表东西南北过去现在未来,可以打开人生之扉,照亮生死之路;花会按照自己的意愿,让时空倒回,岁月逆流,花的主人就可以填补过去遗留的遗憾,预知改变将来的危险与机遇。
这是无名书籍上记载荒唐无稽的幻想,一个有点俗,也有点老的传说。
不过,花虽然只是一种植物,可是花的生命,并不象看起来那样默默无语。花朵在它们短暂的一生里,用着自己的语言和方式,改变着周围的人的生活和情感;却不只是说说而已。

23

张仲文苟着腰,乌龟缩壳一样把脑袋埋在怀里。风大了,吹得杨立功发丝飘扬,他迷惘地看了看小文,又迷惘地看了看远方。继而对张仲文说道:“小文,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事了,不愿意对哥说了是吗?”
“我知道你很厉害,你知道很多哥不知道的东西……你,要比你哥强。你有什么事不愿意对我说就算了,我不勉强你。可是,我心里的一件事,也不会告诉你,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其实,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他说完之后离开了水塔,没有回头,悄悄的。剩下形单影只的张仲文,沉寂在朗朗晴空下。

24

没有什么比期末考试更让人觉得自己还活在现实中的了,今年假期外院又要扩建,所以假期提前,考试也提前。其实考试不可怕,可怕的是补考,其实补考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投机取巧妄图浑水摸鱼得过且过患得患失的心理。其实专业课无足轻重,麻烦的是革命史。对于语言专业的学生来说记忆不是件难事,麻烦就在于每次需要记忆它的时候,大家都发现考试就在明天。而这个时候琢磨和懊悔为什么不早点背早点看已经没有意义了,能做的只是点灯熬油用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的精神抱住佛脚,集中突破,重点钻研,只求脑细胞能储存那些资料一上午,然后祈祷天下太平,再歌颂社会主义美好幸福生活。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五十五分,宿舍里除了张仲文抱着任天堂掌上游戏机已经睡得死去活来之外,剩下的七个人都在走廊里灯光下捧着书念念有词摇头晃脑。夏天的闷热和考试的压力是一对感情很好的情侣,从来没见它们分过手,要来一起来,要走一起走;折磨人是它们的工作。往往考试结束之后人也就不觉得热了,而炎热的季节过去之后,也就不会有什么考试。罗飞鸿是个精明的人,他知道到了晚上看书最困难的是保持头脑清醒,所以在下午四点钟开始他就搬来凳子占据了宿舍走廊尽头靠窗子的旮旯。这里即安静又凉爽,光线也很充足,抬头望去还可以看见外面的花园。窗外面是六月里开得正好的丁香花,月光下一片紫红中隐着一抹银白,那是十三棵紫丁香簇拥着一棵白丁香,在它们的花期里旺盛而又娇美地把千点万点轻盈纯洁的花朵对着四方天地盛开,空气里早就弥漫着浓郁的花香了,以至于出了花园,城市里的空气让人都不愿意再呼吸。
罗飞鸿看着复印来的笔记,痛下决心不但明天要及格,而且还要考好。他一直都在为自己委屈,他这么一表人才的青年,为什么情场上总不得意。他高中的女友一个考到了遥远的南方,现在基本上音信杳无;一个考到了师大,可是和她好了一阵子之后吊上了凯子,镇镇有词地对他说他不够大方,不如作朋友。都说兔子不食窝边草,他原本不想在本系内找女朋友,可是无奈自己耐不住寂寞,还是看好了几个不错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番折腾后还只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作为一名有头脑的帅哥他一狠心,要化悲愤为力量,把有限的青春时光投入到无限的学习进步中去。学生会主席、三好学生、党票、奖学金……这些和美女比起来似乎更有使用价值,更何况他罗飞鸿天生优越,只要他肯干,哪一个不是他囊中之物?
想着想着他不禁笑了起来。不经意一抬头,见到外面窗外的路灯下一个白色的影子娉婷地一闪,刹那间他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那天夜里在教室走廊里遇见的女孩子又映入了他的眼帘。他不由自主站起来向外张望,只见对面的女生宿舍里也是人影幢幢,感情她们也在看书用功;可是那白衣女孩似乎不是他们外院的,要不然怎么这样个天香国色他怎么没听人说起,自己也没见过呢?不过,天这么晚了,那女孩在花园里瞎逛什么?想到这里罗飞鸿更加好奇,他探头探脑地想在黑暗里再次发现那女孩的形迹,眼神直勾勾地胡思乱想中,手里的笔记不知怎的一松,不期然掉到了楼下的草地上。
“操!”罗飞鸿骂了一句,扫兴地下了楼,出了宿舍。绕过一条小路,来到那草地上想拣回自己的笔记,可是刚出了大门,就见路灯下那白衣裳的女孩子拿着自己的笔记借着昏暗的光线在端详着。她的脸在幽暗的路灯下显现出楚楚动人的姿态来,罗飞鸿的脚象上了发条一样,再也管不住自己了,他径直走向那女孩,到了近前,张口说:“同学……同学……怎么又是你啊?”
那女孩抬头一见是他,竟然露齿一笑,嘴里象是有两排洁白的花瓣,说出的话也芬芳可人:“原来你自己不记笔记,到了要考试才复印人家的,你们男生怎么都这么懒?”
“嘿嘿……”罗飞鸿见她说话大方,竟然不知所措。
那女孩把笔记本递到他面前,可是罗飞鸿眼里哪有什么本子,只见到一只玉色皎洁的小手在他面前。他看得发呆,哆哆唆唆地把本子接过来。心跳气喘,那一句无力的谢谢,也不知道那女孩子有没有听到。
“你怎么了?”那女孩见他不正常,笑意盎然地问道。
“没事……我没事……”罗飞鸿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
“天晚了,你快回去看你的书吧。”女孩摆摆手,礼貌地一笑,转身向小路的深处走去。
罗飞鸿拿着笔记本,乖乖地嗯了一声,拖着脚步神智不清地就在路灯下往回走。一路上花香绕树影,月色染清风,他也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了些什么,只是走啊走啊走了很长时间,他才一抬头,惊道:“咦?我怎么又走回来了?”
果然,前面还是那盏路灯,因为只有哪个路灯下有一条石椅。那女孩坐在路灯下,也拿了一本书在看呢。他见罗飞鸿转回,调皮地说:“怎么?你又忘了什么东西?”
这一句话间罗飞鸿脑海里转了好几个弯,他镇静下来,彬彬有礼地说:“屋里太热,我想出来看书……没想到这里已经有人坐了。对不起。”
“没关系,一起坐好了。”那女孩自觉地挪动身子,坐到了石椅的一侧。那石椅很长,并列坐三五个人没有问题。罗飞鸿脸也不红,端起本子也坐到了石椅的另一侧。

25

凌晨时分,孟涛熬不住困倦。终于把书一合,回到寝室里要睡觉。看见床上张仲文无忧无虑的睡得香甜,不无羡慕地叹了口气。张仲文未雨绸缪,一星期前就开始背革命史,在大家都在准备专业课的时候他一边玩一边看他一学期都没有翻过一次的政治书,结果专业课他不多不少还算体面地及格了,公共课也准备得差不多,无须临阵磨枪,倒也落得个清闲。
郭锐见孟涛收兵,也不想再看,对旁边的姚乐宇说了一声:“小毛,别看了,去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天好考试 。”
“不行啊。我还有很多页都没有背下来呢。阿锐你要陪我!”姚乐宇眷恋地看了郭锐一眼,撒娇说。
“好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郭锐已经适应了姚乐宇的这种依赖。在姚乐宇面前,他习惯了扮演强者和大哥哥的角色,那种可以关照一个人,爱护一个人的发自内心的喜悦,他虽然没有表露出来,可是已经渐渐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郭锐打了个哈欠,强打精神又拿起了笔记。姚乐宇见他疲倦,诡秘地一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阿锐,不要犯睏哦!我有好东西的!”说完神神秘秘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是一盒石林烟,白色的包装,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郭锐皱眉头说道:“你从哪里搞来的?”
“我买的啊!”姚乐宇得意地说。
“你学什么不好,学抽烟!”郭锐的语气变得很严厉。
姚乐宇习惯性地眨着眼睛,抿嘴一笑:“阿锐,你以后不要再抽那种一元几角钱的烟了,多丢份儿啊?你没有钱的话,我买给你!不过,你不可以抽太多的啊!这个,就是给你的!”他说完把烟塞到郭锐怀里,很幸福地看着郭锐,好象一个做了好事后等待夸奖的小学生。郭锐和他一起近一年多,早就不分彼此,不过,这盒烟那在手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他没说什么,烟买来就没有理由再退掉,他叹了口气,掏出手绢来擦了擦姚乐宇头上的汗,然后熟练地撕开烟盒,套出一支。第一口烟的吐出来,他伸展开胳膊,仰着头,好像很陶醉。姚乐宇知道他很开心,不理解地问:“抽烟有什么好的?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喜欢抽烟?”
“你小孩子一个不懂的。”郭锐第一万次仔细地观察眼前的姚乐宇:他今年18岁了,健康,活泼,没有心事;一对明亮的大眼睛和圆圆的鼻子头让他看起来就象一个长不大的娃娃。他喜欢小虎队,会唱他们所有那些过了时的但是却是歌颂青春的歌曲;个头不高但是喜欢打篮球,每次总见他挤在人堆里高兴地蹦蹦跳跳大喊大叫,可是几乎没见他手里摸到过球。他喜欢吃肉和甜食,可是怎么吃都不见他发胖;他睡觉的时候会蹬掉被子,一着凉第二天肚子就会痛。他好奇心强胆子很小,张小文主持午夜怪谈讲鬼故事,他想听却很害怕,越听越害怕,越怕越想听,最后总是吵着要和自己一个被窝,抓住自己的胳膊,神情紧张大气不敢出地露两个耳朵在外面。他身上有他妈妈给他缝制的香草枕头里的香味,他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都要数一下脸上的青春痘,他有一颗虫牙没有拔,疼起来的时候要将故事给他听他才能睡着……
“阿锐?你笑什么?”姚乐宇见郭锐盯着自己发愣,在他面前摇了摇手掌。
“没,没什么的……”郭锐回过神来,手上的烟已经烧掉大半了。
“都几点了你们还不睡觉,毛主席说了,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张仲文穿着拖鞋,哈欠连天睡眼朦胧地从宿舍里梦游出来去上厕所。看见走廊上还有那么多人在看书,不以为意地说。
“拜托啊,那是列宁说的吧!”姚乐宇喊道。
张仲文嘻嘻哈哈地进了厕所,几分钟后提着裤腰带凑到他们身前,皮笑肉不笑地说:“背得怎么样了呀?”
“去睡你的大头觉吧!讨厌鬼!”姚乐宇对张仲文向来没有好腔调,他羡慕张仲文那种逍遥自在的生活方式,也有些怕张仲文神神秘秘的言行,张仲文也总欺负姚乐宇,总拿话噎他,看出来他胆子后就总说一些鬼啊神啊的事吓唬他,要看见他脸发绿不敢睡觉不敢独自上厕所才高兴。
“呦……抽石林呢?给我一支!”张仲文看见郭锐纂在手里的烟,眼一发亮。
“不给你!今天早上你骗我说吃大葱能增强记忆,结果我啃了两根大葱之后拉了一上午肚子!搞得我要看的书都没有看,还要熬夜!哼!说不给你就不给你!”姚乐宇挡在郭锐身前,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面红耳赤地拦着郭锐防止他给张仲文烟。
“哼,你真是狗咬吕洞宾……算了,跟你说不清楚的。我去找小罗要去,不打饶你们俩花前月下的了……嘿嘿……”张仲文很流氓地做了个鬼脸,去找罗飞鸿。他知道罗飞鸿躲在走廊尽头,迈开大步就去找他。转过身来到有凳子可是没有人的角落里,挠挠头自言自语道:“咦?人呢?”说完不自觉地望向窗外,只见一轮微红的月亮抑郁地挂在半空,星光凝固,几丝阴云淡淡;他抽抽鼻子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脸色忽变,一拍大腿叫道:“不好!”
张仲文飞奔到姚乐宇和郭锐面前说:“你们看见小罗了吗?他是不是出去了?”
郭锐见他神色不对,放下书本问道:“刚才见他下楼了,可能是背不下去出去散步了吧?小文,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糟糕!这个桃花星,找死啊!”张仲文顾不得多说,提了提裤子慌慌张张朝楼下跑去。郭锐看出来发生了不寻常的事,喊了一声:“小文,我和你去!”也追了上来。剩下姚乐宇呆在走廊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满意地嘟囊着:“搞什么嘛,你要给他烟抽就给呗,用不到大惊小怪地跑到外面去吧?”

26

“这外面的花香味怎么这么浓啊?”郭锐一出楼门也觉得今天晚上有些古怪。他看见张仲文站在路口,左右观望,他走上前问:“小文,到底怎么了?”
张仲文回过头,皱着眉头说:“阿锐,小罗怕是有危险!”
“你看见坏人了吗?在哪里?我们打电话给保卫科吧!小罗也真是的……这么晚了他到哪里去了?”郭锐是一个很冷静的人,他向月光花影的远方望去,没有见到人,只见到夜色深沉,天地间一片安逸。
“阿锐,你跟在我后面,不管看见什么,你都不要慌!好吗?”张仲文期待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沿着小路跑了起来。外院的花园有一半在两栋宿舍之间,还有一半延伸到教师家属住宅区的后院。有一条六百米左右的小路环绕整个花园一圈,而在花园中央则是一些北方常见的松柏榆杨,季节花卉。最显眼的就是东侧路旁边的十几棵丁香花,现在正是它们盛开的时候,所以整个外院里都是丁香花的香气。
郭锐有些担心罗飞鸿,这深更半夜的他跑出去,好半天没有回来,而且明天还要考试,他应该不会走远,还真说不准遇见什么麻烦的事了呢。罗飞鸿平时与他不很亲密,不过郭锐太忙,没有时间考虑那些人际关系之间的奥秘与长短,所以一年多来也无非是室友同学那样的你来我往;不过,他看张仲文一脸的忧郁和焦躁,预感到好象是罗飞鸿出了什么事,他没想太多,很自然地就跟了出来。
午夜过后,凌晨寂静的夏夜,月光如薄雾笼罩着树影婆挲的小路,那天上的星星一动不动,就象无数小孩子睁眼睛在凭心静气地观望大地上发生的一切。青青小草中矢车菊铺满了水沟旁的洼地,蟋蟀的声声低鸣催眠着含苞欲放的美人蕉,那松枝柳臂上,也不知栖息了多少欢舞一天的彩蝶,在那沉寂中聆听花枝有梦,夜露无声。郭锐跟在张仲文身后,走在这条熟悉的小路上,渐渐觉得不对,他发觉两边的松树和垂柳好象不知不觉中排成了一道密不透亮的墙,只剩下他们两人中间的一条路,而且走了十分钟了,好象还在原地打转,连回宿舍的路都不知道隐没在哪里了……他有点心虚了,喊了一声:“张仲文……我们,我们走到哪里来了?”
张仲文也不走了,站在路中央,纵纵肩,笑呵呵地说:“我们还在花园里,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郭锐追问道。
“只不过,我们遇见了鬼打墙。(注A)”
“什么,什么,鬼……小文,你别乱说啊,哪里有什么鬼的!”郭锐心跳加快了,一滴冷汗从额头滴落。
“哼,你不用怕……这点小伎俩,我还不放在眼里。”张仲文目光炯炯,扫视四周,“跟我走!”说罢他又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郭锐跟上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几分钟后,果然又绕回到了原地。而且空气中的花香简直就象在燃烧一样,熏得人都要醉了,郭锐头昏脑袋胀,神智逐渐模糊起来。他强打精神说:“小文……我们这是怎么了?”
没想到张仲文根本没理他,站在路中央,不知对谁地指着四周喊了起来:“你们想玩是吗?好,爷爷我就陪你们玩!”
说罢把裤子一扒,掏出家伙,挺胸抬头,一泡尿撒将下去,顿时间马上花香力弱,树影开合,路灯的光也亮了起来,郭锐闻到那尿臊味,打了个冷颤,立刻清醒了许多,他一抬头发觉周围又恢复了他熟悉的道路,宿舍楼的灯光就在他不远处闪亮。张仲文提起裤子,骂了一声:“别跑!”就跋足狂奔,飞也似的跑向花园深处的树林间。郭锐怕他有危险,无奈地又追了上去,恍惚见他见到张仲文前面的好象有一个小孩子的身影。花园里面地方不大,没跑几步张仲文就在一块低地前停了下来,那小孩钻进一个树洞里不见了,张仲文喘着气开始骂:“小东西,算你跑得快!要是下次再叫你爷爷我碰上,我就囫囵个把你吞了,要你娘连跟骨头都见不着!”
“你在对谁说话?”郭锐撵上来问。
张仲文摆摆手:“看见小罗了吗?”
“没有啊。我还以为你看见他了呢,不然那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张仲文伸出右手,手指捏了几下,鼻子又在空气中嗅了起来,面色低沉,惊道:“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27

罗飞鸿也忘了自己怎么就和那个女孩搭上茬了,总之他现在宁可书不看了,觉不睡了,明天的试不考了,他也要和眼前的这个女孩说下去。
“你好象不是我们学校的……以前怎么都没见过你?”
“我没有上大学的,我是高中毕业后就参加了工作,家在外地,今年春天我的爷爷身体不好,我来照顾他一阵子。我爷爷家就住在你们外语学院花园后墙的家属楼里,我晚上没什么事,见这里花开了,就出来看看,散散心。”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那,我可不可以问……”
“你想问我的名字?那你要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姓罗,我叫罗飞鸿,飞是高飞的飞,鸿,就是鸿雁的鸿,我的笔记本上有的!”
“谁知道你是不是连别人的名字也印下来的,呵呵。”罗飞鸿发现这女孩特别爱笑,她的笑不是那种兴高采烈的,也不是那种眉目传情的,而是一种在感激什么的笑,她好象有一件很开心的事在心里,不想说出来,只这么一直笑下去。看见这样动人的笑容,罗飞鸿忍不住说:“你好象很开心啊,从我见到你到现在,你就一个劲地在笑。”
女孩子弯弯的柳叶眉舒展开来,淡淡红唇笑出一个月弧,她反问罗飞鸿:“那我为什么不开心?人活着不就是很开心的事吗?我没念过大学,不懂那么多;不过我看你们这些大学生,怎么好吃的好过的好,一天到晚还都愁眉苦脸的呢?”
这句话说出来,罗飞鸿马上接口道:“那是因为最近在考试……”
“呵呵……你们这些学生,平时不都很威风的吗?我看你们一个个都很有学问的样子,谈天说地,无所不知的,怎么一个小小的考试就怕成这样?”
要是换了别的什么人,罗飞鸿一张能言善辩的嘴早就云里雾里的填塞起来了,可是在这陌生女孩面前,他却乱了思路灭了气焰潇洒不起来。他支支呜呜觉得一肚子的话哪一句都该说哪一句又都不该说,最后只有汗颜一笑。
“你的中国革命史看得怎么样了?”那女孩似乎很关切地在问他。
“哎……别提了,背了好几天了,可是总也记不住多少。我看及格是差不多的,不过,想考好是没什么希望了。”罗飞鸿竟然很诚实地对她说。
“想在几天时间里记忆那么东西是有点难。”女孩理解地回答道。
“不过也没什么了,我这个人要求不高的。”罗飞鸿腼腆地低头。
“你看那是什么?”女孩朝远方一指,罗飞鸿寻声望去,除了路灯光和小树之外什么也没看见。就在这一瞬间那女孩子的小手在空气里一抓,接伸开手掌,吹了一口气,几片白色的花瓣随着一股清风送进了罗飞鸿的耳朵里。罗飞鸿只觉得凉风入脑,奇香化骨,不自觉地打了个颤,他转身对女孩说:“什么也没有啊?”
“我得走了,你的朋友来了。”那女孩脸色变得有些惊慌,她匆匆起身对罗飞鸿说:“你再看一遍笔记吧,你明天一定会考得很好的。”
“怎么你要走了吗?”罗飞鸿对她突如其来离别感到不甘心。
“是啊,天太晚了,我爷爷要不高兴了。”女孩四下张望着,白晰的脸上突然变得很紧张。
“可是……”
女孩转身跑出几步,来到一棵树下,转身微笑着说:“我姓丁,叫丁宁。罗飞鸿,谢谢你!”
“谢我?是我该谢谢你吧!”罗飞鸿傻呆呆地说。
“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他知道这些话有些讨好的嫌疑,可是眼见那女孩要隐没在树丛中,他心里一着急就喊了出来。
“晚上的时候,你沿着小路尽头树十四棵松树,就能找到我了……”声音还在罗飞鸿耳旁萦绕,洁白的裙角和美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树后。
“罗飞鸿!你在那里干什么?”身后传来张仲文和郭锐的声音。罗飞鸿好象从梦中惊醒,一回头落寞地看了看二人,多少有些羞涩地说:“没什么。”
“没什么?”张仲文狐疑地沿着丁宁消失的地方追出去几步,淬了口唾沫,恼怒地转回来对罗飞鸿说:“你遇见什么人了是吧?”
“嘿嘿……”罗飞鸿一半得意,一半回味地笑着。张仲文看他那痴迷的模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叹道:“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

那天夜里罗飞鸿果又真看了一遍笔记,近两点钟的时候他终于在床上合衣而眠。月色朦胧中他仿佛看见窗外下起了片片的细雪,那女孩身上奇异的香气又袭上心头……而那雪片从窗子的缝隙飞进来,落到他的脸上,竟然是柔嫩纯白的丁香的花瓣,耳边清脆的声音又再次响起:“我姓丁,我叫丁宁 , 晚上的时候,你沿着小路尽头树十四棵松树,就能找到我了……”

28

最后一科中国革命史考完了之后,暑假就真的到来了。学校安排考试是很有深意的,要大家在解放之前体会一下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艰辛,那么革命胜利后的自由和幸福享受起来才更有味道。寝室里的人来自四面八方,假期计划也天差地别。张仲文要等他爸爸来接他,然后全家人到南方去旅游,可是看起来他并不快乐,一幅老大不情愿的嘴脸。孟涛家里有一地的农活在等着他,一年多的高等教育让他一想起那一望无际的田野也有些心惊肉跳。郭锐找了一大堆的活,有教育业的有服务业的还有工商业的,说穿了就是白天去给麦当劳站台晚上去拯救一个语言弱智的小孩白天和晚上之间给一家天然饮用水公司发宣传资料。罗飞鸿好象没什么事,可是考完试之后他特别留恋起学校来,说要在这里“清闲几天”再回去。
考试结束后第二天晚上,罗飞鸿又神秘失踪。隔壁的寝室里只剩下姚乐宇还没有回家,他家比较远,他没有买到卧铺票所以晚走一天,和剩下的张仲文和没打算走的郭锐住在了一起。晚上张仲文又讲了一个鬼故事,结果就又把姚乐宇讲到郭锐的被窝里去了。张仲文心里嫉妒,那可是帅哥的被窝啊——张仲文善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怀疑姚了宇宙根本就是借题发挥。不过碍着郭锐的面子他也不好意思讽刺什么,三个人晚上没什么事,就聊天。
“小文,这一阵子你眼抽的好凶啊,半夜里总听你咳唆,你是不是失恋了?”郭锐在黑暗里被姚乐宇挤得不能动弹,可是嘴里却不闲着,他现在要比刚来的时候开朗多了,也挺健谈的。他过的很充实,学习,打工,还要看小孩,过去的阴霾和辛酸随着大学生活渐渐被掩盖,被一种匆忙而又愉快的生活所取代,所以人也精神多了,性格里闪光的一面也渐渐显露出来。
“你和我哥一个口吻,有点什么事就和谈恋爱联系起来,烦不烦啊你?”
“嘿嘿,对了,最近怎么没见你大功哥啊?”
“那个汉奸给洋鬼子当猪头翻译官去了,现在是人民币马克大大地有,还陪着游山玩水,臭美着呢。”
“你大功哥真好,一看他就知道是个好人。”
“还行吧,就那么回事了。”张仲文听了甜滋滋的,心想也你不看看是谁哥。
郭锐和张仲文随便地说着话,姚乐宇一声不吭,睡着了一样地不出声。郭锐渐渐压低了说话的声音,可是他隐隐约约听见身旁的人在他的被窝里传来鼻孔堵塞的“呲啦呲啦”的声音,他不禁轻声问:“小毛,你怎么了?”
姚乐宇没有回答,郭锐摸了一下他的头,责怪地问:“你是不是想上厕所啊?我陪你去啊!”
“阿锐,我明天就回家了……”姚乐宇用一种委屈的腔调说。
“回家还不好吗?你不是特别想你爸爸妈妈吗?去年中秋节的时候是谁躲在厕所里抹眼泪来着?冬天寒假的时候谁第一个飞上火车的?要回家了你还不高兴?”郭锐是发自内心地羡慕着姚乐宇能有这样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以至于有的时候,他在姚乐宇面前都会产生一种自卑。
姚乐宇没有继续说话,他悄悄地抱住了郭锐大一只胳膊,很用力地搂在怀里。这一刻郭锐突然停止了呼吸,一种很熟悉也很陌生的感觉让他浑身无力,他克制着自己的疑惑继续说道:“你赶快回家吧,不然我都要你缠死了,小毛啊小毛,你怎么就长不大啊?”
“阿锐,你到我家去吧?我爸爸妈妈可好了,他们都很感激你照顾我的,也很喜欢你,你到我家那里过暑假吧!我带你去我家附近的蛋糕店里吃水果蛋糕,还带你到我小的时候的藏宝洞里去看我攒下来的变形金钢的画片!我还……”
“等以后吧。我一定会去的。”郭锐打断了他的话。
“阿锐,你就那么缺钱吗?你不是都攒够了下学期的学杂费了吗?我看你好累的,你就休息一阵吧。”
“你敷衍我,哼,不理你了!”姚乐宇话这么说,可是手却没有松开。张仲文在一旁听着,心里面真不是滋味,姚乐宇撒起娇来真有一套,有的时候他也很佩服。撒娇是人的天性,有的人撒娇成瘾,看别人撒娇自己也想撒,可是这种事要有对象的。现在目标不在,他张仲文真是活吃了二十五只老鼠——百抓挠心,听着郭姚二人有心无意的心理游戏,他又气又恼,用被子蒙上头,独自生闷气。
早上郭锐醒来的时候,姚乐宇已经走了。他的车次早,见郭锐睡得很香没有忍心吵醒他。在郭锐的枕旁留下了一个礼物盒,旁边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张纸条:
阿锐:
我回家了。记得给我打电话啊!
你的生日在假期,我赶不上了,提前送你礼物,你不许不喜欢!
PS:记得按时吃饭,不可以吸太多烟。

你的小毛

人走了,身上的味道还留在枕边,被窝里是两个人的体温,暖着两个人还没有散尽的美梦。郭锐愣了好半天,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纸盒子,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
里面是一个机器猫小叮当造型的小闹钟,咧开嘴聪明可爱的笑着。就象某一个人,某一张脸,某一个表情。
“你的小毛?”他看着那张纸条,在心里念着。他突然发现,原来他也是可以拥有一个人的,他郭锐,在这个世界上,其实除了为生活奔波之外,其实也并非一无所有。他突然抓起一件衣服,朝对面的张仲文扔过去,大喊大叫道:“喂!张仲文!起床了!别睡了!”
“你要死啦!”那边的张仲文痛苦地应了一声。
郭锐抬起头,窗外是六月末充裕的阳光。他伸了个懒腰,沐浴在朝阳的光芒下,感受着来自全世界的温暖。

29

张仲文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他也不是和罗飞鸿有多么深的兄弟感情。只是有些事情,他真的是看不下去了。这几天罗飞鸿白天在宿舍里睡大觉,看小说,根本不想着回家;一过中午就坐立不安,等着盼着太阳落山。然后天一黑就没有人影,不到后半夜不会回来。整个人智力似乎衰退了,总自己对着镜子傻笑,自言自语。郭锐早出晚归的,平时和罗飞鸿话也不多,更没注意到有这回事。张仲文看在眼里,没有直接发表意见;只是一个劲冷笑。
一个星期之后的夜里,罗飞鸿垂头丧气地回到宿舍,睡意全无,在床上翻来复去。张仲文躺在床上突然问他:“你的妹妹是不是说她要走了?”
“是啊。她说他要去南方。”
“没留电话号码联系地址给你?”
“没有,她说他家里人管得严,没有告诉我。……嗯?小文?你知道我……我对你说过吗?”罗飞鸿说着说着觉得不对,他和丁宁夜里约会的事情被丁宁一再嘱咐不要告诉别人,他也的的确确一直守口如瓶,没有对任何讲过;可是张仲文怎么就知道了呢?他呆呆地看着张仲文,有些吃惊。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我是什么人,你那点桃花运还看不出来?”
“嘻嘻,小文,都说你是半仙,不,不对,是大仙,果然厉害,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既然你都知道了,做兄弟的也不瞒着你,哥哥我这次是真的动了心了,你拉兄弟一把,看我和她有戏吗?”罗飞鸿自觉地掏出一支烟来,递到张仲文眼前。
“这你先别忙,我问你,她对你做了什么没有?我是说,那个。”
“小文,这次你可走眼了,人家丁宁可不是那样的人。她很正派的,哥哥我在她面前都不敢放肆,她人真的不错,我现在都琢磨着,一定是我上一辈积了德,这一辈子才会遇见这么好的女孩……”
“行了,别夸了。今天她不是说要走了吗?”
“可她说明年还会回来的。”罗飞鸿被戳中了痛处,失意地低下了头。
“那她没说为什么要走吗?”
“她是来照顾她生病的爷爷的,现在她爸爸要她出国念书,所以要走了。她明年这个时候还会回来的。”
“哈哈……这么漏洞百出的理由你也信。她什么时候对你说的?”
“今天傍晚。”
“什么,她天没有黑就出来了?天啊,这是个什么世界啊。”张仲文在心里说着。而罗飞鸿却不自觉地回想起今天傍晚的情景:
离别时候总是云淡风清,可那满园子的花香却不管人是不是烦恼伤神,一阵阵一缕缕地绕人心弦。
罗飞鸿痴痴呆呆地看着丁宁,黄昏中的她一身白衣在夕阳里被镀了金,焕发一派不可亲近的神采;就连脸上含情脉脉的温柔,也是恍如隔世般不可接近。罗飞鸿本来就不是什么耐得住性子的人,他一动情就问道:“你为什么一到这个时候就要走啊?明年?明年要多久才到啊?你家在哪里?你爸爸为什么一定要你去那么远的地方?”
“你这人真是有趣,你才不过认识我一个星期,我们不过说过几次话而已。我一走,你就那么激动?”
罗飞鸿也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挽留人家,只有悲凉地笑笑。他和丁宁几夜来无非是文雅有礼地交谈,甚至到现在他和人家都交谈了什么,他也大多记不得。在他脑海里,除了夏夜晚风花香弥漫之外,就是月光中女孩温柔的笑容,除此而外,不做他想。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明年,明年等你见到外院里的丁香花都开了的时候,我就会来了。我和你有一段缘分,不过今年还不是时候……”丁宁喃喃地说道。
罗飞鸿总觉得她的话里在暗示着什么。可是见丁宁表情严肃,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好再追问。只是拘谨而很小声地插了一句:“那好,我等你……”
丁宁眼中一亮。轻笑无语,她总是默默无闻地消失在罗飞鸿的视线中,也不让罗飞鸿送她回家,这一次也不例外,人影飘摇,芳踪已没。只留下一句:“你记得我就好。”

张仲文从罗飞鸿的苦样子就猜出个大概,他安慰地说到:“小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既然说明年还会来,那她就一定会来的。不过到时候,你可以小心了,她可不是普通的吃素的主儿,你艳福不浅,我们也有好戏看了,……哼哼。故事刚刚开始,你可要准备好。”

30

假期结束后,张仲文的爸爸扬言再也不带他出去旅游了。因为张仲文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副无精打彩死不死活不活的样子。他对祖国的大好河山只有一句话可以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啊?”
他旅行的唯一收获就是骗他爸爸说那是VCD买了一台索尼Playstation的游戏机,等他爸爸发现上当受骗后已经晚了,张仲文连人带游戏机已经一起跑回学校去了。张仲文别的没有,就是有钱有心思琢磨着玩,他知道杨立功的宿舍有电视机和电源,就以每小时一元钱的价格把游戏机出租给杨立功,然后他就可以借用场地和资源去玩次世代游戏。杨立功也喜欢玩电子游戏机上的足球和射击,其实他之所以纵容张仲文的主要原因在与他觉得让张仲文在自己宿舍里玩总比让他跑到外面饭也不吃地挤游戏机房强。
新学期刚开始没有多久,张仲文的爸爸觉得有必要让杨立功管理一下他贪玩成性不务正业的孩子,就动用自己的人力关系让学校的校长给杨立功调了一间单身宿舍,并勒令张仲文搬过去和他哥一起住。因为杨立功老实正派在家里又对张仲文好是有目共睹的,封建家长希望杨立功能看管好顽劣的小孩子,另外也是希望自己的孩子生活条件能更好一些。
张仲文听见这个消息的第一反映是:“怎么办!”
杨立功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反映是:“怎么会?”
张仲文心里翻了五味瓶,他现在已经是一个青年了,而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早熟。他对杨立功有一种很原始的感情酝酿积攒已经到了一个足够量变促成质变的阶段。张仲文是妖精,妖精的特点就是胆子大,无法无天;一方面他也是人,人的特点就是欲望多,难以满足。张仲文记不清哪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满足于在杨立功那里撒娇取宠了,他现在是个大人了,他要做大人做的事情,他确信自己会做,他也做的出来。可是同时他也恐惧,他与杨立功之间有一个名义,那就是兄弟。名义就象衣服,你可以穿着衣服去做无耻的事情而不被人说任何闲话,而你要是不穿衣服去做一件很道德事情,那就会被人说你无耻。张仲文觉得自己穿着衣服做一些无耻的事已经很多年了,现在这件衣服让他很烦,他不想再穿了;而在脱与不脱之间思量着,计算着,犹豫困惑着。这感觉就象一个以纯情玉女的形象混了很多年的电影明星为了拯救自己的票房,尝试三点上阵之前的挣扎。不脱的话,一定是前景暗淡命运坎坷;而脱的话,搞不好会身败名裂臭名远扬;总之生活就是这样,爱拼才会赢,幸福必须冒险。只不过,投入与产出的利润问题,要好好研究一番。
于是张仲文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一直等到杨立功都搬了家了,家里也来电话催了,他还是没什么动静。
很快又要到十一国庆节和中秋节了,郭锐竟然说他过几天要回家。他假期打工攒了一点钱,托女生给他买妈妈买了一件羊毛衫,他翻来复去地拿出那件小号的颜色朴实的衣服在床上摆弄,爱惜地抚摸着。郭锐告诉张仲文,这是他第一次给他妈妈买东西。他妈妈年纪不大,刚四十出头,喜欢这种麦黄色毛衣,可是她没有钱买,总穿破衣服,缝了又缝补了又补的。这回他自己挣钱了,他妈妈可以穿上新衣服了……
因为两个节日日子靠得很近,所以学校一高兴就放了九天假期。郭锐似乎很着急,竟然提前请了两天假,带着那件给他妈妈买来的衣服春风得意地上了回家的火车。可是没等到假期开始,他请的假还没过完,深夜里他就披霜带露地回来了,把宿舍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他什么话也没说,倒头便睡。一睡就是一整天,一象体格强健的他竟然发起了高烧,张仲文因为VCD事件不敢回家,躲在宿舍里避风头,傍晚时分叫郭锐起来吃饭,怎么推他他也不醒,才叫大事不好,连拉带抗把他抬到了卫生所。姚乐宇本来想当天就走的,见郭锐病重就留了下来。没有人知道郭锐身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他这么早就从家里回来了,为什么一回来就大病一场。事情到了第三天才清楚……
郭锐的烧退下去一些之后,他坚持要回宿舍。烧轻了,可是人痴痴呆呆的,半夜里他坐起来,伸出手抓着天空,哭着喊到:“妈……你是叫他逼死的!”
他这么一喊不要紧,把一旁守候他的姚乐宇吓个半死。慌忙起身来到他面前,询问道:“阿锐,你怎么了,谁死了?”
郭锐通红的双眼盯着姚乐宇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双臂一下子把姚乐宇抱在怀里,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一边一哭用断断续续的话说着:“我妈妈死了……今年春天就死了……我都不知道啊……”
“我妈妈是被他们害死的,打死的……她到死,都还没有吃一口我挣来的饭,穿上我买来的衣服……我要是在家……她就不会……”
姚乐宇抱住郭锐,任凭他的眼泪与悲伤倾泻到自己怀里。看见郭锐如此大哭,他也很难受,他摸着郭锐的头发说:“阿锐,你别哭了,你还有我啊……”
郭锐尽情地在姚乐宇有些单薄的怀里嚎陶大哭着,好象他积淤的全部不满、郁闷和哀愁,都要在今天暴发出来。他把姚乐宇死死地抱住,就象一个要淹死的人抱住水中的一快舢板,那就是他生命的全部希望所在,只要他一放手,他就会被他的命运所吞噬和淹没。张仲文一件这副情景,什么也没说,穿上鞋子出去凉快了。屋子里只盛下郭锐和姚乐宇两个人,被黑暗包围。
不知道郭锐哭了多久。他才停下来;男子汉总是擦干眼泪后才出现的,他哭够了,抹抹脸,竟然一笑,对姚乐宇说:“吓坏你了吧?”
姚乐宇呈强地摇摇头,用手轻轻拂去郭锐眼中残留的泪水,用一种极尽温柔的表情对他说:“阿锐,你要哭就哭吧,你心里要是还有什么事就一定要对我说。因为我是你小毛啊……我不想看你难受的样子,你难过我也难过的。”
郭锐抬起头看着姚乐宇,现在在他眼中的不是平时的姚乐宇,在此时此刻,经历了那么时刻的现在这个时刻,他面前的人,已经是一个神,是可以拯救他心灵和命运的神。而神正在对他温柔的微笑,用他温柔的手愈合自己的伤口,用他温柔的光芒治疗解救自己的苦痛,要把他温柔地从地狱带到天堂。
“阿锐,你有什么就都对我说出来吧。说出来会好受些。”
可是郭锐却很本能地摇摇头;在神面前他是如此弱小,如此胆怯。
“没有关系的,我是你的小毛,我愿意分享你的心事。我也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可是我怕你知道了,会笑话我。可是你既然都不愿意对我说实话,那我也就不对你说了。”
郭锐心里沸腾起希望的火焰,火焰的热量给他一点勇气,他痴痴地看着姚乐宇纯洁的脸孔,哑着嗓子说:“真的吗?那你先对我说,你说了,我就说。”
姚乐宇真诚的脸上出现一抹红晕,他不好意思拉起郭锐的手说:“其实我今年暑假之前到现在都在想这件事,想了很久了,怕你笑我,也不敢对你说……我胆子小你是知道的,我怕……”
郭锐的心脏承受不了太多的压力了,但是他还是泪光莹莹地说:“小毛,你说啊,对我说,你不怕,我就不怕!”
姚乐宇挠了挠头,羞涩地说:“阿锐,其实我从今年春天开始起就喜欢咱们班的戴薇薇了。我喜欢她那种性格喜欢她笑的样子和她说话的声音,我和她打过一次羽毛球,就喜欢上她了。我作梦都会梦见她的,她也喜欢吃草莓水果蛋糕的。前几天我写了一封信,可是我不敢给她……阿锐,你最有办法了,你说,我该怎么办?你不许笑我啊,这可是我的初恋……”
郭锐听得很清楚,可他没有管住自己,先是一丝微笑,然后是一脸嘻笑,最后是哈哈大笑,他笑得满脸紫红,浑身颤抖,前仰后合……最后抱住自己的膝盖,极力压制自己的笑,他虽然埋上了脸,可是姚乐宇却听得清从他胸膛里发出的气流剧烈摩擦挤压的声音。他先是看郭锐大哭,然后又见他大笑,感觉这不是件好事,他诧异地摇了摇郭锐的肩膀,埋怨道:“阿锐,你不许笑我啊……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别笑了,再笑我生气了。”
“好,我不笑了。”郭锐抬起头,除了脸红一些之外,表情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小毛,你真好,本来我很难过的,一听这事心情好多了。你终于长大了,好,很好,你眼光不错的,戴薇薇是一个好女孩,你喜欢就去追她啊。你可不要犹豫,不然被别人抢了先就糟了。”
“嗯,阿锐我知道。她也挺愿意和我说话的。”
“我好了,就是累,我想好好休息,没什么事情的,天要亮了,你回去睡觉吧,听我的话,你明天回家过节,你爸爸妈妈还在等你呢。你收拾一下,明早坐车回家,好吗?”
“阿锐,你真没事了吗?”姚乐宇又摸了一下郭锐的额头,冰凉。
“放心吧。我没事。你要乖乖地回家啊。”
“那就好,我还答应了戴薇薇给她带我们家那里的蛋糕呢。阿锐,那你好好休息啊,我回去睡觉了,明天早上我就不吵你了。你要多吃饭啊!”姚乐宇留恋地看着郭锐。
“好。”郭锐重新躺下,盖上被。姚乐宇想了想,最后还是走出了屋子。他一关上门,郭锐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笑得合不拢嘴,最后一不小心他看见张仲问放在窗台上的一瓶安眠药。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那小药瓶看了半天,最后伸出手去……
他再次躺好之后,平静地呼吸着,他轻轻地对自己说:“……原来……我还是什么都没有……”
“妈……我来找你了……”

注解:
鬼打墙:民间对夜里迷路的一种迷信的说话。往往人是在一条路或一个固定的地方 绕圈子。近代科学的解释这是一种人的迷走神经会让黑暗中辨别方向能力的人做出的本能运动。而在封建迷信中除了文中受条件限制的解决方法之外,还有如下几种简单可行的策略:
第一:掏出你兜里的一张钱来扔到地下,在最短的时间内向前跑一段路。
第二:把脚上的鞋前后倒转,反穿着走路。
第三:如果以上方法均不奏效,请停留在原地不动,安静地等待天亮。
注意;在这种情况下,千万不要使用您的手机,否则后果自负!

(以上说明纯属地方民俗,请大家客观对待!)






文章回贴

回贴人: Agnesfy 时间: 2004-06-20 20:21:57
真的?!假的?!
55555555 好恐怖啊!!!!!!
Agnesfy

回贴人: yun 时间: 2004-08-24 19:25:16
郭锐好惨啊~~~不会这么惨吧!希望他能和小毛在一起~~~~

回贴人: xyau 时间: 2008-10-10 12:18:49
同居!!!
恩,我很平静……
阿锐,别想不开啊~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20:29:43 | 显示全部楼层
小文正传(中篇第五章)日出之前,请将我的纯真终结

作者:涂沐 chillnight@263.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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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日出之前,请将我的纯真终结
Please finish my naivete before the sunrise
作者敬告:本篇故事,纯属虚构,人物行为,切勿模仿!

真情过眼无颜色,冰菱飞雪映霓虹;纵使踏遍光阴路,青春谢幕写从容。
书香翰墨闻花落,朝露弹烟望空溟;无言身至红尘里,随波逐流自飘零。
长思落寞无解语,十八学士辩梵台;寻心若问空明处,七星点灯破云来。
年华若水思倒转,唤住流光一线天;晨昏涧里生草木,为谁娇艳为谁开
夜色无声丁香雨,片片轻盈晚来风;黄莲根断未觉苦,相思百味不相同。
虽难开口仍开口,因怕温柔更温柔;焚身如火千条计,错手贪欢竟添愁。
蝴蝶绕树来无影,蜻蜓点水去无踪;西窗冷月沉星瀚,渺渺银河渡云船;
平生无数为难事,唯此情义两不堪;愿舍残躯求灵药, 医我愁肠梦里寒。

31
张仲文恶毒地在嫉妒着自己身边的人。他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他妈的!凭什么他姚乐宇只不过勾搭了郭锐不到一年,那么好的一个帅哥就自投罗网了呢?他张仲文哪里不比那个傻瓜胆小鬼弱智姚乐宇强?可为什么他所追求的,这么多年来还是没有什么进展呢?
他看不下去郭锐和姚乐宇那副死去活来的样子,一甩门溜了出去。天已经很晚了,他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躲在厕所里抽了一只烟,想回宿舍,可是觉得没有意思。望望窗外,天黑的很恐怖,伸手不见五指的,最后一口烟抽完之后,他把带着火星的烟头一扔,竟然中了邪一样来到了楼外。天很凉了,他也踏着没有生机的脚步在黑夜里幽灵一样穿梭着。
“我这是要去哪里啊?”他问着自己。
这是一个典型的月黑风高的夜晚,天空是是厚实的幕布,第二天怕是要下大雨。路上一点光也没有,狂风在鬼哭狼号,校园里因为已经放假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人了,宿舍楼里也死气沉沉的,荒坟般伫立在凋零的的树枝间。张仲问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也一点都不害怕。他有一个本领,就是走路不发出声音;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见了他,那不被他吓死才怪……他自己就是妖魔鬼怪,一个十八岁的,一张忧愁的脸的,在黑夜里跋涉里很久的妖魔鬼怪……他把一个光辉的罪恶的太阳装在心里面,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黑暗里走多久。
他的脚把他带到了一个他来过两次的小单元楼。漆黑的夜里只有那一扇窗户里的灯还亮着。长夜漫漫,天底云暗,这一小撮灯光,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力,也是那么的昏黄。
他苦笑了一下,悄悄地上了楼,他是有钥匙的,轻手打开了门。
屋子里面的厅上的写字台上趴着一个人,睡着了。
他只穿了一件背心,写字台上竟然有几个易拉罐。还有信纸和墨水,他在睡着之前还在给人写信。还有一封拆开的信上有着张仲文熟悉的字迹,那是笑梅给他写来的。
“哥,你睡着了吗?”
“你在做梦了吧。你梦见谁了?”
“哥,我是一个很坏的人,坏的你都不知道…… 你根本就不明白我,你就是把我当你的弟弟是吗?”
时钟的秒针滴哒滴哒地响着,睡梦中的人,怎么会知道身边有多少比梦要轻,但比梦还要浓的东西随着时间悄悄流过。
“哥,我喜欢你。那种想和你过一辈子的喜欢。我知道我不是女孩子,我也不愿意做女孩子,可是我管不了自己,我就是喜欢你。这就是爱吧……呵呵……都说我是妖精的……妖精要是不害人那还叫妖精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就想害你了。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就是想要你……我不愿意永远是你的小弟弟,你明白吗?”
“我喜欢撒谎骗人,我喜欢装神弄鬼,我贪玩逞能,我好吃懒做……可是那都不是真正的我。真正我的是一个很傻很笨的男孩子,只愿意对一个人好,只愿意听一个人的话,只愿意让他开心,让他没烦恼……大功哥你知道吗?”
“你的弟弟已经长大了。他爱你,可是他不敢对你说。”
“可是他还是说了。你现在睡着了,你听不见,没关系。总之我是对着你说出来了,我良心上好过一些。”
“大功哥,我说完了。我走了。”
梦外面的人说完了梦中的话,转身取了一件梦外面的衣服,给梦中的人盖上,踏着梦一样的脚步,却不知道是该走向梦里还是梦外。而在似梦非梦间,一只手从他身后拉住了他,让他凝固在梦与现实的边缘。
“不许你走……”
幸好张仲文在此之前上过厕所,不然这句话非吓得他尿裤子不可。
“张仲文……你说了些什么啊?”杨立功希里糊涂地说着。他的脸压在袖口的扣子上,压出两个小坑。
“没什么啊,我看你这里还亮着灯,所以就来看看。”张仲文沉着应对。
“是吗?”杨立功冷笑了一声,“你在这里睡吧,你的床已经收拾好了,我给你搬条被子。”说完他进到里屋去拿东西。张仲文眼珠子一分钟转了三百六十五个圈,心中叹道:“也罢,也罢,他要是听见了,倒省了我一番手脚,了了我一桩心事!死就死吧!”
杨立功从里面出来,也没看他,自顾自地说:“我明天要到我姥姥家去一躺,我妈要我捎点东西过去,顺便去过中秋节。你去吗?”
“不去。”张仲文摇头。
“我估计你也不会去。你爸给你买电脑了,过几天来装,你也最好赶快搬过来。天太晚了,你早点睡。”
杨立功匆忙慌乱地说着。脸上带着刻意深沉的表情。
32
张仲文睡不着,他熬到天刚一亮,穿衣服就溜了。
黎明的曙光中他一路小跑,虎口脱险般从单元楼里钻出来。来到自己宿舍的小路上他吓了一大跳,在雾气中一个黑衣的人无声无息地走在自己前面。张仲文越来越害怕了,他丝毫没有心里准备,心中苦叫:“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他强颜欢笑地清清嗓子,喊道:“这位大哥,请留步。”
前面的人没有想到会有人看见他,惊讶地一转身。他是一个麻子脸的中年汉子,好象赶了很久的路,一身露水风尘,看见张仲文,疑惑地说:“您是?”
“大哥,这么早就开工啊,大过节的你们也不休个假,真辛苦啊。”张仲文谄媚地来到他身旁。和他并肩而行。
那中年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说:“这位朋友很眼熟啊,哪里见过?”
“我是黑水府沿江县的张仲文啊,大哥,您这一大早的是去找谁?”张仲文掏烟出来,给那人点上。
中年思索了一下,突然一拍大腿,想起什么般说:“原来是你!哈哈……早前听说你流落人间。我和我的同行弟兄们还不信,没想到,今天真的在这里遇见了你,蛇……张兄,前几天破阳山的老猴还念着你,说你好久没有到他那里去开局了,少了你他们都热闹不起来了,最近怎么样啊?”
“还能怎么样啊?混呗。我可不比你们吃皇粮捧铁饭碗的,现在凡人难做啊。大哥你这么早是……”
“我也不愿意这么早在这个日子里出来,可是前面楼里有一个小子。今天早上六点钟就要扔掉几十年阳寿,横死当头,他妈的,现在的人真是不象话,好端端地净给我们找活干,连过个节也不让清闲!”
张仲文平心静气地问:“不会吧,这学校可是放假了,没有什么人在的。”
“有的,有的!”那人掏出一本花名册,指给他看:“姓郭的小子,就在那二楼里……”
张仲文不看还好,一看头眼一花,心中暗骂:“操!”
33
郭锐发现自己一动不能动。他没有了体重,木片飘流在水面一样在寂静昏暗的的空间里浮动着。
他见到自己还在自己的床上,还在宿舍里。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也说不出话来。他看见姚乐宇拎着包来到自己面前说了些什么,然后对自己笑了一下就走了。他想喊,可是没有声音,他想伸手去抓,可是身体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恍恍惚惚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见张仲文和一个陌生人在自己面前吵架,他们两个人都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让谁。张仲文好象在讨价还价,陌生人时不时地盯着自己看,犹豫着思索着。好久陌生人才点头答应了什么,张仲文松了口气,可是过一会儿陌生人又拿出一张纸来,写了什么,张仲文看了半天咬咬牙签了字,这还不算,张仲文还按了手印,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两条他自己都不舍得抽的红塔山来——虽然是假的但也值不少钱啊——塞到那人手里。
陌生人走了,张仲文出了一脑门汗。一屁股坐在自己床上直喘粗气,几分钟后张仲文狰狞地走向自己……
郭锐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两个大耳光。
他的头发被张仲文死死地扯起来,他的脸完全袒露在适当的角度下,张仲文高高地举起手,好象是在打排球扣球一样,然后轰炸机俯冲,春雷乍响,电光火石。
“你他妈的是不是觉得这挺好玩!”
“你他妈的是故意的!”
“操!你以为你的命值我的两条假红塔山吗?”
郭锐清醒了,他坐了起来。力量与感觉重新回到他身上,他懵懂的看着愤怒的张仲文,好象一个刚出世的婴儿。
“起来。起来,别在这里给我装死!”张仲文觉得帅哥的脸打起来真是爽,还想再打,可是见郭锐的脸已经充血,就意尤未尽地放了手。
“操!我跟着生哪门子的气!”张仲文怒极反笑。
34
夜阑人静,晚风习习。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于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话。
郭锐酒量明显不行,他只喝了不到两听啤酒脸就已经红扑扑的了,说话也变得激动起来;或许是因为他这几天太疲劳的缘故,他充满了血丝的眼睛里虽然模模糊糊的,但是在45瓦的灯泡下却不知道为何闪烁着晶莹的光彩。
“小文,跟你说实话,在你刚来的时候,我特瞧不上你!真的,我觉得你太能装逼了,那时候我就以为你是个有钱有势人家的纨绔子弟,屁事不懂的……嘿嘿……我也能装,那时候真的什么都不懂,什么他妈的都不懂……哈哈哈……”郭锐端着啤酒张狂地说着,可是这时候小文却觉得他很可爱。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喝多了?我是故意的,我就想借点酒劲胡说一顿,小文,你别笑话我,我心里难受的慌啊,我现在真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真不如死了好……”
“呸!”张小文从嘴里吐出来来一块鸡骨头,瞥了郭锐一个大大的白眼,哼着声说“我就不明白,你们这群独生子女都是怎么被惯出来的,大学念着,电视看着,一天到晚什么活都不用干,好吃好喝的,一个月还有好几百块钱花着,可还动不动就要死要活,你说这是不是好日子给你们烧的吧?”小文竟然很惬意地搬出他妈妈的话,今天顺嘴这么一说真是流利,可是所完了才想起郭锐不是他张仲文,那里过那么逍遥的日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说的对啊,我们都该知足了,我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郭锐又灌了一口酒。
沉默了一会儿,小文把杯子里最后一口小烧慢慢地滑下喉咙,那滚烫的甜美的液体在他的身体里制造出飘飘然的感受,小文用轻描淡写的口吻对郭锐说:“班长啊,我一直都在怀疑哦……你好象不单单是因为你妈妈的事情才想寻死的吧?”
郭锐双手捧着啤酒罐,手指交叉,他从手的空隙里偷看着眼前这个表情单纯,但笑容诡谲的张小文,他知道张小文是一个简单的人,但他的一万个心眼与浑身上下神神鬼鬼的花样真叫他想破头也无法理解,想到这里他突然从心里感到一丝恐惧。他用镇静得虚假的声音说:“我还能有什么想不开的?”
“哈哈……看你吓的。”小文突然大笑起来,但马上收敛了笑容,摇头晃脑郑重其事地念道:“哎……所谓:情为痴去生如死,情为痴来死如生啊……就是这样的吧,啊?”
郭锐不明白张小文在说什么。但他隐隐约约听出张小文是在讽刺他感情用事。反正他脸已经很红了,索性厚起脸皮睁眼说瞎话:“我不懂你在跩什么,不过,我可是不会为什么情啊爱啊的干傻事的人。”
“哼,傻人在干傻事的时候都不觉得自己傻。”张小文笑得更得意了。
“班长啊,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很简单的,看看到底是谁让我们的大帅哥这么心碎神伤,花容失色。”张小文一发挥自己的强项就很得意,一得意就乱用词儿。
“无聊!不玩,你个小骗子就会用这些玩意儿唬我,我要是上你的当……”
“这话怎么说的?”小文最狠别人攻击他的一身本领。
“少废话,不敢玩就是心里有鬼,你有见不得人的事怕被我翻出来……嘿嘿……其实我就是想让你口服心服,见把棺材掉把泪,见到黄河死了心!来来来,很简单的,而且规则公开,我绝对不是在骗你!”小文眼睛又开始眨了,一下两下三四下,眨得郭锐心慌意乱。他支支捂捂地点了一下头,算是答应;小文马上跳起来,他在屋子里的每张床上都撒目了一下,终于在一个上铺上发现了一本《现代汉语词典》,他高兴地拿了下来,随手翻了翻,满意地来到郭锐身前,对他说:“咱俩来猜拳,石头剪子布,一共三局,每局猜三次,猜赢的人就可以翻一次这词典上的页;是随手翻的,谁也不许查页数;记住啊,你要望前翻,我往后翻,每局翻到最后一次就记住是多少页。然后还要看一下这一局里咱俩一共猜了多少次拳才分出胜负,那么这个次数也要叫记下来,假如是六次,那么那一页左数第六个字就是我们要找的。看看老天爷会告诉我们什么……”
“这么复杂啊?”郭锐头都大了。
“好了好了开始了啊!”张小文已经摆出了手势,真的要和他猜拳,郭锐已不好推脱,只好和他猜拳。
石头对剪子,郭锐赢了第一次。他笑着对小文说,“大仙怎么不灵了啊?”然后随手把字典一翻。张小文没做声,再猜,还是石头对剪子,郭锐又赢了,他高兴地叫了一声,又翻了一次字典。连续两次胜利让他情绪高昂兴趣大增,张小文眼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正中下怀的笑意,轻声说:“表现不错啊。”
这次好象情况有些不同,张小文无心地出着拳,可是每次都和郭锐是一样的,剪子对剪子,布对布,石头对石头……郭锐觉得好玩极了,僵持到第十一次才被张小文用石头砸了剪子,他讪讪地说:“小文,要赢你哥哥我可是不容易啊。”
“我知道!”张小文没有一点不服的样子。他看都不看就用手把词典一翻,然后底头说,“1340页第十三个字”然后没等郭锐看见是个什么字,就把字典合上了。他掏出一支笔来,就在包炸鸡的油纸上记下了那个数字,淡淡地说:“继续啊。还有两个字呢!”
两个又人猜了起来,不一会儿猜完了,总得来说郭锐猜赢的次数要多一些,他很得意。摇头晃脑地敲着张小文的脑袋说:“你也不行啊,这么衰,还敢来挑战我。”
“是是是,您猛着呢。”张小文没什么表情,“我出去撒泡尿,洗洗脸,出了一身汗呢……我马上回来。”接着满不在乎地起身走出了宿舍。
郭锐意犹未尽地回味着自己的胜利,接着他看见了张小文记在纸上的三列数字,歪嘴轻蔑地微笑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我倒要看看你搞了什么鬼……”他按照数字所标识的,翻到了第1340页,左数下来,心狂跳了一下,那赫然是个“姚”字!他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找错了,又查对了一遍,没错,是“姚”字。
他本来喝了些酒,浑身发热,可是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让他一下子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他带着凉气哆唆着手去找683页第五个字,这下更可怕,更清楚明白地是个“乐”字!他绝望地直接用拼音检字的方法翻到“宇”字,和数字一对,不用看了……
这时候门“吱”地开了,郭锐象被电过了一样,把那字典甩手扔在了床上。张小文拍着肚子打着哈欠回来了,一边走一边嚷嚷:“真他妈没意思,连对门的小广东都回家了,要不然还可以找他三家拐打麻将……”说完似乎酒劲上来了,往床上一载,仰脸朝天地闭上眼睛,也不再说话,更没有问郭锐查询的结果。郭锐坐在那里,仔细地端详着张小文,没有了表情放松下来的他和姚乐宇一样,有一张稚气未脱天真无邪的脸,只不过平时张小文太能故意摆酷精明搞怪,所以让人忽略他才是个十八岁的大孩子……不过郭锐知道自己是永远不可能理解张小文这种“孩子”的,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什么都能接受,似乎早看透人间百态红尘琐事,那一幅轻松自在不过是他游戏人间的基本态度而已;而姚乐宇则不同,他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孩子,无论是任性还是发脾气都是那么单纯,那么可爱,毫无心机……想到这里,郭锐不禁向窗外望去,只见到雪白的月亮安祥地挂在天空上,好象在满意地欣赏人间欢庆中秋佳节的景象。他呆呆地那看着明亮的天体,脑海里仿佛映照出姚乐宇甜蜜的微笑着的熟悉的脸,心想他现在一定是在家里和自己的爸爸妈妈团团圆圆地过节吧。他今年在家里过节了,他回家一定会很高兴,不会再苦着脸想家了,他的妈妈一定会给他做很多很多的好吃的。郭锐会心地笑了,他在窗户里透进的月光里感到无比满足与欣慰,他自己虽然没有归宿,但想到姚乐宇此时此刻是开心的,幸福的,他就没什么可以伤悲或烦恼的理由,他自己心底对家庭温暖的怀念和遭人遗弃的失落,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计……
“唉……月儿弯弯照九洲……”张小文突然叹息道。
郭锐知道张小文在暗示他,因为下一句是:“几家欢乐几家愁。”郭锐又笑了,他想,这次你可算错了,我可不在那愁的一类里,我现在好着呢。他镇定而又勇敢地说:“张仲文,你是不是都知道了,你早就看出来了,对不对?”
“什么?我知道什么?你别叫我叫得那么正式,让我觉得你象我老爸。”
“小文,你别再捉弄我了。我这个人经不起涮的,其实我和乐宇之间没什么,好兄弟嘛……我就是照顾他习惯了,他不在身边我就觉得心里空得慌。”他紧张地看向张小文,张小文没什么特殊的反应,还是半眯着眼,象是在闭目养神,又象是在昏昏欲睡。郭锐叹息了一声,拿起一条被单,想给他盖上,刚来到他近前,只听他轻描淡写地说:“班长啊,今天外面的月亮很圆吧……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说起谎来一点都不脸红,面不改色心不跳,我真佩服你,以后还要向你您多多学习啊。”
“我……”郭锐想反驳,可是张小文突然疲倦地说:“你把灯关了吧……有些事情是不应该在这么光亮的时候讲的。”
郭锐把被单扔在他的脸上,沉默地关了灯,就在灯光熄灭的一瞬间,那月色流水般倾泻进了屋子,郭锐不由得呆了一下。他回到自己的床,脱了外衣,轻轻地躺下;等着张小文和他说话,可是半天都没见他开口,就更加紧张起来。最后他还是沉不注气了,试探地说:“小文,你知道那辞典上查出来的字是谁的名字是不是?”
“说真话吗?”张小文果然没睡。
“嗯。”
“知道,但不确定。但现在确定了。”
“小文,你怎么看我?”
“用眼睛看啊。”
“你觉得恶心是吧?我会……会……喜,喜欢一个男孩子,还是我的好朋友,而且大家都把我们当兄弟。”
“是啊,真恶心。同性恋是吧,太恶心了,恶心得我都不想再理你了,郭锐啊郭锐,看不出你一表人材衣冠楚楚,竟然这么变态无耻下流……明天我就搬走,后天我到辅导员那里去检举揭发你,彻底消灭你这隐藏在青年大学生和党员内部的流氓。哈哈……班长就是我的了……哈哈哈……终于让我盼到这一天了!”小文兴奋地说着,郭锐听着听着笑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的这一番话反而要比想象中的开明与无所谓的安慰使他舒服的多。他什么都不怕了,他知道张小文是可以信任的。
小文笑了一会儿,突然很冷静很深沉地用郭锐从来没有听过的语调说:“郭锐,你知道吗?看东西不一定要用眼睛的,有些时候你闭上眼睛要比你睁开眼睛看得要更清楚,更明白……”
“啊?”郭锐有些糊涂了。
“郭锐,我很早就看出来你喜欢乐宇了,甚至在你还不知道你已经爱上他之前我就有所觉察。你这个人看起来冷酷狂妄;实际上你真的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比谁都善良,也比谁都勇敢。这两年来我比谁看得都明白,就是我因为从来没有只用眼睛看你。”
“小文……”郭锐没想到小文会忽然如此正经,被说得不好意思。他坐了起来,激动地说:“可是小文,那你用什么看我啊?”
“心啊,人人都有的心啊,只是人们想来只用它算计人,害相思病,从不用它来看人,看世界,看自己。”
“你说话玄玄的,可是用心要怎么看啊?”
张小文从床上起来,走到窗子前,指着外面的月亮说::“郭锐,你看,月亮的光很美吧。可是月亮自己是不会发光的,它需要折射来自太阳的阳光,才能在夜里散发光明。我们的心也是这样的,平时它会隐藏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只要等到有一束可以唤醒它的光芒照到它,你就可以用心来看一切了,而那个时候,你就什么都不会再害怕,不会再疑惑,也不会再做傻事了。”
郭锐心里暖暖的,他发现张小文完全是早已准备好在说给自己听的。月光中张小文陶醉地仰望着天空,神情暧昧,好象也是在牵挂着谁。
“小文,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啊?我很爱乐宇,可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我的,他只是把我当成他的好兄弟而已,你也明白,我这种事绝对不能让外界知道的,而且我现在一方面很恐惧自己的这种念头,想要放弃;但一方面我舍不得他,我欺骗不了自己,我真的是喜欢他啊,我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啊!对了,小文,你帮帮我吧,你一定有办法的,我求求你了,你帮帮我吧!”郭锐哀求道,张小文低头看着他,发现郭锐此时此刻是那么的无助和可怜,完全不是平时清高坚强的样子。
“小文,只要你帮我这个忙,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今生今世都会记得你的恩情……”
“什么啊……我用你答应我什么啊……哈……好象我会把你怎么样似的。”小文哭笑不得。
“你帮帮我啊!”
“帮你什么?帮你泡乐宇?还是想个方法让你们永远分开?还是帮你失去记忆?嘻嘻。”
“我不知道。”郭锐垂头丧气。
“你自己都不知道,要我怎么帮你?”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过了好久,张小文才说:“不过你要先沉住气,这种事情不是什么好事,不要耽误了学习和自己的前途,最重要的是你不要在再把安眠药当糖吃了。或许,我会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帮你……”张小文这话说的是一点底气都没有,他第一次感觉到对一件事情了无胜算。
“小文,我要是有一个你这样的弟弟就好了!”郭锐真诚地说。
“就你?”小文眯缝着眼睛瞟了他一下,笑嘻嘻地说:“你不配!”
“呸!白送我都还不要呢!”
“唉……你知道吗?作我的哥哥可是一件很苦,也很危险的事情啊。”
晚上小文的心里又烧了起来,他在想他的哥哥现在已经在自己姥姥家里睡觉了吧,他会不会想我呢?他觉得他已经对杨立功表白的很清楚了,白痴都能听得出小文那些看似单纯的话语里充满的情欲与爱意,杨立功念到研究生,应该不是傻子。不过小文也是知道世界上有些人的IQ和EQ是不成正比的,可是杨立功那天夜里脸上的表情又是什么意思呢?是敷衍?是困惑?是惊奇?是鄙视还是理解呢?张仲文啊张仲文,就算你能掐会算法力无边,这回还不是栽进你自己给自己刨的坑里了?……以前你还可以以弟弟的姿态隔三查五地与你的好哥哥肌肤相亲,剋点油幻想一下,这么一来,他要是把你当变态精神病什么的,防着你躲着你了可怎么办?这下好了,唐僧肉没吃到嘴里,倒把金箍棒给招来了,连油都没得沾!他翻来覆去地盘算着,一会儿后悔,一会儿又害怕。整宿他没睡着觉,恍惚里不是对他哥淫乱的想象,就是对自己深深的自责。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接近中午,他从被窝里探头见郭锐早就出去了。他懒洋洋地爬起来,“啊……”地怪叫着,试图驱散身上的倦意,抻着懒腰想洗洗脸,这时候郭锐从外面回来了,见他已经起来,就对他说:“小文啊,我刚才在外面见到你哥了,他问我你在哪里,我说你昨晚喝多了,还没起来。他就走了,呶,这是他给我的葡萄。”
“他回来了?”小文傻傻地说。
“啊。对了,你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回你姥姥家过节?”郭锐问他。
“我嫌闹的慌,她家人多。”小文不想解释得那么清楚。
张小文心扑腾扑腾地跳了起来,这种感觉似乎和孟涛他们形容的发高考成绩时的情景相似。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镜子前,象还没睡醒一样。
“你都起来了还不去洗洗脸?”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小文拿了东西往水房走去。看这他唐突的样子,郭锐笑着摇摇头,这哪里象昨晚神乎其神的大仙啊,根本还是一个生活还不能完全自理的小孩。
35
张小文鬼鬼祟祟地来到外面,四处撒目着街上的人,三份害怕七分喜悦地希望能看到他的哥。学校里因为还在放假所以没有几个人,他沿着空落的小路鬼子偷地雷似的悄悄往他哥那里蹭,还好,敌人没有出现,他怀着惴惴的心摸上了楼。门开了一个缝!他斜着眼睛偷偷往里面看去,杨立功正在恬不知耻地用他的索尼游戏机玩足球游戏呢!他精神很集中,好象用他喜欢的罗马尼亚队进了好几个球,很兴奋,只穿了一件半截袖的他胳膊露出来,在阳光里闪着金黄的健康的光泽。
“讨厌!”小文心里骂道;不过看他那轻松的表情小文心里的石头十块有两块落了地,至少他不会不理我,小文这么想着。
他就在门口这么站着,仿佛面前阁着一道铁幕,任凭他如何骁勇如何天不怕地不怕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他的哥哥就在他不远的地方,那么清楚,那么真实,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遥不可及。看了好一会儿,张小文觉得心里难过,悲哀地轻轻转身而走。他决定去游戏厅里打二十个币子,就算排不上九七拳王也无所谓,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缓解他现在的春情秋怨和苦大仇深。
还没下台阶呢,就听到杨立功的声音:“你站了十六分五十八秒呢,怎么不多站一会儿就走了呢?”
张小文不愧是张小文,临变不惊,回头冷淡地说:“我不想扫你的兴。”
杨立功跑了出来,一下子揪住他的手,不耐烦地说:“你给我回来!”
张小文站在那里不动,“我干嘛要听你的,我不回去,说不回去就不回去!”
“你不回来你上哪里去?”
“爱哪儿哪儿。”张小文甩开哥哥的手,他觉得眼泪就在眼圈里,但他绝对不能示弱,尤其是在敌人面前。
“操,反了你了,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了!”杨立功好象生气了,扯着他的肩膀就把他往屋里拖,小文没料到他哥会有这种反应,一下失重被拉着走了几步才开始反抗。可是不知道是他哥劲大还是自己心虚,愣是没挣扎开,被杨立功三拽两拽弄进了屋,接着杨立功一脚把他蹬到沙发上,转身插上门回头就指着他大骂:
“没有大人管你你就反了天啊!大姑是怎么说的,你有胃炎不可以喝酒的!我操,我今天早上去看你,一斤装的白酒都没了,是你喝的吧!你厉害,你是神,是仙,就把这帮人的话当耳旁风,你怎么就不长点心眼啊,把自己糟出来病好受啊你!”
“我愿意。你算老几?”
“我是你哥!”
张小文开始还有些害怕,这么一来他踏实多了,他嘻嘻地笑了,也瞪起眼睛说:“你是谁啊?你……你……你又不是我亲哥,要你管。”他知道自己这句话很恶毒,说完心里也慌慌的。
杨立功也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很吃惊,脸上刷地一下变白了,气急败坏地说:“张仲文,别给你脸你不要脸,对,我不是你亲哥,我哪配当你哥啊?哼……“接着是冷笑,然后摔门回了卧室。
屋子里静的怕人,张小文想起什么似的伸出手指,掐算一番,突然骂了一句:“他妈的!”他看着墙上的钟哀怨地想,时辰不好,主口舌,有是非啊。他慌慌地想推门去找他哥,没推开。里面传出一声怒吼:“滚!”
看来他是真生气了,张小文咋舌,知趣地离开了们,无意间他发现自己的游戏机下面的碟盒上多了一个纸包,看大小应该是张游戏碟,他大胆地打开了包装,……
“我的妈啊!”
张小文手里出现了一张银亮的碟盒,这个游戏名字叫做《月下的夜想曲》,就是他对着游戏杂志流了很久的口水那个年度大作,而且,这是一张原版的碟,沉沉的,精美的,要很多人民币也未必能买到的东西,他忽然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这种很奢侈的东西,一定要那种真心爱我的人送给我我才肯要。
因为爱是不会被盗版的,而且,那种从爱情盗版下来的感情,我也不会要。
他的心跳得飞快,他看见一张卡片。上面是杨立功写得不怎么样的字迹:
小文:
哥没有你那么聪明,可是哥到了今天再猜不出你的心思,那哥就真是一个大傻瓜了。想了很多你和我之间的事,虽然有些地方还不是很明白,但哥可以告诉你,哥想得和你一样。
在我有生的二十几年里,是谁让我平静的时候凭填烦恼呢?是你啊,我的小文。
是谁在我悲伤的时候带来欢乐呢?是你啊,我的小文。
是谁在我懦弱的时候让我勇敢呢?是你啊,我的小文。
是谁付出用自己的全部美好时光来陪我呢?还是你啊!我的小文!
我不愿意让任何人把你夺走,我知道可能我不配,但我想告诉你,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有些字我说不出口,我怕你笑话我俗,可是我想现在的我和你之间如果非要有一个字来联系的话,那就是“爱”。我英语不太好,可是我要你明白:
Clear in my eyes, you are no more a kid.
And deep in my heart, I'm also more than your brother .
No matter how the time lapsed, You are always an eternal treasure for me.(注A)
张小文活了十九年,今天才知道了什么叫“爽”,他觉得他望眼欲穿了几千年,就是在盼这几行字。有了这张卡片,什么他妈的功名利禄,礼义廉耻,金身正果,今生来世都跟放个屁似的。他疯了一样地去砸他哥的门,喊叫道:“哥,你开门啊!你就是我亲哥,只要你别生气,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里面没动静,不知道杨立功在想什么。
“哥,我打我自己嘴巴还不行吗?我说错话了……”他用手往自己大腿上一拍,很响。
门开了,里面伸出一根条帚疙瘩,“用这个打!”杨立功呆板地说。
“哥,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张小文用宠物见到久违的主人才有的姿态扑向他哥,迅雷不及掩耳,杨立功被他来势汹汹的身体撞到,一下子没站稳,要向后倒去,可是张小文抱了他,还恬不知耻地把脑袋扎在他的怀里。接下来是一番早已经在心里准备了几个世纪的煽情做作的蜜语甜言,其肉麻之程度不亚与港台歌星在谢场,含糖量之高可以供应整个东北三省吃好几年。可是因为他太激动了,说话有些快,也很模糊;杨立功根本没听清他在瞎白白什么。他没有心思听,只是习惯性地抚摸着他宝贝的头,半天才认真地说了一句:“你也该洗洗头了。”
“哥,你没有骗我吧?我是说你也很喜欢我?不是哥哥喜欢弟弟那种喜欢?”张小文的眼睛水汪汪的。
杨立功皱了一下眉头。但张小文的第二句话更让他眩晕;“你暗恋我很久了是吧?”
这还不算完:“我早就暗示过你,肥水不落外人田,你要是再不说,恐怕我真的会教别的帅哥给勾搭走了呢,哥,我想你都要想疯了!你要是不答应我,我真的会去自杀的。”
杨立功哭笑不得,他可没有张仲文那么狂放,他对于感情的事很腼腆,他不善于直接表达自己的思想,尤其是这么面对面,更尤其这个人是还当了他十几年的弟弟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他知道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来说出心里话了,他终于清了清嗓子,说:“小文,你不会怪我吧,我是你哥,可却……”
张小文抬起头,用力挤出他所能摆出的看起来最纯洁的表情动情地说:“哥,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不管你心里想什么。我都会象过去一样爱你的。”此时此刻他心里却有另外一种邪恶的窃喜的声音在说:“哥,你一定要对我做什么啊!!千万要对我做什么啊!!你要是不作什么我还不干呢!!!”
杨立功好象在犹豫,虽然他心里随时间隐藏而发酵的情感终于散发出其本质而带有欲望的味道来,但他心头压着的那一块道德与理智的大石却不是会因为三言两语就可以被推翻的。他有一点害怕,他看着眼前比他还要高的,兴奋得近乎无知的张小文,不安和后悔如同两只小虫,开始嘶咬他的良心,他是我的弟弟啊!杨立功不由自主地想。
“弟弟又怎么样?我就乐意当你的弟弟,换了别人我还不认他呢!杨立功,你知足吧,我现在可不是小孩子了,我长得这么帅,又这么有气质,你可知道我到咱们学校来有多少女生上赶子哭着喊着追我,我连个白眼都懒得给她们呢!大学快三年了,别人我连想都没想过,我为了谁啊我,我容易吗?要不是为了你我早考什么北大清华了,我到这儿来不就是为了跟着你吗?我这么精华的一个人,外加两千三百年的道行,一分钱没要就都陪送你了,你还想怎么样?”张小文在宣传自己的时候是不吝啬脸皮的,想啥说啥,他觉得这都是自己的心里话,所以越说越激动,以至于面红耳赤眼泪都要出来。
“嘿嘿……”杨立功乐了,但他知道张小文不全是在吹牛,他感到他对着个小孩的能力了解得还少,他心里泛起一阵酸痛,想:小文才十九岁啊,就差不多把自己的所有的全部青春时间与精力心思都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是他天真幼稚?还是他勇敢无私?事已至此,自己已无路可退,是他的哥也好情人也好,总之他我是再也舍不得张小文了;张小文只能是我的,谁要是来抢,就和他拼命。
他大方地看着喋喋不休的小文,看他虽然还代着孩子气,却已经流露出青年男性的俊逸与清秀的脸,发觉他是那么的单纯与可爱。
然而这个单纯可爱的小孩面对眼前神情暧昧的哥哥,脸上虽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但肚子里一滩坏水却已经沸反盈天,他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苯蛋,亲我啊,没看过电影啊。这时候最好下手,亲我啊,还等什么?”
杨立功痴情地看着,一动不动,对自己说:“虽然这小鬼平时心眼多,嘴贫,可他对我真的是毫无所求,一心一意,现在象他这样心地善良实心眼儿的孩子真的是很少了。”
小文暗想:“哥哥啊,我服了你了,你要不是超级弱智,那就是你手段高,懂得先晒干柴而后燃烈火,你要干什么就干吧,我保证百依百顺,死而无怨,别磨蹭了,我什么都懂的!”
杨立功微笑着端详他,无声叹息:“唉……还是没长大,都秋天了,还穿的这么少,会着凉的,感冒了记不住吃药,又怕打针,我将来一定要好好照顾他,让他知道,谁是世界上最关心最心疼他的人。他怎么总让人操心,小文啊小文,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小文冒汗了,可还沉着,他盘算:“今天早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不然应该先洗个澡……哥啊,别犹豫了,我身上就一条短裤,一条内裤,上身就一半截袖和一背心,总共才六个扣,很好脱的,就算你苯手苯脚我也不会笑话你的,再然后你还有什么不会我可以教你……Come on ,Come on……”
终于,杨立功把两只手温柔地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张小文被极大的幸福刺激得一下就闭上了眼睛,他在理所当然舍我其谁地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他的面容安详圣洁如同圣婴受洗,他的身体端庄平静好似高僧坐化,就等杨立功乘风驾起巫山雨,他好看无限风光在险峰。
“咱们吃饭去吧,哥领你去下馆子……”杨立功微笑着拍了拍他,站起身去穿外衣。
“今天带你好好吃一顿,大姑来电话说让咱俩好好过过节!”杨立功推了一下了没回过神来的小文。
“什么?吃饭?”张仲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都十二点了,你不饿啊?”
“……”小文看着杨立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想骂街。
“走吧走吧,傻愣着干什么?”杨立功没有注意到小文脸上暗藏的铁青色杀气。张小文有苦难言,只有拖着昏混噩噩的脚步跟着他哥走出去,沉浸在一下子从十二点强行过渡到六点半痛苦的时差里。
36
吃过了午饭,杨立功看小文脸色不太对劲。摸了一下他的头,“你是不是发烧了啊?怎么这么热,你回去吃点药,晚上就搬到我这里来住……大爷来电话了,说他已经和你们系里说好,以后咱们俩住在一起,让我管着你!”
张仲文面色不快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突然盯着杨立功说:“你这是在要求我和你同居吧?”
杨立功脸“刷”地红了,他没有考虑到这一层,他虽然喜欢小文,但大多数时候,小文还是他的弟弟。他有些尴尬地说:“小文,别瞎说。我们兄弟俩住在一切,是你爸爸安排的,他也是为了我们能更好地……”
“行了,我知道。”张仲文丢下了筷子;他真不明白杨立功是在装糊涂还是天生迟钝,他连表白的话都说了怎么还这样模模糊糊躲躲闪闪的。难不成他对自己一点“那种”想法都没有?还是他作了多年的哥哥掩饰得好呢?一个声音在他心里窃笑着说:“哼!哥啊,我的好哥哥啊,你要是没骗我,还让我和你住一件屋子,我张仲文要不在三天之内把你搞上床,我这两千三百年的道行就全百送给你当厕纸使!不过,毕竟我叫了你那么多年的哥,我给你个机会,保住你的清白……”
他装出很犹豫的腔调说:“哥,我还是觉得我不应该和你住在一起。你知道我的,我很坏的,我怕和你住在一起,对你不好。”倒底他怎么坏,住在一起怎么不好,他没有直说,不过他觉得杨立功这么大一个男人应该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你啊,小鬼!你坏了我这么多年了,我早见怪不怪了,少啰唆,你住过去就是了,再说,你爸爸都给你买的电脑还得放我那里呢。”
张小文一阵狂笑,他暗里说:“杨立功,这真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是你自己引狼入室,那就不要怪我张仲文对你不仁义了。哈哈哈哈……”
“唉……”他还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那好吧,反正宿舍我也住够了。”
下午郭锐听到张仲文要搬到他哥那里去住时候,有些惊讶。但没有表露出来什么。反而是张仲文嘻皮笑脸地贴在他耳边说:“班长啊……以后我回来会提前通知你的,你以后可要好好利用便利隐蔽的环境优势啊……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可要记得插门!”结果被郭锐狠狠地掐了一下子。
他的行李和箱子什么的郭锐提一件,杨立功提一件,张仲文挑了个最轻的包晃悠着跟在后面。一路上他时而煞有介事地思索,时而发出吃吃的傻笑,眼珠子转来转去,鬼火般地闪烁。郭锐注意到他的反常,皱眉头问他:“小文,你怎么了?”
“没,没啊,没怎么。”张仲文简洁地回答。
郭锐与杨立功对视了一眼,都感到毛骨竦然,他们都了解,当张小文如此怪异的时候,那一定是在心里打了什么鬼主意。二人苦笑了一下,心想,这次又是谁倒霉呢?
张仲文正式地和杨立功住在了一起。出乎杨立功意料的是,在这里小文和在家里的作派判若两人。在家里油瓶倒了都不会看一眼的,在这里早睡早起,擦地抹桌子,没事找事做。他们的公寓里有厨房,但杨立功不会做饭,他只用来烧水或简单地熬个粥什么的。张仲文来了之后,天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各种厨房用具,油盐酱醋,竟然象模象样地学人家炒菜做饭。起初杨立功还有些担心,怕他失了火切了手什么的。可是观察了几次才发现原来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张小文真有无师自通过目不忘之神通,他做起饭来驾轻就熟,煎炒烹炸无所不能,看得杨立功瞠目结舌,仰天长叹:“你果然是妖精!”话一出口才想起犯了小文的禁忌,吓得刚要赔礼道歉。没想到张小文根本没挂怀,还笑眯眯对他说:“你知道就好!”
杨立功还发现他们的伙食实在是有些丰盛,他对小文说:“我们虽然不缺钱,但也不用天天吃的这么油腻吧?又是猪脚又是鱼的,还有你给我喝的这个汤,倒底是用什么熬的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啊?象是肉又象是肠的?”
“哥,我看你最近写论文很累的,去给你买的安神补脑的中药。你喝吧,多喝点儿。”张小文平静如流地答道。杨立功怀疑地看着那香气扑鼻的汤,又问:“你也喝点吧,我看你熬了那么多呢……”
“嗯。我喝的。”
到了晚上,杨立功看书疲倦了,张小文就会适时地给他哥端来一杯热巧克力,杨立功喝了之厚,暖入心田。可是他不喜欢太甜的东西,对小文说,“我喝水就好了。”
“那我给你[泡一杯茶吧!”小文扔下手里的《电子游戏软件》,就去烧水。杨立功在这两天里一下子感受了太多突如其来的殷勤与照顾,他那种从长工变地主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他觉得张小文着几天来真的是太听话了,太顺从了;没有和他顶过一句嘴,没有嘲笑过他一次,也没有说一句对他不尊重的话,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之好之融洽,让他联想起火山地震来临前安静的山林。
“哥,喝茶吧。”张小文乖乖地给他端来茶水,他喝了一口,有一点烫,甜甜的,麻麻的,他定睛一看,里面飘着几片干参,“天啊,你不用着么夸张吧?你从那里搞来的的参片啊?”杨立功喊道。
“哦,从家里拿的啊。上次我妈妈嘱咐我给徐校长捎的参,我昧下了几根想在冬天泡酒驱寒。哥,参茶好喝吧?”
“好,好……”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37
第二天是周日,杨立功有兼职要出去。临走的时候嘱咐小文他晚上才能回来,要他看会儿书不要总打电子游戏。小文忠厚老实地答应了,但杨立功一出门,他就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他从窗户望着杨立功匆匆远去的背影发出得意的奸险的笑……今天是他搬来的第三天了,也是他要收网的时刻了。
在这三天里,张仲文和杨立功各住自己的房间,循规蹈矩,恪守孔孟之道。张仲文与杨立功和以前在家里一样过着亲兄弟那样的生活,那些情爱的问题谁也没有再提。可是张仲文那里是偃旗息鼓,善罢甘休,放煮熟的鸭子飞上天之辈?他早就有计划有步骤不动声色地为他的罪恶目的做着物质上的准备,三天来他让杨立功吃了大量的壮阳的生火气的东西,什么猪鞭汤人参茶巧克力兑镇疼片,那都是很凶的刺激男性身体内分泌的大补的玩意儿,他亲眼见杨立功的脸上被催出了三颗痘痘,知道这“蓄”的一步已经到位,就等那关键的“发”的时刻了。张仲文浸淫古医书多年,一直没派上大的用场,这回牛刀小试,形势怎不尽在他掌握之中?他知道年青正常的男性都经不住这奇毒无比百试不爽的一蓄一发,就凭他杨立功傻吃傻睡的一人儿,怎么斗得过他的七巧玲珑心,神机妙算手?
不过张仲文对接下来关键的难度系数比较大的所谓“发”的过程,并没有十成把握。而且他也知道,他这么做是在道德犯罪,真要定性的话,可以归类为“诱奸”。可是已经走到这一田地了,他天天挂在嘴边的两千三百年道行也丝毫影响不了他明知故犯堕落的脚步,他告诉自己,就算是玩火自焚,他也要玩得比别人高明,比别人酷。至于后来有什么结果,受什么报应,那都是后来的事……
这一天里张小文象一只辛勤的蜘蛛,细心地结着网。
下午杨立功回来了,他见到小文剪了头,梳了个短短的精神的发型,看起来英俊一点,稳重一点。
“哥,我留了饭给你。我要出去洗澡,你自己吃吧。”不知怎么了,张仲文今晚说话象在装酷似的。
“多穿点衣服啊,别感冒了。”杨立功爱惜地拍拍他。
结果他一出去就是两个小时,到了快八点才磨蹭着回来。头发都还是湿的,那么自然地披散着,看起来很忧郁。“我还以为你淹死在澡塘子里了呢……”杨立功心不在焉地在用遥控器换着台,虽然已经接近十月,可是由于天阴的关系,屋子里特别闷热,他的胸口最近总觉得堵得慌,心跳的也比平时快。
本以为会被张小文一顿骂,可是没想到他竟然什么都没有说,进屋子换了一件白背心,一条短裤。张仲文身体的线条明显地展示在他面前,让杨立功心忽地一跳。张仲文从屋子里面拿出一截类似蚊香的东西,点着了插在花盆里。然后坐在他斜对面的椅子上看电视。他刚想说:“屋子里又没有蚊子你点那个玩意儿干嘛?”可是很快就有一股清爽的暗香扑鼻而来,那香不知是什么做的,柔柔的,奇异而又芬芳;他就没有责怪小文,他也觉得那味道很闻了很舒服。
俩个人都不说话。可能是屋子里太热的缘故,小文把上衣也脱掉了,年青健康的身体暴露在他哥面前。杨立功不是第一次看到成长后的小文的身体,但以前那些稍纵既逝的蒙昧的感觉是不经意间就可以忽略的。然而今天不知道怎么这么难以控制,他只觉得气血翻涌,浑身不自在。
杨立功开始认真地观察半裸状态的小文,看着小文专著地看着他从来不感兴趣的革命历史题材的电视剧,他只知道自己想拥有这个小魔鬼,可是拥有的定义现在似乎要扩充概念……他恐惧地给自己心里闪烁的念头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惜在答案出现之前,他眼前一暗,原来电灯丝突然烧断了。
“早叫你不要买这么便宜的东西!”张仲文白了他一眼。起身进屋拿了一个新灯泡出来,拎了一个凳子放在屋中间,看来他是要踩着他装灯泡。
“过来,把着我点!这凳子不稳当。”小文命令道。
杨立功脑袋里嗡嗡地响着,但他没有犹豫,眼神直勾勾地就朝小文走去,他无力地把住小文的腿,抬头看他安灯泡。他闻到了小文身上水果香皂的味道,混合着他的汗水,弥散出一种大男孩特有的气息。正朦胧间,灯亮了,杨立功看着小文有一颗汗珠 从脖径滑过胸膛与腹部的沟壑……他在灯光直射下的躯体,青春朝气,还在随着他的呼吸在微微起伏。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身体里暴发的冲动,一下子就把张仲文抱在怀里,呼吸急促地说:“小文……”
小文不明所以地,温和地,天真地说:“哥,你怎么了?”薄薄的湿润的嘴唇带着腼腆的笑意。
“原谅哥吧,小文,我想……”杨立功不可遏制地抱紧了他,双手抚摸着他光滑的脊背。
“哥……”小文羞涩地顺势把头埋进了杨立功的胸膛。
杨立功把他抱抱进了自己的卧室,虽然张仲文有一百六十多斤。可他一点沉重都没有感觉到。
当然了,他不可能看见,在他抱着小文进房间的时候,小文伸出的手指作V字状,在他身后摇晃着。

注解:作者并不是低估广大读者的英文能力,在这里列出的只是参考翻译,帮助大家揭露作者的低级趣味和小资情调,望大家不要见笑。
我清楚地看在眼里,你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
而在我心深处,我早已不仅是你的哥哥而已。
不管时光如何流逝,你对我来说,都是一件永生的珍宝。


文章回贴
回贴人: 小狮 时间: 2004-09-21 12:07:11
如此细腻的诱奸技巧,非常人所能揣测得出,果然是妖精转世,立功哥得大补了,哈,乐乐!
回贴人: xyau 时间: 2008-10-10 12:37:16
大功真经补,都不会流鼻血啊……
话说,回看标题,才发现原来小文还纯洁啊= =
第六章 因此而兴奋 So be pleased
男人就要快乐点,做了就做了,
男人就要大方点,错了就错了。
38
田野上尽头上暗红的彩霞,铺满人的了视线,野菊花象是一朵朵金黄的火焰,在明亮的暮色下绽开欣慰的笑颜。杨立功背着张仲文在田埂上走了很久,可是张仲文不老实,在他背上动张西望,乱踢乱动,还唱歌:“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杨立功知道小文就会唱这一个歌,他本来想笑话他说:“你长大就去给人家和稀泥刷房子得了,根本不用什么大仙那么麻烦。”可是笑笑还是忍住了。他抬起头看着远方灿烂的晚霞,一颗汗珠跌落前额,继续努力地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张仲文在杨立功背上,轻轻地往他的后脖子里吹着气,嘻嘻哈哈开心地笑着。
两个小孩子的身影就在这火红的夕阳中一点点消失,两个粘连在一起的小黑点,渐渐融解在永恒的光辉中。
39
灯是不是开着的,杨立功没有注意到。光明也好黑暗也好,他眼中只有一个人。这个人的喘息与惊悸,挣扎与顺从,娇柔与颤抖,刚猛与狡猾,沸腾与灼热;都被他完完全全地掌控在手里;他是一个强大的殖民者,带着征服与毁灭的力量闯入了一片他逡巡已久而终得蹊径的花园,他现在是一个王者,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燃起熊熊战火,他可以舍生忘死,予取予夺。
张仲文之流口水,不说话,他没有别的思想可以汇报,就象一个思想和素质都到位的好革命同志,终于入党的感觉,你要访问他,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昙花落尽,沧海变桑田之后。杨立功搂着张仲文,抚摸着他因出汗太多而浸湿的头发,千般柔情只付诸于手指间,于无声处。
“小文,你没事吧?”他带着一丝后悔和害羞哑着嗓子忐忑地问。
张仲文刚才被折腾得够呛,他没想到一向和蔼实性子的哥哥到了那一时刻竟然真的好似狂风暴雨,他就觉得自己是一条小船,在他哥哥的海洋里经历了一场惊涛骇浪后,惊魂未定,需要一些喘息。
“小文,你说咱们这么做是不是……过分了。我是说,我太过分了……”杨立功把被单给小文盖上,生怕自己的宝贝弟弟会感冒。张仲文在黑暗里看不到他哥哥慈祥与善良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他感觉到杨立功是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杨立功不是一个善言辞的人,但他心里有某种强烈的感情要表达的时候,他就会用行动来说明一切。
“小文……我害怕了。你别笑我,真的。我不配当你的哥哥。”杨立功抓住小文的手,放在自己的赤裸的胸膛上:“你发现了吗,我的心害怕得都在跳……如果家里人知道我这么做……我……”
张仲文感觉到那厚实滚热的地方真的在激动的起伏。
“可是小文,其实,我在很早以前就,就在心里念着你了。我就是喜欢你在我身边,其实不论你怎么气我整我我从都来都没有怪过你,有你在我心里就踏实,就高兴。我愿意抱你,不管你长多大,你都是我心里最好的小文,你是我的啊。”
不知道为什么,杨立功的声音里带上了伤心的哽咽声。这种声音张仲文很熟悉,郭锐也曾这样哭过,这是面对可怕的现实自己无力改变的悲哀,也是爱到极处生出痛来的颤抖。小文心里被刺了一下,他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的卑鄙与可耻,为什么是他引诱了他心爱的哥哥,而那纵容欲望后的悔恨与不安却要受害人来承担呢?
“哥,你不用害怕,也不用埋怨你自己。实际上是你中了我的计了!”他起身抱住杨立功,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告诉了他。杨立功听完后突然恼怒地擒住了他的双手,粗暴地把小文压在身下,委屈地说:“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小鬼!算计到我身上来了!你个小色狼!看我怎么收拾你!”
张仲文以为他哥要打他,慌乱中想挣扎抗拒,没想到迎面而来的却是他哥哥温暖的双唇。
于是他们开始再次亲吻。
先前的忙乱,而后的含蓄。
他们都没有经验,但这一切又好象在彼此的脑海里演习过无数次;这可爱的可耻的可贵的可悲的可以避免却可歌可泣的吻啊,是张仲文等了多少个春秋冬夏,寒来暑往的生死劫,又是杨立功还了多少个风霜雨雪,日夜晨昏的相思债!吻着吻着,杨立功发觉小文的脸上湿淋淋的,他微笑着拍了一下小文的头,说:“傻小文,你哭什么?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没有,我才没有哭呢!我……我……我是在流口水!”说完他自己也“扑吃”一声笑了。
“你个小浑蛋!”杨立功也笑了出来。
这么一笑,本来因为肉体犯罪而个双方带来的沉重气氛一扫而空,张仲文等他哥平静下来后,忽然有条理有分寸地说了起来:
“哥,到了今天这一步,有些话我对你非说不可了。哥,我必须得象起承认。我张仲文到底是不是妖精,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我想了很久,研究了很久,想得很明白了,我最后终于发现我原来是一个Gay,G-A-Y,gay.这并不是因为你的原因,这是一个心理取向问题,不是某一个人某一个单纯的原因能造成的,当然也不是我爸爸妈妈的错或我自己的错。然而当我终于明白了这个问题之后,我发现我很高兴。我一点都不害怕,也不以此为羞耻……我爱一个男人,他是陪了我十几年的哥哥,虽然我不可能和他结婚,但我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我会用我的全部力量来照顾他……”
“只要是我爱的人,我就要让他幸福,让他快乐,用任何我能想出的办法,用任何不计较代价的形式,必要的时候,牺牲我自己。”
“你觉得可笑是吧?可是我就是这么想的,这就是我的人生态度和对爱的理解。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哥,我爱你。但你可以放一百个心,我的两千三百年的道行,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只要你爱惜小文,小文就绝对不让你发愁,难过……小文会永远听你的话,让你无牵无挂地走过这一辈子,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杨立功没有说话,他习惯了小文带给他的惊讶与安慰,他忍住了眼眶里的水份,死死地抱住了自己怀里的人,没有发誓,没有赌咒,更没有千言万语泪眼朦胧。有的只是:以下删节一百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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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张仲文尝到了苦头,他终于亲身体会了什么叫作法自毙,玩火自焚。三天来的十全大补杨立功一点没糟蹋,充分利用发挥得淋漓尽致。到底是谁中了谁的圈套,张仲文后来也开始怀疑,不过他后来是再也不敢给他哥乱吃东西了,要不是后来他讨好求饶,杨立功真的会闹出人命。
这在张仲文一生行妖作乱的历史上,是他为数不多却难以启齿的失败之一。也因此,他对自己能量的估计和嚣张气焰才略有收敛。
早上杨立功起来给小文买了浆汁油条,看住他让他吃饱了饭才让他去上课。结果张仲文又忘了周一早上第一节课是听力,没拿拖鞋。他再次红着脸在语音室那个胖子的监督下在脚上套了塑料袋,大大咧咧地进了语音室,结果被蔡丽艳一眼就盯到了,马上就指着他的脚笑哈哈地喊道:“呦——怎么又给套上了?唉,张仲文,你怎么总带这个啊,是不是你的脚上有什么污染环境的特点,你怕影响大家上课,就故意套个袋,防止气体外流啊?”
那一群女生也跟着哈哈地笑起来,张仲文斜眼也笑着说:“是啊,我怕你整天想我睡不着觉,特意打包留给,你拿回寝室好吸一口,催眠啊。”
“呸,不要脸。恶心!”于霞帮着蔡丽艳怒斥张仲文。
“你起什么哄,着急了?甭怕,两袋呢。下课你们姐儿俩一人一袋,回去慢慢分……”张仲文白了于霞一眼。
“流氓!不要脸!”
“太过分了!”女生们嘁嘁碴碴地叫起来。张仲文才懒得理她们呢,他坐下来,问的一旁的姚乐宇:“啥时候回来的?”
“早回来了,十六那天就回来了。家里特没意思。对了,听说你搬到你哥那里去住了?怎么样,爽吧?”
张仲文知道他说的爽是指随意自由的意思,于是告诉他:“什么呀,你不知道我那个哥,总管我,我现在一点自由都没有了,他一天到晚看我不顺眼,总找碴训我。我都要各恙(注A)死了!”说着还做苦大愁深状。
“原来你也有怕的人啊!”姚乐宇抬了抬眼镜。
说这说着郭锐进来了,他看都没看张仲文一眼,也没理睬姚乐宇,直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不过张仲文看得出,他很高兴。
那天听力老师又没有准备课,胡乱放了个黑白的美国老片子,名字大概叫做:"I't happened in one night"讲的是一个富翁家的小姐离家出走后偶遇一贫小子,两人王八看绿豆对上了眼,结果最后终于搞到一起的故事。把那群女生看得啧啧地直咋吧嘴,尤其到了结尾那个新娘穿着白色的婚纱狂奔逃离婚礼去寻找她的情郎的时候,她们都跟吃了枪药似的,又拍手又是叫好,语音室里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张仲文对这样的片子嗤之以鼻,他一直以为世界上最蠢的电影是泰坦尼克号,如今才发现原来美国早就是盛产此类搞笑不须直说的东西的。
一节课他都在回味昨天晚上的种种情色温存,一遍又一遍地用全角度无剪辑地回放着他和他哥的A级镜头,那是在吸取教训,总结经验,为的是再接再厉,争取在心理素质和技术水平上有新的提高……结果到了下课的时候张仲文连电影里的主人公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他问姚乐宇,结果他在写为入党写思想汇报也没看,果然不出所料,听力老师又让写一篇观后感,这下惨了,他只有回头问后面的曲娟:“大好人,你要写完了借给我看看啊,我保证不全文拷贝。”
曲娟眨着眼睛问他:“你上课又干什么了?电影你也看不进去?”
“嘿嘿……”张仲文只有傻笑。
下了课从教室出来,郭锐若有所思地跟在姚乐宇的身后不出声地走着,姚乐宇还是那么没心没肺地对他嘻嘻哈哈地说着话。张仲文问孟涛,“老孟,今天的电影好看吗?”
“嗯,还行。”
“那观后感你打算怎么写?我是说,你可不可以多写一点?”张仲文又想故伎重施,借曲娟的抄一些,再借孟涛的抄一些,自己再遍一句开头一句结尾,万事大吉。可是孟涛却发起牢骚来:“什么嘛!这个老师自己不好好上课,随便放个录像就乱留作业。你知道吗,我以前看过配音版的,这个电影中文名字叫《一夜风流》,你说说,怎么写观后感?论一夜风流?”
“哈哈……挺好的吗。一夜风流?”张仲文觉得这个名字翻译的很好,很传神。他突然觉得这次的作业他有得发挥了,此时的张仲文非彼时的张仲文,别说一夜风流了,现在他千古风流也写的出来。
下课后他到顺路到食堂去了打了他哥爱吃的煎鱼和芹菜馅包子,唱着小曲回了家。
一进门见他哥已经回来了,正在洗衣服,张仲文讨好地凑过去,还没等他开口,杨立功就说:“你爸爸打电话来了,他下午让他以前的学生来给你装电脑。”
“嗯。”张仲文皮笑肉不笑地嘻嘻了一下,盯着他哥看。
“你不高兴吗?”杨立功拧着滴水的衣服,疑惑地看着他。
“一般吧。”张仲文点点头。
“你不是盼电脑盼了好久了吗?你就可以打‘星际争霸’了是吧,你的鬼心眼我还不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美的冒泡!”杨立功用手上的肥皂沫摸了张仲文的鼻子一下,嘿嘿地笑着。
“就那么回事儿了……呵呵。我现在共产主义理想都实现了,还在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那点破玩意儿?”张仲文言外有意,嚣张放肆地说。
“呸!小流氓!”杨立功知道他的意思,转身不理他。
40
张仲文搬走了以后,他的床空了出来,这间宿舍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赌场。以前打扑克的时候总要占据一个人的床位,搞得连睡觉都要床主另找地方。这下可好了,通宵鏖战也有了战场。再说新学期刚开始没有多久,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忙,一轮新的扑克大战如火如荼地展开来,以贴纸条喝凉水裸奔为输赢的战役此起彼伏,屋子里嘻哈不断,叫嚣不绝,煞是热闹。
郭锐在外面家教回来,每每看到姚乐宇和谭群他们挤作一团,一张小脸面红耳赤,汗流浃背地拿着一大把纸牌跟着吆五喝六。谭群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他什么都懂,说起话来也爽快,一边打牌还可以一边讲很多他的风流猎艳史,什么三陪五陪小尼姑花和尚金枪不倒的传说笑话啊,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风情万种,吸引得大家春光灿烂有的时候连玩都顾不上了。谭群这天心情舒畅,一挥手对大家许诺:“哥哥我有一兄弟,从美国带回来几张毛片,这周末我老妈老爸去旅游没回来,大家都到我家来,哥哥要你们开开眼界!”此言一出,群情高涨,江忠本来就闷骚,罗飞鸿天生风流,自然毫无异议;孟涛尽管老实,毕竟年青血气盛,在大环境的熏陶中也早是蠢蠢欲动,姚乐宇对这些神奇事物向往以久,天赐良机,小孩心性一发作,叫起来:“我也要去!我也要和你们一起看!”
谭群逗他:“你个小毛头,没看出来啊,这事你也积极!”旁边的人都跟着嘿嘿会意地笑,姚乐宇脸一红,撅起嘴巴说:“哼,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对,对,小毛头,哥哥有这好事怎么会忘了你呢?咱们家小毛头长大了,到了接受教育的时候了。喂!都叫你小毛小毛的,不知道你的小毛长齐了没?嘿嘿……叫哥哥们看看,你小毛到你有多大!”谭群语带双关,眨着眼睛对姚乐宇说。
“哼,要多大有多大!”姚乐宇在宿舍里和大家早就混得烂熟,在寝室兄弟间说话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呦!小毛啊,你这是小耗子与大象洞房,人小志气高啊!好,咱同去,哥哥们带着你就是。”
“咣!”一声,宿舍的门被摔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响。郭锐不见了。
罗飞鸿看着还在颤抖的门,冷笑了一声轻轻地说:“最近我们寝室的酷哥脾气越来越爆了哈……人家现在不同了,学习优秀,政治进步,瞧瞧人家党员就是和咱普通人民群众觉悟不同。”
谭群一甩手中的扑克,想插开他们的话题,其实大家谁都可以看出来罗飞鸿一直都郭锐有敌意。罗飞鸿自从来到学校里就一直是个很积极搞活动的人,可是混到现在一切都还没有着落,大不了是个学生会的小头头。郭锐不同,他从来也不和领导老师交流谈心什么的,也不主动结交什么朋友人面,可是上天总是很眷顾他,郭锐无论是学习还是班级工作都无可挑剔,为人虽然冷傲了一点,但他的大公无私和正直果敢却是人让所有同学都很佩服,这学期发展新党员他是名单上的第一号。罗飞鸿尽管小提琴拉得比鸟叫还好听,中国革命史奇迹般地考过一百分,一天到晚老师同学间忙得象个无头苍蝇,可是他的远大理想和抱负好象还是一潭死水,没有什么波澜。
“啊!阿锐果真厉害!我写了那么多思想汇报,都没有一点消息啊。”姚乐宇激动地说。
“你?”罗飞鸿鼻孔里一哼,“你慢慢等好了,只要你有耐心有毅力,组织上是不会遗忘你的。这是要论功行赏论资排辈的,你个小毛头,努力好了。”
孟涛听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他自言自语地说:“话说回来,郭锐最近的确很怪……好象又回到他刚来那阵的模样了,上学期他还好好的,唉,最近都看不见他笑的,也不爱说话了。”
“是啊!是啊!他也不愿意理我了,以前我和他在一起吃饭,他都会打了饭来找我;现在我在吃饭的时候根本见不到他,有的时候想和他去打打球,他都爱理不理的。”姚乐宇思索着,皱起了眉头;可是谭群却一拧他的脸说:“你个小毛头,还说别人,你现在眼里还有谁啊?一天到晚和你的小薇薇粘在一块,吃起饭来都郎情妾意的,谁那么不知趣去当那个电灯泡?说真的啊,小毛头,别看你小,没想到真是有一手的,那么快就把省长大人家的千金给钓到了,你们俩还真般配,一对人细瓷精致的小人,金童玉女的走在一起真好看。所以说人可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哪天哥哥我还要向你请教请教呢!”
姚乐宇因为郭锐变化带来的短暂不快马上被他爱情成功的骄傲感觉代替,他虽然有些脸红,可是嘴上还是得意地说:“ 没问题!”
“瞧给你这个小鬼臭美的!”大家都来抓姚乐宇的头。
夜已经很深了,寒冷的空气中透露出要下雪的信息。郭锐还没有过冬的衣服,不过他自恃身体强健,还在用秋天的薄毛衣坚持着,他本来打算用手里攒下的余钱去买一件白色的滑雪衫穿,因为他曾经在去年穿过一次张仲文的,那时候姚乐宇说那衣服他穿起来要比穿在张仲文身上好看,显得精神,很帅;他当时就下了决心要在今年冬天买一件穿。可是冬天再次降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去要那种虽然不贵,但对他来说很奢侈的东西了。
他渐渐发现住在宿舍里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 他每天早上起床都会看见一个穿着机器猫小叮当睡衣的人在洗漱间里刷牙;每天中午都会看见一个仰着脸用一只胳膊遮住眼睛睡得很香甜,胸膛随着呼吸起伏的人;每天晚上他奔波劳累回来就可以看见一个快乐无忧无虑的人在他面前喊着叫着玩扑克;有的时候他可以清晰地闻到那种曾经弥漫在他身边的香草的味道,这种味道一度纠缠在他的被窝里,他的座位上;这种混合着汗味雪花膏味的香草的味道,只要有一丁点他就可以觉察出来。从他的鼻孔里钻如他的肺他的心脏他的血管,促发让他暄晕的恐惧不安的心跳,最后心跳会越跳越快,在促发心绞痛。
他不是一个怕痛的人,但有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对那个人说一些话,一般就是些你吃过饭了吗你不累吗的话语,可是那个人不是在熟睡就是在集中精力地玩,似乎没有听见他微弱的声音。
他明白自己的地位了,他也想摆正自己的位置;他开始回避,开始克制,开始麻醉。可是那个人还是有事情找他的,例如让他给一下写作业思想汇报问他一些自己拿不定主意的问题。他在那种情况下会冷漠地接收,他发现人在一种习惯的力量下,会扮演高贵的奴隶。
这些事情要他越想越烦,屋子里的喧嚣让他窒息。他来到走廊里,游荡着,他拿出一枝烟来,白色硬盒装的石林烟,五元钱一盒,他知道对于自己的经济情况而言,这种烟是贵了一点。可是他只愿意抽这个,他不知道这烟里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可是在他去买烟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再没有第二种选择。他在窗子前点这了火,吸了一口,熟悉的声音在耳后传来:“阿锐,你不要抽那么多烟了,你看烟盒上都写着吸烟有害健康的。”
他紧张地一回头,可是身后并没有人。只是一面苍白的墙壁,下面的角落里丢弃了可乐的瓶子方便面的袋子。
他笑了笑,慌乱地沿着走廊下了楼,在零下五度的气温中开始跑步。
他跑到了运动场上,来到一排单杠下面,他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抓那银白色的钢管,刚一抓到手里,冰凉刺骨的感觉从他的手心电流一般传递到全身。可是他却没有因此而放手,他紧紧抓住那可以吸走他身体热量的钢管,任凭那种痛苦蔓延到自己的血液里,他仰起头,冷风吹开他的头发,他好象又听见有人在说:“阿锐,你别害怕,你还有我啊,你不是孤单一个人的,你还有小毛在你身边啊……”
郭锐咬紧牙关,紧闭双眼,他刚强的脸庞上浮现出单薄的微笑。
天空上的灰蒙蒙云朵覆盖了夜的深沉,一丝寂寞的风吹过,天,终于下雪了。
一片,两片,一百片,一千片,一万片……
优柔一片,苍茫一片。
41
张仲文长了一米八几,在家里可利用的地方真是多。
“小文,帮姥姥把柜子上的毛线拿下来!”
“小文,你擦一下灯管,还有,把篷顶也顺便扫扫。”
“小文,你去贴对子去!”
张仲文有两千三百年的道行,放假回家也真是忙。
“小文啊,你三表舅家的二媳妇,结婚三年了还没有怀孕啊,去医院检查过的,身体没问题,可就是不生。你去看看吧,说不定你有办法的。”
“小文啊,西后山的胶合板场,今年着了三次火了,每次都是无缘无故地就烧了起来,赵厂长都不敢开工了,打上个月就等你回来,你去给想想办法,你知道老赵厂长人很大方的……”
“小文啊,对街林大娘家的孙子半夜里总说胡话,白天好好的一个人,可是到晚上说要拿刀砍他爸和他妈,吓得一家人都不敢睡觉,是不是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上了他的身了?”
回到家里一个多星期了,张仲文就没有清闲过。早上有车来接,中午有饭局,晚上有同学会;小小的人炙手可热起来真是容易疲劳,几乎会到家里累得都爬不起来床。杨立功寒假里没有什么事情,也早早回了家。大人发现这兄弟俩在家里话少了,不过大计都觉得那是都长大了的缘故,都成熟稳重了的原因。
其实他俩不是话少了,而是不敢在大人面前说话而已。所谓作贼心虚,莫过如此。
杨立功在家里无非干点家务活,劈柴扫雪,再不就是看书看电视哄自己的弟弟小宏玩。笑茹上了高中后学习成绩不如她和她们班级里的某男生的绯闻传播率那么高,不过也还过得去。杨立功一回来她就天天围着他转,问长问短的,对同是哥哥的张仲文除了免费咨询自己的爱情运和钱财运之外几乎视若无睹。结果在一次她偷吃了张仲文的鱼干后,张仲文大怒之下在她的洗面乳里掺了芥末油,她杀猪似地嚎了好几天。
一转眼兄弟二人回到家已经半个月了,眼看就要过年了,张仲文还完了人情债之后终于宣布年休,躺在家里吃东西看电视。
过了九点钟之后大人们都熬不住睡觉去了,客厅里就剩下乔笑茹,杨立功和张仲文。大人一走小文和笑茹的战争就爆发了,一个要看台湾电视连续剧《真爱一世情》,一个要看地方电视台播放的录像片《群尸杀过界》,谁也不让谁,哥哥没有哥哥的德性,妹妹没有妹妹的样子,为了遥控器的霸权几乎都拿起了沙发垫眼看就要大打出手,杨立功在这两个超级大国面前只有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在维持自己的面子,其实说话根本没有实际效果和分量。最后叫喊声终于惊动了大人,姥姥站在门口埋怨道:“大功,你也不管管他倆!”
杨立功苦笑,左右为难地看了看弟弟妹妹,尴尬地说:“我睏了,我要上楼去睡觉了。”
姥姥也笑了,无奈又爱惜地对杨立功说:“你呀……”
于是杨立功来到洗漱间里洗脸刷牙,无意间在镜子前面看见了小文的刮胡刀,他不自觉地拿了起来,看了看,然后就开始刮自己的胡子。没刮多久,张仲文就在他身手“哼”了一声,原来他说了一声“好男不和女斗”就被笑茹打出来了。看见杨立功在用自己的刮胡刀就哧牙咧嘴地说:“不要脸,又用我的刮胡刀,你不是只用国产的东西吗?”
杨立功不屑一顾地“呸”了一声:“反正你也不长胡子,留着也是浪费机器。”
“哼,反正你刮了明天还是会长出来的,刮了也是浪费电池。”
“你别找挨揍啊!”
“你不要找挨骂!”
“你想怎么样?”
“我说你想怎么样?”
两分钟后张仲文鬼鬼祟祟地从洗漱间里跑出来,一边走一边暗骂:“不要脸,真不要脸。”
一分钟后杨立功红着脸也从洗漱间里跑出来,一边走一边唠叨:“小无赖,真是个小无赖!”
张仲文回到自己的乱七八糟的房间里,关上门钻进被窝里,开始数数。数到了九十九,他又下了床,换了一件短裤,心浮气躁地轻轻推开门,见走廊里没有人,就诡异地笑了笑,咽了口口水,拈着脚来到楼梯口,还没有下去呢,就见他妈妈贴了面膜拿着毛巾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心里一惊,马上蹲到一口缸的后面;妈妈走过去了,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儿子就在脚下。张仲文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他等了一会儿,见再无动静,才摸到二楼杨立功的门口,想了想说什么借口好呢?对,就说他房间里太冷,于是推开了门。可是房间里台灯亮着,却不见猎物。
杨立功回到自己的干净整齐的房间里,关上门躺着看书。开始数数。数到了九十九,他又下了床;换了一件背心,情不自禁地悄悄推开了门,见走廊里没有人,就轻松地喘了口气,甩了甩头发,拈这脚来到了楼梯口,刚上到到三楼,就见自己的姑姑贴了面膜拿着毛巾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吓了一跳,立刻藏在打开的门后;姑姑刚一走过去,他就抽身跑出去几步来到走廊拐弯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才摸到三楼张仲文的门口,想了想说什么借口好呢?对,就说他房间里太热,于是打开了门。可是房间里台灯亮着,却不见目标。
“……怎么会没有呢?”张仲文苦恼地转身。
“……怎么会不在呢?”杨立功寂寞地回头。
几秒钟后楼梯口上面的人看见楼梯口下面的人。
“我屋子里太冷。”
“我屋子里太热。”
“嘿嘿……”两个人面对面笑了起来。
“那到我屋子里去吧!”
“那到我屋子里去吧!”
“哈哈……”两个人面对面笑着。
张仲文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他招了招手,对杨立功说:“你跟我来。”说罢下楼拉着杨立功的手领他到了一楼,穿过厨房的后堂,走到地下室的门前。杨立功说:“你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张仲文没有回答,他用力抬了一下那古旧的房门把手,只听吱呀一声那门就开了,一股热气从里面迎头喷出来,杨立功伸头朝里面一看,原来这地下室里已经包了一个塑料棚,原来张仲文把他的花房迁移到这里来了。还是和他当年看到得差不多,里面生机盎然;层芳叠翠,张仲文不在家里的时候,姥爷把这些花草植物照顾得很好。
“哥,进来啊……”张仲文说了一句。
杨立功反手关上了门, 张仲文以第一时间插好门栓,昏暗的灯光中花草和腐植土的气息中张仲文用牙咬住了他哥的脖子,杨立功也控制不了自己,他一下子就把小文上的背心迎面扒了上去,套住他的头,一双嘴唇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亲吻起来。花房里的温度很高,可以说有些闷热,可是这种热度又怎能和人心里身体里的欲望之火相比。杨立功一边亲吻一边气喘如牛地说:“小文……我不管了……我不管是不是在家里……我要你……”
张仲文真是一条不折不扣的蛇,他的胳膊抱住他哥的腰,缠住他的身体,手指几乎要把杨立功的皮肤撕破。杨立功恶狠狠地说:“小文,你真是一个妖精。”
“我是蛇精啊,哥。我早晚会害死你的。”
“我不怕,我是抓蛇的人,打蛇要打七寸的,小文,你变成人了,那你的七寸在哪里啊?是不是这里?”杨立功一边说一只手在张仲文身上搜寻着。
“不是啊,不是这里,往下点,再往下点……”
“是哪里啊?”
“再往下啊,对了,就是这里啊……”
飞蛾不识烛中火,明灯近处舞翩翩。花房最中央的一个土筐里,几片宽大绿油油的叶子上的硬茎花苞朵朵,不多不少三七二十一个,在刻意人为的温度和灯照下这无知的花朵以为是夏季,竟然羞羞涩涩地在最中央的一排如丝如绺的花瓣中开放了一朵红颜色的细蕊,其它六朵深深浅浅的还都是白色。那一盏孤独的灯火,在冬天的深夜里显得妖艳而单纯。
42
凌晨五点,天还是黑的,杨立功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来到洗漱间想要洗澡。他可能是太累了,没有注意到门缝里面微微透露出来的灯光,他迷迷糊糊地推开门,光着上半身就闯了进去。刚走进去几步,就听一声惊呼。朦胧中他一抬头,就见在浴池里一名熟悉的年轻女子拉起澡巾慌乱地遮住上身,不过已经有些晚了,她秀丽光滑的身体已经被杨立功在转头的一瞬间一览无余。杨立功当时就一呆,手里的衣服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
乔笑梅湿漉漉的头发缠绕在洁白的肩膀上,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盯住闯入者,她的一身水和泡沫,在随着激动的躯体在颤抖。
杨立功浑身僵硬。他没有想到乔笑梅会在一大早出现在这里。
“你还看!”乔笑梅气急败坏地一甩手上的水珠,撒在杨立功迷惘的脸上。
杨立功转醒,连衣服都没有拣,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
吃早饭的时候,张仲文也很奇怪地问笑梅:“姐,你怎么坐夜车回来了,天多冷啊!”
“你张大仙人知道我坐夜车回来,怎么不去接我啊?”笑梅嘻嘻笑着说。
杨立功不说话,只低头吃饭。笑梅当然不会把今天早上的事情说出去,她好象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映,她和平时一样,温柔稳重,安静而和蔼。乔笑梅大学毕业后在南方工作了一阵子,可是似乎她不太喜欢离家在外。她学的是财会专业,家里的厂子也需要这样的人来帮忙,她终于就在今年辞职,回家来工作。这些杨立功就知道的,不过他没有想到乔笑梅会回来的这么突然。
“姐,你不是答应给我买衣服的吗?在哪里啊?”乔笑茹三句话不离本行。
“哼,人家南方女孩子衣服你穿得上吗?你天天不是吃就是睡……你已经是小肥婆了,还美什么啊。”张仲文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取笑茹的机会。
乔笑茹一声冷笑:“总比某些人长得象炸了好几天的老油条强,吃东西不长肉,穿衣服费布料。知道的你是一活人,不知道还以为是电线杆张了脚在地上走呢。”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别吵了,我都给你们买了好东西。”乔笑梅看着自己已经长大了的弟弟妹妹,笑出两个娇美的酒窝。
吃完了饭,大舅乔月清拉住小文,低声说:“小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可到了你为大舅效力的时候了。”
“干什么呀,干什么呀?”张仲文着急去看动画片,没心情和他舅舅绕弯子。
“大舅要在咱县新盖的居民楼那里买了一栋房子,你和大舅去看看,给大舅挑一间风水最好的。”乔月清脸上笑出一朵大花。
“呦,大舅,你什么时候也投资房地产了?你买楼干什么啊?”张仲文抹着嘴,习惯成自然地要开始装腔作势。乔月清看见周围人多,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说:“小文,大舅可没有亏待过你啊。只求你这么点事情,你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张仲文睁起无辜明亮的眼睛若有所思地说:“大舅,你说我的随身听是不是该换一个了?”
张仲文还是没有看成动画片,他和他大舅乔月清踏着一路风雪来到县房建公司新盖好的单元小区里。实际上这里的房子还都没有发卖,这里的房子基本普通老百姓是买不起的,都是给地方的官僚和暴发户准备的,乔月清是地方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他早就和负责人打好了招呼,要在发卖前挑一栋自己得意的。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出。张仲文来到那一排造型老土的楼房前感叹道:“这不是我夏天来看的房基地吗?这么快就盖好了,咱们县挺有钱的哈。”
进了院子,张仲文四面撒目着,用专家的口吻指着西面的一个单元说:“去那里。”
爷俩进了门洞,张仲文问:“大舅,你不是要从老房子搬出来吧,咱家多好啊,你们搬出来就不热闹了。”
“操,我才不搬出老房子呢。”乔月清得意地说。
“三楼好。”张仲文很有把握。
乔月清一边上楼一边拍着张仲文的肩膀说:“小文啊,你可要好好给大舅看啊。等你结婚的时候,大舅也给你买一间大房子。”
张仲文马上接口:“大舅,我可记住了啊,你可别说话不算数。唉,谁要结婚啊?”
“你别装糊涂了,这还不是给你大功哥和笑梅姐结婚用的。他们俩那么好你还看不出来?再说你小的时候不就说过吗,你大功哥是咱家的上门女婿。你笑梅姐和大功哥都不小了,也该到了给他们操办的时候了。”
乔月清知道张仲文在以大仙的身份做事情的时候都是很深沉的,所以在整个看风水的过程中他对张仲文突然的沉默寡言和冷眼作态抱以欢喜的态度。最后找好了最合适的房子后他们回家的时候张仲文可能是因为被冷风吹到,突然头疼起来。乔月清一摸小文的头,火烫,原来他是发烧了。
张仲文回到家什么话也没有说,姥姥心疼地找来药给他吃下去之后,就给他盖上厚厚的棉被让他休息睡觉。张仲文很安静地睡着了,家里大人就都开始和乔月清商量房子的事情;杨立功和乔笑梅到车站去取托运的行李,谁知道一去就是下午,晚上回来的时候大包小包的。乔笑梅分发她带回来的东西的时候不见了张仲文,惊异地问道:“大仙呢?”
“法力用得太多,病了。”笑茹提示道。
“上午还好好的呢,怎么这么快就病了。”笑梅咋了一下嘴,摇摇头说:“那我去看看他。”
“他睡着呢,笑梅,我们有话对你说。”乔笑梅的母亲代表一屋子的元老们发言了。
“笑茹你出去,这没有你的事。”乔月清严肃地指了指门外,笑茹吐了吐舌头,抱着她的新衣服跳了出去。杨立功也想跟出去,可是他的母亲却说:“大功,你留下。”
“哦。”杨立功紧张地看了屋子里的长辈们,顺从地站在门口。门被关上了,一个关于幸福会议被掩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
43
张仲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他只觉得自己一躺下来就失去了知觉。发烧无非是浑身燥热,头晕脑胀,张仲文一点也不怕,可是这一次他却好象被自己身上流下来的汗水包围,哪些汗水汇集成一条河流,他被载在一条小船上,在这条河流上上下起伏,飘流着,游荡着。后面没有边,前面没有岸,两边一片黑暗。
最后船停留了下来,水流不见了,他被搁置在一片草地上。他爬起来,原来是在学校里,周围全都是夏天的树木,他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回忆里。他做在那条船上,静静地等待着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眼前的丁香花开得分外茂盛,一个穿了短裤和一个写了一个可笑的23数字的篮球衫的张仲文在晚霞的余辉中闯进了这一片丁香花的海洋。船边的张仲文说:“他会说:妖孽,还不快给我滚出来!别让大爷不高兴。”
“妖孽,还不快给我滚出来!别让大爷不高兴。”那个张仲文对着白色的丁香花喊道。
“嘿嘿……真好玩。”船边的张仲文暗自窃喜,原来这脑海中的过去也可以象放立体电影一样欣赏的。可惜没有爆米花吃,他想着。
丁香花丛的林间浮起一片白雾,雾气汇聚凝固,一个女子的身影渐渐显现出轮廓与形态来,花瓣纷飞,女子吹开弥漫的香气,很小心地说:“我又没有惹到你啊,你为什么要找我的麻烦?”
“你和你的弟弟妹妹们用鬼打墙要我迷路,还说没找我麻烦?”张仲文口气凶恶。
“我那是没有办法,我怕把罗飞鸿吓走。”女子的话里几多无奈。
“妖孽,你想把他怎么样?”张仲文指着那女子气势汹汹。
女子一甩头,虽然害怕但仍然语气坚强:“他救过我性命,我只是想报答他,我没有想要害他呀。”
“狡辩!”张仲文的中指上系了一道红绳,他远远一挥手,一个耳光就打在女子脸上,女子没有防备,呀的一声就被打倒在地上 ,她捂着自己的脸,愤怒激动说:“你是得道天蛇,千年道行可以为所欲为,我只是一区区草木,在这学府里吸造化之灵气勉强可以幻化人形,我在你面前自然不堪一击,那里还有胆量去害你的朋友,我不是自寻死路么?”
“可是为什么到了晚上,这里的空气中怎么会有三尸摄魂香?”张仲文怒目圆睁。
那女子挣扎着站了起来,叹了口气说:“那不是我所为……”
“难不成这里还有别的什么妖物不成?”张仲文撑着下巴,苦苦思索,其实她见这女子道行实在浅薄,妖气中也无凶光,面貌娇美神态清雅,着实不象是会起祸心的样子。
那女子见张仲文心软,连忙说道:“其实这里虽然是太平校园,教书育人,高雅做学问的地方,不过妖气还是很厉害的。我是花精,每年只有在我花期旺盛的时候以人的姿态出现,不过我蛰居此地多年,知道这里不时都有妖气激烈的时候,每年比较旺的时候就在考试其间,最旺则在八九月份招生录取的时候,那和时候简直是魔云四起,妖气冲天,道行低浅的小辈都可以借此机会在白天里出来游乐。现在就是这种时候,不少四方妖魔恶鬼都会来此走动,说不定有什么高人在此,也未可知……”
张仲文点头,知道他说得有道理,想了半天却她说:“我问你,你是不是对罗飞鸿动了凡心了?”
那女子被说到痒处,低头不语。
“你想过没有……他是凡人,又是阳火之身,你是一木中阴魂,道行又只有这么一点;你对他起了爱欲,不是自寻烦恼玩火自焚吗?”
女子见张仲文方才还恶言恶语,一转脸却又如此低沉,也不禁奇怪,但她似乎却对此话早有准备,她昂首挺胸镇镇有词地说:“我是草木,更知道四季轮换,青春一瞬之苦。我虽未有你那么多历炼,那么多坎坷,但我十几年的光阴却着实看懂了一件事……”
“什么?”
“人之情爱,发心而随之终老,春光有限,劫难不休;此生不践,死而必悔。就算我如你般有千年道行,乃至最后修成金身正果;淡薄尘世,自求多福;那碌碌无为,茫茫而寻,又有什么意思?我受罗飞鸿有生之恩,对他有了关爱之意,愿为他受轮回之苦,情劫之殃;即便丢弃了我这十几年道行甚至我的阳寿。我九泉之下也苦中自乐,问心无愧。”
“那罗飞鸿那里值得你这么用心良苦啊?他人不怎么样的。”张仲文苦着脸说。
“他为人之如何,我心里必然有数。但我想你也明白,所谓情之可贵,莫非一个真字。他对会我如何暂且不论,我若对他一片真,也就足了我在世上风霜雨雪修成的一颗人心。其它色相因缘……又岂是我可以一手操控的?”
“唉……”张仲文叹了口气,“看来你真是愚钝,我本来以为你只是要游玩一番,没想到,你有此心意。我不管了,你随便吧……不过,我想你是明白的?有些事做了只对你有害,不要一时痴迷,毁了自己。”
女子面上一红,张仲文转身想走,突然又转身回来,把手中的红绳朝她面前一丢,那上面原来系了一颗佛珠,闪闪发亮,张仲文咬着嘴唇说:“这个东西可以在你危机关头救你一次,慎用谨用,你好自为之。”说完消失在丁香花的雾气中。剩下白衣的女子兀子发呆,这时候从地里钻出几个小孩子来,扯着她的裙角说:“姐姐,他是什么人啊,怎么那么凶;可是他后来又为什么要帮你呢?”
女子长叹一声;苦笑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自己,其实也是和我没什么分别的。”
坐在船边看着回忆的张仲文骂道:“放屁!谁和你一样!”
44
早上的时候,张仲文的烧退下去了一些。乔笑梅端了他爱吃的红枣粥坐在他身旁,一口口地喂他。张仲文的脸因为发烧变得通红,笑梅忍不住轻轻捏了他的脸蛋一下,疼惜地说:“小文啊,只要你安安静静地躺着,永远象一个长不大的小娃娃。”
张仲文顺从地吃着粥,那温和甜美的汁液顺着他的喉咙流到胃里,舒服至极。他用眼睛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姐姐是一个很善良很体贴的人,她在家里是最大的孩子,向来对弟弟妹妹很宠爱,从来不争什么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都首先想到自己的弟弟妹妹;她生活虽然富裕,但她从来不骄傲,也不是那种爱享受好打扮的人,看起来永远那么简朴,那么坚强而又随和。笑梅姐就象她的名字一样,是一株在冬天里绽放的梅花,高洁,大方,让让敬佩,让人怜爱。
“姐,你真好。”张仲文吃着粥幽幽地说。
乔笑梅拿手绢给他擦了擦嘴角,甜甜地一笑说:“我家小文大仙生病啊,我不伺候谁伺候?”
“姐,我没事了,我已经好了。”
“是啊,那我也得喂你啊,等我家小文过几年结了婚有了老婆,就轮不到我姐姐来喂你了,你多吃几口吧!”
张仲文鼻子一酸,滚烫的泪珠终于从眼睛里跌落,烧在乔笑梅的手指上。


 



文章回贴
回贴人: kahala姝妮 时间: 2003-01-13 23:16:08
臭桃子你这个家伙!
身为版主难道不知道题目上不可以乱加东西吗?
5555555555会进不了文库啦!!
踢踢啃啃咬咬臭桃子了~~~~

回贴人: spoondrift 时间: 2004-08-19 20:25:56
仙、妖也有情吗?那千年蛇精可惨了!为情所困!
回贴人: xyau 时间: 2008-10-10 12:54:05
只是……没什么,大功多高来着,想像力有限想不出他怎么把180+的小文扛进卧室的……
一个个都为情所困,确是致命温柔。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20:37:05 | 显示全部楼层
小文正传(中篇第七章)此生之吻

作者:涂沐 chillnight@263.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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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此生之吻 Kissed then died
只要你对我当真地一笑,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了
只要你对我轻轻地一吻,我就可以这么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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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仲文再次开学,却只有他一个人回来。笑梅和杨立功去北京“有事要办”,两个人都带着一种腼腆而又庄重的神情上了火车。他俩有什么事情,张大仙不愿意去想,懒得去想,他很忙的,他要玩一个叫最终幻想VII的电子游戏,这可是杨立功花了很多钱给他买的新游戏碟,张仲文只闷哼了一声说了句:“太阳从北边出来了!”就大大方方地接过。他哥不在,他正好可以在公寓里玩个天昏地暗。有了电子游戏他就可以什么都不想了,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可以暂时忘记了。
张仲文一玩电子游戏天塌了他都不知道,他半躺在沙发里咋着啤酒死活不肯放开游戏机的手柄。他根本就不想去上课,逃课对一名标准的大学生来说是合情合理的,更何况他张仲文根
本没把那个神出鬼没为了罚款而游击在系里的辅导员放在眼里,他要钱砸给他一张破不开的大票就是了,剩下的当小费告诉他不用找了;三天两夜之后,神勇的张仲文凭着他胡蒙瞎猜的日文终于把三张光碟搞定;意犹未尽起身伸个懒腰,竟然眼前一黑头晕目眩,险些跌倒。张仲文毕竟不是骆驼,长时间的奋战血战他只吃了一罐杨立功留下来的小熊饼干,喝了几瓶果奶,再就是抽了三盒烟;游戏是玩得爽了,他的五脏庙却年久失修断了香火,再也供不起他这脾气大的仙人,顷刻间张仲文只觉得头重脚轻天蹋地陷,心中暗道呜呼哀哉老夫难不成命丧于此?好在他两千三百年的道行还算是耐用,挣扎间他披上衣服踉踉跄跄地摸到门口,一甩门下了楼,想出去觅食。刚到楼下被冷风一吹清醒了一点,一掏口袋差一点儿狂喷一口黑血。原来刚才他走得慌张,把自己的钱包钥匙尽数留在屋内。
“ Fuck!”张仲文骂道。心想现在填饱肚子要紧,于是转向宿舍,真是福无双置,祸不单行,几个哥哥弟弟大概又被谭群带回家性教育去了,郭锐做家教还不知道几点回来,他摇摇晃晃
勉强来到早春三月乍暖还寒的花园里,希望遇见个熟人救自己一命。还没有蹭到小路口呢,一个低低的声音就对他说:“张仲文,你这几天跑哪里去了?”张仲文强打精神回头,见是曲娟,哀哀怨怨地说:“哦,是你呀,我病了……没想来上课。”
曲娟蹙了一下眉,露齿一笑:“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脸色真差,对了,你吃饭了吗?”张仲文脑海里浪花拍岸,他忍住欢喜用手一抹脸,接着装可爱说:“没有,我这几天胃口不太好,再说我自己一个人也不爱吃饭。”
“呵呵……”天真善良的曲娟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拉面馆,葱花牛肉面可好
吃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好啊,那你先陪我回公寓一趟,我去拿钱包。”张仲文详装慷慨。
“不用了,我请你吃好了。我还有事情要问你呢!”曲娟把双手插进她墨绿色的大衣兜里,若有所思。
46
大碗的热气腾腾的牛肉拉面摆在张仲文前的时候,张仲文狠不得伸出舌头将之一扫而光。曲娟还没夹起几筷子面条呢,张仲文已经抱着碗咕咚咕咚地喝汤了,当他把已经见底儿的大碗咣地一声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曲娟惊恐地用颤音说:“张……张……张仲文,你不是把那一大碗倒进肚子里去的吧?”张仲文摇摇头,努力在想这面和汤到底是什么滋味。
“你没有吃饱吧?”曲娟望着这难民,怀疑地问。
张仲文没说话,不过沉默已经让曲娟明白了一切。曲娟苦笑了一下,又让老板做一碗面给张仲文,她自己没有多话,只是低下头不紧不慢地吃着。面条的热气滋润了她的脸,有一丝微红。张仲文对这名老实安静的女孩一直很有好感,这不仅仅是因为曲娟总给他作业抄和请他吃大碗的牛肉面的问题;张仲文对大多数女孩子毫无感觉,不过曲娟不同,她笑的时候不用手捂嘴,从来不在脸上抹化妆品,不吃杂七杂八的零食——至多上课磕点瓜子;这些地方就让张仲文很钦佩她。曲娟见张仲文吃得慢一些了,才小心翼翼地说:“张仲文,我听班长说你很会载花的是么?我还知道咱班级里的那一棵芦荟就是你给救活的……我有事情求你帮忙啊。”
“哪里哪里啊……我不过只是对那些事情略知一二而已……何况那点杂花野草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搞定了的。”张仲文说话的特点就是让人难以分清他是在吹嘘还是在谦虚。
曲娟眼睛里笑意微微,她抬头对张仲文说:“张仲文,我有一盆吊兰,寒假里没有人照顾,天气也不好,现在开学回来眼看要枯死了……我想扔掉,但看还有一半的叶子是绿的,心里有些舍不得,正好听人说起你会养花,所以就想要你帮我……张仲文,你有时间吗?”
张仲文是个热心肠的人,他一敲筷子说:“这种小儿科,包在我身上,你把你那什么兰什么花啊拿来就是,保管一个月后再给你的时候是枝繁叶茂。嘻嘻……嘿嘿……”张仲文笑得连们牙都露出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开心,大概是吃太饱了的原因。
吃着说着,张仲文有些忘乎所以,张牙舞爪地和曲娟说话;曲娟只是点头轻笑,不怎么插言。良久之后曲娟想了半天说:“张仲文,你喜欢什么颜色?”
“哈哈,你怎么这么问啊?”
“我顺便问问的,好了,吃饱了我们就走吧。”曲娟站起来后打量着张仲文的身材,三分审视七分体谅。张仲文一嘻笑,很大胆地说:“哈,你不是要织毛衣给我吧?春天很快就要到了啊,要织就织一件薄的呀。”
曲娟惊讶地说:“都说你这人脸皮厚,没想到你脸皮真那么厚。”
“唔……没办法啊,脸皮不厚怎么有面吃,怎么有衣穿啊!”张仲文诚恳地讲。
两个人吃完饭,张仲文跟着曲娟回宿舍拿了那一盆花,只见蔡丽艳在二楼窗口里偷笑着,身影一晃而过。曲娟把花拿下来的时候表情不是很自然,那盆吊兰也没有她说地那么糟糕,不过是有几片黄叶而已。那花形和枝叶刻意地被挽了起来,还系了一条红绳。张仲文看在眼里,不仅心中一跳。他看着眼前的曲娟心里一阵慌乱,慌忙把花盆端在手中,苦苦一笑说:”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它的。“
“谢谢你。”曲娟站在门口,竟然有一滴汗在额头上晶莹闪烁。
张仲文拿着花消失在黑夜里,曲娟捂住胸口,吐了一口气。这时候蔡丽艳在她身后拍了一下,说:“二姐,你放心好了,我的法子绝对有效的,到时候可别忘记了我这个大媒人啊。”
曲娟且羞且怒。“什么到时候啊,到什么时候啊?你个小神婆……要人知道了我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那你是要面子,还是要你的小文弟弟呢?“蔡丽艳调皮地一眨眼,跑掉了。
张仲文走了几步路,叹息一声,决定先回宿舍。反正他的哥哥一两天就回来了,他决定先回去鬼混几天再说。
47
宿舍里烟雾弥漫,姚乐宇咬着烟嘴一边咳嗽一边打牌,他一天没有吃饭也没有上课;就是在玩。他根本不会吸烟,但是半包烟下来他已经飘飘然昏昏然,晚饭的时候又喝了几大口酒,现在更加神智不清。谭群和江忠见他不正常,想拉住他不要再玩;可是谁劝也不听,抱住扑克牌象抱住亲人一样红了眼。
罗飞鸿偷偷地问孟涛:”小毛头失恋了吧。“
孟涛摇着头说:“今天庄薇薇好象和他说什么了,两个人在花园大冷天里末几(注A)了好半天啊,中午姚乐宇回来饭也不肯吃,缠着我要和他玩扑克。晚上也不吃东西啊,喝啤酒,他不会喝的,差一点儿吐我一身。你看看他这个样子,唉,真是小孩子脾气。”
罗飞鸿眯着眼睛,金丝眼镜里射出两道精光,不屑一顾地小声说:“我就知道会这样的,人家庄薇薇什么阶级啊,大家闺秀门槛很高的,和他一个穷小子玩几天开开心,他还当真了。现在人家有了门当户对的白马王子,他就应该知足知趣知难而退的,又何苦这样自己糟蹋自己呢?”
“小罗,你说起话来真有一套。“孟涛麻木地回答他。孟涛谁也不得罪,是所有人的忠实可靠的听众。他不喜欢罗飞鸿的分析方法,但他知道很有道理。罗飞鸿用牙签抠着牙,还想再说,可是孟涛已经收拾东西洗脸去了,他好没意思地凑进扑克战围观。就在这时候张仲文抱着一盆花掀门闯了进来,大声嚷道:"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又叫你哥给打出来了吧?“谭群没好气地说。
张仲文没理他,看看了屋子里的人,对姚乐宇说:”小毛头,你脸色好差啊。“
姚乐宇盯着扑克牌头也没抬,闷哼一句:”死不了。“
“谁死了?什么死不死的啊?”郭锐也回来了,他今天领到了薪水,多少有点开心。不过因为讲课讲得晚他又错过了末班车,好在家教的地方离学校不远,他一路小跑回来的。半路上看见夜市上有卖炸肉饼,一动心买了几个装在包里。张仲文鼻子动了几动,凑向郭锐甜甜地说:“哥哥,拿出来吧。”
“不行!我自己还没有吃饭呢!”郭锐皱眉头。
“一个,我就吃一个!”张仲文死皮赖脸。
郭锐压低声音说:“等一会儿人都走了我再拿出来,不然不够分的。”
“好,好!”张仲文点头,接着他一转身喊:“刚才我看见对面女宿舍二楼的更衣室灯亮了,对门的小麻子脸又拿着望远镜出去了……”话音未落那打扑克的人都扔下了纸牌,夺门而出,就剩下一个不明所以的姚乐宇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独自发呆。张仲文说:“好了,现在你可以拿出来了。”
郭锐苦笑着刮了一下张仲文的鼻子,从包里拿出还很热的炸肉饼,摊开袋子说:“吃吧。”
“嘻嘻,阿锐你真是个好人!”张仲文用手指夹起一块肉饼塞进了嘴里,香喷喷地吃了起来。郭锐背对着姚乐宇,努力不让自己回头。这学期开始他就尽量使自己和姚乐宇保持距离,他在试图过一个人的生活,他知道自己其实应该可以和姚乐宇做普通的同学,普通的朋友。所以他克制自己去关心姚乐宇的欲望,他现在就尽力让自己不产生把肉饼分给姚乐宇吃的念头。“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啊!”郭锐这样对自己说。
姚乐宇看着郭锐把炸肉饼分给张仲文吃,很自然地以为郭锐马上就会也拿来最大的最好的肉饼给自己吃。因为他们一直是这样的,他知道郭锐对自己的体贴;而且他一天没有吃什么东西现在闻到肉饼的香味已经饥肠辘辘;他理所当然地沉默着,等着郭锐回头。可是一分钟过去了,三分种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郭锐还是没有回头。他心里苦闷起来,于是他想起郭锐身上的变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郭锐不再主动和他说话了,早上也不起来催他起床上课了,好象他们也很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他自丛迷恋庄薇薇以来,总想着那些浪漫甜蜜的事情,原来的生活状态早已经淡忘。他看着张仲文很高兴地吃着原本属于他的炸肉饼心里渐渐变得不是滋味,再想起今天庄薇薇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和谈起篮球队里的那个帅哥时脸上激动的神情,他心里一阵难过。把纸牌一扔,不声不响地走出了门,回到了自己的寝室里,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关了宿舍里的等自己倒在床上。空前的孤独与无助压抑着他,向来快乐无忧无虑的他今天终于体会到所谓成长的烦恼,因为没有什么心理准备,他觉得惊恐和害怕,不自觉地把枕头抱在怀里,发起抖来。
隔壁的屋子里张仲文吃了一个肉饼后,见郭锐迟疑不动,心事重重,心里面明白了八九分。他擦了擦嘴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阿锐,你要是真看重他,就不要让自己难过。不管怎么样,幸福是要自己争取的;你还没有尝试过,就这样白白放弃,你甘心吗?”
郭锐瞪大了眼睛看着小文。张仲文又说:“你试了,或许他接受你的机会是零;可是你不试,他接受你的机会一定是零。小毛头是个好孩子,他要是真把你当兄弟,就算是你对他说什么他都会理解你的。他要是因此而嫌弃你了,怕了你了,那就说明他不是真朋友,那这种人不交也罢。我是局外人,不好多插言。不过,我不喜欢看你现在这种哭丧的样子。”
“你别说了。”郭锐拿起肉饼,塞进嘴里。“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小文,你别管我。我没事,我挺好的。”他依旧倔强坚持地说。
“好,我不管,嘿嘿……谁难受谁心里知道。”张仲文一摆手,低身把曲娟给他的那盆花拿到桌子上。
“你带这种东西回来干什么?你不在这里住三天它就会被糟蹋死的。”郭锐提醒道。
张仲文含笑不语,他抚摸着还算是碧绿的兰花的叶子,慢慢把手伸到花的根部,一用力,那花被连根拔起。郭锐惊讶地说:“你做什么?”
张仲文把手伸到花根的泥里,摸了摸掏了掏,一下子抓出一张用红线系住的黄纸卷,“哼”地冷笑一声,对郭锐说:“你看,这里有祈愿符的。”
“这又是什么啊?”
“跟老子我来这套……阿锐,我告诉你,这是古代女子看上了男人后,求姻缘的符咒。据说把女子和男子的生辰八字写到黄纸上,埋到花的根里,等到花开的时候两个人之间就会有一段美满姻缘啊。哈,她知道我会种花,一定会养得活;所以顺水推舟想一箭双雕,借我的手来成全自己的心思。这一招倒是厉害。”张仲文不无得意地说。
“谁啊?哪个女生这么暗恋你?小文,真没看出来,你一天到晚吃喝玩乐疯疯颠颠的,还真招风讨女孩子喜欢呢!”
“哼,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张仲文丝毫没有被打动,他掏出打火机,暗蓝的火焰点燃了黄纸,他推开窗子把烧着的黄纸远远地一抛,那火红的蝴蝶挣扎了一下,就无力地栽进了苍茫的夜色里,化为青烟与灰烬。
“小文,怎么把它毁掉了?那个女孩子你不喜欢吗?”郭锐疑惑地问。
“不是我不喜欢啊…只不过,我心里,没她的地方。”张仲文笑一笑说。
“我真搞不懂你。”郭锐看看剩下的四个炸肉饼,叹了口气。
48
半夜里姚乐宇终于饿醒了,他很久没有感觉过如此强烈的饥饿的感觉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胃在吃他自己。他很委屈地从床上爬起来,徒劳无益地在自己的抽屉里箱柜里想寻找可以吃的东西。可是马克思主义唯物论讲的好:“物质是不能凭空创造与消灭的。”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他想有东西吃就会从天下掉下馅饼来,也不会因为他是失恋而增强他抵抗饥饿的能力。可是奇迹总是会出现在他这种幸运儿身上,就在他绝望地回床睡觉的时候,他一摸到自己的床头有一袋软软的散发着肉香的东西,他拿起来仔细一看,黑暗中隐隐约约可以辨别出是四个炸肉饼。虽然有些凉了,可是千真万确是可以食用而且好吃的炸肉饼。他当然知道这是从那里来的,他也知道这是谁在他睡觉的时候悄悄放在枕边的。他没有吃,而是抱起枕头拿起肉饼,轻轻推开隔壁寝室的门,没想到屋子里的人都没有睡,张仲文在床上借手电的灯光在看漫画,罗飞鸿和孟涛在一起挤着看武侠小说,郭锐在缝衬衣。
“阿锐,我想和你睡一个被窝。”姚乐宇很执著地说。
郭锐手中的针突然走了准头,刺在手背上,可是他很镇静,不耐烦地说:“你自己不睡自己的床你和我挤什么?”
姚乐宇想了想说:“我害怕,我今天看了一个恐怖的电影,我睡不着觉!”
“哈哈哈。”罗飞鸿抬起头说:“小毛头,你今年也有虚岁二十了吧?怎么还是这样长不大?
“不用你管!”姚乐宇才不管别人么怎么说呢,他来到郭锐身边,拉着郭锐的衣袖,一边摇一边笑眯眯地说:“阿锐,你最好了,你最好了,你就让我和你睡一起吧!”
郭锐痛苦地思索着,可是张仲文却在一旁说:“你害怕是吧?来,到本大仙被窝里来,保管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来找你,我这里最安全了。”
姚乐宇瞪了他一眼说:“我才不要呢,你这骗子又是要收钱的。你是论小时计费吧?”
“嘿嘿……是啊,过了九点现在半价呢。超过五个小时送一小时,要不要进来试试看?”张仲文在被窝里嘻笑着。
“呸!”姚乐宇没有心思和张仲文瞎闹,他又用天真无邪的眼神看了看郭锐,郭锐面沉似水,但最后还是说:“你要进来就进来好了。”
姚乐宇终于绽开今天第一次笑脸,他一蹦高跳上了郭锐的床,麻利地钻进了郭锐的被窝,不经意间他触到郭锐的厚实的后背,他呆呆地说:“阿锐啊,你不舒服吗?你身上好热啊!”
郭锐一针一线仔细地在缝补着他那件多少有些破旧的衬衣,他咬断了线之后轻声说:“你睡觉吧,我没什么事的。”姚乐宇乖乖地躺下,把手里的炸肉饼藏在身后。满足地闭上了眼睛。等了好久,郭锐终于收拾好了衣服,也躺下来,背对着他。姚乐宇把嘴唇靠近郭锐的耳朵,轻柔吹着热气很小声地说:“阿锐,你又没有吃晚饭对吧?”
“我吃了。”郭锐一动不敢动,全身僵硬。
“你骗我,我摸一摸你的肚子就知道你吃没吃饭了。”姚乐宇毫无心机地把手沿着郭锐的腰摸到郭锐的小腹上,很温柔地抚摸了一下,说:“你看,你的肚子瘪瘪的,你根本本就没有吃饱。”郭锐气急败坏地翻了一下身,无力地推开姚乐宇的手说:“别闹了,睡觉吧。”
可是姚乐宇没有听他的,他拉起被子蒙住了两个人的头,在黑暗里他把炸肉饼递到郭锐的嘴边,轻轻说:“阿锐,我要你吃这个,你一共只买了五个炸肉饼,小文吃了一个,现在还有四个,你一个都没有吃!你怕我晚上会饿,就把所有的炸肉饼都给我了;阿锐,你自己为什么不吃啊?”
郭锐剧烈地呼吸着,他感受着姚乐宇的体温,他的气息;这曾经熟悉的在他梦中腐蚀他无数次的感觉现再一次把他包围起来,他受宠若惊,心慌意乱。他心里想着竟然不自觉地就说了出来:“小毛,只要你吃饱了,我就不会觉得饿了;我就比吃什么都饱。”
姚乐宇不知道有没有体会出郭锐话中的含义,可是他却抱住了郭锐,他喃喃地说:“阿锐啊,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的心那么好呢?”
郭锐勇敢地转过身来,他终于做出了他一直想做的事,他张开臂膀把姚乐宇揽进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胸膛去温暖这个无知的小孩。贪婪地呼吸着姚乐宇身上的味道,在心里对自己说:“你是我的,小毛你是我的,我谁都不给,你就是我的……”
“阿锐,你怀里真暖和,你要是我的亲哥哥就好了,你天天这么抱着我,我不知道会有多高兴。阿锐,我现在知道了,谁对我最好。”姚乐宇说出他现在感觉中最真心的话。
郭锐沉醉地闭上了眼睛,他抱着怀里的人,梦中的人,一颗满足的眼泪滑落他干冷的脸庞,滴在临近春天的夜晚两个人亲密的被窝中,因此在他的心上凿出一个洞,流淌出源源不绝的信念与决心,他对自己说,只要小毛能快乐,他是怎么样都可以的,他什么都是无所谓的。
因为他知道,这就是爱一个人的感觉。他只要这份感觉就满足了,至于他能不能被爱,他还要走一步看一步。
49
杨立功在夜里下了火车,顶着寒风回到了学校。他希望回到自己的小公寓里去,又害怕回去。他买了很多张仲文喜欢的吃的玩的,甚至在火车站的书报亭里见到了新出的《电子游戏软件》的杂志还买上了一本;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家,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屋子里是想象中的那样的狼籍,果不其然地上到处是烟头,吃剩下的饼干渣子撒在桌子上,衣服堆了一地。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喊一声,而是悄悄地走进卧室,想认真地看一下张仲文流着口水睡觉的姿态。可是推开门,乱七八糟没有叠的被子里却没有人。
通宵录像!!通宵黄色录像!!
这就是杨立功脑海里解释张仲文不在家的唯一可能。
杨立功累了,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倦,他心里面对现实的矛盾与压力让他无法考虑太多事情。他深深长长地吐了口气,掏出一只烟来,点燃,躺下。他像一个吸毒者一样,凄凉地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一片昏暗中他想着几天来他和乔笑梅在北京游玩的情景,二人之间多年来有意无意累积的情感在话语言谈中渐渐显露,他知道笑梅对自己的一番心意,也知道笑梅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而且家里人已经对都老大不小的杨立功和乔笑梅挑明了话,只要他们开口,那么婚事就可以马上操办起来。那天晚上家里人当面征询过他和笑梅的态度,可是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沉默在家里人眼里当然是默认的表示。杨立功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拒绝笑梅,也没有理由抗拒这门婚事;可是,他到底爱不爱笑梅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笑梅对他好,他喜欢和笑梅在一起,他和笑梅将来的婚姻与家庭,都将是美满的。
可是有一种叫良心的东西在对他说:“那小文怎么办?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将来又会是一种什么关系?我和小文之间……是爱吗?是爱情吗?是可以永远持续下去的吗?”
杨立功不是一个爱讨论研究人生问题的人,他在害怕,在犹豫,在盼望,也在等待。
他害怕的是他与小文之间那种甜蜜窃喜的感情被时间和未来所改变。
他犹豫的是他要用怎样的方式来面对一个注定的现实和一个他眷恋的人。
他盼望世界会出现一个奇迹来两全其美。
他等待,命运最后的裁决。
张仲文早上起来看大家都去上课,他也不好意思继续在床上赖着,打着哈欠浑浑噩噩地也跟着人梦游到班级里。还没上课呢,那个辅导员就掐着腰舒展着兰花指,扮相妩媚风姿绰约地出现在门口,他系了一条鲜红的真丝领带,穿了一套深绿色的西装,要不是他人长得慈眉善目,真叫人以为是一条吐着舌头的大鳄鱼被倒挂在了门上。他见人来得差不多,就轻轻嗓子,用当家花旦特有的唱腔说道:“各位同学请注意,有件事情要和大家商量一下;我们年级这学期开设的语法课程经系里研究决定,换讲一套新教材,大家请准备三十元钱来买新书,今天下午由班长收齐交到系里。”
“什么?又收钱?”大家一听都皱起了眉头。向来敢说敢做的于霞气红了脸:“书费不是在来报到的时候都交齐了吗?
辅导员面不改色地说:“我来解释一下,开学的时候订的书由于内容设计不合理,而且有些过时,所以我们换了新书,这学期的语法课不用以前订的教材了。”
“那以前买的书怎么办?”于霞追问。
“大家自己留着做参考吧。”辅导员心平气和。
“那当初订书的时候怎么没考虑好,现在又要收钱……今天二十明天三十的,谁受得了啊?”不知道是谁在下面小声地说。
“总之大家要严肃对待这件事情,语法是基础课程,是语言学习中关键重要的一环。请大家不要为了那几十块钱,而耽误了自己的学习。其实买还是不买大家可以自愿,不过我强调一下,期末考试的时候很多内容都在这本书上……郭锐,这件事由你负责,你要合理调节一下吧!”辅导员说完甩了一下袖子,带着冷艳的笑容隐没在门口。他一走,班级里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郭锐站起来叹口气,喊道:“谁要买到我这里老交钱报名吧。”
结果班级里大多数人还是掏腰包买了新书。罗飞鸿交了钱之后幸灾乐祸地对一旁的张仲文说:“这个傻子,他这不是找挨骂吗?领导的意思明摆着就是让大家都买新书,他非要自愿报名。你想想,那本新语法书是咱们系书记呕心沥血两个月的新作,好不容易印了出来。咱们学生连这点眼力都没有,不给老书记面子,以后谁还有好日子过?”
郭锐收完了钱,跑去了办公室,果然好久才回来,脸色十分难看。来上课的老书记一节课都在旁敲侧击,说别的班级里班长办事效率和工作态度如何之好,别的班级都统一买了新书,惟独某些班级里的某些人自以为是,觉得自己了不起非要和大家不一样。张仲文用钦佩的目光盯着罗飞鸿说:“小罗,你才是真正的大仙,我服你了!”
罗飞鸿不在意地笑笑说:“小文,我只是凡夫俗子,这点门道哪里能放在你的眼里?”
“我?哼,我是大白痴一个,我哪里像你,懂得那么多有用的事情呢?”张仲文对罗飞鸿报以会意的笑。
张仲文中午的时候顺路回了一趟公寓,发现阳台上有新洗的衣服在晾。他叹息一声摸上了楼,推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杨立功在床上午睡,吃了一半的饭搁在桌子上,还没有凉。
张仲文没有说话,无声地站在睡熟了的哥哥面前,仔细观察着他哥的脸。
屋子里的一排香草吐出温和的气息,远出窗外传来拉小提琴的声音。张仲文听着听着就推开了窗子,在冷空气中对着有小提琴声音传来的地方大喊一声:“你们家弹棉花多少钱一斤啊!”
对面出来一个长发女孩子,手里还拿着一把琴不无羞涩地说:“你神精病啊,你家才弹棉花呢!”
“哦,那你家就是在装修了,怎么修了几个月了还没修好啊?”张仲文愁眉苦脸地问。
“呸,找挨骂啊你!”那女孩子把手里的小提琴一摇,变做狼牙棒使唤。
“行了,你别闹了。”杨立功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抓住小文的肩膀,可是那对面的女孩冲着张仲文喊了一句:“变态!”
这个词刺进他的耳朵,他一抖,松开了手。
张仲文转头,眯着眼睛说:“哥,你有心事。”
杨立功抬起手,捧住小文的脸,话在嘴边无法开口。张仲文却低头道:“哥,不想说,就别说了。
“小文,你想我吗?”杨立功很少这么问,因为他觉得这样很肉麻。
“我想你干什么啊?”张仲文的语气里似乎很厌烦。
“哦。”杨立功应了一声,拉上了窗帘。
“张仲文你过来。”杨立功勾勾手指示意张仲文来他身边,张仲文看杨立功那样子就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很少脸红的他脸上也多了一片酒醉的神采,他嘟囔了一句:“你干什么啊?大白天的!”
“让我看看你。”杨立功很郑重其事地说。
“哦,你想看几级的啊?十八岁以上的还是需要家长陪同的啊?”张仲文嘿嘿地说。
杨立功无奈地摇摇头,对自己说:“小文啊,难道你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吗?”他满怀愧疚地走到张仲文面前,一把抱住了他。被拥抱的张仲文这次却感觉到了一丝冰冷,这次的拥抱和以前不一样,有些陌生,有些沉重。
“小文,我们以后怎么办?”杨立功问。
“以后?什么以后?”张仲文说。
“我们的将来,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的啊!”
“我们怎么样了?我们没怎么样啊。”张仲文淡淡地回答着。
“小文,我在坐火车的时候想过了,我们不能在这样……我们不应该,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的啊。”
张仲文想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突然抱住杨立功的脸,想去吻他。杨立功迟疑了一下,扭过头去,张仲文笑着还要去吻他,可是杨立功左躲右躲就是不让,张仲文急了,死抱住他要去贴他的嘴唇,杨立功挣扎了半天一把推开他。张仲文没有防备,一下子被推倒,坐在地上。他的笑容凝固了,他望着杨立功,直视着这个曾经给他最激烈最温暖的吻的人,瞪大了眼睛发呆。
杨立功看着坐在地上的张仲文,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张仲文不笑了,他就那样坐在地上严肃地问杨立功:“哥,你爱我吗?”
“我,我不知道。”
“哦,你不知道……原来你不知道。”张仲文拍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好啊,很好,你不知道就算了。”张仲文摸出口袋里的烟。杨立功想去制止他,可是却丧失了勇气,任凭张仲文在他面前开始喷云吐雾。
“小文,你别乱想,也别钻牛角尖。我这么想也是为你好。”杨立功的话带着几分颤抖。
“哼……“张仲文对着诚惶诚恐的杨立功冷笑一声说:“现在你说话真有分寸,你在床上的时候怎么就没这么有出息呢?”
“啪!”杨立功挥手就是一个大巴掌,打在张仲文右脸上。他一生气手下没有留情,一个大红印子赫然出现在张仲文的脸上。张仲文被打愣了,可是很快回过神来,他没有愤怒,也没有哭,把左脸扬到杨立功面前指了指说:“还有这里。”
“张仲文,你无理取闹!”杨立功狠狠地说。
“对啊,我是无理取闹;因为我不要脸。我就是一个不要脸的人,是我当初给你下药勾引你上床的,我是个变态,天生就是。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这么和我玩没有意思了啊?哥,没关系的,你放心去和笑梅姐结婚好了,我反正也和你玩够了,三跳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满大街都是。我不会再缠着你的。我说话算数的。”
“啪!”
张仲文的两个脸庞现在取得了平衡,都是一样的红肿了。
“杨立功,我在这个世界上不怕任何人。不过我现在随便你打随便你骂,因为我爱你。你可以不懂得我的爱也不需要明白我为什么爱你,不过,我要你知道,我要是不爱你,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不要以为我好欺负。”张仲文心平气和地说。
“小文……”杨立功痛苦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我要去上课了。再见。”张仲文转身想走。可是杨立功抓住了他,一只手勒住了他的脖子,杨立功知道自己又失去理智了,一分钟前他还想和小文把话说清楚,一分钟后他看着小文赤红的脸却压抑不了内心的冲动。在他心里堆积如山的苦恼和烦忧倒塌了,什么才可以暂时麻醉他让他放松解脱呢?
性。
男人欺骗自己的法宝。
张仲文当然明白杨立功的想法和心态。他也想。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事实和命运的鬼门关,他这名大仙处于现在只想让自己得过且过,不去想自己和杨立功的明天。那么只有肉体暂时的欢愉才可以让他在矛盾与恐惧面前稍做喘息。
两个人在制造快感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想了。
这种事对张仲文来说,和吸烟,打游戏机是一样的。都是麻醉自己的方式。
可是这一次和以前不同,杨立功就是没有让张仲文吻他。几番挣扎和抗争之后张仲文放弃了,他任凭杨立功在自己身上做任何事,因为他知道杨立功现在需要的是性,说难听一点,需要的是发泄。不过既然他爱他的哥哥,那么在他的哥哥难过痛苦需要发泄的时候又怎能推脱呢?
男人在两种情况下会很疯狂,一种是压抑的时候,一种是兴奋的时候。杨立功心理压抑肉体兴奋的结果就是特别的疯狂和特别的粗暴。张仲文感觉到很痛苦,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直到最后杨立功平静下来,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他才开口:“哥,你别担心。我刚才是在气你呢。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有办法的,我会听你的话。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真的,你相信我好了,小文办事,向来可靠。”
杨立功精疲力竭,他喃喃地说:“小文,对不起;小文,对不起……”
“没关系,我怎么样都没关系。只要你高兴就好,我没关系的。”张仲文望着天花板,诚实可靠地说着,可是眼泪却再也管不住了,一句没关系陪着一滴眼泪,从他的身体和他的灵魂自觉不自觉地流出来。
“没关系的,我怎么样都没关系的……”
他们再没有吵过架,一辈子都再没有。
他们俩之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生活还在继续。

50
那一部人类电影史上最伟大经典爱情灾难巨片,随着My Heart Will Go On的歌声,让盗版VCD的生意好得不得了,电影院还没有上映,可是大小录像厅里却已经大造声势贴出骇人听闻的宣传语来招揽生意了。说了都让人不相信,这片子张仲文到后来他21岁的时候一共看了8遍,不是他喜欢,而是他总是被撞上不得不看。
春暖花开后,晚自习就没什么人上了。曲娟很主动地约张仲文去看Titanic,两个人在校园里很自在地走着,看春去春又回,那校园里的茵茵绿草上又是一片风光明媚,只是人间几家欢乐几家愁,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青春得意,有心思去欣赏这一幕幕烟花烂漫。罗飞鸿竞选学生会宣传部长失败,竟然落在了一个新生女孩子的手下做事,自觉颜面无存,前途无望;再加上他在新一轮党员积极分子考核中又被排除在外,雪上加霜之后,一心想在仕途上大展拳脚的罗飞鸿倍觉人生困顿,怀才不遇;他想着自己在学生会和班级里的苦心经营,奔波劳碌,到头来竟一无所获,难免心灰意冷,垂头丧气地园子里散步,看见张仲文和曲娟神情暧昧地走着,他不禁尴尬。没想张仲文见他竟然弹指一笑说:“小罗,你的天赐良缘要来了,好好把握。”说完屁颠屁颠地追着曲娟跑了。
罗飞鸿以为张仲文在调侃他,没在意。他沿着小路慢慢享受孤独地走着。看一片含羞打蕾的丁香花林旁经过,只见那殷殷浅红压绿枝,万花深处隐隐白。罗飞鸿脑海中有一个身影突然显现,那白衣的女孩去年曾经许诺说在满园的丁香花开的时候再次回来。那清纯娇媚的音容笑貌让罗飞鸿心中一片激动,他无意地举目四望,好像那人就会在他不经意间出现,给他暗淡的人生里带来一丝亮色和一缕清香。
天渐渐要黑了,晚霞低垂压在远方灯火辉煌的天边。曲娟走得不快,她在听张仲文哼着跑调的歌。突然张仲文站在路边说:“你不要走!”
“什么?”曲娟在路灯下一回头。
“听……”张仲文竖起耳朵,一根手指立在嘴上做不要出声的手势。
曲娟眨着眼睛问:“怎么了?听什么?”
“花开了,花开的声音。”张仲文神神秘秘地闭上了眼睛。
曲娟迷惘地问:“花开的声音,花开也是有声音的吗?”
“是啊,你听,她在笑……”张仲文还是闭着眼睛,好象在空气中用捕捉着什么。
曲娟在云破月来中,忽然闻到久违的香气,路灯照射下朦胧的花枝上星星浮出海面般在一眨眼映现出粉红细嫩的花瓣来,丝丝片片,点点簇簇,缤纷烂漫中那丁香花把积攒了一秋一冬的芬芳与鲜艳尽数吐纳与天地之间。顷刻中这花园就是新旧两重天,曲娟看得呆了,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张仲文却拉她回到了现实里。他呼吸着花香叫了一声:“再不走,泰坦尼克就要沉了。”
曲娟心跳得厉害,她也跑起来,追着张仲文的脚步踩着花香,向前奔去。
张仲文对广大女同学Titanic这部电影狂对热的理解就是,她们以电影里的冰海沉船为背景,身边的男伴或想象中的男伴为工具,以流泪和感慨的方式一边显示自己感情细腻,一边对利昂那多*迪卡普利奥进行意淫。不过他也很佩服那群老大不小的校园女青年了,她们挤在乌烟瘴气的录像厅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多不容易啊,他更佩服电影里那个娃娃脸的小男孩虽然怎么看都不象是会画画的人,可还是没费三言两语就把那个丰满的欧洲妇女给哄得心甘情愿地脱得溜光倒在沙发上给他看。他后悔当初没好好学画画,不然的话,就凭他三寸不烂之舌,可以打着艺术的旗帜大摇大摆地画多少帅哥啊……他不是没想过在杨立功睡着的时候用照相机排点裸照留着过干瘾用,可是问题是,他拍了,要怎么洗印?胡思乱想中他睡了五觉,也算是创下了他在一部电影中睡觉次数的记录(这个记录保持到多年以后他看同样是巨片《珍珠港》才被打破)。不过这次来看录像让他感兴趣的是他看见两个大男人也挤在前面看得津津有味,那就是吃起爆米花来不停的姚乐宇和抽烟抽得把前排的女生熏得泪流满面的郭锐,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是姚乐宇和郭锐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可圈可点的友谊更是一堆烂帐。姚乐宇和庄薇薇被炒作了大半个学期的恋爱结束后,振奋的却是郭锐。姚乐宇受了一次打击后,更离不开他的保护伞;两个人形影不离的程度较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郭锐脸上的欣喜是显而易见的,而姚乐宇,虽然已经学会了喝酒学会了打牌被列为党员积极分子,可是却更加依赖郭锐。
张仲文早就发现他那个生活以谈恋爱为主的同学蔡丽艳又挎着一个新钓上的帅哥坐在前排了,还不时地回头朝他和曲娟这里回头鬼鬼祟祟地笑。突然间张仲文觉得曲娟的手好象是不经意触到了自己,就在这个时候,蔡丽艳掏出一只加长的女士香烟来点燃,娴熟地吐了一口,张仲文嗅到空气中一股甜香幽幽绵绵传播开来。
“我早就知道是你这个小妖精捣鬼。”张仲文心里说着,手却一把扣住曲娟的脉门,曲娟不明白张仲文为什么要这么做,脸红心跳却不敢动弹。蔡丽艳得意地望着身旁高大英俊的帅哥,就见他在烟雾中目光迷离,春光渐露。原本对蔡丽艳爱搭不理的表情竟然痴呆起来,意乱情迷地看着她。张仲文回头对曲娟说:“没想到你们宿舍的菜花大姐还是个巫婆呢。”
曲娟的手被张仲文抓住,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她不敢看张仲文的目光,咬住嘴唇紧紧低着头。
“她想害死我们全院的人啊,她的三尸摄魂香虽然药性不大,可是这种东西一但与花香混和,那么所有花香的地方就都会产生那种迷魂诱惑的效果。她光顾自己开心了,这下可好了,今天晚上丁香花盛开,各处的录像厅又在放这么煽情的电影……天意,天意,各位同学请多保重身体吧。”张仲文在心里苦叫。
所谓三尸摄魂香,是古代宫廷女子为了征求君王宠幸而由印度求得并研制发展多年的一种香料,它与其它的春药和迷药不同之处在于,它在燃烧时散发一种有传导作用的香气,可以在人与人在有身体肌肤接触的时候把情欲与爱恋传输到自己喜欢的人身上,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并为自己而摆布。单纯善良的曲娟不知道听蔡丽艳怂恿了什么,鼓起勇气来拉他的手就是这个原因。
不过蔡丽艳始料未及的是,她不知道张仲文是玩这种游戏的祖宗,也不知道空气中的花香是药引可以扩散她的计策,更不知道,有的时候男人与男人也是会手拉手的。
郭锐为自己的小聪明而得意,他虽然对爱情电影没有什么大的兴趣,可是可以和姚乐宇紧紧地靠在一起呆上几个小时对他来说真的是很快乐的事情。姚乐宇看了关于Titanic的新闻和宣传之后就非要看看这美国巨片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又不想自己来看,于是就拉上了在看书的郭锐。郭锐嘴上说没什么意思可是还是很顺利地跟着他来了,还带了两个大红桔子,在看的时候剥了皮递给姚乐宇吃。
可是姚乐宇晕船,他晕船的程度倒真是厉害,他自己不在船上看见电影里面的船摇摇晃晃的他自己也头晕。没有办法,他只有靠在郭锐的肩膀上,好在这录像厅里实在是太挤了,片子实在是太吸引人了,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男生靠得那么近是否古怪。郭锐在姚乐宇全神贯注地看片子的时候假装无意地握住了他的手,半天过去姚乐宇并没有挣脱,也不知道是因为故事情节还是因为心理紧张也没有松开郭锐的手。郭锐心里暖洋洋的,他把自己的手心贴在姚乐宇的手心上,紧紧地而又不乏温柔;他记得张仲文说过,手心是人心的另一个门户,是可以传递人心事的地方。他眼里早就没有那录像里叽叽歪歪死去活来的电影了,他努力地在自己心里想着,希望可以通过手心把自己的感情告诉姚乐宇,小毛我是多么的在意你,我是多么希望你可以明白我的心意。他迷信而又执著地希望着这手臂与心脏之间电路可以把他们两个人贯通,他的小毛就可以理解自己的心,接纳他,用那种叫做爱的能量来接纳他。虽然他觉得Jack与Rose的爱情,整个一条大船上的人的死活不干他屁事;不过他却希望那Titanic永远都不要沉,因为船沉了电影就演完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再这样大胆放心忘情地握着他的小毛的手。
蔡丽艳大口大口地抽着烟,旁边的帅哥已经在流口水了。
曲娟不知道张仲文为什么要抓住自己的手脖不放,她觉得自己的秘密似乎已经被看穿,她有些无地自容。不过张仲文没有说话,还在瞪着眼睛很严肃地看电影;他的手虽然没有放开,可以曲娟明显地感觉到,他不是在用爱意在抓着自己的手,而是在控制自己的意识不让她有自己的念头。这种感觉让她有些屈辱,不过,她还是没有勇气让他放开自己。
电影里巨大的冰山撞击着豪华的客轮,屏幕上天摇地动。
黑暗中拥挤的录像厅里充满男男女女,不留心蠢蠢欲动。
因缘该来则来该走则走原本无须理由,爱别离纹丝不动。
录像厅里是暗流汹涌,录像厅外却是风情万种。罗飞鸿闲逛在花丛中,不知不觉间看到丁香花丛中一片洁白的花蕾,隐隐约约中听见有一个温和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叮咛般说道:“罗飞鸿,来这里……”他心中一动,拨开树丛花枝,来到那白色丁香花前。那花枝有如认识他一般,竟然伸到他脸孔前,吐出阵阵奇香。罗飞鸿情不自禁地抚摸着花枝,更觉香气入脑,一股芬芳流入四肢百骸,他渐渐意识模糊,昏昏欲睡。那丁香花树心领神会般地把自己的枝叶围拢起来,靠近树丛的路灯也骤然变暗。几片花瓣落下,罗飞鸿喝醉酒般栽在地上,花海中枝叶交合光影变幻,把他隐蔽在一片香雾中。
罗飞鸿只觉得自己还在树从中站立着,不过眼前好像凭空出现一条小路。他以前从没见过花园里还有这一条路,心下好奇,沿着小径走了几步,没想到花丛矮树中竟然出现一道小门,上面缠绕了各色的牵牛花和藤蔓。他举手一推,那门应声而开,他低头走进门内,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一定神发现里面竟然是豁然开朗别有洞天。水磨石地面的小天井里竟然是间四合院,透过一扇透明的玄关,可以看见屋里窗明几净,种种他说不上名字的花卉和摆设别致地装满了屋子。还没等他开口询问,身后脚步翩翩,人未至而笑先迎。
“罗飞鸿,你还记得我么?”
罗飞鸿一听这朝思暮想的声音顿时心里如打麻将被别人点了炮一样兴奋起来,他怎会不记得呢?他一转身说:“丁宁吗?”
丁宁要比一年前大方了许多,还是一身得体的白色衣裙,披肩秀发。她露出久别重逢别有深意的笑对罗飞鸿说:“你好像要比以前有心事了。这一年多你是不是很累啊?”
她这一句话说得罗飞鸿感慨万千,气血翻涌。罗飞鸿交往的女生不算少,可是从无一人对他说话这样单刀直入正中下怀,况且这神秘女孩的语气和姿态对他总是十分亲近,更让他心里痒痒,恨不得马上可以把她揽到怀里一亲芳泽。不过罗飞鸿喜欢扮君子,他强打精神端庄地说:“丁宁,你怎么会在这里?”
丁宁把玩着手指上的一枚古钱说:“进来再说吧……”说罢挑开竹帘让罗飞鸿进到屋子内。
罗飞鸿从丁宁面前走过,心慌意乱间不知道花香如梦,还是梦如花香,只知道自己此时此刻,一定是走进了一场美梦里。
51
Titanic终于放完了,人群散尽,浪漫的战场只剩下一地的瓜子皮果核烟头还有擦了眼泪鼻涕的纸巾。张仲文只对曲娟说了一句:“走吧。”就松开了她的手。两个人来到男女宿舍的分岔路口,张仲文说:“曲娟,你等等。”
一直不敢说话的曲娟机械地停了下来,就听张仲文说:“曲娟,你看这个。”曲娟一抬头看见他手里多了一个易拉罐,是一听没有喝的可乐。张仲文说:“你看,可乐罐是可以装东西的;可是这个可乐罐却是装不了东西的。原因很明显,因为这个罐子是满的,不能再装别的东西了……而且它的拉口没有打开,我也不想打开它,所以我不可能再用它来装别的东西了,我知道我这么说很麻烦,可是,我希望你能明白。”
曲娟委屈地听着,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倒退走着,然后耸耸肩膀说:“张仲文,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想把它的拉口打开?”
“为什么?”张仲文笑笑,“因为,可乐罐会痛。”
曲娟听了之后脸上浮现出无奈,她说:“你知道可乐罐会痛,可是你知不知道还有别的东西也会痛?你拿着你的宝贝可乐好了,我走了,再见!”说罢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调皮地对张仲文做了个鬼脸,扭头跑掉了。
郭锐和姚乐宇看完了录像,回到宿舍。可是没曾想在男生宿舍的门口看见一个扎了蝴蝶结的女孩子手里拿了一个大盒子站在路灯光下。那女孩见到姚乐宇,很腼腆地走上前来:羞答答地说:“姚乐宇,我有话对你说。”
姚乐宇看了看身旁的郭锐,郭锐慌忙回过头。他想了一下对女孩子说:“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女孩子皱了一下眉头,可是还是很客气地说:“姚乐宇,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那样对你说话,我,我是来向你赔礼道歉的,我希望我们还是过去那样的好朋友。”她说完把手里的大盒子举到姚乐宇面前:“我知道你喜欢小叮当,这是我爸爸从日本带回来的小叮当陶瓷储蓄罐,你收下好么?”
姚乐宇很振奋,不过出于男孩要面子的心理,他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激动。他接过那纸盒,诚恳地潇洒地笑了笑,点头说:“好啊,谢谢你。”
庄薇薇看他收下,很兴奋地又说:“既然你不生我的气了,那么我们明天去看电影吧,我爸爸单位里内部放映美国大片Titanic,特棒!特感人!你明天有空吧?”
一见庄薇薇如此热情,姚乐宇有些找不着北。他一口答应:“好啊,我也想看!”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上完课我再找你!”庄薇薇甜美地一笑,和郭锐打了个招呼,急匆匆地走掉了。郭锐在一旁听得仔细,他心潮澎湃,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充满了花香的空气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姚乐宇高兴地一拍他的肩膀说:“走啊!还愣着干什么?”
郭锐看着神采飞扬的姚乐宇,突然一种冲动涌上来,他眯着眼睛下了决心说:“小毛,你跟我来,我也有话对你说!”
姚乐宇着急回去拆开纸盒里的包装看看那可爱的陶瓷小叮当是什么模样,他不耐烦地说:“阿锐,天太晚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
“不行!”郭锐的眼睛红红的,恶狠狠地说。拉起姚乐宇三步并做两步拐到宿舍楼后面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借着上面斜射的一丝亮光郭锐把姚乐宇推在墙角里,两只胳膊夹住他的头,手放在了墙壁上,把姚乐宇整个置于他的怀抱下。姚乐宇发现了郭锐的异常,他惊恐地看着面色青紫标签狰狞的郭锐说:“阿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郭锐把脸靠得离姚乐宇很近,花香中他又闻到了姚乐宇身上的汗味,这种味道要他血液沸腾,全身浮躁,他一字一句地对姚乐宇说:“我不许你明天和她去看电影!”
“为什么呀?“姚乐宇以为郭锐在和他开玩笑,天真地在脸上绽开他可爱的酒窝。
“因为你是我的!”郭锐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他炽热的嘴唇捕捉到了姚乐宇的光滑的嘴唇。这一刻他在脑海中幻想了很久了,实战的时候果真没有失手。
姚乐宇万万没有想到郭锐会来吻他,那纸盒子垂直地跌落在草地上。他雕像一般僵硬在郭锐的怀抱里,一双惊讶的大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郭锐吻到了姚乐宇后,野蛮地从他身后的衬衣里身进手去抚摸他的皮肤,最后他用牙咬撕开了姚乐宇的衣领,贪婪地去吻他的脖子和胸口。
姚乐宇回过神来的时候还想抗拒,可是在把诡异花香和郭锐执拗的攻势中,他渐渐顺从下来,想要挣扎的胳膊也抱住了郭锐的后背。他一无所知而又忐忑不安地迎合着郭锐的热情,那掉在地上的纸盒被郭锐一脚踢出好远,散落出破碎的蓝色的机器猫小叮当残片。
“小毛,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啊,我受不了,我再也不要你和别人在一起了。小毛,你爱我吗?”郭锐翻来覆去地在姚乐宇耳边说着。
姚乐宇的眼神里带着迷惘与惊恐,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会说了。

注解:各恙 东北方言中的一个动词,意思是讨厌,不喜欢的意思
末几 这个词一般是形容词,指一个人无聊没事找事,或者说把同样一件事一句话翻来覆去,非常惹人厌烦的样子。也可以做动词使用。



文章回贴
回贴人: yun 时间: 2004-08-24 20:17:16
妈呀~~~~~~~~
回贴人: nekovv 时间: 2005-01-28 01:29:24
好看死了
回贴人: xyau 时间: 2008-10-10 13:11:34
每,年,都,有?
蔡大姐是老妖了?
大功你就真舍得让小文一力承担么?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20:40:06 | 显示全部楼层
 
小文正传(中篇第八章)流尘记

作者:涂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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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流尘记 The tales of dust
尘归尘,土归土。
天恩无道,黄泉有路
52
罗飞鸿跟着丁宁来到屋子里面,他一抬头,竟然见到屋子正中央的墙壁上挂了一把檀色的松木小提琴,这一来心下尴尬的罗飞鸿真如同猪八戒见了九齿钉耙一般,见到自己吃饭的家伙他自然心中窃喜,表面不露声色但肚子里却打翻了蜜罐罐,暗叫真是天助我也,此时不博美人一笑更待何时?丁宁见他眉飞色舞,一句话就点破他的心眼儿,说道:“罗飞鸿,去年听你讲你懂得音乐,善于拉小提琴,我今年特意从家里带来一把,想见识一下你的技术。你现在可不要告诉我你那时候是吹牛的。”
罗飞鸿不好意思地一挠头,很谦虚谨慎地说:“我倒是真怕你笑话我,我很久没练了,早就生疏了……就怕拉出来的曲都子不成调,糟蹋了你的琴。”
丁宁一双秋水班深邃的眼睛紧紧盯住他说:“你少啰唆,你到底愿不愿意为我拉一首曲子呢?”罗飞鸿被他的目光罩住,喜不自胜,心想别说是一首曲子了,就是一百首一千首我也愿意拉给你听;可是我只会拉一首曲子啊。罗飞鸿学了多年小提琴不假,可是他除了几首练习曲之外唯一能完整体面地拉下来的曲子就是那首《梁祝》。他上大学之后除了那一次圣诞节文艺演出之外几乎再没有参加过任何表演就是这个原因,因为他不能总表演一个节目啊!他自己倒是不嫌烦,可是听众们的口味总是在变化的;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排练一个新曲子,无奈那是需要时间精力的,罗飞鸿要在学生会里做很多意义重大的事情例如抬宣传板发电影票收集广播稿给老师家里送大米什么的,哪里有空闲来搞艺术?不过他知道丁宁没有听过他拉的《梁祝》,而且他很有自信用他的艺术气质来征服捕获丁宁的心,他自己心里也明白,他这辈子就指这首曲子活着了。
罗飞鸿没等丁宁示意,自己走上前去摘下那墙上的提琴,侧脸向默视他的丁宁微微一笑,顿时屋子里香风四起,月满窗棱;就在丁宁心意飘忽之间那悠悠扬扬如泣如诉的琴声荡涤了花香,随着罗飞鸿深情款款的目光流溢在房间内;丁宁听着听着,屏住了呼吸,闭上了眼睛,朱颜玉貌在音乐中渐渐迷醉;可是她始终不忘记把手中的红绳系住的铜钱扣在手上。罗飞鸿拉得更加起兴,他觉得自己的艺术人生第一次达到高潮。两个人在音乐与花香中目光相迎,意乱情迷,良久无语。罗飞鸿原本就是个白面书生风流儒雅,再加上乐声造势月色袭人,丁宁看着看着他不禁发呆,提琴好像真的演奏出一只只彩蝶,在晚春初夏的空灵夜色中在人的身旁乱飞……丁宁顾失神,哪里见到手中铜钱上的红绳已经冒烟,呼呼地燃烧起来,那灼热的火焰是来自人心里的热量促发的欲望之花,在混合了勾魂摄魄的香气中越来越娇艳,越来越妩媚。
53
破碎的月光下,潮湿的草地上。
郭锐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种香草混和汗的味道。
姚乐宇战战兢兢地体会着一种廉价烟草的味道。
黑暗的角落里赤裸裸的青春在证明与被证明,那造物主赋予的被诅咒的冲动破茧而出,张开巨大的而又是脆弱的翅膀遮盖理智与尊严,保护并制造一瞬间的快乐。他们两个人的记忆里各自感受到了什么别人无法知道,可是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共同的却只有那种粘稠的滚烫令他们俩都毛骨悚然的花香,血腥的带着死亡的召唤的花香,漫无边际,不可思议的花香。
张仲文在电视机前玩了一会儿游戏,点上一枝烟,漫步到窗前,远远望向校园里的丁香花丛,唉声叹气地扶着窗棱,再抬头见那云层中诡异的眼睛般的月亮,轻轻说了一句:“劫数……”
因为在他的床边的窗台上有一排七彩的丝线,其中红色的线已经焚烧起来,冒出艳丽的火花。与送给丁宁一样的一枚钱币,竟然渐渐熔化,上面的字迹模糊,流下大滴大滴的铜汁。仿佛在天地之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熔铁铄金,在粉身碎骨,在毁灭,也在创造。
杨立功推门进来,闻到古怪的味道,他皱眉头说:“小文,你又在烧什么东西吗?”
张仲文慌忙拉起窗帘盖住那些铜币与丝线,了无痕迹地说:“没有啊。”
杨立功站在张仲文面前,把手塞在上衣口袋里,局促不安地说:“小文,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张仲文看他尴尬,瞪了他一眼,苦笑道:“你认为你要对我说的事,现在还是秘密吗?”
“不是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杨立功惊慌失措地摇着手摆着头。
“你要作为互派留学生到德国去了,你不就想对我说这个吗?”张仲文一屁股坐在写字台上,不屑一顾地看向窗外。
杨立功见他坦然自若,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可是张仲文又说:“你到了国外,可不许你欺负笑梅姐啊,她语言不通,你要多帮她。”
杨立功刚想说那是当然,可是突然心里一沉,他红着脸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哥,你要走了,我要问你一件事,对我说实话好不好?”
张仲文猛然一回头,他用人类所不具有的暗蓝色的目光和散发恐怖感的眼神盯住了杨立功,吓了杨立功一大跳,杨立功只能点点头说好。
“哥,我问你,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人?”张仲文笑笑说。
“……”杨立功低下了头。
“你说啊。”
“你在我心里……是我的好弟弟,一个聪明的,体贴的好弟弟……”杨立功咬咬牙说。
“哦。我知道了。”张仲文满意地点头。
“小文,你不要多想啊,你知道我不会说话,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是……我……”杨立功还想补充些什么,可是张仲文似乎已经没有兴趣听了,他毫无表情地又坐到电视前,很乖很有理智地换了一张CD,拿起了游戏机的手柄。杨立功想讨好他,来到他身后想趁他玩游戏的时候和他再说几句话;可是当游戏画面出现的时候张仲文就没有再回答他一个字。杨立功只好沉默地看着那电视里的游戏。
一个蓝制服的警察手里拿着冲锋枪,楼梯走廊里到处是流着血的皮肉腐烂的行尸,张仲文眼皮都不抬目光呆滞,他微微一笑,电视里的警察就会开火,然后那些还在呻吟的尸体就炸开满天的血花痛苦地倒下。张仲文冷静地打光了子弹,换上了长管猎枪,他控制的警察很大胆地靠近那些怪物和尸体,尸体张开双臂来拥抱警察,张仲文眯起眼睛,警察就举起枪管,瞄准尸体的头部,只听“呯”的一声,还在行走的尸体的头就爆炸飞出去好远,剩下一个还在移动的身体跪到在警察面前。张仲文不停地寻找目标,尸体的脑袋不停地爆炸飞落……
杨立功绝望地看了一眼玩得聚精会神的张仲文,没再说话,进了厨房去做饭。
54
姚乐宇整理了自己的衣服,系上裤带,他还很激动,脸上红红的;他站起来的时候看着躲在树下面光着上半身低着头大口大口吸烟的郭锐,很平静地说:“阿锐,我们回去吧,夜里很凉,你这样会感冒的……”
郭锐抬起布满了血丝的双眼不相信地看着姚乐宇,理智和良心回归后的他张口结舌,把所有惊恐不安噎在了喉咙里。姚乐宇疲惫地看着他说:“阿锐,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郭锐突然很害怕。
“我明白你想的,阿锐,我知道你对我好。”
“小毛……?”
“我们都是大人了,我知道自己再做什么;阿锐,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把今天的事情看得很严重,你也不用担心。”姚乐宇说的倒是很坦然。
“小毛,到了今天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我很喜欢你,我,我很爱你……真的啊……”郭锐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有些晚,也有些尴尬,可是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机会和时候来让他这样直接坦白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阿锐,你不要再说了……”
“小毛,是真的,我……”
“你不要再说了!”姚乐宇突然大喊一声。
黑暗的墙角下一缕冰冷的月光照在姚乐宇脸上,他深深地呼吸,然后很开朗也很快乐地对郭锐说:“阿锐,你以后不要对我说这些话了……你是我的好兄弟,我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我会为你做任何事,满足你的……任何要求,可是,你以后不要再对我说这样的话了,好不好?”
郭锐半蹲半坐在草地上,用手遮住自己的脸。
“算了,阿锐,你开心点……我们回去吧!”姚乐宇来拉他的手。
郭锐用手擦了擦自己的脸,恢复了常态,冷漠地站起身来,淡淡地说:“好。”
长夜过后,上学的人群不禁指指点点,因为在学校花园里十几年来看起来一尘不染的白色丁香花。竟然在花树中央出现了一片殷红如血的花团。原本洁白的丁香花上竟然出现了红色的花朵,大家都在争论是传染病还是基因突变。早上的第一节课前辅导又来开会,开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宣布新的学生会领导名单,眼圈虽然发黑但却一脸不屑的罗飞鸿听见:“新一届学生会主席是我们班的赵宝琳同学”的时候竟然也惊讶地拉起了下巴,眼珠子差一点儿没从眼眶里蹦出来。学院里的普通老百姓们对学生会的政界风云变幻早就习以为常,谁当主席谁当部长对大家基本上没有大的影响,可是对于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才俊们来说就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了。罗飞鸿一听此信愤愤不平地低声说:“他奶奶的,这个肥婆真厉害,爬得比飞得还快,她不过是组织了几次文艺演出而已,怎么连部长都没有当就直接提了主席了?”
“小罗,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一旁的谭群斜着眼说。
“怎么?”罗飞鸿忙追问。
“赵宝琳的爸爸今年在市委里提了书记,她妈妈也做了教育局局长,他们家里的官运昌隆。整个市里都看得清楚……人家赵宝琳平时就积极向上,长袖善舞,咱们院系里的人没有理由放过这个顺水推舟的机会,小罗,在这方面,你还嫩点……”谭裙中肯地告诉他。
“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原来真人不露相。没想到这个肥婆背景这么强大。哼,算了,反正我现在也没有心思再在他们这帮人里面混了,谁上谁下,都不关我鸟事!”罗飞鸿想着想着,竟然不再烦恼,因为在他心目中,已经有了有更吸引他,更能调动他兴趣的事情了;所谓官场失意,情场得意,他罗飞鸿在心里大肆嗟叹着老天在冥冥之中原来早有安排。
辅导远宣布的第二个消息更令人难忘。他们这一班的准备接受考察的党员积极分子名单发生了变化,郭锐消失了,姚乐宇浮出水面。
很多人敏感地去观察郭锐的表情,大家发现不知道是郭锐演技好还是他失落得发呆,郭锐整个人看起来都和平时不太一样,他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辅导员宣布的消息,他一直都在失魂落魄若有所思地在考虑着什么,旁边的人和事物都引不起他的兴趣和注意。可是姚乐宇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幸运所刺激,高兴地一下就拉住了郭锐的手不停地说:“阿锐,阿锐,我有机会入党了!
郭锐回首盯住他的脸,一丝凄凉的笑闪现过他的脸庞,他拍了一下姚乐宇的头满意地说:我早就告诉过你,只要你努力就有机会的。”
姚乐宇贴进他的耳朵说:“阿锐,我中午请你吃饭吧!”
郭锐最见不得姚乐宇这一副单纯可爱的表情,尤其是他们两个有了肉体的接触之后,每当乐宇再用他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心里强烈的犯罪感就在撕扯他的良心。可是姚乐宇似乎真的没有把那天夜里的事情放在心上,郭锐感觉到姚乐宇把那天晚上的事看做是他对他的一种补偿,一种报答。
郭锐懊悔自己那天为什么会那样做,因为现在分不清那一夜过去之后,他是得到了他的小毛,还是失去他的小毛。
好在姚乐宇没有因此而疏远他,他只有继续在他的梦想中坚持和跋涉,他希望可以用自己的努力和实际行动来让他的小毛知道自己的爱,而且他还始终相信,他的小毛终于会有一天明白他的感情。“只要努力就有机会。”他在也在对自己说。
于是他认真而又开心地点点头说:“好呀,小毛。”
姚乐宇被政治进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拉着郭锐的胳膊兴高采烈地摇晃起来。背后的蔡丽艳看在眼里,偷偷地笑了起来。
55
春天,美丽的春天。
可以改变人心情的奇妙的春天。
所有秘密抽枝发芽的春天。
不知道为什么,宿舍里的人都变得越来越奇怪。罗飞鸿晚上基本是不回来住了,郭锐和姚乐宇还是那么亲密无间,孟涛开始看小说开始学着玩任天堂的掌上游戏机开始学着逃课,以前张仲文一个星期只回来玩几次,后来隔三差五地回来住,再后来几乎天天在寝室里住。现在人人都知道他哥要出国,可是只有张仲文对他哥漠不关心。他现在几乎是不逃课了,就连和班不点名的公共课他都去上,上课还举手回答问题,和老师大谈世界政治经济局势。
这一天张仲文仰在床上吃饱了没事做,正在幻想自己捡到一万块钱后怎么花。突然罗飞鸿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戏谑嘲弄的神色,一见张仲文马上笑脸相迎,神秘万分地靠上来,兴趣盎然地说:“小文啊,小文,独家内幕新闻啊……要不要听?”
张仲文正无聊地要死,看他那么热情洋溢,当然地头说:“什么新闻啊。”
“说了你可别害怕啊……很恐怖的……”罗飞鸿看起来面目狰狞。
“我靠,这个世界上还有我怕的事情吗?”张仲文不以为然地说。
“这个可不一样啊,绝对火辣劲爆,绝对骇人听闻,绝对让你想象不到……”
“啊?还有比你和你的丁家妹妹更火辣劲爆,骇人听闻,超乎想象的事情吗?”张仲文绝不放过任何可以调侃别人的机会。罗飞鸿脸色稍变,但马上陪笑道:“小文,我告诉你可是为了你好,你知道吗?我们宿舍里有变态的!!你以后要小心!”
“哦?还有比你更变态的人吗?”张仲文嘿嘿地笑着说。
“哎呀小文,你正经点啊……我告诉你,你以后少和郭锐姚乐宇那种人来往,他们倆不正常的!”罗飞鸿苦口婆心地说。
“你又知道什么了?他们俩怎么了?”张仲文皱起眉头。
“这世界上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小文啊,难道你平时不觉得他们俩在一起超乎寻常的亲密吗?而且姚乐宇总喜欢钻郭锐的被窝,郭锐对别人爱理不理的,可是对姚乐宇却是好得不得了,就算是同宿舍的兄弟,也没有他们俩那么热乎的吧?”罗飞鸿开始对张仲文分析人际关系。
“你说重点,他们俩到底怎么了?”张仲文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我可是听蔡丽艳说的,前些天晚上蔡丽艳和她的新凯子在宿舍附近的花园里轧马路,你猜他们两个人在咱们宿舍的墙角里看见什么了?说出来吓死活人的……”罗飞鸿好象忍着恶心,在张仲文耳边如此这般会声会色地说了起来。
“所以我早就觉得他们两个人不正常,没想到竟然这么变态……看不出来吧?平时看他们两个一道貌岸然,一个天真无邪的,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罗飞鸿感慨万分地对张仲文做总结。
“小罗你别可别乱讲,我看阿锐和小毛头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蔡丽艳讲话你也信,她自己深更半夜地跑到宿舍墙角里去干什么啊?”张仲文嘴上还在维护,可是他心里清楚罗飞鸿此言不虚。
“小文,我理解你的心情,怪只怪他们两个隐藏得太好;不过话又说回来,无风不起浪,今天上午上自习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在桌子下面郭锐拉着姚乐宇的手不放,蔡丽艳一发现马上悄悄地告诉她周围的女生,她们都低头看来着,果然是那样的,你要是不信就去问曲娟和孟涛,他们也都看见了。”罗飞鸿信誓旦旦地说。
张仲文差点儿没气昏过去,心想这个世界上哪来那么多的闲人啊,他微微一笑抓起罗飞鸿的手,用力搓了又搓捏了又捏,瞪大了眼睛故意发嗲说:“小罗,人家也拉你的手了,那我们之间是不是……”
罗飞鸿哭笑不得,他一把甩开张仲文,叹气道:“小文啊,看来你真是个小孩,一点都不知道这个社会有多么复杂,人心险恶啊!我告诉你是要你小心,不要让别人占了便宜。”罗飞鸿摆出一副大哥哥的嘴脸教育道。
张仲文最看不得别人对他颐指气使老气横秋的模样,他把笑脸一收,正色道:“罗飞鸿,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我们先不谈,我有句话要忠告你。”
“什么?”罗飞鸿突然见张仲文严肃起来,心里也不由得一愣。
“你那丁家妹妹对你一往情深,虽然谈不上要对你托付终身,但也是仁至义尽。她有她的难处,你要是爱惜她,就不要勉强为难她,这对你们二人都有好处。”
罗飞鸿刚要问他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就见郭锐和姚乐宇两个人高高兴兴地打了饭菜回来。罗飞鸿一见,马上冷笑一声,匆匆离去。
56
赵宝琳当上学生会主席没多久,就遇到了一个极大的挑战。
因为首届全校大学生艺术节紧锣密鼓地排上了她的工作日程,她的歌声虽然罕有人欣赏,可是怎么说她都是搞文艺出身的,在这次全校规模的且具有比赛性质的所谓艺术节中,她要是在自己的势力范围里找不出一个像样的有实力竞争名次的节目来,对她的工作成绩来说绝对是一次沉重的打击。毕竟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演不出《雷雨》的效果,当年的夫妻二人转演唱组合如今各有家业,配合起来也是貌合神离不尽人意。万般无奈之下她想起了罗飞鸿和他的小提琴。
“我不演!”罗飞鸿见到赵宝琳眼皮都没抬一下。
“为什么?”赵宝琳虽然营养过盛,但脾气并不过盛,她其实是一个很温柔很有礼貌的女孩子。
“要期末考试了。我没有时间。”罗飞鸿不想和她多废话。
“可是这次演出真的是很重要的,如果能取得名次,我想,咱们系一定不会亏待你的,而且,演出那天很多学校里和市里的重要领导都会来看……”
“演出什么时候?”罗飞鸿摘下了眼镜狠狠地擦着。
“7月1日啊,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我想,你要是好好练习,取得好的名次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想,你应该好好把握这此机会……咱们系好象对现在文艺部长的工作不是很满意。”赵宝琳说的都是实话。
“我考虑一下。”罗飞鸿再次戴上他的金丝眼镜,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
月上中天,花影迷离;丁宁坐在罗飞鸿的身旁含羞带笑地说着:“飞鸿,你今天怎么了?一来到我这里脸上就怪怪的,你心里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罗飞鸿和丁宁一个月来情深意笃,在这如梦似幻的小天地里过着销魂自在的日子。他每次一迈进丁香花的园子里,脑海里就忘记了所有烦恼和忧愁,从来没有想过丁宁来历不明,丁宁心思灵巧,善解人意,对他百般呵护,无取无求;这二人从不管外面四季变迁,喧嚣浮杂,只求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春梦绵绵温柔无尽。
“丁宁,我要参加一次文艺演出,在万人大礼堂里,在舞台中央。”罗飞鸿得意地说。
“好啊,我倒是想看看你在舞台上是什么样子的。”
“丁宁,我也要你去看,只有你在我面前,我才拉得出曲子来。我只拉给你一个人听。”
“是么?”丁宁抬起头盯着罗飞鸿看,罗飞鸿又爱又怜,抚摸着丁宁的长发轻柔地说:“丁宁啊,我要站在万人大礼堂的中央,看着你,拉我的曲子……”
丁宁心中一动,她问道:“什么时候呢?”
“七月一号那天……”
丁宁站起身来,遗憾地说:“飞鸿,不行啊,那个时候我要回家去了,我不能陪你的。”
罗飞鸿捧着她的脸颊,委屈地说:“为什么?我不要你回家,我要你留下来陪我。”
丁宁苦笑了一下,“飞鸿,我也想留下来陪你啊,可是我爸爸已经再催我了……我明年还会回来的。”
“明年,又是明年!你怎么那么听你爸爸的话啊,你一句话就把我支到明年去,丁宁我不让你走,你留在这里不好吗?”
“……“丁宁苦恼地低下了头。
“那算了,你不在,我参不参加演出也没有意思了,也好,我也落个清闲。”罗飞鸿很不高兴地一甩袖子。丁宁叹息一声,望着东风吹散满天的云朵,突然很坚定地问:“飞鸿,你真的想在那有灯光和舞台的地方为我一个人拉那一首曲子吗?”
罗飞鸿面对着丁宁,眼里无尽深情,他幽幽地说:“丁宁,这世上没有第二人再配得上我拉那首曲子听。”
丁宁踌躇了一会儿之后说:“那我想想办法。”
57
一场大雨过后,满院的花朵散落一地。那些粉红色的丁香花都随着夏雨谢尽了,只有一树顶着红色花蕊的白丁香还在树丛中微笑。
杨立功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收拾东西,他的签证和手续都已经办好了,他要到德国去进修三年,神通广大的乔家人为了更好地照顾他的生活和学习,把乔笑梅一起办了到那遥远的国度。乔家的厂子和德国的药品公司有合作项目,按乔月清的说法就是让笑梅去学人家的管理经验。其实对乔笑梅来说,她在德国的最大历史使命却并非是学习和工作,她只想陪在杨立功身边,因为她的额头上刻上了和杨立功有关的三个字,那就是:未婚妻。
因为要离开了,要做的事情真的是很多,杨立功几乎都要忙昏了头。
他和张仲文也好久没有说过话了。他知道小文在躲着自己,其实就算是小文在他身旁,他也没有勇气和词汇来和张仲文交谈。
他买了一大包巧克力味的小熊饼干,放在张仲文很容易发现的地方。
他留在这间公寓里的最后一夜,张仲文没有回来。
第二天一早他就要出发,到北京和乔笑梅会合,二人搭乘飞机飞往德国。
他睁着眼睛等待张仲文回来,他想哪怕是不和他说话,看一看他也好。
可是似乎张仲文并不赏脸,不知道是他根本不知道杨立功第二天要走,还是故意不愿意见他,总之天黑以后直到凌晨,张仲文都没有出现。恍恍惚惚之间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来到了水底下,天空是流动的水镜,层层青色黄色的光环。一个小孩坐在沙地上,在小孩子的面前有一株奇怪的植物,小孩子手里拿这一把铲子,他挖开植物根部的土壤,把一个系了红绳的纸卷埋进去。这个小孩子杨立功并不认识,他好奇地来到小孩面前问他:“小弟弟,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这是我的许愿花啊,把愿望写在纸条上,埋在花的根上,每天给花浇水,等到花开了的时候,我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小孩认真地告诉他。
“那你许的是什么愿啊?”杨立功继续问。
“你看啊——”小孩指着那植物上的七个花骨朵说:“等到这七朵花都开了,你就知道了。”
“可是这花什么时候能开呢?”杨立功很疑惑。
“我长大的那一天花就开了。”小孩有板有眼地说。
“可是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杨立功觉得这小孩很好玩,就逗他。
没想到小孩子眨着眼睛说道:“只要你亲我一下,我就可以长大了。”
“你真没羞,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让人亲呢?”杨立功觉得很好笑。课时小孩一听他这么说,缺很哀伤地低下了头,很难过地说:“你知道吗?我在这里等了两千三百年,就是等一个人来亲我一下,我就可以长大了。”杨立功刚想说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可是却看见那个小孩跪在花的前面,哭了,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流了出来,落到地上,化为细砂。杨立功心里突然激动起来,他低下头说:“小弟弟,那我亲你一下吧。”
说完他就俯首在小孩子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双唇好像是吻在了冰冷的岩石上。一股寒气流进了他的大脑和心脏,他的血管里的血结了冰一样渐渐凝固,他大惊失色,他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发觉自己原来是在做梦,不过他的确感觉自己的嘴唇上凉凉的,他一抬头看见屋子里的房门是开着的,地上有湿泥和鞋印。他跳下床,跑到门口,追下了楼,外面下着小雨,雨中一个人影匆匆地隐没在远方,杨立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是他还是很不受大脑控制地喊着:“你等我回来!”
“你要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他没有想过他会来之后会怎么样,也没有想,他回来之后,那个人又会怎么样。
他没有答案,他做不出答案,他只知道答案会再将来某一个时间某一个地点出现。可是答案究竟是什么,他哪里知道,他也不敢知道。他那天晚上又接着做梦,这个梦和现实没什么两样,可是说是对以前记忆的重复。那又是张仲文坐在写字台上带着地主教训长工的嘴脸,喷着烟,眼里面精光四射;下面在听他将故事的乔笑茹和小宏已经被吓得面如土色,可是张仲文好象是越见人人怕越高兴,越讲也越兴奋:
“那老蛇把人缠在怀里,伸出粘呼呼的信子细细地添,把那人脖子到肚子的地方舔得干净后,就用两只尖聱牙从他的耳后根开始在他身上划口子,慢慢地,一层层地把人的皮划开,一边品着血,一边准备剥皮;老蛇精是不会让那人死的,人死了就不新鲜了。因为老蛇要活活扒开人的胸膛,掏开人的肚子;活吃他的心,他的肝……”
黑暗里张仲文的眼睛好像在盯着杨立功看,有一句话如同一根带刺的鞭子,在蛇类冷气森森的目光下一下又一下地抽着杨立功的背:“不要惹恼了妖精,不要欺负妖精。”
“不要惹恼了妖精,不要欺负妖精。”
58
罗飞鸿最近中了邪一样拼命地拉小提琴,拉得满头大汗,废寝忘食。赵宝琳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她时不时地送给罗飞鸿一些小食品水果表示关怀慰问。随着罗飞鸿技术的日益精进,六月的微风也渐渐要被七月的烈日所替代。花季已去,芳菲尤存,只不过这短暂的美丽,不知道还可以支持多久。
自从杨立功走了以后,张仲文不肯独居在公寓里,他把空出来的房间瞒着房主租给了一个要考研的老生,他自己偏安一隅,每天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玩玩游戏睡睡懒觉,每个月还有百八十元的钱进帐买烟抽,也没有人管他了,因此可以说他要在形式上比以前更加逍遥快活。虽然有的时候在生理和心理上有些不愉快,不过因为我们国家的盗版软件VCD市场实在是过于繁荣兴旺,张仲文总可以在电脑显示器或者电视机前达到肉体或者精神上的高潮,所以他依然活得很满足。
六月底的一个晚上,考研的学生又去参加辅导班去了。张仲文一个人倒在床上仔细研究学习一本《最新电子游戏攻关密技大全》,忽然间一股清风吹动他肮脏的窗帘,几片半红半白的花瓣吹到了扔了一地烟头的地板上,张仲文慌忙整理了一下混乱的床铺,把换掉的内衣裤塞到被单下面,他打开窗子,更多的花瓣如同一团月光中闪烁的小蝴蝶飞进屋子内,落到地上汇聚成人形,清风吹掉闪光的花粉般飘香的光屑,丁宁就安安静静地出现在张仲文面前。
张仲文见了他,苦着脸说:“丁宁,你怎么还不走?你的花期已经过了,你竟然还留在这里?你不是要找死吧?”
丁宁面色苍白,可是她仍然冷静,她很沉着地说:“张仲文……我求你一件事,我求你帮帮我……”
张仲文很严厉地说:“你不要得寸进尺,上次我为了你好,送你一枚锁命钱想保你贞洁,可是你并不自重,还是经不起罗飞鸿三言两语。你那点的道行已经耗费了一半了,你要是还不趁今晚最后一股东风回去,别说你的魂魄会被夏日炎炎焚尽,就连你在学校里的肉身,也躲不过明天大雨里午时天雷……你爱他不急于一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点道理你不懂吗?”
丁宁听得心惊肉跳,可是她一抹脸上的清泪对张仲文说:“张仲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今年要是再回去,以后就再也来不了了……我修行虽浅,可是已经五岳帝君选进琼林馆里作侍香使者,今年是我在人间轮回的最后一年,我本想报了罗飞鸿的救命之恩后就舍去尘缘一心修行,可是……”
“你不用可是了,你既然有这个觉悟,为什么还在这里耽搁呢?”张仲文猜也猜得倒丁宁的心思。
“我只想在这里再多留三天,只要三天,等我看完了飞鸿的演出我就走,永生永世再也不纠缠他。我只要三天……”丁宁已经泪如雨下了。
“我爱莫能助,你是木本花科,花期已过,就要魂归故里。这是天条,我惹不起的。”张仲文转过脸不看她。
“张仲文,我们讲讲条件吧。你的衣服攒了很多没有洗了吧?”丁宁擦干眼泪,语气诚恳。
“呸!就凭你也想和我讲条件?”张仲文不为所动。
丁宁憔悴的脸庞上闪现一抹笑意,她继续说道:“你的鞋子要是再不刷,你明天就没有可以穿出去的东西了。你不能一直穿拖鞋走来走去吧?”
“牛仔裤和换季脱下来的羊毛衫都是很不好洗的,送到洗衣房里要花不少钱,你要是再不攒钱的话,你就游戏机的光头就没法换了……”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告诉你,你只能再多留三天,三天后的午夜之前你一定要回去,不然的话你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张仲文说着从水龙头里接来一杯水,喝下一大口,喷向丁宁,水珠飞溅沾到她的身上,丁宁一身白衣上顿时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出幽暗的蓝色。
“这冰只能维持七十二个小时,可以保护你在夏日里留一口灵气,凝聚你的元神不散,保护你真身不灭,你好自为之吧,记住,只有三天。”张仲文端着水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第二天早上张仲文的阳台上晾了一大排洗好的衣服刷好的鞋子,住在对面的女生早上起来练习拉琴,看到此番景象惊奇地扯着嗓子就喊:“哎呦真是希奇啊,原来你也会洗衣服的啊!”
张仲文恶狠狠地回答道:“弹你的棉花去吧……”
早上学生们的上学时候又在议论纷纷,甚至很多人都围在花园子里围观那棵白色的丁香树,因为那一棵花朵仍然鲜艳的丁香浑身上下都覆盖了一层冰霜,片片花瓣在晨光中晶莹闪烁,枝叶却凝固不动。
59
七月一号终于到了,罗飞鸿的小提琴独奏一路过关斩将淘汰了无数相声小品轻歌曼舞进入了最终的汇报演出。天黑的时候他把从赵宝琳那里搞到的前排票拿到丁宁面前,慷慨激昂地对丁宁说:“你看,我就说过吧,我一定会成功的,今天夜里,我就要在万人的大礼堂里,把那首曲子拉给我最心爱的人听,你高兴吗?”
丁宁表情僵硬但还是笑了出来,她认真地点点头说:“飞鸿,你好好上台表演吧。演出结束之后你到学校花园的那棵丁香花树下来,我会在那里等你,我有话要对你说,你一定要来啊!”
罗飞鸿毫不犹豫地点头。
当主持人介绍英语系罗飞鸿表演小提琴独奏《梁祝》的时候,场一下片寂静,很多人都听说这个节目的表演者是一名文质彬彬的帅哥,可是没有想到灯光亮起的时候,舞台中央竟然真的出现了一名那么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标准白马王子,优雅地拿着小提琴自信地来到了舞台中央,谦虚有礼地点了一下头,挥手间弹指飞扬,柔情似水的音乐就缓缓地在礼堂中响起。要不是前排有一大堆学校和省市的领导,台下的激情少女们绝对当场就会尖叫狂叫摇旗呐喊。
罗飞鸿一边演奏着自己得意的娴熟的曲子,眼神却在台下的观众中寻找着自己熟悉的脸孔。可能是人太多了,罗飞鸿的视力也不太好,他撒目了好半天也没有在场下看见丁宁,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不过一见到台下的人都在全神贯注地欣赏自己的样子,他马上就忘记了所有不愉快,更加用心地拉了起来。
婉转的琴声叙述着一个古老的爱情故事,舞台的灯光倾泻着青春中自豪的光辉。罗飞鸿拉着拉着,隐隐约约看见半空中下雨一样在银色的光线中下起了细碎的闪耀的钻石般的星尘,随着他的音乐悬浮在万人礼堂的上空,然而整个礼堂里似乎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别人看到这奇迹般的景象,哪些冰晶和粉末逐渐凝结成白色的人影,那个人影有一张他熟悉的面容,那是丁宁满足快乐的笑脸,他恍惚中看到丁宁踏着空气走向自己,来到自己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飞鸿,我很高兴……”
罗飞鸿看呆了,他的手停了下来。
台下掌声如雷。
本来罗飞鸿演完自己的节目就想离开的,可是却被告知等演出结束后要和领导们握手和合影,于是看看表觉得时间还早就留了下来。好不容易等领导将完话,终于散场他却在后台们口被赵宝琳一把拉住,只见赵宝琳脸笑得跟刚出笼的肉包子一样皱如叶褶如花油光四射,她亢奋地对罗飞鸿说:“罗飞鸿,你可是为咱们学校咱们院咱们系争了光了,你知道吗,全体领导都夸奖你的琴拉得好,说你的素质高!”
“哦,这位就是小罗同学吧?”赵宝琳身后的一个身宽体胖的官员模样的人笑呵呵地说。
罗飞鸿心下正纳闷,赵宝琳马上接口介绍:“罗飞鸿,这是我爸爸;你帮了我的大忙,演出又这么成功,我爸爸和我很感谢你,想今天晚上请你吃饭。”
罗飞鸿知道赵宝琳她爸是市委书记,听了之后心里多少有些怯场。正当他困惑犹豫的时候他们系里的书记也出现在他身后:“是啊,罗飞鸿,你真是给咱们系长了脸了,你不用拘束,就和我们一起去吃个便饭吧……”
罗飞鸿管不了自己的腿了,也管不了自己的嘴了。他和赵宝琳上了轿车,一路上就听赵宝琳一个劲地夸奖自己,罗飞鸿不管怎么样也曾经在官场上混过的人,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自己的年龄家庭状况特长爱好以及理想抱负在气氛融洽的酒席上对领导们汇报了。他的言谈得体,举止大方,让赵宝琳的爸爸和系里的老书记看在眼里满意在心里,饭后赵宝琳的爸爸拍着罗飞鸿的肩膀嘉许地说:“小罗同学啊,你是个有能力有素质的人,只要你好好努力,将来一定会有大的发展的!”
后来司机把罗飞鸿和赵宝琳二人送回了学校,在大门口下了车后,赵宝琳和罗飞鸿终止了他们二人史无前例的融洽交谈。赵宝琳突然很腼腆地对罗飞鸿说:“罗飞鸿,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去呢?”
嗅觉灵敏的罗飞鸿知道自己的人生在今晚已经彻底改变了,他已经走出了人生的低潮,而后身边这名女子,将是他航行至光明未来的风帆。他抬头看看了天边低沉的月色,很深沉地说:“赵宝琳,我们不如散散步吧。”
赵宝琳羞涩地低头。
于是罗飞鸿和赵宝琳就在学校的花园里闲逛起来,谈兴趣,谈爱好,谈班级,谈同学,交换了彼此对人生和世界观的看法和见解。罗飞鸿还给赵宝琳讲了几个无伤大雅的笑话,赵宝琳给罗飞鸿介绍了几个市里有名的小吃并相约有空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去吃。愉快的交谈真是容易让人忘记时间,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很晚了,两个人来到一盏路灯下的长凳处,忽然赵宝琳停了下来,半开玩笑地对罗飞鸿说:“罗飞鸿,我知道你这个人很花的,你以前交过不少女朋友吧?”
罗飞鸿忧郁地低下了头,用一种听起来很寂寞的嗓音说:“是啊,我以前的确交往不少女孩,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我这个人实际上比较注重内在,我喜欢那种有内涵有思想有理想的女孩,可惜,直到今天我还没有遇见过……”
“哦?”赵宝琳听了之后,很理解地点点头。忽然赵宝琳很天真地说道:“罗飞鸿,我告诉你一个关于我的小秘密,你可不要笑我啊。”
“怎么会。”
“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我胖,我矮。可是我也希望能和其它的女孩子一样,得到别人的夸奖和赞美。在我小的时候,我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一起玩游戏,总有男孩子摘了花送给我的朋友,可是从来没有男孩子理我,因为他们都嫌我胖,说我丑。我常常幻想有一天,会有一个男孩子摘一朵花送给我,我不希望他说我什么,我就是想要一朵花,别人摘给我的花……”赵宝琳说着说着就沉浸在回忆的伤感里。
罗飞鸿举目四望,突然拉了一下赵宝琳,指着她身后说:“你喜欢那种花吗?”
赵宝琳回头一看,发现在他们不远处有一棵孤零零的丁香树。全身上下一片冰冻过的银白,月色中花瓣莹莹如玉,在最高处的花枝上还有鲜红的一团花朵,因为凝固的关系看起来象是一簇耀眼的红宝石。
“你喜欢那个吗?”罗飞鸿带着暗示的眼神。
“不行啊,那是咱们院的宝贝,摘了要罚款的!”赵宝琳慌乱地说。
“没关系的,反正现在也没有人看见。况且这花就快要谢了,就算是不见了几枝也不会有人怀疑。”罗飞鸿说着大步来到丁香花前。
皓月当空,午夜正浓。罗飞鸿在伸手摘下那一枝红花的时候,花树上面的冰片叮叮当当地碎裂开,散落到地上遁为无形,被束缚在冰层里的花朵也吐出这个春季里最后一股芳香。然后疲劳地合上了花蕊,失去了美丽的光辉。
“给你……”罗飞鸿把花送到赵宝琳手中。
赵宝琳兴奋地拿着花枝,跳起来,在街上绕圈圈。
60
黎明前的黑暗中,梦与现实的交界。
张仲文烧起第一张黄纸,那单薄的火焰象一只没有身体翅膀,在空气中挣扎。
丁宁:“到了我走的时候了。无论如何谢谢你。”
张仲文:“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丁宁:“我不知道,我爱他,何谈有意无意。”
“你爱他什么?”
“那你爱他什么?”
“……”
“我报了他的救命之恩,也做了我想做的事,我没有遗憾了,。”
张仲文扬起第二张黄纸,“你想做的什么事?”
“我想验证一下,人世之中,有没有真爱。”
“你得到了么?你认为世上有这种东西吗?”
“我给出了。所以我认为有。”
张仲文燃起第三张黄纸,“一路保重。”
“你也保重。”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教室里的人难得地来得很全,教室一侧的落地玻璃窗外面一片蔚蓝,这样的天气让人心情不好也难。讲台上的老师讲起课来也是兴致勃勃,只是下面的人各怀鬼胎不是计划着中午吃什么就是下午到那里去玩根本没有几个人在听讲。张仲文趴在桌子上画漫画,画着画着就犯困,刚在桌子上想小憩一会儿,突然间有一个声音惊叫起来:“下雪了,外面下雪了!”
“胡说八道,七月天下雪!”老师在讲台上斥责道。可是他和其他同学不自觉地望向窗外的时候,也一样目瞪口呆。
东风中千片万片纯白的如冰似雪好像花瓣一样的细屑在晴朗的蓝天中纷纷扬扬地吹过班级的窗子,闪着光,散着香,流着泪,带着笑。
那一片片奇妙的缤纷的小东西从地面飞起,飘向了阳光灿烂的天堂顶端。
“我怎么好像听见有人在哭?”坐在张仲文身后的曲娟轻声说。
“不,她在笑。她在很开心地笑。”张仲文咬着铅笔说。
罗飞鸿抬起金丝眼镜,脑海中努力地在想:“我怎么感觉像是忘记了什么事情呢?”
61
世事难料,人生苦短。光阴荏冉中,不管人是否情愿,都要迎接一个新的世纪。
说实话,张仲文在大学里还没有玩够呢,身边的人就开始匆忙计划着毕业去向了。张仲文的伟大人生理想是什么呢?
玩。
他最满意的生活就是可以每天可以打电子游戏机看卡通吃东西睡懒觉然后重复上述行为。他从来不考虑他已经二十岁的事实,对自己的未来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计划。不过他已经预测到了他的伟大的爸爸妈妈对他的前途已经有了绝对舒适的安排,所以他就不浪费脑细胞做无谓的施工。
可以说,在九六级的英语系的八名男生里进步最大的就是罗飞鸿和姚乐宇了,罗飞鸿在群众们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坚定地和赵宝琳越走越近最后终于走到了一起,全校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不过他们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却没有人说得清楚,因为他们两个人看起来有的时候像是情侣,有的时候像是领导和下级,有的时候像是母子,还有的时候象是夫妻。罗飞鸿一路青云,短短一年内就容光焕任学生会副主席,他和赵宝琳一时间在外语学院里炙手可热,权倾天下。和过去不太一样的是,罗飞鸿再也没有在公开场合拉过小提琴,而外院花园里的丁香树,从此以后也再没有开过半朵花。一个雨季过后,十四棵丁香树叶落枝枯,无疾而终,无一幸免。学校里的园丁几番抢救,可是终究是天意难违,那些花气数已尽,学校没有办法,就把残根朽木砍伐了,一把大火后在新泥里种上了些樱桃苹果充数。
姚乐宇一直都是一个乖孩子,他学习认真,很听老师和领导的话;为人做事不出头,也不太计较个人得失;所以在系里的人缘不错。而且他身边有一个绝对值得信任的靠山,姚乐宇忘记了写作业,叫一声阿锐,郭锐就算是半夜里睡着了也回爬起来帮他做一份,而且还会拿出来好吃的给他宵夜;姚乐宇写入党的思想汇报编不出词来,喊一声阿锐,郭锐就会神奇地掏出纸和笔来告诉他如何联系现在的时事新闻凑足一千字;姚乐宇回家的时候拿的东西太多去火车站又不想打出租车,喊一声阿锐,郭锐就会全程接送风雨无阻;姚乐宇和庄薇薇谈恋爱遇到了小矛盾,喊一声阿锐,郭锐就会慷慨大方地跑过来以大哥哥的姿态给他作心理辅导和情景分析。在姚乐宇面前,郭锐永远是高姿态的,他也永远是万能的坚强的,也是招之既来,挥之既去的。姚乐宇曾经当着大家的面做过这样一个比喻,他说他们宿舍里的几个人就像是日本卡通片机器猫里那样,他自己是野比康夫,郭锐就是他的小叮当机器猫,张仲文就是强夫,孟涛就是大胖(因为这两个人总联手欺负他),而庄薇薇就是他可爱温柔的静子。
郭锐听了满足高兴地点点头,他没怎么看过那个卡通片,不过他知道康夫和那个小叮当总是在一起的,他们是不分开的。这个比喻传到了张仲文的耳朵里,他当着郭锐的面就说:“呸!就你这付德性还小叮当呢。有这么自虐的小叮当吗?”
罗飞鸿人得志以后,难免有些自我膨胀。渐渐也不怎么把张仲文孟涛等人放在眼里。这一天他很郁闷地叼着烟回到宿舍,嘴里喊着累一头栽在床上。斜眼看见孟涛光着上半身在床下面做辅卧撑锻炼身体,他好气又好笑地说:“老孟,你吃饭吃撑了?这么冷的天你光着膀子?”
孟涛努力做运动出了一头汗,憨憨地笑着说:“不练不行啊,我这体格要是再不练练,下了水就冻成冰砣子了。”
“下水?”罗飞鸿一听来了精神。“老孟,不是你要去参加冬泳比赛吧?你……你会游泳的?”
孟涛点点头,“赵宝琳跟在我屁股后面求了我一个月呢,我告诉她我不行的,可是她说每个系四个人的名额要是我不上,她就怎么也凑不全了,因为会全系会水的男生加我就四个。”
罗飞鸿一听心里毛毛的,暗想:“幸亏我没有把我会狗刨式游泳的事情告诉赵宝琳,不然的话她飞得拉我上阵。游水倒没什么,可是这五冬六月的,我要是一下了水,估计就再也上不来了。这可不是好玩的……”他心里犯着嘀咕,鼓励了孟涛一句:“那你好好练吧,祝你成功!”于是继续抽着烟,心里盘算着他那些大大小小的事对着篷顶出神。一不小心半截烟燃烧着的烟头掉到床下,正好罗进了孟涛放在床上的军大衣里……
孟涛累了,端起洗脸盆去洗漱。回来的时候觉得屋子里气味不对,慌忙推门进来,只见自己的床上大衣里在冒着烟,干忙冲过去拎起陪伴他过了很多冬天的唯一的那件军大衣,一阵扑打。好在火刚刚烧起来,还没有造成毁灭性的伤害,可是他的大衣内侧后襟的部分已经被烧掉了一层棉花,出现了一个大窟窿。他想也知道是上床的罗飞鸿吸烟不慎造成的,可是罗飞鸿不知道是在装相还是真睡着了,竟然不出声地闭着眼睛没事人一样。
孟涛天性老实忠厚,他知道罗飞鸿也是无意;他不想伤了兄弟和气,自认倒霉,把他那件大衣折好,心想有空去买了布和棉花,自己缝补了事。这时候张仲文溜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一根冰棍伸着舌头有滋有味地舔着,孟涛见了他唉声叹气地说:“小文,今天下午去南湖试水,你怎么没去啊?”
“我?我不用去。”张仲文大咧咧地说。
“算了吧你,你游泳不错我们是知道的;可是这回不同,这是冬泳啊。水很凉的,你不去适应一下怕到时候是受不了的。”孟涛良言相劝。
张仲文眯了床上的罗飞鸿一眼,狂笑一声说:“我有独家法宝,别说是这南湖冬泳了,就算是南极探险,北极旅游,我也敢光着膀子打着哈欠陪企鹅玩儿,到时候还得擦防晒油来呵护我光滑细腻的皮肤。”
“你别吹牛了,你有个屁法宝啊。你自己不练习到时候冻着了还得这帮哥哥们照顾你……”
“你不信我?那好,我把我师傅秘传我的霹雳阴阳火裤衩给你穿上试一试,其中功效你自然就明白了。”张仲文把半截冰棒一口吞了,在自己的柜里翻了半天,掏出一条三角内裤,红色的,有点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十块钱三条的地摊货。张仲文把这条小裤衩放在手里摇来摇去的,面露得色地对孟涛说:“你可别小看这条裤衩,这可是由天竺火蚕的丝织成的,在太上老君的丹炉里炼过七七四十九天,人穿上之后,可以护住丹田燃烧真气。甭管是多冷的天,只要穿上这个火裤衩,百寒不侵,冰霜不惧……”
“啊呸!太上老君就穿这型号的?鬼才信你,行了,小文,你别在这里扯蛋了。”孟涛早就习惯了张仲文那一套,不想和他多浪费时间。
“你不信?那我穿上给你看看!”张仲文最恨别人怀疑,他三下两下脱得净光,只套上那件小红裤衩,对目瞪口呆的孟涛说,“不信你和我到外面去走走?”
“你神精病啊!外面零下十九度,你还嫌你在我们院里的知名度不够高啊,你这样和裸奔有什么区别?”
“那咱俩就在外面走廊里走两圈好了。”张仲文来劲了。
孟涛沉默了一会儿,没好气地说:“好啊,感冒了可是你自己找的,冻死你个小王八蛋!”说完两个人真的打开门出去了。
罗飞鸿躺在床上把他们俩的对话听在耳里,笑在心里,心想一定是张仲文又在耍宝捉弄孟涛。没想到十几分钟过去两个人回来之后,孟涛低头不说话了。就听张仲文聒噪着在嚷嚷:“怎么样?服气了吧?”罗飞鸿惊异地从床头上瞟了一眼,就见张仲文果真只套了那条红内裤大摇大摆地在对孟涛摆Pose,他浑身上下冒着热气,汗如雨下,好像刚蒸过桑拿一样。孟涛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无话可说。这时候谭群推门而入,见了张仲文就说:“小文,又在炫耀你的宝贝了?快,借哥哥我用一用,我要去洗漱间里去冲个澡,浴室里人真他妈的挤。”
“没问题!”张仲文滚到床上,扒下裤衩就扔给谭群。谭群接过,端起自己的脸盆就哼着歌出去了。罗飞鸿咋舌在心里暗想:“这小鬼果然深不可测,他号称大仙不是没有原因的。”
到了半夜里,郭锐起身上厕所,正要穿上衣服,突然想了想对张仲文说:“小文,外面好冷啊,把你那个……”话没说完张仲文又扔出去一个红色的东西,郭锐笑了笑换上,也赤膊走了出去。看得清楚的罗飞鸿望了望外面北风呼嚎滴水成冰的十二月天,忽然很兴奋。
62
为了纪念一二九运动而举行的大学生老干部冬泳活动终于在零下二十五的气温的南湖公园拉开帷幕。英语系的三名女选手中于霞健美的身材引来了大量的赞叹目光,再就是男选手里张仲文的半透明游裤里红色的显眼的内裤怎么看怎么别扭。积雪扫开的湖边上系里的领导和学生会的骨干们都围住了要参加冬泳的运动员们,嘘寒问暖,鼓舞斗志。可是张仲文自从来到湖边后就开始不停地上厕所,半小时内去了八趟WC,脸色也很难看。辅导员关切地问这有来头的宝贝公子你早上吃什么了,张仲文答曰早上没吃昨天晚上吃了羊肉串喝了啤酒。眼看就要吹哨下水了,张仲文突然又捂住了肚子痛苦地呻吟起来。大家都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情,都建议他不要下去游了,可是张仲文英勇地说:“不行啊,我不能临阵脱逃啊,外系的同学还有学校领导到在看着呢。我要是一走的话我们系少了一个人,传出去还以为我们系的人胆小呢。名次没有了我无所谓,可是咱们系的精神文明奖怎么办?”
一旁审视了很久的罗飞鸿终于大义凛然地开口了:“小文,你不用担心,我替你!”
同学们一听马上交头接耳,一旁的辅导员书记还有围观的教师们都点头称赞。
“可是小文,我没有带游衣,你把你的衣服换下来给我!”罗飞鸿在关键时刻还真是沉着冷静。张仲文看了看身边一张张关切的脸,感动地点了点头。
于是五分钟后,罗飞鸿换上了那件红色的小裤衩和透明泳裤。他皮鲜肉嫩,一身粉白;一阵冷风吹过,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过在赵宝琳及各位女同学们崇拜的目光中他还没有感觉到特别的寒冷,他打起精神来到幽深的水边,赤裸的脚碰到一块碎冰,马上传来从脚趾麻到后脊梁的感觉。哨声突然响起,他已经无路可退,他望着冰湖中的水,忽然感到一丝绝望……就在他下定决心要回去的时候,下水的混乱人群中他屁股上不知道被谁踢了一脚,他马上失去平衡全身敞开地扑向了那面前一望无际的深蓝色液体里。
那一天的冬泳活动中罗飞鸿真是酷毙了。他下水的样子真的是好抒情,从事了几十年游泳训练的老体育教师也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充满激情和舞蹈美感的下水姿势,罗飞鸿像是高音歌唱家那样伸开了双臂敞开胸膛一头扎进水里,就在大家都被他新奇优美的入水姿势所感动得久久难以平静的时候,约三分钟后,罗飞鸿忽然从水面浮了上来,他一动不动,安静而又文雅,他洁白的后背在冰冷的水上像是一块晶莹的浮冰。
就在大家都被他充满艺术气息的表演所吸引而无法自拔的时候,罗飞鸿一旁的于霞发出一声惨叫:“不好啊!他休克了!!”
人群中一片混乱。
“快救人啊!”于霞大喊。
忙乱中罗飞鸿被几个人捞了上来,赵宝琳看见孟涛身上的军大衣马上就来扯:“孟涛,用一下你的大衣!”孟涛支支呜呜地想说不行啊还有破洞没补上呢,可是赵宝琳情急之中不管那套,硬是扒下孟涛的大衣就朝冰镇沙丁鱼般的罗飞鸿飞奔过去,把他裹起来塞上了车。
车子直接去了医院。
罗飞鸿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星期,高烧四十度,并发肺炎。一条小命在鬼门关前转了几转,还是回来了。他眼看要出院前,孟涛,谭群还有张仲文在一起开会讨论。
孟涛:“小文,我们这次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
谭群:“是啊,小罗不会罢休的,我们合伙整他,差一点儿搞出人命,我看这次真是惨了。”
张仲文:“事已至此,逃避不是办法。我们还是去看看他好了,万一他闹事,我承担责任。”
三个人还是去了医院,病榻上的罗飞鸿被埋在鲜花和营养品里。不过他看起来很深沉,眼神也里也很复杂,即便是久经沙场的张仲文心里也忐忑不安起来,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是罗飞鸿似乎并没有发怒,他见病房里再没有外人的时候很羞愧地拿出张仲文的裤衩和孟涛的大衣,很是难为情地说:“小文,我真他妈的笨。那天都是我不好,没有仔细看,我一定是把你的火裤衩穿反了……你看,把孟涛的大衣都烧了一个大洞!”



文章回贴
回贴人: 润蝶 时间: 2004-06-13 13:01:42
哈哈。。。。。。
穿反了。。。。。。
烧了个洞。。。。。。
回贴人: 半只羊 时间: 2004-06-28 20:06:17
!!!笑到喷血
回贴人: 狐灵—借尸还魂 时间: 2004-09-03 21:24:07
活该!!
就好好整整他~~~~~~~
笑死了~~~~~~~~~
回贴人: xyau 时间: 2008-10-10 13:27:02
完蛋,笑得忘形了。
大功,小文可等着呢~
阿锐也够痴情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20:40:27 | 显示全部楼层
小文正传(中篇完结篇)含着笑的两行泪 作者:涂沐 ---------------------------------------------------------- 第九章 含着笑的两行泪 The tears across my smile 匆匆地我走了,而请你留下如果你也有想我的时候,那么希望出现在你的记忆中的还是我曾经真实的笑容 63 端午节过后,毕业的气息更加浓了。因为所学的专业热门,所以大家的毕业去向都不错;只不过暗中人人都在攀比,想在这命运选择的时刻向别人证明并炫耀自己的价值。姚乐宇入了党,成为毕业生中身份泛着红光的矫矫者,几年里他虽然学会了喝酒,但一喝就吐;他学会了抽烟,但一抽就咳;他是优秀的三好学生,可是他似乎并没有任何特长;他面对自己即将踏入的社会一无所知,表面临变不惊,但心里面却充满了恐惧和不安。他面试外贸公司的时候说话结巴,诚惶诚恐的样子被八家公司的老板取笑;他想去做翻译,无奈是笔头还是口头他都漏洞百出结果自己知难而退。姚乐宇看到周围的同学们要么考研要么找到理想的工作,心里很是急躁,可是尽管他嘴上起了泡脸上涌出了青春痘,他仍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处于劣势。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张仲文一语道破天机:“小毛头,不是你自己运气比谁差;而是你一直都依靠别人保护才幸福到现在,你虽然人模狗样的,可是你离开了身旁的拐棍,你就是一个瘸子,你其实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没有了照顾你宠爱你的人,You are a loser!” 姚乐宇听在耳里,心里当然不是滋味,马上反唇相讥:“张仲文,你得意什么,你也不是一样没有找到工作。你还不如我呢,至少我出去尝试过,你连尝试都没有勇气,整天就知道看漫画书打发日子,你不是要去当画家吧?” 张仲文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地说:“我?千万别和我比,我是孙猴子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可是西天取经的路只一条,就算我再能折腾也没有用。” 一旁的孟涛很是不理解,他插言道:“小文,你怎么这么说呢?” 张仲文无奈地叹息一声说:“请不要叫我小文,再过三个月,我就是张老师了。知道吗?教师,教师啊!教师可是太阳低下最光辉的职业!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哈哈哈……啊呸!小文,就你?你去当老师?哪个幼儿园接收你了?”谭群听见这个消息后忍不住笑,从床上爬起来扔一叠球报砸在张仲文的脑袋上说。 “啊?你什么时候混进人民教师的队伍里了?是你要留校了吗?不是具体消息还没有下来吗?”姚乐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张仲文很麻木,因为他知道大家听见了这个消息一定这个反映,他忽然很严肃很深沉摇头晃脑地说:“什么叫‘混’啊?我可是自愿投身于党和人民的教育事业的,唉……我死那天,我的挽联一定是这么写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横批:桃李缤纷……唉,估计你们这一辈子是享受不了我这样的精神境界了!” 谭裙冷笑一声:“小文,我记得前几天咱们毕业体育达标跑完三千米,你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口吐白沫的时候说你死了之后的挽联可是:英年耽寿乘鲸仙去,笑撒红尘驾鹤西游;横批:蒙主宠召,今儿怎么变了啊?” “哎……人算不如天算啊!天算不如不算啊!我老妈说了,因为她的儿子太英俊太可爱,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放在哪里她都不放心,所以为了避免给社会造成比较大的动乱和为了她宝贝儿子的人身安全,她还是决定在我毕业后把我调到她的师范学院里去教书。”张仲文不知是高兴还是苦恼,总之看起来阴阳怪气,讳莫如深。 “你真幸福,有个能耐的老妈还有个有钱的老爸,什么都给你安排好了,哪像我们……一毕业就要自己自求多福,挣钱养家,小文,真羡慕你!”姚乐宇不无感伤地说。这群人说着说着忽然郭锐进来了,他贴在姚乐宇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姚乐宇突然高兴地眨眨眼睛就跟着他出去了。两个人来到外面,姚乐宇压抑不住兴奋气喘呼呼地说:“阿锐,你说真的?你要留校了?那太好了!这样一来你也留在长春了,我也想留在长春,我们以后还可以常在一起!” 郭锐欣慰地一笑说:“你高兴个什么劲啊,你自己还没着落呢。” 姚乐宇脸色暗淡下来,不过他还是很由衷地替郭锐欢喜,他抬起头呆呆地说:“阿锐,我真得很为你高兴,你终于熬出头了,以后你留校做了老师,就不用到处跑到处忙了。” 郭锐忽然很想抓住他抱住他,可是在走廊里,他不敢,他对姚乐宇说:“这次留校庄薇薇也有份的,说明她毕业后也还在长春了,这下你得意了吧?” “还有谁啊?”姚乐宇很感兴趣地问。 “一共只有两个名额,要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咱们这一届的毕业生里男生基本都有了去向,所以他们好像都不愿意留下来;我也本来想去一家外贸公司的,可是昨天突然领导找我谈话,我后来想想留校也挺不错的,就答应了。对了,小毛,你去应聘怎么样啊?” “别说那个了,阿锐,你留校了,是不是该庆祝一下啊?”姚乐宇扭转话题。郭锐在姚乐宇身旁那么多年,他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眼神,落在别人眼里是水,落在郭锐心里就是砂子,郭锐对他心里那点事就是一汪清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见姚乐宇那种半羞半恼的样子,他不说郭锐也明白了八九分。郭锐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小毛,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我请你吃炸羊肉串。” “好呀。”姚乐宇点点头。于是他们两个就一起出去吃饭,可是那天姚乐宇非要喝点酒,郭锐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没拦着。姚乐宇就那点量,两瓶酒没下肚,他就上了头红了脸,说起话来含糊其词了。他一边发牢骚,一边对郭锐倒苦水,郭锐早就习惯了他的性格,也没吭声,只是默默无地给他倒酒。喝着喝着姚乐宇突然眼泪汪汪地拉着郭锐的手腕子,带着哭腔地说:“阿锐,你说我是不是个窝囊废……我长这么大,好象自己做什么事情都没成过,都是靠爸爸妈妈还有我的朋友帮我,照顾我才行;阿锐,我真羡慕你啊,你总是那么自立,你做什么事情都有自信,也总是受人敬佩,我要是能赶上你一半,我就不愁了。” 郭锐见他这么忧郁,连忙安慰:“小毛,你别这么说。其实你不错啊,你心地好,从来不学坏去算计别人;你读书也用功,同学们都很喜欢你,你就是年纪小一点,对社会上的事儿不怎么了解,我想你现在是不怎么走运,可是只要你努力,将来会好的,我们还有大半个学期才毕业呢,你别着急,还有机会的,再说了,有我在你怕什么;我是你的小叮当啊,有小叮当在康夫就不用担心的啊!” 姚乐宇苦笑。过了一会儿他想了半天说:“阿锐,我问你,如果你要是很喜欢一个人,你怎么对她说?” 郭锐愣住了,他在心里说道:“我喜欢你啊,我对你说过的啊,难道你忘记了吗?” “我们真的要毕业了,你知道我和庄薇薇总是若即若离的,现在到了快要毕业的时候了,我想,有些话我必须要对她说清楚了……不管她怎么回答,她怎么看我,我都要对她表白了;可是我胆子小啊,我想了好久,心里难受的要命,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对说。阿锐你帮我出个主意好了。”姚乐宇言辞恳切。郭锐盯着眼前的人看,他简直不敢相信姚乐宇竟然会问自己这个问题。郭锐没有开口,他咬紧牙关忍住激动在心里呐喊:“小毛,你怎么了,你忘记了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了吗?虽然这么久以来我都没有再对你提起,可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想对你证明我对你的爱是真的啊!我爱你啊!我们那天晚上……还有那天晚上所做的事情,难道你都一点都不在意,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吗!你是真的忘记了,还是你假装不知道我的心呢?”郭锐心里堵得满满的,他有些生气了。姚乐宇见郭锐呆呆地看着自己,以为他在失神,拉了拉他撒娇说:“阿锐,你最好了,你帮帮我啊,你最有主意的了,你参谋一下,我该怎么对庄薇薇说呢?” 郭锐回过神来,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的啤酒,酒喝下去后他有了精神,他冷冷地说:“小毛,你总说你喜欢庄薇薇,那我问问你,她什么地方吸引你,你,喜欢她哪一点?” 姚乐宇丝毫没有看出来郭锐眼睛里深埋的悲哀,他很得意地说:“她呀?庄薇薇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喽,挺文静的,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挺有话题的,对了,我们都很喜欢苏友朋!哈哈!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也就是觉得她很亲切,也没有别的意思,可是有一次,你记得吗,我们到净月潭去郊游,我们一起吃蛋糕的时候,我的那一块不小心掉在地上了,是庄薇薇把她的那一块分给了我,我当时真的是好感动,我觉得她真是一个天使,我的天使……打那以后我就总想着她,对了,你看,这个……”姚乐宇说着说着从他的胸口掏出一个系着红绳的小荷包,上面绣了一只胖胖的小猪的图案。“这就是庄薇薇送给我的,可爱吧!”姚乐宇把那带着粉香的荷包举到郭锐面前,面带着幸福的笑容。 “可爱,很可爱,她对你真好。”郭锐眯起眼睛说。 “是啊,所以我一定要对她说我喜欢她。我要和她永远在一起。”姚乐宇坚定地说。郭锐嘿嘿地笑着,笑出声来,他用一只筷子搅着玻璃杯里的酒,看那泡沫上升,下降;上升,下降,上升,下降……他在心里一字一句地说着:“你要和她永远在一起;你要和她永远在一起;她是你的天使,你的天使……” 64 女生宿舍里的暖气片漏水了,大家忙着把床低下的东西拿出来防止被水弄湿,曲娟的一双凉鞋没处放,她只好拎起来搁在窗台上。窗台上的那一盆吊兰已经是枝繁叶茂,长长的绿叶和团蔟的花枝生长的郁郁葱葱;可是今天曲娟似乎总是毛毛草草做错事,就在她一转身的时候胳膊肘一拐就把那花盆给带下来了,只听咣的一声瓦盆摔了个希巴烂,黑泥花土散落一地。众人大叫:“呀,二姐的宝贝啊!” “咦?这土里埋的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个纸卷儿?” 蔡丽艳眼尖,她一把那纸卷从土里拈起来,皱眉头说道:“二姐,这不是我当年给你的那个姻缘签;我的没有油纸封,也没有系这样的绳结……怪不得张仲文那小孩儿始终对我们二姐不来电,原来其中有诈。我来看看,是哪路高人给掉了包。”曲娟大红着脸还没等说不要,蔡丽艳已经手急眼快地把那纸团儿拆开了,几个人围拢在一起朝那纸片上望去,稀嘘起来,因为那纸上赫然写着:居心良善,前程似锦;长江舟上,始动红鸾。 “呀!怪不得二姐姐到南京去应聘那么成功,原来早有人给二姐藏了福禄签在这花盆子里,还说你将来的老公是在长江上遇见的……二姐,恭喜你啊,可是这签是谁换的呢?”蔡丽艳惊讶道。曲娟没说话,她拿了那签在手里,一遍遍地端详着。 “天意,看来真是天意。二姐,你认了吧,张仲文那小破孩儿一天到晚除了胡说八道就是看漫画打电子游戏,哪里值得你这样一厢情愿的?这样也好,省得你在牵肠挂肚的了!”蔡丽艳一边观察着曲娟的表情,一边打圆场。可是曲娟却愣愣地说:“小艳,这签要是拿出来,是不是就不灵了?” “不是啊,只要那花开过了,就生效了,你那兰花都开了好几茬了……一切已成定局了;二姐,不是我说你,我看那张仲文的脸上一股邪气,和你根本就没有姻缘之相,你还是好好准备,到那美丽的江南去找你的如意郎君好了,咱不和他玩了,好吗?”蔡丽艳在一旁吃吃地笑着说。 “玩?我没有玩,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他玩。”曲娟也疲倦地笑了笑。 65 小饭店的收音机里面唱着讲述爱一个人如何辛苦的情歌,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姚乐宇有些喝多了,而郭锐只是默默地欣赏着姚乐宇醉熏熏,傻呆呆的样子,姚乐宇突然打了一个喷嚏,郭锐回头看见自己身后的小窗子开着,初春的晚风有点凉,而姚乐宇穿得很少;郭锐微笑着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姚乐宇披上。他只剩下一件背心,在灯光下露出金黄色的肩膀和胳膊,他喝酒后浑身发热,迎着脑后吹来的风他摇了摇和黑夜同种颜色的头发,冰一般银白色的脸庞上矍铄的双眼着迷地看着他的小毛,缓缓地说:“小毛,你想过吗,有一天我会离开你的,如果你不想要我了的话……” “离开?你到哪里去?你不是都留校了吗?”姚乐宇迷迷糊糊地回答着。 “我是说,你不要我的话。” “怎么会,我和你永远都是好哥们,我知道你不会走的,你舍不得我啊。”姚乐宇有些得意而又有些骄傲地笑了起来。他喝醉了,不过他并不知道自己醉了。郭锐听见他说“你舍不得我啊”的时候,心里呯地一跳;然后姚乐宇继续说:“阿锐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我们永远都不分开,我不让你走,不许你走,你哪也不许去,我哪儿也不让你去……我结婚那天你要给我做Best Man,你还要给我儿子当干爹呢……嘿嘿……” “小毛……”郭锐见周围再没有别人,鼓起勇气拉过姚乐宇的一只手,放在桌子下面,紧紧地握住。 “阿锐,我现在真他妈的烦!真烦!我要是有留校的机会就好了,我就可以和庄薇薇在一起,和你在一起了。可惜我没有能耐,也没那么好的命……阿锐我真的很喜欢她啊,我没有勇气对她说,也觉得我配不上她;阿锐,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去对她说啊,勇敢地对她说,你是个男子汉,而且这种事情……天经地义的,就算是她不答应你,也不会有人笑话你,庄薇薇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孩子,和你一样的单纯善良;虽然她家里背景复杂了点,可是若是你真心真意对她,她怎么也不会无动于衷,应该会给你一个交代。” “……那就好,阿锐;那我明天就去找她,明天就去,我要对她说明白,她对我那么好,我应该对她说明白。” 郭锐低下头来,暗暗念道:“她对你那么好,你应该对她说明白;那我呢?我对你怎么样你是知道的,那为什么,你不对我说明白呢?” “阿锐,我们回去吧,天晚了,我头也有点晕。”姚乐宇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身来,郭锐看着他喝多了酒难受的样子,搀扶着他望宿舍里走。半路上姚乐宇越走重心越是不稳,斜依着郭锐的半个身子,郭锐感觉他的脸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心里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来,他突然捧起姚乐宇的脸,轻轻地说:“小毛,我求你一件事儿行吗?” 姚乐宇在半明半暗的月光下抬起微红的脸,眼睛里一片迷蒙,他大方地说:“好啊,阿锐。” “让我,让我亲你一下吧。” “别闹了阿锐,我现在头疼着呢。” “我没闹,我是真的想亲你一下,我没和你开玩笑。” “嘿嘿……阿锐,不行。”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呗。” “为什么不行?” “阿锐,我求你了,咱别闹了,回去睡觉吧。”姚乐宇不耐烦地说。 “小毛,只要你让我亲你一下,只亲你一下,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不行!”姚乐宇见郭锐的表情有些异样,有些惊恐地向后退缩了一下。郭锐委屈地抓住他的肩膀认真地说:“小毛,这几年来,难道你还看不出我对你的心思吗?我一心一意对你好,就是想让你知道我是打从心底里爱着你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把你当弟弟,我也不愿意只做一个你的哥哥,我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会照顾你,保护你……” “你别说了。”姚乐宇痛苦地摇着头,不愿意去看郭锐。 “小毛,你忘了吗?那个外晚上,有丁香花开的那个晚上……我和你看了Titanic的电影,那个时候我就对你说过的,我爱你啊!” 姚乐宇明白了什么般点了点头,他诚恳地说:“阿锐,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你不要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那天晚上的事情我没忘……我也说过的,我可以满足你任何要求,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可是,可是……” “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想亲亲你。吻你。”郭锐坚定不移地说。 “不行,这个不行。”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姚乐宇毫不松口。郭锐攥着拳头,忽然抬起骄傲的下巴,恶狠狠地说:“要是我非要呢?” 姚乐宇慌张地望了望四周,黑漆漆的,小路的尽头一个人也没有。郭锐走近他,一把擒住他的肩膀,姚乐宇摇头反抗,可是他的力气是抵抗不了郭锐钢铁一样坚强的意志与冲动的,他被郭锐反扭了胳膊推到了一棵树上,迎着头闭着眼睛被郭锐厚实而滚热的嘴唇阻止了呼吸。宇宙深处独自流浪飞行了几百万个光年的陨星撞击到一个冰冷干涸的天体。卷起漫天的砂尘,激扬起毁灭的风暴。可是在这个没有空气与水的世界里,无论怎么样的喧嚣与躁动,都不会诞生任何生命。亿万年前不曾,亿万年后不会。 郭锐满足地用暴力达到目的后,却发现他面前的人哭了。姚乐宇麻木的脸上一片苍白,没有任何表情,一双大眼睛上的每一根湿润的睫毛郭锐都能看清楚,两行清晰温热的眼泪从姚乐宇的眼眶完美平行而出,划过脸庞,坠落于黑暗。姚乐宇此时此刻就像是一个被掠夺了宝贵的东西小孩子,无助而无情地看着郭锐,目光中是一种怨恨杂揉恐惧的呆滞。 “你哭什么哭!”郭锐愤怒地喊。他没回答。 “你别哭了!” 还是没回答。 “你这是什么意思?”郭锐害怕了。 “阿锐,我讨厌你。”姚乐宇擦了一把脸上的泪,面无表情地从郭锐面前走过去。一步一步地朝宿舍的方向走去。郭锐想追上去,可是刚才的深情一吻似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和勇气,他只朝前迈了一步,就失去重心一下子跌倒在潮湿的路面上,手嵌进泥里,生了根般再也拔不出来。他绝望地抬起头看着姚乐宇一边擦脸啜泣一边远去的背影,不知道是在问天问地还是问自己:“为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几年来的殷勤体贴比不上一块别人的一块蛋糕。他不明白自己的真情肺腑为什么换不来一句简单是与不是的答案。他不明白,他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可就是乞求不到一个真实的亲吻。他不明白,真爱既然存在,那么为何一定要有一种他无法享有的形式。他也哭了。真正的哭是没有眼泪的。因为眼泪都渗进了血里,流动在体内。 66 楼洞里的灯坏了,黑得深手不见五指。曲娟心里害怕,可是想想自己今天已经连女孩的自尊心都豁出去了,那么这么点黑暗还算什么?于是咬咬牙,在心里哼着红色娘子军的军歌深一脚浅一脚地迈了进去,还好,张仲文只住在二楼,她没遭遇多大困难就摸到了那个门,鼓起勇气敲了半天没人应,她瞅见门缝里有灯光亮着,就试探着推了一下,门没锁,吱呀一声开了。过道里还算干净,曲娟闻到一股葱花的味道。她很有礼貌地喊了一声:“张仲文,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她隐隐约约听见里屋传来音乐的声音,寻声而去,只见里面的沙发上张仲文半躺半坐睡得正香,电视机还开着,沙发前的茶几上是一个大碗,里面是乱七八糟掺了蔬菜和一些已经看不出原状的原料的方便面。她目不转睛地看了张仲文一会儿,她发现张仲文要比以前瘦了,以前张仲文的娃娃脸腮帮子上是圆胖的,现在瘪下去了,隐约呈现出颧骨的形状。沙发上还有一瓶三九胃泰埋在棉花垫子里,和一盒香烟为伴。曲娟张望四周,心里偷偷地泛起了好奇心,她掂起脚来到了张仲文的写字台前,上面是一张白纸,墨迹未干,虽然张仲文的书法不怎么样,可是那一排排的都是一句话引起了曲娟的好奇:“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曲娟在心里念着,竟然觉得好笑,她平时总见张仲文嘻嘻哈哈吹牛侃大山,从未见他吟诗弄赋附庸风雅,没想到背地里这小孩儿也好这个;或许他只是在练写字吧!曲娟这样想着。再一转头见张仲文的电脑还开着,曲娟越发好奇,他知道张仲文平时爱玩游戏,心想我倒是要见识一下他都在玩什么。曲娟电脑过了国家二级呢,这在好吃懒做的外语学院里可不多见,她晃了晃鼠标,屏幕亮了起来。屏幕上的壁纸竟然是一张照片,上面的俩人曲娟都认识,一个是张仲文,一个是他那个去德国留学的哥,两个人亲密无间地站在一个好像是菜园子的地方,不明所以地傻乐。曲娟多少有点做贼心虚地回头看了张仲文,他还在睡,而且没有马上会醒的意思。她索性大胆地摆弄起张仲文的电脑,WINOW98真是容易操作,曲娟一边幻想着自己是那种间谍片里的女特工,一边兴高采烈地进了My documents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她眼睛一扫就看见了一个文件夹的标题是:SuperMenRealShow,觉得新奇,暗想什么叫超级真人秀啊,于是灵机一点,可是没想到竟然提示要输入密码,这样一来曲娟更觉得紧张刺激,她也知道未经允许私自看人家的东西不好,可是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是在猜测密码能是什么呢?不会是张仲文的生日吧?她沉浸在扮演黑客入侵的喜悦里,点了一组数字。竟然成功了,曲娟想,到底是什么东西至于这样遮遮掩掩的?不过本姑娘不怕,倒是要见识一下。窗口里是一排排的图片,曲娟窃笑着对自己说张仲文啊张仲文,这次我可抓到你的小秘密了,我就不信你这次能吓到我…… “呀——”曲娟看了一张图片后吓得脸都红了,张口尖叫,怎么不是白了是红的呢?因为她看到的是一个赤裸裸的男人,一丝不挂,笑容灿烂地把全身展现在她面前,而且好像还生怕曲娟看不清楚似的,把那个男性专有的曲娟只了解模糊其大概的部位端庄地展现出来,曲娟不是一个古板保守的女孩,可是就算她再开放再时髦也没见过这场面啊,当时就被那洋人吓得一声惨叫,羞得花容失色目瞪口呆;也把正做美梦的张仲文魂硬生生从春梦中个给召回来,吓了一跳而起。他看见曲娟坐在电脑前发呆一下子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从沙发前一跳而起,蹦过茶几来到曲娟面前。曲娟扭过头惊恐地看着他,张仲文憨笑着说:“你怎么来啦?” “你电脑里这都是些什么啊?”曲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羞愧地带着哭腔说。 “就知道你得这样,这是,这是……意大利后现代行为主义艺术,表现原始生殖崇拜和精神心理分析的摄影作品……我也看不懂的,谁见了谁怕,外国人就好搞这个……你别紧张,千万别紧张……”张仲文信口开河,只求曲娟别吓跑。 “是吗?”曲娟狐疑地看着张仲文。 “你可别多想,我最近在研究摄影,查找了一些资料,没想到竟然叫你给撞见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曲娟不太相信地回头继续朝那显示器上望去,可是张仲文已经削尖了脑袋扎过去一把那画面给关了,很老成地告诉她:“你们女孩子不适合看这个,我怕你看了看晚上做恶梦。” 曲娟冷冰冰地说:“我已经做恶梦了。” 张仲文做贼心虚地挠着头说:“对了,你干嘛来了?” “我?”曲娟这才想起她此行的主要目的,她理了理头发,咬了咬嘴唇,从口袋里拿出那张黄纸,伸展开来递到张仲文面前说:“这是你写的吧?你还挺会编的呢,什么长江舟上,始动红鸾……你跟谁学的这一套?” “什么呀,什么呀,这是什么呀?”张仲文诚惶诚恐。 “你别演戏了,阴阳眼里见鬼神,名震一方的天蛇大仙张仲文,我早就从你的老乡那里听说了,你是个地方上有名的神棍。” 张仲文有些不高兴了,他镇定地说:“你别听他们瞎说……” “是么?”曲娟狡猾地笑了笑,她来到张仲文的写字台前拿起那几张纸,指着那“云中谁寄锦书来”和那黄纸说:“我怎么觉得这两张纸上的字迹是一个人的呢?” 张仲文垂下头,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哀怨地说:“曲娟,有些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好。” “凭什么?这对我不公平,我就是要知道,你一天到晚脑袋里都在想什么!”曲娟放大了自己的声音。 “张仲文,我是一个女孩子,我知道自己不漂亮,也不出众,可是我们这几年来我对你怎么样你是最清楚的。我不管你的怎么想,可是无论是从朋友的角度还是从同学的角度,你总是对我装疯买傻避重就轻,你这么做对吗?” “我……” “还有,就拿那盆兰花的事来说,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思了。我知道那么做有点不道德,可是,可是我是一个女孩子,我……也是一个女孩子……”曲娟越讲越激动,眼泪漫上眼眶,声音渐渐嘶哑。张仲文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最见不得女孩子在他眼前哭,他一着急就说:“你别这样,曲娟,我一直都把你当好朋友,我那么做,也是对为你好啊!” “为我好?你要是真为我好,就不应该回避我。” “我怎么回避你了?我只是不想让你误会。” “误会?我已经误会了,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我也不在乎了。张仲文,我喜欢你,你表个态。”曲娟脸上火辣辣的,但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对。 “表什么态啊?我……我把你当好朋友,真的,就是好朋友。”张仲文从小到大除了他爸之外没和谁说话这么软骨头没底气,可是今天他心里分外没有咄咄逼人的那种脾气。 “你觉得我长得丑?” “没有啊,我们男寝票选咱系四大美女我还投你一票来着。” “那嫌我家穷?” “我哪里考虑过那么多?” “那你嫌我笨?” “天啊,我天天抄谁的作业啊?” “那就是我的性格你不喜欢。” “每次喝酒聊天看电影不都挺开心的吗? “那你道底为什么不接受我?总有一个原因吧?”曲娟怒火中烧。张仲文僵硬地移动到沙发那里,找到烟,抓出一根点上,吸了一口软弱无力地坐下去,他仰头望向屋顶说:“曲娟,你别生气,问题不在于你,在于我。” “你有什么问题?”曲娟困惑地望着他,眼里的泪光依然闪烁。 “我不想说,我不想对你说,我怕你要是知道了,我就失去你这个朋友了。”张仲文默默盯着那烟头的火光。曲娟从来没有见过张仲文脸上出现过如此寂寞和沉重的表情,心里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她于心不忍轻声地说:“你要是真把我当成你的好朋友,难道还有什么困难和痛苦的事不能对我说吗?我就算是帮不上你,也可以帮你分担一点心里的郁闷啊!” 曲娟平凡中闪现着美丽的面容上出现了一点点温暖的微笑,张仲文知道这微笑是无心而又真实的关怀,人和人之间最宝贵的一份贴近与理解。就是这一点点的微笑,象是一个火花在张仲文的心里燃烧起熊熊的勇气之火,几年来的相处与交流使他早就知道曲娟有着高尚的人格,或许,她真得可以接纳自己的那个长了毒刺的秘密。他忽然恢复了自信与平静,她朝曲娟招了招了手,说:“你过来好吗?我告诉你一件事。” 曲娟发现了张仲文的此时此刻的与众不同,她心里惴惴不安地来到张仲文身旁。张仲文笑了一下,贴进她细发低垂的耳畔,一字一句地把他的那个伟大的秘密送进了另外一个人的世界。窗户外的月光下树叶随风裟裟起响了起来,不知道是哭,,还在是笑。外面的街道里传来流行的歌曲声: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月色太美你太温柔,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67 在不久的过去,不远的现在,不确定的将来。有两个小男孩,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弟弟。哥哥爱着弟弟,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这是爱。弟弟也爱着哥哥,但他不知道自己的爱是不是可以长久的。岁月流转,时光飞逝。他们两个都长大了。哥哥要和姐姐结婚了。弟弟舍不得,但他也没有办法。每天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希望可以有奇迹出现,可以让他和他的哥哥快乐地无忧无虑地永远生活在一起。弟弟只道有一个神奇的传说,一棵有七种不同颜色的花如果可以盛开的话,就可以实现一个平凡的世界里不能实现的愿望。哥哥走了以后,他没有哭,而是每天都在继续着自己的梦想,勇敢而又坚定。 68 一个小时后,曲娟听张仲文讲完了他自己的事情,突发奇想;拉着他进了厨房炒了四个小菜,二人一边吃一边喝一边对此问题交换看法。 “你瞎说的,哈哈……你骗我,世界上哪里有那种奇怪的花?”曲娟举起啤酒瓶子给自己倒上一大杯,眼看杯子里的泡沫要漫出来,她就低下头去吸。张仲文嚼着花生豆撅着嘴唇说:“真的,不信假期你跟我回家我给你看,现在我的空明七心灯上已经有四种不同颜色的花骨朵了!” “呸!我才不跟你回去,我一个大姑娘,平白无故地毕业跟你回家,你爸爸妈妈还以为我和你怎么的了呢!”曲娟三瓶啤酒之后脸通红,张仲文也开始佩服她的酒量。 “我怎么了?我好歹也是咱们系里的四大帅哥之一啊!跟我回去怎么还委屈你了不成?”张仲文得意洋洋。 “算了吧,咱们系四大帅哥是班长,小毛头,罗副主席和谭群,根本没有你,你臭美什么呀!嘿嘿……”曲娟大口喝着酒大声笑着。张仲文一听真是晴天霹雳,他自从一年级听说有英语系四大帅哥的说法后,就一直以为自己当仁不让,没想到临近毕业他竟然从曲娟嘴里得知他根本就不在帅哥之列,他刚想怒斥,可是转念一想,算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几年自己也过够了自我陶醉于帅哥行列的瘾了,名号都是次要的啦,他苦笑一声说道:“你骗骗我会死的呀,你就不能让我在帅哥的美梦里光荣毕业啊! “哈哈,张仲文,我觉得你没有你大功哥帅,你大功哥可是他们德语系里所有小女生的梦中情人!” “哼!我大功哥说了,我长得是那种耐看型的,他说在他眼里,我就是世界第一小帅哥。真的,他没骗我,我大功哥要是说谎的时候小手指会抖,那天他这么说的时候手一动没动!” 曲娟眯着眼睛打个酒嗝,坦然一笑说:“是啊,那是你大功哥真心喜欢你啊,因为我知道,在爱人的眼睛里,不管自己长什么样子,都是世界上最美的。张仲文,你哥都走了那么久了,你不想他吗?” “想有什么用啊……我才不想他呢。” “嘻嘻,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你写这干嘛啊?” “玩儿呗。要你管,喝你的酒吧!” “真猜不透你们男孩子的心思啊,其实你知道吗,咱们系里最盛传的故事是什么吗?是班长和小毛头!因为他们两个好得简直是太离谱了,听说他们俩吃一起睡一起的。咱班长对他也是,什么都让着,什么都宠着,他们俩有些事情传得满城风雨;不过好像他们俩都不在乎。其实我觉得他们俩没什么,小毛头可喜欢我们薇薇了,情人节的时候还往薇薇家邮玫瑰花来着,你说有意思不?” “没意思。其实他俩也没什么,就是咱班长是个大白痴。算了,你别跟蔡丽艳似的,张家长李家短的,你们宿舍的人都让她教坏了!” …… 夜色渐深,曲娟给张仲文刷了碗盘,再没多话,收拾了就要走。张仲文把她送到楼门口,就在曲娟转身离去之前,她突然仰起头有力地对张仲文说:“张仲文,谢谢你。” “你谢什么啊。”张仲文忸怩地对着风搓着手。 “谢你把我当朋友啊,谢你对我说实话。张仲文,我没看错你,你是个男子汉。” “嘿嘿……哪里那里,都是领导教育指导有方。” “那我回去了,再见。” “好啊,再见。” 曲娟迈着酒后轻快的步子唱着歌走了几步,就听张仲文在身后喊:“喂!” “什么?”曲娟回头,看见张仲文在模糊的手电灯中歪着嘴坏笑的样子。 “居心良善,前程似锦;长江舟上,始动红鸾。”张仲文大声说。 “看来当初没把你列入四大帅哥真是完全正确的。”曲娟在心里说。 69 端午节之后,断断续续的大雨中雨小雨雷阵雨就没完没了地下了起来。而最后的毕业考试也如约而至,像密密麻麻的雨点一样敲在人心上不让人清闲。随着外院生源的扩招,教室少了,要毕业的大哥哥大姐姐们都被集中到二楼近露台的一间大教室里复习,人多座少,争吵此起彼伏。一个乌云密布的中午,刚吃过午饭的学生们都匆匆忙忙地赶来占座位看书。郭锐在和姚乐宇僵持了一段时间后,还是小孩子心性的姚乐宇主动向郭锐赔礼道歉两人才恢复往常。郭锐见姚乐宇心软,心里当然是喜不自胜,那什么亲不亲吻不吻也没敢再提。既然要考试了,复习功课当然是第一位的,郭锐有心给姚乐宇占座位,结果惹恼了蔡丽艳,那蔡丽艳可是有便宜就占,一点亏不吃的主儿,她只是晚来了一小会儿,就见自己中意的位置被别人抢先一步,嘴上当然不闲着:“班长怎么了?留校生又怎么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强人家的地方啊?” 郭锐早就厌烦了她那一套,声色俱厉地吼了她一嗓子:“明明是我先来的,你嚷嚷个屁!” 蔡丽艳见人高马大的郭锐铁着脸凶恶的样子,也再没敢多说,被别的女生拉到后面找地方挤着去了。刚坐好姚乐宇就急匆匆地嘴里还塞着食物跑进来,看见郭锐给他占了位置高兴地笑了笑就座下来,还没坐稳,就听后面的蔡丽艳细声细气地说:“呦,怪不得有人发那么大脾气,原来是不小心被插了足了,扰了他小心肝宝贝的窝儿……”接着一群人跟着哄笑起来。郭锐和姚乐宇都听见了,可是两人不想在口舌浪费时间,都低头不说话继续看书。张仲文坐在前排第一个座上,他回头看了看窃窃私语的人群,又看了看窗外低垂的天幕和狰狞的黑云,斜着眼想了想没说话。 “哼,有些人不用得意,别看他大白天装得跟人似的,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谁知道他晚上黑灯下火的在什么墙根儿下,树底下啊都和他的小情人干了什么?这年头,磕瓜子儿磕出个臭虫——啥人(仁)都有,别看他穿着衣服象人物,脱了衣服就是个动物。呸!连动物还都不如呢。” 蔡丽艳在后面越发嚣张地说了起来,很多人都在跟着她傻呼呼地乐。起风了,吹打得没关紧的窗子铛铛地互相撞击发出响声。郭锐的脸变得像纸一白,姚乐宇在一旁捂住了耳朵。张仲文又看了一眼郭锐。罗飞鸿听出了蔡丽艳的话柄,很感兴趣地问:“蔡丽艳,听说你见过变态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嗨,别提了,想起我就犯恶心。再说了,班级里这么多同学呢。” 蔡丽艳一边说一边朝郭锐和姚乐宇坐的地方使了个眼神,大家都笑呵呵地望去。 “谁是变态,谁是流氓,那我可不敢说,万一得罪了什么体面人咱可担当不起,不过老天可是长眼的。瞧,外面可是要打雷了。可真说不准,万一老天爷见那个衣冠禽兽不顺眼,一道雷劈下来,咱们同学跟着伤及无辜跟着倒霉就不好玩了。大家该走的走,该散的散,别那种变态的一起遭了殃……”她话音刚落,外面真的哄一声打了闷雷,这样一来屋子里看热闹的人笑得更厉害了。郭锐咬紧牙握紧了拳头,低着头。一旁的姚乐宇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了。就在这个时候,前排的张仲文站了起来,他嘿嘿一笑,把手里的笔一扔。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下子跳上了窗台,就见他飞起一脚把那老朽的窗扇踢了出去,摔在二楼的阳台上,玻璃木棱破碎发出一声巨响,把满屋子的人吓得大惊失色,张大了嘴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墙上少了一扇窗子,潮湿的大风卷进了屋子内,吹起纸张书页,也吹起了站在裸露在乌云下的张仲文的头发,他冰冷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生了锈一般阴沉,他慢满抬起一只胳膊用一跟手指指着雷声隐隐的天空,中气十足一字一句地说道: “老天爷,都说你长眼睛,那么今天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来看一看,我们屋子里这些人里,到底谁是人物,谁是动物,谁,连畜牲也不如!” 一道蓝色的电光刀片一样在张仲文面前划过,他前额的几根发丝在风中飘落。可是在那一刹那间的闪光中,张仲文却挺直了腰板,继续用清晰的声音说道:“老天爷,你说,为什么那些仗着自己有几个钱,有张小白脸就糟蹋人家好好的姑娘,玩够了,厌烦了,一甩手连人生死都不顾的人不是流氓,不是变态?为什么那些狗仗人势,上窜下跳,平日里无风起浪的小人都活得好,过得好,前途坦荡一帆风顺?为什么真心诚意为我们大家做事,不求自己一点私利的人到最后一无所有?为什么,清清白白坦坦荡荡,无怨无悔毫无保留的人,总是得得不到他真心所爱?老天爷,你要是有眼睛,你要是有良心,当着我们大家说个话,或者劈一道雷,让大家清楚,看看谁心中有鬼,谁问心无愧!” 乌云在天空中翻腾,一道又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狂爆地在屋外的天空上回旋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好像都感觉到自己的骨骼里被震得沙沙做响,窗户没有了,那闪烁的电火花好像真得要扑到屋子里来,雷电中每个人都吓得不敢说一句话,不敢动一动。张仲文的身体在一明一暗的电光中静立不动,大家都见他恶狠狠怒冲冲地指着天上的雷;忽然一个霹雳中他也猛地回过头来,一瞬间里他倒竖的横眉下的一双三角眼里闪烁着鬼火般的光芒,侧面的黑暗中他显现出穷凶极恶的模样,指着下面的人群说:“你们不要觉得自己都长得像个人似的就可以吃饱了闲坐胡说八道,我告诉那些贪富贵倒插门的,拉皮条嚼舌根的,还有那些拉不出屎来扯嗓子跟着瞎起哄的;这世上说话办事有个良心才算数,有些事你要是不懂不明白,就别摆出一副正人君子道德先生的嘴脸来说长道短,讲人闲话前先豁开裤裆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不是个干净东西,骂人时候想着自己也能被别人骂,人家怎么活怎么走干你屌事!” 雷声电光中张仲文恶魔般耸立在高处,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是吓到了还是被他的说的话搞懵了,各个呆若木鸡,面面相觑。郭锐好半天回过神来,可是转身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身旁的姚乐宇已经走了。在他的桌子上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阿锐,对不起。我无法带给你想要的,你放了我吧。” “你放了我吧……“郭锐抓着那纸条痛苦地颤抖起来。 “好,我放了你。”他做了一个决定。 几天后,英语系里热门的消息有这样几条。第一,张仲文因为故意破坏公物,扰乱自习,除了罚款并赔偿损失之外,另通报批评。第二,郭锐据说在北京找到了优越的工作,主动放弃了留校的机会。那么空缺的人选自然由在系里一贯表现良好的姚乐宇接替。第三,于霞被长春电影制片厂的人看中了,要在几个星期后参加一个古装武打连续剧的拍摄,她的脸上一下子星光璀灿起来。毕业考试结束后,就是等待毕业典礼,然后大家离校,各奔前程。那是2000年的夏季,和所有的毕业一样的毕业。 70 郭锐领了毕业证书后急着要走,只有张仲文有时间送他。郭锐没什么东西,一收拾就好,然后等着到时间去车站。张仲文难得的安静,他看了一下表说:“时间还早,你再坐一会儿好了。” 郭锐点点头,他把自己的行李塞到床铺下面,坐在自己已经收拾一空的床上,无所事事地看着房间里他熟悉的一切。他突然感到好笑,他的火车车次是夜里十一点的,他在这个付出了青春里美好光阴和全部爱与热诚的地方所剩下的时间,不知怎么,竟然一晃就只剩下了三个小时。他感到很可笑。他突然很大声地说:“喂!张仲文,对你哥我说句实话!” 张仲文正在那里失神,被他一吓紧张地转过头来,“你要死啦,叫那么大声,干什么?” “张仲文,你到底是不是妖精?你那些花样,是不是骗人的?”郭锐带着笑问他。要是换了旁人,换了别的时候,谁要是这么问张仲文,他听见这个问题,一张老脸上七八素是不会给出人好颜色看的。此时此刻听郭锐这么问起来,他竟然“哼”一声,极其不屑一顾地冷笑起来,他仰倒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说:“阿锐,你这就要走了,我也不妨和你直说;这个世界上,妖魔鬼怪何其多,杀人不见血的,吃人不吐骨头的,一眨眼能叫人妻离子散倾家荡产的,喷口唾沫能墙倒屋摧草菅人命的,什么大街小巷酒楼饭馆海陆空农工商公检法政府学校……到处都有,哪里都不少……而且你将来还要还和他们吃饭喝酒,握手打交道;阿锐啊,他们就在高楼大厦里,光天化日之下,其实我张仲文和他们比起来,算个屁啊。你就要社会上去了,这妖魔鬼怪你还不知道要见多少呢,我张仲文和他们一样,都披了一张人皮,你见过了我,将来也要小心啊,不要被和我一样披着人皮的妖精给吃掉了,哈哈,到时候,就是本大仙我,也救不了你的。” 郭锐平心静气地听着,似笑而无笑,他看着张仲文说:“小文,我知道了,就像神话故事里那样,妖精也有好坏的,你就是个心地好的小妖精,对么?” “我心地好?嘿嘿……那要分对谁;阿锐,我们不议论什么妖精不妖精的了,你对我说句实话,你在北京真的找到工作了吗?” “真的,不然我到那里干嘛去?”郭锐镇静自若。 “好。我无权干涉你的选择,人各有志,不过,阿锐,你要想清楚,你放弃留校,放弃这里熟悉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值得?” “小文,其实你一直都明白我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走,要是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 “我?哈哈……我去对那厮说清楚,他到底是不是人,为什么好好的有情有意的阿锐他不要,非要去追什么纸扎面糊的小薇薇,哼,他那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再好的人再好的心交给他,他都不懂得受用的。我把这话放在这里,他和庄薇薇没戏,有他哭的那一天!”张仲文凶狠地说。郭锐见张仲文激愤,摇着头苦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小文啊小文,我看你这大仙也不是什么道理都懂得;哥哥要走了,一句话送你,你听了别难过,我现在看透了,这世界上的有些东西,真不是但凭你自己一厢情愿就可以得到的,人家觉得你不是那么回事,你即便是把心挖出来给他看,也只是招人耻笑而已。我对他……能做的都做了,能给的都给了,他不要我,是我没福气,我没有什么后悔的,呵呵。” 张仲文低下了头,是啊,他要是郭锐,又能怎么样?又敢怎么样?又会怎么样?面对自己心爱而注定无法得到的现实,是不是长痛不如短痛,选择自觉地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小文,我也考虑了很久的,最后我才下了决心,决定离开现在的环境。对我和对……都会好一点。”说到这里郭锐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世界很大的,我又何苦困在这里,自欺欺人;我想出去闯闯,或许有人将来会明白对他来说,真正的幸福是什么,而他的幸福里,有我没我,我都不介意了。” “阿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你舍得他吗?”张仲文穷追不舍,他想要知道,郭锐要如何斩断自己的连心指,剜去自己的心头肉。 “我不是你,我不是大仙,我是个凡夫俗子,饿了就吃,累了就睡,伤心了就哭,我舍得怎样?我舍不得又怎么样?走一步看一步好了。”郭锐转过头去,不敢看张小文。张小文心里的苦水大盛,暗自在自己心里说道:“阿锐啊,大仙又怎么样呢?你看我这一副善解人意大慈大悲的嘴脸,其实我和你一模一样的,我连你还不如,我自己的事都在瞒着你,你心里苦还可以对我说,我心里苦,对谁说?就算是对你说了,又能怎么样呢?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改是我的还不是我的啊……” 两个人说着话,一眨眼时钟的指针就转了两圈,时间不早,到了郭锐要离开的时候了。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隔壁的门在响,郭锐心里一阵激动,看来是姚乐宇和老乡喝酒结束回来了。他不想让姚乐宇知道他现在就要走……他对姚乐宇说他要在后天周末回家,他也没有对姚乐宇说自己今天就去北京的事情……姚乐宇说他走的时候一定会去火车站送他,因为每次姚乐宇回家的时候都是缠着他要他送的,哪怕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也是要他陪着的;而郭锐只回过一次家,所以他心里其实很期待自己可以要姚乐宇送自己一次;然而另一方面,他知道自己根本承受不了与姚乐宇分别,他这次离开,就再没有回来的理由,毕业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次解脱自己的机会。他对自己说,他的小毛想得到的一切都得到了,工作,事业,爱情都很圆满了;而且小毛已经长大了,可以很好地自己照顾自己了,到了他该走的时候了,因为他对他的小毛来说,因为他所做过的那些事情,已经不是朋友,不是兄长,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的任何一种关系了。他既然对小毛没有任何帮助了,两个人见面只能徒增困扰和尴尬,不如反正也是一无所有的自己,了无牵挂地离开。这对他们两人来说,怎不是最好的结局?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姚乐宇,是一个低年级的学生,脸熟,对张仲文和郭锐很小心谨慎地说:“二位大哥,姚大哥喝多了,我们把他放床上了,麻烦你们照看一下,我们先回去了。” 这时候郭锐和张仲文都拿起行李准备走了,可是郭锐却把手中的东西放下来,沉默不语地来到了姚乐宇的宿舍里。屋子里灯亮着,一身酒气烂醉如泥的姚乐宇趟在床上,不省人事。郭锐笑了笑,来到他身边,把他的鞋袜脱下来,拽出枕头把他的头头轻轻放好。张仲文拎着郭锐的行李,只是站在门口静静看着。日光灯下郭锐的脸庞上带着平和冷静的表情,他熟练地找到姚乐宇的毛巾,在盆里浸湿后拧干,给姚乐宇擦了擦出汗的额头和他呕吐过的嘴唇,然后给姚乐宇盖上了被子,他知道姚乐宇睡觉爱翻身,所以把被角窝得很紧,生怕他半夜踢开被子后着凉。郭锐安置好姚乐宇后,把宿舍的窗子都关好了,只在最上面的气窗上留了一个小口,他把姚乐宇的杯子里灌满了凉开水,放在月光下可以看见的窗台上,他知道喝酒的人半夜里醒来口会很渴;他轻车熟路地翻出姚乐宇抽屉里的脑清片,用白纸包起来放在姚乐宇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知道姚乐宇没有酒量,喝点酒就会头疼;做好了这一切之后,他明亮的眼睛看了看这间活埋了他的真爱的小屋里花白的光,和睡得很香很沉很满足的姚乐宇脸上安详的笑,转身不发一言地关上了电灯,轻轻合上门对张仲文说:“小文,我们走吧。” “好啊,我们走。”张仲文附和道。郭锐从张仲文手里拿过一个包,迈着平稳的步子走在前面。他没有四处看,也没有发感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留恋这里,也不知道这里是否留恋自己。只不过在他心里面总有一个声音在悄悄地对他说:“走吧,走吧,你已经做了一切你能做的事情了。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拿得起,放得下。” 走就走!张仲文陪着他说着话朝校门口走去,那天夜里半阴半晴,黄昏的时候下了一场雨,地面上都是水,积水的地方还可以到天上模糊的星光。张仲文讲了好几个笑话,不知道是那笑话太没劲,还是张仲文本说笑话没水平,郭锐都没有笑,快要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郭锐越走越慢,最后张仲文一把扯过他的包,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说:“郭锐,我们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可以挥霍,我给你拿着包,你还可以再回去看看他……” “小文……”郭锐感激地抬起头。张仲文微笑。郭锐攥起拳头,发足狂奔在这条他走了无数次的小路上,踏起片片水花。很快不见了踪影。不过郭锐很守信用,二十分钟后他就又跑回来了,脸上还是那么沉静,坚强。到了火车站,张仲文一路送他上了车。车快开了,张仲文强打精神扮天真挥手喊:“阿锐,到了北京记得给我打电话啊!你多保重!” 郭锐点头笑着说:“你也保重!” “保重!”张仲文有点想哭,可是想想这和他一惯看破红尘料事如神的大仙形象气质不符,就忍住了。列车开动了,郭锐英俊的脸庞消失在一排排流动的车窗中。张仲文若有所失地慢慢地黑夜中朝学校的方向走去。潮湿的夏夜里,火车装载走了他的人。可是他留在这里的遗憾与失落,却又拿什么来装,却又怎么能带走?街道上人来人往,华灯绚烂。张仲文掏了大半天口袋,买了一根炸肉串拿在手里;他20岁里最后一次穿着脱鞋和短裤在大街上这样轻松悠闲地边吃边走,他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想,尽情享受着这短暂的无忧无虑;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橱窗和店面里五光十色的景象,走进这繁华浪漫不眠不休的夜里。 香烟可乐篇尾声(外一首) 爸爸妈妈生了我,不愁吃来不愁喝。老师同学教育我,热爱人民爱祖国。人生大事头三件,读书求职讨老婆。青春有限当骁勇,能攀能架富贵窝。笑侃西天何险阻,不拿屠刀岂成佛。有钱则铺金银路,有人便渡势利河。功德满后成正果,细数光阴终遗错。黄昏一枕含香梦,黄粱太少水太多。 中篇完 文章回贴 回贴人: alingr 时间: 2004-02-25 20:45:55 痛!痛!痛! 回贴人: 蓝枫 时间: 2004-03-11 17:18:26 写得太好了,很是喜欢!!!!!!!喜欢这样的写作风格,更觉得写出了世态炎凉和人间真情!!!!!!!! 回贴人: spoondrift 时间: 2004-08-18 20:56:21 小文的雷电公颂真不错!有味道!谢谢 回贴人: yun 时间: 2004-08-24 20:58:06 很喜欢。。。。。真的 回贴人: pjj79 时间: 2005-01-01 00:29:44 好文!顶一下。 回贴人: xyau 时间: 2008-10-10 13:55:49 曲终散场,人走茶凉。求得到求不到,也许正如那丁香花儿说的一样。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20:42:08 | 显示全部楼层
小文正传(寒冰烈焰篇)第一章 阿修罗战记(3.0版)


作者:涂沐 chillnight@263.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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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之一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
乞求和等待,
最后的收获只是绝望。

前言二

九天花谱人间舞,丹青难载胜诗篇;佛光慈悲绽雪莲, 月影迷离镜中仙。
夜捕秋萤玲珑火,晨取朝阳半暖光;裁得琼枝明北斗,群星流落翡翠廉。
醍醐玉乳凝香蕊,琅琊雾液展清萼;一朝云开天河灿,三生石上改因缘。
遥遥苦海升明月,菩提难渡两世人;长宵算尽来生数,痴心不破下下签。
百年伏罪黄泉谷,前为烈焰后寒冰;情急常汲心头血,殷勤灌我断魂花。
敢问穹苍何为悔,磊落男儿生无愧;鞠光泪暖终放手,催予寒泥衍春晖。
第一章 阿修罗战记(3.0版)


ACT I 黑暗中的陌生人

一只灰色的褪了尾羽的老猫头鹰瞪大了黑洞洞的眼睛,栖息在那棵今年夏天被雷劈死了的老槐树上,它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那辆捷达出租车驶进了暮色中的师范学院的校园里,突然咯咯地怪笑起来,然后展开翅膀,抖动着九月东北小城市里缀满尘埃的空气飞向了远方的树林。
这所小型的省属师范专科学校建在文革前,因为没名气也没财路所以到现在一直是破败老旧;所有的房子建筑都上了年头,房顶上杂草丛生,筑了不少野鸟的窝。学校建在市郊,出了几乎已经是断壁残垣的围墙,外边就是广袤的树立和田野。这所师范学校是面向山区教育的,招收的几乎的都是附近农村乡镇里考不上或者念不起好大学的孩子,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地方上也还算是办得有声有色。张仲文他妈妈现在就是这所学校的党委书记,处于多方面的考虑,她把张仲文招回自己身边工作真是用心良苦;因为张仲文不仅仅是能掐会算的大仙,重要的一点他是她唯一的儿子,儿子的作用很多,政治的婚姻的财产的和心理的,她怎么也没有理由把大学毕业才二十岁的宝贝儿子放到世界上随他去玩儿。不过,张仲文似乎对他妈妈的安排没有什么怨言,虽然一天到晚心事重重,却也还是乖乖地服从母亲大人的分配来教书了。
出租车停在了学校最靠近西山头的那一栋破旧的小楼,车门开了,张仲文难得一见地衣冠楚楚地出现在楼门口。而摹仿王菲扎了一个冲天而立的麻花辫的乔笑茹帮他拿了一个包,也下了车,她脚一落地就喊:“他妈的!这破地方怎么这么阴森,小文儿,撒开你的阴阳眼看看,见没见到鬼?”
“早就见了,跟我一路了。”张仲文回头对笑茹说。
“去你的,你就会找茬损我。”笑茹使出一招黑虎掏心,打得张仲文倒退三大步。
一股冷风从上面的野山坡上的松树林里窜出来,吹到门口的两个人脸上,笑茹缩身靠近比他大一个月的哥哥,挤眉弄眼地说:“哥,我觉得这个地方真邪门……”
“哼,还有比我更邪的吗?”张仲文扮了个鬼脸。笑茹怀疑地望了望四周安静的校园,忽然大叫:“糟糕,手机落在车上了!”说罢大喊着去撵那刚开出去不远的车。张仲文无奈地摇摇头,就迈进了教工宿舍的门。楼里很黑,看东西都模模糊糊,刚往里走了一步,张仲文迎面就差一点儿撞上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的人。黑灯瞎火的,那人堵在张仲文面前把他吓了一大跳,张仲文努力眯起眼睛打量他,这人一看就是那种年龄很大刚上大学不久的农村青年,剪了一个可笑的三七分的寸头,穿了一身黑不黑灰不灰文革时期最常见的工作装,不过长得也还算眉清目秀,成熟老实。他看见张仲文很小声地说:“对不起,同学。”
张仲文有一个特点,对于长得好的男青年一般都是很客气很有礼貌的,他道貌岸然地说:“我不是同学,我是老师。”
“哦。”那个人惊奇地点了点头,却接口问道:“老师,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既然人家都叫老师了,张仲文就很慷慨大方地说:“什么事?”
“你见到刘瑛了吗?”
“刘瑛?女的吧?”
“是啊,是英语系的。”那人接着说。
“我们系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老师,再说了,这里是教工宿舍,不住学生的,你到学生宿舍那里打听去吧!”张仲文告诉他。
“教工宿舍?对不起,我走错地方了。老师再见。”他失望地告辞,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忧郁的身影在门口一闪,风一样就拐过黑暗消失不见。笑茹追回了手机,连跑带颠地喘着气跑了过来,见了张仲文就问:“小文,你和谁说话?”
张仲文见她那莽撞冒失的样子责备地说:“你今年是第几次把手机落在出租车上了?”
“没你多!才第五次。”笑茹笑笑。
于是二人上楼,到了四楼张仲文一脚踹开那樟木门,把手里的东西往床铺上一扔,人也跟着栽倒在床上。笑茹东张西望鬼鬼祟祟地说:“小文,你们宿舍里怎么好像没有人一样啊?静悄悄的……”
“那是因为还没有开学,很多放假回家的老师都还没有回来。对了,今天晚上你住世界第九大奇迹那里,她们宿舍里就她一个人,她害怕。”
“世界第九大奇迹?”笑茹莫名其妙地问。
“就是辛迪克劳馥之北大荒版,我的同事,我对你说过的!”张仲文笑嘻嘻地说。
“那世界第九大奇迹又是什么意思?”笑茹还是不明白。
“哦,你见了她就知道了。”张仲文掏出手机播了一串号,说了一嘴:“Cindy大姐啊,我回来了,别独守空房了,上来玩吧!”
话音未落,笑茹就听得外面的走廊楼梯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连蹦带跳的走路声,门接着被“咣”一声撞开,一个身高一米六五左右,圆脸白皮肤的女人闯了进来;她烫着卷发,扎了一条红丝带,看起来很年轻活泼,她脸上最大的特征就是那鲜艳夺目的红嘴唇和宽大无边的大嘴了,她脸色十分难看,喘着气的时候那张脸就像是一个因为过度成熟的而开裂的大西瓜。
“唉呦我的妈呀,小张你可回来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以后说什么都不自己一个人呆在这破宿舍里啦。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非吓出精神病来不可!”Cindy张牙舞爪地对张仲文说。
“怎么了?”张仲文皱眉头看着他。
“你可不知道呀,昨天早上你一回家,咱们宿舍里的人也就都陆续走光了。下午的时候电话就莫名其妙地响个不停,我一接对方就挂,再不就是没有人讲话;我以为是有人恶作剧,也就没理。可是昨天晚上到现在,咱们宿舍的确走廊里总有人走路和敲门的声音;我出去看来看去连个人影都没有!我早就听说咱们学院的宿舍里不太平,说以前这里以前是化学实验室,文革的时候着火烧死过人,阴气重,闹鬼的;我想今天不是被我撞上了吧?”Cindy一边说一边用惊恐不安的眼神在向张仲文祈求理解。
张仲文看见Cindy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忍不住笑意,他没理她的激动,而是转头对笑茹说:“笑茹,这是我的同事李淑琴李老师,你叫她Cindy就好了。”
笑茹强忍着笑对Cindy点头说:“李姐,你好。”她望着Cindy那张海峡两岸,深不见底的嘴巴,终于明白了世界第九大奇迹的含义。
Cindy一见有生人在,暂时忘记了恐慌;强打精神说:“你好,你就是小张的妹妹笑茹吧?”
“是呀,李姐,你甭担心;有我二哥张仲文在,你什么妖魔鬼怪都不用怕。我家小文可是专业装神弄鬼的,我告诉你,这方圆几百里地什么都不可怕,就属他最可怕!我说得是不是啊,张大仙人?”笑茹眉飞色舞地说道。
“哼。”张仲文闷哼一声说:“我看不见得吧?”
Cindy摇摇头说:“不过现在好了,总算回来给我做伴的人啦。我也就不那么紧张了。对了,小张,你带你妹妹来干什么?”
笑茹抢着回答:“我是来中途转车的,明天我要返校了,只在这里住一夜。”

ACT II 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

因为学校还没有开学,食堂没营业;三个人在宿舍里对付着用电炉子煮了些挂面吃,吃过饭后天就几乎是完全黑了,大家闲下来没有事情做,就聊天。宿舍的窗外是黑暗的树林和朦胧的雾气,时不时还有鸟类拍打着翅膀怪叫着飞过。
不大的校园沉浸在北方九月的暮色中,因为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回来的学生很少,所以这里安静得如同坟墓,就连那些分散的苍茫的灯光,看起来都很是无力与昏暗。
学校物理系的小王老师也在晚上的时候回来了,他从家里带来了瓜子与花生,一边吃一边给张仲文、乔笑茹还有Cindy讲他在这里工作多年经历和听闻的那些故事。
“那个时候我住在三楼的303室,和体育教研室的老吴和老黄住一起;我们的那间屋子紧靠西边的墙上有一个洞,不大,刚刚可以把手伸过去。那个时候我在准备复习考研究生。每天晚上学习得很晚,我的写字台对面就靠近那个洞,对面宿舍里说话声和灯光我都可以听见和看见,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在做数学题,刚好有一个公式忘记了。于是我就自言自语起来想查书,可是好像洞对面的人听见了,就很耐心地告诉我。我当时说了一声谢谢也没有在意,可是第二天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注意到隔壁的门是封死了的,上面还贴着封条“1980月12封”的字样。我害怕了,回去告诉老吴,老吴半信半疑地爬到窗台上朝隔壁里望去,天啊,那房间里根本什么都没有,连灯也没有的……打那天开始,我们房间墙壁上的洞里也就没有灯光和人说话的声音了;这件事情我和老吴还有老黄都有些后怕,我们就商量着搬走了。不过这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那隔壁的304室里再也没听说过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不过现在好象还是一直空着。”
“妈呀!那不是我房间的楼下吗?”Cindy聚精会神地听完之后,绝望地喊叫起来。
“嘿嘿……那你晚上有没有听见有人对你说话啊?有没有听见这样的话Cindy……Cindy……告诉我,谁是世界上嘴巴最大的女人!”张仲文故意拉长了脖子发出恐怖的颤音说。
“你想死啊?”Cindy狰狞地伸出手就去抓张仲文的胳膊,在他的手臂上狠狠一拧;张仲文疼得呲牙咧嘴,可是嘴上还不闲着:“所以我就说嘛,其实你根本什么都不用怕,鬼见了你这副狮子大张口、恶虎扑食的模样都能被你吓跑!”
“哼!谁说的,我可是很温柔很贤惠的标准中国良家妇女。”Cindy知道自己刚才有些失态,所以马上变了一副脸孔和气质,正襟危坐,并捏兰花指说道,努力摆出温婉可爱的架势来弥补大家对她形象的看法。小王老师见她那样憋不住乐,嘿嘿地说:“李大姐,你不要闹了,知道什么叫画虎不成反类犬吗?我看你那样,活像是旧社会的地主家的小老婆吃饱了在炕头上对长工发威风!”
“怎么样?本少奶奶就是想对你发威风!”Cindy反手过来就又去掐小王老师。
“悍妇!怪不得你今年都二十八了才嫁出去,真不知道你是给你老公灌了什么迷魂汤才让他把你娶回家!”张仲文看着Cindy发出感慨。
Cindy一听别人说起她的老公马上就来了精神,她镇镇有词地说:“我和你们董大哥恋爱了八年呢,说起我和他这几年的风风雨雨,编成剧本够拍八百多集电视剧……我们结婚可是有充分准备和强大的家庭背景支持的,你们知道吗?我结婚的时候光结婚照就拍了一万六千多块钱的,有的时候我都在想,我和你董大哥就好像天仙配里的七仙女和董永,经历无数磨练和考验才能在今生今世里做夫妻。”Cindy说着说着,面泛红霞,幸福之情不禁流露于言表。
“My God!七仙女要就长这样?”张仲文伸着舌头苦笑。
“对了,Cindy姐姐,你什么时候结的婚?”笑茹问她。
“今年五月二十八号!”Cindy脱口而出。
“那你先生也在这里教书吗?”
“不是的,他在长春工作,我家也在长春;只有我一个别人在这里工作。”Cindy苦恼地回答。
“那么你和你先生岂不是两地分居吗?”笑茹用伤感同情的语调小心翼翼地说
Cindy倒是不怎么介意,她开朗地张开她的大嘴笑笑说:“这样也不错啊,省得在一起我们总吵架。我在周末或者假日的时候回家,或者他来看我。”
“看来你和董大哥的感情真的是很不错!”笑茹观察着她的表情微笑着说。
“也就那样了,不过你董大哥对我真得是好得不得了!我们认识快十年了,打打闹闹是经常事,可是我们从来没红过脸,伤过和气;你看,这是什么?”Cindy得意地对笑茹扬起右手的无名指,只见一枚光华四射的钻石戒指在她那肥嘟嘟的手指上神气活现地亮出暴发户神采。笑茹吃惊地盯着它看了半天,抬起一张崇敬羡慕的脸真诚地说:“假的吧?”
“什么假的?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刚果钻石,非洲名产;你董大哥那一年去海南玩带回来给我的!他自己连件衬衣都不舍得买,可是为了这颗钻石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对了对了,记不记得那句广告词说什么来着:‘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你董大哥够意思吧?”Cindy每次只要一看起自己的结婚戒指来,那意乱情迷的劲头真是鼻涕眼泪易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她的丹风眼狮子鼻里的分泌物条件反射般地汹涌起来,好像她和她的爱情真的就因为那一颗钻石感天动地可歌可泣了。她举着手指,女王般仪态万方地端坐在床上,那幸福中的神情使得她看起来特别居高临下,光辉四射。
“是不错,可是我姐姐说我大功哥在德国买给她的订婚戒指是荷兰工艺的蓝钻石,好像也比你这个大!”笑茹想起来什么般补充说。
“是啊,作女人就是好,其实不管他们买什么,只要有心意在里面就是好的。”Cindy很是老道地以过来人的姿态说。
“蓝钻石?他有那么多钱吗?”张仲文斜着眼睛半信半疑地问。
“那不用你管!他们夫妻俩之间的事情你操什么心?”笑茹嘻笑着回答。
“他们俩好像还没有结婚吧?”张仲文冷着脸说。
“嗨!还不是早晚的事?”

ACT III 惊梦如焰

墙上的指针指向了十二点,几个人都困倦了;小王老师送Cindy和笑茹回了宿舍。
张仲文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宿舍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窗外面是漆黑一团的深夜,只有耳边能感觉到有风在呼呼地吹着……
张仲文拉开写字台里的抽屉,鬼鬼祟祟地摸出一个文件夹来。那夹子上面贴满了日本卡通胶纸,还夸张地挂了一把铁锁在开口处,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隐私似的还在上面写了“不许擅自翻阅”几个打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钥匙来,找出一个最小的,打开锁翻开厚厚的纸页,找来钢笔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始写:“大功哥……”
他已经不知道那是他写个杨立功的第几封信了,可是他唯一知道的是,他所有写过的信,都在这个夹子里,一封都不多,一封也不少。

笑茹睡在Cindy同事的床上,感觉那鹅毛垫子很软,很舒服;她也实在是累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凌晨时分她喝的减肥茶产生了效果,让她极其想上厕所;她挣扎着爬起来,见到一旁的Cindy睡得嘴角上的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于心不忍吵醒她。于是自己摸索着去开电灯,可是打了好几下开关都不见灯亮,就想起小文告诉她这里过了半夜就断电的规定,她在心里骂了一句,伸出手来到桌子上去摸Cindy昨夜用过的蜡烛。费了好半天力气她才勉强点燃火柴,亮起红烛,一只手托住蜡烛,一只手护住火焰小心翼翼地照着路去厕所。
 红烛的光很小,却在黑暗的走廊上散发出温馨调皮的光明来;笑茹轻轻地走在案走廊里,耳朵里只有她的拖鞋磨擦路面的声音。她有些害怕,手在发抖,蜡烛的火苗也因此飘摇不定,照得那长长的通道里她自己的人影诡秘地晃动着。
走到一个拐角处,笑茹好像感觉到对面的拐弯处隐隐约约也有亮光在闪烁;她心里一阵高兴,心想一定是也有人起来上厕所,这下自己不用那么害怕了。于是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处一看,对面一个人也没有,可是却有火光从一间房间里照射出,因为没有烟,也没有发热,笑茹很是奇怪,探头朝里面一张望,一片红光烈火般扑到她脸上,她眼前一晕,朝前方倒下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笑茹再次恢复意识,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火海里,熊熊大火在她身边环绕,可是却没有一条火舌烧到她身上。她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影朝自己跑过来,嘴里还喊着:“小英,小英……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
人影走近了,笑茹看清楚那是一个穿了中山装的男子,梳着过时很久的分头,火光中他明亮的额头下有一双深遂的眸子,转身间向笑茹这里凝眉看过来,笑茹和他的目光相对,顿时觉得世界一片光明;可是那男子嘴里还是在喊着:“小英,小英……”向她站立的地方跑过来,眼看就要撞到她的时候,笑茹惊叫一声,可是那个男子的身体竟然空气一般地从她身上穿过去了。笑茹脸红心跳地一转身,那男子已经在她身后的火焰中悲伤绝望地叫喊着跑出去了很远。
笑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个空旷的大房间里,四处都是摔倒在地上的仪器和书本,火焰在不停地蔓延和加剧,大火中的男子勇敢无畏地四处寻找着什么,他努力地叫喊着,奔跑着,可是火焰越来越猛烈,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身影也越来越模糊。奇怪的是,笑茹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她感觉不到热量,也没有烟雾。一切仿佛是一幕立体的逼真的影像,她虽然置身其中,但她只是一个观众,一个毫无关系的旁观者。不过那个男子火中的眼睛和脸庞,却就在那光明灿烂的一刻,烙印在她迷惘不解的心里。
“笑茹,你干什么呢?”张仲文拍了呆立在走廊中央的笑茹一下,使她从幻想和回味中清醒过来。笑茹打了一个冷颤,回过神来,只见自己手中的蜡烛已经烧掉大半,一堆熔化的掉的红色眼泪般的蜡汁撒在自己脚旁。
“小文……小文,你有没有感觉到这栋楼里有什么不对?”笑茹擦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小声地对张仲文说。
张仲文皱眉头,冷冷地问她:“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火,大火!”笑茹战战兢兢地说。
“哪里来的大火?一定是你拿着蜡烛看花眼了……”
“不是的!真的是一场大火,烧了整间屋子,我还看见一个男的朝我跑过来,他在喊一个人的名字!”笑茹肯定地告诉张仲文。
张仲文见笑茹一脸严肃的样子,知道她没有胡说;张仲文抬起头用困惑不安的眼神扫视这走廊,想了想说:“你别乱想了,上完厕所就回去睡觉吧……明天你还要做车呢。”
笑茹点点头,忽然举起蜡烛照在张仲文的脸上,狡猾地一笑说:“小文,你怎么哭了?”
张仲文脸色一变,凶恶地说:“我哭什么?”
“那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眼袋都肿起来了;你只有在晚上一个人偷偷地哭的时候才会这样!”笑茹斜着眼得意地说。
“我那是看书看的,小丫头净瞎猜。”张仲文不满地告诉她。
“是么?”笑茹不怎么相信。
那一天夜里,乔笑茹的梦也像是不停燃烧的火焰,把她整个脑海都照亮了。她眼前总有一个大男孩的影子在火焰中奔跑,恍惚间那个男孩转身盯着她看了一眼,那真诚坚毅的目光在熊熊烈焰中镀金一般辉煌,笑茹只觉得的自己的心里也着了火一样,一种来自生命深处的震颤让她头晕目眩。

朝阳明媚,第二天一早又是一个好天气。今天是学生们返校报道的日子,校园里的人陆陆续续地多了起来。几个学生会的小孩在住教学楼的最显眼的墙壁上贴了一排横幅标语:“热烈欢迎著名学者周天华来我校讲学!”
张仲文和Cindy去学校外面的小吃店买早餐回来,看见那横幅就问了一句:“周天华是谁?”
“哦,他是省教育厅里的一个大官;留过学,出过书;你知道吗?他是文革前我们师范学院毕业的,现在成名了,回来风光炫耀,衣锦还乡呗!”Cindy见怪不怪地说。
“他很有名吗?他出过什么书?对了,他是研究什么的啊?”
“好像是有机化学吧,听咱们系主任说他手上有好几项专利的,他在学术上有什么建树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他和有钱,到处都有他的房子,满大街都是他的车。”Cindy很夸张地说。
张仲文伸伸舌头,又问:“我妹妹起来了吗?”
“我出门的时候好像还没有,她昨晚没睡好,看样子挺累的。”
两人一路说笑着回到了宿舍,见笑茹还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张仲文在他耳边叫喊着:“快起来,快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你中午不是要赶火车吗?”
笑茹微弱地回应了一声:“哥,我浑身难受,不想起来。”
Cindy见笑茹面色不对,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啧”地一声说:“唉呀,昨天晚上你受风着凉了吧?怎么全身这么热?”
笑茹苦恼地点点头,张仲文狐疑地看着突然反常的笑茹,拎起她的胳膊抓住她的脉门,不一会儿张仲文不高兴地对她说:“你先起来吃点东西吧……然后我送你去学校的卫生所打针。今天你别走了,下午我去退票,你在这里休息一下再说。”
Cindy瞪着大眼睛对张仲文说:“小张,你还懂得中医吗?”
“嘻嘻,这和中医没关系。”张仲文突然狰狞地做了一个鬼脸,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伸着舌头地对Cindy说。Cindy没理他,转身亲切地对笑茹说:“小妹妹,大姐没照顾好你,害得你生病,真对不起。来,你先起来,姐姐带你去看医生。”
笑茹无力地摇摇头说:“李大姐,不关你的事……”
“哼!”张仲文冷笑了一声,他在这古旧的宿舍楼里四处张望着,一双眼睛里寒光四射,他慢悠悠地说:“她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小文,我昨天晚上真看见楼里着火了。那火好大,好凶啊;火里面还有一个男孩子,他好像在喊一个人的名字,他很紧张;我隐约听他在喊刘英,刘英是谁啊?你们这里有叫刘英的吗?”
“笑茹,你不是在做梦吧?还是你发烧烧糊涂了?这楼里好好的,哪里有着火?“Cindy忐忑不安地说。
“Cindy你在这里这么久,认识有叫刘英的人吗?”张仲文问她。
“那就不好说了,这是学校,那么多学生,我怎么可能都知道?不过……不过……”Cindy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你可是什么啊?”
“咱们系的主任刘老太,名字叫刘玉英。不过,好像和男孩子应该没有关系吧?”
“刘老太?就是那个号称铁面神捕鬼见愁的刘主任?”张仲文一听这个名字就从脊梁后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来报到的那一天他见过刘老太一面,其实刘老太不算很老,也就四十几岁,不过她那枯黄麻木的表情和一身深黑严肃如同寿衣的的打扮,厚得如同啤酒瓶底的古董眼镜下冷峻挑剔的目光,即便是大仙张仲文也被吓了一跳。刘老太是英语系的主任,以心狠手辣著称,她教的班级里考试补考率一直居高不下,只要旷她的课就等于自取灭亡,她大笔一挥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挽救取消考试资格的命运。这四十几岁尚未婚配的老处女一天到晚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地考察教师们是否迟到早退,而且谁的面子也不给;教考双抓,师生俱怕;一声咳鸦雀无声,再开口飞沙走石;真真正正是猿猴低头,虎狼让路的校园巡海夜叉鬼见愁四大名捕之首。提起她的名号哪个学生不是闻风丧胆?哪个老师不是哭笑不得?
“算了,我们别管这些无聊的事情,笑茹你先好好休息吧。”张仲文绕开了这个话题。
“我发誓我真看见了一个男孩……”笑茹的声音很小。
张仲文贴在Cindy耳边悄悄地说了什么,Cindy惊讶地变了脸色,嘴巴大到好像江河决堤,说了一声“啊?”

ACT IV 深埋的秘密

下午的时候全院教职工开会,那么多老师挤在大礼堂里,屋子里热得要死。本以为领导说例行公事地完了新学期的计划展望和新希望后就可以散场,没想到突然在一片掌声中前台上出现了一个个子不高,干瘦的中年人。党委书记乔月兰很是热情地介绍给全体例会人员:“这就是周天华同志,我们院已经邀请他作我们的名誉副院长,同时感谢他捐献十万人民币修葺我们院的图书馆。”
不知道谁又掀起了一轮掌声,张仲文不知所谓地也跟着拍手,可是他忽然注意到前排,他的主任刘玉英始终把手揣在口袋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苍老的脸庞上有一种不屑的目光呆滞地望向大礼堂的棚顶。
“真酷!”张仲文乍舌。
那个周天华真是能讲,捧着麦克风就不愿意放手了。他先从自己的穷苦童年讲起,然后描述自己如何以坚毅不拔的意志自学成才,后来又声情并茂地讲解他的留学生涯,再后来又谦虚谨慎地介绍他在学术上心得体会,旁征博引,滔滔不绝,他说到日落西沉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张仲文看见自己的妈妈在前排眉头深锁,坐立不安;知道娘亲肾不好想上厕所。张仲文烦了,他抓住周天华说话感情性暂停的一个空档,突然狠命激烈地鼓起掌来,一旁昏昏欲睡的众教师在半昏迷状态中突然听见这么忘情的掌声,都以为演说已经结束,都跟着鼓起掌来,还有几个年青老师知道张仲文的意图,都站起身来拍手,顷刻之间大礼堂里掌声如雷,热闹非凡。乔月兰抓住机会一把抢过周天华的麦克风,带着夺取政权后的喜悦说:“感谢周院长的精彩报告,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散会!”
众人一看得救,都劫后余生般慌忙散去,乔月兰感激地朝儿子使了一个眼神,也朝着女洗手间发足狂奔。那周天华正在兴头上意犹未尽呢,一眨眼的功夫台下就已经没人了,他扫兴地朝礼堂下看去,只看到一个黑衣的女人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学院里的人请他出去吃饭,他起身走到门口,可是总是感觉背后有两道刺痛的目光在扎着自己,他心慌慌地回头,发现那个女人还是目不转睛地在盯着他看。他感到恐惧,害怕地问周围的人:“那位是……”
“我是刘瑛。你不记得我了?”刘主任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手还是插在口袋里。
“刘瑛?你……你还在这里?”周天华脑后有一滴冷汗划下。
“对,我还在这里。没想到吧?”刘主任摘下了眼镜,周天华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他望着眼前容颜枯瘦和满头花发的刘瑛,不知所措。
“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刘瑛用不容推辞,但是分外冷淡的语调说。
“对不起,我没有时间。”周天华转过身去,掩饰着自己的慌乱,他匆忙地走出了大门。刘瑛胸部一阵颤抖,她咳嗽起来,但是呈现病态的黄色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然后不声不息地消失在黄昏黑暗的走廊里。
今天教工宿舍里回来的老师多一些了,也热闹一些了。Cindy接到他老公的电话后就情绪高涨,她的大嘴几乎都要把电话咬掉一块皮,说完话后恋恋不舍而又兴高采烈地在屋子里转圈,边唱边跳。还没等张仲文对她冷嘲热讽,她就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张口说道:“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你董大哥他们单位就要分房子啦,而且他给我联系的单位也有了信儿……哈哈,我马上就要结束苦日子啦!我终于可以在家里给董大哥做饭了,我们终于要有一个幸福的小窝了!啊哈哈哈……”
各位同事都对她报以热情赞叹的回应。她又喋喋不休地说了一个小时零二十五分钟他老公的优点和他们的恩爱。可是说到最后神情又暗淡下来,自己一个人躲在床角里忧郁起来。笑茹看着这个可爱的老大姐发现她好像有心事,就下了床,走到她身边问:“李姐,你怎么了?感觉你又不开心了,董大哥不是刚给你打过电话吗?”
Cindy叹了一口气,竖起自己的无名指,眷恋地看着那颗美丽的钻石,感慨地说:“笑茹啊,我不后悔自己没有生在有钱人家里,可是就是后悔,自己在年轻的时候没有攒下钱。我和你董大哥都不是会过日子的人,谈恋爱结婚到现在总想着怎么浪漫怎么玩了,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们俩的存折上只有一百块钱……嘿嘿,现在突然要买房子了,才觉得自己这些年过得真是稀里糊涂。”
“李姐,钱是什么?钱是王八蛋,咱别为王八蛋犯愁。你不是说他们是单位份房子吗?估计钱不会很多的,你们两个大活人,还怕没有办法?”笑茹倒是很会安慰人。刚说到这里,笑茹的手机响了,她接了电话,说着说着突然高兴地叫了起来。然后也不顾自己的病痛了,披头撒发地就朝张仲文的宿舍里跑去。
张仲文正在和几个老师打扑克,张仲文为了提高游戏的惊险趣味性,提出谁输了就脱一件衣服的赌注。众人都是小伙子,年轻气盛,谁也不怕谁,说玩就玩,说脱就脱。政治系的小陈老师手气不太好,穿得也少,没几把下来就已经只剩一件子弹头内裤了。也赶巧最后一把他又输了,大家吵着喊着要他愿赌服输,他拗不过众人,只好乖乖认帐,三点尽露,大家也很同情他,给他一张报纸遮羞。乔笑茹哪里知道男生宿舍的凶险,一把推开门,没想到推门之力大了些,扇起一股清风,小陈老师光顾着用手抓牌了,没看好报纸,那报纸被风吹起来,落到地上。乔笑茹跑到张仲文面前,脚下踩着那张报纸,激动地说:“小文,你猜,咱家谁回来了?”
张仲文和众老师都瞪大了眼睛看笑茹旁边的小陈老师,小陈老师周围没有任何掩体和屏障物,唯一的报纸还被乔笑茹踩在脚底下。
“咱大功哥回来了!就在家里呢!”笑茹大声说。
一道闪电划过张仲文的瞳孔,但马上归于沉寂。他平静地说:“哦,回来了好啊。”
“我要回家看他去,你不回去吗?”
“明天我要上课的。而且是我来到这里上的第一节课,怎么能回去?”张仲文冷冷地说。
“咱大功哥只能在家里呆三天,他还得回去!”
“我知道了,我有空会去看他的。”
“小文,你怎么了?大功哥回来你不高兴吗?”
“他又不是再不回来了。”
“神精病!”乔笑茹对张仲文麻木不仁的态度很是反感,她恼怒地说:“算了,我不管你了。你玩你的牌吧,玩死你才好。”然后转头要出去,突然看见全裸的小陈老师呆若木鸡地捂住自己的关键部位,绝望地看着她。笑茹气得满面通红,心想这里真是一屋变态;小陈以为笑茹会骂或者尖叫,可是没有,笑茹客气地对他点点头说:“你好!”
“你……好。”小陈也点头。
笑茹“哼”了一声就摔门出去了。同事们爆笑出声。
“记得下次要用手捂住脸,而不是那里。”张仲文严肃地对他说。
“为什么?”
“因为除了脸,大家都是一样的!”张仲文狠狠地把牌摔在桌子上。

ACT V 门

乔笑茹气冲冲地跑回楼下,一急躁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多下了一层楼,用力推开房间的门就冲了进来。一进门才发现走错了屋子,里面是一个写字台,一个年青人坐在那里很认真地看书。她见走错了房间,刚想说对不起后就出去,可是那年青人一抬头对她说:“刘英,你不要走!”
乔笑茹吓了一跳,不过她一见是昨天夜里火光中的那个男孩,心里却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她很客气地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刘英啊。我姓乔,我叫乔笑茹。”
那男孩神情忧郁地慢慢靠近乔笑茹说:“刘英,我想好了,毕业我不去教育局了;我要和你一起回农村去。”
笑茹心里想笑,嘴里说:“你说什么呀,我去农村干嘛?”
那男孩很是诚恳地抱住了乔笑茹的肩膀,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洒出爱情的光辉,柔声细语地对乔笑茹说:“我们在农村去教孩子,我们一起种地……好不好?”
乔笑茹有生以来第一次被陌生男子抱住,虽然少女的自尊心和羞涩感让她心里砰砰乱跳,可是这个男孩身上散发出的淳朴忠厚的乡土气息却让她从内心里感到温暖和舒适。以前她一直喜欢古惑仔电影里的赤膊上身有纹身的郑伊健,现在她突然觉得这种老实的有古典味道的男孩才是她中意的梦中情人,于是她就着了魔一样地用痴迷的眼神盯着这个人看起来。浑然不觉周围已经冒出了冲天的火焰,照亮了整间房。
火红色的光芒中火红色的男子有着火红色的脸庞。
那一双明亮的火焰般炽热的眼睛点燃了乔笑茹的心房……她发现整个世界都是那么温暖和明亮。
张仲文心不在焉地玩着扑克呢,忽然搂下传来一声女孩的惊叫;明显可以听出是乔笑茹的声音。他赶忙扔下扑克,冲到外面。小王老师说:“好像是三楼传来的……”大家慌忙跑到三楼,不看不要紧,一看之后除了张仲文所有的老师都吓得寒毛倒竖,因为三楼封死了十几年的303室竟然房门大开,那腐朽的门还在走廊的阴风里摇晃着。
张仲文几个箭步窜到门口,只见门里的灰尘中乔笑茹倒在地上。她已经昏迷过去了。
“这小女孩怎么会把钉死的门打开的呢?”
“真邪……一定是有鬼!”
“先救人啊!别废话了!”几个老师连忙去扶起笑茹,商量着背着她去卫生所。张仲文站在303的门口咬着牙不说话,眼珠转来转去。
笑茹在卫生所的床上醒来了,大家问她发生了什么,她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只说她见到303 房间里面着火了,她就打开门,没想到一开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就晕了。张仲文半信半疑,但并没有提出他的疑惑。只是嘱咐她:“你明天一天都呆在宿舍里休息,哪也不许去!”
笑茹娇艳地一笑,黑黑的眼圈中充满了难以察觉的诡秘。
张仲文身心俱乏,今天太多意料之外的麻烦事找上他。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有几十架轰炸机在轰炸。

VI 征服侏罗纪(第一集)

早上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空气清新了很多。
2000级物理系一班新生军训回来,在这所学校里上的第一堂课就是英语。
不过让他们高兴和欣慰的是,传说中可怕的鬼见愁英语教师刘玉英分到了二班,就在隔壁的同学们愁眉苦脸捶胸撕肺的同时,他们愉快地争论着猜测他们的菜鸟英语老师。
“听说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脾气一定很好。”
“年纪也不大,和我们一定谈得来。估计也无所谓严厉了。”
“对啊对啊,都是年轻人嘛。”
“也就是说好通融了?看来我们有好日子过了。”
初升的太阳明媚地照耀进教室里,把所有人的脸都照得精神焕发。大家都想感叹生活真好。
上课铃还有几分钟才响,可是因为是新学期第一节课的缘故,人来得很齐全也很早,规规矩矩地坐满了一教室,带着对大学生涯的美好想象大眼瞪小眼地等着老师的出现。一阵脚步声过后,屋子里走进一高个小孩,他一进屋就皱眉头挺着鼻子怪异地把教室扫视了一圈,然后小心翼翼地来到讲台前,伸出一根手指触摸了一下那古老的讲台,然后把手指递到眼前观察了半天,吹了口气,阴阳怪气地说:“怎么这么脏?班长呢?”
班长是女孩,很高大强壮,略带婴儿肥,站起来就说:“同学你走错班级了吧?”
那小孩倒退到门口,想门外一仰头,看了看教室门牌号,理直气壮地说:“没有啊?你们是物理系一班吧?”
“对呀——”全班同学没好气地对他说。大家都想这小孩真狂。
“哦。那我来对了。我姓张,我是你们这学期……”
“老师?”全班同学张大嘴,都在想怎么可能?
“教室里这么脏,你们就不能打扫一下吗?班委会,值日生呢?”这小孩拉出了教师的架式来,横眉冷对,指着人群说。
女班长慌忙陪笑,赶忙一朝手,召唤来几个弟弟妹妹样子的人,交头接耳一番。然后他们匆匆地从讲台下找出来几把扫帚,你争我夺地打扫起来。大家都知道,给老师留下第一印象最重要。可是这教室由于空了一个假期,灰尘比较多,又来不及打水,所以没几下屋子里就冒起烟,一脸无奈的老师掩面退出了教室。
新生就是热情高,积极肯干,虽然没有水,可是在几分钟内也大概把屋子扫得干净体面。可是天干地燥,屋子里烟尘四起。张仲文在门口探头探脑,看见一屋子的灰在空气中弥漫,苦恼地想了一会儿,突然面露微笑地说:“同学们,大家请坐好,我看你们情绪不高,为了能让大家在愉快兴奋的状态下上好第一节课,来,文艺委员起头唱个歌。”
下面的一个长辩子的小姑娘疑惑地看了张仲文一眼,又看了看大家,说:“老师,唱什么?”
“什么都行,要那种声势浩大的,振奋人心的!”
小姑娘想了想,倒也大方,她站起身亮开嗓子就唱道:“我家住在黄土高坡……”
看来这首歌虽然老,大多数人还是会唱的,全班同学们都天真无邪单纯善良地在文艺委员的指挥下扯着嗓子唱起来:“……大风从坡上刮过。”本以为老师会赞许地欣赏大家的热情演唱,可是老师一看大家唱起来,却一下子躲到门外,把门关上。在外面隔着门一个劲地喊:“大点声,没吃饭怎么着?”
同学们怕老师不高兴,各个都抻长了脖子使出吃奶的劲来喊,也不管老师能不能看见。好半天才把这歌唱完,老师推开门,望了望屋子里,看见灰尘还是很多,就很甜蜜地说:“唉呦,咱们班同学的歌唱得真好,我都听上瘾了,来,再唱一个,这次唱一个抒情点的。”
于是各位同学们又声情并茂地演唱了“让我们荡起双桨”,这次老师只是站在门口观察屋子里的半空,没有出去,也没关门。他满意地看着阳光中的小颗粒都慢慢在同学们的歌声中消失后,才面露喜悦地轻哼着:“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不紧不慢地走到讲台上。
这家伙先拿出一张点名册,在净化过的空气中他半眯着眼说:“大家先来个自我介绍吧,我点到谁的名字,谁就可以站起来用一分钟的时间来一个小演说。喜欢用汉语的就用汉语,对自己英文比较有自信的呢,就用英语。OK,我们现在开始。一号……”
座位下的男女同学们应声而起,一个接一个地开始了自我表达。张老师很诚恳认真地观察着,还不时地拍拍手表示赞赏,时而深沉,时而微笑。同学们都觉得这老师真是有型,年轻可爱,善解人意。
其实张仲文对他们的介绍根本不感兴趣,也不知道他们都在说什么。他很无聊地在给每一个学生取代号,并在他心目中定位。
那个女班长有权力,个头大,全部好像都怕她;于是就叫霸王龙。
那个嘴唇很扁,前额突出,看起来很骨感的女生就叫鸭嘴龙。
那个胳膊很长,说话的时候爱做手势,情绪激动的女孩子就叫翼手龙。
那个穿低胸紧身外衣,露出她自以为很幽雅的颈骨,爱做淑女状点头的女孩子就叫长颈龙。
张仲文并不是歧视女性,他男女一视同仁。
那个多少有点长的头发梳成中分,还戴了一副黑框眼镜的男孩由于神似日本卡通《七龙珠》里的人造人,于是就叫“人造人十八号”。
那个嘴有点歪,眼睛喜欢斜着看人的面色苍白的男生由于类似美国恐怖片里的化装杀手,于是就叫“惊声尖叫”。
那个头发很短,说话的时候习惯性把双手握在胸前的男孩由于姿势类似奖杯,所以就叫“奥斯卡”。
那个流了一撮小胡子,头发很有性格地支立在脑门上,讲话喜欢引用领袖名言的就叫“奥铁特洛夫斯基”。
诸如此类。
第一堂课很快就过去了,同学们的心目中出现了一个年轻和蔼的教师形象。下课的时候张仲文很有礼貌地向同学们点头,心里却窃窃地偷笑:“你们有好日子过了。”
吃晚饭的时候,张仲文和Cindy交头接耳了一番。Cindy花容失色地敲着饭盆说:“小张,你行不行啊?我胆子可小,万一……不会有危险吧?”
张仲文拍着胸脯说:“相信我,没错的。”
Cindy瞪着眼睛想了想,突然对张仲文说:“喂,小张,你认不认识狗剩子啊?”
“哪个狗剩子啊?”张仲文扒了一口白菜。
“就是说你妈妈是他三表姑奶的那个王狗剩子。”
“知道,到过我家几次。你问这干嘛?”
“听说他老婆是开珠宝行的……唉,求你帮个忙了。”Cindy脸上全是殷勤谄媚的笑。
“你又要买首饰啊?富婆?”
“不是啦,是想卖。”Cindy的大嘴是合上的,只是轻轻从嘴唇里挤出这几个字。
“你挖到金矿了?”张仲文嘻嘻哈哈地说。
“不是啦,是这个……”她举起右手,无名指上的那颗钻石戒指闪闪发光。
“你疯了?这不是你的郎君送你的宝贝吗?你把它卖了,看你老公不把你的嘴打歪!”张仲文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女人。
“你小点声啊……”Cindy红着脸说。
“小张,你李姐我不到了万不得已,又怎么会卖它呢?你董大哥虽然是单位分房子,可是连装修带买新家具下来也要十万块。我们没有什么积蓄,向家里亲戚东拼西凑也还差两万多。我想过了,做人家老婆不就要给老公安家吗?我和你董大哥这么多年来都是分居,这日子我可过够了,现在有机会自立门户,我可是什么都是豁出去了!再说了,等我们将来有钱的话,让你董大哥再买一个更大更好的给我不就是了嘛!”
张仲文看这个二十八岁,微微发胖,一脸廉价化妆品的女人,摇头叹息:“看不出来,你真是贞洁烈女。看在你诚心一片的份上,本大仙就帮你这个忙。明天下午我陪你去他们的店里,不过,你可要考虑清楚啊!”
“早考虑清楚了!一切为了房子!”Cindy举手欢呼。
“还有,今天晚上的事,不许张扬,也不许害怕,不许临阵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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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贴人: pjj79 时间: 2005-01-05 16:42:33
除了脸,大家都是一样的——我倒,笑倒,真是经典呀,佩服佩服。

回贴人: xyau 时间: 2008-10-10 14:13:00
小文这是要上演麻辣鲜师?
处处都有怨魂,或者说小文是容易招惹的体质?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20:42:30 | 显示全部楼层
小文正传(下篇第二章) 魅影迷踪 作者:涂沐 bluestarrysky@sohu.com -------------------------------------------------------------------------------- 第二章 魅影迷踪 ACT I 还乡 杨立功下了火车,换了汽车,沿途遥望着窗外的风景。刚入九月的东北山区,沉浸在一年里最好的季节中。绿油油的田野尽头天空上是纯净无暇的蓝,白桦树和大杨树一排排地在他眼前略过;清风吹起,带来的是苞米成熟的馨香,流水淙淙,漂来山里微红的枫叶。他回到了县城里,步行着回家。乔家住在城郊,离车站并不远;一路上他看着熟悉的红砖绿瓦,还有整齐高耸的柴堆,心情就自然而然地好起来。快要到家,走进熟悉的胡同口的时候,鼻孔里忽然闻到了不知是谁家杀了猪煮肉的香味,还有一群陌生的小孩,大呼小叫极其兴奋欢乐地打闹着从他腿旁边涌过,他不仅欣慰地内心里发出对家乡最真诚的热爱,他在想,这里真是民风淳朴,乡音亲切。 “张大勇,你个逼养操地败家老爷们,你打麻将打死好了,有能耐你就不吃饭不拉屎,我一分钱也不给你,要是赢了是你有能耐,输了你就把你的鸡巴掏出来,轧下来看人家要不要!”一个年青的女人站在街道中央,一只手抱着个肥头大耳的娃娃,另一只手指着对面房子里的玻璃窗在骂。杨立功刚想经过,一只又黑又臭粘满了泥的鞋突然雷厉风行地从打开的窗子里飞出来,朝着那个女人的脸就冲过去。那女人好像早料到有此一招,抱着孩子娴熟地一躲,鞋落空了,那女人扯下旁边挂在篱笆上的一个晒着准保打种的面瓜,嘴里骂了一声:“操!”就挥臂把面瓜沿着鞋子来的轨道抛了进去,那姿势,那劲头,让杨立功觉得她要是参加奥运会,我们国家女子田径又会多一块金牌。屋子里的人火了,一声怒吼,从窗户里爬出一个人来,那炸烂的面瓜黄黄的白白的一大滩果肉和汁液沾了他一头一脸,那个人捋起袖子就来打那个女人。杨立功苦笑着喊了一声:“大勇,桂花,你们别打了!别吓着孩子!” 这对冤家惊讶地转过头来,打量了半天,还是女的眼尖,热情地喊道:“唉呀!这不是大功哥吗?你不是到美国去了吗?” 张大勇抹了一把脸上的面瓜瓤,憨憨地笑着迎上来说:“大功哥,你咋回来了?”张大勇几年来已经变成了一个威猛粗壮的大汉了,和他死去的爸爸一模一样。 杨立功回到家是看姥姥和姥爷的,家里的大人都在城市里上班,只剩下老两口和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小宏。姥姥一见到杨立功乐得都合不拢嘴,忙着张落着去做饭;姥爷也笑眯眯地问长问短。杨立功很快被左邻右舍的邻居和小孩子围在院子的葡萄架下面,大家都用一种难以置信或兴奋激动的神情观察着这个虽然是从外国回来但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同的人。张大勇和李桂花夫妻二人在一转眼就忘了刚才的争吵,女的抱着孩子,男的抱着西瓜来到乔家的院子里。 “大功哥,你在美国有没有受欺负啊?我在电视上看了,美国那噶瘩(注A)特歧视咱中国人!”张大勇洗了脸,掏出旱烟来卷上抽,很有见的地对杨立功说。 “我没去过美国。”杨立功惭愧地告诉他。 “啊?你不是出国了吗?”桂花撕开胸前的外衣,无所忌惮地掏出她并不丰满的乳房,把乳头塞进怀中的婴儿的小嘴中,那小孩高兴地飧吸着,乐得圆胖的脸上晃动起两个肉蛋蛋。杨立功回过头去,笑着说:“我去的是德国。” “德国?德国好哇!德国人有钱!前两天来咱这里来了几个大胡子德国人,来买木头,那兜里,卢布一掏一大把!”张大勇想起这事就很兴奋。 “对了,大勇,你家小孩儿叫什么名字?” “大名叫张乃强,小名儿叫赶趟儿(注B)。来,给你杨大爷笑一个,你可得打好你杨大爷的留须(注C),等你长大了,让你杨大爷教你说外语,咱也去美国,挣大钱!” “张乃强?又是小文给起的吧?”杨立功继续苦笑。 “咱们县里的,周围村子里的,乡里的,屯子里的小孩儿,谁的名不是他起的啊?现在小文不比从前了,不愿意干大仙的行当了,想找他起名还真不容易哩;小文说了,他现在是人民教师,不是起名专业户。” “小文,小文……”杨立功坐在葡萄架下面,咀嚼着这个在他心里默念了千百遍的名字,重返故里,情景尤在,只是,记忆中的那个孩子,却不知在哪里。 杨立功一回来,倒是累坏了老人。姥姥恨不得在一顿饭里把所有他爱吃的东西都做出来,姥爷爷也给乔笑茹打了电话,让她在转车回学校前先回来一趟。这么一折腾很快天就很晚了,杨立功回到自己几年没有住过的卧室,怎么也睡不着。他躺在床上,周围熟悉的景物唤醒他怎么也舍不得遗忘的记忆。他只要一闭上眼,仿佛就感觉到自己的房门开了,那熟悉的脚步熟悉的声音就会靠近他。“哥,我想和你睡一个被窝。”可是杨立功一睁眼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他忍不住起身,走到楼上,书房的门是关上的,他经过的时候好像又看到一个嘴里塞满了食物,拍着胸脯蹦蹦跳跳的小孩子向他招手。 “哥,你进来,我今天借了新的《圣斗士星矢》的画册,咱俩一起看!” 杨立功慌忙点头,他推开书房的门之后,里面却黑着灯。他失望地拉开电源,踱步到两排书架中央的写字台前,他颤抖的手抚摸着古老的桌面上的一条线,那是张仲文小学三年级的候划下的,那时候他们还坐在一起写作业,可是张仲文却把他从学校里学来得那一套搬用到了家里,他在两个人各自用的桌面中央划了一条线,楚河汉界,谁也不许侵犯谁的领土,否则就要挨掐,张仲文从来没有把胳膊伸过界,而他,却也没有被张仲文掐过一次。猛然间他好像又听见张仲文在外面喊:“大功哥,你陪我玩街头霸王的游戏吧,我自己一个人玩没有意思!”他这一次没有推辞,他很愿意地在心里说:“哥陪你玩,哥什么都听你的……”可是他跑到门外的时候,发觉一切,仍然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杨立功很是难过,他不愿意再重复这些回忆,脚步沉重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一抬头,发觉自己的屋子里有些不寻常,玻璃窗不知道怎么开了,外面的树影照进来,因为风吹而摇动着;他原本放在桌子上的一大罐小熊饼干的盖子也被打开了,他心里砰砰乱跳,可是他四处张望,那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没有。 “不可能,不可能的。”杨立功摇着脑袋苦笑说。 ACT II 过往的影相 学生们下了晚自习后,张仲文和Cindy盗用国家财产躲在办公室里看VCD,不知是不是为了培养Cindy勇敢无畏的意志和使她尽快地进入气氛,张仲文执意要看恐怖的鬼片。结果没到半个小时,Cindy就面无人色地佝偻着身体缩在写字台下面了,那难受的表情用一句歌词来形容就是:“我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张仲文吃着虾条,喝着可乐,看得那叫一个兴高采烈。每当他看到有可怕的鬼怪追逐惊慌失措四处逃窜的人们的时候他就乐得又叫又跳,开心得不得了。Cindy在心里暗骂:“真是一个变态!” 夜深人静,教学楼里的人都走光了。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对着电视机发傻。Cindy提心吊胆地说:“小张,我们回去吧……你妹妹一个人躺在那里,说不定,那个……那个鬼会……” 张仲文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不耐烦地说:“别急,还不到时间呢。” “你确定吗?你就那么有把握?小张,我们还是回去吧……” “等一会儿,我看完僵尸是怎么复活的就回去。”张仲文兴致盎然,九条牛也拉不动。 Cindy开始后悔听信张仲文的蛊惑跑到这里看什么鬼片了,她无辜地望着灯光并不明亮的办公室,忽然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缓慢但是有节奏的脚步声,嗒、嗒地一声声踏在水泥地面上,在这寂静无人的夜里显得分外诡秘和阴森。 “小张,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啊?” 张仲文也听见了,他飞身跑到电视前,关了机器。熄了灯,拉了Cindy就藏到了办公桌下面,在她耳边“嘘”了一声说道:“别说话!”Cindy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了,又何谈说话?两个人在黑暗中挤在桌子腿旁,静静聆听着那脚步上了楼,越来越近,最后来到他们俩藏身的办公室突然停了。Cindy一把抓住张仲文的胳膊,死死掐着,吓得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过了半天,一阵钥匙声响过,门“吱呀”一声地开了,暗淡朦胧的月光中一个黑色的影子走了进来。轻轻的,慢慢的,走到了张仲文和Cindy藏身的桌子前,突然停滞不前。Cindy抓张仲文的胳膊抓得更紧了,她已经完全不呼吸了!他们俩只听到头顶上有拉开抽屉的声音,找东西的声音。好久之后,他们听见一声幽幽的叹息,接着是一个女人细小说话的声音:“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一听此话,Cindy就直接吓晕过去了,瘫在张仲文身上。张仲文也惊出一身冷汗,暗想:“被发现了?” 但是那个黑影并没有理张仲文和Cindy,,而是静止在书桌前。张仲文只听到她说:“二十八年了……二十八年……我们都变了,只有你没有变。” “国明,我们见面的日子不远了。” 说完这句话,黑影默默地站在书桌前,几分钟后,她转身离开;一道亮光中张仲文发现她其实是开了手电筒的。那个单薄的身影和古板的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刘玉英主任。她把什么东西重新放回了抽屉,咳了一声,悄悄地头也没回就和上门出去了。张仲文推了推Cindy说:“喂!喂!她走了!” Cindy一摇头喘着气说:“哎呦我的妈呀,吓死我了!她真走了吗?” 张仲文从桌子下面钻出来,跑到门口,确定刘玉英走远了之后。开了灯,翻开那个抽屉,发现有一本很古老的教师参考书。Cindy也钻出来,她望着那书残破的封面说:“咦?刘瑛?这个字怎么这么少见啊?原来刘主任的以前的名字叫刘瑛,把这个瑛字拆开来,不就是刘玉英吗?” “还有更精彩的呢!”张仲文翻开那本参考书,里面跌出两张发黄的照片,两个人好奇地看去,只见其中一张是“工农兵师范专科72届毕业留影”,上面是两排笑得天真灿烂的青年男女,张仲文和Cindy一个都不认识,另外一张是两个男生,还穿着军装,亲切地肩靠肩站在一起。其中一个脸很熟,张仲文想了半天说:“这不是今天的演讲大王周天华吗?” Cindy抄起那张毕业照,仔细观察了半天说:“开会我没去,演讲大王我也没见过,可是你看,你说的这个人在这里也有,上排右数第三个人不就是这个姓周的吗?” 张仲文眯起眼睛一番辨认,点头说:“快!拿着照片,我们回宿舍去!” 月在中天,墨洗的夜空下校园里灯火已经稀疏。这里的规矩是过了十点钟以后就熄灯,所以一大片校园里只用几栋楼前门卫的灯还亮着。走在冷风嗖嗖的路上,Cindy对张仲文说:“小文,你说我的钻戒还能卖上原来的价吗?” “Cindy,你这么做值得吗?其实,你这样是很冒险的!”张仲文不理解地看着她。 “哈哈,我冒什么险啊?” “我认识你的第一天,恰巧就在收发室里看见了那封电报,我把它藏起来了。” “什么电报啊?”Cindy不明所以地说。张仲文看了看周围黑乎乎的树木,秋霜里的楼房,换了话题:“算了,我们快走好了!” ACT III 火魂灯 乔笑茹睡到十二点钟,不自觉地醒来了。她心跳得厉害,不由自主地下了床,她耳边又传来哔哔卜卜火焰燃烧的声音;心里面的声音又在呼唤她:“刘瑛,刘瑛……你在吗?” 乔笑茹并不是完全没有理智,她内心本能地抗拒,她回应着那个声音说:“我不是刘瑛,我是乔笑茹,不是刘瑛,不是……”可是她的身体却似乎不受自己的控制,被一股烈火散发出来的热量吸引着走向楼下。说来也怪,她走在楼梯走廊上,感觉整间宿舍里好象一个人都没有,整个世界是一片虚幻,充满了眩目迷离的光与影。那些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飞出来的火焰蝴蝶轻盈灵巧地在她面前旋转萦绕,带着鲜艳夺目的色彩和凄美的光芒指引她的去路。笑茹追着蝴蝶一路下行,最后来到303室。火焰继续从地面和屋顶钻出来,却有心有意地汇聚形成燃烧的花朵和藤腕,铺在乔笑茹的脚下。乔笑茹的裙角和发丝擦过火焰,却依然毫发无伤,安然无恙。最后乔笑茹走进了303室的中央,那个男孩子转身,见了她,开心地一笑,还是用那样深情和诚恳的语调说:“刘瑛,跟我走吧,跟我回家……我等了你那么久了,现在没有人能够再把我们分开了,跟我走好吗?” 乔笑茹在那男孩的目光注视下,逐渐意乱情迷,她痴痴呆呆地看着一丛茂盛的火焰,迈开脚步,朝着一片绚烂的光明中走去。那男孩伸出手,牵着笑茹,很是欣慰地拉着他,眼看两个人肩并肩就要消失在火焰里,一声呐喊响彻云霄:“喂!你找错人了!” 男孩愤怒地一回头,他的眼睛和鼻孔里都是火,整个人都在燃烧,发出一声咆哮,张开嘴喷吐出一枚火珠直直地就飞向张仲文,说时迟哪是快,躲在一旁的Cindy将早已准备好的一盆水迎着火人的面就泼了过去,水火相遇,烟雾弥漫。那火人见势不妙,旋转收缩,化为一道红光想往窗外逃散,张仲文眼急手快,抽出怀里纸折的一枚灯笼,把灯笼的小口对准那火团,只念了一个字:“收!”就听一声绝望的惨叫,火团红光尽失,流萤般钻进了小小的纸灯笼,点燃了里面的灯芯。笑茹愣愣地看着站在门口提着纸灯笼的张仲文,和因害怕而面色苍白的Cindy,打了个哈欠说:“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不睡?” 十分钟后,三个人把纸灯笼摆在桌子中央,在那微弱的火光中张仲文把那两张照片摆出来,很是神气地问:“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纠缠我妹妹?” “他姓刘,叫刘国明。他一直在找一个叫刘瑛的女孩,那个女孩是他的校友,也是他的心上人……”笑茹抢先说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张仲文买好气地说。 “我,我在梦里听他告诉我的,他不是坏人……不,不是坏鬼,我可以保证!”乔笑茹举起手,面红耳赤地说。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小命都差一点儿没了?算了,宝贝妹妹,我不说你什么了;我还是觉得《蛊惑仔》比较适合你,你以后不要再看《人鬼情未了》!”张仲文白了她一眼。 Cindy再次拿起那两张照片,他指着那张双人合影上周天华旁边的人对笑茹说:“就是他吗?” 笑茹睁大了眼睛点着头说:“就是他,他就是刘国明!” 灯笼中的火焰激烈地摇晃起来,。乔笑茹恋恋不舍地捧起那个纸灯拢,轻柔地对那小火苗说:“你有话要说,对吗?” 火苗点头,充满了渴望般跳跃起来。 “哥,他也很可怜的……你放他出来吧,让当面把话说清楚;我感觉,这件事里面一定还隐藏着什么秘密,这一定还是一个凄美浪漫的爱情故事……”笑茹哀求地眨着眼睛。 “傻子也看出来了,凄美浪漫的爱情故事,凄美浪漫能当饭吃啊?”张仲文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把一丝忧虑藏在眉心,还是反手把纸灯笼的口掀开,轻声说:“你出来吧……我也有话要问你的。” 火苗得了自由,呼地一蹿,冒出几尺高,翻到地上的角落里,一个男孩在光亮中出现。他还习惯性地拍拍身上的尘土,系了系领口。果然,他和照片上的刘国明一模一样。他张口就说:“我要来不及了,我要找到刘瑛,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前几天是七月十五,鬼门大开,死去的灵魂可以来到人间探望亲人朋友,明天是关门的最后期限,所以你着急要找到你的刘瑛对吧?”张仲文倒是了解他的心态。Cindy听见这么可怕的话,脸上也是一阵灰绿,她伸伸舌头,看了一眼旁边早就见怪不怪的笑茹。刘国明望着笑茹,难过地说:“刘瑛,我找你找了好久啊!” 张仲文一听他这么说,拿起照片看仔细寻找着,再看看笑茹,忽然一拍大腿叫道:“怪不得,原来你长得这么像她!”Cindy按着张仲文所指看去,也惊叫一声:“妈呀,可真像!” 原来那毕业合影上有一个脸庞模糊的女孩,眉眼之间和笑茹有八九成相似。笑茹也凑过来,看了半天撅起嘴说:“我什么时候留过那么老土的发型?” “这在三十年前,可是最流行的样式。你也别瞧不起,说不准过几年又流行回来呢。”Cindy若有所思地告诉笑茹。 “刘国明,你要是还想再见到你的刘瑛的话,就告诉我们倒底是怎么回事,或许,我们还能帮得上你。”张仲文不想卷进女人们对发型的争论,转过脸很有大仙敬业精神地告诉她。刘国明努力思考着,犹豫了半天说: “我只记得我们马上就要毕业分配了,我们的老书记告诉我,我可能分配到省教育局里去;可是我不喜欢城里,我只想一心和刘瑛回乡下。那天晚上我约了刘瑛在实验室谈这个事,希望她能支持我,可是我晚上七点多的时候赶到实验室的时候,那里突然着火了。天华告诉我刘瑛在里面,我着急,就跑进去找她;可是我进去以后哪里也没有见到她,还好刘瑛没在里面,后来火大了,我跑回门口的时候,门被烧坏了,怎么也打不开了,我最后只听到爆炸的声音,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天华?是不是照片上这个人?”张仲文亮起照片给他看。 “嗯。”刘国明老实地点头。看过无数悬疑推理小说电影和电视剧张仲文、乔笑茹还有Cindy听完了他的陈述,面对面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一会儿皱眉头,一会儿瞪大眼,再一会儿他们都带着辛辣的笑容转过脸对刘国明一起说:“你真傻!” ACT III 钻石里的生命 第二天一早,张仲文交待给笑茹几件事办后,就带着Cindy来到他表亲戚家的珠宝店。那看店的张仲文的表姐见了他笑逐颜开,对愁眉苦脸的Cindy却是置若罔闻。不过看来大家都很忙,没有时间说家常,张仲文直接把Cindy的那颗大钻石交给她说:“这是我一个朋友的,你看看,给个实价!” 这表姐果真是行家里手,接过那透明美丽的钻石只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她很是不快地说:“小文,你不是在和你姐姐我开玩笑吧?” 张仲文旁边的Cindy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担忧地张开嘴,想说什么。却被张仲文一把按住,他对表姐说:“姐,我有话和你到屋里说……”表姐没也推辞,把张仲文让到了屋里;没多久两个人兴高采烈地出来了,表姐很是慷慨地说:“小文,你这东西我看了,不错,是好货,一万块钱你满意吗?” 张仲文转头试探性地看了看一旁紧张地流汗的Cindy,Cindy真是个实在人,她睁大眼睛无知地只是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激动,连话都不会说了。 “好啊,表姐;那咱们就这么定了。钻石先放你这里,那钱……” “我手头上没有那么多现金,不如我明天去银行取给你好了。”表姐看起来很紧张。 “也好,那这事就这么定了;表姐你办事我放心!” 于是张仲文领着心跳加速眉飞色舞的Cindy离开了珠宝店,一出门Cindy就高兴地尖叫起来:“他妈的!没想到你董大哥买给我的钻戒那么值钱!一万块啊!” “是啊,我也没想到它真的会那么贵……这下你安心了吧。钱我明天取来给你,你不用担心。”张仲文用审视的眼神看着脸红红的Cindy。 “我就知道你董大哥舍得在我身上花钱,我这一辈子算是没跟错人!”Cindy吐出一口气,习惯性地伸出右手看去,可是无名指上已经空了,她眼睛里闪烁出泪花,她用袖子狠狠一抹脸,还是那么开朗地说:“张仲文,你自己一个人身上带那么多钱不方便;不如你直接去邮局,把钱汇给你董大哥好吗?我给你地址。” “好啊。”张仲文很是大方地同意了。 乔笑茹按照张仲文的授意做了三件事情。第一件是捏起鼻子摹仿她的姑妈乔月兰的声音给师范学院招待所里的周天华教授打了一个电话,邀请他今晚八点到党委办公室里“谈点事情”;第二件还是捏起鼻子摹仿她的姑妈乔月兰的声音给英语系的主任刘玉英打了一个电话。还是邀请她说今晚八点到党委办公室里“谈点事情”。前两件事情都很顺利,男的傲慢但还是有礼貌地答应了,女的在电话里咳嗽半天最后隐约说了一句:“好的。” 第三件事是到英语系的收发室里去用张仲文的工作证领走所有的信件和电报,凡是从一个叫柳河的地方送来的加急电报就扣下来……可是乔笑茹并没有发现那里来的电报。于是她无所事事地走在英语系的走廊里东张西望,无意间看见一个小黑板上写了一排字,说英语系教师李淑琴假期结束后无故旷工,至今未来系里报到和上课,扣除奖金通报批评云云。笑茹看了之后叹息一声,心想这个Cindy虽然开朗可爱,可是就是糊涂得过头,心里除了她的董大哥就再没别的心眼了,一定是她忘了来开会和签到,所以“榜上有名”。她回到宿舍之后看着那个纸灯笼里的小火苗,用少女的娇媚轻轻地说:“帅哥,陪我说说话好吗?” 可是好像在大白天里鬼是不能出现的,那火苗静悄悄地燃烧着,无动于衷。 “哎……你放心好了;你别看我家小文看起来很弱智,也很臭美,但是他可是修炼了两千三百多年的蛇精呢,他一定帮你找到你的刘瑛,还会告诉你不知道的真相。” “不过我真是奇怪,向来见钱眼开的小文这次一毛人民币都没见着,可还是挺关心你的事情的,唉,太阳从西边出来,几千年就这么一回,赶巧都让你碰上了!” ACT IV 迷路并被罚款 周天华的学术演讲到了第三天,去听的人越来越少。他心里不太高兴,正想找党委书记乔月兰谈一下调动学生们学术观摩气氛的个人见解,没想到却主动接到了乔月兰的电话。他觉得夜里八点钟的时候一校之首找他到办公楼里去谈话,必定有什么关于他的行政决策上的机密。于是在晚上酒足饭饱之后找出一件得体的衣服换上,头发上打满了摩丝,梳得好像被老牛舔过一般油亮亮湿淋淋,兴高采烈地出了招待所的门。有一条花园小路直接通向党委办公室的楼,周天华看见月色中的树林和月光下依然青翠的草地,忽然一股诗意涌上心头,他想自己好久没有散过步了,不如在这林间小径上闲散一会儿,反正时间还来得及。于是他悠然自得地在小路上散起步来,对偶尔遇见的路过的学生点头示意,露出师长的微笑;那些学生见了他也都很敬畏地点头。虽然他听不见几步之后学生们疑惑的“这老家伙是谁啊?”的感叹,但还是对自己的平易近人感到欣欣然。一路欣赏着白桦和落叶松,小路出现了一个拐弯;林间的草地上有一块小牌子,上面写着:“踩踏草坪,罚款五十!”八个用红油漆刷上的血淋淋的字。周天华不屑地一笑,暗想:“这种三流学校,也就只想得出这种话了。” 冷风乍起,吹起周天华的衣领。他觉得自己不要再耽搁了,心想这破学校的小花园也没什么好看的。于是加快脚步,沿着拐弯处的林间小路走下去。树木的黑影铺满了裸露出黑土的地面,天上好像也布满了乌云;周天华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面又出现了一个拐弯,又有一个“踩踏草坪,罚款五十!”的木牌竖在他眼前。他抬起头四面张望,心里说没想到这学校的花园会这么大;他皱了一下眉头裹紧衣服继续前行。可是走了好久他还是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拐弯处,前面是一个木牌,上面写着:“踩踏草坪,罚款五十!” 他害怕地朝林木深处望去,落叶遍地杂草丛生的花园里有一只只惊恐的大眼睛在盯着他看,虽然他知道那是白桦树树干上的斑纹。可是他还是被那种无形的目光看得心慌意乱。他这次跑了起来,希望可以尽快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 “踩踏草坪,罚款五十!” 当他再一次看见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吓得浑身发抖了,他狠狠一咬牙,捡起一块石头放在木牌上。狂奔起来,最后他精疲力竭地一屁股坐在那“踩踏草坪,罚款五十!”的牌子前,对着他自己摆上去的石头发呆。天更黑了,周天华吓得卷曲在树下。他掏出一只烟来,没命地吸;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恶梦。烟草的作用使他多少镇静了点,他摆出高级知识分子的无畏和著名学者的冷静决定再一次尝试;这次他回头原路返回,心里努力清除着迷信和恐惧。树木一棵棵地转到他身后,当他吸完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的时候;他眼前一黑,冷汗如流。他又来到一个拐弯前,这次他发现木牌的上的话是:“踩踏草坪,罚款五十;野外吸烟。再加一百!” 这一来周天华被吓得连魂都没了,他“嗷”地叫了一声就拔足狂奔。林子里惊起几只雀鸟,发出难以辨别的怪叫。周天华在刹那间就觉得月黑风高,天地变色,人要是心虚就容易看见幻觉,他发现前面的树林竟然朝两边分开,中间闪出一条路来,路的对面是一栋似曾相识的建筑物,隐隐约约亮着光。他什么也不顾了,拼了命地朝有亮光的地方跑去。来到楼前发现这里好像就是当年他还是学生的时候用过的实验室,三楼的窗户里冒出滚滚浓烟,而整个三楼都蔓延了一片火焰。他刚看见这一幕时,马上就想喊:“来人啊!着火了!”可是看着看着他就变了脸色,浑身筛糠一样抖起来;因为他看见一个梳着长辫,身着绿军装的女孩子一步一笑地从烈焰熊熊的楼门里走出来,用一种别有深意的语调说:“周天华,你怎么在这里?” 周天华越来越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了,因为在他眼前出现的是年轻时梦寐以求的姑娘,英语系的刘瑛。可是已经过去二十八年了,他前几日见到的刘瑛已经是一个因为疾病和劳累变得枯瘦苍老的中年妇女了,怎么今天突然又恢复了青春美丽?而着燃烧的大火和黑暗的实验室楼,还是那么熟悉?一种记忆中压制了他很久的本能让他说:“刘瑛,你快走,这里危险!” 那个刘瑛笑着点点头,可是却倒退着,又一步步回到了燃烧的门前;回眸一笑,被火焰吞噬。周天华叫了一声:“不对!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可是更让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他看见楼的一边一个只有在他恶梦里才会出现的人急匆匆跑过来,带着紧张万分的神情对他说:“天华,你快去找人来救火啊!” 周天华只觉得那双手拍在他身上是刺骨的冰凉,刘国明焦急的脸庞上是一片阴暗与苍白;周天华汗流浃背地说:“刘,刘瑛,刘瑛在里面……” “什么?”刘国明只愣了一下,就喊了一声:“小瑛!”然后义无反顾地冲向了火光中。周天华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心想:“这是梦,这一定是梦,你回来吓我,我不怕!”说完他也跑到门口,一脚把半敞的大门踢死,然后抽起门栓,把黄铜大锁扣死在门上,指着门里就骂:“让你和我争!你凭什么和我争?二十八年前你得死,今天你还是得死!” 他刚一说完,楼上楼下的火光突然在一眨眼的功夫里就不见了;烟雾散尽,周天华发现哪里有什么大火,只不过在门口和三楼的窗台上,有几只红烛静悄悄地燃烧着,在晚风的吹拂中眼看就要熄灭。他身后“啪、啪”地有人鼓起掌来,转身一看,只见一个高个子娃娃脸的年轻人和三个女人站在一起,很是嘲弄地望着他。 “精彩,真精彩!周教授,你锁门的动作真熟练……”张仲文搓着手说。 “你是……”周天华惊魂未定地看着这个人,努力地回想他是谁。 “周天华,这二十八年来我一直都在怀疑,为什么国明出事的那天晚上实验室的门是从外面锁死的,原来……哈哈,果真是你!”张仲文身旁面无血色的刘玉英主任撇起干枯的嘴唇,发出一声苦笑说。 “刘瑛?你怎么在这里?”周天华不自觉地向后倒退着。一股热风从他身后吹出来,他冷不定一回头,只间被他锁死的搂门豁然大开;仿佛从地底深处流淌出来的熔岩火焰巨舌一样从楼洞里吐出来,那火焰之上隐隐约约出现一个身影,那是面露微笑的,他的同学刘国明。 Cindy站在张仲文身旁看了好半天了,或许是怪事看得太多,她已经不那么惊惶害怕;他只是张大了嘴,呆呆地说:“刘主任,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刘玉英主任仰望着火焰半空中的刘国明,一颗浑浊的眼泪从干瘪的眼角流出来,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国明,你知道吗?二十八年了,二十八年我一直都不肯离开这里,就是因为我知道你还在,你还留在我们的学校里;今天我终于见到你了,是不是,到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的时候了?” 半空中的火人好像听到了她说的话,高兴地点点头。周天华畏缩着,可是一遇到刘玉英的目光却突然僵硬住,就像一只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处可逃的老鼠。突然间刘主任使出全身的力气,镇镇地说:“周天华,国明是你从小到大的朋友和同学,可是你却为了分配进教育局里名额,在国明值班的晚上故意点着了酒精灯,在实验室里放火陷害他。你不过是想制造一次小事故,却没想到火势一起失去控制。国明对你说他要和我一起回农村,你很嫉妒,所以国明赶来救火的时候你就起了歹心,骗他说我已经进了实验室,当他进去救我的时候,你却在外面锁死了门,把他活活烧死在里面……你说,我的话,有没有一句假的呢?” “一派胡言!污蔑!完全是污蔑!”周天华惊恐万分,毫无理智地喊着。他想逃跑,可是火中飞出一群燃烧的马蜂,扇着火星嗡嗡地把他围起来,又扎又咬;周天华杀猪般狂叫着,朝着林间的小路上跑去,他挥舞手臂想摆脱这些火烫的小东西,一甩手间一个亮亮的东西掉在了地上,他根本没注意,只是奋力狂呼,连滚带爬地钻进了校园的树丛里。 “国明,其实我已经不在乎那些过去的恩怨了。二十八年过去了,我已经老了,丑了;可是你还愿意带我走吗?” 空中的火人笑意盎然地点头,地下的火焰神奇地翻滚跳动,刹那间花为无数盛开的火焰之花。而火焰的尽头出现一道亮光,刘国明自信而又深情地朝刘玉英主任在招手。刘主任哭了,她挽了挽自己的头发,迈着蹒跚的脚步朝火光中走去;笑茹着急地对张仲文说:“小文,你不救她吗?叫鬼把魂勾走了,刘主任不就死了吗?” 张仲文摇摇头说:“不需要了。” 就在刘主任慢慢走向那一片火光的时候,她身上出现了变化。她弯曲的脊梁渐渐挺直,皮肤被火焰擦拭出健康的雪白,花白的头发也重新生出了黑色;一个年青美丽的姑娘走到了刘国明面前,两个人幸福地对视着,然后转身对张仲文和乔笑茹挥手,好像在说谢谢。最后刘国明在火光中牵起刘主任的手,两个人坚强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逐渐收缩的火焰里,如同所有相爱了一生,充满了默契的情侣一样。 “你知道吗?他们在活着的时候,可能一次手都没有牵过呢;那个年代里的人,男生和女生都不会在公开场合说话。”张仲文告诉乔笑茹。可是乔笑茹却转过身去对Cindy说:“Cindy姐姐,你别哭了,他们的场面是感人,可是也没有你和你家董大哥幸福啊!” Cindy抬起头看看圆得完美无缺的月亮,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苍白的脸上流下来,月光中如同钻石在闪耀。 “别哭了,好姐姐,咱们回去睡觉吧!”笑茹去拉她,可是她一动不动。张仲文拉过妹妹,远离Cindy对她说:“她不能回去了,她也要走了。” “什么?去哪里?都这么晚了……”笑茹挠着头说。 “其实你看见的Cindy姐姐,在今年夏天暑假的时候就因为车祸已经死了。她之所以还回学校来找我们,就是因为她想找人帮她做一件事情。她死后,董大哥把她最爱的戒指留在了她的手上;而这个痴心的女人为了帮助她的老公买房子,冒着在日光下魂飞魄散的危险去卖她的戒指。今天我帮助她达成了心愿,而七月十五的鬼门也要关上,所以她也不得不走了……” “啊?!”这次乔笑茹的嘴张的比Cindy的还大,她望向哭泣的Cindy,只见Cindy梨花一枝春带雨地点点头,苦涩而又勉强地一笑。 “小张老师,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我还以为……“ “她家里给我们系发了很多加急电报通知她的死讯,可是我为了让她可以高兴地完成心愿,所以一直把电报都扣了下来。笑茹,其实除了你和我之外,再没有人可以看见她,我在你的脸上使了符水,目的是让你安抚她;也是不想让你起疑心,坏了计划。现在我们功德圆满,到了向大姐告别的时候了。”张仲文说得严肃,乔笑茹听得发傻。一阵秋风吹起满地的杨树叶,Cindy黯然地对笑茹说:“笑茹妹妹,感谢你和你哥哥的好心;希望将来你能找一个好婆家,再见了!你要保重啊!”说完她感激地一笑,也朝着宿舍的楼门跑去,最后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突然很八婆地掐着腰转头说:“你个死张仲文,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心领了,可是我要告诉你,我知道我的嘴很大,可是老娘的嘴大不大不用你管,什么世界第八大奇迹嘛!姑奶奶我听了心里很是不爽,你要是再不积口德,小心一辈子打光棍!”说罢挥起袖口擦了一下脸上的眼泪鼻涕,在一道白光中消失在门口。笑茹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惊恐,抑或是无奈;她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变化着。张仲文拍了她一下说:“傻妹妹,走吧,别站着发愣了……回去睡觉!”他拉着乔笑茹也朝门口走去,乔笑茹嚷着:“这不是鬼门吗?我不走!我不去!” “人行人道,鬼走鬼门……你怕什么?”张仲文说罢拖着她进了寝室楼,走在黑呼呼的楼梯上乔笑茹突然想起一件事,理直气壮地问张仲文:“那天晚上和我们一起聊天的小王老师呢?他也看见Cindy了,你怎么解释?” “算了,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怕你晚上睡不着觉。”张仲文路过303的时候好像在和谁点头致意,可是乔笑茹除了一片黑洞洞的走廊,却什么也再没看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乔笑茹死活都要睡在张仲文的屋子里,张仲文没办法把床让给她,并寻思着去挤哪一个帅哥同事的被窝比较好。他临出门的时候乔笑茹问了一句:“小文,Cindy的钻戒卖了多少钱?我也要我将来的老公送我一个那样的……” 张仲文嘿嘿冷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硕大的透明的钻石扔给笑茹说:“拿去玩吧!” “怎么?这个不是已经卖掉了吗?” “我卖给你吧!十块钱,可不能再讲价了哦。”张仲文带疲惫不堪的笑容。 “你是说……董大哥买给Cindy的钻戒是……?” “地摊货,工艺品市场上十块钱抓一把,能抓几个给几个。” “那,那,那Cindy还想给他老公买房子的钱怎么办?你可是答应了人家的啊!”笑茹从床上蹦起来,气看起来急败坏。 “唉,所以命里不该我张仲文发财。”张仲文无奈地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亮晶晶白花花的东西,抛给笑茹。笑茹接过来一看,叫道:“My God!”原来那是一块白金劳力士男用手表,虽然摔在地上粘了草叶和泥土,不过似乎并不妨碍它卖个好价钱。 “你从哪里搞来的?” “我们名誉副院长家里这种东西多的是,我们帮他散散财,也算是行善积德啊。”张仲文刚说完这句话,脸色一变,“哇”地呕出一口酸水来,他痛苦地捂住了胃,坐在了床上。笑茹责怪地说:“你晚上又忘记吃药了对吧?” 第二天师范学院里又爆出奇事,这是既去年物理系教师因为漏电身亡后的第二件神秘新闻;名誉副院长周天华在学术报告的第三天夜里离奇精神失常,早起跑步的学生在花园的小路上发现了蜷缩在草窝里的他,只见他一边口吐白沫,一边手舞足蹈地说:“踩踏草坪,罚款五十!” 而英语系却在一大早成立了治丧委员会,因为他们系的老主任刘玉英,在昨天晚上因为肺癌逝世了。让大家奇怪的是,她身边竟然一个亲戚也没有;也没有人知道她得了绝症,她坚持与病痛斗争的日子里,竟然一分钱医疗费也没报销! ACT V 镜中人 杨立功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回来了乔笑茹,他迂回婉转地问笑茹小文怎么不回来,乔笑茹很是生气地说:“他?留在学校里抓鬼呢,忙都要忙死了;哪里有时间回来看你?我这一辈子都不要去再他那个鬼学校了,吓死活人的!对了,大功哥,我姐呢?她怎么没回来?她给我捎回来什么好东西了?” 回答完笑茹连珠炮一般的问题,基本上一下午就过去了。杨立功做了一个决定,明天一早就去张仲文工作的学校去看他。杨立功知道张仲文在躲着他,可是他能躲一辈子吗?杨立功很急切地想知道张仲文现在是什么样子,心里是怎么想的;不管两个人见了面会发生什么,至少他要把他装出来的一大桶小熊饼给张仲文送去。傍晚的时候天阴了,空气里湿湿的,好像要下雨。 那天下午张仲文被安排去上二年级的英语四六级辅导课,因为他想赶在六点钟的动画片时间之前讲完放学,好回去看最近热播的《宠物小精灵》,所以大发淫威地把原本四点钟开始的课程提前了半个小时。这样一来学生们去食堂抢晚饭的时间就没有了,搞得他们怨声载道叫苦连天。张仲文才不管呢,他唾沫星子横飞翻江倒海地讲足两个小时后,又搬山移岭地请来大量练习题压向可怜的学生们。并要挟他们说如果谁下次上课做不完的话,就不要再来了。结果在一片大哭中他兴高采烈地回到宿舍去看电视,却发现突然停电。他凶恶地四处觅食。结果因为时间太晚,哪里都搞不到饭,他喷着火冒着烟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翻天覆地地想找吃的,可是只在行李箱里最底层发现了一个纸盒,但里面的小熊饼干只剩下一块了。那小熊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看得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舒服的地方。张仲文委屈地撅着嘴,拿着这最后一块饼干,躺在床上。小熊对他微微笑着,好像在说:“你在想什么呀?你不是很喜欢吃饼干吗?” 张仲文翻身下了床,站在写字台前的镜子前,深思起来。他想了好半天,最后还是脆弱地摇摇头,对那小熊饼说:“算了,别逞强了,还是看看他吧……”说完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泪眼朦胧地把水一股脑喷在了镜子上。 杨立功陪老人和笑茹说了会儿话,就上了楼。他坐在自己的桌子上摆弄起他给小文带回来的巧克力小熊饼;他把很多包饼干拆开来装在一个大的玻璃罐子里,那些黑眼睛棕色的小熊满满的地都装到了罐子口。他心想小文从来没有没有见过这么一大罐饼干,要是他看了,一定会乐得流口水。他一边想象着张仲文明天惊讶的表情,一边得意地笑出声来;时钟响了七声后,他想下楼去打个电话。走过客厅的落地镜的时候他很无意地看了一眼,只觉得一个熟悉的人影一晃而过,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停在镜子前面端详了一番。镜子里就是他自己,再没有别的。可是他转身拿起电话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响起“噔、噔、噔”脚步上楼的声音,这莽撞急躁的速度和频率让他起了疑心,他放下电话,朝楼梯口看去。可是那里也空荡荡的,不像有人走过的样子。但他不死心,想去看个究竟。当他再次路过镜子的时候发现镜子上不知怎么沾了很多的水迹,他摸了一下,小心翼翼上了楼,轻手轻脚地来到自己房间门口。果然,他的房间里传来咯支咯支嚼饼干的声音;他心跳加速,一下把门撞开;只见一个人影匆忙地一晃,杨立功看见张仲文抱着饼干罐子幻影一般闪过,跳进了衣柜。他板起脸来,走到衣柜门前说:“出来吧,我都看见你了。” 衣柜里没有动静,他又喊:“投降吧,你的鬼把戏已经被我识破了!” 衣柜里还是没有动静。杨立功笑着打开了衣柜的门,可是里面只有那一罐饼干和几件衣服,并没有人。杨立功皱起眉头,他低头钻进衣柜里,仔细寻找着;可是这狭窄的空间里一览无余,根本藏不下人。他抱起那一罐小熊饼叹了口气,哀伤地说:“小文,你要是回来了,你让哥看看你吧;你不是说永远都听我的话吗?你要是真听我的话,就别藏着了……” 杨立功话音刚落,眼睛就被一双热呼呼的手捂住了;接着他就听见一个带哭腔的声音说:“哥,你想我么?” 杨立功回头一把那个人搂住说:“你说呢。” 一生最擅长花言巧语的张仲文见了他哥一句废话都没有,死死地抱着他哥哇哇地就放声大哭起来,他所有的委屈、想念、苦恼都混合在这倾盆的鼻涕眼泪里,一点都不差,一滴都不少,悉数撒尽杨立功的怀抱里;他哭得只能用一个爽字来形容,一声声让杨立功心里都痛,他抚摸着张仲文的头说:“傻孩子,你哭什么?” 张仲文根本就不说话,一个劲地哭;好像知道自己的机会不多,此时不哭,再无他时。杨立功见眼泪不停,索性由着他,只是他抱着他的时候用温柔的语言说:“小文,哥明年就领到学位了,我回来接你,咱们俩一起到国外去,还像我们在大学里那样,住在一起。哥知道你笑梅姐对我的心意,可是我还是舍不得你啊,我只想和你天天在一起,和我的小文,我的小文大仙在一起……”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张仲文哭得更厉害了。杨立功抱紧了他继续说:“我给你装了一大罐小熊饼,里面有三百六十五块饼干,你要是一天只吃一块,等到小熊饼吃完的时候,我就回来啦。你要乖乖地听话,在家里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张仲文的哭声停止了,他擦了擦眼泪,还是什么都没说。眼睛里是全绝望和恶毒的光芒,充满疑问,也充满了讥笑;不过他双臂拢起杨立功,环绕着他的脖子,忽然绽开热情的笑颜,努力地吻了杨立功一下,然后夺过他手里的饼干,头也不回地跑向门外。杨立功追出去,只见张仲文的身影在楼下客厅里的镜子前仓促地一钻,人像消失在空气里一样不见了。杨立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追到镜子前,可是镜子始终是镜子,他只能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影像。他呆呆地问自己:“我在做梦么?” 可是他身上的泪痕还是热的。他的嘴唇,也还是热的。还有那一大罐巧克力小熊饼,无端就消失了。一张附送在方便面里的卡通画片,掉在镜子面前,那是张仲文收集了八百多张的宝贝。杨立功颤抖的手把它拾起来,紧紧地握在手心。 ACT VI征服侏罗纪(第二集) 自从鬼见愁刘玉英主任仙逝后,学生们都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物理系的新生们,他们以为从此就可以摆脱法西斯的阴影享受自由快乐的大学生活,可是孩子们天真的笑容的还没有在脸上弯曲绽开就凝固住了;他们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人材出;出了虎穴又进了狼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等一系列词语的涵义。张仲文老师虽然课教得不怎么样,但是其刻薄恶毒残忍之程度较之同学们在所有文艺和影视作品里所领略过的那种反面教师形象有过之而无不及;同刘玉英主任比较起来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物理系同学们的每一节英语课都上得是那么提心吊胆血泪斑斑,而且张仲文老师的一项发明还被所有的英语教师们在全校推广普及,并受到教务处和苦于课堂人丁稀少的老师们的热烈欢迎,那就是著名的“缺席迟到寝室惩罚连坐制度”。众所周知,大学生们上课并不像他们考试的时候那么积极,又因为交际应酬比较多,所以隔三差五地翘一下课根本就是家常便饭。可是张仲文老师就像一个过气的歌星不愿意见到自己的演唱会上歌迷流失那样,精心看护着他课堂上的每一位听众。他每堂课都不厌其烦地点名,所有没有请假条就擅自缺席的人一律在名单上打上红叉,累计到一定数量他就会很腼腆地告诉你:你可以下学期可以来补考了!可以这么做的用意十分明显,群策群力用集体的力量杜绝旷课!他还发明了“随机循环课堂测验计分法”和“课后作业分组鉴定法”等一系列让人无法在课堂上放松神经和复制作业的措施。所以大家提起张仲文三个字都会不约而同地愁眉苦脸,再加上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中他出了一张可以说是灭绝人性的试卷,用59分的戏剧性数字毁灭了无数少男少女的欢乐假期。所以全体同学根据他的外形和性格特征冠予他“仙人砬子”的美称,意思说他是一棵高耸带刺的仙人掌,见谁扎谁,冷酷无情。第二学期张仲文虽然威名在外,可是仍然有人在他的课上铤而走险;张仲文一双阴阳眼里早就发现学习委员鸭嘴龙再用做课堂笔记的姿势写她专业课的实验报告。心想你这小丫头真不知死活,于是翩然走下讲台,从她面前漫步而过。鸭嘴龙心惊中来不及收起,心想这下惨了;可是张仲文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就不在乎地走过去了。鸭嘴龙心想:“原来见我也是在学习,于心不忍,放我一马!” 张仲文咬牙暗笑:“妹妹,我等你做完!” 临近课间休息,鸭嘴龙挥汗如雨终于大功告成;张仲文详装无事来到她身边,倒也和蔼地说:“你写什么呢?给我看看好吗?” 鸭嘴龙骄傲地把实验报告交到张老师的手里,她绢秀的字体,细致的画图,条理分明的论述和精确严谨的数据,一直都是她引以为荣的无形资产。果然,张老师只看了一眼,小脸上就呈现出师长的赞许和满意的微笑,鸭嘴龙知道她的每一份作业都是一件艺术品,哪怕是外行看了,虽不懂内容,也会为其形式美所而打动,心里也不免萌生出少女的欣喜来。可张仲文看着看着,突然鼻孔抽动,眼睛一红,浑身颤抖,一瞬间又是一个大喷提打了出来,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他来不及转身,他的一滩鼻涕连带口水和各种感冒病菌,毫无保留地喷向鸭嘴龙的杰作,黄的白的粘的湿的,一点也没浪费和失去准头,全都正中她漂漂亮亮整整齐齐还带着护肤霜香泽的实验报告。顷刻间她一堂课的心血全成了张老师卫生纸,老师只说了一句:“呦,真对不起你!”就那一摊污垢放在她书桌上,然后似笑非笑地冷眼横扫全班,好像在说:“看见了吧?这就是在我的课上搞副业的下场!” 张仲文再其后的又一个学期里,又用诱捕法没收了各类小说杂志漫画三十七斤。所谓诱捕法就是先在教室里逡巡观察有谁在看和上课无关的书,先不动声色甚至视而不见,等到学生们以为他真得很忙没有时间来没收或者不想管的时候来个突然袭击,人赃俱获。可能张仲文真的是过于嚣张跋扈,多行不义;搞得天怒人怨;他终于在夏天要到来的时候,胃溃疡发作,进了医院。当学生们得知这一喜讯的时候,全班沸腾,欢呼万岁。可是班长霸王龙却只用一句话就又粉碎了大家的美梦:“他好像知道自己今天要住院似的,昨天就把期末考试的题出完了……而且据说他是要到北京去动手术,临行前正好可以回来批卷子。!” ACT VII 炼狱中的灵魂们 张仲文的胃病终于发展到了要动手术的局面,全家都在检讨。但是无论怎么争议,最后的结论就是他长期不良的生活习惯和家里人的无知纵容是造成大仙也住院的主要原因。在制定了一个以后长期有效的控制张仲文生活的计划后,伟大的母亲乔月兰给她在北京的同学打了长途电话,因为她的这位同学是某医院的院长夫人,动手术这回事光有钱是不能够顺利方便解决问题的,重要的在于人力资源的及时利用。不管张仲文愿意不愿意,他被他妈妈从电脑显示器前拉下来,在乔笑茹的幸灾乐祸中,姥姥姥爷的眼泪中,塞进火车,抬上病床,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室里并没有传来张仲文事先扬言的惨叫,大仙麻醉苏醒后只第一件事就是问:“北京申奥成功了没?”妈妈不知道是被儿子的爱国热情感动的,还是位自己身上落下来的肉少了一块而心疼的,扯着他的手泪如雨下。张仲文在医院里活活躺了两个星期,这段时间他从络绎不绝来看他的亲人朋友嘴里得知乔笑梅和杨立功一周后就会回国。他们结婚的房子包括家具摆设的风水是张仲文早就看过的,接下来就是让他掐算一个好日子好给他们择日完婚。张仲文看着篮球杂志上乔丹,眼皮也没抬一下就说:“23号!”大舅二舅一听大喜,眉飞色舞地又是打电话又是找笔记录;张仲文看着病床前那堆积如山的他不能吃饿水果和点心,哼了一声暗说:“臭美什么啊!” 好不容易熬到出院,乔月兰又有一堆同学朋友要去拜访,张仲文对自己母亲的交际情况是很了解的,他住在酒店里闲养着,虽然寂寞无聊,但也耳根清静。直到有一天身子骨觉得舒坦了,就拨了一个电话…… “这么长时间也也不给你哥哥我打个电话!在网上碰见你你个死小子就忙着泡MM也不理我!欠揍啊你!”张仲文被郭锐一脚踢进了出租车。张仲文微笑不语地打量着郭锐。短短的一年多时光使郭锐变了,他象所有年青的都市打工族一样,衣着光鲜,发型冷酷,虽然他英俊成熟的脸上增添了一些被社会打造所留下的玩世不恭与疲倦沧桑的痕迹,但他那明亮的眼睛里还是有着遮掩不住的坚韧与寂寞。 “你这是要把我搞到哪里去啊?”张仲文坏坏地说。出租汽车停在中关村的一栋标致的楼房前,郭锐高兴地带他上了楼。 “阿锐,这房子好大啊,能在北京一口气买下这么一大套房子的人,好像不怎么简单啊?嘿嘿,阿锐,你发达了吧?”张仲文一双贼眼在郭瑞的复式的公寓里瞟来瞟去,看得郭锐心慌意乱。 “这也不是我的啦……是朋友借给我住的。”郭锐明显有点心虚。 “哇噻!你的朋友真好,借给你这么大这么漂亮的房子,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朋友呢?”张仲文撒开臭脚丫子,连拖鞋都没穿就高兴地在红木地板上连蹦带跳地冲进客厅。真皮沙发真是柔软舒适,张仲文在医院里拘束了太久,好不容易得了机会,终于要放纵一把,要不是他身上刀口没有完全好,他真得会上窜下跳七十二变。郭锐无奈地笑笑,给他拿来脱鞋:“快穿上,脚下面凉。” 张仲文审视着这间房子,他发现咖啡杯子有两个是有人用过的,口朝上翻着。茶几下面是一本全英文的电影杂志,在张仲文印象里,郭锐是不怎么看电影的。郭锐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盒奶油草莓冰其淋,轻笑了一下放在张仲文面前。张仲文内心里忍住对美国冰其淋愤怒的眼泪潇洒地说:“我不能吃。我胃不好……” “小文,你说实话,你到底怎么了?”郭锐严肃地盯着他看。 “算了,不瞒你了。你看——”张仲文掀开自己的外衣,把身上的刀口给他看:“厉害吧?伤疤可是男人的勋章!”现在他完全没有了进手术室前那份半死不活。郭锐咧着嘴惊讶地感叹道:“原来你动手术啦?什么毛病啊?” “剖腹产!”张仲文羞涩地说。 “滚你的!快说,你得什么病了?”郭锐脸上终于隐现出会心的笑意。 “子宫癌!”张仲文委屈地喊。 “别以为你开了刀我就不敢打你!”郭锐笑得脸通红,挥拳做要殴打状。 “你打吧,尽管打好了;我这把身子骨现在一打就散,这下可好,我下半辈子就有人包赔医疗营养费了。”张仲文皮笑肉不笑地说。可是郭锐身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号码就道歉地笑笑,闪到离张仲文很远的角落里去讲话。张仲文从来见过郭锐会如此惊慌失措地面对他,他看着郭锐青一阵白一阵的脸心里疑窦丛生。郭锐很客气地挂断了电话,继续强打精神对张仲文说:“小文,你是胃病对吗?” “嗯。”张仲文也收敛了笑容,点头说。 “我就知道,就你那生活习惯,早晚会搞出病来。现在动了刀子,以后自己要长点记性。” “我想抽烟。”张仲文看着茶几上的烟灰缸,呆呆地说。 “你啊……”郭锐无奈地摇摇头,他起身到对面的抽屉里拿出一盒中华烟,整盒扔给张仲文说:“你小子,憋了很久了吧?”他自己却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白色硬包装的石林烟来,抽出一支点上,然后把那精致的打火机递给张仲文,幽蓝色的火苗上张仲文望见郭锐深夜般的眼睛里透露出的是,一丝丝悲哀与浑浊。张仲文激动地抽了几个星期来的第一口烟,舒爽地靠在沙发上。两个人似乎都很疲惫,默默地抽着烟,好久不说话;那缓缓冒上天空的青烟,就像他们的青春,在麻醉与欺骗中燃烧后,换来短暂的快乐与陶醉。 “阿锐,让我参观一下你的房子吧!”张仲文突然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兴致勃勃地说。 “有什么可看的啊……”郭锐苦笑。 “喂!不是你在金屋藏娇吧?还怕我看到?”张仲文话音未落,已经自作主张地在房子里逛起来了。郭锐无奈,只好陪着他。张仲文打量着这装修时髦,宽敞舒适的大房子;心想这一套下来,在北京的地段上怎么也得六位数。他郭锐就是一个外地来得打工仔,短短一年就攒出来这么一身家业,其中奥妙真是值得推敲。郭锐见张仲文面露疑惑,赶忙解释:“我都说了,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房子,借给我住的。” “现在这里就你一个人住?” “不,我的那个朋友偶尔回来看看。” “女朋友吧?你是不上榜上富婆了?” “瞎说,哪里有什么富婆会看上我啊。” “哦,那就是富翁了。” “你这小鬼,说话怎么老没正经的。” 说着说着两个人来到卧室,里面是一张足够睡两个人的大床。张仲文见到床头的小柜子上整齐地摆了一排卡通连环画,是小叮当机器猫。张仲问眼睛一亮,跑过去拿起一本随手翻着,漫不经心地问:“阿锐,你以前对这小孩子的东西是不感兴趣的,现在怎么越大越天真了呢?” “嘿嘿,看着玩呗。”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小毛头给你的机器猫小闹钟你还留着吧?”张仲文四处搜寻。郭锐苦笑,他蹲下来,打开一个柜子,从一个纸盒子里拿出来那个蓝色的,擦拭得又新又亮的闹钟。“还在这儿呢……” 张仲文一把夺过来,把玩了一会儿说:“你怎么不把它放在床头呢?看看时间也好啊。”说着把小闹钟端正地摆在郭锐的床前。可是郭锐却突然青紫着脸走过去,拿起它,冷冰冰地说:“我不喜欢把它放在这里。” 张仲文眼睛里绽开恶毒的火焰,他笑着说:“为什么?是怕它看见什么吗?” 郭锐颤栗地扬起头,他阴郁地说:“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张仲文“哼”地一声,眼明手快地掀开郭锐床上的被单和枕头,果然不出所料,床垫下面有一打避孕套,还有小瓶装的药水一类的东西。郭锐脸色大变,可是一切已经晚了,张仲文该看到都看到了,他无力地低下头,继而又高傲地抬起,轻描淡写地说:“你什么时候养成了乱翻人家东西的习惯了?” “这就是你的那个老板给你买的房子吧?”张仲文直勾勾地盯着郭锐看。 “我说了这房子不是我的,我只是住在他这里。” “承认了,你和他同居对吧?” “是又怎么样?” “阿锐,你把自己给卖了对吧?” 郭锐一听到那个“卖”字,发怒的狮子一样地冲到张仲文面前,有力地扬起胳膊,一个大巴掌就扇在张仲文的脸上,“啪”的一声又响又脆,张仲文消瘦的脸庞上马上就呈现了一个又红又黑的大手印,并且被他强大的力量震得倒退了几步。张仲文也被这突然的袭击给打懵了,他仰着脸,那样伤心地看着郭锐,两行眼泪潸然坠落面颊。郭锐打得手发麻,他一瞬间的激动过后,害怕地看着张仲文,哆哆唆唆地颤抖着嘴唇说:“小文……对不起,对不起。” “打得好。”张哈仲文掳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 “郭经理,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在人家的房间里乱翻,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再见!”张仲文一咬牙从郭锐面前走过,脚步匆匆地直奔前门就要离去。郭锐不敢去回头看他,也不敢去挽留他,因为他怕面对张仲文。面对自己所做的那些事。可是心里面的火苗一闪,在张仲文打开门前的一瞬间,他从嗓门里挤出一句话:“……小毛……姚乐宇……现在怎么样了?” 张仲文的手停在银色的门把手上,伫立在走廊上,回头说:“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不去问他自己啊?” “小文,你知道,我不敢,我不敢见他。” “怕什么?你有什么可怕的。你还有什么可怕的?”张仲文转头,泪光中绝望地问他。 “是啊……我有什么可怕的?小文,你猜的没错。我现在是和我公司的老板在一起,不过我们不算同居;这房子是他的,是他让我住在这里的;他挺喜欢我的,可是他有老婆,不能让别人知道有这种事,他只是偶尔来,从来不过夜的。”郭锐握紧拳头,很清楚,也很理智地说。 “那你喜欢他吗?他给钱,你献身对吧?反正人不同,钱都是一样的。”张仲文这次说话和郭锐保持一定距离,他不想再挨第二下。郭锐一屁股载在床上,颓唐地用两只手支住头,抓着头发,突然用一种很兴奋很调侃地语气说:“小文,你记得吗?我在大学的时候天天打工做家教,洗碗的工作是一小时五块钱,教初中生是一小时十块钱,哈哈,可是我到了北京后,有一次竟然在一个小时里就挣了三千块钱,我发现,原来我还是有更多价值的。” “于是你就……你就为了钱,出卖身体,出卖自己?” “小文,你别怪我贱。现在我发现,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活在这个大城市里,处处都要钱;有钱才有生活,有钱才有自尊。我不像你,有家,有背景,还有兄弟姐妹,朋友亲戚;我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我不要钱我要什么?你说啊,我不要钱我还要什么?”郭锐哭了,说着说着就哭了。看来他好没有流过眼泪了,所以一次流出来的眼泪都大颗大颗的,晶莹闪烁,水分充足。 “可是,你要钱,想过好的生活,不一定非得这样吧?要是叫姚乐宇知道了,他会怎么想你?” “呸!我对他已经死心了,他和我不一样的,他不像我这么无耻下贱,喜欢和男人上床;而且我们已经毕业了,我和他再没有任何关系了……在你送我走的那天夜里,我就已经下了决心,小毛是个好孩子,我不能再纠缠他,耽误他;从今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你撒谎。”张仲文几步来到他面前,捧起那个机器猫的小闹钟,举到他面前。 “你什么把它藏起来?你为什么还在抽五块钱的那种烟?为什么,我要走的时候,你却还是想问我他怎么样了?你还在想他,你的心里的小毛,从来都没有离去。你是在麻醉自己,欺骗自己,你在寻找快感来压抑你对他的想念……” “你别说了……”郭锐站起来,一把抱住张仲文。他心里最后的一道的掩盖物也被摘除了,他紧紧抱住张仲文,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了起来。张仲文也抱住郭锐,他没有出声,可是也委屈难过地流着眼泪。两个大小伙子就在那封闭的空间里,渐渐降临的暮色里,有声无声地哭泣着。时间悄悄流过,带走了往事,带走了眼泪,也带走了余温未尽的记忆。黑暗中郭锐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推开张仲文。找来纸巾,给自己也张仲文擦去脸上的泪,他有些紧张地说:“小文,我不能留你了。我老板回来了,他很多疑的,要他看见你的话,我会很麻烦。” 张仲文点点头,用嘶哑的声音说:“阿锐,我马上就走,我不为难你。不过,有一句话我要对你说。” “什么?” “其实不管你做了什么,你在我心里都是一个很好的哥哥。我不会瞧不起你,也不会对你的生活做任何评价……因为,其实活在这个世界上,大家都一样在自欺欺人,自私自利,阿锐,我比你更无耻,更懦弱。”张仲文说完这些话,勉强地微笑着,挥手示意郭锐不要送了,他摸到门口,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走了出去。留下泪痕未干,迷惑不解的郭锐呆呆地沉默在灰暗沉寂如同棺材一样的房间里。 凌晨的时候,郭锐赤裸的身体旁传来刺耳的鼾声。他挣扎着睁开双眼,想翻身;可是却被一败涂地只胳膊死死地抱住动弹不得。他笑笑,伸出一只手去找烟;旁边的人好象也醒了,很自然地起身抓住他的肩膀,压在他一丝不挂的身上;郭锐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炽热与器官的变化。当那个人撕咬着他的每一片青春健康的皮肤的时候,他仰头看见从窗帘缝隙里射来一线曙光照在床对面的桌子上,那里有一个机器猫小叮当,圆圆的脸上嘴吧大大的,用聪明可爱的眼睛机灵地望着他,那浑身蓝色有一个大口袋的小东西在幸福单纯地微笑。他的耳边仿佛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阿锐,你最好了。” “阿锐,我是你的小毛啊,你的,小毛啊……” 郭锐努力想看清楚那个机器猫闹钟,因为他恍惚间发觉它好像只在对他说话。那个机器猫的表情带着一种深埋在他的记忆里,久违的微笑,那微笑温柔地撒想他,暖暖的,如同带着香草味道的男孩子的肌肤,甜甜的,如同洁白的粘着芝麻的小酥饼。就在他绽开会心的笑颜,迎接这遥远的温暖的时候,他的身体却被强行翻了过去,被一个滚烫的胸膛倾压在床单上,在他无可耐何地转头之前,还看见小叮当在高兴地咧嘴,仿佛在叫他:“阿锐,阿锐……” 在痛苦到来的同时,郭锐的眼角流淌出一颗孤单的眼泪。渗进他用手抓住的被单里,很快没了踪迹。 注解 A 方位代词 地方或地点 B 来得及,不用着急的意思 C 实际上是和前面的谓语构成“打留须”,意思说奉承、讨好 文章回贴 回贴人: yjsfm 时间: 2004-10-24 16:14:31 第一 回贴人: xyau 时间: 2008-10-10 14:35:02 靠!没事我就是心疼阿锐…… 大功和笑梅到底是怎么着?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20:42:55 | 显示全部楼层
小文正传(下篇第三章) 审判日 作者:bluestarrysky@sohu.com -------------------------------------------------------------------------------- 第三章 审判日 ACT I 诀 张仲文打了出租车,回到了酒店。刚一回房间就听到他妈妈责怪的话语:“小文,你跑哪里去了?你大功特意来看你,都等了你一下午了?” 张仲文无精打彩地看了一眼神情拘谨的杨立功,不怎么耐烦地说:“大功哥,你怎么来了?” “小文,你身体刚好,怎么就到处乱跑呢?”杨立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运动一下嘛。不行啊?”张仲文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拿起电视机的遥控器换频道玩;乔月兰从卫生间里出来,对杨立功说“大功啊,你陪陪小文吧。我出去办点事情。” 张仲文一听就叫嚷起来:“办什么事啊?妈你在家里看电视吧,一会儿申奥结果就揭晓了,你不关注一下这历史性时刻,出去瞎转悠什么?” 乔月兰白了他一眼,喝斥道:“我的事不用你管,和你大功哥说说话,不许抽烟啊!” 杨立功接口道:“姑你忙好了,小文由我来看着。” “那你们哥倆聊吧!”乔月兰似乎赶时间,匆匆忙忙地出了门。张仲文似乎料到杨立功要干什么。要对他说什么;他抢在杨立功开口前,在房间里翻出一瓶乔月兰的同学送给她做礼物的精装酒来。那是北京的二锅头,有名的好酒。他抄起两个茶杯,娴熟地倒了七份满。芬芳的酒香立刻飘溢在狭窄的房间里,刺激着张仲文虚弱的胃。他左手一只,右手一只,镇定地站在杨立功面前。 “小文。我这次回来就再也不走了,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你好好听我说吗?”杨立功有些激动。张仲文却不屑一顾,他知道杨立功脑袋里荒唐的想法,他眨眨眼,无所顾忌地说: “哥啊,你又何必看不开呢?我不懂人生,可是我发现,人生真的是……呵呵……醒时同欢,醉后各散;青春浮华转瞬既逝,朝为青丝暮成雪,即便是人生得意须尽欢,但古来万事若真似流水,那世间行乐又岂有长醉不复醒之理?你看这杯中酒,譬如人性,装起来是情。喝下去则是欲;你来说一说,这酒到底是留在杯中引人相思有用,还是喝下去销愁解闷有用呢?” 杨立功很认真地在听他说,他想把握小文的思路,找回那曾经属于他的惦念与缠绵,可是听张仲文如此道来,他却如坠五里雾中,猜不透想不清他要告诉自己什么。 “哈哈……酒不就是给人喝的吗?就像人的情一样,锁在家里,藏在心里,没有人来享受,那都是浪费。可是酒喝了,人醉过了,酒也就没有了;人若是真动了情,改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就会发现,那种种两相情愿刻骨温柔,也无非是昨日风流,过眼云烟。哥,你说,我们趁自己都还年青,能及早脱身,何尝不是不幸中的万幸?” “小文!你别这么说……哥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你怕我结婚后就不再爱你了,所以你就找个借口说一堆道理来让我放弃你对不对?我做不到,我没有你那么懂事,我现在谁都不想要我只要你,小文!你就是我的酒,我愿意借酒销愁!” 张仲文最不愿意面对的场面还是出现了,他的这个傻哥哥果然不明白他的用心。还在坚持着自己愚昧的执著和狂热的激情,再最不应该的时候,最不应该的地方,对着最不应该的人。张仲文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哥哥对他的爱——这是来自人类灵魂最深处最原始的灾难,是他的两千三百年道行也无法抵挡,而他却又必须抵挡的。 “哥,那你真的是要喝这杯中的酒了?” “小文,只要你别不要我,咱们还象以前那样,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杨立功深情的眸子里迸发出希望的火花,可是张仲文却在心里狠狠地对自己说:“哥,对不起了……” “哥,我敬你三杯酒吧。这三杯酒你一定要喝,不然,我就是死也不原谅你!”他的语气倔强而冰冷。杨立功激动地点头。 “哥,这第一杯酒我敬你,敬你十六年来你对我百般忍让,关怀备至,手足相惜,恩义重重。我们虽无血缘,但你却是我张仲文今生今世唯一至亲至爱的兄长,如今哥哥你事业有成,姻缘美满,做弟弟的应该敬你一杯酒,祝你青云得意乘龙马,能上层楼更上层楼!”说罢含笑把杯子在唇边一挪,酒已下肚。杨立功见他干脆,也慌忙喝下。张仲文随即又满上两杯酒,举到杨立功面前说: “哥,这第二杯酒我敬你,敬你和笑梅姐青梅竹马,天赐良缘。本来这杯酒应该在你大喜的时候才应该敬你,可那时我在家里是小辈,不方便多说话,只用借此契机,先祝你和笑梅姐夫妇二人能互敬互爱,举案齐眉;愿你今后自尊自重,好好成家立业,也就不枉我二舅和舅母对你的养育之恩,和我笑梅姐姐对你苦心一片,情深义重!” 这句话让杨立功颤抖了一下,拿在手中的酒杯洒出几滴来。可是张仲文似乎没有看见,一皱眉又把自己的那一杯干掉了。他微微笑着,就象他在给人看相算命讲八字的时候那样成熟自信,那样胸有成竹,可是第三杯酒举起的时候,人已哽咽: “杨立功,这第三杯酒我敬你,敬你敢陪我走了这一路青春美梦,无悔而无憾。你情我意,虽日月为凭,天地可鉴,无奈尘缘总无数,恩义两难全,今日我张仲文只有先为不仁,舍去我一番荒唐迷悟,还你一身正义清白,这杯酒喝下去以后,你我发于兄弟之情,止为人伦之礼;那温柔欢爱,凡此种种,都不要再提……这第三杯酒就是我与你的断情酒,你要是再执迷不悟,就不要怪我歹毒,使出什么下策来,到时候搞得恩断义绝。我们连兄弟都没得做……”没等杨立功辩驳,他已经仰起头一饮而尽,然后挥起袖子抹了抹嘴,目光炯炯地看着杨立功。杨立功那手中满满的杯子“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垂直而优美,散落迸飞透明的酒水和玻璃片。黑暗里只有一片外面灯火辉煌的街市可以让他看见小文的脸。那一张虽然消瘦了,憔悴了的,但仍然熟悉的,亲切的,邪恶而又纯真的脸。就在那忽明忽暗的光里,那样倔强地看着他。 张仲文转身要到门那里去,好象要走。杨立功什么也没有说,一把紧紧地在身后抱住他,张仲文想要挣脱,可是杨立功钢箍一样的手臂紧紧在他身后环了起来,张仲文努力想反抗,可是局势已经由不得他了,杨立功火热的嘴唇在他的脖颈上失去理智地亲吻起来。张仲文知道他哥哥既然已经无法再用语言来说服,就只好用行动来征服!当那熟悉的,燃烧着的,让他朝思暮想的气味和坚实的身体把他拥抱在黑暗中的时候,他还是发现自己不能抗拒,他从口袋里费力地拿出耳塞戴上,转过身寻找他哥的嘴唇。当两片沸腾的宇宙交接的那一刻,他轻轻按下随身听上的Play键,然后死死抱住了杨立功,用他所有的最热情的最坦诚的姿态,去迎接那灵魂的天空里飞落的火雨,来洗礼在自己心中积郁的悲哀。此时此刻,杨立功发现小文在和认真很投入地和自己亲吻着。但他却听不见张仲文的世界里有一首歌在飞扬着,张仲文觉得随伸听里的是自己很久以前就听过的一首很亲切很熟悉的旋律,只不过今天唱歌的声音和编排的乐器都大不一样;虽然已经不再是他遥远的记忆里轻快活泼的样子,可是那激烈跳动的电子音乐在现在却是那么让他陶醉,那么兴奋。他怎么会不记得这首歌呢…… “小小的一片云呀,慢慢地走过来;请你们歇歇脚啊,暂时地停下来。” 杨立功觉得很充实,因为他终于又把属于他的人掌握在自己怀里了。他感到小文的颤抖,和他浑身的惊栗,夜色昏暗中悄然无声的房间里,却沸腾着两个人一生中最美的拥抱和最无保留的吻。 “山上的山花开呀,我才到山上来,原来你也是上山,看那山花儿开…… 那是一个女孩子清脆嘹亮的歌声,伴随着激越迷离的节奏这首歌想让人跟着跳舞。可是紧闭双眼的张仲文好象和他的哥哥燃烧成一团交合的火焰,两个人化一颗穿梭在无数条光线里的流星,在那一片绚丽璀灿的银河里向着无尽的宇宙中央飞去。亲吻这种原始的接触虽然没有快感,没有高潮,也没有种种温存爱欲,可是它却可以把灵魂熔合在由人的心的光辉构造出来的时空里,过去和未来在这里融会贯通,欢乐和苦痛在这里沉浮静止。张仲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日的午后……在林间的小路上,自己坐在杨立功的身后,听见自行车的铃声,看见那满山的绿树和飘香的野花…… “小小的一阵风啊,慢慢地走过来,请你们歇歇脚啊,暂时地停下来。海上的浪花开呀,我才到海边来原来你是爱浪花,才到海边来…… 回忆中的景象越来越清晰,张仲文好象看见杨立功被水沾湿的头发,看见他回头对自己微笑,他举起手里的柳条,打在他哥的后背上,“快骑车啊!看什么看!” 山风吹过,树木的清香。白云略过,缤纷的山峦。那自行车悦耳的铃声穿过绵长的记忆把那个夏天午后的燥热和欢乐送回张仲文身上。他又闻到了山间泉水混合他哥哥的汗香,恍惚中一片片翠绿色的山林上空流泄的一道道阳光幻化成数不清的光梭,把他和杨立功一起卷进了那远去的童年,那一个永生永世中最美好的夏天,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回来的夏天。 “山上的山花开呀,我才到山上来,原来你也是上山,看那山花儿开…… 音乐嘎然而止。流星陨落,光辉暗淡。 黑暗中的张仲文按下了随身听的Stop键,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他哥的锁骨,另一只手使出反弹之力;刚柔并济中把他哥朝身后一推。杨立功失去重心,跌坐在地面上。张仲文头也不回地推开门,撒足狂奔,像夜色中偷袭得手的野兽,消失在杨立功突如其来的迷惑中。 “小文——”杨立功绝望地喊了一声。空荡荡的楼洞里只传来他自己没有生气的回音:小文,小文,小…… 杨立功不甘心,他站起身来,蹬上鞋子,慌张地追下楼去。刚一出楼门,就觉得外面与平常不太一样,灯火辉煌的大街上到处有人在欢呼,店铺里张灯结彩,人群里传来兴奋的呐喊:“申奥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一群青年从一个小饭店里冲出来,每个人拿了一瓶啤酒,摇晃起来就把酒从瓶子里往外喷;那些泡沫和酒水飞溅在大街上,行人们也不在意。一些老头老太太们披红挂绿,盛装着过年过节才有的全套行头敲锣打鼓地就在大街上扭起了秧歌。大人头顶着小孩,笑意盎然地喊着叫着:“成功了!申奥成功了!” 杨立功在满街的人潮中抬头寻找着他的目标,可是张仲文就像是一条游进了大海里的鱼,杨立功在这人海中一道道幸福与激动的浪花中,再也看不到他半点影踪。 “小文……”杨立功默默地念着,无助而又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道上,他身边走过无数兴高采烈的人,亮起无数绚丽耀眼的灯;而在他的心里,却只希望看到人潮散去,张仲文在他对面那三分狡猾七分自信的微笑…… 海上的浪花开呀,我才到海边来原来你是爱浪花,才到海边来……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了,淹没了杨立功彷徨的身影。 ACT II 归宿 张仲文和他妈妈一起从北京回到了家,他现在的工作就是卧床休息。他每天躺在床上饭来张嘴衣来伸手,被笑茹嘲笑说:“他的终极人生理想终于提前实现了。”张仲文向来就是一把懒骨头,这下子更是有了理由天天倒在床上傻吃傻睡,对家的事情什么都不闻不问,别人和他说话也爱搭不理的。张大勇和李桂花来看他,送了他五只下蛋母鸡;街坊邻居也是有事没事来关照一下这位落难大仙,可是张仲文几乎连眼皮都不睁一下。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大妈看见张仲文那张欠债没人还的脸后悄悄地对她姥姥说:“我看你见小文不仅仅是胃病吧,这孩子大了,有了心思了,十有八九是心里面有个相思扣在里面塞住了心脉,所以天天不高兴!” 家里大人也觉得此话有理,一番研究后派出年纪适当说话向来也受听的乔笑梅来试探张仲文。乔笑梅挑了一个家里没有大人在的时候,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鸡炖蘑菇鲜汤面露微笑地进了张仲文的房间,张仲文在笑梅面前多少还是有几分人样的,见姐姐进来,倒还客气地应承了一声。乔笑梅把热汤放在桌上,伸手就来捏小文的脸蛋,张仲文苦笑着说:“姐,别捏了,早就没肉了。” 他这么一说把笑梅噗哧一声逗笑了,笑梅爱惜地看着他,柔声细语地问:“小文,刀口还疼吗?” “刀口疼算什么啊?”张仲文仰面叹息。 “哦?那你还哪儿疼?”乔笑梅听出张仲文话里有话。 “姐姐,我问你,你说,我从长小到大,是不是都是一个很惹人厌的小孩?”张仲文神情忧郁地问她。乔笑梅被他突然这么一问,不知道他此情此感从何而来,忙陪着笑说:“小文,你怎么这么说话呢?” “姐姐,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可是我还是要问你,你是不是很爱我大功哥?” 乔笑梅脸上充了血,转过头去责怪地说:“小文,你就是嘴上不饶人。” “姐,你真幸福。”张仲文直直地盯着乔笑梅看,眼里却是暗淡的光泽。 “嘿嘿……小文,你生了一场病,怎么人说话都变味了?我当然幸福了,你也不赖啊,天天躺在床上不用上班,好吃好喝的。对了,小文,你对姐姐说,你有没有……”笑梅说到半截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继续说:“你有没有女朋友?” 张仲文落寞地摇头说:“你看我像有女朋友的样子吗?” 乔笑梅和蔼地拍着他单薄的肩膀说:“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呢?小文,跟姐说,姐谁也不告诉,姐帮你参谋!” “好啊。”张仲文麻木地点头。乔笑梅惊喜地说:“是不是你追人家,人家不同意啊?” 张仲文闭上了眼睛,轻轻吐了一口气,幽幽地说:“姐,我的事八字没一撇呢,你可是马上要大姑娘上轿,出嫁成婚了。虽然不是嫁到别人家里去,可是毕竟从此身份不同,境遇也不同了。你现在什么心情?” “呦,小文,你要当记者啊?我怎么觉得跟接受采访似的?”笑梅笑起来是最可爱的,她白净的脸庞上红云朵朵,灿若朝霞。 “你心里一定很高兴,马上就要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了。结婚,结婚是什么?结婚就是一个约定,和自己所爱的人的一个约定,约定以后要生活在一起,不欺骗,不背叛,不分开,是对整个世界,对所有人宣布你们是相爱的,你们是可以得到祝福的……姐姐,你真的高兴是吧?” 乔笑梅吃惊地看着张仲文原本想说:“小文,你一定是电视剧小说看多了。说起话来怎么这么文诌诌的?”可是转念一想,这孩子说话是一番诚恳,就含笑回答他:“是啊,我当然高兴了。小文,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怕你笑我了;其实打从你大功哥第一天到咱们家里来,我就从心里觉得他顺眼,只不过那个时候小,什么也不懂;渐渐地大了,一天天地看着你大功哥,就越来越觉得他是我这一辈子要找的男人。你将来也会明白的,人,一辈子忙个什么,图个什么,不就是个归宿吗?你大功哥就是我的归宿啊……” “归宿?”张仲文抓着被单,疑惑地念着。 “是啊,人都是这样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他多么有钱,有多么大的权势,长得美也好丑也好,有知识有文化的目不识丁的,活在世上那么几十年,到头来不就是为了自己能有一个依托吗?姐姐没有什么大的理想,就想这一辈子能找到一个可以照顾的人,可以互相依靠的人,就什么都足了……” 笑梅说着说着,眼眶湿润,但是脸上却满是幸福满足的微笑。 “姐姐,大功哥是个好人,本大仙敢给你打包票,你嫁了他,会很幸福很幸福的。”张仲文的眼里流露出由衷的羡慕和感叹。乔笑梅端起鸡汤,温柔地说:“行了,张大仙人,喝点汤吧,现在不热了。” “嗯!”张仲文点头。可是就在笑梅举起汤勺把汤送进张仲文的嘴里的时候,张仲问抬头看见门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和一双燃烧的眼睛;他一激动,身子一抖,脸把那勺鸡汤撞翻,带着油的热汤撒在了被单上。笑梅惊慌地忙喊:“呀,没烫到你吧?” “姐,我头晕。我不想喝了。”张仲文说。 “我去拿抹布来,你躺着吧。”笑梅匆匆地赶到门外,一出门她就又喊:“大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仲文赤脚下了床,把房间的门反锁上,他靠在门板上,胸膛起伏,两行眼泪不听话地流下来,他脑海里有两个字在一闪一闪地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对自己说:“不要哭,不要哭。那是他们的归宿啊,是姐姐的归宿,也是哥哥的归宿啊……” 窗子外吹来七月炎热的风,吹起张仲文的窗台上一排刚刚绽开的蝴蝶兰,房间里浸湿了雨季来临之前,悲伤的花香味。 ACT III 聊天 通常来说,张仲文是被禁止在家里上网的。但他家里一般就只有老人在,老人看他在电脑前拼着命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呼喊的那么开心,倒也高兴,也就由着他玩。半夜里张仲文又趁爸爸妈妈都出门的机会,打开电脑就想瞎聊。察看EMAIL的时候发现两封新信件,一封有附件,是远在南京的曲娟发来的。正文只有简单的几句话:张仲文,你好吗?我很好,我终于见到了长江。南方风景很美,现在到处也开着丁香花。祝你健康。附件是一张照片,曲娟一只手遮着阳光,侧面站立在一艘游轮上。蓝天丽日下水花翻滚,她脸上是平和的,充满希望的表情。另外一封是最近当上了学生辅导员的姚乐宇发来的,正文很啰索,内容无非是抱怨他和学生的关系难以调和,领导关系不好协调之类。只有最后一段引起了张仲文的注意: “小文大仙啊,这次我真认你当大仙了。你能不能告诉我阿锐的下落啊?我听说他去了北京,可是我打听了所有的人都不能得当他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我们毕业一年多了,他音讯皆无,我很想他,你要是知道请告诉我他的下落好吗?我的OICQ是……” 张仲文说了声:“靠!”打开OICQ就查找姚乐宇,最后发现一个叫“康夫”的家伙就是他。恰好他也在线上。虽然张仲文不愿意理他,可是看他的信里那么诚恳,也就和他搭话: “小毛头,我是张大仙。你写信给我就是要问阿锐的下落么?” “张仲文,你好!” “好你个头,老子刚开了一刀,你姚大辅导员也不买点滋补品来孝敬我一下!” “我会的。小文,我最近一点都不快乐。” “你快乐不快乐干我屁事?”张仲文心想我可不是你的阿锐。 “小文,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觉得我无能……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我很诚恳地希望你能告诉我阿锐的下落。” 姚乐宇似乎很苦闷,但张仲文并不爱卖他的帐:“你这么说话好怪啊,可惜,你装酷也没有用。我根本就不知道郭锐的下落。” “小文,我求你了,告诉我吧!我几乎把咱们所有的同学都问遍了,他们都说不知道;你和阿锐那么好,你一定知道的!” “对不起,我真不知道。” “哦……是么,那算了。” “你找阿锐干什么?” “小文,其实我真的是一个很蠢的人。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渐渐清楚了。” “小毛头,你是不是言情电视剧看多了?说话都酸牙。” 可是姚乐宇好像根本不在乎张仲文讽刺,他自说自话:“我终于清楚,对我来说,真正的幸福是什么了,可惜,已经晚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小文,你保重身体。我先走了。” “你等等!” 张仲文没趣地吐了口唾沫,狠狠地打出这样一行字:“你回答我三个问题,你要是回答得好,我就把阿锐的手机号告诉你。” 姚乐宇那里半天没有反应,张仲文还以为他真走了;扫兴地去撒了泡尿,回来的时候发现姚乐宇发了一长串信息:“小文,你快说啊,快说啊……” 张仲文并没有他那么高兴,他慢条斯理地打着字:“第一个问题:阿锐是不是一个好人?” 回答是:“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那他值得你珍惜吗?” 回答是:“我愿意用身边的一切换他回来,如果可能的话。” 张仲文仰面长叹一声,打出最后一行字:“最后一个问题,你要想好了回答我,要说实话,要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你要是不好好回答,你就没有机会了。我问你,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你知不知道他心里面最爱的人是谁?说!” 姚乐宇那一边好象还在犹豫,张仲文冷眼盯着屏幕,看着时间一秒一秒地增加。良久,张仲文终于看到了那一个字:“我。” 张仲文紧紧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了一下,骂了一句:“你这鸟人就是贱。”然后他翻出电话薄找到郭锐的电话号码,使出一阳指一个一个字符准确无误地输入到对话框里。 “你好自为之吧……”张仲文点了一下发送消息。可是屏幕上的对话框一动不动,他晃了半天鼠标都没有反应,发现电脑死机了。 “妈的!”张仲文一拍桌子,气得从椅子上一蹦三尺高。 ACT IV 蕊中火 杨立功从长春回来,带回来的是他和笑梅的结婚照。大大小小冲印组合了好几大本。全家人都抢着看,围在客厅里对婚纱影楼的服装和乔笑梅的发型品头论足。张仲文没去凑那个热闹,他睡足了午觉就进了自己楼下的花房。花房里和过去不一样了,没有了当年万紫千红芳菲弥漫的景象,只有在正北方开了一山朝天窗,有太阳光可以照射进来的一小块平台上孤单地堆了一个青瓷的巨型花碗。从屋子外面引来的溪水从几道水泥小渠淙淙地涌入,汇聚在花碗周围的明镜般的水池里。除此以外,花房里再没有一根草,一朵花,冷冷清清,干干净净;只有水池上面的花碗上一棵体态端庄枝舒叶展的文殊兰在默默地打着花骨朵。张仲文神情略带几分哀伤,脚步漂浮来到了那花前。翡翠一样凝结幽绿气息的长叶丝绦般从高处下垂,叶尖点到水面上;在花的中央端端正正地打了二十一个花骨朵,其中十四朵奶白色的花上面缀满了星星一样的银色斑点,这十四朵花整齐地排成一列,星光灿烂,在绿云上恍如一条小小的银河在蜿蜒流淌。另外七朵纯白色的文殊兰坦然绽放,但里面的花蕊却是由丝丝的花瓣抱合起来,只有三朵花里面隐约吐出一抹亮红,一线深蓝和一点淡黄,其它的还是关门闭户,不知其中奥妙。但是张仲文已经面露满意的微笑,因为他知道自己精心栽培的空明七心灯已经成功在即。这传说中带有神秘魔力的花儿,只要完全盛开,就可以在主人的意识之下改变命运。可是现在的张仲文却不知道,他要怎样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为什么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过现在这花儿已经是他心里一个很单纯的寄托,面对这花,他就可以暂时忘记心里的烦忧,他的爱而无得,面对情欲沉沦的悲哀。张仲文燃烧起一根檀香,坐在花儿面前,面对流水一言一语地说起话来。那花儿好像求知的学生一样抬起花枝,叶子一片片绽开,无形中眨着好奇的眼睛盯着张仲文端望。张仲文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花啊,你知道吗?我大功哥三天后就结婚了,和我姐姐结婚了。” “那是他幸福的归宿啊,是我给不了的东西。” “笑梅姐会很好地照顾他,爱他;从此以后,他就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归宿……” “花儿,你告诉我,爱一个人,是不是就是要他幸福快乐呢?我大功哥是我最深爱的人,最后有了归宿,那么,我的一番心意,是不是也就有了归宿呢?” 张仲文说到这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纸,他把自己的中指塞进嘴里,狠心一咬,手指上涌出鲜血来;张仲文闭紧了眼睛在那黄纸上写着什么,嘴里认真地念着:“空明七心灯啊,我许下一个福禄签,我希望我大功哥和我笑梅姐一生姻缘美满,幸福安康;我知道大功哥对我还有情意,这样会让他为难,心里不好受,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在你花开的时候让他忘记我和他之间的种种纠缠,忘记我们之间的那些不寻常的感情,从此以后,我在他心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弟弟。” 他手指上的血汩汩地流出来,黄纸上很快血迹斑斑,最后他把黄纸封起来,在花的根前掏开一堆黑土,郑重其事地埋了下去。他做好之后,跪在空明七心灯前磕了三个响头。那花儿似也有灵性,几滴露水沿着花叶流淌下来,荡漾起水面层层涟漪。张仲文起身的时候,惊觉那花儿已经开了五朵了。新开的花蕊里面是浑浊的琥珀色和明媚的亮银色。剩下的两朵花苞依然沉静安详,让张仲文心里忐忑不安,却又隐隐作痛。他哪里也不想去,他只想守在自己的花儿面前,躲避在这阴暗无人的花房里;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地上,如果他不是还在呼吸的话,那么见到他的人一定以为他已经死了。日月匆匆,清露莹莹,人一生能有多少时间可以闭守自己寂静无人的空间,悲喜随性,蹉跎岁月?时间从发隙、指间、齿颊、一呼一吸一泣一笑中溜走,人一生能有多少机会可以在这因缘定数中随波逐流,说出自己的秘密,许下自己的心愿? 张仲文坐到日影西斜,坐到花房里一片黑暗。他感受到有一种脚步在一步步地靠近他,那来自地狱的脚步每一步都好像一声惊雷,打在他的心头。他知道是谁来了。 “小文,全家人都在找你吃饭呢。”杨立功低沉的声音。 “小文,我知道你在这里……我……可以和你说说话吗?” 张仲文没有抬头,杨立功继续说道:“小文,我想过了,要是你不高兴;我就不结婚了!” 张仲文痛苦地合上了眼睛,黑暗中杨立功看不见他的笑;张仲文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空明七心灯前爱抚地用手触摸着那朵朵含苞欲放的花朵,不说话,也不回头。突然间张仲文反手摘下三朵奶白色镶银星的文殊兰,那花儿落到水面上,惊起水纹荡漾;杨立功正要说:“你这是干什么?”就见那花落水中,顿时红焰妖娆;无端地亮起,那花朵中的蕊丝竟然燃烧起来,灯火一般地游弋在水面上,三朵花好似三朵小灯,吐露出明亮幽雅的光芒。房间里顿时似明似暗,张仲文在微弱的灯火中转身面向杨立功,痴迷地笑起来。杨立功不明白张仲文这是怎么了,但只听他说:“哥,我知道你要什么……”说完他挂着笑一步一步走进杨立功,伸出双手捧住了杨立功的脖子,花的火焰中杨立功被张仲文大胆和直接惊呆了,他一动不敢动,任凭张仲文解开他胸前的衣扣,把一双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刹那间杨立功的心脏仿佛都要停止跳动。张仲文邪恶地笑着,他的脸庞在那怪异的火光中散发出哀艳的光彩。杨立功不自觉地抬手去摸小文的脸,可是手到半空中被张仲文的嘴给咬住了。他感受到小文身体里的热量,鼻孔中呼出的气息,他逐渐不能控制自己;臂环围拢了张仲文,着了魔一样去除掉张仲文身上的衣服。张仲文眨着眼睛,手摸到了杨立功身上配带的那块玉;在杨立功附身来拥抱他前一刻,他把那块玉含在了自己的嘴里;那玉还带着杨立功身上的温度,暖暖的。水面上的花儿轻轻飘荡,花蕊中的火焰安静地闪耀。空明七心灯似乎见惯了人间的悲欢离和,苦痛温存;枝叶招展,沐浴在天空滴漏下的月光里,沉思不语地注视着面前的两个赤裸的人。杨立功只感觉带到自己沉在了深深的水底,头顶是波光粼粼的水面,脚下是细滑的五彩斑斓的沙石。他漂浮着,浸泡着,一条光滑的小蛇在他身体周围游走舔噬,他心里面充满了快乐和满足,忘却了人世间一切的烦恼和忧虑。而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却没有了踪影,只有余留的体温和缠绵后的激动还在提醒他这不是一场梦。杨立功抬头看见月色下的那一盆姿态奇特的花,知道这就是张仲文常提起的空明七心灯;他听过张仲文讲述这花的神奇,跌跌撞撞地来到花的身前,用期望的声音说道:“空明七心灯,你要是真能救苦救难,你就想一个办法,让我既不辜负笑梅,又能成全我和小文吧!”说罢也诚惶诚恐地跪倒在花的前面,响当当地磕了三个头。那空明七心灯上,又绽开一朵碧绿的花蕊。 ACT V 红线姻缘 离杨立功的婚期只剩下三天了,那一天可是张仲文掐算出来的所谓黄道吉日。东北地方上的婚事不仅仅是办喜事那么简单。因为乔家在地方上的关系和势力,所以这场婚姻还是一次社交和人情的大买卖。家里人,尤其是乔笑梅的父母,更是忙得脑门上的汗都没有工夫擦。装修摆设新房,通知四方邻里亲戚朋友,订酒席挑饭店发喜贴……讲究的是一个喜庆,一个面子,还有一个风光。总的来说全家人都是沉浸在喜悦和激动的气氛中的,中国人的婚事把吉利看得很重要,幸好家里就有现成的大仙指东道西,一切的说法讲究都可以万事不求人,就连一惯对张仲文的言行举止百般挑剔的张仲文他爸,到了这个时候也得意地在说话的时候流露出自己作为专家父亲的骄傲。笑茹给她亲姐打了一件毛衣,她用了一年多的时候编织出来的大红色毛衣还算是得体漂亮,让笑梅看在眼里美在心里。弟弟小宏也用零花钱给杨立功买了一条领带,包装精美,款式大方,全家人都夸这小孩子有心。笑茹见张仲文一天到晚魂不守舍地忙碌,开玩笑地问他:“小文,咱哥和咱姐结婚,你怎么没有点表示啊?”张仲文听了之后一愣,心虚地一笑说:“我自是有好东西……只不过还没到拿出来的时候。” 笑茹一撅嘴,怀疑地说:“怕是你忘了吧?” 张仲文尴尬地转过身,的确,他最近一直心思混乱,把结婚礼物的事情忘到了九宵云外。实际上笑梅和杨立功哪里会计较弟弟妹妹们是否送什么礼物,而弟弟妹妹也不过是图个纪念,表个心意而已。张仲文见笑梅和小宏,甚至林森和大勇都准备了结婚礼物,自己两手空空真的是说不过去,无奈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了,他一时之间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也无奈叹息;好在他要办的事情还很多,心想以后有机会再补上好了。天黑以后为了迎接明天的婚礼,一家人都早早睡觉了。张仲文躲在自己的小屋里说不出的古怪滋味,虽然他已经做了放弃的决定,但是心里面那些残余的不甘与怨恨还是让他辗转反侧,不能成眠。他决定要去看一眼杨立功,还没有结婚的,不是他姐夫的杨立功。楼上楼下的路记载了太多童年和少年的记忆,这一晚的张仲文似乎格外清醒。他轻车熟路地摸到杨立功的门口,用最小心的方式打开了杨立功的房门。那是阴历十四的晚上,晴朗的夜空上繁星点点,月光照进窗棂,张仲文一再叮咛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来看他哥哥了,至少,是最后一次带着情爱来看他哥了。他幽灵般伫立在杨立功的床前,仔细地端详着他哥的脸,聆听他哥的呼吸,看了好久,他忽然盯住他哥赤裸的脚踝,突然内心里一阵激动,一颗心狂跳起来。他倒退着出了房门,冲到厨房里接了一碗清水,小心翼翼地端着水碗再次来到杨立功身旁。他对着天上的皓月伸出一根手指,念念有词搅拌着清水,水旋转激荡,于是他把水放在杨立功脚边,凝眉仔细看去,只见那水逐渐静止安定之后,从杨立功脚踝的方向那里隐现出一条极细的红线穿过水碗。张仲文大气也不敢喘,谨慎地端着水碗寻找那红线的另一端,果然不出所料,红线从客厅对面的乔笑梅的房间里连接而来,把他们两个人系在一起!张仲文把水放在客厅中央,死死地盯住这红线看。就是这条细如蚕丝,轻如薄翼的红线,隔断了他张仲文的一腔深情,毕生挚爱。一个念头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瞬间的罪恶占据了他混乱的大脑,他冷眼一笑,匆匆上楼,翻出一把剪刀来。在蜡烛的火焰上烧得炽热,他沉着脸带着七份阴暗三分得意,拎着剪刀就来到客厅中央。他颤抖的手拈起水中的红线,恶狠狠地在心中念道:“什么红线相牵,宿世姻缘,在我面前,通通没用!都是鬼把戏!” 月亮穿透云层,一抹亮光照射在客厅中央的墙上。那是乔笑梅的一幅新娘照,穿着雪白婚纱,盛装艳丽的乔笑梅脸上带着温婉慈祥的笑容,柳眉弯弯,充满幸福与欢乐的大眼睛望着张仲文,好像在对张仲文说:“姐姐就想这一辈子能找到一个可以照顾的人,可以互相依靠的人,就什么都足了……” “你大功哥,就是我的归宿啊!” “我一生幸福的归宿啊!” 张仲文举着剪刀的手停下来,僵硬在半空,他看着乔笑梅的照片,浑身发抖。姐姐美丽而又和蔼可亲的面容是那样温柔地看着他,这温柔的目光仿佛是一把刀子,扎在他拿着凶器的手腕。最后他手一抖,还滚烫的剪刀砸在地板上,发出“咣”的一声响。寂静的深夜里这一声响吵醒了家里的大人,屋子里传来“谁啊,这么晚还不睡觉?”的质问声;张仲文慌忙端起水碗,抄起剪刀逃到走廊里,没想到一下子撞到了披着衣服出来看个究竟的姥爷,姥爷眯着眼睛问:“小文,你这是干什么?” “我?我去花房……”张仲文随口应声。 “呵呵,你的那棵宝贝花儿半夜里还要动手术啊?”姥爷无奈地笑着说。 “……是啊。”张仲文勉强回答。 “小文,反正姥爷也睡不着,和你一起去看看你的花儿好吗?”因为明天的婚礼,姥爷心情激动。张仲文抬头看了看白发苍苍的老人,点点头。祖孙二人来到花房,张仲文怕老人有闪失,打开了所有的灯。花房里亮如白昼,张仲文领着姥爷来到空明七心灯前,老人一看这奇异的花朵,发出由衷的赞叹,夸奖道:“小文,你真是个巧花匠,我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花……” 可是张仲文并没有因此而高兴,他指着花丛中央那唯一一个没有绽开的花蕊说:“姥爷,其实这花还没有完全成形呢;空明七心灯只要有一灯不亮,就还是凡种,算不得上品。” “小文啊,姥爷知道,你为这花,花了不少功夫了吧!” “十一年……整整十一年。”张仲文骄傲而苦涩地回答道。 “姥爷知道啊,你只要一放假,一有空,就整天钻在这又闷又湿的花房里,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天天钻研你的这个什么空明灯……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能有这份心,这份力,真是不容易;好歹今天它也算是有了眉目,你该安心了吧?” “不,我一定要种出真正完全的空明七心灯来,差一点,我也不甘心,不罢休!”张仲文把手中的水碗里的水缓缓地浇灌在花泥里。 “小文,你就是年轻;你听姥爷说,不管是什么花儿,再美丽,再珍贵,可是它要是开放了,就会有调谢的那一天,也就是说,没有不变的长久。你们种花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为什么你们都还愿意认认真真,呕心沥血地种花养花呢?” 张仲文呆了一下,迷惘地看着自己的姥爷。 “其实这其中的奥秘很简单,种花的人并不是想让花死,也都不是为了看花开才栽种的。小文啊,这十几年来,你辛辛苦苦地给花培土养肥,选种生芽;裁枝剪叶;捉虫看病,每一时每一刻你都在尽心尽力,难道你不是乐在其中吗?花开了,你固然高兴;可是这花不开,你还不是依然兴味盎然地在看着它,守着它?人识花好花方好,好花只好养花人……你种它的那么多的时间里,我看你美着呢。” 姥爷的话像春天的小雨那样撒在张仲文的心房上,那空明七心灯似乎懂得人语,朵朵花儿扬起头,期盼般地望着张仲文。张仲文笑笑对姥爷说:“姥爷,我明白;咱回去吧……这屋子里潮,你的关节炎还没好,别多呆。” “好,好。”老人慈祥地笑笑,小文拉着姥爷的手转身要去关灯。突然姥爷停下脚步,屏住呼吸说:“小文——你听,什么声音?” 张仲文也站立住,他竖起耳朵,觉得背后若有若无地传来一种细弱缥缈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天堂那里传来的丝竹轻奏的旋律,急若水淙淙,静如云雾濛濛;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声音婉转悠扬地从深夜的空气里钻进人的耳孔,浸到人的心里。两个人同时回头,只见水池中央的青绿鲜枝上,七朵花蕊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完全开放,那最中央的小花,羞涩腼腆地舒展开晶莹的花瓣。张仲文睁大了眼睛跑到花碗前,还没来得及兴奋,却马上就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般张口结舌地呆立在那里,因为他看见,最后一朵花苞里竟然是空的,什么都没有!花都开了,可是并不是传说中的七种颜色,空明七心灯上只有六盏灯,岂不是笑话?张仲文腿脚一软,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小文?你没事吧?”姥爷惊慌失措地说。张仲文多年心血,功亏一篑。这花早不是什么花了,在他心中,那空明七心灯就是他全部真情挚爱的证明,是他心中渴望被承认,被理解的希望。可是事到如今,还是花开六朵,如今他心里面已经一无所有,万念俱灰;人生漫漫,他哪里再有力量和勇气去期待那第七朵花?去相信那遥遥无期的传说?他恨恨地流下泪来,嘴里喃喃地说着:“为什么?为什么?”胸口气血翻涌,再加上身体虚弱,他眼前一黑,仰头就栽倒在地面上。姥爷一看忙跑到花房门口,大喊道:“来人啊,小文晕倒了!” 乔家的小楼里在几分钟里灯火通明。张仲文的爸爸妈妈,还有大舅二舅两位舅母,乔笑梅杨立功及弟弟妹妹,都穿衣赶到楼下。还是张仲文他爸爸经验丰富,他用手捧了一把水池子里的凉水,撒在张仲文的脸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胸脯,没过多久面色苍白的张仲文在母亲的怀抱里幽幽转醒,看到众人关切的样子,不好意思地轻声说:“我没事……没事的。” 杨立功望了一眼旁边的空明七心灯,再看张仲文的表情,心里就已经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眼前憔悴瘦弱的张仲文靠在他妈妈怀里,干枯的眼睛却不敢再看他;他攥着拳头,咬着牙,他真的想把真相告诉笑梅,告诉家里的所有人。他酝酿着,准备着,低矮下头思索着,他不管了,他的良心和欲望都在驱使他,今天要把自己所有苦闷和不安做个了断! “笑梅,我有话对你说!”杨立功声音不大,却很坚定。笑梅却着急地回答他:“你先等等,没看这里乱着呢?” 张仲文在家人的质问与关怀下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妈妈扶着他,而他看见杨立功却只想回避,他勉强地说:“我们出去吧,别在这里闷着了……”大家把他搀扶到了花房门口,大舅在关上花房门前拉下了电灯的电源。众人刚想离去,大舅却说:“不对,屋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什么啊?”大舅妈自然地推开了花房门,“哪里有什么……” 话到嘴边,惊为无语。 “天啊!”乔笑梅和母亲离门口最近,瞠目结舌地呆立在那里。 “怎么了?怎么了?”二舅和张仲文的爸爸妈妈也伸头来看,不看还好,一看也呆若木鸡般地不说话了。原本黑洞洞的花房里,现在却在光辉四射,如星云般旋转闪烁的一片灿烂中。正北方的水池上就是光芒的来源,那里有白银真金翡翠琉璃玛瑙琥珀六种色泽的小灯在燃烧跳跃,仔细辨别可以发现是六朵花的花蕊在黑暗中不停闪耀,而其它辅花上去散射出数以万计的细小的光点,打在花房四面的墙壁上,整个房间里就像在下了一场流星雨。天窗上方有风吹进来,吹得花枝摇叶动,那落在房间里的满天星星也随之摇摆起舞。最不可思议的是花的最中央,有一抹氤氲聚集,深不可测的暗光。那就是第七朵花的花蕊,无形无色,无声无息,在这小宇宙中仿佛是神秘的黑洞;那满天的光辉不知道是从它这里散发出来的,还是吸收进去的,总之星光宝石把它围在中央,显得它神圣不可侵犯。 “我的妈呀……小文,这就是你说的什么,什么灯?” “原来它要在黑暗的状态下才会显现出真正的形态和美丽。” “这花得值多少钱啊?” 张仲文挣脱了妈妈的胳膊,他踉踉跄跄地来到空明七心灯前,绽开了欣慰的笑颜。 “笑茹,你到我的房间里的书桌上拿一只蜡烛来……”张仲文吩咐。全家人都不知道张仲文又要搞什么,可听他的语气里迫不及待的欣喜,笑茹什么都没说就跑上楼去,不多久拿了一根小小的红蜡烛来。 “大家都不要走,演出刚刚开始。”张仲文低声说。他掏出打火机,点上蜡烛,小心翼翼地把烛火放在第七朵花的下面。那一团黑暗吸收了蜡烛的火光,渐渐衍生出许许多多光亮的细丝。那些细丝慢慢连接其它六朵花,好像在发布命令。那几多花面面相觑,互相对视,仿佛在交头接耳,最后它们都迎面聚敛着由细丝传来的蜡烛的火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突然间六朵花儿花苞大放,由里面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投影在花房间的墙壁上,刚开始模糊朦胧,可是随着烛光的积累,那影像越来越清晰,六个光影手足可辨,眉眼逼真,竟然是一对对弹琴击鼓的乐师,持刀举剑的武士和焚香摇扇的仕女。最为神奇的是,那花儿自己竟然知道变更角度,让花中的光转换位置,也因此影随光动,那些人物也因此在墙壁上游移说笑,栩栩如生。家里人已经看花眼了,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但是每个人的心里,都仿佛听见了灵魂内核里的音乐,愉快的,悲哀的,激烈的,舒缓的,因人不同,也因心不同。张仲文呆呆地说了一句:“浮生幻梦舞。” 那第七朵花积蓄了足够的热量和光辉,伸展花枝,尽力一吐。一道七彩如虹的光线在星星点点银河璀灿的墙壁上映照出一个嘴中叼着一只青莲花,妩媚娇艳的女子来。这女子发髻端庄,环佩峥嵘;裸臂赤足,面容安详。与众不同的是她身后是一条豹尾巴,脚趾也是野兽般长甲绒毛,身上却缠绕着孔雀翎图案的丝绢。这女子在花儿的光线变幻下一举手一投足都格外逼真动人,她随着那乐师们演奏出来的乐曲欢快忘情地跳起来。整间屋子里可以说是:回眸柔转惊碧水,兰指轻翻撒翠烟;广寒深处飞绡袖,凌波急下九重天;笙歌卷尽桑林土,抖落灵纱现朱颜;日月同舞星辉暗,琼丹如雨花蹁跹而那些仕女和武士,也和着拍子,在漫天星光中翩翩起舞;刹那间这黑暗的花房间里流光四溢,群星灿烂。人已经分不清楚那个是花,哪个是影,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人人心里都充满了欢乐,再没有丝毫痛苦烦忧,忘却了所有凡尘琐事。杨立功站在门口,他也被这奇景所震撼和迷惑了。他的目光和心意不由自主地随着那女子的姿势和舞蹈游走着。他的世界里渐渐只剩下了自己。最后在流星的雨线中,那舞蹈的女子竟然面带微笑地在他眼前从墙上走了下来,他听见那女子身上的首饰的叮当声,看见那女子把嘴里的青莲花取下来,长长的纱带在他面前飘起,轻柔地打在他的脸上。杨立功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手起花落,青莲花正中他的眉心,他闻到一股清爽奇异的香味,还看见那女子的红唇张合,对他说:“忘。” “忘?” “忘!” 杨立功站在漫天繁星下,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童年时代的荒野上。他想起自己被张仲文莫名其妙地拉大一棵大树下挡雷,还记得他背着张仲文走了很远的路,现在田野上分了一条岔路,他就站在开满了野菊花的路口。小小的张仲文抓了抓他的脸,对他的耳朵轻轻吹着气说:“哥,你放我下来。” “干嘛?”杨立功有点舍不得。张仲文手一松,自己从他的背上跳下来,站在田埂上。他身后是已经下沉的只剩下一抹的残阳,就好像是灰暗天幕下的一丝血迹。张仲文提了提裤子,把小衣服整理好,白胖的小脸蛋上绽开机灵的笑意,就听他说:“哥,你累了;我不要你背我了。我已经是大孩子了,我要走我自己的路了。” 说罢他的身影就连蹦带跳地走上了一条分岔路,杨立功刚想喊:“你别跑,我不让你走。”可是还没等他来得及去追,张仲文脚下路却已经不见,只剩下一片空旷的田野尽头处有他小小的身影在远处快乐走着跑着,杨立功隐约听见他还在唱:“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还恍惚看见张仲文回头朝他挤眉弄眼,调皮地摇着手里的花。天低云暗,残留的日光的血迹中,那个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杨立功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小文,哥不让你走!” 可是他的道路只有一条了。他又能往哪里去?他怎么能找到那条分岔路,又怎么能走上不属于他的那条路呢?杨立功眼前一黑,疲劳地坐在了地上。他真累了,背着一个人走了那么远的路,他怎能不累呢?当有人一拍他的肩膀,他再次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在花房的门口。不过电灯已经亮起来了,那盆花儿还是不起眼地端坐在水池上,花房里还是一片水泥和灰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众亲人赞叹不已,各个都如梦初醒。只听张仲文很是大方地说:“二舅,这盆花我已经种出来了,该看的我也看过了。明天把他抬到我大功哥和笑梅姐的新房去吧,他们家没什么花卉,这就算是我送他们的结婚礼物。” “小文,你真大方,二舅没白疼你。” 张仲文摆酷地一笑,叼着烟卷从他爸和他妈面前招摇而过。张老师夫妇可能是太激动了,也没管他们的宝贝儿子。张仲文一步三晃地上了楼后,乔笑梅问杨立功:“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 “什么?”杨立功抓着脑门搜寻记忆,可是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要对笑梅说什么,只好呆呆地说:“没有啊,没什么。” 笑梅嗔怪地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笑着说:“看你个傻样,一定是结婚忙糊涂了。” ACT VI 天作之合 每一场婚礼都是一场战斗。东北地方上的婚礼包括了中式婚礼的所有特点。紧张热闹,铺张浪费;人来人往,有哭有笑。杨立功的母亲在头上插上红花的时候先是对着镜子笑了三分钟,突然就晴转雷阵雨,豆大的眼泪唰唰地就流下来;家里人都不觉得奇怪,也没劝,大家都知道,她那是乐的。因为乔家在地方上的声势,所以这场婚礼搞得比庙会还热闹。沿江县里最繁华的路段上的三家酒楼都被包下来了,喜宴共计九十八桌,分早中晚三拨;前来参加婚礼的车辆把大半条马路塞得水泄不通。而对乔家上下老少来说,这风光的背后却是劳累,所有的直系亲属都要招待客人,这并不是说酒楼的服务不好或是乔家花不起钱请人,而是因为来往的客人都是亲戚朋友和自己家里有关系的角色,谁都不能怠慢,因为点烟倒水端茶送糖果这类的事情一定要自家人伺候才显得有人情味。于是乔家的孩子们都得衣冠楚楚地出来当招待,还有远一些的表兄弟姐妹也得上场。张仲文负责举行典礼的大堂的那一层楼,这时候他也不是什么大仙了,陪着笑,低着头,还要听从妈妈的教诲去甜蜜蜜地叫一些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大表舅二表姑三大爷四大妈。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穿起了他爸爸从意大利给他带回来的西装,一千多美金,挂在他身上,他只觉得自己浑身沉甸甸热呼呼的。他还要竖起耳朵,听家里长辈的传唤,还要瞪起眼睛,扫视大厅里哪个桌子上的瓜子没有了花生少了客人要喝水……说白了,他就是一跑堂的。乔笑茹也打扮得如往常般的花枝招展,她在二楼跑来跑去。杨立功的弟弟小宏年纪小,就来往于楼上楼下支应着。可是不一会儿他和乔笑茹就都累出了汗,两个人暂时忙里偷闲,抽空喝点茶水,小宏很是佩服地看着在楼下来回奔忙的张仲文说:“我小文哥真厉害,你看他笑起来多自然啊,我对那些从没从来没见过的亲戚就一点笑不出来。” “哼哼……他是怪物,咱不和他比。”笑茹安慰他。 “可是我总觉得小文哥怪怪的,他从早上忙到现在一分钟都没有歇下来,从来没看他做什么事情那么积极。” 笑茹真是了解张仲文,她一拍小宏的肩膀,微笑着说:“咱们也好好干吧,你妈妈和爸爸看见了,红包可是大大的有……他张仲文早算计好了。好好跟你小文哥学着点吧,你看他什么时候做过亏本赚吆喝的买卖?” 忽然间楼外炸开红艳艳的鞭炮,青蓝色的烟在整条街道上泛起。人们的欢呼中,饰满鲜花的轿车停在酒楼的门口,西装革履的杨立功从车上抱下一身大红,娇颜似水的乔笑梅;在大两个人脸上都是充满希望,年青欢乐的笑容。大家都涌向门口,抛向天空撒落而下一地的彩屑和亮粉。大大双喜字,点亮的红烛,满屋子的祝福,亢奋的人群,也都在见证这阆缘佳偶、天作之合。谁也不会注意到,在人群中有一道渐渐浑浊的目光,带着苍凉却也是充满祝福的笑意,如丛林中的猎物落空的蛇一样隐没。 文章回贴 回贴人: 碳碳碳碳 时间: 2003-10-05 08:21:34 我恨悲剧。 回贴人: 潘多拉 时间: 2004-01-25 17:34:54 煽情,难过~ 回贴人: lmb 时间: 2004-04-24 01:10:04 555555~~~~哭死了~~~整篇文章都笼罩在一个悲伤的氛围中~~~~看的郁闷了~:( 回贴人: Agnesfy 时间: 2004-06-20 23:37:50 悲从中来,千古悲文,呜呼哎哉! Agnesfy 回贴人: 半只羊 时间: 2004-06-28 22:08:33 ………………一定要这样吗 回贴人: pjj79 时间: 2005-01-06 16:26:34 不要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话是这么说,可我不喜欢,这样的结局,偶无法接受。 回贴人: 阿韧 时间: 2005-07-11 03:19:30 痛哀大莫过于心死! 回贴人: cain1123 时间: 2005-09-19 11:25:51 唉,小文,你这有又是何苦 回贴人: xzq_103 时间: 2005-11-03 15:07:08 菩提本无树,明净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以惹尘埃。 自己对大的幸福就是能看到自己心爱的人能够幸福快乐。。。。。。。。。 很美的空明七心灯,很凄美的爱情故事。。。。。 回贴人: hnemily 时间: 2007-07-07 15:56:07 强烈要求番外啊.我希望有新的人来疼小文,或者干脆让他回去做条蛇吧.下辈子再来. 回贴人: xyau 时间: 2008-10-10 15:45:56 小文你是天字第一号大傻蛋! 莫非是来处来,去出去?那一吻开启的人心又当归向何方?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20:43:29 | 显示全部楼层
小文正传(完结篇)永生之镇魂歌


作者:涂沐 bluestarrysky@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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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章 永生之镇魂歌

ACT I 回家

喜宴摆到了几乎天黑才算是宾客散尽,可是劳累了一天的众亲友还要收拾东西计算帐目;这些之后自然还有一桌子酒席是留下来给自家人吃的,这其实已经不能算是酒席了,这实际上只能说是填肚子补充各后勤人员和指挥调度人员们的精力的晚饭。因为都是自家人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客套和礼仪,大家基本上就是端着盘子碗吃,不说话,也不喝酒。
杨立功和乔笑梅在酒店的门口毕恭毕敬地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如释重负地互相搀扶着疲倦的身体回到了屋子里。姥姥心疼地招呼他们俩来吃饭,可是他们俩喝了一肚子的酒,早就什么也吃不下了。笑梅解开杨立功脖子上的领结,给他散热发汗;杨立功原本白晰的脸庞上因为饮酒过度也隐现出暗红,他头上的汗珠顺着鬓角躺下来,像小河一般。
笑梅少少装了一碗饭,上面添了些菜肴,递给杨立功。杨立功斜坐在凳子上用一只手支着头,眉头深锁,那是不胜酒力后的痛苦;他挥挥手表示不吃。
“你少吃一点吧,晚上还要闹洞房呢。”
笑茹在一旁提醒他。笑梅脸红了,她把饭放在一旁,去倒茶。
张仲文蜷缩在桌子的角落里,躲在自己妈妈的身后,他看了整整一天的鸡鸭鱼肉,胃里面翻江倒海难受恶心的要命。他什么也不想吃,他只端了一个空碗在做样子。趁大家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他来到杨立功母亲身边轻声地说:“二舅妈,我不太舒服,要是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杨立功的母亲看着一脸汗气色怪异的张仲文流露出慈祥的微笑,她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大红包来,塞在张仲文的怀里;用一种赞许的声音说:“小文,你今天真累坏了;你要是胃里难受,你就先回家吧!”
“谢谢舅妈。”张仲文点点头,又对自己的妈妈说了一声,然后就穿上了外衣。
在迈出酒店之前,他管不住自己地回头张望了一下,他看见杨立功半闭着眼睛坐在那里,那亲切熟悉的脸庞沐浴在酒店大堂里喜气洋洋的光辉中,不自觉地也会心笑了一下。而这短暂笑容只保持在他转身回头开门的那一秒种里,当他来到外面的大街上,冷风吹起,他走在人来人往街道上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和路上所有的行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白天的时候天很晴朗,可是到了晚上的时候天就有些阴了。
潮湿的空气预示着雨季的到来。
雨季过了之后,就是秋季,长长的浪漫得可以写出很多诗歌与散文的秋季。
张仲文在大街上边走边抽着烟,第五根烟头落地的时候,他就到家了。
一进门仲文先是安静地躺在床上,平合地呼吸。他努力闭上了眼睛,一天的疲惫和心力交瘁使他觉得自己浑身像虚脱了一样……他满意地笑了……他知道他今天的表现很让自己满意,张仲文永远是向着他哥的,因为大家都看到了,在他哥大喜的日子里,他尽了作为弟弟应该做的一切,而且是那么尽心尽力、认真负责。他幸福地满足地长长呼了一口气,伸展着疲惫不堪身体,仰在床上,姿态夸张,像一被条从水里拎到岸上的鱼。
家里没有人。
房间里也没有人。
他失去了力气,恍惚中浮游太空。
他突然间发现自己很无聊,他不想睡觉,他要起来,做一些和自己有关的事。可是做什么好呢?
他不饿,也不渴,不想抽烟,不想看电视,不想打游戏机,不想上网,不想起来,但也不想就这么躺着。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静悄悄的,像是一座装修豪华的墓穴,他害怕了,从未有过的一种恐惧从窗户、门缝、地板缝里爬出来,伸出冰凉粘湿的藤腕,缠住了张仲文,吐出带刺的丝从他的耳朵、眼睛、鼻空里往他的身体里钻;似乎要吸他的血,吃他的肉,榨取他的骨髓,抽干他的脑浆!然而张仲文却一动也不能动,任凭其摆布;他吓怀了,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害怕,又为什么这样害怕!他在心里用虚弱的声音在喊:“谁来救救我啊,来拉我一下啊……谁,谁啊……救我啊!”
从来都是他救别人,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别人来救的。
可是他今天真的很需要一个人来拉他一下,哪怕是轻轻的一下,就可以把他从这恶梦中拯救出来。
然而没有人。
哪怕是随便谁的幻影也都没有,没有。
汗滴划过额头,带着死亡的温度。
张仲文咬紧牙关,
“我要起来!”
“我不要就这么放弃,大功哥没有了,不属于我了;我这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不干,我不甘心,我不要这样!”
“我一定有办法的,我不要这样活着……”
他猛然从床上直挺挺地坐起来,然后发了狂般地奔向他的书房,他要去寻找一样东西,只有那个东西才能帮助他,才能救他。他把抽屉倒了出来,教案纸散落到地上,他就踩着走了过去……那些经历过文革的词典和书籍以为历史又倒流回来,认命地被扔到来扔去。张仲文最后找到了那个黄色信封,上面的火漆蜡油依然鲜艳,好像是昨天才封上去的,他就相捧着自己的心脏一样捧着它,呼吸急促,双眼射出贪婪的光。 他哆索着手撕开了那信封信,欣慰地看去……
十秒钟后他脸上肌肉变得僵硬。
十五秒后他像被人在胸口上横穿一剑一样,眼睁睁地在目睹自己的死亡。
他还是笑了,笑得像他童年时那样灿烂,无忧无虑,无牵无挂……他笑得出了声,因为这是他一生见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之一,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酷更讽刺更幽默更批判现实主义的了: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他师傅临走的时候留给他的救难真言就是这句话。
也是总被他当成放屁的那句话。
张仲文很潇洒地把那纸一扔,他不信。他觉得自己和那句话没有关系,他心里在说不是的,他不是的,他没有在什么苦海里,他也不需要岸。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或许是因为激动的关系他突然想吃点东西,他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不对,除了一块糖之外他没有吃任何东西,他这么想是为了证明他的思维还是严谨的,他没有受到任何刺激而边得糊涂。他是大仙,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懂,他永远镇定……他,他不害怕!
他习惯性地拉开自己的抽屉,那一罐小熊饼干还在那里,里面还有257块,257只憨态可掬,巧克力色的小熊,他一直都舍不得吃,最多一天只吃一块,还有很多因为他生病不能吃,那些小熊瞪着眼睛观望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紧紧抱着那个罐子,好像那里装了他的全部身家性命,他邪恶的眼神在四处扫视,生怕有人来抢夺他的宝贝……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因为家里根本没有人,就算是笑梅在,小宏在,他们也早就对这些东西不敢兴趣了。这257块小熊饼干为什么会如此重要,如此让他眷恋担忧,他早已迷失了理由,不知道,不清楚……他现在觉得房间里每个角落里都隐藏着一个小孩,一个贪心的小孩子,他会把自己手里的饼干抢走,吃掉,那些小孩都在嘲笑着他,用手指着他,要来抢他的,夺他的。
他大叫了一声,捧着饼干罐子跑了出去……
他发疯地奔跑在大街上,好像身后那些小孩子都来追他,他不能仍任何人夺走他的饼干,他的小熊饼干,他每天只吃一块,巧克力味道会说话的饼干!
天上的云很多,但却并没有完全遮住月亮。街上的人也很多,但却没有一个人认识他。张仲文穿着他那件价值三千多元的西装,和他一次油都还没打过的皮鞋,狂奔在沿江县的街道上。他跑啊跑啊,最后他听见了流水的声音,看见远处美丽的霓虹灯和高楼大厦,他才发现自己来到了江边。
因为前几天的大雨,江坝放了洪,江面上的水暴涨了起来,江堤上延伸到岸上的台阶被淹没了一半,那滚滚奔流的水在黑夜里显得十分凶猛,这让张仲文感到十分刺激,他满意地抱着饼干来到水边,如同一个捡到可口食物的流浪汉,想在这个安静无人的地方享受自己的晚餐。他丝毫没有感觉到那被水浸湿的台阶有多么凉,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借着江坝上昏黄的路灯光他用哆哆唆唆的手从罐子里掏出一块饼干,幸福地放进了嘴里,咀嚼那松脆甜香的滋味,他的耳边不自觉地又响起那句话:
“你听话啊……这里面有三百六十五块饼干,你每天吃一块,等到饼干吃完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你听话啊……等饼干吃完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张仲文咀嚼的速度越来越快,刚开始的时候还是一块一块地细嚼慢咽,接着变成了狼吞虎咽,后来他抓得更快了,连嚼也不嚼就想生吞下去……他觉得这是自己的失误,因为他没有听他哥的话,所以他的哥哥,他的那个大功哥就没有回来;而那个在北京拥抱他的,今天结了婚的人,只是一个陌生人,那个他不是属于他张仲文的大功哥……他的大功哥就在这片黑暗的深处的某一个地方等着他,只要他把这些饼干都吃完了,他就会出现……他们接还是还是象过去那样,平静地生活在一起,没有出国留学,没有婚礼,大功哥该是他的,就是他的,不是任何人的!
干燥的饼干塞满了他的喉咙和口腔,他实在是咽不下去了,他感到呼吸都困难。他喘着气,低着头,望向那哗啦啦奔流的水面。突然他的眼前有一只已经淹死的小松鼠的尸体从他眼前漂流过去,那小东西还没有闭上的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与他交错的时候,那黑黑的空洞的瞳孔好似在对他说:我死了呢?我死了吗?我还不想死啊?我怎么会死呢!!
张仲文浑身被电击一样,他打了个颤。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动物的尸体被大水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水流的轰鸣占据侵袭了他的大脑,世界只剩下这流水的声音,和一片无边的黑暗。
他发现,原来他和那水中的小东西一样。无论他是谁,他是什么,他是什么都不怕,可以为他所爱的人付出一切的张仲文也好;还是在有两千三百年道行的,可以呼风唤雨上天如地的蛇精也好;在这如流水的命运面前,他不过就是一个挣扎过,兴奋过,但最后还是无能为力被夺去一切的弱小的生灵!他以前所做的一切,相信的一切,在命运的洪流里无非就是自作自受,自怜自爱的一次无益的徒劳。花开花会凋落,生命诞生迎接死亡,种种鲜艳的景象和燃烧沸腾情欲最后都是尘归尘,土归土。
他愤怒地站起来,用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勇气和力量把那罐饼干抓了满满一大把,使出全身力气,朝那黑夜里的江面上狠狠扔了出去。仿佛他扔出去的不是食品,而是一个谎言。
小熊饼干落入水中,连个水花都没有。
只有水流急促奔涌的哗哗声。
天好象更阴了,本来还算明亮的月亮被积雨云围了起来,最后只剩一小块发光的脸。就是那么一小块光,照在他身前的水面上,折射出镜子一样的水轮。那水轮旋转荡漾,吸引了张仲文的目光,不知是那里面还是只在张仲文的眼睛里映出一副副人间画象。张仲文看见那水舞月光中……一边上点缀着彩灯的玻璃窗里高朋满座,推杯换盏,肉香酒浓中人人笑逐颜开;一边是瑟瑟稀雨中小巷路口里卖茶叶蛋的小姑娘,摊开发灰的苞米饼子咀嚼着咸菜根,在煤气灯中兜胸缩手。一边上琳琅满目的橱窗里的29寸画王彩霸里一个笑脸开心地说着:“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还收脑白金!”,另一边上堆积如山的垃圾场里驼背的老人一身污垢带着愤怒地争着:“昨天易拉灌还卖一毛,为什么今天就只收八分?”。一边上灯火通明的学校晚自习室里少年们弯腰俯首,面对书山题海,一边上声色凄迷的游戏机房台球室里染发拈烟的小孩潇洒自如,笑闹歌坛舞林。一边上洗涮织缝手等待自己丈夫归来的妻子悄悄去探望自己的孩子有没有睡,一边上宽衣解带左拥右抱的丈夫顺手掏出手机大声说今晚有事不回来了……
哈哈……张仲文看着看着开心地笑了起来。
“人世……”
水流急转,波纹荡漾。阴阳变化,光影交合中一个人形浮现。
水中出现的是一个小孩的脸,眉眼清晰,赫然是幼年的张仲文自己,那小孩开口对他说道:“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人世。你喜欢的,赞美的,努力付出想寻找安宁的地方。可是二十二年来,你的付出得到了什么?”
“你是谁?你凭什么这么对我说话?”
“我是你啊。我就是张仲文,那个在你心里边,你看不见的自己。”
“你?”
“我!”
张仲文恐惧地向后退了一步,而水中的小孩却开心地笑了起来。那小孩子一扬手,奔腾的水流朝两边一分为二,琉璃挂壁一般静立在江面上,把波涛汹涌的江水横着断开,而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的裂缝中赫然呈现出一条蜿蜒延伸向地底的小路。小孩站在路上调皮可爱地眨了眨眼睛,朝张仲文一挥手说道:“其实你也不是没有机会,人活在世不就是图一个乐字吗?现在你的心里的人不再是你的了,你想的念的都成空了;你又何苦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世上继续混下去?不如你跟我走,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那个大功哥就在这道上。来,跟我走,跟我走你就能找到乐子了,你的大功哥在我这类里着你呢……”说完那小孩就嘻嘻哈哈跑进了小路里。张仲文被说动了心,一脚就踏上了那软踏踏雾蒙蒙的小路。刚一上来他眼前就一黑,接着在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在另外一个地方了。

ACT II 幽冥路

猩红的天空下,亘古不变的沙漠上正东方升起一轮墨绿的月亮,好象一只诡异的眼睛在不怀好意地审视着大地。而正西方黑褐的太阳照耀着青紫色的星星死气沉沉地挂在半空中,暗示这里是一个了无生机的世界。天上不停地下着雨,那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落的火珠和熔化的铁汁,三三两两砸字干涸龟裂的大地上,冒出有硫磺味道的烟。
眼前的路只有一条;而且就在张仲文一抬头就可以看见的地方,是一幢高耸入云的青石牌坊,血迹斑斑的石柱顶端写着两个大字:黄泉。
只见小时候的张仲文在牌坊里面拿了一朵黄色的菊花摇着,开心地笑着,身影一晃。张仲文喊道:“你说,我的大功哥在哪里啊?”
“沿着这条路往里走啊,哈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张仲文挠了挠头,痴迷地朝里面走去。这路好长啊,并且撒满了火山灰与碎裂的石头片。过了青石牌坊后地势越来越低,是一条烟雾弥漫的下坡路。可是张仲文越往里面走,就越觉得自己的腿灌了铅般变得沉重不堪;可是有一个声音对他不停地说:“你可别放弃啊,你的大功哥就在前面;他就是你的,你要是找到了他,你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再没有别人打扰你们,你们在一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逍遥快活!走啊,朝前走啊,别停下……”
张仲文的眼睛已经是红红的了,他喝醉了一样朝这条路上走去。
他走着走着,来到了一片大火焚烧后剩下的黑漆漆的树林。他正低头迈着步,感觉到什么东西柔柔的香香的,雪片儿一样撒在自己脑袋上,他抬手抓下来一片一看,竟然是丁香花的花瓣。他疑惑地举目四望,心想这寸草不生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个,一抬头竟然看见路当中站着一个年轻姑娘,白衣长发,似曾相识。
“张仲文,回去!别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那姑娘生气地说。
“黄泉路。我怎么不知道?”张仲文已经认出那是丁香花的魂魄丁宁。
“你知道还往前走?这可是死人来的地方,你快回去啊!你不想活了?”丁宁斥责道。张仲文没好气儿地瞅了她一眼,喃喃自语道:“我要去找我的大功哥,他在前面等我;你别烦,也别挡路。”
“你的大功哥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他不在这里,你听见的那些声音,还有看见得那些景象;都是你心里自己的欲望和自私幻化出来的,都是你自己在折磨你自己……回去吧,你心里的爱不在这里,你的爱是活着的,而你继续朝前方走,只是浪费挥霍掉你的生命。”丁宁安详的脸上带着一丝焦急,她手指飞扬,片片丁香化为雪片,前方的一段路顷刻间镀了一层冰,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可是张仲文看也不看还是朝前走,他迈起的脚步和蹒跚的身影浮起暗蓝色的火焰,顿时间让冰雪消融,让他畅通无阻。丁宁幽幽地叹息:“难道这就是人类的欲火,占有与征服的执著感么?”
“丁宁,你不要白费力气了。其实你还不是和我一样,因为心中的爱欲而导致自己的毁灭;我们都是人间情爱的牺牲品,黄泉路上的同道人,你又何苦多此一举?我们活着的时候得不到自己的心爱之人,莫不如舍身取快,在这虚虚幻幻的世界里去追寻一个了断。”张仲文说着话头也不回。
“张仲文,我知道我劝阻不了你,可是我只有几句话对你说,你听也好不听也好,可是这些道理,却都是我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
张仲文冷笑一声,身后的丁香花在刹那间在空气中蒸发,可是丁宁的声音却仍然在风中丝丝入耳:青春短暂,人生有限;真爱总是生机一线,当求索时须求索,莫到白头空感叹;若是诚心使然,哪怕倾其所有,劳而无得;那人生情义也不虚度,正所谓真情有所归宿,生而无怨,死而无悔。只是这一生一死之间,万务思量值与不值!
张仲文走出了干枯树林,前方却是一条几丈宽的深谷,两侧悬崖绝壁上竟然是一面面一人多高的铜镜,那铜镜里面却是熊熊猛火,烈焰如舌。张仲文毫不理会,继续低头朝前闯,可是左右两面镜子中却各自伸出一双手来,拦住他的去路。
“小张,这不应该是你来的地方。”这是刘玉英主任柔和低缓的声音。
“是啊,张老师,你还年青,你不应该这样放弃!”这是刘国明稳重诚恳的声音。
火焰的镜子中两个人手拉着手走了出来,刘国明还是那身土气落魄的打扮,不过他看起来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刘玉英却依然是灰色的确良外衣,黑框老式的眼镜和花白的头发;两个人牵着手在一起,看起来既滑稽又古怪。
“你们也想来说教我么?”张仲文一脸的不耐烦。
“小张,你为什么要死呢?”刘玉英轻声地问。
“我什么不死呢?我的爱比起你们来还要艰难,我爱的是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在家里还是我的哥哥,我的姐夫!不管我对他怎样好,我们都不可能在一起!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别人结婚,和别人生活,而且我还不能哭,我还要笑,我还要诚心实意地祝他们幸福。你们说,这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既然这个世界我不允许我快快乐乐地过日子,那么我为什么不快快乐乐地死了呢?我死了,那活着的时候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在再也烦不了我;我死了,就可以在这黄泉底下和我心里的爱人在一起,管他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只要快乐就好……”
“你以为人死了就快乐了吗?”刘玉英对他说。
“你倘若是就这么一意孤行,沿着这不归之路走下去,固然最后你会和你心里的那个影子在一起,可是你用性命换来的只是一个躯壳;一个象征;一个欺骗。”
“你把你的爱锁死在你哥哥的样貌上,做了一个皮囊;你把你心里对他的眷恋和肉体的欲填充进去,这样在你心里就有了一个玩偶,你把它当成你的真爱,保护、欣赏并且亵渎。你以为你对这个东西的占有就是忠诚,你对这个东西的玩弄就是付出;就在这占有与玩弄的过程里你渐渐忘却了你最初爱的意义与目的,这个偶像大山一样压在你身上,是一道欲念的枷锁,他让你变得自恋,自私,自虐,最后自弃。”
刘国明和刘玉英在火焰与镜子的光芒中渐渐变化,刘国明逐渐衰老,变得佝偻,秃顶;失去了青春健壮的形态;而刘玉英却褪尽白发,青丝红颜呈现出美丽女子的样子。
“躯体和青春终究是抵挡不了时间的消磨,会衰老,死亡和腐烂。”
“人的意志和感情也是这样,在命运和生活中变形,萎缩,调残。”
“滚滚红尘,芸芸众生里有多少人可以在肉体和精神都不断变化的时间里相安无事,或激动或平淡的人生里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呢?人的情爱最大的阻隔莫过于生死界限,而这一道界限是不是牢不可破不可逾越的呢?”
“你们和我讲这些干什么?”张仲文不安地叫嚷起来。
“我们的爱在动荡的年代和艰难的环境中诞生,虽然不被允许,遭到破坏,被生命与死亡所隔离,可是我们的爱却并没有因此而毁灭,那是因为我们两个人不论是生者还是死者,都没有放弃我们心里面的希望。我们相信真爱是可以跨越时间阻隔,超脱生死界限,就是因为我们都理解到那一个‘真’字!我们不向宗教寻求麻醉和寄托,也不向强权低头和乞求保护,而是无论在怎样的艰难和坎坷中都保存着自己对爱的信仰,挺胸抬头继续自己的生活和追求,相信这一片真心,可以将我们的爱与灵魂化为一体”
两个人说完话,前方烈焰沸腾,竖起一道墙壁挡住张仲文的去路。张仲文思索着那一番话,带着几分犹豫把腿朝烈火中跨过去。他的身体上滲透出一股白色的水雾,与火焰相撞,却硬生生地把那凶恶旺盛大火苗给冷凝成透明的冰块,并应声而倒,散成千片万片碎裂在了地上。张仲文咬着嘴唇笑着说:“看来对我还是没有什么用。”
两个人相对摇摇头叹息道:“原来憎恨与嫉妒,有爱而得不到的失落与悲伤,竟然这么强大。”
张仲文穿过山谷,前方的路阴云惨淡,日月无光。他刚走几步,就听身后传来刘玉英的声音:“张仲文,我们无力拦你,可是我们最后几句忠告你要明白!”
生不见得快乐,只因不知为何而生;死不见得可怕,只要知道自己为何而死。青春终将衰老,激情毕会平淡,只有真心直对世事万千艰难困苦,真而生信,信而不迷,那一番情爱才是不老不死,不离不弃。

ACT III 故人
张仲文还在走。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就在他不停地走着的时候,他已经忘记了他为什么要走。
直到他来到一个湖泊前,那湖水很浅,清澈透明。湖畔前的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个人,他呆呆地低头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影子,好像在沉思默想。张仲文走近了,发现那个人竟然也是自己认得的!不过这一次他不在无动于衷,因为这个人是他不久前才见过的。
“阿锐!你……你怎么也在这里?你没有死啊!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在北京吗?”
郭锐听见有人叫他,抬起头来,没有表情地看了看张仲文,说:“是的。我没有死。我还活着,你看,我还好好地活在世界上……”他说完朝湖水中一指。张仲文随之望去,果然在那湖水中看见还有一个郭锐拿着公务包,在繁华热闹的街道上行走,只是水中的那个郭锐胸口处一块透明的地方是空的,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小文,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这样?”岸上的郭锐带着凄惨的笑容。
张仲文摇摇头,无助地说:“我不需要问了,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我在北京看见的那个郭锐,虽然还活着,但是他放弃了自己的真爱,放弃了对爱的希望;沉迷在对过去的回忆里,用金钱和肉体带来的兴奋麻醉自己,虽然他还呼吸,还在行走,但他实际上已经死了,只是一个忙碌在太阳底下的死人。”
“我也不想死啊。可是我还是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郭锐摊开肩膀无奈地笑笑。
“阿锐,你不应该在这里的,你应该回去,回到世界上去;你是一个好人,好人终究会有好报的!你一定会找到爱你的人和活下去的希望。”张仲文抓住郭锐的肩膀摇晃着,声嘶力竭地说。
“不行了,你看,那个活着的我已经没有心了。我无法再回去了,我的心用尽了,就象是春天里的花一样,经受不住风雨烈日的摧残,枯萎了,调谢了,就再也没有了。”郭锐摇摇头,无奈地告诉他。
张仲文低头不语,想了半天说:“阿锐,没关系,我有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郭锐怀疑地盯着他看。
“这个!”张仲文把手心放在自己的心口上,略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默默集中精神,最后他心口上白光闪烁,只见一朵晶莹的无根的小花凭空悬浮在他手心上。他大方地拿起来,对郭锐:“阿锐,这就是我的花,我的心之花,你拿着它,它会带你找到回去的路;有了这朵心之花,你就什么都不会害怕了,也就不会再为任何事苦恼;你的心就会重新活起来,它会带你找到你的爱……”
郭锐惊奇地端详着那在空气中散发出幽幽光芒的花朵,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我已经不需要了,把它留给有用的人好了。”张仲文不由分说,一把推开郭锐。他已经失去了自己最后的力量后,跌跌撞撞地朝前方走去,他不愿意再回头看郭锐,也不想再回头看见自己心中的花朵。
郭锐拿着花,困惑地问:“小文,你要到哪里去?”
“我?我不知道。阿锐,你要好好地活下去,象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地活着,不要让那朵花再调落了。”张仲文的声音越来越远,人在一瞬间似乎被一股无形的黑暗吞没掉。郭锐只感觉手心上上传来一阵阵他曾经熟悉,但不知道何时遗忘掉的温暖,那朵洁白的轻盈的小花,在他面前旋转起舞,扬起亮晶晶粉尘,把整个世界都点亮了。
ACT IV 空明

黑暗的另一端是黑暗。
人的另一端是人。
黑暗与人之间是一道悬崖。
悬崖的中间是一道摇摇欲坠,难以分清是铁是木的吊桥;在从地底吹出来的风沙中蛇一样扭曲晃动着。
悬崖的那一面,张仲文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渐渐走进,最后张仲文勉强可以看清楚那是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小孩,而那小孩,赫然就是童年时候的杨立功。是他一生中第一次见到的杨立功,杨立功好象没有看出这个地方的阴森诡异和暗无天日,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好奇地向张仲文站立的地方看过来。当张仲文与他目光交接的时候,张仲文再也按捺不住不住心里的委屈与悲伤,他咬牙切齿地喊道:
“我从来不在你面前哭的,尤其是今天,我更不能哭……可是我终于还是哭了,还让你看见了。我问你,你现在高兴吗?”
悬崖对岸的杨立功被吓到了一样,惊慌失措地对说了些什么。可他一句也听不清。
“我累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想,到了我该回去的时候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牵挂了。你,是来接我的对不对?那好,我们走吧。”张仲文知道这个杨立功不是现实里的真人,应该是一个来迎接他前往安息的世界的他心中哥哥的美好化身。就象圣经里的天使,来带死者前往永生的国度。可是这个天使却很小气地摇摆着手,隐隐约约在喊要他站住之类的话。
“好啊,我站住,我听你说,我从来都听你的话的……听你的话……”张仲文苦笑,暗想他大概还有些话要交代。
“我不是来接你的,我是让你回去的,你看,你身后的大街多漂亮啊,活着多好啊,干嘛要做傻事呢?”杨立功紧张地说。张仲文烦了,因为他一路上已经听了太多说教了,他已经没有耐心了。他心想这里哪有什么街道,分明只有地狱深渊,一片漆黑。
“你站在这里多危险啊,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会很难过的,他们会怎么想你啊?你快回去吧!回去吧!听我的,回去吧!”杨立功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而且似乎看起来理直气壮,对他不屑一顾。张仲文原本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他以为他终于来到这里后出现的人应该是来接他走的,可是却有说了一堆要他回去的话,他的自尊心受损,不由得大叫起来:
“你说,我为什么还要听你的话?为什么?我不应该再听你的话了,可是,可是,我答应过你,会永远听你的话……哈哈哈……我永远听你的话……”
他说着说着身体失去重心,向后倒退了几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在一抬头前方的杨立功已经消失了,只剩一片孤零零的黑暗与那座古怪的吊桥。
“你狠!”他骂了一句,只身走了上去。那桥一塌上去就左右摇晃起来,他好不容易走到中央,却不想那桥竟然是活的,两头收缩,弯曲变形。张仲文被摔在桥中央,却又被桥卷了起来。他奋力挣扎中发现自己是被一条钢鳞巨蛇缠在身子里,那蛇一甩头目光如炬,两道寒光打在他脸上,吐出粘湿的芯子勾了他的脖子,张仲文在窒息中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
“看看你啊,你最后还不是这个下场,你的心之花没有了,你爱的人也没有了,你什么都没有了,最后你还不是被我吃掉,重新和我在一个丑陋的蛇的身体里继续轮回。不用抵抗了,你已经死了!”
“我,已经死了?“张仲文吐出最后一口气,质问自己。
大蛇带着他向无底的深渊里下沉,他一动也不能动,他渐渐失去了呼吸,渐渐失去了意识,耳边传来水流的声音,山风的声音,和他的眼泪破碎的声音。
“小文!”
“张仲文!”
“张老师!”
他在下沉中听见了真切的呼唤。
“是谁在叫我?”
“苦海有边,回头无岸。天堂地狱,随遇而安。”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这样说着。 就在死亡的亲吻来临的前一刻,他仿佛看见了倒影着郭锐的脸的啤酒杯的瑚珀色,笑梅姐无名指上宝石的深蓝色,儿时的小伙伴们吹起的片片葡公英鹅黄色,还有他杨立功胸口挂着的玉石的碧绿色,他看见了刘主任办公桌上蜡烛的深红色,美丽的月光下丁香花的银白色,还有自己眼中夜一样的,来自宇宙的纯黑色!
七种颜色不同的颜色来自时空岁月过去现在未来,交和,汇集,凝结在他的胸口。
诞生花根,花茎,花枝,花叶,花瓣,花萼和花蕊。
这不是一枝之上七色不同的花朵,明灯七盏。
而是一花七色,似空似明。
在大蛇的交缠中张仲文笑了。他把花攥在手里,颇具提示性地说:“看来,是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吧!”
花朵中无形无色的光芒照耀了不见底的深渊,一切幻相消失无踪;月亮从积雨云中露出半个脸,在沿江县的防洪堤坝边上,张仲文迈出一条腿面向滚滚洪流,凝神不动。他年轻的脸上三分傻气七分苦恼,呆呆地雕像一般,好象已经想了几个世纪,他这一步,倒底是迈还是不迈?

青青绿草欢乐地看头顶白云飘过蓝天,燕子从河岸上衔来黑泥,振翅飞过炊烟袅袅的屋檐;清晨起来推开窗子的孩子,看到篱笆那头高高的向日葵在阳光下绽开热情的笑颜,那辛勤的蜜蜂嗡嗡地叫着,穿梭在万花从中,却被卷进山峦上的火红的枫叶里,随着西风争先恐后地起飞,那一季的灿烂缤纷,仿佛都要化成天边的晚霞,因此而告别树木凋零后的旷野,让灰暗的天幕上坠落轻柔的雪花,渐渐覆盖大地;那冰雪下大地怀抱中的休眠的生命,悄悄地在黑暗里萌动。
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按部就班,不忙不乱。
河流用不停歇地在山间流淌,泥沙中五色的石子不知被什么人拾起,又不知道随着一抹水花,被丢弃到何处。松树顶的老鸦在巢里哺育着自己的一窝幼崽,她知道当自己老得不能飞的时候,她的孩子却将要离开,去寻找第二个可以栖息的家。蚂蚁们整齐地排成一行,在泥土中裸露的白骨上穿行;冬天里在寒风中被埋在雪堆萧瑟的野草,如今代替它们的却是荒坟上鲜艳的小花……
一切都是会改变的,而一切又都是不会改变的。
那么,我们,究竟,是什么?
我们活着时,留下的,究竟,是什么?
那让我们曾经活着,并为之而活的,想要活下去的,究竟,又是什么?

ACT V 课前十分钟
新学期伊始,假期过后的零零级物理系三班里一片燥动不安。上学期的补考阴云还在他们的头上笼罩着,他们在心里祈祷着这学期万万不要再是仙人砬子教他们了;可是老天好象专门和他们过不去,在贴在班级墙壁上的认课教师表上公告外语拦里赫然还是张仲文三个大字,诸位同学看到的时候都眼前一黑,嘴里又开始满天神佛祖宗十八代地骂了起来。
可是上课铃已经响了三分钟了,仙人砬子一反常态,迟迟没有出现。教室里变得不安静起来,鸭嘴龙用纸巾擦擦刚吃完肉包子的手,很有见的地说:“其实咱们也不用太担心,这课表上是上学期排的,不一定准!我们宿舍二姐她们班的英语老师就换了。他们班的Cindy姐调走了,来了一个小老头!”
人造人十八号抬了抬眼镜,说:“我昨天到他们教工宿舍里去还篮球,路过他宿舍,听他们宿舍的老师说仙人砬子还没从家里回来呢……”
“这都几点了?哈哈!他一定是要校园纠察队给抓住了,哈哈,罚款了,他奖金没了!我乐!”奥铁特洛夫斯基一拍桌子,兴奋的火星子从眼睛里飞迸出来,他上学期如果不被抓补考的话,那么他这学期就可以顺利地被发展成为党员了,现在恨得仙人砬子恨到牙根直痒痒的就是他了。
可是翼手龙一下子就推翻了他的美梦:“纠察队下周才上岗,现在外面根本没有人察。”
“这是什么工作态度啊!怎么可以不察呢?他们学生会就这么玩忽职守吗?”
十分钟快过去了,班级里更加沸沸扬扬了,大家都很好奇也很惊讶为什么从来不迟到的张仲文今天竟然为什么至今还没有出现。霸王龙回头面向班级喊了一嗓子:“你们安静点,别吵了,我出去看看。”
说完她起身推门踱步走了出去,大家更惴惴不安起来。两分钟刚过去,门“吱呀”一声开了,就在这一秒种他们连呼吸几乎都没有了,世界一片大战前的寂静。
进来的还是霸王龙。
大家不知是气还是怕,都“唉……”一地声叹息。更有人喊:“你想吓死我啊!”
“班长他倒底来了没有啊?”
“还是他吗?”
“快说快说,他来没来啊?”
大家眼巴巴地看着站在讲台前的霸王龙,就象等待彩票开奖的人群,又象等待阿姨讲故事的幼儿园小朋友,全班屏住呼吸……
霸王龙站在前面,寂寞地一吐了口气;她习惯性地甩了一下头发,脸上是毫无线索的人莫予毒的微笑,只听她用不知是失望还是希望的平静如流的语调说:
“你们自己猜,他来倒底是来了,还是没来呢?”

《小文正传》全文完
附录说明一:
本篇故事中部分情节改编取材于民间故事
杨靖宇的故事;改编于《东北抗联民间故事》中的“蛇崖打鬼子”
白巧儿的故事,改编于《沂蒙山故事选》中的“狼女出嫁”
火参女的故事,改编于《吉林故事选》中的“龙湾里的姑娘”
火内裤的故事,改编于《吉林故事选》中的“火炼衫”
千结线的故事,改编于朝鲜古代戏曲《红线姻缘》
附录说明二:
本篇故事中的人物和情节纯属虚构,里面出现的鬼蜮伎俩目的是烘托气氛刻划人物,作者绝非在宣扬封建迷信,希望读者区别对待。
吸烟有害健康! 作者身受其害,万望读者不要以张仲文郭锐之流吸烟扮酷为好!

爱白后记
感谢各位读者的耐心与支持,批评与指正。涂沐由衷地感激大家。
今天是我22岁的生日,我选择这个日子把它的全本贴上来是作为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也把它同时献给世界上所有和我一样漂流异乡的游子们,希望我们可以坚持自己的信仰,快乐地生活下去。
我个人水平有限,可能会辜负读者们的期望。但这只是一个故事,我很高兴可以借别人的网站一席之地,娱人自娱。
不管故事的结局怎样,但我们现实里的生活还在继续。我望着窗外阴暗的潮湿的天空还是愿意挤出我并不英俊的笑容,因为我相信明天会好,一切都会好。

涂沐 Eagin B

2002/01/26于上海


文章回贴
回贴人: 血泪 时间: 2003-04-08 04:56:22
$能有后续吗?

回贴人: vivienne 时间: 2003-04-29 03:23:50
这是什么烂结尾啊!原本我觉得这篇文章很好:天真纯洁热情,但这真是什么结尾啊!一个狗尾巴。大人写续集吧~为什么不可以让小文和大功有快乐的结局?小文向观音说的话让人好感动,但这个强作无耐的结局不知所谓。

回贴人: DuranDuran 时间: 2003-05-26 03:20:23
看到后记,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真的故事,太痛苦了。

回贴人: 碳碳碳碳 时间: 2003-06-13 12:08:20
我杀了你!
你说小文哪里得罪你拉?大人?
你怎么可以让小文要死不活的?
啊~~~~~~~~~~小文!
你是多么的可爱~
你是多么的可怜~
啊~~~~~~~~~~大人!
你是多么的残忍~
你是多么的狡猾~
我表活拉~~~~~~~~~

=============================
啊啊,没什么,你好。

回贴人: natsuko 时间: 2003-08-02 01:05:59
天啊,不会吧?这样就结尾了啊?我可怜的小文啊!!有没有番外啊?

回贴人: 一羊 时间: 2003-08-26 03:09:00
一个诡异凄美的故事,让我浑浑噩噩的。虽然压抑,但也很陶醉。

文笔和情节都非常吸引人。还是最喜欢郭锐,总觉得他的结局不应该是卖身,他是那么孤傲,那么纯洁的。每次看到他在挨饿,还要全部的付出,就想哭。

我的窗外现在也在凄烈的打雷,能有个蛇精转世给我吗?^_~

回贴人: 之前 时间: 2003-09-04 18:54:51
好看

回贴人: 烯 时间: 2003-10-03 11:19:06
我的眼睛湿了一次又一次.............一 小文,祝你幸福. 如果你还能感受......

回贴人: 十一吝 时间: 2003-10-15 01:32:09
善哉!
难得作者如此豁达,通达,练达
风吹那页读那页

回贴人: mimosa 时间: 2003-10-17 19:18:31
好特别的一篇文,充满禅意,很神秘,虽然有些情节和语言不太懂,但是很喜欢.
对花的描述是非常美的意境,如果画出来定是很美的图.
小文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孩子^ ^

the year that was
so far so near

回贴人: 爻 时间: 2003-10-31 10:55:38
看完文文,心头是很闷的——小文,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你?
终归一点,小文,你太善良了,也,太过明白了。
一直不是很欣赏立功,对他而言,笑茹代表的是亲情,是所谓的正常世界;那小文呢?他可有爱过小文?现在还爱吗?空明七心灯一开,在他的记忆中,这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如果,我说如果,立功不是要跟笑茹结婚,那么,立功又会和小文一起多久呢?————在他心中又可有想过“永远”或是“将来”这个词?
也许,是我太过苛求了——小文是用他的全部去爱,立功,用的只是他的一部分而已,所以,小文伤的很深,很深——因为他的善良,他的无奈。

涂沐大人,您打算写续吗?请您让小文笑一笑,好吗?是真的笑哦,至于立功,就随您处置了。

回贴人: 烯 时间: 2003-11-01 11:29:15

Do you hear what I am saying

I am waiting for you

and you let me down

babe..............

--------Another Forgiveness

小文,请也让立功做一下选择吧,毕竟,立功也有选择的权利,和义务-------你为立功选择的路,对立功而言,未必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再说一次,小文,愿你幸福.



回贴人: 爻 时间: 2003-11-06 20:45:22
Misses someone whom he never meets

calls a number which never get through

date someone who never appears

plants a flower which never wither

-----<>
小文,你还种花吗?请你为自己,只为自己,种一盆 空明七心灯 ,好吗?

回贴人: sz777 时间: 2003-11-26 14:22:28
涂木你厉害,你的小文前传现在在什么地方了。都找不到了

回贴人: 蓝魔 时间: 2003-12-02 01:44:40
什么呀 。。 不会吧,
呜,,呜,
大人不要这样啊,结局从写一下吧

回贴人: twinkle 时间: 2003-12-23 15:53:12
唉,开始多好.
可看到后来,看到下篇,就觉得没意思了......

回贴人: 影贽 时间: 2004-01-12 20:21:02
觉得前面很好看(实际上是吊在网上一晚上看完的,当时实在是欲罢不能啊!还立即告诉我老婆去看的)但是,但是,这个结局,真让我欲哭无泪啊,虽然并没有太期待两个人会真正在一起,但是看了还是太突兀了,不是太能接受,但是,前面写得好是真的,很精彩,我喜欢。谢谢写出这么好看的文(除结尾,不好意思^^)

回贴人: 天魔之心 时间: 2004-02-10 19:01:48
最后一段,宛如胡斐于雪山之巅的那一刀,是是非非,爱憎聚离,岂是可以一言道得尽的?

花开之后便是花落。而空明七心灯的最后一朵的颜色其实也决定了结局悲喜莫辨。空色两不相违,众生只知道爱欲劲头是空,却忘了空之尽头亦是爱欲。不离不即,才是根本。

我看的心头发紧,才知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多么的困难。

回贴人: alingr 时间: 2004-02-25 22:09:09
大人真残酷,郭锐还给了一线生机。小文呢?生死未卜。心痛啊,这么善良的孩子,为什么不能拥有幸福呢?


回贴人: 小芝麻汤圆 时间: 2004-03-24 20:17:40
好特别的文文,总令我想起《聊斋》,充满幻想。

回贴人: xinxin6988 时间: 2004-04-07 09:57:20
大人真是后妈丫,555。。。

盐重要求大伦重写结局!!

请给小文一个HAPPY滴结局吧,。。。

回贴人: 3119wxx 时间: 2004-04-23 16:43:57
说实话这个结局我也不喜欢如果留个悬念或许更好啊

回贴人: 润蝶 时间: 2004-06-13 18:41:48
哈哈大笑,泪眼朦胧,
现代聊斋,嬉笑怒骂,
勘悟众生,无力自拔,
小文小文,吾心所牵。

回贴人: 润蝶 时间: 2004-06-13 18:46:28
哈哈大笑,泪眼朦胧,
现代聊斋,嬉笑怒骂,
勘悟众生,无力自拔,
小文小文,吾心所牵。

回贴人: 润蝶 时间: 2004-06-13 18:46:54
哈哈大笑,泪眼朦胧,
现代聊斋,嬉笑怒骂,
勘悟众生,无力自拔,
小文小文,吾心所牵。

回贴人: 草长 时间: 2004-06-29 12:33:53
有时觉得人干嘛要那么伟大,自私一点不好吗?
也许在爱的旅途上,只有自私的人才可以无怨无悔。

回贴人: wuti 时间: 2004-07-24 01:15:33
天,上篇里的那个臭屁的胖小孩儿愣是乐得我挤出半滩水来,谁知乐极生悲,到了中篇就不好过了,抽泪涟涟,及至下篇又给我掏出半滩水,整个把我是脱水后又浸盐水里防腐呢,这个结局………………我,我,我上窜下跳………………我不知该说什么………………我沉默…………………………T_T…………不明白啥意思

回贴人: wuti 时间: 2004-07-24 11:28:17
突然想到的,张大仙玄乎到最后的功用就是忘记,丢失记忆这玩意儿,打开电视就有,随便扒拉扒拉书也能找出一大堆来,就是在现实中没见识过,我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还没见过比井口更大的天空T_T
寂寞时节花未开,
忘却浮尘遮掩埋。
舍我其谁硬相转,
人活岂克无心来。


回贴人: wuti 时间: 2004-07-24 11:33:44
突然想到的,张大仙玄乎到最后的功用就是忘记,丢失记忆这玩意儿,打开电视就有,随便扒拉扒拉书也能找出一大堆来,就是在现实中没见识过,我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还没见过比井口更大的天空T_T
寂寞时节花未开,
忘却浮尘遮掩埋。
舍我其谁硬相转,
人活岂可无心来。
上一个发错了,请帮忙删去,我不会


回贴人: iyep 时间: 2004-08-05 17:48:52
在看至最后的时候,他回了前几天的信息

我过得很好,你不用想念我

真正的哭是没有眼泪的
因为眼泪都渗进了血里
流动在体内

回贴人: bingbing 时间: 2004-08-06 13:24:22
小文善良,作者善良,我喜欢这篇文章。

回贴人: bingbing 时间: 2004-08-06 13:25:21
小文善良,作者善良,我喜欢这篇文章。

回贴人: spoondrift 时间: 2004-08-20 20:31:39
一个凄美的故事,把同性之间的爱情归结到死亡,让人太可怕了!

回贴人: yun 时间: 2004-08-24 22:08:04
这种结局,看了一遍,不想再看第二遍,只好忽视它,在自己心中写下所爱的那种~~~可是。。。。。。还是郁闷的要死~~大人~~~~番外啊!!!!!!

回贴人: swtshiweiren 时间: 2004-09-03 21:29:23
结局应再加上一句:“回来了!”
偶家小文一定会回来的!!!坚信ING
还有,笑纹你干吗要让大功失忆啊??大功很爱你的!但是在冥冥中就又迎合了命运,记得小文曾为大功算上了一褂:日后会娶一位和他一起种花的女人,那不就是XXX吗!所以说,小文做出那种选择可能也是命运的安排……命运弄人啊……(叹)

回贴人: 狐灵—借尸还魂 时间: 2004-09-03 23:15:12
看得心都碎了~~~~



回贴人: 狐灵—借尸还魂 时间: 2004-09-03 23:15:47
看得心都碎了~~~~



回贴人: dongzi76 时间: 2004-09-19 12:02:45
玄虚的神鬼传说+生动的人物+精准的世态评说+青春岁月的描述让我一读不能停,建议集结出书,并联系导演拍片。真的不错!尤其是作者才22岁,令我汗颜!希望作者再接再历,一定捧场。

回贴人: 高山流水 时间: 2004-10-13 18:42:13
这种结局太无奈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说是容易,做起何难。小文太执着了,这促使他走进了死胡同,我希望他爱的人也能爱他,这才是真正的幸福。

回贴人: 飘 时间: 2005-03-12 13:12:11
大功哥怎么办,小文证明的他的心,他了悟了,大功怎么办,为什么不给他证明自己的机会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总是一相情愿地安排一切,为什么不给他机会,他许的愿呢?

回贴人: 飘 时间: 2005-03-12 13:12:49
大功哥怎么办,小文证明的他的心,他了悟了,大功怎么办,为什么不给他证明自己的机会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总是一相情愿地安排一切,为什么不给他机会,他许的愿呢?

回贴人: 飘 时间: 2005-03-12 13:14:42
[email=null]null[/email]blu大功哥怎么办,小文证明的他的心,他了悟了,大功怎么办,为什么不给他证明自己的机会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总是一相情愿地安排一切,为什么不给他机会,他许的愿呢?[email]estarrysky@sohu.com
[/email]

回贴人: 清蓝 时间: 2005-03-14 20:33:16
郁闷,真是郁闷,一千个郁闷,一万个郁闷。
为什么小文会那么命苦啊,爱上一个那么没有勇气,那么没有担当的人,都是大功害小文伤心的,本来开始还很喜欢大功的,怎么这个大功越长大就越不让人喜欢呢,既然没有那个勇气,当初为什么一副义无返顾的样子呢?总是这样,有一千个一万个诺言,却还是在事到临头时就退缩,让小文一个人去承受痛苦。真的希望小文能够幸福的,可又觉得,用这样一个结局来惩罚大功是最合适的,他,终此一生也不会知道怎样是刻骨铭心的爱了。

回贴人: 須彌小熊 时间: 2005-03-15 04:51:42
涂沐大人有一個私人网站在 http://www.tumuterra.org
那裡可以讀到涂沐大人的新作<<時光中的乘客>>和<<小文正傳完美版>> )

回贴人: return 时间: 2005-05-04 20:33:57
good article!

回贴人: nekovv 时间: 2005-05-31 22:06:56
涂沐大人,算你厉害---十个如来的手掌也不如您的一支轻巧的笔,杀人不见血!
很不喜欢结局,真的---涂沐大人您是在辣手摧花,把小文玩死了的同时,也把读者玩弄得七荤八素---小文让立功失忆的那一段,真的没有勇气看!
也许现实生活中确实蛰伏着太多的无奈,以至于哪怕一丝的浪漫的温情都在渐渐缺氧的空气中死亡,但爱却是可以在真空中存活,开出一朵空明七心灯

回贴人: 海那边 时间: 2005-06-06 00:21:57
伤心.这样的结局.伤心.但很喜你的小说

回贴人: 藍影 时间: 2005-06-21 17:51:42
涂沐啊,你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一切天意已定,再多努力终究无力回天?
情爱由心,己心生之,己心灭之,与他人无涉?
凡有违伦常道德,注定不得善终?
爱情被歌颂千百年不歇,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旦撞上伦常道德就是死局一盘?否则就成了不切实际的耽美同志言情俗烂小说?

看完真的很难过呢!

在做为妖精和神佛间,小文选择了神佛,只有神佛才有成人之美的心。若是妖精嚒,哪顾得对方允不允,还不抢了再说,然后等在后头的,肯定是无边炼狱。因为向情欲低头,是低等生物行径,是污秽是放弃是灵魂的堕落,无条件直堕阿鼻地狱,活该自找。向情欲投降,那怕没碍着任何人神鬼,都不会有好下场,因为那样的行径是屈服于人类的龌龊本能低劣本性,有违那不知是谁定的天道规则,不照着规矩来,就下地狱吧,不管人间、非人间都行这套。

总觉得心情,有若在豪雨中走了十里路,吸饱了泥水的鞋。

小文这样也好,符合了天道伦常,毕竟光活着已不容易,还要跟那不知谁定的天道人道规则对抗,不知会有多麻烦,还不知得落个啥下场,他是个好孩子啊。反正大功也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虽说“不问值不值”,爱上了就能不问,但若要爱的不够彻底热烈,做不到死也义无反顾,恐怕是不能不问,也做不到不问吧。



回贴人: 阿韧 时间: 2005-07-11 03:28:20
我再杀你一次,
你做鬼给我们写文吧!

回贴人: goh76 时间: 2005-07-15 11:21:50
呵呵,开头是林黛玉进贾府,结尾是雪山飞狐,金氏结尾蛮好的,真要想出结局来也是很头痛的罢


回贴人: 机心 时间: 2005-07-22 20:27:59
呜呜……
没看懂

回贴人: 琳rain 时间: 2005-09-22 10:51:32
这是一篇让我一边享受阅读快感一边心在滴血的文。

回贴人: xzq_103 时间: 2005-11-03 17:05:04
呵呵。。。。无奈还是无奈。。。第二次看此文了。。结局还是一样。。。心情还是悲痛~~~~~心还是流血。。。虽然现实如此,但希望能从文章中得到宽慰,,呵呵。。。


菩提本无树,明净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以惹尘埃。

回贴人: xiaoqi 时间: 2005-11-21 21:37:14
不会吧~~~~郁闷啊~~~最后啥结局啊~~~~小文最后到底怎么办啊~~~
偶看得心都在滴血啊~~~~真是太悲了~~~~
大人写一个番外吧,强烈希望小文能快乐的生活!

回贴人: 橘子8911 时间: 2005-12-16 15:44:47

到須彌小熊推荐的涂沐网站吧,我已经在那流连多日了,涂沐的文我都很喜欢。闲暇时,一边吃着熊仔饼干,一边用心品味着他的文很享受呵,呵呵呵呵......


回贴人: 笑明晴 时间: 2006-04-06 23:52:08
这个结局真是...作者大人,为什么要让小文这么辛苦啊?真希望最后是大团圆结局呢

回贴人: loveryuichi37 时间: 2006-06-27 10:11:58
作者大人真是虐人啊~~~...到最后给这么个不生不死的结局 不过这文章真的很难结局 喜剧结局的话也不适合的 唉 只是觉得不要太执着了的好...还有语言和故事环境 那些传说感觉真陌生 唉 看这文真虐...

回贴人: Ashley 时间: 2006-10-09 19:47:58
这么可爱的小文却这么不幸~~真不人道~~
这么敢爱敢恨的人都得不到幸福,谁来相信爱情!!!!!!!

回贴人: xyau 时间: 2008-10-10 16:15:22
想抽人!你居然来个『你猜~』

一场轮回,若是小文真就此离去,却还有谁知道他这番苦楚?
他许的愿都成了,人心也送了阿锐。
这人间一遭,却剩轮回之苦?
可小文的执念,那句撕心的『你狠!』,又不禁猜测他放不下。
轮回之苦未尽,业障未消。
纵有千年道行,进进退退,仍旧逃不开。
谁是谁的孽?谁是谁的福?
它只蹂躏人心,然后挥一挥衣袖,汇入逝者如斯,不带走一片云彩。

最后,唯有二字——
你狠!
发表于 2012-11-13 11:54:03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这样的结局,真的无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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