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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育儿法及其实践/文 E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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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0 20:35: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E伯爵 于 2009-8-10 20:36 编辑

狮子育儿法及其实践

发贴人: E伯爵

作者: E伯爵

发贴: 2009-01-14 19:33:19

(1)
查尔斯•狄更斯说过:“父亲,应该是一个气度宽大的朋友。”
亨利•格罗威尔医生对此嗤之以鼻。
此刻他正刚刚从手术室出来,扯下橡胶手套扔进垃圾桶里,脸上浮现出厌恶的神情,就好像吸血鬼刚刚被迫吞下一颗大蒜。背后的工作台上有两只小精灵,其中一个个子很矮,还不到一英尺高,正无力地呻吟着,另外一个个子大点儿(当然也没有超过一英尺五英寸),插着腰在旁边不停地用尖锐的声音怒骂。他们都有着相同的灰色皮肤、透明的翅膀、尖尖的招风耳、细瘦的四肢和鼓出来的肚皮,甚至连那双大得超乎比例的眼睛都长得一模一样。
格罗威尔医生非常想要堵住耳朵,但出于礼貌又不能这样做,于是不得不提高声音打断了他:“蒙纳特先生,请不要再责备米尔了,小孩子贪玩是很平常的事情,有了这样的教训。下次他就不会跑到山怪的洞里去玩了。”
“再有下次干脆让他被山怪吃掉算了!”大个子的精灵愤愤地挥舞着拳头,然后扇动着翅膀飞到他面前,“医生,他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或许得一个月。”亨利来到柜子前取出一些药,然后写下了每日剂量和次数交给这个父亲,“还好只是腿部的问题,翅膀没有任何损伤,否则就麻烦了。”
“活该!他得为自己的不听话而付出代价!”
“米尔还不到一百岁呢,蒙纳特先生,他只是个孩子。噢,还有,”亨利叮嘱道,“千万别忘记吃药,如果病情有反复,您可以随时来找我。”
“谢谢,格罗威尔医生。”
“乐意为您服务,先生。”亨利一边客套着,一边提高声音叫道,“莎士比亚——”
一个深色皮肤的黑头发少年从工作台边站起来,他手上捧着一本书,封皮上写着《傲慢与偏见》。
“请开门送两位蒙纳特先生出去。”
“好的,老板。”
所谓门,其实是房间屋角的一个五星盘,只要撒一点茴香粉,就能打开魔法通道。病人们往往通过这个地方来问诊。
当精灵父子的身影从通道中消失的时候,亨利忙不迭地打开了诊所的窗户,让带着寒气的风吹进来。
“你这样做是对的,老板。”黑发的少年拍拍手上的粉末,笑着说,“那两个家伙身上有股泥土的腥味儿,我坐在这里的时候好像被埋在了地里,连奥斯汀小姐美妙的故事都无法让我专心。不过,您能够当着病人的面做到礼貌周全,这是值得赞美的职业态度。”
亨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龙的鼻子没有狗那么敏感。”
莎士比亚耸耸肩:“噢,这到底是侮辱还是讽刺呢?”
“选一个你喜欢的解释。”
“或者是您喜欢的?”
亨利不再想和他斗嘴,把脸转向了窗外。现在正是伦敦的冬季,马上就快要到圣诞节了,雪虽然下得很厚,但街道上的行人依旧很多。各个建筑上都装饰着彩灯、门口放着雪人、圣诞树,还有驯鹿玩偶,窗户和门上挂着榭寄生。
亨利•格罗威尔的房子也不例外,他早就在招牌上挂上了一个小小的圣诞老人头像,并且在大门上挂了一对彩色长袜,以讨好从街上进来的、抱着宠物的客人们。
他这家对外宣称治疗动物而实际上是伦敦最大妖魔医院的诊所矗立在旧肯特路靠北的地方,西南方是滑铁卢车站,拐过街角就是伦敦桥。底下的两层分别租给了咖啡馆和一个律师事务所,而诊所和亨利的住处位于第三层和第四层。诊所的成员就只有两个,作为老板的亨利和作为助理的莎士比亚——一条黑龙。
当然了,平常的时候莎士比亚是保持着人类的外形。自从他在1215年开始为格罗威尔家族服务之后,一直严格地遵守着契约,在这近八百年间他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助理。不过他却很难得到医生们由衷的喜爱,这固然和他的饶舌有关,还有一点则是他对于爱好有一定程度的痴迷——没错,莎士比亚爱好人类的文学作品,并乐意以此剖析人性。
谁也不愿意被剖析,特别是当老板的。
“今年是您成为妖魔医生的第四年了,”人形的黑龙兴致勃勃地看着外面的风景,说道,“还记得您继承这个诊所也是在一个圣诞节,对吗?上一位格罗威尔医生给您的礼物就是这个。”
“你已经老得开始怀旧了吗,莎士比亚?我记得你连成年期都还没过吧?”
“我知道您不情愿,老板,我一直记得您读了转让文件时的表情。可是——”黑发的少年摇晃着脑袋说,“格罗威尔家族的长子一直都得从事这个行业,从来没有例外,相信我,我八百年来还从来没看到一个反抗的人成功过,这就叫做命运。”
现在天色逐渐暗下来,风也大了,亨利估计着房间里的味道已经被吹散了,于是关上窗户回来。他桌子上的老式座钟敲响了六下,下班的时间到了。
“你得把这里收拾干净才可以去休息,”亨利一边穿上大衣一边吩咐,“晚上的时候记得加一个魔法封印,如果又让那些住院的猫咪和狗偷偷溜进来,我就扣掉你这个月的津贴。”
“是,老板,我记住了。”莎士比亚哼哼道,“顺便补充一句,您一到圣诞节就心情不好,如果想要说您在快快乐乐地从事这给各种妖魔灌药汁儿的工作,那就是撒谎。我看见您卧室里的冲浪板,我看见了!”
亨利充耳不闻地来到办公室,脱下白大褂,然后换上了便衣。他穿过外间堆满了笼子的“住院部”,冷漠地看着那些猫、狗以及宠物鸟,在确认笼子都关好以后径直走到电梯间,按下了“上”的箭头——他的住处在上一层楼。
红色的数字从“1”慢慢跳到“3”,然后顶“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了。亨利正要进去,就看见两个人从里面走出。
“抱歉,今天已经下班了。”年轻的兽医含糊地说,他可不想这两位客人走进去就看到一条黑龙正在张牙舞爪地把一天来的医疗废物堆在壁炉里烧掉,并且诊所里面的那道大门正在翻转扭动,变成一堵墙。
走在前面的男士脱下帽子,他大约六十岁左右,长着一头退色的金发,虽然眼角和额头都有了皱纹,可是轮廓仍旧是很分明的,英俊的脸上有一双睿智的蓝眼睛。
“亨利,”他对医生说,“圣诞快乐。”
格罗威尔医生愣住了,他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脸色逐渐发白,跟着又慢慢变红,隔了两分钟终于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
“圣诞快乐,爸爸。”


鲁珀特•格罗威尔先生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无论是他六岁还是六十岁的时候。他有出色的外表,优雅的风度,并且随时随地都对一切事情胸有成竹,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在妖魔医生这个行业中,他的技术之高是有目共睹的。他曾经成功地给一条冰龙取出过胆结石(莎士比亚的协助功不可没,尽管这是他少有的卓越的工作成绩),他也受到森林精灵的邀请,为他们的小公主修补翅膀(后来那位小公主发誓要嫁给他),他还来到最幽暗的森林,为马人国王治疗风湿(为此得到了马人教的某种神秘占星术)……
无论怎么说,有这样一个父亲,对于女孩子来说是非常幸运的,不过对于男孩子来说,就非常非常不幸了。
身为著名妖魔医生的独子,亨利•格罗威尔一直生活在期待的目光中。所有来诊所的病人都会抚摸他的头,对他继承于父亲的头脑和外表大加赞赏,而丝毫不在意他想什么。那些奇怪的病人和魔药、法术亨利毫无兴趣,在他看来,运动是更有意思的事情。他十岁之前,母亲还健在的时候,一家人曾经去斐济度假,于是亨利对于亲水运动变得很热衷,不过他要想以此为终身的职业却遭到了父亲的反对。
中断近八百年的妖魔医生的家族事业去当一个玩滑板的杂耍演员?这件事情传到鲁珀特•格罗威尔先生的耳朵里,却并没有让他愤怒,他只是笑了笑。当然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那样笑是完全有理由的——结果显而易见。
自从四年前鲁珀特•格罗威尔先生把诊所完全交给了儿子之后,单身快二十年的他便开始了环球旅行,随便拜访自己的老朋友和病人。他玩得很尽兴,所以这四年来当亨利绞尽脑汁与病魔以及莎士比亚作战的时候,诊所的前主人正在加勒比沿岸潜水,或者在爱斯基摩人的地盘乘狗拉雪橇。亨利只能收到他如同炫耀一般寄回来的明信片,每一张都会为自己心中的怒火添上一块柴。
而现在,毫无预警地,鲁珀特•格罗威尔先生活生生地站在了儿子面前,带着被阳光晒成了浅棕色的皮肤,意气风发、精神奕奕。
亨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正思考着说点儿什么,鲁珀特先生却把后面跟着的人请上了一步,客气地向他介绍道:“亨利,亲爱的孩子,我想你一定得认识一下米娜•卡尔喀小姐,她是我在洪都拉斯认识的朋友。”
“你好,亨利,”那位女士大方而亲热地说,“你和你父亲真像。”
这可一点儿也不算恭维,年轻的医生在心底嘀咕,但是他还是无法讨厌这位来客:她是位娇小的金发美女,皮肤白皙,声音甜美,漂亮的脸上始终带着热情的微笑。
“欢迎您,卡尔喀小姐,请进来坐吧,请……”亨利又顿了一下,瞟了瞟鲁珀特先生——他还不了解这位被父亲带来的女士究竟是普通的人类还是别的什么。
“卡尔喀小姐是人鱼族。”诊所的前主人明白儿子的疑虑,很快就补充道,“你有上好的矿泉水就可以了,别拿咖啡或者酒。”
“啊,好的。请进吧。”亨利客套地笑着,领着她走进了诊所的大门,鲁珀特先生则把女士的大衣和自己的外套、帽子挂在了衣架上。住院的“病人们”好奇地注视着这两个陌生人走进了最里面的那个房间,然后穿过一堵墙,不见了。
在被魔法隔绝的内层空间里,一条身高如同幼儿的三角形脑袋、细脖子、大肚皮的黑龙,正翘着尾巴,扑扇着小得不成比例的翅膀飘浮在半空中,同时吐出一股金红色的火焰,点燃了壁炉。
“莎士比亚!”鲁珀特先生用愉快的口气叫着龙的名字。
正兴致勃勃地焚烧医疗废品的龙尾巴抽搐了一下,然后源源不断的火苗“咻”地一下就没了,扇动的小翅膀也僵硬了,它就像一个沉重的布袋一样,嘭的一声摔到地板上。
黑龙战战兢兢地回过头,乌溜溜的小眼睛看了看来的客人,干笑了两声,嘴角喷出一小股黑烟:“鲁珀特先生……好久不见了……”
“是很久了,莎士比亚。”
黑龙飞快站起来,转身就变成了一个黑皮肤的少年。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迅速把长沙发上收拾干净,请两位医生以及客人坐下。
“要矿泉水,莎士比亚。”亨利对他说,“杯子得洗干净。”
龙一句怨言也没有,乖乖地来到角落的壁橱里,从那里取出使用了三百年之久的一套茶具,又跑到外面的冰箱里取出一瓶“依云”。他灵巧而又迅捷地对着茶具念了一遍清洁咒,然后把矿泉水倒进玻璃杯,把红茶放到茶壶里。他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托着茶壶,两者很快就冒出了热腾腾的蒸汽。龙把饮料都放进了托盘里,用一种老派的管家的气度,端到了沙发前。
鲁珀特先生笑咪咪端着杯子闻了闻,然后对莎士比亚说:“真是令人怀念的味道啊。”
黑皮肤的少年弯下腰:“永远乐意为您服务,先生。”
亨利咳嗽了两声,莎士比亚退到墙边上,规规矩矩地垂手站立着。“我没有想到您会回来,爸爸,怎么?您想要过圣诞节吗?”亨利不太友好地问,“您知道,我对过节可没多大的兴趣,那些基督徒的妄想不适合我们。”
“你误会了,亲爱的孩子,”鲁珀特先生慈爱地看着他,“我完全明白你为什么不喜欢圣诞节,不过不用担心,我不会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莎士比亚和医生同时抽搐了一下。)
“事实上这次我回来是为了卡尔喀小姐。”年长的绅士同情地看着那位人鱼,“她最近好像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当地的妖魔医生无能为力。我觉得我有必要帮助解除她的痛苦,于是请她来到伦敦治疗。亨利,你会很乐意为一位美丽的女士服务的,对吗?”
医生的脸色变了两下,确切地说是在父亲的最后两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变的。他控制着面部肌肉,让它们组合成一个客套的微笑,然后又命令声带和口腔违背大脑的指示,说出“非常乐意”这句话。
鲁珀特先生赞赏地看着儿子,却突然转口聊了些无关紧要的旅行逸事,不再提那位小姐的病。亨利对他以自我为中心的跳跃思维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希望卡尔喀小姐不要介意。好歹那位美人儿并没有露出不悦,一直乖巧地坐在旁边。当亨利越来越不耐烦,莎士比亚的腿越站越酸的时候,鲁珀特先生才决定放过他们。
“那么,今天也不早,我记得咱们还有间客房,对吗?”
亨利点点头,转身说:“莎士比亚,请你带卡尔喀小姐先去休息,小姐——”他客气地对美丽的人鱼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明天给您作个检查,再来讨论病情。”
“好的,亨利。”女士用甜美的声音说,“其实我需要泡个澡,你知道,我们可不能离开水太久的……”
“哦哦,是的。莎士比亚,去把客房里的浴缸放满水,温度要合适,别太烫。”
黑龙温驯地说了声“是”,然后请人鱼小姐跟着他离开。他大步朝外面走的时候,似乎带着一种掩盖不住的庆幸和解脱的快感,如果他保持龙形,一定把尾巴翘起来。
当龙和人鱼消失在门外后,站起来送客的两位男士重新在沙发上坐下,他们之间有一种极为诡异的沉默。壁炉里的火苗慢慢地熄灭了,它们委屈地挣扎了两下,就把头缩回灰烬之中,将这个治疗室彻底交给父子俩。
“莎士比亚大概不会再下来了。”亨利说,“他是个狡猾的家伙。”
“哦,”鲁珀特先生从衣兜里拿出一支古巴雪茄点燃,“我其实很喜欢他,也怀念他用燃烧的手指为我点雪茄,那跟火柴点燃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亨利干笑道:“好了,爸爸,说吧,您到底想干什么?”
鲁珀特先生吐出几个烟圈,那形状就好像是圆规描画出来的一样完美。他笑起来,却没说话。
“得了,爸爸,你到底把那位人鱼小姐带回来干什么?您自己就是妖魔医生,最棒的,如果您都没办法治好她,带回来也没有什么用。难不成您想让我去治疗吗?”
鲁珀特先生盯着儿子,笑得更加开心。
亨利的脸上僵硬了,他像看一条眼镜蛇一样注视着父亲,挤出一丝微笑,过了几分钟后,他绝望地叫起来:“天啊,您不会真的想让我来给她看病吧?”



(2)
亨利了解他的父亲,非常了解。
他可以不知道吸血鬼的最讨厌的是大蒜,可以不知道小精灵们最喜欢的是茴香豆,可以不知道躲避食尸鬼的方法是给它洒胡椒粉,他甚至可以不知道莎士比亚没有收藏过第一版第一次印刷的《失乐园》,但是他一定得知道鲁珀特先生每个笑容的含义。
他可以从笑容中窥知父亲的心思:嘴角的幅度,眼角皱纹的多少,牙齿显露的颗数……都会告诉他父亲在想什么,那对于他来说至关重要。童年时代他就揣摩过父亲的每一个笑容,然后考虑该不该提出要求,比如买个冰淇淋或者玩具车什么的。
而此刻鲁珀特先生那轻松愉快、兴致盎然的模样,就是表明他在告诉儿子:“你想的完全正确,一点儿都没错!”
亨利感觉到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千里迢迢地带着一个陌生的病人回来,让医术远远不如你的儿子看病?噢,爸爸,这可不像你会做的事情,坦率一点儿,您到底想干什么?”
鲁珀特先生不紧不慢地抽着雪茄,对脸色难看的儿子说:“最近诊所的生意怎么样?”
亨利愣了一下,还是老实地回答:“我觉得还不错,爸爸,您的老客户都来,新客户也没有投诉我,一切都跟原来没什么差别。”
“和莎士比亚合作得还好吗?”
“哦,谁能和他和睦相处呢?要知道八百年来他就怕过您一个人。不过他还没烧掉诊所,这能说明问题了吧?”
“你仍然在抱怨,我的孩子。”鲁珀特先生摊开双手,“抱怨,永远都有抱怨。你还在抗拒这份工作,讨厌这个诊所,对吗?”
“这不是我想要的!”亨利提高声音,“我从来就没有表示过我喜欢干这行!如果您认真倾听过我的意见就知道,我并不会因为继承您的事业而感到荣幸。”
“格罗威尔家族一直都在从事这个职业,你别无选择。”
“不,是您不给我选择!”亨利愤愤地说,“我的志向不在这里,没兴趣的事情做起来就只有枯燥可言。我对钻研新的治疗技术毫无兴趣,那些稀奇古怪的病人也不比动物园里的猴子多一点儿观赏性。瞧吧,格罗威尔家的从医事业在我手中是不会有进步的,您犯了一个大错。”
鲁珀特先生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抽完了手中的雪茄,儿子的怒气并没有影响他的笑容。他拍了拍亨利的肩,对他说:“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就让我来修正这个错误。“
亨利愣了一下,对他的话还有些不能理解。
鲁珀特先生把烟头摁进烟灰缸中:“这次卡尔喀小姐病很奇特,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果你能把她治好,那么你将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亨利的眼睛瞪大了,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好像看到一丛荆棘突然变成了玫瑰花。鲁珀特先生十指交叉,优雅地靠着沙发,期待着儿子答复。
“等一等,”亨利冷笑着说,“这算什么?考验?还是赌约?”
“对你来说两者都是,只要说出你是否愿意接受就可以了。”
亨利烦躁地揉了揉额头:“真可笑,你丢下诊所出去了四年,然后一回来就说我有了个机会可以干别的。”
鲁珀特先生露出迷人的微笑:“孩子,生命中总是充满了变数,你时刻得准备着迎接新的挑战。”
“这听起来倒很诱人,可是诊所怎么办?您回来经营吗?”
“这不是问题。”鲁珀特先生为所谓地耸耸肩,“也许我把这里租出去,也许结束营业干别的。反正这几年我也想通了,既然最古老、最强大的妖魔种族都会灭绝,我们诊所也不一定非要矗立在这里。”
亨利没有吭声,只是皱着眉头沉思,大约过了十分钟,他终于向父亲伸出了手。“好吧,”他说,“我愿意试一试,只要您能遵守承诺。”
鲁珀特先生郑重其事地和儿子握手,然后心满意足地站起来:“大老远地赶回来,哪怕是走传送门也非常累的,我想先睡一会儿。哦,对了,我还是住自己的房间,你让莎士比亚把晚餐送到门口就可以了,他知道我喜欢什么。”
亨利站在原地,对于父亲轻松扳一下道岔就改变自己人生列车的方向这件事还有些回不过神,而鲁珀特先生却毫无心理负担。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冲儿子笑了笑,大声说:“我得声明一点,亨利,对于你的人生,我可没什么干涉不干涉的。你知道达喀尔拉力赛吧?赛程艰苦啊,非常艰苦,每次都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退出,虽然参赛者机会均等,可往往冠军只有一个。”


亨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床头的灯发出柔和的桔色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拿着一本《马尔代夫:人间天堂》半天也睡不着。苹果形的闹钟上显示着十一点整,然后发出了沙沙的响声。
亨利在按钮上拍了几下,那声音仍然继续响着,过了几秒钟他才发现声音来自于卧室的门。他不大情愿地起来,打开门,然后看到了端着牛奶的黑皮肤少年。
“晚上好,老板。”莎士比亚露出讨好的笑容,“我猜您今天不大容易睡着,所以……”
他把牛奶举高了一些。
亨利的嘴角抽动,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才把门打开了一些。莎士比亚乖觉地进来,轻轻地把托盘放在床头。
亨利在床上坐下,看着龙化为原形,为自己的壁炉加了把火。“真难得,”他对龙说,“从我父亲走进门到现在的四个多小时,你总共才说了不到十句话。莎士比亚,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记录。”
黑龙扇动着翅膀在他身边徘徊,似乎有些害羞,他不安地揉搓着自己的前爪,似乎在选择用词。这个模样的莎士比亚让亨利觉得分外可怕,就好像是一只狼面对羊的时候为选择从头开始吃还是从肚子开始吃而烦恼。
“哦,把你那副倒霉样子收起来吧!”亨利厌恶地说,“我不想做噩梦。”
龙宽容地笑了笑,降落到了椅子上。“刻薄的话虽然很伤人,但我不怪您,老板。您很烦躁,”他用轻柔的语调说,“我明白,我完全理解。谁不怕他呢?您的父亲是一个完美的人,只要他在,我们俩都会感觉自己像堆垃圾。可您知道他曾经做过的事情:他给冰龙取出胆结石的时候,要我握住那家伙的手,于是您看,到现在我尾巴上还有三个牙印。”
“他没让你把尾巴放在冰龙的面前。”
“可当时那家伙趴在地上,我站的位置是别无选择的!”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行吗?”
莎士比亚耸耸肩:“对不起,我跑题了。”
亨利表示他不介意,又问道:“你从来没关心过我的睡眠,莎士比亚,今天是为了什么?”
龙咳嗽了两声,嘴巴里蹦出两三点火星儿:“老板,事实上,我想知道您的父亲是否会回来住很长的时间。我的意思是,这样我会好好考虑一下该怎么招待他。您知道,在他三十多年的从医生涯中,我不光是他的助理,也是他的管家……所以……”
亨利点点头:“好吧,好吧,莎士比亚,我懂你的意思。拐弯抹角地探听消息可不是你的长项,我可以告诉你实情,毕竟你也算是诊所的一员,有权力知道。”年轻的医生选择最简单、清晰的词把父亲的建议告诉了他。
其实对于莎士比亚来说,如果诊所不存在了,而格罗威尔家族还在,那么他与这个家族定下的契约就仍然有效。也就是说:如果鲁珀特先生决定把这个地方变成超市,黑龙就可以当收银员;如果把这里变成公寓,他没准能当门卫;如果把这里弄成一个玻璃艺术作坊,他同样可以大展拳脚。
但是亨利却看到了龙生气的表情——虽然他现在不是一张人的脸,但是他的鼻翼张开、眼睛发红,嘴巴里冒出了黑烟。
“诡计!”莎士比亚怒气冲冲地说,“这绝对是个诡计!您的父亲不过是为了找一个更加正当的理由把您继续留在诊所罢了!无论您治得好,还是治不好,他都不会让您心想事成的。您看,如果治不好,您就输了,只有继续当医生;如果治好了,哦,那就更妙了,一个医术比他还高明的医生,谁会允许您转行呢?大家还是会来找您看病的!”
亨利惊异地盯着黑龙:“呃……莎士比亚,我谢谢你为我考虑!”
龙义愤填膺地在半空中挥动他捏成了拳头的细小前爪:“您的父亲,他是一头狡诈的狮子,无论如何都会把猎物赶进自己的陷阱,然后再把它吃掉!老板,是时候了,别被他掌握!您是一个成年人,您有脑子!”
亨利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慢吞吞地问:“那么……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呢?把那位人鱼小姐晾在一边,让她自生自灭?或者反悔,对我父亲说:去你的,我才不稀罕和你打赌!”
莎士比亚三角形的脑袋扭向炉火的方向,他凸出的肚皮在剧烈起伏,过了好一会儿,他平静下来,重新面对着亨利。“你有打算了吧,老板?”他用肯定的语气问,“其实你已经接受了那个赌约。”
“嗯……”亨利轻描淡写地点点头,“我想我没有别的选择。”
莎士比亚用手指刮搔着自己的下颌,尖锐的指尖在鳞片上发出咝咝的声音:“那好吧……其实我也希望您别认输。要我说,试一试总没有坏处。如果您治好了卡尔喀小姐——我是说‘如果’——至少您可以理直气壮地面对您的父亲,这在过去的岁月里一直是个幻想。我这次坚定地站在您这边儿,如果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
亨利喝完了牛奶,把空杯子放回托盘。他看着昂头挺胸、脸上仿佛标着“正义”这个词的黑龙,笑了笑:“莎士比亚,这是一个报复的机会,对吗?”
“您这话是在否定我对格罗威尔家族的忠诚。”
“忠诚是一回事,个人情绪则是另外一回事。不过……”亨利笑了笑,“看着我父亲那样的人落败,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吧。我并不想因此而责备你,莎士比亚。”
黑龙又变得高兴起来,跳下椅子,重新变成了黑皮肤少年的模样。“晚安,老板……”他用朗诵一般的口气说,“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二天早上又下了雪,不过在天亮以前就停了。卵黄色的太阳慢悠悠地爬起来,打着呵欠开始上班。
亨利每到冬天就会推迟半个小时起床,但他总能赶在九点钟之前开门营业,比较痛苦的是遇到需要半夜出诊或者完全无视人类作息时间的病人。不过今天亨利八点钟就已经收拾好自己,下楼来到了诊所。他在大门外面挂了一个“暂停营业”的牌子,以避免那些抱着宠物的人类顾客冒失地闯进来,然后把住院的猫狗们都关好,放足了饲料,又认认真真地把治疗室打扫干净,每一个角落都念了两遍清洁咒。
更加可贵的是,从来都用最恶毒的话诅咒早起的莎士比亚竟然也在差十分到九点的时候出现在了他的工作岗位上——要知道,从前他可是在八点五十九分才会下楼。
“多么美好的一天!”他快活地擦拭着诊断台,对亨利说,“老板,我从未见过你如此意气风发。”
“是吗?”亨利不为所动地穿上白大褂,“这也许得感谢你昨天晚上的牛奶。”
保持着人形的莎士比亚得意地笑了笑,正要开口,就看到那位美丽的人鱼和鲁珀特先生亲昵地交谈着走进来,他上扬的嘴角立刻撇下来了,脸部肌肉绷得紧紧的,摆出了一幅防御般的姿态。
“早安,先生们。”卡尔喀小姐客气地向他们打招呼。
“早安,小姐。”亨利微笑着请她来到诊断台前坐下,“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非常好,”人鱼看上去分愉快,“您的浴缸足够大。哦,昨天莎士比亚先生说可以给我把水加热,我告诉他不用,任何一条人鱼都喜欢自然的水温。即便是寒流来的时候,我们也会调解自己身体的温度来适应,而不是像鸟一样搬到温暖的地方去。”
“我完全了解,小姐,只要您觉得舒适就好。”
亨利请人鱼坐在诊断台上,然后叫莎士比亚把那些检查用的药品器具都放在旁边。鲁珀特先生则很安静地在旁边坐下,不时看看儿子工作。他叫龙给他泡了红茶,然后戴上眼镜,随手拿起一本《魔药研究》。
亨利的镇定是装出来的,这从他把手揣在衣兜里就能看出来——因为他的手正在轻微地发抖。让父亲看着自己工作那还是他二十岁之前的事,每次他犯一个错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批评……
“一条错误的咒语或者一滴错误的魔药会产生糟糕的后果。”鲁珀特先生曾严厉地对亨利说,“医生的手上握着病人的性命,任何疏忽都是不可原谅的。”
“你得明白,妖魔医生和人类医生虽然做着相同的工作,但是妖魔的变数更大,致病原因更复杂,而且,如果是对一个种族采取了错误的、混淆的治疗方法,很可能到导致整个种族的灭绝。你要万分小心,亨利。”
现在那些话就如同酒瓶底的沉淀物一样被翻搅出来,让诊所的现任主人偷偷地咽下了一口唾沫。亨利在口袋里捏了捏拳头,然后挺直了背部,打起全副精神,用一种最平静、最专业的口气向人鱼问道:“卡尔喀小姐,您是哪儿不舒服呢?”


(3)
米娜•卡尔喀小姐,一个开朗的姑娘,娇小而甜美,让人无法不喜欢她。如果不是莎士比亚讨厌水,他也一定会爱上她的。
现在这位小姐穿丝制的睡袍,坐在诊断台上的时候露出两条光洁的长腿——看得出她就穿了这一件衣服。即使在生着壁炉治疗室里,这身打扮也显得有点冷,不过人鱼一向是趋冷避热的,所以对于她来说或许现在正是适宜的温度。
“啊,亨利,”她皱了皱眉头,用苦恼的口气叙述自己的病情,“我这段时间非常地难受,我没兴趣去跟海豚们玩儿,曾经一连好几天不吃饭,哪怕是最美味的鳕鱼也无法让我有胃口,我的尾巴似乎出了点儿问题。”
“是什么问题呢?”
卡尔喀小姐叹了口气,抚摸着自己漂亮的长腿:“它们不听使唤,我是说,它们越来越不适应水了……”
“可以详细地说一说怎么样‘不适应’吗?”
“啊,您看一看就知道了。”卡尔喀小姐很干脆地撩起了睡衣的下摆,这个动作让她那双漂亮的长腿完全裸露出来,年轻的医生双眼发直,虽然对自己说“这完全是工作的需要”,但还是忍不住有些脸红。但是他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卡尔喀小姐的腿部皮肤上很快浮现出青色的斑块儿,然后慢慢地变成了坚硬的鳞片,在灯光下发出七彩的光,就好像童话故事中描述的那样。她整个人也发生了一些变化,耳朵逐渐拉长,变成了透明的鳍的形状,手掌中间长出一层薄薄的蹼。
但是亨利很快发现了问题:尽管卡尔喀小姐变回了人鱼的本来形态,她的双腿也长出了鳞片,甚至脚都成了尾鳍,但是整个下半身却仍然保持着分离的样子——也就是说,并没有合拢,她就好像是一个身子长出了两条鱼尾!
“啊!”莎士比亚小小地惊叫了一声,“小姐,难道说您是双尾人鱼?”
“不!”卡尔喀小姐睁大了眼睛,连忙否认,“我是单尾一族的。双尾人鱼在很久之前就迁居到亚特兰蒂斯去了,而且他们的上半身更像鱼。”
亨利点点头:“我明白了,小姐,也就是说,您在变化的时候不能完全回复到原形,是吗?”
“是的。”
“那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在海里游的时候,尾巴很难用力。”人鱼用手比划着,“它老是朝一个方向倾斜,我没法控制,这是很危险的,我有可能因此而无法逃脱鲨鱼的追捕,或者一直沉到海底。于是我只能呆在浅水区,可那又很容易被人类发现。我这段时间尽可能地留在陆地上,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我还是得回家。”
“您之前看过别的大夫吗?他们怎么说?”
“是的,附近的医生我都看过了,他们找不出原因,进行了一些治疗但也没有什么效果。”卡尔喀小姐回头看了看鲁珀特先生,“哦,得感谢您的父亲,他陪同我走了很多地方,而且配了一些药让我稳定病情。”
诊所的前任主人微笑着摇摇头:“您教会了我潜水,小姐,这是微不足道的回报。”
“我明白了……”亨利转头对旁边的莎士比亚说:“把病历准备好,开始记录。”
“是,老板。”黑皮肤的男孩儿朝空中一跃,变成了龙,然后飞到一个大柜子面前。柜子门自动翻转,展示出一摞摞的笔记本,他挑出一个全新的,然后爪子点了一下,本子上浮现出一个简笔画般的人鱼标志。龙回到诊断台边,那个笔记本就跟在他身后,当亨利再次叙述病情的时候,纸面上自动地浮现出了一行行的字迹。
亨利拿起一个针管,轻柔地对人鱼说:“小姐,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取一点您的血液做分析,可以吗?”
“嗯,好的。”
卡尔喀小姐把纤细的手腕伸过来,亨利小心地把针刺入她柔嫩的皮肤,一小管红色的血液被抽出来,注入试管,接着很快就变成了绿色——这是人鱼血液的特性。
“现在我还不能告诉您结果,”亨利一边嘱咐莎士比亚把血样放好,一边请卡尔喀小姐恢复人形,“请安心地住下来吧,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您。”
“谢谢。”卡尔喀小姐握住亨利的手,“那么我想在伦敦逛一逛,可以吗?我还从没来过英国呢!以前波罗的海的朋友到我们那边去玩的时候,给我讲过这里的事情,听起来很挺有趣的。”
“哦,当然可以。”亨利又想了想,“不过我希望您还是别一个人去,您不认识路。像您这样一位漂亮的女士……”
“鲁珀特先生!”人鱼从诊断台上跳下来,亲热地挽住那个男人的手臂,“不如您陪我出去走走吧,有您在身边的话,我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正在看书的前任医生摘下眼镜,露出迷人的微笑:“荣幸之至,小姐。”


“‘荣幸之至,小姐。’这口气可真像个花花公子!他本来可以把它说得更加文雅和具有诱惑力一些。”
莎士比亚一边收拾着诊断台,一边嘟嘟囔囔——当然了,他是在他的前任老板和卡尔喀小姐手挽手一起出去以后才嘀咕的,而音量也控制在亨利刚好可以听到的范围内。
不过年轻的医生却没有像龙所希望的那样扭头来搭上几句话,他伏在书桌上,面前是一大堆的古书和奇形怪状的魔药瓶子。卡尔喀小姐的血样被分别放在几个培养皿中,剩下的则保存了一大块冰中间。亨利专心地调整着显微镜,那镜头的下端可不是玻璃,而是一只骨碌碌打转的眼球。
龙把诊断台收拾好,然后泡了一杯咖啡放到亨利的面前。
“现在怎么办,老板?”他问道,“您看出什么问题来了么?”
“没有……”医生干巴巴地说,“你要指望我通过几句话和几滴血就立刻说出病因是不现实的,莎士比亚。”
龙耸耸肩:“哦,我没有高看您,也不打算那么做。您的口气只是说明您觉察到了自己医术上的不足,特别是相对于您的父亲而言。”
亨利从显微镜的目镜旁抬起头,看着他:“我以为你说‘站在我这边儿’是真心的。”
“噢,绝对真心。”龙眨了眨眼睛,“可这并不意味着我得罔顾事实。”
亨利翻出一本《单尾人鱼种族大全》开始查阅,同时指挥着笔记本摘录。莎士比亚倚在书桌边上,仿佛很无聊一样玩着自己的手指头。在他检查完十个指甲缝并且发现它们非常干净以后,终于又忍不住看着亨利工作。
“她的血里有什么?”龙问道,“是寄生虫还是毒海草?或者是有人给她施了咒。”
“至少现在看不出来。”亨利一边翻着书页,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人鱼的血液很复杂,要分离可不容易,不过现在卡尔喀小姐除了尾鳍不能合上以外,并没有别的症状,血的变色也正常。嗯,从物理状态来说,没有粘稠,没有沉淀,没有混浊,似乎非常良好。”他甚至拿起其中一个培养皿来闻了闻:“腥气也比较浓,这是好事。”
龙的眉头皱了一下,似乎觉得亨利的动作有些恶心:“那么您要做深入分析试验吗?今天?还是问问病人再说?”
“只要活的样本在这里,随时都可以做试验。”亨利终于查完了他想要的东西,合上书,把所有的培养皿排列在身前,并且编上号。“现在,莎士比亚,我需要你帮助我。”
“哦!”龙立刻变得兴高采烈,“非常乐意,老板!我就知道,当一个重大挑战摆在您面前的时候,我,只有我才会是您最坚强的盟友。需要我做什么,请尽管吩咐,不要客气。”
亨利面无表情地指着莎士比亚背后那些放着魔药和试剂的立柜,说:“现在把所有海草类药物分拣出来,给我按字母排号。”
“没问题!太简单了,然后呢?”
“然后你就坐在这里,一句话也不准说。”


今天晚上的晚餐是莎士比亚做的。
当鲁珀特先生和卡尔喀小姐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黑皮肤少年穿着可笑的加菲猫围裙把匈牙利红汤端上桌子。
“噢!”鲁珀特先生惊喜地说,“闻起来可真香啊!莎士比亚,你的厨艺又进步了。”
“那是因为常常练习的缘故,先生。”龙谦虚地说,“无论怎么样,我好歹是对火比较精通的种族,而且这次的番茄和牛肉是特别挑选过的。对了,卡尔喀小姐,我还仿造日本菜的做法给您弄了点儿三文鱼片。”
“谢谢,您真是太体贴了。”人鱼感激地说,“请原谅,我得把东西先放到房间里去。伦敦真是个不错的地方,漂亮的衣服首饰太多了,所以今天我买得有点儿多。”
莎士比亚看着那些包装上显眼的商标,非常宽容地点了点头。于是卡尔喀小姐就提着采购的战利品回到了她的客房。鲁珀特先生则脱下大衣和围巾,莎士比亚立刻接过来,挂在衣帽架上。
“女性……”龙摇摇头,“每个种族都一样,永远对修饰外表那么在意。”
“嗯……”鲁珀特先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不过这也正是她们的可爱之处,从非常简单的事情中就能得到极大的乐趣。”
龙为他送上一杯热红茶:“您永远都是正确的。”
鲁珀特先生看着彬彬有礼的龙,歪着头:“三十年,莎士比亚,三十年的时间可不短,其实你的忍耐力不错。我以为在我手下工作,你总有一天会忍不住撕毁契约。可是看看现在,你依然很尽职地在为亨利服务。这真让我高兴。”
“让您高兴是我的义务。”龙笑着说,“以前为了这个,我回罗马尼亚向娜塔莎(注:莎士比亚的第一任女朋友,一条暴躁的喷火母龙。)‘借’鳞片配药,为此不得不接受一次断肢再造;我还遵从您的指令分别给十种杂交的爆裂红浆果施肥,然后眼睛差点儿被炸瞎;噢,对了,每一次出诊的时候,您都会让我背所有的器械,如果我提不了,还让我变成龙飞过去……”
“补充一下,你变成龙的时候,我帮你设置了隐身咒。”
“是啊,那可真有效,于是我就能背更多的东西了。”龙龇牙咧嘴地说,“还有,您手里永远有我想要的东西,这一点也非常奇特。”
鲁珀特先生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别挂在心上,只是一些不贵的书,多去拜托朋友们找一找就能买到,你不是喜欢吗?《荒原》《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城堡》《百年孤独》……你爱读这些。我并不想只借用契约的力量让你做事,偶尔也得让你心甘情愿。”
“您真是最了解我的一任老板了,包括知道我喜欢读却无法亲自购买或者书写人类的文字符号,所以您也是最体贴的一任了。”
鲁珀特先生微微颔首,愉快地接受了这个评价,没有去追究龙的语气。
莎士比亚又凑到鲁珀特先生身边:“对了,先生,既然您对我过去的工作满意,作为回报,为什么不告诉我您这次回来的真正目的呢?”
“亨利已经告诉你了吧?”前任医生并没有直接回答,“想从我这里得到不同的答案是不可能的,莎士比亚。他在哪儿?”
“楼下,先生。为了实验而忙碌。”
“看到我们的较量你很愉快吧?”
“不,先生,绝对没有。”
莎士比亚笑得咧开嘴,连眼睛都弯成缝,然后又钻进厨了房。
鲁珀特•格罗威尔低下头来,品尝着那杯红茶,他顺手拿起桌上的《泰晤士报》,不过很快就发现眼前昏花一片,只好掏出眼镜戴上……
座钟很快就敲响了七下,这个时候莎士比亚已经把晚餐全部都摆上了桌子,他用舌头舔了添桌子中央的蜡烛,烛芯上就跃起了三个活泼的火苗。接着门开了,亨利捧着好几本书回来,他脸色严峻,看上去下午的实验并没有什么突破。
“吃饭了,老板!”龙得意洋洋地展示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烤成金黄色的薄饼、油光闪亮的香肠、热气腾腾的红汤还有粉红色的三文鱼片。
亨利木然地朝龙点点头,然后把书放进自己房间,等他再出来的时候,龙已经把正试穿衣服的人鱼也请了出来,于是他别无选择地在父亲的旁边坐下来。
莎士比亚作为龙,对于人类的食物没有什么偏好,但出于礼貌还是入席了。他的进食方法引起人鱼的好奇——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用一只手拿起香肠,然后整根香肠就变成了火炬,龙大口大口地吸收着烟雾,一丁点儿都没放过。
“好吃吗?”她问到。
“嗯!”莎士比亚舔了舔嘴唇,“事实上,如果肥肉的比例再大一点儿就更棒了,油脂燃烧时候的味道最美妙。要不要我帮您烤一烤这些鱼,小姐?”
人鱼连忙摇摇头:“哦,不,我不喜欢熟食,不过如果是‘大嘴巴’就可以让我尝试烤熟了吃。它们太可恶了,曾经咬伤了我的尾鳍。”
“请原谅我的无知,‘大嘴巴’是什么呢,小姐?”
“噢,如果按照人类的学名来说就是‘巨喉鱼’。”
“啊,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比起两位妖魔之间亲切的交谈,桌上的另外两个人倒是拘谨得过分。他们斯文地吃着晚餐,不过年长是出于一贯的教养,而年轻的则没有什么胃口。鲁珀特先生咽下了一块薄饼之后,决定和儿子聊两句。
“今天怎么样?”他尽量用友好的口气问,“有什么进展吗?”
因为并没有带着恶意,所以亨利也心平气和地承认他毫无头绪。
鲁珀特先生笑了笑:“没有关系,这很正常。别太心急,仔细一点儿。”
医生对父亲的叮嘱非常客气地表示了感谢,然后对吃着生鱼片儿的人鱼说:“卡尔喀小姐,如果您不反对,我等一下能跟您聊一聊。也许你多说说这段时间的事情会帮助我找到病因。”
“没有问题!”人鱼爽快地回答,“您问什么都可以。”
她很快又转过头,继续和莎士比亚讨论起令人胃口大开的美食了。亨利觉得现在笑不出来的自己倒更像是个病人,于是他只好一边切着香肠一边在心底想着:其实这样也不错,至少她很开朗。


(4)
晚餐之后一般是看电视的时间,那是莎士比亚第三爱好的娱乐——第一是读书,第二是吃东西,偶尔会置换成“跟人类斗嘴”——他每天晚上都会看一个小时。不过今天他没有急着坐到电视机面前去,实际上他很想,可他得收拾好桌子,并且还得看鲁珀特先生的脸色。
因为亨利和卡尔喀小姐正在沙发上交谈,所以鲁珀特先生照例默默地在旁边看书,而电视吗,当然就关着了。
莎士比亚把餐具统统堆在水槽里,飞快地念着清洁咒,同时下定决心放弃这期的“英国偶像”。如果亨利和老格罗威尔先生的赌约能有大的进展,他将获得更大的乐趣——现实的戏码总要比屏幕上的精彩。
“要喝点儿什么吗?”龙一边把餐具都收回柜子,一边提高了声音问那边的人,在得到“矿泉水”的回复后,他急不可待地从冰箱里拿出几瓶,倒在杯子里端了过去,然后站在旁边,不断地打量着面前的三个人——或者说两个人类和一条鱼。
米娜•卡尔喀小姐与亨利聊得很开心,她开始介绍了自己品尝过的海鲜,然后慢慢地谈到了洪都拉斯。
“其实我是每年夏天才去那里玩儿的,”她对医生说,“洪都拉斯环境不错,我喜欢他们的海滩和日落,还有那儿的香蕉,又甜又软。关键是,那地方人少,而妖魔比较多,这让我感觉自在。”
“这么说您一定也喜欢伯利兹附近的蓝洞了?”
“它很美,里面的珊瑚和海绵奇妙极了!”卡尔喀小姐兴奋地说,然后脸上又很快闪过一丝不安,支吾起来,“……嗯,其实我并没有去很多次,因为蓝洞的外围有很多鲨鱼……而且潜水者也不少……”
“米娜,”在旁边看书的鲁珀特先生忽然对人鱼说,“也许你多说一说接触过的植物或吃过的东西会比较有帮助,还有,跟什么妖魔交往过。”
“哦,对不起……”人鱼用抱歉的口气说,“我就是这样,很容易跑题。”
“不,完全没关系的,小姐。”亨利宽慰她,“也许在不经意之间我们能发现致命原因呢!要知道,有时候当医生就跟做侦探一样,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对治疗起决定性的作用。”
“医生都很了不起,”卡尔喀小姐真心实意地说,“您很认真,鲁珀特先生也是,如果不是遇到他,我恐怕根本没机会来伦敦了。我也相信您可以让我康复的,我很快就能回家了。”
亨利见过很多病人跟父亲说话的时候脸上充满了感激,但是这感激转换到他身上时,他就会有些不大适应。他很想像鲁珀特先生过去那样用几句漂亮话体面地答复回去,但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词儿,于是保守地笑了笑,不再多说。他瞟了一眼看书的父亲——那个男人又把头低下去了,好像对于儿子和人鱼的谈话并不关心。
亨利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卡尔喀小姐的身上,继续听她凌乱地说着自己最近的经历。
莎士比亚在一旁安静地切水果,他黑色的眼睛不断地扫过亨利和鲁珀特先生,在把柠檬都切成了规整的片状以后他终于忍不住悄悄地靠近前任老板,轻声说:“您在担心吗,先生?是担心卡尔喀小姐说得不够详细,还是担心亨利问出点儿端倪来?”
鲁珀特先生把一片儿柠檬放进矿泉水里,继续翻书,那书的名字是《如何做一个完美的龙骨模型》。
莎士比亚又殷勤地把另外一片儿柠檬加到他的杯子里:“先生,要我说的话,您不好好地指点卡尔喀小姐是不行的。显然,她虽然很可爱,但是头脑也很简单,如果不明确地指出需要的信息,她就会开始评价今天买的每一件衣服的。”
鲁珀特先生翻书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然后他望着龙,指了指杯子:“莎士比亚,下次记得把柠檬切薄一点儿,你知道,我喜欢果肉透明的感觉。”
龙闭上嘴,连忙开始加工剩下的柠檬。
鲁珀特先生又低下头,一边看书一边说:“做事要专心,莎士比亚,我告诉过你很多遍了,别一心两用。”
龙再也不说话了。


时间就像易消融的雪花,稍微不注意就化成水,沿着房檐滴下去,流进下水道,再也找不回来了。
在鲁珀特•格罗威尔先生回到伦敦的第五天,离圣诞节还有两天的时候,亨利深刻地感觉到了时间从身边溜走的脚步声,而他却没有办法挽留。这是他与人鱼小姐交谈后的第三天,在这三天中,他把那份血液做了十四次实验,试图找出特异的成分;他还花费了一天的时间,辗转了几个传送门去洪都拉斯,采集空气、泥土和海水的样本。但是结果令人沮丧,无论是血液样本还是空气和海水,都正常得像他父亲永远干净笔挺的衣服一样。而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他觉得很难掌握——卡尔喀小姐表示她必须在新年之前回去,否则就不能跟同伴们会合去南极了。
“现在怎么办?”莎士比亚沮丧地和亨利做在治疗室的书桌前,面前是一排培养皿和试管。
亨利用手支撑着额头,仿佛地翻看着病历本,所有的症状报告和对话都记录在上面了,他起码看了十遍。
龙对医生的沉默有些不满,他拨弄着培养皿的盖子,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亨利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你觉得该怎么办呢?”
“哦,哦!”莎士比亚夸张地叫起来,“是在问我吗?那么,老板,要不要我来替您当诊所的主治医生呢?”
“实话说,莎士比亚,如果你愿意接任我并不反对。”
“您如果不能治好那条鱼就别想摆脱这个地方,老板,所以就不要抱着不现实的念头了。”莎士比亚轻蔑地耸耸肩,“现在您一点儿头绪也没有吗?”
“我几乎给卡尔喀小姐做了各个方面的检查,除了尾巴合不拢来,她健康得可以和北极熊搏斗。”
莎士比亚从鼻孔里哼哼道:“看,我早就猜到了,我说过什么来着:这是一个诡计!您父亲就是为了让您失败才把那位小姐带回来的。当他在沙滩上晒太阳的时候,看到这个美女走过去,发现是位身患怪病的可怜人鱼,于是他就带回来为难您。您安心地呆在这里,他开心地玩遍世界,事实就是这样,一点儿也不错!他安排好一切,我们都只有接受的份儿!”
医生没有附和龙的话,他把目光从病历本上移开,若有所思地看着龙,然后把身子转过来,郑重地说:“莎士比亚,我觉得你应该对人类有点儿信心,哪怕是我父亲那样的人,也并不是完全由‘自私自利’构成的。当然他过去让你工作得辛苦了一些,不过他至少没有克扣你的报酬,你的藏书大部分是他买的。”
“我并不想诋毁我的前任雇主。”
“你不会,我很清楚。”
“有时候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类会减少我对这个种族的失望。”
“你难道就没有惊喜过吗?”
龙那张人类男孩儿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羞恼的表情,这证明他从心底产生了挫败感。亨利摊开手:“瞧,莎士比亚,虽然我很感谢你站在我这边儿,可我希望你不要那么迫切地盼望着胜利。你如果期待从这件事上得到三十年来想要的快乐,那就会承受不小的打击。”
“谢谢您的提醒。”龙微微欠身,“不过,老板,您要认输了?”
“还有足足两天呢,莎士比亚,卡尔喀小姐说她希望过了圣诞节再走。”
“依我看时间延长也没有什么帮助,您的招数都使尽了。”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医生和龙的对话——实际上那不能算是“敲门声”,只是鲁珀特•格罗威尔先生穿越了虚拟的墙壁之后出于礼貌而用指关节在墙上敲了两下。
“对不起,”他提高声音说,“我只是来看一看,并不想插手你们的治疗行为。”
“如果您真的插手说不定亨利会感激的。”莎士比亚小声地嘀咕。
鲁珀特先生装作没有听见,但也没有离开,他朝亨利走过来,并且在书桌的另外一边坐下。他咳嗽了两声,然后对儿子说:“我想,既然是咱们俩打的赌,我大概还是可以问一问具体的情况吧?我的孩子,你对卡尔喀小姐的病有多大的把握呢?”
莎士比亚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现任雇主,毫不意外地看到他脸发白。“如果我说把握是零,您一定会感觉很好。”亨利冷冷地说,“您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
“不,”鲁珀特先生脸上没有任何笑容,他抱着双臂,严肃地看着儿子,“任何时候听到一个医生说他对病人的把握为零,都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年轻的医生愣了一下,发白的脸色又慢慢变红了。
鲁珀特先生把儿子面前的病历本拿过来,一边翻一边问道:“身体检查的情况怎么样?”
“完全正常。”
“魔法感染?”
“一点儿也没有。”
“咒语残留?”
“不,只有一些人类香水儿的残留。”
“也就是说,你按照程序检查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是的。”亨利把下巴朝桌子上的那些培养皿抬了抬,“所有的试验都很正常。我还特地弄了一些水精灵来测试,它们全部都在这里面存活下来了。哦,看看这些海水和空气的样本,还有泥土,它们虽然有轻微污染,但是并不能导致人鱼患病。”
鲁珀特满意地合上病历:“很好……值得安慰的是,你做得很好,孩子。一个医生该做的你基本上都做了。”
“如果没有让卡尔喀小姐康复,这些都完全没有意义。”
“是的!”鲁珀特先生似乎更加高兴,“你明白这一点实在是让我欣慰。医生的最终目的是让病人痊愈,我们要的是一个结果,否则过程再完美也只是一个无用的修饰词。”
“啊,请原谅,”莎士比亚忍无可忍地插嘴,“从修辞的角度来说,修饰词都有其本身的作用……”
两个医生同时转向龙,四只一模一样的蓝眼睛都盯着他。
龙吞了一口唾沫:“好吧,抱歉,两位请继续。”
鲁珀特先生矜持地笑了,又对亨利说:“卡尔喀小姐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跟她的朋友们会合,我无法劝阻她,你知道,女人一旦固执起来,直到宇宙毁灭也不会改变主意的。所以我在考虑,如果没法找到真正的病因,或许有另外的治疗方法可以弥补。”
亨利警觉地皱起眉头,而他的父亲依然神情自若地说:“要把产生异变的身体恢复到原状,其实可以用再生接骨木。”
亨利倒抽了一口气,睁大了眼睛,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的人,一时间没有回答。
鲁珀特先生把病历本放回到儿子跟前,然后轻松地拍拍自己的膝盖,走出了治疗室。好像他什么都没有说,也并没有在治疗方法上给儿子什么提示。
莎士比亚看着那个挺直的背影消失在虚拟的墙壁背后,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好像宫廷贵妇解开紧身胸衣的时候那么轻松。他愉快地说:“没有要我泡红茶,没命令我升壁炉,没有要求增加湿度,今天您的父亲真是随和啊,老板。”
亨利看了他一眼,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龙对他忧郁的模样很不以为然:“有什么好犯愁的,老板?现在鲁珀特先生对您的工作很满意,瞧我说的,那样就表明他胜券在握了。既然无论如何他都会赢,那您至少不能输得太难看吧?”
“你听懂了他说的吗?”
“一个词儿都没漏!他告诉您用再生接骨木,这药我没听过,不过应该能找到吧……我熟悉所有的药材供应商。”
“不,莎士比亚,不,头脑别这么简单。”亨利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再生接骨木’不是药,那是一种手术,只不过运用的药材含有接骨木花汁。它是用物理手段把肌体切割开,然后用魔药促进生长,成为一个整体。这就意味着强行合并肉体,对于病人来说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龙张着嘴,过了一小会儿,他转了转眼珠:“可是疗效很好,不是吗?否则您父亲是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方法的。老板,如果您想赢,或许该试一试。”
“这并不是最终治疗手段,莎士比亚!”医生烦恼地摇摇头,“再生接骨木是野蛮的疗法,而我们不知道卡尔喀小姐的病因,如果她接受手术后几年或者几个月再发病怎么办?难道不停地回来让我们给她动刀子?”
即使莎士比亚再可恶、再迟钝、再令人厌烦,也无法说出“是的”这个词儿。他舔了舔嘴唇,咳出一两点火星儿:“好吧,我早就知道结局了……您一定会输的,老板。虽然说鲁珀特先生可恶,但是您的好心肠已经注定您不能为自己争取未来。”
“别一副悲悯的口吻,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吗?”
“好吧,老板。”龙宽宏大量地耸耸肩,“其实我更加同情卡尔喀小姐,她恐怕很难再吃到巨喉鱼了。”
亨利盯着龙,足足有一分钟,久得让龙认为他被施了定形咒语。就在这位助理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的时候,医生忽然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得给卡尔喀小姐再多弄点儿好吃的,她的尾巴好不了,以后就很难吃到她喜欢的巨喉鱼了。”
亨利的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助理,接着狠狠地抓了一把头发。这让龙吓了一大跳,“别这样,老板,”他好心好意地劝他,“这不是您的错!”
医生英俊的脸上变换了好几种颜色,就仿佛是外面的霓虹灯,最终他做了个深呼吸,忽然拍了拍龙的肩膀:“很好……非常好……我的意思是,莎士比亚,你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龙不满地嚷嚷起来:“每天都让我做饭的人却用这么浅薄的方式道谢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
可是医生并没有因此而道歉,他把龙赶出治疗室,然后急匆匆地把书都翻出来,一本接着一本开始看。


(5)
平安夜的前一天又下了雪,就连人鱼也开始觉得冷了。米娜•卡尔喀小姐不再有兴趣去逛街,老实地呆在屋子里,这让总是陪同她的鲁珀特先生有了更多的时间来看书。
窗外的伦敦是一片铺满了棉花糖的童话世界,连窗棱上都有冰花。美丽的人鱼穿着薄薄的丝绸睡衣,把头靠在玻璃上,好奇地看着外面,莎士比亚走过来递给她一杯加了柠檬的矿泉水,同时赞叹她就仿佛是安徒生笔下的公主。
“安徒生是谁?”卡尔喀小姐饶有兴趣地问。
于是龙只好尴尬地笑着走开了——他总是忘记妖魔们很少和他有同样的兴趣爱好。
“对了,莎士比亚。”鲁珀特先生把龙叫过来,问道,“最近怎么没有看到亨利了,他老是缩在楼下,连晚餐也在那里吃。”
“我不知道,先生。”保持着男孩儿外形的龙说,“我完全不知道,他也许在做实验。”
“哦?难怪他昨天又要了米娜的血液样本。”
“老板最近很努力。”莎士比亚实事求是地说,“您给他出了一个超级难题,先生,而且您正愉快地等待他失败,所以他总有权力保住自己最后的尊严吧?”
鲁珀特先生摘下眼镜,惊奇地打量着龙:“看来你和亨利合作得非常愉快啊,莎士比亚,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我认为你是在为他说话——或者说,为他抱不平?”
龙挺直胸膛:“先生,我只为正义的那一方说话,这是我的原则。“
“嗯,你只为稍微不那么讨厌的一边说话。”鲁珀特先生笑了笑,然后把手上的《地中海度假指南》放下,“来,莎士比亚,我们到那边去聊一聊。”
龙看了看旁边懒洋洋的人鱼,于是跟着前任老板来到了转角的吧台。
“好了,现在我要一杯威士忌。”鲁珀特先生说。
因为够不着柜子,龙变回了原形飞到半空中,然后把酒倒好,放在他面前:“怎么了,先生?您开始提前庆祝胜利了么?”
“还是那句话,莎士比亚:治不好卡尔喀小姐,这里就没有什么胜利者。”
“哦,”龙三角形的小脑袋晃了晃,“至少您成功地打消了亨利脑子里最后一点儿转行的念头,这是您的最终目的吧。”
“你读了那么多书却仍然如此浅薄啊,”鲁珀特先生转动着杯子,对龙说,“莎士比亚,你要明白,希望属于每个人,外力是不能消灭的。”
“所以如果亨利放弃了转行的念头,那也是他自己太容易退缩,是吧?先生,这样做实在是太狡猾了,而且很阴险。不过,为什么您会在离开了诊所之后再回来干这样缺德的事情呢?其实您不回来,亨利也干得好好的啊。”
鲁珀特先生对龙充满了恶意的无礼话一点也不介意,反而赞许地点点头:“你变得会思考了,莎士比亚,想一想,你当年刚刚成为我的助手时是多么多么地幼稚啊。”
“谢谢您三十年的磨练,不过我还是想知道您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
鲁珀特先生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他还没有泄露出愿意回答的迹象,就听见客厅那边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他今天回来得真早,”前任医生看了看手表,“居然还没到六点。这可能是个坏消息:在圣诞节到来之前,他已经彻底放弃了。”
“或者是个好消息,聪明的亨利找到了治疗的方法。”莎士比亚又顿了顿,“不过,如果他真的接受您的提示用那个该死的‘再生接骨木’,您还会承认他赢了吗?”
鲁珀特先生没有回答,他喝光了威士忌,把杯子放下,朝客厅走去。龙连忙扇动着翅膀跟在后面。
亨利•格罗威尔带着几本书在沙发上坐下,他的脸色有些憔悴,但是眼睛却依旧发亮,显得很有精神。他向米娜•卡尔喀小姐问好,人鱼不是很活泼地回了礼,那样子跟前几天比起来确实显得萎顿了一些。似乎伦敦的一切都对她失去了吸引力,她现在只想呆在水里,跟那些一条尾巴的朋友在一块儿。
“我还以为又要让莎士比亚把晚餐给你送下楼去呢。”老格罗威尔先生来到儿子面前坐下,“怎么样,孩子,卡尔喀小姐已经等不及离开伦敦了,你最好尽快地决定治疗方法。”
“是的,亨利。”人鱼露出苦恼的表情,“如果再不回去,我就要错过冬季的巡游了,这非常严重,在我们的种群中相当于错过了一次升学考试。只要能让我的尾巴合拢——哪怕暂时合拢,多苦的事情我都接受!”
亨利搓着手,看了看米娜小姐姣美的脸,又看看父亲。后者的蓝眼睛里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没有,无论是暗示、鼓励还是嘲笑,都没有。亨利按着自己的鼻梁,从面前的书堆里抽出那个病历本,一页一页地翻过,然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吧,卡尔喀小姐,事到如今我也只好坦率地承认:我没有办法把一条单尾人鱼分开的尾巴合拢。”
米娜•卡尔喀小姐的脸上先露出愕然的神情,随即不知所措地望向鲁珀特先生。前任医生连忙坐到她身边,拍拍她的手,又追问道:“真遗憾……亨利,你确定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他把重音落在了敏感的字眼儿上。
年轻的医生摇摇头,于是人鱼和鲁珀特先生相互看了一眼,这次他们不约而同地有些失望。扑扇着翅膀的龙在半空中打量着三个人,忽然用前爪冲着亨利划来划去——那是他偶然在人类的葬礼上看到穿长袍的人做的动作,凭空画一个十字的形状。
鲁珀特先生瞪了龙一眼,警告他不要落井下石,然后想选择一个更好的开口方式和儿子谈这个问题,但他还没有说话,亨利却突然抬起头来,脸上竟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不过,”年轻的医生用一种极为兴奋的口气说,“我有办法把一条双尾人鱼的上半身还原!”
室内一下子变得极为安静。
米娜•卡尔喀小姐吃惊地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紧紧地抓住了鲁珀特先生的手;而莎士比亚划十字的前爪也僵硬地停在半空中,差点儿连翅膀都忘记扇了。但他很快就回过神,咧开嘴,眼睛里显现出兴奋的光——他太过于兴奋了,连尾巴尖儿都在打颤,为了不发出欢呼,他把爪子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鲁珀特先生的脸上开始有一点点的惊讶,带着意料之外的错愕,但是这样的表情很快就消失了,连半秒钟都不到,他又变成了那仿佛掌握着一切的男人。
但是这样的鲁珀特先生并没有再让亨利觉得有压迫感,他第一次保持着轻松的微笑面对父亲,摊开双手:“对不起了,爸爸,我想您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一件事情:您给我介绍的病人,也就是卡尔喀小姐,她并不没有得什么单尾分离症,她是一条彻彻底底、真真正正的双尾人鱼。”
“哦,为什么你这样认为?”前任医生要求道,“说说你的根据,我亲爱的孩子,是什么让你冒出这样稀奇古怪的念头呢?”
“上一次说到洪都拉斯的时候,我问卡尔喀小姐是不是去了蓝洞。她很开心地给我说了一些,但是对于一条常年在热带区域游弋的人鱼来说,特别提到珊瑚和海绵有些奇怪。要知道,那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就像是路边的石子儿一样平凡无奇,甚至色彩斑斓的热带鱼都跟我们身边的麻雀一样常见。蓝洞的深度只有四百英尺左右,单尾人鱼在那里可以享受一下下潜的乐趣,可卡尔喀小姐提都没提,大概是对于双尾人鱼来说,这样的深度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鲁珀特先生笑着摇摇头:“哦,我亲爱的的孩子,这样的怀疑可真是太牵强了。你这是在告诉我你捡到了一支羽毛,就肯定天上有老鹰飞过。”
医生并不气馁,他突然转头来向旁边的龙叫道:“莎士比亚,请回忆一下你和卡尔喀小姐讨论美食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龙把爪子从嘴巴里拿出来,眨巴着眼睛:“食物?啊,是的……卡尔喀小姐喜欢吃鱼,生鱼片儿……”
“你们说到了一种她唯一愿意烤熟了吃的鱼,因为她被它咬过,当时我没怎么在意。莎士比亚,你后来在治疗室里无意中又提到,那东西叫做‘巨喉鱼’对吗?”
“没错,老板。”
“很好!”亨利对父亲解释道,“巨喉鱼是生活在一千公尺到两千公尺以下的深海区域,而单尾人鱼则生活在四百公尺以上的浅海区域,他们是没办法把自己送到巨喉鱼嘴边被咬的,强大的海底压力会要了他们的命。而如果是在三千公尺下都能生存的双尾人鱼则不一样了,他们的主要食物就是那些眼神不好的家伙,捕猎的时候完全有可能被咬到。”
米娜•卡尔喀小姐不安地交握着自己的双手,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对,只是看着鲁珀特先生,似乎把决定权都交给了他。
年长的男人深深地叹了口气:“真没有想到,亨利,你的观察力进步了,这一点我没法儿否认。“
“那么您承认卡尔喀小姐其实是一条双尾人鱼了吗?要我把一条健康的双尾人鱼变成单尾,那是永远做不到的!“
“承认?”鲁珀特先生又笑起来,“我什么也不会承认的。孩子,你得自己去证明。只做出推论可不够,我们需要看到被验证的结果。你知道单尾人鱼和双尾人鱼的区别不单单是下半身,卡尔喀小姐的脸长得可不像鱼啊。”
年轻的医生并没有慌,他笑了笑,把病历本翻开:“没有魔药残留,没有感染,没有咒术残留,看上去是这样。不过后来我才发现自己疏忽了一点,我一直在调查的是外部因素,一直没有查病人自身的问题,所以最后一项就有缺失。外部的咒术残留确实没有,但是当我把卡尔喀小姐的血样重新换了个检测方法的时候,就发现了问题。爸爸,我记得您当年为了给很排斥人类的马人治病,曾经学过一种局部变形术。”
“哦哦,我记得!”一直在旁边看戏的飞龙迫不及待地插嘴:“是的,是的,局部变形术!那是一种可以改变部分身体形状的咒语,而且只对施咒者本身起作用。由于不用魔药,也不是外力施加,所以一般无法辨别。”
“谢谢,莎士比亚。”亨利头一次和颜悦色地看着他,“你总算说了一点儿有用的话。”
龙弯下腰,在半空中摆出一个非常做作的姿势,于是亨利只好又转开了视线。
“对了,我调配了一些东西。”年轻的医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分量很少的还原剂,只要卡尔喀小姐喝下去,就能立刻‘痊愈’了。莎士比亚——”
亨利把那个小瓶子丢给龙,命令道:“给卡尔喀小姐加在矿泉水里就行了,它没有任何味道。”
龙欢天喜地地去了,不一会儿就端着水回来。他把一个精美的酒杯恭敬地放到人鱼面前:“请吧,小姐,药已经放进去了,请……您要相信我的老板,他一辈子难得这么聪明。”
米娜•卡尔喀小姐窘迫地看着那杯水,拿不定主意,她红润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却不大像是在生气。亨利看着这位女士为难的样子,虽然有些轻微地负罪感,但这很快就被即将战胜父亲的喜悦感压下去了。他耐心地等待着,看着那两个人的反应。
鲁珀特先生抱住卡尔喀小姐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说几句,人鱼的不安似乎慢慢消失了,脸上又露出一丝微笑。
莎士比亚飞到亨利身边,悄悄地在他耳边说:“看到了吗?老板,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现在没疑问了。很明显,她是他的女朋友,他们俩合伙儿来对付您的。”
亨利觉得背上一阵发麻,他粗鲁地拨开了龙的三角形脑袋,对于他嘟嘟囔囔的抱怨装作没听见。
而鲁珀特先生结束了和人鱼小姐的谈话。他亲手把那杯水送到女士的手里,卡尔喀小姐冲着亨利亲切地笑起来:“谢谢你,既然已经猜出了我的真正身份,那么还是亲眼看一看吧。”
她毫不犹豫地喝下了那杯水,然后鲁珀特先生接过杯子放在了桌上。还原剂不一会儿就开始发生作用,卡尔喀小姐的双腿重新变成了两条分开的鱼尾形状,而上半身则不再像上一次那样仅仅在耳朵和手部发生变化——她的头发长长了,变成了一种暗淡的灰绿色,眼睛变成了没有白色的纯黑,鼻梁更矮,嘴巴也更薄,透明的鳍状耳朵下出现了几层叶片一般的腮,从颈部到手腕都长出青色的鳞片。
“噢,天啊……”莎士比亚在亨利背后充满畏惧地说,“看她的手……”
那是一双长着尖利爪子的手,长长的指甲呈现出金属般的银白色,似乎能把最凶猛的鲨鱼开膛破肚。
亨利咽了一口唾沫,镇定地说:“感谢您愿意恢复原形,卡尔喀小姐,如果您愿意,可以继续保持着刚来时的样子。”
人鱼笑嘻嘻地把头靠在了鲁珀特先生的肩膀上:“好了,这样子也不错。亲爱的,告诉亨利实情吧,不用担心我。”
那个亲昵的称呼让年轻医生和他的助手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可是鲁珀特先生一点儿也不介意。他更紧地握住人鱼长着长指甲的手,对儿子说:“很抱歉,亨利,我并不想让你觉得我们是在恶意捉弄你,请相信我。事实上,我和米娜,我们刚刚结婚。”
嘭的一声,莎士比亚又像几天前那样摔在了地上,而亨利的脸部肌肉扭曲,就好像刚刚被人灌下了一大瓶过期的可乐。
鲁珀特先生好像并不介意儿子难看的脸色:“其实我和米娜已经认识一年了,我们相处得非常愉快,不过我想等关系成熟一些再告诉你。现在应该差不多了,我们上个月才注册的,就在洪都拉斯。”
亨利觉得自己应该真心诚意地道喜,可是舌头就像麻痹了一样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他严肃地绷着脸,干巴巴地说了句“祝贺你们”,然后又追问道:“我不明白,你们结婚和特地跟我打赌有什么关系?”
鲁珀特先生满眼柔情地看了看妻子,解释道:“因为我决定和米娜回一趟亚特兰蒂斯,这是一趟漫长的旅行,我得去见见她的家人,也许还要住上一段时间——你知道,可能是五年,也可能是十年。所以在启程之前,我必须确保你让我放心,孩子。”
“亚特兰蒂斯?”莎士比亚发出一声惊呼,“先生,那可是在大西洋的深海啊,您怎么可能去得了。您会像一只火柴盒那样被压扁的!”
“不用担心,”卡尔喀小姐——不,应该叫格罗威尔夫人——对龙说,“我们深海人鱼有专门的魔药可以供外来者使用,潜入深海和在那里生活一段时间都没有问题。亚特兰蒂斯很美的,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和亨利也能去!”
“谢谢,夫人……”莎士比亚一脸谦恭地答复,“您的邀请让我很荣幸,不过我是火龙,到水太多的地方就会丢掉性命的。”
亨利草草地对人鱼表示感谢,却口气不善地向父亲追问道:“您说的‘放心’是什么意思?是害怕我在您离开的时间里丢下诊所逃走?还是担心我玩忽职守?”
“不,不是这样。”鲁珀特先生摇摇头,“亨利,如果你觉得我会和你打赌是因为我要为难你,或者把你拴在诊所,那就错了,只有心胸狭窄而且不自信的人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他停顿了一会儿,瞟了一眼儿子身旁的莎士比亚——龙装模作样地拍着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亨利,我给你的选择是真的,”鲁珀特先生继续对儿子说,“你要继续当一个妖魔医生还是放弃,都是我能接受的。我只是在想,你从小就适合从事这一个行业,并且干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所以你不能放弃。你需要的是更加坚定自己的看法。瞧,你对待病人很认真,各种检查做得很全面,为了采样跑很远也不嫌累,能够意识到自己的胜负和病人的健康比起来后者更重要。关键的是:你对病人负责!”
从来没有被父亲这么坦率地赞扬的年轻人有些不自然地插嘴:“这么说起来,提出用‘再生接骨木’的建议也是故意的了?”
“是的,孩子,确实如此。采用我提出的方法确实可以让肢体合拢,不过病人会承受巨大的痛苦,而且这并不是根治。你没有那么做,这让我很高兴。医术的高明与否和医生的道德是联系在一起的,孩子,最聪明的医生也是会把病人毁掉,那就在于他并没有从病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这么说,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考验了?”
“没错。”
“那么,可以放弃诊所的承诺呢?”
鲁珀特先生耸耸肩:“决定权在你。我们都是这样,总觉得没得到的东西才是真正想要的,可谁知道事实怎样呢?亨利,你从小就看着我工作,你问了很多问题,我一直了了我i如果真的没有兴趣是不会对这个职业那么好奇的。而且你安心地在这里干了四年了,一切都很顺利,如果你觉得这四年的生活不是你想过的,那么我也没有权力把你禁锢在这儿。想当运动员还是救生员,或者是潜水教练,都是你的事。反正——”前任医生又看了看旁边飞在半空中的黑龙:“——即使我们两个都离开,也还是会有人留守在这里的。两层楼都改建成仓库也可以赚钱。”
莎士比亚挺着肚子,把细小脖子弯下来:“虽然那将是非常无聊的工作,但是如果您吩咐,我可以竭尽所能。”
“我和米娜明天早上就要离开。”鲁珀特先生又对儿子说,“这场考验你通过了,或者说,这个赌约你赢了,亲爱的亨利,你的未来不在我的手里,我也从来都没有兴趣掌握它。明天我们离开之前,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决定。哦,米娜,现在可以变回来了,你瞧,莎士比亚一直不敢靠近你。”


(尾声)
圣诞节后的那天早上,亨利在诊所的大门上挂上了“照常营业”的牌子,在节日里吃得太多的宠物们挤满了门诊大厅。于是充当助手的莎士比亚忙得不可开交,一有空就跟他的老板抱怨。
“要我说您接受了您父亲慷慨赠予该多好,他给了您自由。”龙拎着一只刚刚吃了药的猫,把它塞进住院的笼子里,“这里变成仓库的话,您就能去海边冲浪,而我就能安安静静地看会儿书。”
亨利没理他,现在他刚刚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正在清理今天的病历——当然是作为兽医接诊的那部分。
“谢天谢地,这两天没有什么妖魔来问诊,否则您又得让我实施空间魔法,那可是很累的。不过,一般来说您还没在圣诞节国后这么勤快地开始工作,一般都借故休息两三天的,这次是什么原因呢?我想想,莫非是由于您父亲?”莎士比亚把笼子锁好,走到亨利面前,挤了挤眼睛,“您去送他和格罗威尔夫人的时候说了什么?关于您决定继续经营诊所,他有没有抱着您痛哭?啊……当然他多半不会,那么他的眼圈儿红了吗?”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可以把他的手机给你,莎士比亚。”医生把病历都收拾好,回答道,“他们俩在下水之前,还会在地中海附近买点儿特产,你有一天的时间打电话哦。”
“我对人类的通讯器材一贯持保留态度。”龙矜持地站直了身子,“而且,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我所意外的是,您和您的父亲,这次竟然如此平静地原谅了对方。”
“你有一个词用得不恰当,莎士比亚,父子之间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们谁都没错。”
“您服从他的安排了,老板,这就是最终结果。”
“不,莎士比亚,是我们都尊重对方的结果。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父亲,应该是一个气度宽大的朋友。’”
“是的,可惜您的父亲跟关键字眼儿都沾不上边,他并没有扮演好朋友的角色,而且他睚眦必报。”
“是啊,”亨利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但他至少是一个很好的人生向导……这样吧,莎士比亚,我给你一个星期的假,你到阿拉斯加去玩玩儿。”
龙有些不自在地吹着口哨踱开:“哦,不要觉得自己被亲情的柔光包裹以后就有必要来温暖我,老板。我父亲和鲁珀特先生完全不一样,他喜欢雪橇狗胜过我。要我给你讲讲我还是一枚蛋的时候的经历吗?”
“嗯……你说过很多遍了……”
“可是我觉得您从来都没表示过同情。”
“那玩意儿你需要吗,莎士比亚?”
“轻蔑啊,老板。”
……

(END)

发贴人: 夏瑶
发贴: 2009-02-20 22:24:16
嘻嘻。。这可以算是新年礼物吗呵呵
而且还是非常让人迷恋的设定哦耶!!

还有就是,看E伯爵的文果然可以帮助建立起英文叙述的思维习惯嘿嘿。。。
发表于 2011-11-1 22:41: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喜欢这篇了,很可爱~
发表于 2011-11-1 22:42: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喜欢这篇了,很可爱~
发表于 2011-11-1 22:45: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喜欢这篇了,很可爱~
发表于 2012-1-28 15:01:12 | 显示全部楼层
亨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龙的鼻子没有狗那么敏感。”
莎士比亚耸耸肩:“噢,这到底是侮辱还是讽刺呢?”
“选一个你喜欢的解释。”
“或者是您喜欢的?”
------好萌这种腹黑的对话啊,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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