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行道

 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热搜: 活动 交友 discuz
查看: 3775|回复: 8

【涂沐】《造物的恩宠》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9-8-14 15:59: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造物的恩宠
作者: 涂沐
       
    造物的恩宠(一)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序  
    发鸠之山,其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名自谘.
    在一个传说中的地方,长了很多桑树,也因此林子大了,什麽鸟都有。其中有一种叫精卫.花脑袋,白嘴,红腿根儿,自己管自己叫进精卫。她非常有来历。
    是炎帝只少女,名曰女娃。
    炎帝有个女儿,取名和叫“女娃”。(如果他有个男孩,是不是叫“男娃”?也不知道这小女孩有没有埋怨她爹起名太简单?可见重男轻女之风由来已久……)
    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常衔西山之木石,以湮东于东海。
    炎帝不是皇帝,没啥权,但他在我们中国人心中有着极好的形像,他还有个别名叫神农氏,就是那个胃好牙齿也好吃嘛嘛香还身体忒棒的农村干部啦,他尝百草以济天下,为黎民百姓和子孙后代造富,但他和每个事业成功的男人一样,忽视对家庭的关心和子女的教育,结果他的小女儿就在某一次海滨洗浴活动中不幸溺水身亡。可怜的女娃死后,怨气不散,在那洪荒的年代上演了一部听者伤心闻者落泪的倩女幽魂之口袋妖怪版,她变成一只小鸟,满山遍野地叼一些小石块树枝子什么的扔到东海里,目的很简单-把大海填满。
    这个故事我不知道古人想说教什么,反正她表现出青春期女孩子很不好惹,精卫敢向大海复仇,效果不强但意志坚定。然而很多很多年以后,当精卫变为化石,二氧化碳腐蚀了臭氧层,两极冰川开始融化,海平面渐渐上升。我们生活的陆地一点点沉没。不晓得有没有人想过,万一有一天自己坐在电脑前喜怒不形于色地忙碌时,海啸袭来,万道巨浪在你还没存盘前直击灭顶,你不再拥有凡人的生命,变了精卫、精卫2000、精卫简体中文版什么的,你会不会拍着翅膀,衔点所朔料袋、可乐罐、盗版VCD什么的去填海?你会不会为自己原本自由或不自由中但总有一些快乐的人生被混和着纸浆、粪便和石油的海水所毁灭、糟踏后鼓起勇气去复仇?
    精卫是可笑的,但它并不可耻。而我们是可笑的,尤其在被无法预料的命运改造后,但在这个填海的时间里,并不是所有人都远离可耻。我不知何时也变成了一只精卫,在日日夜夜地填着那淹没我的大海,而我,却正巧是可耻的那一只。
----《精卫填海》出自《山海经*北山经》
----相关评论为笔者曲解,其中若干古字因 输入法 导致有误,望见谅!

第一章  
    很多人认为我不属于人类,怎么说呢,因为我总是高高在上,志得意满。作为学生,我品学兼优文武双全;作为班干我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作为男友我高大英俊温柔体帖;做为……总之我是个善于表现且表现得体的聪明人。我的谦虚看上去自然诚肯,我的狂妄伪装的潇洒大方。老师信认我,男同学敬佩我,女同学迷恋我;有时我在想,我倒底是不是一个怪物;虽然我心里鄙视整个世界和世界上的所有人,我想征服、霸占、毁灭所有我不喜欢的东西,但只因为我长的好看,就被别人当成了天使,天天被当成稀有的宝贝,被人捧着、供着。
  但天使也好,怪物也好,我自己最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我的姑妈的话更有揭露力:
  “你是个婊子养的,和你妈一样不干净!我操,你哭丧呢,你妈没死呢!小杂种,你到我家来就的规距点,还不知到你是不是我们老李家的人呢?我操!你再哭,再哭我用剪刀把你裤裆里的那玩意给铰了!”
  其实我当时不是真哭,我那时7岁,只想用眼泪来试探一下她的母性。然而我姑妈虽无儿女,也不曾受过高等教育,但她对儿童真的是天赋异禀,一眼就看出我的哭泣只不过是在表示对她的不耐烦,就也不是特别用力地扇了我几耳光,然后捂住我的嘴把我拖到楼上,甩上门不管了,她一走我就不哭了,用他家的新窗帘擦了擦鼻涕,跟没事一样。
    在我的记忆里,我妈常有病住院。她第一次住院我印象最深,那是一个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上午--一切都象小学作文里描写的那样。我妈在里屋看书,弟弟在院子里抓蚂蚁,我在写作业。我看见两个从来没见过的男人拿乐一根桔子冰棒在逗我弟弟;可是6个进水管8个出水管的那个题太难了,哪有闲心注意弟弟?太阳的光线在书桌上游移,外面的蜜蜂在嗡嗡乱叫,我心乱如麻,题还是没有作出来。我无意向外望去:弟弟不见了。我喊他,没回音;我扔下书本跑出去找他,他的小瓶子还在地上,旁边化了一滩黄水。我慌了,回屋告诉我妈,她匆匆跑出去,喊着我弟的名字。那本《红期谱》扔在一旁。我不知该干什么,就坐在门槛上等。直到中午也没人回来,我饿了,就摘了一个西红柿吃,家里空空荡荡的,我不禁凄凄然落起泪来。晚上我爸和我妈一起回来了,脸色铁青仿佛被人打了,谁都不说话,后来说话了,是我爸在骂我妈。我妈不善言辞,呜咽着不出声,我很害怕,偷偷上床睡觉;可是半夜我却家热闹起来,我隔着门缝看见一大群人在我家门口看着我爸和邻居三叔拖着我妈出去,有人打着手电、还有人叫叫嚷嚷的。我妈眼皮翻翻着,嘴里不停吐着白沫子,一个黑瓶子上面画着死人头扔在厨房的地下。
    从此我开始了与家庭疏离的日子。我爸在三天后领我到了医院,我最怕医院了,好象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个个兜里都揣根针,趁我不住意就会照我屁股上扎一下子。在穿过很多有怪味的走廊后,我在一间病房见到了我妈。她黑黑的眼圈里一点光泽也没有,脸白的吓人,我走到她身旁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她转过头用我一生都会铭记的表情看着我——冷酷、执着而又冰冷,仿佛我是一个恶魔,在探望她这个垂死的无辜的天使。我的母亲在我的生命中始终对我不温不火,尽职尽责但少言寡语;然而今天她对视的我却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夺走她一切的人。我叫她妈妈,然而没有回应。
    几天后我妈死了,不是农药中毒,而是胃癌。我也再也没有见过我的弟弟,那时我明白了两件事:人是会死的,人也是可以卖的!我妈死了,我弟被人卖了。
    后来我明白我妈临死前眼神和我并无直接关系。22年后我姑父告诉我,我爸和我妈本来是在文革时在农村认识的,我爸是大学生,而我妈只是一农村姑娘。爱情在偶然和必然中滋长着,两个人向毛主席海誓山盟要在革命中结合,不想在梦想如祖国山河一片红的绚烂中我爸回城了,我妈只有在青纱帐中等待。不知道对我来说是有幸还是不幸,在一个丰收的秋天,月色当空,繁星点点,我妈从公社回家的路上被两个氓流拖进了成熟的苞谷地里强奸了。其实在那时的农村这也算不得太大的事情,但对我母亲来说却是毁灭性的,因为她和我父亲的爱情一直遭到我爷爷奶奶和其全家人的反对。我父亲回城后也是抱着长期抗战的准备想在他工作安定后把我妈带回去,不管是生米煮成熟饭还是将争议进行到底我妈一定要娶。
    我爸决不会想到,就在他争取和平和爱的时候后墙起火。当他重返旧地时我妈已怀了孕。我爸是个伟大的男人,我妈是个软弱的女人;最后我爸以光辉的共产主义战士的美德战胜了屈辱和痛苦,在众目睽睽窃窃私语中把挺着大肚子的我妈接走了。
    一到家我奶奶就气死了,我妈开始了郁闷的人生,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以我姑姑为首的一干人从不放过任何能讥讽嘲骂她的机会,其话题核心无非是来历不明的我。一年三百六十日,冰锋霜剑严相逼。我妈恬退隐忍,从无反抗,好在我爸很爱她,也对我视如己出;加上他仕途得意,被调到市郊一县城当书记离开大家,我们的生活才相对平静下来。在我的引象中,我妈是个不爱说话的女人,对我和后来出生的弟弟也从不多言。她的脸永远平静、安祥,我猜啊猜啊,却一直没得到过她的一丝的心迹。
    我妈死后,我爸又被调到新疆工作了(长大后我才明白后来他能当上市长也是因为这个),我先是被送到我大舅家,然后是我大姨家,最后是我姑姑家。我姑就是那个骂我的女人了,其实她对我也蛮不错的,我在她家里住到上高中,住她的、吃她的、还不行她骂骂我?再说她也就是说说,从来没动真的。
    “你真是够笨!不知道你妈和那个高梁地里的野男人生了你这个脓包,吃啥啥不剩,学啥啥不会。你明天别上学啦,我找条狗皮给你披上,上大街要饭吧!”
    我的姑妈对我在中小学时期的学习成绩极为不满。她自己没有孩子,丈夫又软弱又无能;所以她把自己假象中优秀的小孩和现实中失败的我之间的落差当成她发泄家庭压力的对象。她打我、骂我,对我刻薄在邻居中都是出名的。我无法抗拒但从无恐惧,更不记恨她。我只是自然而然地在用堕落来打发自己无聊有郁闷的日子。我上初中时认识了凯歌,一个大我五岁的小流氓,他那时在我家那条街上很厉害。
    那天我放学回家,走到楼后面的小胡同里,天已经有些黑了。我低头正在走路,突然一个黄毛穿牛仔裤的男孩子跳了出来,抓住我的脖领子说:“小崽子,拿钱!” 
    “没钱。”我楞楞地望着他说,没有意识到这是打劫。
    “X你妈,没钱,让我翻翻兜。”
    我把书包放下来,紧紧握住书包带,回首挺身狠命而又突然的朝他身上砸去。他没有防备,被我那净重5公斤的书包打在脸上,身体倾斜向后倒去。我没命地撒丫子就跑,但没跑几步,就被他从后背一拳击中,一下子跌在地上。他拳打脚踢,骂道:“小王八蛋,敢打老子我,没钱?没钱就扒你衣服!”接下来又是几个耳光。
    “你打我也没有钱。”我想还手,但是这个高我一头的男孩子拧着我的手臂,我丝毫动弹不得,可是我嘴上没有停:“你狂什么,欺负小孩,我回家找我爸打死你!”
    “你有爸?你是个野种,是你妈和男人在高粱地里生的,你爸不要你了,你住在你姑家,是个要饭的!”
    我顿时没有了力气,只觉着自己被谁抽了筋,全身松软在地上。他高傲地望着我,以为我会向他求饶。然而他失算了,我突然抬起头来,怨毒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说:“你打我吧,你把我打死了,我也不会给你钱。”我狠狠地盯住他,下定决心要让他打我。我想知道人究竟能挨多少打,才会死,才会摆脱自己不愿再忍受的一切。那个男孩子举着拳头,停住了。
    “你他妈的有种!”他淬了一口唾沫。
    “你打呀?你不是要扒我衣服吗?”我不知好歹,仍在将他。
    “你他妈……”他踹了我一脚,正好踢在我腰上。我感到巨痛,但咬着牙,始终抬着头看他。我觉着自己要是在革命战争年代里一定会是个儿童团小八路,面对敌人视死如归方显英雄本色。
    “我操,你挺有本事的啊,你以后跟我混吧!”他闪动着大眼睛对我说。我沉浸在老电影里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又问我一遍:“你以后跟我混吧!”
    于是我真的就和他混了。一直混到现在,我俩虽然有过短暂的分离——他蹲监狱劳改我念高中考大学——但感情却混得越来越深;他没有妈,他爸是个卖水果的,天天赌不太管他。他自然而然地流入社会,被抛弃并自我抛弃。我俩的生活有着类似的地方,而且他天生有一种保护欲,喜欢把我当弟弟看待。而我自幼长成的自卑和怯懦也需要他的呵护。于是我俩臭味相投沆瀣一气开始游戏青春。 
    例如:我俩开始逃学、抽烟、小偷小摸。我俩在公共厕所里写上学校里长的比较好看的女孩子的名字——后面再加上我爱你三个字。还拦路抢劫过小学生的书包和口袋并威胁他们不许说出去。那时候我好快乐,我原以为我能和他一直这样混下去,就算成为地痞流氓也无所谓。然而命运是一块抛向天空的一角人民币,你怎知落下的是国徽还是数字?
    就在我初三临毕业的那一年,爸爸从新疆回来了,很多许久未见的叔叔阿姨开始可可气气地到我家来。管我爸先叫局长再叫市长,从此我的世界里没有了煤油炉子、竹凉席、酱油拌饭,出现了彩色电视机、席梦思床和巧克力。我上了省重点高中,我周围的所有的人都变的可爱起来,嘘寒问暖,声色有加。就连我姑妈也不骂我了,我从她家搬走时她还抹了眼泪。
    唯一没有改变的是我的爸爸,他八年没有见过我,极力想在一夜之间把八年的父爱倾倒在这个剩下的唯一的儿子身上。他眼睛湿湿的搂着我又是许诺又是发誓,让我过最好的生活念最好的学校。我也顺其自然地哭了,抱紧了他,哭的好大声,极富于技巧。
    高中的三年是非常乏味的,我既没有朋友也没有理想。凯歌在我搬走的那天用刀捅了人,他恰巧刚满十八岁所以被判了刑,蹲几年我不知道,反正再见他已是我大学将要毕业。在高中的生活是我一生中最难堪和寂寞的日子,我在上课下课时用第六感收听到同学们对我的专题广播,关键字无非是我是高干子弟,我又当过小流氓之类。我学习很一般,甚至可以说差,但我上课迟到不会挨说,缺席劳动可以没事,下雨天只有我坐小轿车回家,这一切足已使我善意的接触和主动的交往徒劳无益,并使我在同学中更加孤立。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体育课打篮球没人给我传球,联欢会唱歌没有掌声……我也并不反抗这种压抑的气氛,相反,我很知足,我开始拼命努力地学习。我想考大学,离开着这无精打采的地方。到一个没有人认得我,崭新的世界里去,摆脱我的所有阴影和包袱,从新活一回。
    高考时我超水平发挥,纵如此也不过在人才济济的省一高排几十名而已。可谁让我捡了个厉害的老爸来着?我向他暗示我要念B大,于是我就接到了那远方陌生城市的一纸通知,我握着那张薄薄的纸片好象孙悟空捏着观音菩萨给的毫毛一样得意,有了它,我就能摇身一变,再世为人,欢欢喜喜地到那西天极乐世界,翻云覆雨,无所不为!
    后来的事出乎意料地顺利。我没有了压力,象逃出动物园的狼冲进了草原。争夺着我认为属于自己的东西,驱逐着心头多年来积攒的不安与阴霾。我因为高大进了篮球队,把心中的表现欲化为力量驰骋在球场上,我是个天生的阴谋家,知道什么时候好勇斗狠,也知道什么时礼贤下士。所以在我加入B大企业管理系篮球队后,这只弱旅开始铁树开花,懒驴变黑马杀入B大三强;教练说我懂得开动脑筋,团结一致,于是我当上了队长。我想一定是我的身高优势和友善态度遮掩了我的缺陷,所以很少有人说我技术粗糙、缺乏天赋。与此同时,我一不小心加入了校园的一个文学组织。我写的一堆无题的所谓诗歌发表在校报上,严重的是在一行行的铅字下还附了一位据说在文坛上很有影响的B大教授兼诗人的评论。那为教授当然十分有眼光地指出我在诗歌创作方面的稚嫩和肤浅,但也十分中肯地形容我的作品是:“近几年来校园诗坛里难得一见的风景,让人耳目一新,回味无穷。”这件是没打篮球那么辛苦,但轰动效应是骇人的,那以后,我在食堂吃饭被人围观;我的信箱空了,收发室的老头嫌费事,早晚两次用塑料绳捆一大包直接堆在我寝室门口。
    我知道着一切都是我想要的,所以我害怕我有一天会失去。我小心翼翼地规范自己的一言一行。我有钱,但我从不显摆自己的皮鞋、手表、录音机什么的,我空闲,但我从不泡吧、打牌、更换女朋友。我对同学亲切、慷慨,对老师诚实、礼貌。我轻松自在的入了党,当上学生会主席;我天天沐浴在阳光下,沉浸在幸福中。我每时每刻都在歌颂着人生,祝福着人类。我知道自己成功了,但我不会说,不会表现出一点点骄傲和自满,我不动声色贪婪尽兴地享受着自己苦尽甘来的命运,在无声无息地微笑、踌躇。并以为一切将这样继续下去……直到永远,永远。  
  
    造物的恩宠(二)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第二章  
    九月是北方最惬意的季节。满大街的梧桐仍然鲜绿,空气中却已开始弥漫起秋天清凉的气味。天空显得宽广、湛蓝。让人觉得空气污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骑着自行车高高兴兴地在杜鹃花盛开的路上飞驰着。突然我想起今天下午新生宿舍军训会从市郊回来,就转弯到宿舍去看一看;系学生会的人可能正在撒扫庭除迎接那些学弟妹们。
    拐过几条小路,遇见了我们系的主任,三十二岁的杨洛秋,正蹲在一个花坛子上抽烟。我下了车,推着来到他身旁,说道:“杨老师,你怎么坐在这儿凉快呢?”
    他抬起头看见我,愉快地说:“良子啊,你今天不是去上辅修吗?这里没什么事儿,生活部那几个丫头片子能忙得过来,你去上你的课吧,有我呢!”
    “没事,还早呢,我就是来看看。”
    “哦,你考研复习的怎么样了?”他感兴趣地问我。
    “八字没一撇呢。”我笑了笑。
    “这及个月可是关键,别太累了。”他用手搓着一块石片在地上漫不经心地划着,胡子拉茬的脸满是期许的微笑。他刚刚离婚,但看不出有任何的挫折感,举手投足都毫不掩饰他刚从城里冲出来的释然与快乐。
    “谢谢老师,对了,车还没来?”
    “快了,没看我正蹲坑呢。”
    我把车子往老榆树身上一推,对老杨说:“那我先到里面去看看。”
    没走几步,就听见几个女生在叽叽咋咋地在吵,一个大嗓门带山东口音的女孩冲着我喊:“大家个就各位喽,主席来视察工作了,闲杂人等退下,生活部长上前领旨……”接着是一阵哄笑,一群人挤眉弄眼地望着我。这时黄文英拎着扫帚从宿舍里走了出来,看见我也没说话,只是放下手里的东西挽了挽头发,不紧不慢地走向我,把手伸向我的领子,皱眉头咬了一下牙,“嘣”一声拽下一根乱线,象幼儿园阿姨教训小朋友一样说:“你多大人了?出门也不照照镜子,在脖子上系条绳等人来牵你啊?”
    那些女生都嘿嘿笑着望着我们。我回报黄文英一个感激的笑容,这时蔡玲玲、陆虹屏她们又叫嚷起来:“光天化日啊……举案齐眉啊……”
    “你门瞎叫什么?”黄文英春意盎然地回头用眼光扫射了一下,那一片女孩子们的声音和气氛都压了下去。
    “你下午不是去上选修课吗?到这来干什么?有你什么事啊?”她昂头看着我,靠得好近,眼睛里流动着自豪与满足。
    “顺便来看看,对了,男生宿舍你去过了吗?”
    “没,我不愿意见你那些哥们儿,他们见我就起哄。”她脸上红红的。
    “去看看吧,他们干活对付;我有消息说这次迎新生宿舍大扫除可是要检查的……我又不好对他们挑三拣四。”
    “哼!你倒是盘算的挺好啊,让我去扳黑脸,你在背后卖乖。我怎么那么爱枉为小人呢?”她不屑地盯着我看。我贴近她的耳边,轻轻说:“不是枉为啊!”
    “那你想怎么样?”她抿嘴笑了,甜甜的,象所有年青、美丽而又得意的女大学生一样。
    “大不了我以身相许啦。”我压低声音,并等她打我。
    “去死啦!不要脸。”她甩手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我扭头便跑,溜进了榆树后的小路。她追了上来,我拽住她的手……两分钟后我们肩并肩向男生宿舍方向走去,远远的又传来女生们的嘻笑。
    我身旁的黄文英来自南方,但她和我想象中的南方女孩子不同,她没有温柔娇嫩多愁善感的气质。相反,她总是很沉着、独立;亮晶晶的大眼睛总是绽放着青春的自信与高傲。她在B大号称冰山美人不是没有道理的,她自己心里恐怕也在为这个称号窃喜呢。我俩是在大二开始交往的,我忘了是在哪一次班干活动还是周末舞会上她给了我鲜明的印象,以致于后来我俩总有事没事的在一起。她的聪明才智大方冷静一度征服了我,我认为我爱上她了。于是我们道貌岸然地牵手,心平气和地吵架,在舆论导向里我俩比谁都象夫妻。但我们两个都是理智而又精明的,几年来三番五次的带有扫黄性质的针对生活作风的大小运动都和我俩滴水不沾。这归功于以下两点:第一,不向其它人炫耀我们的恩爱;第二,不用风花雪月点缀彼此的关系。领导老师们都用祝福的眼光默许我们的爱情,好象我倆一出校门就是家庭幸福的新楷模,革命路上的好夫妻。糊里糊涂地我就被塑造进了一个新时代大学生健康恋爱共同进步的神话,这个神话也使我一度放弃了与黄文英上床的想法。
    到了男生宿舍,一切都静悄悄的。情况要比想象的好,地扫干净了,暖壶里的水也是满的,热的。对于男寝来说已经非常不错了,我推开一扇窗户放眼望去,见到几个男生在楼下打球,天有点热,他们有的光着膀子,在白花花的阳光下玩的正起劲。
    “不锁门就走了,真没记性。”黄文英不满地说,一边用手去摸了摸玻璃,吹气看有没有灰尘。
    “我好担心哦……”我喃喃地说。
    “你担心什么?”她又看了看屋里。
    “我在担心将来不知道那个倒霉鬼投胎做了我的儿子,天天被你管着,不是唠叨就是教育,烦也烦死了。”
    “你的儿子和我有什么关系?”她背过头去,假装没听懂。
    “你和你的儿子在我家里呗。”
    “我到你家里去干什么?”
    “当小褓母,我一个月给你500块钱,包吃住,我还包三陪。”
    “滚你的,一天到晚尽就臭美吧你。几点了你不去上课?”
    “啊,真的要晚了。”我叹道。
    “哎。李良,晚上我有事要你帮忙,六点钟在美术馆门口等我必须得来啊。”她好象对我十分有把握,连看都不看我,望着窗外幽幽地说。
    “干嘛啊?”我有一点点不满。
    “少费话,要你来你就来。”

    我飞奔到课堂已经打铃了。因为法律辅修要考试了,所以老师这堂课美其名曰复习,实际上是在暗示考题缩小范围,我虽困倦但仍然不敢怠慢。紧锣密鼓地忙活了一节课,到下课时笔记还是没弄完,只得在教室里继续拷贝。直到天已放黑,我才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往回走,路过新生寝室看见灯都亮了,窗户也打开了,传出喧闹声和弹吉它的旋律,甚至晾衣架上还挂满了衣服。着情景让我想起我刚来B大的时侯,不仅心头一热,想进去看看我们系新来的28名小弟。
    我放好自行车,慢慢踱上二楼。宿舍里真热闹,一张张因军训而显得疲惫的脸孔洋溢着走进大学的兴奋。一群群大男孩在走廊里、水房里打闹着,吆呵着。还没到我们系的宿舍呢,就有两个新生认出了我,一个满面春风地向我走来,一个回去报信。
    “你……你是立良大哥吧?报道那天我见过你的,我是2班的王强,我是济南人。”  
    “什么时候回来的,累不累?”我对新生很有经验,知道他想对学生会主席套进乎,这种心态很正常,但我不想听他报户口。
    “下午两点,我不累,我在家天天干活,经折腾,李良大哥,到我们屋里坐一会儿吧?”他扯这我的手,兴高采烈地把我拉进了206寝室,屋里人已经知道我要来,个个都站着,一脸恭敬。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副典型的由高中生到大学生蜕变期的模样,呆呆的、很可爱。我象进自己的家一样,径直走进屋里的一张床坐下,那床的主人——一个矮个子戴眼镜的男生受宠若惊地想站到一旁;却百我熟练地一拉坐在身边。我搂着他的肩膀,亲热地问他们:“吃过饭了吗?”
    我被他们用花生、苹果和水杯围住,我习惯性地开始讲演,唾沫星子横飞。我面对着他们心里怪怪的,我知道他们对我的尊敬和好奇将在一个月后消失,我只是一个既定的存在,一个学生会的头头。我努力把他们告诉我的名字和真人对上号,重复着好好学习珍惜时间之类的话。我例行公事又走了其它两个寝室,遭遇相同,我的表演也相同。后来见时间已晚就告辞,并相约明晚迎新生舞会再见。好多人送我下楼,引起不少学生的注意,搞的我原本很厚的脸皮也有一点点红。
    出门已近六点,天空上已经挂了一片苍白的月亮。一阵风吹来。凉意袭人,我突然觉着身后有人在跟着我。
    “李良大哥。”一个陌生的、颤抖的声音在叫我。
    我一回头,看见细长的树影中伫立着一个男孩子,个子不高,有些单薄,在朦胧的夜色中我看不清他的脸。
    “你叫我?”我友善地问。
    “嗯。”他神情有一些着急,声音让人感觉到他的窘迫呼之欲出。
    我推车走进了他,微暗的月光下我看到了一张娃娃脸,大眼睛、高鼻梁;虽然大概有一星期没刮胡子了,但仍然能看出他那稚气未脱的灵秀。我乐了,我说:“你叫许小果吧?”
    “嗯。”他点点头,这时候我注意到他穿了一件略显肥大的运动衫,上面还写了两个大字:“泰山”。
    “我们边走边谈好吗?我有点事,赶着回去。”我说。
    “嗯!”他好象放松下来。
    “你是农村来的吧,哥哥我真配服你,乡下孩子能考到这里,相当不简单呢。”我的自行车轮被小路上的坑硌得咣啷啷直响,为他脚上的厚底胶皮鞋伴奏。
    “我不是我们乡考的最好的呢,我是第四。”他兴奋地说。
    “你家里人知道你考上大学后,摆了几桌酒席啊?放炮了吧?”
    “嗯,我大杀了要产崽的猪呢!”
    “真的?你大一定很疼你,他乐坏了吧?”我热情地问道,可他却放慢了脚步,没吱声。一片梧桐叶子落下来,轻轻拍在我的肩上。
    “你找我一定有事,我会算命哦。”我突然转过身,他吓了一跳,他身子一抖从衣兜了掉出一个硬梆梆的发白的东西,滚到地上直打转,他马上俯身拣了起来,惊慌失措地把那个东西掖在身后。
    “那个馒头几天了?”我皱起眉头又问。
    “不……不是馒头,是花卷……昨天早上才买的……”他好象还很满足呢,虽然这真的是一件糗事被人发现。
    “哦,那我看错了。”我该说些什么呢?
    “李大哥,我知道大学里的学生会主席,不是大官,但是能管不少事,和老师都很熟?”他跟着我说气小心的问。
    “叫我李哥就可以了,哎,你听谁说的?”我对他的直接了当感到少许惊讶。
    “我们寝室的老大说的,他说学生会主席在学校里很牛逼……”说到半截他反应过来,好像害怕了,急忙道歉:“李良大哥,我不是说你。”我越发想笑,我告诉他:“牛逼的时候也有,不过吃亏倒霉背黑锅的时候比较多。”他见我这么说似乎松了口气:“李大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我恳切的说,口气中三分虚伪四分无奈五分坚定。
    “李良大哥……”他突然不走了,站在路中间,低下了头。
    “李良大哥,你能不能,帮我向学校的老师和领导说一下,我这学期的运动服费和杂费晚交几天。”他说这话说得很快,但是十分清楚,一抹冷风刮过,好象刀片刮在人的皮肤。
    “许小果,你家里经济不太好?”
    “不是,不是,我的学费和住宿费都交了。我大来送我时本来带够了钱,可是上个星期我大胃出血住院了,我妈把家里的钱都给我爸开刀了……李良大哥,你帮我跟学校说一说,过了这阵子,我去打工挣钱一定交,一分也不少,全交上!”
    我明白了,一个农村家庭倾其所有供儿子念大学,本以为捉襟见肘以后可以待子成龙,无奈人算不如天算,飞来横祸打碎了家庭生活的平衡,也给刚刚迈入大学校门想松一口气的孩子压上了重重的一层少年愁。
    我刚要开口,却又被他打断“:李良大哥,我知道学生会主席……”他已经带着哭腔了,我把车子推到一边,走近他,盯着他闪闪发光的眼睛说:“许小果,如果你找学生会主席帮忙呢,我想告诉你,他很忙,忙着搞迎新生活动、忙着准备考试、忙着谈恋爱对付女朋友。忙到根本没有时间管你这芝麻绿豆大的事;你能不能交上那百八十块钱不是他管的,你这么大个小伙子跟他流鼻涕撒眼泪也没用。”
    他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天彻底地黑了,他可能看不到我脸上的笑容。
    “但如果你是诚心诚意地求李良大哥呢,告诉他你的情况和困难,虽然他不是雷锋,但这种针头线脑的事他会象打苍蝇一样就解决了。唉,许小果你到底多大了?”
    “十八。”他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恭敬地看着我;嘴唇一撅一撅,大概要说什么。
    “我以为你八岁呢,杀人都够枪毙了!不就是几个钱吗?学校不会追着你要的,不过着点事也用不着跟领导老师说,还不够我跑腿儿呢。”我拿出皮夹子,看也没看掏出两张百元纸币,塞到他那可笑的、潮湿的、宽大的上衣兜里。“看好了,别弄丢了,你不用着急还,一张去交那些什么费,一张用来好好吃饭。”
    “我不要你的钱!”他恼了,“我不要你的钱,我不是向你讨钱的……我,我……”
    他拿着那两张伟人相颤抖着,气急败坏似地摇晃着,想把钱塞还给我。我知道他本能地在排斥,年青人嘛。可是我想让他明白,人是一定要在某一时刻承受那些人生中原本自然而然、原本就应该承受的耻辱。我懒得跟他解释。
    “好吧,许小果,我是真心诚意要帮你,我也相信你能还我,你拿着吧,这几个钱对我来说九牛一毛,你不用放在心上。有钱再还我,在大学这是常事。”
    “可是李大哥,我又不认识你……”
    “啊,小鬼,不认识我,不认识我你来找我干什么
    “可是……”
    “可是个屁!我告诉你,你不要有想跑出去打工挣钱的花花肠子,你父母用血汗是供你来念书的,而且我告诉你,你在这里除了好好念书也没有别的事可干,出去扛大包人家嫌你太小,刷盘子嫌你太苯,做鸡做鸭又嫌你太嫩!你给我回去老老实实睡觉去,再说你也不想让学生会主席生气吧?”
    晚风中他颓唐地站在那里,好象哭了,也好象在思索。我感觉自己有一点过份,我柔和地说:“你爸爸在那里?”
    “在这里呢,我爸想在这里打工陪我的,谁知道……”
    “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随便掉眼泪,叫人看见了笑话。”
    他点点头,十分腼腆。
    “你的名字真奇怪,为什么叫你小果呢?”我好奇地问。
    “我有个姐叫小花,所以我就叫小果。”他小声的说,我忍住笑,又说:“小果子,你是什么果子呢?是苹果?还是芒果?我以后就管你叫小果子吧!”
    “嗯。”他笑了一下,露出一对虎牙,白白的,十分可爱。
    “为什么你总嗯嗯的?”我问他。
    “嗯?”
  
    造物的恩宠(三)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第三章  
    赶到美术馆门口已是六点过一刻,我回到宿舍后饭也没吃洗了把脸就直奔这里,可还是晚了。一路上许小果的身影总在我的脑海里打晃,我觉的自己刚才有些过分,那二百元钱会不会让他难堪呢?
    昏黄的门灯下黄文英和另外一个女生在等我,见了我她有些不悦,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倒是那个女生一见到我就热情地叫道:“呦!李大主席,真不好请呢,才让我们等了二十分钟,您真给面子。”
    “不好意思,刚才我们系的新生找我有点事儿,对了,文英,这位是……”
    黄文英开口了,她知道我来晚了心理上会有一些劣势,语气有些高傲,但好象又在忍住笑,她说:“我把你借出去了。这是美术系画社的会长廖爱惠,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廖爱惠向黄文英使了个感激的微笑,激动地说:“是这样的,我们画社举办了一次校园写生活动,为的是准备一写素描画参加明年香港的大学生艺术展,我们觉得画石膏像没什么新意,请模特又太贵,所以就请学校里比较优秀的同学临时客串一下,当然了,重点不在于画谁,而是想在同学中找到一些灵感。李大主席,您不会不赏脸吧?”
    “哦,让我当模特啊。”
    “时间不长,两个小时就OK,完事后我请你和文英吃宵夜,李良大哥,帮帮忙啦!”廖爱惠甜美地笑着,她既大方又热情,让我惊讶黄文英竟然也有这样的朋友。
    “两个小时你不会死的,就算我求你好啦。”黄文英插言道。我知我其实没的选择,叹口气说:“好啊,看在宵夜的份上,我可要吃炒面哦!”
    “吔!我真没看错人,文英,你真舍得?”廖爱惠揶揄道。黄文英早已习惯了这类情景,镇定自若捏了她一把,笑道:“快进去吧!你的兵们都等了好半天了。”
    画室在三楼,走在楼道里,我突然问:“不是画人体素描吧?”
    “对啊!”廖爱惠认真地回答我。
    “废话,不画人要你来干什么?”黄文英推了我一把,又说:“快走!”
    “那画我的是男生还是女生?”我又问。
    “唔,男生女生都有啊,你别不好意思,我们画惯了的,你不用紧张。怎么,大主席,害羞啊?”
    “不是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最近感冒了,还没好,可能有点怕冷。”我慢下脚步,站在台阶那里不动了。一滴汗在额头蛰伏。
    “没关系,我们画室热着呢,呆不了多一会儿你就该冒汗了。”廖爱惠仍旧慷慨热情地对我说。黄文英察觉到我有些不对,不高兴地问:“你怎么了?”
    “我想我还是不去了吧!真的,我这个人不太懂艺术,可能……也许……我真的不太舒服,而且,而且我今天都没洗澡。”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说话也会如此拙劣。
    “你刚才还好好的呢,行了,别摆架子了。”黄文英知道我在撒谎。
    “不行,我真的不行,我身上很脏的……”我就快摇尾乞怜了。
    廖爱惠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盯着我惊慌失措面红耳赤的脸看了一会儿,接着马上用手捂住嘴,仰头大笑,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用手指着我,有气无力地说:“李……李良,你该不是以为……我们……哈哈……”
    “我真的不合适!”我真挚地再次声明。
    “哈……你真好玩,原来你以为我们要画裸体人像,好啊,你李大主席若不介意,我们今天就开开眼界,哈……逗死我了。”廖爱惠脸笑的通红,捂住肚子站都站不起来了。黄文英也明白过来,也忍住笑意,不由分说伸出两指,在我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眼里分明在说:“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谁也没说让你脱衣服。”一个陌生的男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不经意转身一望,见到一个头发短短,一身白衣的男生。他手里拎了几只笔,都还在滴水,他在轻蔑地望着我,好象我欠他很多钱没还。
    “哦,海庭啊,你来了。”廖爱惠小鸟依人地跑到他身旁,仿佛在告诉我和黄文英,她的私有财产来了。那个男孩子个不高,有点瘦,不过他很干净整洁,也没留长头发,不象一般美术系的学生那样故意让人觉得颓废和深沉,整个人散发出自然的俊秀,看起来乖乖的。
    “骆海庭,我听爱惠说起过你,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黄文英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主动和他打招呼。他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示意欢迎,这倒让一向高傲的黄文英皱了一下眉。廖爱惠靠在他身边,高兴地介绍道:“海庭啊,这是我的高中同学,黄文英,他和他男朋友李良是我们学校商学院企业管理系的,哪,这位就是李良了,他可是人家系里的学生会主席呢!”
    “我知道,你以前对我说过的。”他的语气不冷不热。
    “唉!这是我们系的……同学骆海庭,他不大会说话,你们别介意啊!”
    “怎么会呢,你好!”我友善地伸出手去,可这个人连看也没看,转身向画室走去,他走路声音很轻,头也不回推开门消失了。
    “嘿嘿,他就这样,你们别介意啊……他一天到晚总是自以为是,我也拿他没办法。”廖爱惠无奈地对我们笑笑,又说:“请进吧!”
    我和黄文英对视了一眼,迈步而入。
    画室里挂着猩红的落地窗帘,地板上满是纸屑和木片,人也不是特别多,大概只有十几个女生五六个男生。我进去后廖爱惠也显得严肃起来,她简单地介绍了我一下,下面的人只是点点头,表情麻木,爱理不理的,让我决得他们好酷。我知道搞艺术的人都有这毛病,对人不是特热情就是特冷淡,好象在显示其独特的职业性格与众不同。廖爱惠和他们商量了几句,对我说:“李良,你随便坐吧,坐好后就别乱动就行了。”我会意地点头,然后被一个女生安排到一个沙发上,那沙发很软,也很舒服,我坐上去就一点也不紧张了。黄文英轻轻对我说了一句:“你老实点!”就自行走到画室后面,找了个凳子坐下拿出一本书开始看。
    见我坐好了,下面的人都开始铺画纸,然后严肃认真却不带任何表情地审视我。突然有这么多人如此聚精会神地看我,我脸上虽腼腆但心里倒是美滋滋的。我想当模特真好,这么受重视,那象我在例会上读报纸,虽然也是坐在中间,可是下面的人各个若有所思低头搭脑看似在用心良苦学习体会,其实都在神游八方各怀鬼胎视我为无物。想想今天有这么多双专注的眼睛齐唰唰地在盯着我看——那可都是艺术家的眼睛啊——真是让我倍感人间冷暖有分,说不定这些画家里将来出息一个,把今天的画搞成了什么蒙娜丽莎呀、缺耳朵的老头呀那样的东西,我可就出名了。这副名画不但被收藏在卢浮宫里,还将作为典范出现在大中小学的美术教科书上!到时后我的儿子问我:“爸爸,这个坐在沙发里的人怎么这么象你啊?”我就会拍着他的头说:“乖儿子,这就是你爸我啊!”……
    “你笑什么?”廖爱惠突然问我。我才发现下面的人都换了一种不理解的眼神,好象在说:“你当一回模特也用不着着么臭美吧!?”
    “没,没什么。”我脸红了,我望向后面的黄文英,她看书看的正出神。
    我就这样坐在沙发里,时而胡思乱想,时而恹恹欲睡。最后完事我已身心俱疲,肚子饿得咕咕叫。我站起来直叫唤:“救人一命啊!当模特真辛苦,跟受刑似的。”
    “呦,大众偶像什么没见过啊!这点小风小浪也让您大惊小怪!”廖爱惠还是笑眯眯的,我好奇地望向他的画稿,只见到一个长腿男有气无力地半躺在沙发里。我强忍心中不满,对他说:“我就这样?你照没照过相啊?”
    “哦,这和照相不一样,我们是很写实的,素描往往反映生活中独特的一面。”她好象没听出我的意思,双手比划着讲解给我听。我闷哼一声,心里暗想:写实?你画得差吧!于是我在画室里溜嗒了一圈,眼光游弋,只见那白茫茫的画纸上无一例外,都是黑乎乎的一个傻大个在憨笑,要不就是眯着眼,好象刚被打昏。
    “李良,今天谢谢你,走吧,我请宵夜。”廖爱惠拍了我一下,微笑着说。
    “你们是不是不常画素描啊?”我问她,语气十份冷淡。
    “常画啊,你看,那个男生,十六岁就得过全国素描大奖。他坚持一天画3副,现在画稿有一万多张呢!”廖爱惠十分崇拜地指着一个胖胖的男生对我说。
    “是吗……”我喃喃地说。
    “不是我自夸,我们画社的素描水平在B大也是数一数二的,这里的人可都是精英。”
    我感到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摧残,我冷冷地来到黄文英身旁,对她说:“我们走吧,原来所谓美术专业的人画画也不过如此。简直浪废我的时间和感情。”
    黄文英抬起头,淡淡地说:“是不是他们把你画的不是那么臭美啊?”
    “什么玩意嘛!简直是丑化我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我低声说。黄文英到廖爱惠身旁,亲热地欣赏那些画,大声赞扬道:“画的真不错,和他一模一样。”
    廖爱惠得意地把所有的画都收了上来,堆到我面前说:“大主席,看那张好,我复印给你!”
    “不用了,谢谢。”我茫然地说。
    “那好,我们去吃饭吧!我请啊,海庭,一起去吧!”廖爱惠回头对正在收拾东西的白衣男孩说。他一直都没出声,我想他一定不会去。
    “好啊。”他看了我们一眼,竟然答应了。
    “哦,不容易啊,大画家终于赏脸了。”黄文英冲着廖爱惠一眨眼睛,廖爱惠脸马上就红了。她高高兴兴地到骆海庭的身边,对他说:“不许赖皮!还得送我回寝室!”
    骆海庭一边装他的包,一边点头,他若有所思,又好象犹豫不决。我想他一定是廖爱惠心目中的男友,而他却在斟酌自己是否要接受那个女孩,今晚他可能要撤销城防,面对开朗大方的廖爱惠。
    “你累了吧!”在下楼时黄文英小声地问我。
    “我可让你给坑苦了,你等着吧,下次什么拳击队柔道对找陪练我一定把你送去。”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埋怨,就当我欠你一次情好啦。”她在我身后轻轻拉住我的手,然后自然地依在我肩旁,毫不避讳旁边的两个人。廖爱惠见了,抿了抿嘴,看了她身边行色匆匆的骆海庭一眼。骆海庭好象在考虑自己的事情,不大说话,只是在默默跟着她。
    我们来到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小店里,这是一家以面食闻名的北方饭馆。廖爱惠和老板很熟,我们挑了靠窗子的座位,按照黄文英的意愿点了四个菜,全都是我爱吃的。我见只有我和廖海庭两个男生,就主动和他说话,我说:“你以前见过我吗?”
    廖爱惠替他回答了:“李良,我们B大有名的帅哥才子呢,谁不认得你啊!我常听文英说起你,好象你家是北方的吧?”
    “对啊。”我喝着茶水悠然自得地说。
    “我看过你打球,上大一的时候。”骆海庭望着我,突然插言。我觉得他对我说话总是很直接,象是对老朋友那样;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一点客套和矜持都没有,我见多了人场官场,反而对他的普通有一丝亲切。我见他主动开口,就含蓄地说:“啊!我现在不行了,退了,骆海庭,你也打球吗?”
    这个问题廖爱惠又替他答了:“他?他可是纸扎的面捏的人儿,一上场还没接到球,恐怕就被撞飞了……呵呵……”
  骆海庭好象早就适应了他身边女孩的心直口快,淡淡地说:“我体育不行的,我只会游泳。”
    “听说你家以前住在鱼村,家里还有船,是吗?”黄文英问道。
    “嗯,我家离海只有半里路,我不到海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头,讲到他的家他似乎高兴起来。我羡慕地叹口气,说:“你们都是南蛮子,家边上不是湖就是海的。我长这么大,连水泡子见得都有限,唉,不怕你们笑话,我可是一只彻彻低低的旱鸭子,进了水我直接就沉底了。”我说的不假,黄文英乃苏杭人士,什么西湖水钱塘潮的讲起来头头是道,而我是从过去俗称北大荒的地方考来的,哪里见过什么五湖四海,所以我一直对那种大面积的水域十分向往。今年夏天本来要到北戴河去玩玩,可黄文英愣是要到我家见我爸。我审时度势最后屈从,了断我在毕业前一观沧海的美梦。
    “海有什么好看的,现在海岸污染可严重了,那水黑浑浑的,好一点的地方也早就建了海滨浴场,进去要收钱的。去年我妈领我到我外婆家以前住的村里去玩,早上去赶潮,就捡了几个海红,立马跑出仨老头说我们进了私人家地盘,还说我们盗窃!你说说,这年头怎么美好事物都消亡了呢?”廖爱惠气愤地用她那夹杂京片却又不失地方风味的口音对我说。
    “那你家那里呢?”我问骆海庭。
    “不知道,我高考之后就没回去过。”他平静地回答。
    “那你爸爸妈妈不生气?”黄文英好奇多过吃惊地问。
    “不,不会,他们很忙,他们做生意,不太管我。”他尴尬地笑着说。
    “哦……”黄文英做明白状点头,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在想:又是一个没家教的小孩。
  菜很快就上来了,我饥肠辘辘,很快就投入战斗,两碗大米饭下肚我望着周围羞愧的黄文英、含笑的廖爱惠和皱眉的骆海庭不好意思的说:“今天这么高兴,我们喝点酒怎么样?”
    黄文英的高跟鞋跟准确无误地击中我的运动鞋,脸上虽无表情但她眼里的子弹已上了膛。我视而不见,捧着碗对骆海庭说:“哥们儿,喝两杯?”
    “怎么?瞧不起我是不是?只有你们男生才能喝酒啊?”廖爱惠听见喝酒,脸上露出会心一笑,又喊道:“老板,拿两瓶二锅头!”
    我心中一顿,笑道:“怎么,廖大社长,您也好这个?”
    “李大主席,听说你们东北虎都是有量的,怎么样,敢不敢和小妹我干两盅?”她笑靥初绽,得理不饶人地说。一旁黄文英急了,连忙制止:“爱惠!你老毛病又犯了,我们今天聚一聚,吃些饭就行了,干嘛非得喝酒呢?再说了,海庭从不喝酒的……”
    “文英,你都说了,今天我们聚一聚,一来感谢李良支持我们画社活动,二来我一直想见见你的黑王子白王子的,好不容易有机会见着了,大家喝一杯见面酒吗!对了,文英,你在高中不是挺能喝的吗?怎么到了大学一天到晚总是做淑女,累不累啊?”廖爱惠真的是心直口快,她毅然接过老板拿来的酒——烈性的、醇白的二锅头——一人满上了一杯,并对慌慌张张的骆海庭说:“你能喝多少就和多少,喝不了我帮你喝!”
    “哦,原来你也是被人戒了酒的。”我在黄文英耳旁轻声说。她脸红了,咬咬牙没说话。酒已斟满,我开心地对廖爱惠说:“我真没想到,文英还认识你这样的女中豪杰。”她乐了,举起杯子:“先别夸我,干了再说!”黄文英见大势已去,也举杯对骆海庭说:“好啊,大家一起干杯!”
  我曾不只一次地思考过,为什么人类在急于表达某种感情态度是总爱饮酒。酒没有阶级性,象衣服一样穿在身上能显示出你的身份地位;也没有营养,象中华鳖精或脑百金那样喝了后能拿奥运会金牌或语文算数都考一百分。人们,尤其是中国人,无论是七盘八碗围着一火锅,还是清汤寡水加两粒花生豆,都会不约而同念念不忘郎心如铁一往情深地想到它。而且酒精的服用量对古今中外千千万万的中华儿女来说都是一个代表荣誉,象征尊严,衡量气质并生死攸关的指标;我比你能喝,你比他能喝,他又比我能喝,永远是酒池肉林中从无休止的话题。酒作为一种液体,下肚后无非被胃肠道吸收,其成份被汗腺、尿道等再排出体外。你能喝,只是说明你的消化、循环、泌尿、系统效率高,劳动生产率大而已,为什么大家都要用大口喝酒来证明自己没有糖尿病、胃溃疡、心脑血管疾病呢?喝酒那里好玩呢?
  我的理论不代表我能置身世外,我的酒量在男生中算中上等,却没想到廖爱惠却是国奥队的。她喝起白酒象是在漱口,大杯小杯落玉唇之后,我渐感不支她却刚刚性起;黄文英也有一点量,但她狡猾,不怎么喝;骆海庭是真不会喝酒,只是面代嘲讽地看我和廖爱惠混战。而且我喝多了酒后话也多了起来,和廖爱惠谈的更加投机;什么中东和平进程啊,麻将断幺九能不能胡啊、木星的卫星上发现太空船啊都侃得兴高采烈其味无穷。黄文英也开始后悔找我去画什么鬼画;最后我都不知道怎么出的饭店的门,怎么回到的寝室,怎么吐了我们寝老大一身,我就记得我和廖爱惠相约第二天晚上再喝……

   
   


文章回贴
回贴人: anyawen 时间: 2003-09-20 14:03:50
好看!!!!!!!
回贴人: 0969 时间: 2003-10-11 21:20:10
在第一章中的主角的個性描述與後章的不一致及情節前後對不起來,看的有點糊塗
回贴人: 秋思月静 时间: 2003-10-24 16:49:40
接着看,才有味道吧
回贴人: 美味狐狸 时间: 2004-04-17 01:22:27
恩恩.有看下去的欲望
恩恩
回贴人: 西瓦湿婆 时间: 2004-07-17 15:23:34
想看下面的
回贴人: のはら 时间: 2005-06-02 14:52:42
文笔不错。好看!
回贴人: wogoben 时间: 2005-06-20 21:06:31
涂沐,
因为看了小文正传,
想继续看你别的作品.
背上正冒汗呢,
一边打扇一边看,
真乃逍遥.

回贴人: wogoben 时间: 2005-06-20 21:14:35
这"姑妈"简直就是<小文正传>里那桂花的翻版!
 楼主| 发表于 2009-8-14 16:00:33 | 显示全部楼层
《造物的恩宠》
作者: 涂沐
      
    造物的恩宠(四)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第四章  
    恶梦。
    我和一个似乎很熟悉的女人牵手走在乡间的麦田里,那女人对我十分冷淡,我起初以为是黄文英,就想抱着她。但当我靠近她时,她抬起头,我竟然发现那是我的妈妈;她的脸还是那么冰冷,我对她说:“妈妈,妈妈,你不是死了吗?你是不是骗我?其实你根本就没死,你一直在躲着我,你嫌弃我,因为我不是你的儿子,对不对?”我泪如泉涌,我扯着她的袖口,放声大哭,好象我还是小孩。我妈的嘴咬得紧紧的,盯住我看,可是就是不说话,不说话……  
    早上醒来时寝室的弟兄们都走了,老大留了一张条给我,告诉我他们对老杨说我病了。我的头疼得象要裂开一样,只觉得天翻地覆一切浑浑噩噩,胃里也空的象有一只老鼠在乱窜。我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红肿的眼睛说:“喝,喝死你!”
    我认为昨天的那场酒是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会到美术馆去,为什么会认识廖爱惠之类的人以致我为什么会喝成这样都感到莫名其妙。我目光游移只见下床的老大换了床单,地也被拖布拖得干干净净,空气中好象还飘着一股糖醋肉段的味道——我昨天没少吃那菜。
    我怎么了?
    我收拾了一下衣服,掏了掏兜,还好,这次比较争气,没把钱包扔在出租车上。不经意间掉落一张纸片,我想大概是我记录的什么学生会活动日期吧,随手一翻见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行一行的蝇头小楷:
李良:
我一直在制造机会见你,昨天我用画画的方式终于得逞了。很卑鄙是吧,不过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什么理由与你见面。我利用了黄文英,对不起。但我的确有一些话要和你谈,这是一件对你也许无关紧要,但对我来说却是命般重要的事。如果你能在15日下午2点以后到B大外邮局对面那座十一层搂577室来一趟的话,我将终生感谢你。
    下面没有落款,也没有署名,我在上大学以来受到过不少这种匿名纸条,最后无非是女生们对我的赌博而已;后来由于黄文英对我的垄断,这青春时期美丽的小游戏就再没出现在我身上,我叹了一声道:“真是令人怀念的过去啊……”就把那纸条悄悄塞到床下,也没再想太多。
    晚上我又衣冠楚楚地出现在工商管理学院的俱乐部里,一年一度的迎新舞会又如期举行。照例是黄文英主持节目,照例是领导和学生代表讲话;我又唱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首歌,也又谦虚谨慎的关照学弟妹们在系里好好混,唯一不同的是我又加了几句我们老生要毕业将来这里的天下是你们的之类伤感的话。当然舞会气氛还是融洽欢乐的,商科的学生都会跳舞,新生有老生代,也都象模象样的在规规矩矩的音乐里跳了起来。老杨见了我笑着说:“昨晚上又喝多了吧,你们这些小孩啊……”我臊得脸红,吱呜了几句就找了个僻静地儿坐下来装酷,我不想跳,因为有黄文英在也没有女生敢来邀我,索性落个清静。但没坐上五分钟那个新生王强就笑眯眯地靠到我身前,讨好地与我搭茬:
    “李哥,你怎么不跳舞呢?”
    “我今天不太舒服,你呢,找到舞伴了吗?”
    “我,我不会;李哥,你教我?”
    “什么啊,两个大男人跳舞,多难看,你自己跳去吧!对了,我问你点事,许小果是你们寝室的吧?”
    王强奇怪地问:“他是你老乡?我怎么没听他说过?李哥,你找他有事?”
    “没,我只是问问,他今天好象没来?”
    “都让他来着,可是谁也没把他拽来,他太小了,才十七,有点腼腆,他见了女生都害臊呢。”
    “我听说他家里经济不太好?”
    “可能吧,他家是农村的;看他穿的那些衣服就知道他是一土包子……”
    “我家也是农村的,农村怎么啦!”我有些不满,白了王强一眼骗他说。
    “对,对,现在农村富着呢,我二姨家就在农村……”
    “那许小果现在在那里?”我打断他的独白,装做无关紧要地问。
    “在宿舍看书,那小孩儿在学英语呢。”
    “哦。”我点点头,“那对啊,咱们系男生英语普遍不太好,都得象他那样学才行。”我无聊地四望着,话也不知道说给谁听。我看见黄文英出于礼貌和大师姐的风度正在和新生跳舞,她冷冰冰的表情和她飘飘然的舞步配和的想当完美,整个舞厅里的女生就数她最有神秘感了;我的笑眼中已经有几个初生牛犊在不怕虎地摩拳擦掌,好象要与这位美丽又冷酷的大姐磨出点火花来。我想今天晚上我有空了。
    “王强啊,你看见那个穿蓝裙子的高个子女生了吗?对,就是那个和你们寝老大跳舞的那个,一会她下来你找她跳,她肯定能教你,她可是我们系的镇山之宝啊。快点去吧,再不去又让别人抢了……”我指着黄文英不怀好意地对王强说。
    “能行吗?我没跳过。”
    “男子汉大丈夫啰唆什么,让你去你就去。没吃过死猪肉,还没见过活猪走吗?跳个舞都没胆量,还山东来的呢。”我在一旁煽风点火。
    “哦,那我去那边等着……”他动心了,激动地挪到人群里去。
    我见他离开,披上衣服,溜出了舞厅。外面的空气明显好多了,我吐了一口气。不知为什么,也可能是要毕业了的缘故,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愿接受以前热衷的场合和环境,象今天的舞会,以往都是我出风头的大好时机,而现在却在意识里避之惟恐不及。
    我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漫步着,想今天的纸条的作者是谁。我不认为是廖爱惠,她太开朗了,不会做那么扭揑的事;那么怀疑对象就落在了法律辅修班的那几个女生上,可惜那几个女生毫无姿色可言,又无共同语言,我怎么会不明不白地就跑到那高楼之上的577室去呢?笑话。
    我一路胡思乱想来到了新生宿舍,我想看看我的二百元钱倒底给了什么样的人。昨天晚上天暗,没太认清。咚咚两声我把门敲开了,只见还是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瘦小伙傻愣在那里。我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娃娃脸,大眼睛;除了显得乖巧懂事再就是少年老成,不象他说起话来嫩嫩的、涩涩的。
    “李良大哥?你怎么来了——”他惊异地问我。
    “别害怕,我不是让你还钱来的,许小果,不,小果子,你怎么不去舞会啊?”我亲切地对他说。他没顾得上答话,匆匆忙忙地拿出一个瓷杯子满满地倒上水,又在自己的包裹里翻了半天,捧出一大把红枣来,恭恭敬敬地摆到我面前,拘谨地说:“李大哥,你吃吧,这是我家种的大枣。”我斜眼望去,只见他的桌子上摆着崭新的英语课本和一大摞旧报纸,他在用报纸上的空隙写单词。
    “我问你呢,系里舞会怎么不去啊?有很多女孩子的,你长的这么白净,她们不抢疯了才怪。你不去可是自己的损失。”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憨厚地笑着说:“我不会跳舞,不会跳。”
    “那没关系,学啊!你知道吗,到了二年级,跳舞可是必修课,你这么害羞,将来看你怎么及格。”他脸红了,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你爸爸怎么样了?”我扭转话题,小声地问他。
    “还在住院呢,我妈也来了,天天守着他。”许小果虽然讲到伤心事,但依然羞涩。
    “那你妈妈住在那里?”我追问。
    “我妈在医院里住,过几天我大好一些了,她就到饭馆里去,我妈现在那当改刀。”
    “你别急,你的事我会向领导反映,你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哥给你联系担保人。”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哥,你是我家的恩人啊!”他哽咽在那里,说了一句我在电视剧里才听过的话。我咋舌道:“不用这么夸张吧!”
    “哥,你心真好,你要是我的亲哥就好了。”他意尤未尽地说。我暗想我要是你亲哥那我就该哭了,但嘴上却说:“好啊,以后我就是你哥,谁敢来欺负你你就来找我!”他高兴地眨着眼睛,一脸欣喜,说:“哥,你的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我可不是赖帐的人!”
    “那你不用急,对了,明天下午你们有课吗?”
    “没有,我要去看我大。”
    “那好,我也没有课,我和你一起去。”

    我对许小果没有什么目的,我只觉的他可爱,象个小弟弟。我不是常有这种博爱之心的,虽然关心一下有困难的同学对一名学生会主席来说是天经地义有时甚至是必须的事。第二天我领着他先逛了一下大城市,除了在超市里他见到摄像机里的自己兴奋地告诉我自己上电视了和他非要坐一次传说中的电梯以外也没发生太多好玩的事。我在医院里见到了他的父母,那一对农民既善良又单纯,许小果说话的口气和他们一模一样。他爸爸躺在床上以为我是学校派来的什么大领导,见到我诚惶诚恐,最后还说要在出院后找我喝酒;他妈是一个因操劳过度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的女人,把我带去的水果把玩欣赏了好半天。
    从医院出来我和许小果到公共汽车站等车,天很好,暖洋洋的,我无聊地望向对面的停车场。那一排排桑塔那、奥迪什么的在阳下闪着小康的光泽。我注意到有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在盯着我看,虽然他戴了墨镜,我还是有感觉;因为他就站在我的正对面,一动不动好半天了。就连许小果都注意到那人的存在,悄悄地对我说:“李良大哥,有个人瞅你哩,你看,他穿的那身黑衣服跟家里死了人似的,我看过一个香港片,那里面的流氓打手都是那样,我们快走吧,别惹上坏人。”
    “别瞎说,他不就是穿了套皮衣吗,这样的衣服我也有……”我不满地斥责他,其实我觉得那个男人打扮得很有型,我一直觊觎那种黑亮贴身的皮衣,也早买了一件,可是黄文英说那是黑社会制服,高级流氓着装,禁止我穿;没想到许小果倒和她是知音。
    说着话,那个男的竟然穿过马路,向我们走来,确切地说,是向我走来,许小果害怕地躲到我身后,不再出声。那男子摘下眼镜,对我小声地说:“李良吗?”
    “对,请问先生是……”我彬彬有礼地说。
    “小兔崽子!怎么真是你!”他兴奋地挥拳向我打来,我一惊抬头看他,原来是我多年未见的凯歌,他长得比以前成熟了许多,还留了落腮胡子,脸也晒的黑黑的,怪不得我一眼没有认出来他。
    “凯歌!你,你出来了!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兴奋夹杂惊奇地搂住了他,他比过去结实了一圈;我百感交加,一时间竟有一滴水在眼圈里涌动。
    “我操,这里是你家啊,光行你来念大学,不许我来混口饭吃?刚才我就寻思着是你,却没想到你个小王八蛋长得这么高了!早把你哥我忘了吧?”他也很激动,上下打量着我,眼里光芒四射,好象不相信当年那个脏兮兮、脸沉沉的小孩儿已经变作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
    “还说呢,你怎么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发达了吧?”我笑得十分放松,我知道在他面前我不必伪装,想什么就可以说什么,他假装恼怒地朝我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子,说:“上车,上车,到我那去,今天我非得好好教育你这死小子,他妈的,这么多年也不看看我!”说着把手一招,远处开来一辆白色富康车,我才知道原来他还跟着一司机。
    我心里有点重重的,自从我被我爸从姑妈家接走后,我就在事实上结束了和他胡混的日子;虽然我一直把他当一个靠山,但我对他的呵护却一直视为理所当然,不思回报;在我上高中的时候他也曾找过我,但我对他表面虽热情但心里却是在尽力摆脱,因为我不需要作小痞子了,可他不知是没搞懂行情还是他重仁义,对我始终如一,象个大哥哥。而在他入狱的时候,我却只顾自己的前途学业连去看看他的想法都没有产生过。如今时过境迁,在这离家万里的异乡异地,又见到已是二十八岁的凯歌,我怎能不羞愧,又怎能不伤感。
    我回头对看得直发楞的许小果说:“小果子,我遇见熟人了,现在不能回去,你自己认得路吗?”他不放心地点点头,好象在对我说:你可别叫坏人骗了呀!我笑了笑,对他说:“你先回去吧,小心车啊!”他真是个懂事的小孩,没做声,自己见公车来了,就搭了上去,消失在赶车的人流里。
    我坐进了凯歌的车里,他的司机对他说:“老板,刚才罗小姐来电话,问你今天晚上到那里吃饭?”
    “你打给他说我今晚有应酬,不去了。”他厌恶地说,那司机瞅了我一眼,转头开车。凯歌美滋滋地问我:“良子啊,有女朋友了吧!”
    我望向车外,平静地告诉他:“有啊,我爸都见过了呢。”又问他,“你呢,你结婚了没?”
    凯哥听见我的问题大笑起来,“我,谁要我啊?”

    在接下来的交谈里我了解到他的一些事情;五年前他出狱后没有工作,年纪有大了不适合再在街道上混下去,索性搭上了火车来到大城市里打工。他一开始什么都做过——在码头抗大包、卖报纸、酒店里的服务生;后来他倒卖二手家电攒下了一点钱,就和几个熟人开起了游戏厅,凭着他的敢拼敢死的劲儿再后来他把买卖做到了歌舞餐厅夜总会之类的场子,现在黑白两道上他的名字也不是一般的响亮。总之当年的小混混如今已是身家百万的款爷了。我在心里佩服他的成就,真的,他没上过几天学,在这里完全无亲无顾,能爬到今天,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苦。
    车开到一处装修得让人目迷五色的酒家,凯歌领着我来到了他的包房,笑着问我要不要找个小姐。我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让他也没动真的,我知道到象他这样的大款身边一定会有数之不尽的女人,他不会随便找个三陪五陪的来麻烦我们的。他象进了自己家一样带我到处参观,并告诉我这里还有他的股份,我笑着站在一个装满了水有无数美丽的热带鱼在游动的大玻璃箱子前对他说:
    “凯歌,你记不记得以前你对我说,等你将来有钱了,就买一养鱼场给我,咱们天天钓鱼,早上烤中午煎晚上熬鱼汤,哦,现在你是大款了,说话可要算数!”
    凯歌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知道那是我们小时候在市场里游荡,我见到一个青岛人在用活碳炉烤鳕鱼片,当时我馋的要命,就用我姑妈让我打酱油的钱买了一片;结果我姑妈用扫帚打了我一晚上,第二天他见我站不敢站坐不敢坐就追问我原因,我告诉他之后他就这么安慰我。
    “哼!小少爷,我还记得我还说我将来有钱了,给你买一架轰炸机呢,你要把所有不让你进的电影院、公园啊什么的都炸了!”
    “对,对,凯歌,我的飞机呢?”我还在起哄。
    “找你的市长老爸要去!”他微笑道。
    “赖皮。”我叹口气。
    我们俩坐到一间挂了一幅欧式油画的包间里,我看着那一丝不挂的裸女轻蔑地说:“档次不高啊,还挂这种假艺术,没劲!”凯歌没理我,他倒了一杯红酒递给我,自己也端着一杯,躺在沙发里斜眼盯着我看。
    “你看什么啊?”
    “变了,变了,良子,你长大喽!”
    “费话!你都三十了吧!我还不长了?”我知道他只有二十七岁,故意刺激他。
    “跟我说说,这几年你都怎么样?”
    “我?念书呗。不象你,三折腾两折腾就混一大款当,喂,我明年毕业了,到你这来混口饭吃,你别说不要我。”
    “我这小庙怎么装得下你这不吃素的神仙,你老爸早不就替你打算好了?”
    他说的是实话,我爸恐怕早就替我安排好了下半生的长征路,到时候不由我不走。我无奈地笑笑,一时间我真不晓得要对他说什么,也许是话太多,也许是话太少,也许,我已不再是我。
   
    造物的恩宠(五)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第五章  

     
  我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分国家、民族、肤色、年龄、质量甚至性别的人喜欢榜大款了。和大款在一起的感觉真是好,就是好。凯歌和我在他的包房里聊了一会儿,就安排我在海上皇宫吃海鲜,然后驾车在高速公路上兜风,然后又带我去他的场子里玩,什么人妖秀,夏维夷草群舞看的我眼花聊乱;上午我还在心里嘲笑许小果没见过世面,到了晚上我才知道虽然我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近四年,但事我了解东西的真是少之又少,自己何其愚也。
   在宿舍熄灯时我被他送回了寂静的校园,他坐在驾驶室里叮嘱我:“给你哥我打电话啊,办公室没人接,打手机,这个你拿着——”他话音未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扔向我,我没办法只好接住,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发动马达绝尘而去。我打开一看,是一块手表,金灿灿的,大概是欧洲的什么名牌,我在玻璃柜台里见过,下面的标价大都挂好几个零。我望着他车渐渐远去的尾灯,轻声说:“你非得表示点什么吗?” 回到宿舍,寝室里的人都盘问我今天哪去了,我敷衍了几句就要洗漱;没想到快嘴的老三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老六,你知道咱系的老杨为什么会和他老婆离婚吗?”
   我已经很累了,没心思听他的八卦新闻,没理他。
   “这么火暴的新闻你都不知道?那家伙是变态的……”他兴致勃勃,似乎非要我听。我和老杨一直相交甚笃,无论作为老师还是长辈他都对学生和蔼亲切,从不摆架子,而且老杨在我们系也是一位有名望的领导,大家对他的评价一直不错。我来气了,没好脸地对老三说:“他不就抓你一次补考吗?至于你这么损他?” “不是的,这件事今天才传出来的,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道吗,老杨之所以和他老婆离婚,根本不是俩人感情不和,而是……而是老杨根本不喜欢女人,他是个同性恋!”
   我惊呆了,手里的毛巾差点掉到地上,我追问:“谁造的谣?真他妈欠揍!”
   寝室里的其他人都一脸好笑的表情,仿佛在对我的后知后觉感到遗憾,我们寝一向老成忠厚的老大无奈地说:“老三没骗你,是老杨自己承认的。今天下午,老杨的老婆,不,是他的前妻,跑到学校大闹一场,说老杨精神有毛病,是个流氓,证据都带去了。后来校长找老杨谈话,谈了挺长时间,好象和老杨写的一篇什么信有关。到了晚上我们就听系里的老师说老杨辞职不干了,他对校长说他宁可不要教授职称、不要名誉,也不想欺骗自己的良心。反正他先在是彻底搞臭了,学校已经容不下他了。” 我吐了口气,没想到我才到外面玩了一天,就有如此惊奇的事发生。我觉得这个世界的人都疯狂了。 熄灯后我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一屋子人对老杨的议论。有人说老杨是个衣冠禽兽,看起来为人师表道貌岸然实际上是个龌龊小人。有人说老杨一定是被她老婆陷害了,说不定他们离婚时家庭财产分配不公,以至那女人就设计报复。还有人说这个世界有人爱猫有人爱狗同性恋怎么啦,但马上就被你这么说你是不是也同性恋呀的反击给堵得没声了。后来他们又从老杨谈到古代的有断袖之癖的皇帝和艾滋病在中国的阶级分布;总之,老杨惨烈的离去为寝室夜谈制造了一个新鲜而又有趣的话题,大家都各抒己见侃侃而谈,没去想自己已经失去了朝夕相处三年的师长,只为这荒诞的奇剧而兴高采烈,睡意全无。 我一直在听着,但没加入。突然他们有人问我:“老六,你怎么不说话?”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我用被蒙上了头,很疲倦地回话。
   “不会吧!这么千载难逢的事发生在咱们系,明天还不得有好几打的人咨询您学生会主席的想法?”
   “哦,我告诉他们,我们系的同学都十分重情谊,都在为我们失去一位好老师而整夜聊天,而且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系的同学都不乱说别人闲话。”
   “你……”
   “我怎么了,我说话都是有根有据的,尤其是我们寝的好哥哥们,都不嚼舌根飞短流长,素质高着呢,对吧?”
   “揍他!”一枚枕头砸来,接着群情激奋,老三已经一跃而起,做势要跳到我的床上。 “饶了他吧,他后天就要过生日了。”老大笑呵呵地说道。
   “那好,看你表现,说!怎么安排我们!”大家听到这句话,兴趣急转。
   “对啊!后天15号我生日呢!我都忘了!”我一经提醒,才想起我要过生日了。
   “这可是在大学里的最后一个生日了,我们要好好给你过。”老大意味深长地说。
   第二天我在教室门口遇见了老杨,他拿着自己的东西,好象正要离开,他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只是他见了我表情有一丝尴尬。我身后的同学们都回避般地悄然而去,老三拉我的手,示意让我也走开。我甩开他,走到老杨面前,低声说:“老师,你这是何苦呢?”何苦什么,我也说不清,但我却不愿意看到他如此凄然地离去。 他笑笑,对我说:“李良啊,好好复习,别耽误了自己;你就是英语差些,多用点功,今年一定能考上。”然后用羡慕的眼神注视着我,又说:“你们这些孩子还年青,不要走错路啊。”说完转身从容地迈步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他人到中年却依然健朗的背影在上午的阳光里显得是那么平静和深沉。
   下课后黄文英在大门口等着我,她还是那么毫无表情地站在一棵翠绿的小松树旁,眼光象盈盈的秋水,不动声色地望向我。通常她这样找我一定是有事,我乖乖地奔向她,俯首贴耳地说:“等了好久了?” “明天到我大姨家去吧,我给你过生日。”她说。
   “不去,你大姨家讲究太多了,我坐一会儿都能晕过去。”我最受不了他大姨和大姨夫絮絮叨叨唠家常式拐弯摸角的盘问,我去一次会难受好几天。
   “你听明白没有,我说我给你过生日!”她的语气不容我推脱。
   “换个地儿不行吗?”我央求她。
   “你不用这样,我大姨夫到北京开会,顺便把我大姨也带去玩了,他倆都不在家。”她白了我一眼,极具诱惑地说。我心里一颗敏感的火星,突地迸出,连忙问:“你是说就我们两个单独在一起?” “我不想有其他人掺和,怎么,你不愿意?”
   “你不是在骗我吧?”
   “明天晚上七点钟我在我姨家等你,你可以选择不去。”她说完冲我一笑,我察觉到她的笑容里带着胜利的喜悦,她知道我不可能不去,因为她从没对我撒过谎,而且无论对谁她都向来没有虚言,说什么是什么。我见不远处她的室友陆虹屏正在等她,我就没追上去,只是想着为什么她要单独和我过生日,而且还是在晚上。孤男寡女,吃完了饭的夜晚,是最容易发生某些事情的。黄文英安排这样的机会是不是暗示什么呢?我们以情侣的身份交往已经两年了,在这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里我软磨硬泡威逼利诱连参考书都用上了想和她上床,但都被她或巧妙或蛮横地给化千钧力为绕指柔推搪掉;在这毕业前的最后一刻,难不成她见我对她忠义,想以身相许,一方面犒劳我两年来的百依百顺,一方面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上道保险防止我毕业后拆台?……罢了,黄文英尽管有教养喜欢作贞节烈女,但毕竟是个女人,总有思春的时候……我越想越美,呆呆地站在那里想入非非,几乎流出了口水。 十五日终于到了,中午我回到宿舍张罗要请寝室的弟兄们吃饭,可平时热闹的中午此时却一个人都没有,我不禁纳闷起来,难不成他们又躲起来搞什么整我的节目?我等了半天,没人回来,百无聊赖中我突然想起那张纸条,说什么要在邮局对面的楼房577有要事等我之类,老三的研究生表哥不是住在那里么?对了,一定是他们模仿女孩子塞纸条给我,骗我去那里,然后糗我,其实他们在那里已经摆好了酒席买了蛋糕租了A片在等我去狂欢呢!真是体贴又可爱的哥哥们啊,我虽然是学生会主席,平时难免摆架子耍官腔,但我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的哥哥从无怨言,还是这么照顾我,爱护我,我感动得都想哭了。闲话少说,我马上换了衣服直奔那里,没想到一出门就碰上了老三,他一脸紧张,见了我就问:“你怎么还在这哪?”
   “我不在这里在哪儿啊?‘我佯装不知,一脸疑惑。 “大家都在食堂等你呢,你快去,就缺你一个人啦。”他有一点点激动,好象在压抑什么好笑的事。
   “好啊,我就去,你呢?”我明白,他们一定是没准备好,让老三回来拖住我,先骗我到食堂以拖延时间。
   “我,我,回来洗手啊……”他吞吞吐吐地说。老三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要他说谎真是难为他。我不忍揭穿,于是说:“我就去,你洗你的吧!”
   “那你快去啊!”他推门进了寝室。我幸福地微笑着朝离食堂相反的方向走去,我决定先到处走走,等到差不多时再去,让他们满意自己的杰作。
   今天是个多云的日子,但阳光在层层的遮掩后却是分外的可爱,那一道道迷离的、刺眼的光芒把整个城市的街景和行人淹埋在一种如真似幻的气氛里,我的意识里感觉到有一件事情将要发生,而且这件事情好象已经在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只是我经历的太多已记不得是怎么一回事而已,那朦胧的感觉带着一丝丝甜蜜,在我心头用听不清的声音在窃窃私语。 我在半个小时之后来到了纸条所述的那大厦的577室,门是虚掩的,我猜他们已经从阳台见到我来,正在准备恶作剧逮我呢。我小心地推开门,一步步地走进去,我发现这里住着人,而且还是个搞装璜的,过道里堆着一些塑料纸、木板块,甚至还有一卷油腻的五颜六色的画纸扔在地上。我没听到人声,就又悄悄地推开里面的房门,这是一间书房,正对窗子搁了一大书架,和旁边的写字台一样都是书。地上很干净,窗台上还有一盆正在含苞欲放的菊花,已经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糟了,是不是走错屋了?”我快步回到门口,抬头看墙上的门牌,没错,577室。我又进去找了找,根本没人,我喊道:“谁在家哪!”我这么喊是怕主人突然回来,把我当小偷处理。可是房间里一片寂静,我好奇地又来到那间书房,发现写字台的玻璃下压着一张照片,我无意间朝那背景是海滩的照片看去,里面有两个人亲昵地背靠背坐在一起,碧绿的海水没及他们的膝盖,海风把他们的头发吹起来,一付快乐的神态。我再仔细一看,顿时呆在那里,两个人中竟有一个人是我,只不过我穿了一件我从未有过的,深蓝色的外衣,表情陌生,一脸沧桑;旁边是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脸有一点点熟,可我想不起他是谁;照片下还有日期:一九九五年四月十五日。 “不是吧……我照过这种相片吗?”我忍不住问自己,这是四年前的照片,我在四年前可不是这样的,那里的男子更象现在的我,但一旁的小孩是谁呢?我从没到过海边,更不用说这张相了,可以确定,我没来错地方,但这里和我的生日好象无关。
   “你来了。”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吓了一跳。 “你很奇怪是吧?”一个白衣服的男孩手里拎了一桶水,笑了笑对我说。我认出他来,他是那个美术系的骆海庭,可能是天亮的原故,他在玻璃窗反射的光线里显得格外白净,在加上那一身惹眼的衣服,好象浑身都在闪光。尤其他长得清秀,又爱干净,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衣袂飘飘,一尘不染。
   “你住在这里?”我不好意思地客套道,“我以为家里有人呢!”
   “没关系,是我写的那张纸条,在你喝醉的那天晚上塞给你的。”他把水倒在一个大的塑料桶里,擦擦汗,有一点紧张地说。
   “是吗……嘿嘿……我以为是我们寝室的人跟我开玩笑呢……”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坐吧。”他把写字台下的办公椅拉出来给我,然后出去那来两听可乐。我想自己既然来了,不如搞清这是怎么回事,而且我对这个我行我素的骆海庭有好感。
   “照片里的人是谁啊?”我问他。
   “我,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好象对此问题很忧虑。我仔细想了想,果然觉得那照片里的孩子是还没长开的骆海庭。我又问:“你说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我……”
   他依在写字台旁,挠了挠头,说:“我不知道。”
   “你别客气,你说吧,有什么要让我帮忙的?”
   他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咬住嘴唇,脸红红的,好象在苦苦思索。 “没关系,廖爱惠是文英的朋友,我们之间也都是朋友,你有什么困难说出来,兄弟我给你办!”我见他难受的样子,就慷慨大方地说。
   他感激地望向我,几乎是在哽噎地说:“你真能帮我吗?”
   我第一次听见男生也有这样颤抖的声音, 我不禁害怕地回答他:“能,你说吧!”
   “你做我的冬雷哥好吗?”
   “嗯?”我没听清。
   “你做我的冬雷哥吧,我真的很想他啊。”他已经不象以前那样冷若冰霜,酷酷的说话了。我发现他捂着脸,好似在哭;我还是没明白,我又问他:“你的冬雷哥是谁啊?”我刚说出口就觉得自己很蠢,那个冬雷哥一定是照片上像我的男人。我无奈地摇摇头,想自己这两天怎么净碰上一些小弟弟要我安慰呢?我回去一定要查查算命的书分析一下这是好是坏。
   “你别哭啊,我做你的哥哥就是了,反正我也比你大,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我走到他面前,看到泪水已从他的手指间撒落,我轻声说道:“你哥哥呢?他不在这里?”
   他摇头。
   “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事要哭呢?你想他就回家看看他呗。”我从身上套出一块干干净净的手绢——我从来不用这种东西,这是黄文英送给我还要每天检查的——递给他。他笑了,泪水中他笑得很尴尬,他擦了擦眼泪,羞愧地说:“你可别笑话我,我就这样。”然后他低头喘息了一会儿,喃喃地说:“你想听我讲个故事吗?”
   其实我不太想听,我是来过生日的,又不是来听故事的;可是见他这样,我又不好拒绝,顺水人情我何乐而不为?我欣然点头,“不过你可别哭啊。”我补充道。
   他恢复了正常,坐到写字台上,用平静如流的语调给我讲了一个与我酷似的青年画家和他的故事。我谈不上感动或是投入,只是在他流露出与他年龄不符的痛苦与真切中随他在那些旧事里侧眼旁观。而且一种古怪的感觉慢慢滲透进我的心里,让我觉得我就是那个在骆海庭口中一口一个哥哥的韩冬雷,我想,我是不是在梦中做过那些事情?又或者,那个韩冬雷的梦里,原本就是现在的我。  
       
    造物的恩宠(六)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第六章  
    骆海庭说起话来有点慢条斯里,不过他的嘴长的很好看,嗓音也柔柔的,因此我还能在表面上维持得下去我的平易近人和和蔼可亲。说实话我早就练就了一种听报告式神游术,就是能在潜意识里机械地跟着说话人的节奏和表情哼哈,不管我在想什么,脸上永远是认真思考努力吸收状。我一直在想我的兄弟们肯定是在到处找我,等我吃饭;因此对骆海庭的故事我只得其大概。
    “我爸早先是个鱼民,除了会织网打鱼之外没有别的本事。可我妈不,我妈是个要强的女人,她受不了一天到晚风吹日晒的日子,一心想让我家好起来,住上楼房,看上彩电。于是在我刚上小学是我妈就和我爸到广州做生意去了,我爸肯干,能吃苦;我妈聪明,会算帐;再加上那几年刚刚改革开放政策好,所以生意红火,没两年我家就渐渐富起来。而我那时小,一直住在我外婆家里,我外婆对我很好,她以前是地主家的小姐,不但认得字,而且还会画画;她用竹枝在沙地上三下两下就能画出来老鹰捉小鸡,许仙给白蛇送伞之类的东西。我很入迷,想自己长大了也要会画画,就天天缠着我外婆要她教我,我外婆就手把手地教我,一直到她断气的那一天。”  
    骆海庭讲起往事,眼里泛起幸福的光芒;我听着听着觉得自己有些嫉妒。他是南方人,管自己妈妈的妈妈叫外婆;而我从没见过我的姥姥或奶奶,况且我小时候在我爷爷家里是千人烦万人厌的,那个大门我轻易不敢登;所以我对他流露出的亲情十分陌生,也十分向往。
    “后来我爸把我接到了广州,几年没在一起,他们觉得欠我点什么,就问我是想上大学还是将来和他们一起做生意,不管怎样他们都随我,我告诉他们,我上不上大学无所谓,可我一定要学画画。我爸妈说你做什么都供你,反正咱家有钱,于是我还上小学时就到处去美术班少年宫什么的学画画。后来我家人怕我累,干脆就花钱请老师到家里来教我,我那事小,脾气大不懂事,气走了好几个老师,直到……”
    他停下来,把目光转向我,认真地说:“直到冬雷哥来。”
    “我和他长得很象吧……我看照片了,是很象,但他比我大,至少大五岁。而且我也没有哥哥和亲属长的很象我。”我匆忙辩解,我不想让他把我和那个人浑为一谈,更不想由此引出他对我家庭出身的询问。骆海庭浅浅地微笑了一下,好象在嘲弄我的紧张,又接着说:“他在家里是独生子,而且他是广东人,你们不可能认识的。”
    “哦,那倒是,不过将来有机会你一定要把他介绍给我认识啊!我们这么有缘……”
    骆海庭没理我的客套,继续他缓缓的语调和叙述,我感觉到他好象准备了很久似的。
    “冬雷哥那时大学刚毕业,在广州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只有一边打零工一边画画。他是我家邻居介绍来的,那时我见他很穷,人又老实,就捉弄他,在椅子上撒了502胶水骗他坐,结果他起来时把椅子粘在身上拿不下来,我也不帮他,只是笑嘻嘻地在一旁看,他糗坏了,脸涨的通红,最后他拿裁纸刀把裤子割破了,穿短裤回的家,幸好是夏天,要不然他他真的会打我。”骆海庭讲起这事,嘴角微微抬起,一副得意好笑的表情。他已回到往事中,无限沉醉。
    “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反正我经常气走老师,也没往心里去,但没想到第二周他又来了,上次的事一句话都没提;我见他好欺负,就装得乖乖的,心里却在一直想捉弄他。他和别的老师不一样,别的老师都夸我画画得好,说我聪明;他却总挑我的刺,把我的画扁的一文不值。我以为他是在报复我,就在一杯可乐里下了很多安眠药,想向武侠片里一样把他给麻倒,然后在在他身上涂染料……可是那时我还小,不懂得安眠药的剂量,糊里糊涂倒了很多!”
    “呀!你真是个小坏蛋!”我忍不住说。
    “那里啊,可笑的是,我没注意,自己把那杯可乐给喝了。”他脸上虽泪迹未干,但幸福的表情已见分晓。他说得眼睛发亮,精神焕发。
    “当时我渐渐觉得天黑了,眼这么也睁不开,混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迷迷糊糊的就想睡觉。冬雷哥叫我,拍我,我也没反应。隐隐约约中他抱着我,先是走,后是跑,我把脸贴在他的胸膛里,很舒服,很高兴……”
    “咦,你说话怎么象你爱上他了似的?”我调侃道。
    “你说对了,我是爱上他了。”骆海庭面向我说,他很肯定,也很直接。
    “我不信。”
    “冬雷哥以后就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他不但教我画画,还带我去爬山、游泳,而我,却总想起那天我在他怀里的时候,我怎么也忘不了,忘不了。”
    我告诉他:“那是因为你没有哥哥,对年长的男人有依赖感,这没什么。”
    他一脸狐疑地看着我,轻得发哑地说:“是啊,冬雷哥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这是常识。”我谦虚地说。
    “那年我放暑假,我爸妈到香港进货去了,冬雷哥就在我家陪我。有一天夜里,下大雨,雷声很响,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睡不着觉,我就跑到他住的客房里,要和他一个被窝。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生气,骂我说男孩子不应该这么胆小,非要赶我出去。我赖着不走,他就说,如果我不出去他就走。那时已经很晚了,天气也不好,我以为他在开玩笑,就说他不和我一被窝那我就赶他出去。没想到他真的穿上衣服就要走,我怎么拦也拦不住。我看着他出门,跑到雨里去;我很害怕,坐在门口呆呆的都要哭了。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一进门就把我抱在怀里,虽然他都湿透了,但我发现他身上很热,象发烧一样,我们,我们……我亲了他的嘴,他也亲了我的……我们……”
    “……”我不知觉该用什么来表达自己,我该笑呢?还是该沉默呢?最后我说:
    “哦。”
    “第二天我醒来,他已经走了,我以为他回家去了。没想到晚上他来了电话,告诉我,他在青岛找了份工作,马上就要走。最后,他告诉我。说他对不起我,要我好好画画,考一所好的大学。”
    “哦,是吗。他说的对,我是说他让你考大学说的对。”我语无伦次地答复着。
    “他骗我,他根本没去青岛!他给了蛇头钱,要偷渡去香港;结果船遇上了台风,没出公海就沉了,他再也没回来。”骆海庭发出绝望与嘶哑的声音。
    “淹死了?”我口没遮拦,惊奇地说。
    “他没死。”骆海庭没有恼怒,只是把眼光停在我脸上充满坚定地说。
    “那倒也是……说不定他被谁救了,现在正在外国或香港忙他自己的事情呢。”此时我下了一决心,今生今世决不乘船或游泳,因为我知道了有一个长的和我很象的人就是淹死的。
    “前几天我又梦见他,他说他回来了,而且,再也不走了。”骆海庭好象特爱哭,说着说着眼泪又在眼框里打转。我向来讨厌男生这样,慌乱地说:“好啊,只要你心里记得他就好。”
    “那天我在学校的花园里看到你,我以为是冬雷哥来找我了,我大声地喊,可是你却连头都没回。”
    我想我当然不会回头了,我怎么知道他叫的是我。我知道韩冬雷是谁?话又说回来,
    就算我知道了他们俩着码子不清不楚的事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尤其是这种比较隐私的事,我从来都不掺和的。我肚子饿了,我开始想是不是离开这里,去找我的生日Party,作为一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我耐心而得体的倾听已经是对他的帮助了。
    “骆海庭,你中午没吃饭吧?”我问他。他一愣,没想到我会问这么家常的话题,湿漉漉的眼睛眨呀眨的看着我。
    “今天我生日呢,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饭?我宿舍的哥们都在等我回去庆祝呢!”我说这话心有点虚,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哦?那祝你生日快乐!原来你有事的……”他落寞地低下了头。
    “一起去啊!一起乐一乐就不会这么不开心了。”我心想他怎么会去呢。
    “谢谢,我不去了,真不好意思,我乱讲了许多没边际的话,你烦了吧?”他脸又红了,说着话他走到外面不知从那里拿来一卷白纸,摊在我面前,腼腆地说:“这是我偷偷画的,送给你当礼物吧!”
    我接过,做出高兴的样子打开,这是一副素描,里面是一个高个子——可以明显看出是我——站在一大片花草中,作者仔细地勾勒过我的容貌和衣着,让我看起来很精致,可能是带有个人好恶的原因,所以我的缺点都技术性地掩盖了,而且还美化了我的姿态和气质,我由衷地赞道:“你画的真好!”
    “喜欢吗?”他问我。
    “当然啦……不,不,我主要是欣赏你的功力……”我站起来,头有点晕,我想大概是没吃饭的缘故。
    “你不舒服?”他小心地问。
    “没事……”我的眼睛有点睁不开了,身体格外地重。
    “你歇一会儿再走吧。”他递过来我喝了一半的可乐,我喝了一口,想清醒清醒,可是胃里好象灌了砂子,沉沉的,我想坐下;骆海庭见我不适,扶我到客厅沙发上,我一沾到那软软的坐位,睡意马上开始向大脑发起总攻。我想睡一小会儿没有关系的……
    我看见骆海庭惊慌却又无动于衷地看着我,嘴唇微微在动,不知说了些什么。
    梦境。
    深深的水,琥珀色的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漫到了我的脖子。我在恐惧中一动也不敢动,眼睁睁地望着那令人迷惑的液体上涨、翻涌。不远处就是岸了,是一片金黄的、奇异的沙滩。背对着我有两个人,一会儿是大人,一会而是少年;少年中有一个是我,另外一个是凯歌,他们在追逐打闹着,高兴得不得了;而大人却不认识,他们手拉着手,慢慢地走着。我想喊,喊人来救我,可是我的嗓子发不出声音,手脚也在失重中无法动弹;我想他们一定会看见我,就来救我了……可是就算是他们面朝我时也还是没有表情,好象什么都没看到,在他们眼前只是海水,我没眺望过的海水。
    还是梦境。
    我站在一间屋子中央。我什么都没有穿,赤裸裸的。还有一个男人。他长的和我一样,也是赤裸裸的,他变化着脸上的表情,有时在嘲笑,有时在谩骂,有时在哭泣,最后我很生气,挥拳向他打去,可是拳头落在空气里,他还在笑我,笑得和我一模一样。
    醒来时我发现我在一陌生的房间里,躺在一陌生的沙发上。我面前有一观众,他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的头不痛,看来我没喝多,我问身前那穿了一件灰蓝色衬衣的人,我怎么了?
 “你累了,你在我的沙发上睡了4个小时。”
 “是吗?”我记不清楚我为什么会睡在这里。但我记得我是怎么来的。
 “你睡觉的样子和过去差不多。”骆海庭现在显得十分镇静,和他在美术馆时一样。
 “啊?”我坐起来,揉揉头。
 “我问你一件事好吗?”我发现他精心打扮了自己,他是那种有中国古典美的男子,给人少许温和,少许冷峻和一点点高贵的感觉,连我这种爱张狂的人都为他的气质和容貌而谦和起来。我整理了一下衣服,随意地说:“好啊。”
    “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以吗?”
    “好啊……什么?”我没听懂他的话。
    “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以吗?“他的话一板一眼,很有份量。
    “啊,海庭啊,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今天不行,我在这里打扰你很久了,真不好意思,这样吧,改天我请你和廖爱惠吃饭,咱们再喝……嘿嘿……我晚上约了黄闻英,她要给我过生日的,脱不开身,女人嘛!”我有点嬉皮笑脸地说。
    “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的,可以吗?”他高傲地抬起头,不容置疑地看着我。
    “什么啊,什么跟什么啊……我要走了,咱们再见啊。”我要往门外走,我想这个人一定是有毛病,和他说不清楚的,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刚到门口,就听他在我身后喊道:  
    ‘冬雷哥,我不让你走!”
    我停下来,静静呼吸着这空气里悲哀的气味;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叫过,虽然主语不是我的名字。我被这绝望的声音挡在了门前,这句话好熟悉啊,谁在那里说过呢?我听见走廊里有邻居的脚步声,水龙头的流水声,为什么这举话没有人对我说过,我却好象听过很多遍呢?
    “你别走,别留下我一个人。”他的声音里没有眼泪,可是却是浸湿了的。
    我想起来了,这是我一直想说却始终没能措辞出来的话。
    我不让你走。
    这是一句妈妈在医院里时临终前我就该说的,是我爸爸调职前送我到姑姑家门前我就该说的,是凯歌被押上警车前我就该说的,是杨老师消失在走廊尽头前我就该说的!而我,为什么没有说?我不让你走,多简单的一句话啊?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会,它不需要语言学的训练,也不需要演讲学的指导,哑巴也能用手表达出的一句话,为什么我没有说过?而在这与我毫不相干的地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却对我说了,我是不是很蠢?
    “骆海庭,我想你找错人了。我不是你的那个冬雷哥,我是李良,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人和人不同,尽管我可能和他长的有些相似,但我对你的事情真的爱莫能助。”我冷冷地说,一般情况下我是不对人这么说话的。
    “你连考虑都不考虑一下吗?”
    “我想我没什么好考虑的,你认错人了。”我打开门,走了出去。这时天已经有些黑了,阴沉沉的。我快步下楼,跑到大街上,深深吸了一口混着机车废气和马路烟尘的空气。可是还没等我缓过神来,骆海庭的声音有在我耳后想起:
    “你忘了这个了。”
    他拿着画纸,远远地望着我,神态很是可怜。我想我没有必要那么残酷地对待他,于是走上去,接过画纸说:“对不起。”
    “没关系。”他的脸象石雕一样,沉静的吓人。
    “那……那我先回去了。”我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那再见。”骆海庭有礼貌地说,然后没有转身上楼,迈步朝与我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得不紧不慢,失魂落魄。我想他一定是个偏执的人,对自己所想的事容不得现实的打击;他不会干傻事吧!
    “喂!骆海庭,你到那里去!”我喊道。
    他转过身,惊奇地看着我,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没说话,嘲讽般地眨眨眼,又继续向前走。我从没受过如此挑衅,心里骂道:呸!别给你脸你不要脸。
    此时大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都是拎着菜篮或带着小孩的上班族正在回家。丁丁铛铛的自行车铃此起彼伏,还伴随着儿童的笑闹声;街灯也亮起来了,远处高楼大厦的空隙里还有一群鸽子在飞翔。骆海庭不知在想什么,和所有在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一样,他若有所思地走着,只是他走的并不匆忙,显出几分孤单。我叹了口气,又骂:他妈的,算我倒霉!
    我调头走向原本不想走的方向。
 楼主| 发表于 2009-8-14 16:01:19 | 显示全部楼层
《造物的恩宠》
作者: 涂沐
      
    造物的恩宠(七)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第七章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跟在他身后,反正他赌气没有回头,一直在瞎逛。他走过夜市,走过江桥,走过公园,最后来到一个空荡荡的篮球场,他回过头来,喘着气,大声说到:“你跟着我干什么?我是个变态,我不要脸,但我不会自杀的;你以为你是学生会主席,就可以关心群众吗?我是同性恋!同性恋啊!你不怕我朝你吐唾沫,让你得爱滋!你滚啊,滚啊!我不稀罕你假惺惺地来装知心姐姐知心哥哥的胡说八道,我最他妈讨厌你这样,滚!”
    我远远地望着他,看见一个在黑暗的天空下斥责着我的、哭泣的男孩子。我仿佛看见了我自己,在不远的前方怒视着,呼喊着。然而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象他一样这么真挚,真切,真到流泪。我好象也曾想象他这样骂人,但我不知道我要骂谁,又为什么要骂。
    “你瞧不起我,哼,没关系……我骆海庭不是缺了谁就活不了。我有胆量跟你说我爱你三个字,就说明我还是个男人,我光明磊落,我爱谁谁也管不着!你也用不着害怕,我还没和你上过床呢,嘿嘿……我不会到处去臭你的,再说了,你李大主席是什么人物啊?我算个什么东西,敢去纠缠您?我他妈真蠢。”
    也许是酒精在燃烧他的心脏,他越说越脸越红,也越来越激动,连我都为他觉得愉快。我还看到听到他的白衬衫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声声呜咽,那不言自明的悲伤在空气中蔓延、沸腾起来。他蹲下,双手抱头,渐渐不出声了。
    “你好怪啊,你的脑筋有问题。”我走到他身旁,平静地说。他抬头,不屑地啐了一口,又低下头。
    “我不觉得你有什么可值得生气的地方,哭天喊地的,你几岁了?OK,你口口声声说爱我,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呢?”我也蹲在他身旁,并且我觉得我说话的口气好象黄文英。
    “我认识你不到一星期,您大画家突然就说您爱我,拜托,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呢,我只谈过一次恋爱,没经验的!”
    “唉,是不是你们搞艺术的都流行这个呢?小帅哥?”
    “别哭了,我送你回家好吧?”
    “不用你管!”他还是不看我。
    我把住他的肩膀,想拖他起来,我感觉到天虽然很冷,可是他的身体还是热热的。我低声说道:“别象个小孩儿似的,鼻涕都流出来了。”他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看他情绪稳定了一些,又对他说:“你说你爱我,你拿什么证明呢?”
    “我不知道,但如果真让我说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因为你,甩了六七个女生。”
    “你真厉害,我该荣幸才对吧?啊?”我也蹲下来,靠近他;我心里涌出一种怪异的兴奋,我真的不讨厌眼前的这个说自己是同性恋的男孩,相反我有倒些沾沾自喜,我罪恶的好奇心理让我一步步靠近骆海庭,我想知道我在他眼里究竟是怎么样的。
    “你很爱你的女朋友吧,那个冰山美人,你们系的第一夫人?”他擦了把眼泪,脸红红的问我。
    “说真的,你是第一个问我爱不爱黄文英的人。”我叹了一口气,掏出一只烟,递给他。
    “她很美,象中国画里的仕女,如果让我想象武打片里的什么女侠,神话剧里的女仙,那她就是首选。她很可怕,很多人都怕她,你知道吗?”
    我笑了,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她太完美了,人漂亮,又有学问;聪明,家世也好。他和你一样,天生就是被人羡慕的,是永远高高在上的一种人。我妈妈说想你们这种人都是上辈子做了好事,积了很多德;才会在这辈子享福。”
    “是吗?”我回过头去,心里象被人拧了一下。
    “我其实也不确定是不是爱你,爱不是我能理解的,至少是我现在不能理解的。我第一天看见你的时候有种感觉,好象我就应该认识你,和你在一起;你好向也曾和我说过话,我也能听见你心里在说什么——你在说:我不快乐,你快乐吗?你是在哭着说的。虽然你在学校很风光,家里也很有钱有势,大家都听你的,都围着你转,但你并不高兴,你想要的不是这些,你孤独、无聊、而且胆小怕事得过且过。你不敢和你班女生多说话,因为你怕黄文英给他们穿小鞋;你不敢吃臭豆腐,因为黄文英讨厌沾上那气味。你和黄文英在一起不是因为你爱她,而是因为你觉得只有她才配你,你是茅台酒,她就是白瓷瓶;你们两个互相标榜,以对方为炫耀自己的资本,你认为这样就很幸福,很满足,但你瞒不了你的良心,也瞒不了自己一辈子。你是个大苯蛋!”
    我恼怒起来,我一向是教训别人的,我本想用我得天独厚的领导气质和箴言偈语哄哄他,让他回家,没想到……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不快地说:“随你怎样想好了,不过,骆海庭,我希望你对自己的言行负责,我有事先走了。”
    他竟然笑了起来,冲我挥挥手,说:“走吧,你过生日呢,Happy birhday!苯蛋。”
    我没答话,径自一步一步朝学校方向走去,我不想管他了,他是什么东西!
    突然远远地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话:“你是个大——苯——蛋!”

    我脑海空空地在大街上走着,看看表已经七点了,黄文英说要在她大姨家等我吃饭,我想了想就打车直奔那里,一路上我心里只想这一件事——怎么和黄文英上床,她说她大姨和姨夫都不在家到北京开会去了,所以想和我在家里单独庆祝。什么叫“单独庆祝”呢?我猜不出来,我的智商和经验都在暗示我今天是个好机会;而且我认为黄文英也是在引诱我,我们毕竟都不是孩子了,适当合理的发生性的接触是我们爱情的必然。
    “文英,在吗?”我手里捧着一束在自由市场大门外花床上买来的满天星,对着她大姨家的铁门喊道。一个老太太怀疑地盯着我,让我觉得我手中的花更加愚蠢。今天我过生日啊!我买花干什么呢?
    “进来吧。”黄文英打开门,不冷不热地看了我一眼,她穿了一件洁白的开领毛衣,整个人显得更加神圣不可侵犯。我傻傻地跟着她走进红木地板的客厅里,听见CD唱机里播着她常听的欧美歌曲,那是一个声音低沉的男人在不紧不慢地呻吟,我为这屋子里的气氛窃喜起来。
    “你来洗洗手!”她在厨房里喊我。我把花插在沙发对面的玻璃杯里,寻声而去。
    “文英,今天晚上我不想回去了。”我低声对她说。她没出声,用一把铲子盛出锅里烧的油汪汪的鲤鱼,示意我出去。我乖乖地来到那铺了雪白色台布的饭桌,坐下,看她又从冰箱里拿出几个做好的菜。有一碟水晶肘子,一碟粉蒸荷藕,还有一只烧鸡。
    “吃饭吧!”她望了那些花一眼,笑了笑,不予评论。
    我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是呆呆地望着她。黄文英很美,她的脸庞洁白红润,在45瓦的电灯下真的是娇媚极了;而且她的白毛衣领口露出的玉一样的肌肤,让我只想撕裂开那些可恶的线条和花纹,把她的身体——属于我的身体——紧抱在怀里。
    “吃啊?”她见我不动筷子,皱起眉头看着我。我拿起杯子,呷了一口酒——是她唯一不讨厌的葡萄酒——柔声说:“我不想吃,文英,我今天很累。”
    “是吗?那早点吃完早点回去吧。你是不是感冒了?”她也放下了筷子,眯着眼看着我对我说。
    “不是,我只是觉得我很闷。”我站起来,把音箱的音量开大了一些。装做漫不经心地踱到她身后,轻轻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她没有抗拒,我低声说:“文英,我爱你,只有你最关心我,真的。”
    “这就是所谓甜言蜜语吧?”她竟然仰过头,甜甜地笑着对我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笑过,我紧张起来,用颤抖的手摸了一下她的脸,很烫。
    “文英,我们别吃饭了。”我大胆地说,“文英,把你送给我吧,生日礼物啊!”
    “胡说。谁要送给你?”她推开我的手。我感觉到她的手也是很热的。“你快去吃饭,鱼凉了就不好吃了。”她的话不知怎的软软的,不象她平时。我不理她,见她紧紧贴在椅子上,不由得计上心来,我用一只胳膊从后面搂住她,一只手拖动椅子,缓缓地向后拉去,她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紧张地说:“李良,不要这样……别,不好……”可是我已铁了心,搂的更紧了,接着我拖她进了一间卧室,顺手关上了门。
    “你别胡来啊,我生气了。”她眨着眼睛,面颊红得好象要要滴出血来,我分明听见她在呼呼地喘气,是激动,还是恐惧,我都不再考虑了;我故意很深情地望着她,把她抱起来。她转过头,闭上了眼睛。
    “文英,我爱你。”我咄咄逼人却也哆哆唆唆地说。她没回答,我听见客厅里传来那洋鬼子意味深长的歌声:
Dreaming,I must be dreaming
Or am I really lying here with you
    我抱起她,感觉她身体正在慢慢挥发出一种香味,她是纯洁的、新鲜的生命,我的生命。我结解开她领口第一枚钮扣,她挣扎,却无效。
Baby you take me in your arms
And though I'm wide awake
    我知道我很清醒,也知道我在干什么。我把黄文英的嘴唇埋在我的脸上,我发现我已胜利,就开始解第二、第三枚,她有些慌乱,本能地反抗,一双小手在我肩上乱拍着,直到我吻到她火热的胸口,才有气无力地垂下来,贴在我的腰上。
……I know my dream is coming true
And oh I just fall love again
Just one touch and then it happens every time
    黄文英的裸体和我一直猜想的一样,不是那么丰满,但给人一种舒服的诱惑,我心满意足地抚摸着。我也开始脱衣服,而她紧闭双眼,不知是在听歌,还是在陶醉。
And there I go……
    “不,不要!”她突然尖叫了一声,赤身裸体地从床上弹起来,抓起一件衬衣遮住自己身前,撞了我一下,夺门而出。
    我完全傻了,光着膀子愣在那里,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Magic,it must be magic
The way I hold you and the night just seems to fly
    “你滚!”黄文英在外面喊道。
    “滚!”音乐停了下来,房间里弥漫着红烧鱼的味道。我穿上衣服,低头不语走出她大姨家的屋子。身后的门被狠狠一撞,呯的一声关上了。我拎着外套做梦一样神智不清地站在楼道里,耳边好象又传来骆海庭的喊声:你是个大笨蛋——大笨蛋!
    于是我今天晚上第三次来到大街上,我也不知去哪儿,看看表天还早,如果回宿舍去一定会受到寝室弟兄的盘问。我沿着来时的路步行往学校走去,一路上欣赏着城市夜色迷离的灯火,努力体会自己是否有什么失落感,我想过会被黄文英拒绝,但没想过在被拒绝之后我却是如此平静无畏。我爱她吗?我爱她是不是就会从不考虑婚前性行为,是不是就会再阴谋失算后沮丧、生气、谢斯底里?然而我没有,我仍然愉快、沉着、情绪高昂。也许世界上的男欢女爱都是这样的吧?我不明白,也懒得去明白。
    走啊,走啊,我不知不觉又来到那个街心公园的小小篮球场。天黑黑的,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我站到三分线前,想象自己手中拿着球,轻轻一跃,那假想的球在空气中画出一道弧形的线,当然地落进篮筐……其实我的三分球命中率只有28%,这是我退队后教练遗憾地告诉我的。我默默地站在这个球场上,非常想笑,我感到我自己也有这样的时候:孤单地伫立在散场后的舞台中央,被所有曾经注视我的人遗忘,唯一的消遣,不过是回味自己被围簇的过去。那么,我一直苦苦追逐的东西,它到底是什么,在那里呢?我不要那些短暂的快乐,有标价的幸福,我,原来真的是一个苯蛋,一个容易醉,也容易清醒的蠢人。
    “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Happy Birthday 去了吗?”骆海庭的声音突然又在我身后响起,那话里好象并没有讥讽。
    我回过头,对他说:“今天晚上,你陪我好吗?今天是我22岁生日。”
    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大义凛然地说:“过生日有什么了不起?”
    “好啊,你不愿意,算了。”我眾眾肩,转身离去。
    “你到哪去?”他喊道。
    “骆海庭,你不是说你爱我吗?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就跟着我走,别问我到哪儿去!”
    我冷冷地说,然后迈开大步走向街道。我用耳朵搜索他的声音,听见他跟在我身后,不是很近,但寸步不离。
    路过香气四溢的丁香花丛时,我问他:“你的那个东雷哥有没有对你说过,他将来要结婚生孩子,你们的感情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没有,但我对他这么说过。他告诉我,人的一生有很多过程,都是我们必须经历的,但我们不能为了过程而放弃自己的意志。过程终将过去,而我们还在。”
    路过霓虹灯闪耀的立交桥时,我问他:“如果你的东雷哥现在回来找你,你还会这样跟着我吗?”
    “我的东雷哥已经回来了,只不过他换了衣服,换了自己的记忆,他回来找我了,他告诉我,他在天堂不快乐,他又变成一个人回来爱我,只不过,他现在叫李良。”
    路过正放着香港电影的剧场门口时,我问他:“男人应该去对女人说爱,如果不这样,死了会下地狱的,说不定你的东雷哥现在就在阎王殿门口等你呢!天堂里怎么会有你们这种人?”
    “无所谓,如果在活着的时候的不到自己想要的爱情,那么人间和地狱又有什么分别?”
    走到垃圾桶翻倒,腐烂蔬菜的气味刺鼻的小巷口时,我问他:“你才二十一岁,有心理问题要矫正还来得及,不要年纪轻轻钻牛角尖,自己把自己给毁了!”  
    “你又没有象我一样,真真切切地爱过,付出过,你怎知道别人是在钻牛角尖,自己不是在假道学?”
    我在不知道那里的一个地方站住,回头,气急败坏地说:“骆海庭,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告诉过你,我是一个身心正常的人,我不会同你鬼混的,你的那个冬雷哥千好万好可那是他,而且他已经死了,我不是那个死人,我是李良,一个被你无缘无故纠缠的陌生人,你,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对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摆脱什么,在惧怕什么。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如果自己不对他声色俱厉,把这个沉迷于幻想和回忆的人从我的世界里驱逐出去,那么,反过来被视为可怜的人很快就是我,我的世界就会被他一点点蚕食,一步步摧毁。我突然想要抱他了,因为我好象看见过去的自己,在现实中为梦想而挣扎,为了自己的真实的人生而在乞求施舍;不同的是骆海庭没有出卖自己,而我,却早就在命运的小恩小惠前跪拜了。他在自己的生命里爱上了一个原本不属于他的人,而我,连原本不属于我的都没有!
    “我知道。”他意外平静地说。“我也知道你是你,冬雷哥是冬雷哥。但人不过是一种动物,无法在诱惑面前不为所动。我一看到你,就好想我的冬雷哥,就以为他又回来了。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对不起……”
    骆海庭的衣领在夜风中飘了起来,我发现他其实是一个俊俏的男孩;尤其是他有一副薄薄的略微翘起的嘴唇,可爱得不得了。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我问他。
    “嗯。”他一口肯定。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我嘲笑地反驳。
    “因为你下巴宽啊,我妈说宽下巴的人都是好人。”
    “那你妈一定被不少人骗过。”我冷冷地告诉他。
    “但我妈没被宽下巴的人骗过,真的。”
    “哼!我就爱骗人,我连我妈都骗,我妈就是因为我才死的。谁跟我在一起我就骗谁,我不是你的那个什么哥哥,我心眼坏着呢!”我一副人莫予毒的样子。
    “不,你不会骗我的。”骆海庭看着我说,一脸的不以为然。
    “我根本没有必要骗你,我骗你干嘛呀?”
    “我是说,如果你愿意象东雷哥那样对我的话,你就不会骗我。你会是一个真心实意的人,比谁都好。”
    “哈……哈!”我仰头大笑起来,笑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我笑完之后,恶狠狠地对他说:“小子,你别以为你是同性恋我就怕你,想用激将法?好啊,你想泡我是不是?好,很好,是你自己自愿的,我可没说我是真的和你好;不信你就试试,我还有两个月就要到外地实习,在我走之前,我就当当你的冬雷哥,我不让你小子吃到苦头,我就不姓张!”
    骆海庭犹豫了一会儿,淡淡地说:“你想清楚了,别后悔。”
    “妈的,你还挺屌的呢!”我已经疯了,我的恶毒的灵魂已经出壳,一切都不听理智的指挥,话也下流,人更下流。“走啊!”我过去拉他的肩膀。
    “上哪?”他不解地说。
    “去你的家啊,两个人做事方便。要”
    他愣在那,脸红了,我又说:“装什么蒜!我主动送上床你还不乐意?”
    他盯着我,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不屑地说:“你不会的,而且,这样不好。”
    “我不会?我什么不会?”我拉着他向一辆出租车走去。耳边又想起那缠绵的歌声,萦绕在脑中却更多一分妖冶诡异。
Baby you take me in your arms
And though I am wide awake
……
      
    造物的恩宠(八)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第八章  
    我,又来到了骆海庭的屋子里。我看见墙上的钟指向九点过一刻,好象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
    骆海庭拘谨地在我身后走着,刚才他用钥匙开门时手都在抖。我狞笑着大步进了他的房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挑衅地说:“小帅哥,我就在你面前,你想怎么样?”
    他疑惑地看着我,搓着手,不知所措。
    “你想清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也别假正经了,你哥哥我什么没见过?”我掏出一枝烟,点上;我其实烟瘾不大,但我今天就想抽烟,也许烟雾中我会好过一些。
    “什么怎么样?”骆海庭离我很远,他好象不大敢靠近我。
    “哦!你不好意思,你和你的那个冬雷哥不也做过的吗。”
    骆海庭低下了头,手中的钥匙无力地掉在地面上。
    我当时一定是中了魔,我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我下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在悄悄地对我讲:李良,没什么的,不就是玩玩他吗……这小子蛮不错吗,男人活一辈子,不就是图个痛快,玩一玩,见识见识,有什么大不了?”我脱掉了外衣,扔在一旁,吐出烟圈,肆无忌惮地又说:“你想怎么样都行,真的。”
    “噢?怎么样都行,你自己说的。”他抬头,用异样的眼光盯住我,看的我好不自在。我不耐烦地说:“对,我说话算数。”
    “那你脱衣服吧。”他高傲地吩咐道。
    哼,我心里暗想,果然不出所料,憋不住了吧。我问他:“就在这里?”
    “你什么没见识过?你怕啊?”他的一抹笑意在脸上一闪既过。
    “好啊。”我阴沉沉地答道,我想一会儿你就不用得意了,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我脑海里的对骆海庭的计划的话,那就是凌虐。我无论在身高体重还是力气上都占绝对优势,我要是对他动粗他绝无还手之胜算。
    “那你慢慢脱……我一会儿就回来。”他说完转身进了他的画室。我愣在沙发上。他从里面搬出一个架子,又进去了,接着是画板,然后是纸。我纳闷地问:“你干什么?”
    “你不是想和我上床吗?那你脱啊?”他忙碌地收拾着东西,看都不看我。
    “那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李良,你是不是男人?说话算不算数?”他在模仿我的腔调说。
    “当然。”我无奈地回答。
    “你说我想怎么样都行,那你脱衣服啊!快脱!”他在命令我。
    “……”
    我脱掉了上衣,赤裸着上身站在他面前。他满意说:“不错,你不要动啊!”他做在画板前拿出铅笔,开始在纸上笔划起来。我差点昏过去,他竟然又要我当景物!我愤怒地喊起来:“喂!你……你……”
    “说话算数啊!”他调皮地说,眼里全是得意的微笑。
    我不做声了,一个比较另类的想法在我心里诞生,我也笑了,尽我所能邪恶地笑着,我慢慢扯掉了自己的裤子,接着是内裤;他抬头看见我的举动,慌乱地说:“你干什么?”脸刷地就红了起来。
    “脱衣服啊。怎么?”我笑盈盈地告诉他。
    我直到后来很久也没想清楚我那天为什么会那么做,我失去了正常,无耻地做了一回裸露狂,大概是在挑衅吧,反正我对自己的恶作剧既满意又迷惑,但骆海庭的确是呆在他的画板前,虽然只有短暂的几秒钟,可他那时的激动和震惊却是掩饰不了的。一瞬间里他眼中有一丝火焰在闪动,但很快被他平静的海水般深邃的眼神淹没,他只是故意骄傲地说:“你那么喜欢光着吗?那你就光着吧。”
    我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感到有一点点冷。在他房间里的灯光散发出浅浅的橙色中,我冷酷地盯着他看,我看到他熟练地在纸上劳作着,很小心地用眼角余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我看过一本小说,那里说男人在认真工作时的表情是最迷人的,我终于明白了上帝在造人时的确考虑到了这一点,他把人们成熟的、专注的魅力掩藏在最不容易被发现的时刻,而只把那些粉饰包装后愚蠢的表相放在眉飞色舞容易冲动的场和,于是在大家意乱情迷之后都埋怨知人知面不知心,人世无常,激情短暂。其实我们都没有去仔细寻找身边的美丽,因为它是躲藏的如此小心翼翼,如此默默无闻。
    那画画的男孩子,在他的身后是城市夜空永不改变的灿烂灯火。我第一次见到有人会这样用心地看着我,没有羡慕,没有嫉妒,没有轻蔑,也没有冰冷。我不禁看得入了迷,静静望着他,感觉着这如梦似幻的一切。忘了自己的无耻,也忘了自己的存在。骆海庭发现了我的沉默,但好像害怕失去这次机会吧,他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眼睛眨也不眨地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画纸。我不想说话,他没空说话,我们在寂静的夜晚中凝视着对方,在空气中伸出无形的触角,试探着彼此陌生的世界。
    他画了有一个钟头,最后他撂下了笔,吐了一口气,但他不敢看我,低着头。
    “大画家,画完了?”我也有一点累,但我好象还意尤未尽,不愿让他画完。
    他点点头,疲倦地对我说:“要看看吗?”
    “不必了,我知道自己什么样子。”我谦虚地微笑着。我现在有一些失落感,我突然间不知要干什么才好。
    “你穿上衣服吧。很冷的。”他轻声说。
    “好啊,洗漱间在那里?”我问他。
    他好象想起了什么,匆匆转到身后的一间屋子里,拿出一条浴巾远远扔到我身上,说:“我烧了水,你洗个澡吧。”
    我挠挠头,大咧咧地走进了洗手间里。我想这里一定是他花不少钱租来的房子,洗手间里面还有半片是浴室,他已经在浴缸里放开了水,那水流还冒着热气呢。我站了很久,加上天气的确有点冷,我毫不犹豫就钻进了进去,一股股暖流在我麻木的身体周围环绕,我舒服地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灯突然间灭了。
    眼前一片漆黑。
    耳中只是静寂的世界。
    我刚想喊这是怎么回事,可是黑暗中一双颤抖的手轻轻贴在了我的双唇上。我听见一个人胸膛里压抑呼吸的声音,是那么急促,那么痛苦。
    “你进来吧,外面很冷的。”我挪动着身体,把浴缸腾出一些空间。那个人犹豫了几秒钟,也进入到了热气腾腾的水中。我嗅到了一股陌生的味道,象是空气里海水的清凉,又象是秋天中落叶的干爽;但又象是我的幻觉。他的双臂在黑暗里寻找到我的双肩,然后执拗地抱住了我,我没有拒绝,接着他又把脸贴到了我的胸膛上;他的脸很冷,我打了一个哆嗦,但还是让他把脸埋在了怀中。
    他的呼吸。我的呼吸。
    又是他的呼吸。接着是我的呼吸。
    呼吸,呼吸在黑暗里交错,起伏,平静而安详。
    我的呼吸。你的呼吸。
    又是我的呼吸。跟着是你的呼吸。
    呼吸,呼吸在时间里擦过,重和,悄悄地流淌。
     
    什么时候起,我等待着你的呼吸。
    什么时候起,他变成了你。
    我抱着他,没话说。我喜欢这种感觉,安逸,满足。我的胸膛里有两点热呼呼的水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滴下来,沿着我的腹部和腰一直淌到浴缸里。
    “你好能哭啊……”我轻声说。
    “冬雷哥,我真的很想你啊。”他抱得更紧了。
    我咬紧牙根,轻松地说:“我知道。”
    “那你是不是再也不走了,不离开我了?”他带着童音在问我。
    “对啊。”
    “再也不走了?你不骗我?”
    “不骗你。”
    他象死了一样赖在我怀里,直到水渐渐变凉。我抱他出来,他睡得很香,我给他擦干身子,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自己也收拾了一下,轻轻代上门,把熟睡的骆海庭关在了那片黑暗中。
    我回学校时走得十分轻松,被黄文英赶出来的不快已经不知不觉消失了。我赶回宿舍时已经关大门了,我熟练地摸到了一楼水房的窗户,翻身而入。回到寝室刚进门,一根扫帚就飞了过来,打在我的背上。老三阴冷的声音传来:“禽兽!你还知道回来么!”
    我憨厚地望向寝室里怒目而视的人们,一脸无辜装的是那么勉强。
    “哼!重色轻友的畜生……你知道我们在食堂等了你多久?”老二光着膀子,愤愤地说。
    “你还回来干什么?你的娘子怎么办?”老五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快,咱们把这个混蛋打出去!”他们一拍即和,做势欲扑。
    “唉……我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也知道我现在没有脸再回来见你们,我其实是回来做最后一件事的,就是告诉个位哥哥我很遗憾,我知道大家都不是贪吃的人,而且一顿四川火锅也并不能弥补我在感情上给你们造成的伤害……我决定明天自己去,撑死我这种无情无义的小人,也好让各位哥哥落个清静。”我凄苦地站在门边,自言自语。
    “啊,老六,你可别这么想,你还年轻,犯错误是可以挽救的,尤其是在这种需要帮助的时候,大哥更不能扔下你不管……要不明天我陪你去,咱俩好好谈谈,一切都会好的。”老大笑眯眯地说。
    “不行啊,我罪无可恕啦,我扔下弟兄们不管,自己出去快活,这是禽兽之举啊,我良心不安,只有一死以谢天下。”我矫揉造作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怎么会,其实我理解你,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为了爱情放弃适当友谊是可以理解的,啊?”一直没出声的老四激动地补充道。
    “不好吧,我那有脸再和哥哥们一起吃饭呢?”
    “嗨,要是我们计较这么点小事我们还是你哥哥吗!”老五大方地说。
    “你们,你们,你们这群不中用的东西!我就知道他就会出这招……哼,已经纵容他三年了,你们一听见他的甜言蜜语就都叛变了!”老三气急败坏地跳起来。
    我笑嘻嘻地来到老三的床边,淫贱地扯着他的被单说:“好三哥,好三哥,你不要生气嘛,人家知错了,人家明天请你吃饭。”
    “哼!算你小子鬼!”他刮了我的脸一下,转身睡去。
    “呜……”我偷偷喘了口气。
    那天以后我有很多日子没见到骆海庭,我害怕见到他。我们工商管理学院离工艺美术学院很远,一般不会有见面的机会。我就当我和那个人什么都没发生过,而他也并没有再来纠缠我。倒是在公用图书馆见到了廖爱惠,她离老远就向我打招呼,那一脸的兴奋与热情很是可爱。我有意问到了骆海庭,谈起他倒使廖爱惠明媚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丝无奈和伤感,她告诉我:“那家伙挺狂的,一般人瞧不上眼,特清高。可能是家里有钱的原因吧,自己为了图清静搬到外面去住了。一天也很难见一面,神出鬼没的,不过他人还算不错,挺老实,从不抽烟喝酒,也不乱搞。你知道吗,整个美术系的男生除了他之外都是邋遢大王,他一天洗一次衣服的。”
    廖爱惠说起他就象青春期小女孩谈论偶像歌星,而且她对“一天洗一次衣服”这件事迷恋不已。
    “是吗。你暗恋他!”我半开玩笑地说。
    “唉……那里轮得到我啊?”当她的笑容浮出一抹疲倦,我就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思。
    “是啊,他长的那么漂亮,又有款,不少女孩子追他吧;你要努力啊!”我打趣她。
    “我可没文英那么厉害,我是个大老粗,从小被我老爸当儿子养大的,怎么会有男生喜欢我?”她拍着我的肩膀说。
    “不觉得啊,我觉得你很可爱啊,我和你说话就没有压力,很放松。”
    “去,你觉得我可爱有什么用?你早是名花有主的人了。喂,这种话可别让文英听见,她醋坛子翻了,我可要遭殃的!”廖爱惠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我自从那晚被黄文英赶出门后,一直小心谨慎地与她交涉。她没计较,对我更加温柔了,还送我一个新的保温饭盒。我还在懊悔自己那天的表现,或许我再循序渐进一些我就得手了。我的生活还有一点点改变,就是我多了一个弟弟。许小果总有事没事地到我那里来,帮我洗衣服,修自行车什么的。他很乖巧,我们寝室的人都很喜欢他,后来他干脆成了我们寝的七弟弟;我告诉了我们寝室的人他的事情,大家都同情他,经常给他些吃的穿的,也无非是些吃不了的零食小了的裤子之类;他一开始很排斥,后来发现我们都是真心诚意对他好,也就坦然接受了。他单纯的惊人,老三总逗他:
    “小果子,你大啥时候给你说媳妇啊?”
    他一听到这类事就会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说:“我还在念书啊,学校里不兴咱们学生结婚的!”
    “规定是规定,你看你主席哥,不就天天和你文英嫂子出双入对的!”老三不怀好意地描绘着。
    “滚你的,别教坏小孩!”我插言。
    “那不一样啊,李大哥和文英嫂子要好,他们又没有登记,不算结婚的!”他肯定地说,眼神不容质疑。
    “呵呵,小果子,你还懂的挺多的,那你说,什么叫‘要好’啊?”老三又问。我气急了,拖着老三要打他,可是许小果已经想到答案了,他镇镇有词地说:“三哥,我妈告诉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李良大哥和文英姐郎才女貌,就象西厢记里的崔莺莺和张君瑞一样,将来毕业了都到大公司里去上班,结婚后生几个娃,都有城市户口,多好啊!”
    “哈哈……”寝室里的人听到这一番论述,笑的前仰后合,老三笑的喘不上气来;
    “郎才女貌……西厢记……哈哈……”
    “喂,你的莺莺给你生几个娃啊?”
    他们笑得都要口吐白沫了,许小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面红耳赤盯着无辜的许小果,想了半天对他说:“ 你、你、这个小混蛋!你和这群狼一起串通好了来整我。”
    “真的啊,我看过大西厢的,文英姐可比那里的崔莺莺好看多了,李大哥,你也比张生强,张生那里会打篮球啊!”他还不放弃自己的关点。我也没办法了,做翻白眼状,昏倒在床上。
    寝室里嘻嘻哈哈的声音许久未绝。
      造物的恩宠(九)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第九章  
     “十、一”的假期对于我这种即将毕业的老生来讲已经不再有强大的诱惑力了,相反我更加留恋在学校里的每一天。黄文英要回杭洲老家,临走时交代了我要穿的衣服、早上起床时间、不能乱吃东西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窃喜中温顺地点头哈腰聆听她的教诲,只盼她早早上火车,当我亲眼见她柔弱的身影和哀婉的眼神随火车消失在长长的站台尽头时,我哼起了歌:记住我的情,记住我的爱……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不采白不采……我越采越爱采……一路屁颠屁颠地回了学校。
     我爸爸到新西兰考察去了,新妈妈我又不熟——她是我爸的第三任太太,只比我大六岁——所以我不想回家也没有理由回家。我只想充分利用这难得的自由的一星期好好放纵一下自己,享受我已剩下不多的学生时代。我给凯歌打了好几个电话,可是一直没有人接;我在心里骂他好几遍之后就拉我们寝室剩下的老二到北戴河去玩,可是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他的女朋友陪她回家见父母,一时间宿舍里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许小果的父亲已经出院了,和他母亲作为流动人口在街上摆了个煎饼摊,生意据说还不错,他也不知通过谁联系了一份卖报纸的零工,早出晚归地在大街上奔忙,不但挣了几个小钱,还认清了学校附近的主要街道。我终于感到寂寞,但想想这样也好,多清静啊,就独自躺在寝室里看书,倒也自在。
     这天我吃过晚饭,懒洋洋地倒在床上眯觉,门外突然有人敲门。我好不情愿地嚷道:“进来吧,门没插!”
     门吱地开了,骆海庭走了进来,我没有心理准备,张开嘴愣住了。
     “我知道你没回家。所以就来看看你……”他镇定自若地说,很有礼貌,也很矜持。
     “你怎么也不回家啊?”我明知故问。我清楚他家里可能也没有人在,所以他就留在学校,和我一样。
     “明天走。”他爽朗地笑了,又接着说:“我来问你,想不想去看看大海?”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火车票,得意地晃了晃。
     “你什么意思啊?”我已猜到了八分。
     “到我家里去吧,我家一出门就是大海。”他自豪地说。
     “谢谢,可你家太远了,广州哎,再说路费也不便宜,我怎么好意思……”
     “去还是不去?”他打断我,象黑社会老大那样豪无置疑地问。
     我咬咬牙伸伸腿晃了晃脑袋呼一口粗气使了使劲说:
     “去!”
     我很快就后悔了,这来源于一则加减法计算。我们一共放假7天,从这里到骆海庭的家来回少说要五天,而且我躺在床上已经浪费了一天。最后旅游的时间只剩下勉勉强强的一天。也就是说,我将把美好假期都扔到了京广铁路线上。而且我直到上了火车也没缓过劲来,我怎么就答应他了呢,我怎么会答应他了呢?他满意地拉着我上了火车,当我看着火车缓缓地开向我陌生的方向时,我有一种被拐卖了的感觉。近两天来,骆海庭坐在我身旁,又是唱歌又是大口吃水果,那明显的开心与幸福让我不好意思中途下车,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无非是他家乡有什么可口的水产风景名胜什么的,后来又聊到学校里有名的有趣的人和事,再后来又侃到香港的歌星电影,直到他说他看过张学友的演唱会我才兴趣盎然;但总的来说,我和他没什么共同语言。我与这个小我两岁和两届的南方人明显属于两个世界,用阶级分析话来讲,他是城市小工商业者家庭的孩子,我是布尔什维克高级知识分子的儿女,彼此在世界观方法论人生态度上都有较大差异;我不知道他怎么看我,反正我对他的言谈话语在心里充满轻视,和他说话只是觉得他很好玩儿。
     天要黑的时候,窗外下起了雨,劈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夕雾中我见到很多头戴抖笠的人弯腰在没过脚的水田里劳作着,我惊讶地叫起来:“这就是水稻吧!”
     骆海庭好笑地说:“晚稻啊,怎么,连这都没见过?”
     “我们那里听说也有种稻子的,不过我没见过,更没见过这么大的一片片的水田啊!”
     我说的是实话,青沙帐我倒是熟,可这种江南水乡日暮晚耕的景象只在电影里见过。
     我对这种轻柔写意的画面充满了新鲜感,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失神地向外望去。
     “那你就好好看看吧!其实我也一直想到北方去见识一下,到北方的农村去写生。”
     我啃了一口苹果,嚼得咯吱咯吱响,对他说:“都是苞米地,有什么好看的!”
     “是不是象《红高梁》里那样?”
     “差不多啦……不过现在种高梁的少了,都是苞米,就是玉米了,而且东北人野,你呆不惯!”我老实地告诉他。
     “你怎么知道,你家不是城里的吗?”
     “我和你一样。小时候也在农村呆过,不过那时候东北很穷,也没人管我,我可没你那么多乐子。”
     “你妈妈常领你到那种很高的绿色的长大叶子的玉米地里玩吗?”他连说了好几个形容词。我把嘴里的苹果狠命地咽下去,顿了一下说:“大人不让进,那种地连成一大片,小孩进去会迷路的。而且里面有可怕的东西!”我坏笑着说。
     “什么可怕的东西啊?熊吗?”
     “不是,是死孩子,刚生下来就被扔进去的小孩。”我的眼里闪动着淫邪的光。
     “啊?怎么会呢?谁那么恨啊?”他诧异地问。
     “私生子呗!农村里的人搞破鞋搞出了野孩子,怕被别人知道,就把小孩扔进地里,能被好心人捡去就就有条活路,不然就饿死了呗。”我绘声绘色地讲给他。
     “什么叫搞破鞋啊?”他追问。这时候旁边邻座的一名中年妇女厌恶地抬头看着我,好象在听我怎么回答,我皱皱眉严肃地说:“就是婚外情的具体操作啦,就是婚外情呗,你将来就明白了。”
     骆海庭单纯地还问:“操做什么啊?我不明白。”
     那中年妇女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脸不红不白地朝她使了个眼色,意为:你看什么?你懂你来说!她铁青着脸侧过头去,假装看报纸。我接着说:“你会明白的,这种事男人总能明白。”
     第三天的夜终于到来,骆海庭一路解说站点也累了,在淅淅沥沥地雨声中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整间车厢里的人也都在磕睡中晕晕乎乎的,连啤酒汽水五香瓜子的叫卖声都不再响,我也在那小桌上蹭出一点点空间,想小憩一会儿。当我把头靠在骆海庭身旁时,他竟然转过脸向我呼气;我闻到他身上混和着汗臭和柠檬水果香皂的气味,不禁从耳根泛起一阵潮热,我不安地起身,仰在坐位上,盯着昏暗的车灯看。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迷糊中感觉到他把头贴在我身上,大大方方地打着呼噜。他的姿势自然极了,我暗自发笑,心想:是不是真的啊,死小子,竟然占我便宜!不过他温暖的身躯和虽呼吸而有节律的颤动让我感觉很,很……很甜蜜。黄文英也曾这样躺在我怀里,但那时我只觉得紧张,因为她是精美的瓷器,怕脏怕碰怕失手;这个则不然,他结实听话还是自愿来的。我无奈地叹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好人做到底,从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这样一来两个人在摇摇晃晃的火车上睡的会稳当一些。
     他感觉到我的好意,更贪婪地蜷伏到我身上。我长叹一声,赞道:李良,你真是个好人!
     我睡不着,听着外面的雨声,被自己的伟大与无私感动着。如果不时一件小事让我不解之外,那么一切应该是纯洁浪漫的。我渐渐感觉到我的那个部位,就是那个很重要的部位啦,悄悄的在我控制之外起了变化。大概是被骆海庭给压的吧,我稍稍挪动了一下位置,可是五分钟后丝毫不见有恢复正常的迹象;我害怕骆海庭能感觉到,转身侧过身子,可不小心左手碰到了骆海庭的两腿之间,顿时我要差点叫出来,他那里也是,和我别无二致,不过可能是个人生理因素不同,他的还要小一些。我端详着他那睡梦中的——假寐中吧——脸,红晕如霞,笑而不露,典型的诱奸得手状。我且羞且怒地把他横放在长椅上,任凭他白嫩的脸在塑胶座位上摩擦着,忿忿然溜搭到车厢尽头掏出烟来,大口大口地抽起来。
     下了火车后又坐汽车,他家在广州附近的一个什么镇里,不过毕竟是最早改革开放的地区,就算是小城也是繁华富庶非内陆地区可比。他一下火车就开始说那种电视上香港商人才有的粤语,他说的极其流利自然,而且非常快,我鸭子听雷般被他领着到处走,刻意不表现出我的无知与忐忑。在一辆也不知是开向那里的中巴上,我无意中说了一句:“这里可真热!”顿时有一老大哥闷哼了一声,指指点点地与他的朋友说起话来,骆海庭没出声,可是脸上却忍不住笑着,流露出地方保护主义的骄傲。我人生地不熟,不好发作,只有忍着。下车时司机用我能听懂的话客气地对我说:“一看你就是东北人,第一次来广东吧!”
     “我是北京人。”我郑重其事地回答。
     “我不会看错的,北京人那有你这么愣愣的?”说完扬长而去。把我和骆海庭扔在汽车尾气中。
     “你为什么要说你是北京人?”骆海庭问我。
     “你管不着!”我拉下脸,阴沉地说:“请你讲普通话!不然我现在就走!”
     “好啦好啦,我家就在前面,喏,那里——”他伸手指向一片鳞次栉比的小楼。
     “哪个啊。那么多房子。”
     “走吧,几步路,哎……好久没回家了。”他兴奋地拎起包大踏步冲向一条碎石小路,我象佣人一样背着他的画夹——他死也要带着的东西——跟上。
     他家是一栋新盖的三层小楼,在门口遇到了一群街坊。都是些老头老太太,骆海庭引见我给他们,他们上下打量着我口里喃喃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点头哈腰地撤退到了他家空旷的大房子里,我问骆海庭,见了你爸爸妈妈我该叫什么,叔叔阿姨可以吗?
     他先是一愣,然后告诉我:“他们在广州呢,我今晚打电话再告诉他们我回来了。房子是邻居帮忙看的,今天就我们两个住,晚上我带你去吃潮州菜。”他急切地上了楼,把东西就扔在了地上。我落寞地打量着南方民居,无所适从。
     “上来啊,先冲个凉吧!”上面传来他热情洋溢的呼喊。
     “想让我脱衣服就直接说吗,何苦绕这么大一弯子。”我央央地寻声而去。皮鞋踩在木制的楼梯上发出紧张的声响。
     吃过晚饭后,从那家小饭馆里出来,我刚打了个饱嗝,骆海庭突然对我说:
     “李良,你在学校里也算运动健将吧!”他语气是在挑衅。
     我狂傲地望着他,不高兴地说:“什么叫也算,我跟本就是。”其实我就是打打篮球而已,其它运动项目我只是平平,不过我怎会在他面前示弱?
     “吃过饭运动一下吧,我跑你追我好吗,追上我我请你去看梅艳芳演唱会。”他调皮地眨眨眼。
     “哼,不跑。”我无动于衷。
     “你怕跑不过我!你就会吹牛。”他撅起嘴来,不服气地说。
     “你和我跟本不是一个档次的,我懒得理你。”
     “你是个大笨蛋,你跑不过我,你心虚!”他蹦蹦跳跳地跑出很远,白色的衬衣在晚风中起舞。
     我知是激将法,但不知他到底要搞什么,于是就指着他喊:“那你先跑,我一会儿就追你!”他见我中计,兴高采烈地跑出去,我见他在街道上只成一个白色的小点,就发足狂奔,他也在跑着,但果然没我快,渐渐他的身形明显起来,一副活泼的样子,我不想就这样抓住他,只是不紧不慢地保持着距离,观察他快乐的表情。我们跑过大街小巷,绕过一排象大油罐子的东西,最后他累了,来到一堵墙前面,气喘吁吁地蹲在那里,我没怎么样,踱步来到他身边,大口呼吸着这里湿润、粘稠的空气。骆海庭喘着气站起来,高兴地说:“你闭上眼睛……”
     “干嘛?”我困惑地说。
     “你闭上眼睛,闭上!”他来到我身后,用双手捂住我的双眼。
     “往前走,小心啊!”他一步步地推我向前走,我踩在奇怪的格外松软的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你要枪毙我啊!”我人还算听话,但嘴不闲着。
     黑暗里我任凭他带领我走向前方,我的耳边好象传来很多小孩子远远地在和唱的声音,缓慢而有节律,深沉却欢快。
     走了大约有两分钟,他送开手。
     海。
     一望无际的大海,蓝灰色的大海。在黄昏的阴霾的云层下翻滚着烂银色波纹的大海。我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张大了嘴,过了好半天我嚎叫起来:“他妈的,海啊!!”我连哭带骂地冲向这梦幻中的海滩,崭新的皮鞋浸渍在水花里踢起无数砂粒。我终于看到大海了,原来海边是这样广阔、清爽,我望着那茫茫的海水,失魂落魄,叹为观止。
     “瞧你那傻样!”骆海庭在我身后模仿我的口音和腔调说。
     “这水真清,能喝吧!”我低头去捧水。
     “喂,喂,不能喝!”他来拦我。
     我一把水突然甩在他脸上,哈哈笑道:“我当然知道,吓你的小苯蛋!”
     “好啊,你暗算我!”他也捧起海水往我身上洒,我大笑反击,两个人象小孩子般追逐打闹起来。
     折腾了一会儿,我没力气了,躺倒在湿湿的沙子上,骆海庭脱掉了衬衫,挽起裤脚赤膊在海风中独自遥望远方。
     “你装什么深沉啊!”我喊道。
     “李良,谢谢你能来,我很开心!真的。”他大声喊着,好象是在对着海说。
     “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我仰着脖向天空大声说。
     “你是个好人!”他还是冲着海的方向说。
     我不知道回答什么了,我看着骆海庭光滑的脊背,散乱的头发心开始狂跳。我问我自己: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正常啊!他是男的,你不可以……
     骆海庭优雅地朝我走过来,他那白晰的胸膛和天真的微笑,仿佛是海水里腥香的幻觉,我咬着自己的嘴唇,克制着胸膛里蔓延的欲望——这种欲望无名无份,原始而又隐密——它象一把重锤敲打着我的灵魂,把一股蚀骨化血的能量挤压到我的每一根血管里,我被突如其来的感觉彻底解决了,我无力地对骆海庭说:
     “你过来。”
     “嗯。”他毫无戒心,跑到我身边,他见我不对,关切地问我:“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站起身,暧昧地扣住了他的双肩,和他贴的很近。
     骆海庭的身子抖了一下,继而一字一句地问我:“你爱上我了吗?”
     “怎么都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抓住了他,向鲨鱼闻到血一样寻找着呼吸着他身上燥热的体味,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你会后悔的。”他悲哀地轻叹了一句,但是也抱紧了我。他的舌尖象是火热的针,开始在我的颈部和耳垂刺探温柔的消息,我竟然无师自通娴熟有力地用双手抚摸揉搓他的腰间和松动的裤带后半裸的臀部;我迷乱中听他说了一句,我们回家吧,这里会有人来的。
     从此,我的一生都在思索欲望与爱情的辩证关系问题:倒底是先有欲望再有爱情,还是先有爱情而后衍生欲望?我不是哲学家,也不懂心理学和生理学,但我后来唯一明白的是:我可以暂时不要欲望,但我不可以一分钟没有爱情,没有骆海庭。爱上谁不是可耻的,可耻的是你明明能爱而不去爱。  




文章回贴
回贴人: 美味狐狸 时间: 2004-04-17 02:27:57
为什么前面要来小果子这个伏笔呢
直接导致我的先入为主了
连带的骆海庭也没办法喜欢起来了
等等看怎么收场吧
 楼主| 发表于 2009-8-14 16:02:03 | 显示全部楼层
《造物的恩宠》
作者: 涂沐
       
    造物的恩宠(十)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第十章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直到关上房门之后,我坐在竹椅上拼命抽烟,他呆呆地望着我,想了好久用缓慢嘶哑的声音问我:“我们非得这样吗?”
    我把还没熄灭的火红的烟蒂狠狠一摔扔到地上,搓着手说:“你不想吗?”
    “我只是有一点害怕,没别的。”他神情疲倦,依在门口。
    “你怕什么?”
    “……”他回过头不看我。
    “你找我的那天想过我会这样无耻吗?我是说,我只是想和你上床……你吃惊了?”
    “我以前也和冬雷哥做过的。”
    “那你怕什么?”我不耐烦地问道。我有一点恼怒,我忿忿然追问:“是你先来纠缠……找我的,是你一步步把我领进你的家里的,好啊,到了这一步你竟然怯场了,当初是你自愿相信我是你的冬雷哥的,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是好人。”
    他慢慢走到我面前,脸上是莫名的凄惨,他忧郁地开口讲道:“我害怕的不是你,我和东雷以前一直很好,可是我和他做了那种事后,他就死了,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他的,如果我那天没有亲他,可能他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画廊,结了婚,有了小孩,快乐地活着。我一直觉得是我们做了不应该做的事,老天抱应,惩罚我们……我不是迷信,我就是害怕……”
    “呸!”我啐了一口唾沫,大笑起来,接着我怒视着他,狠狠地说:“抱应?你还相信这个?乖弟弟,这个世界是有抱应,可是那玩意儿就象抽奖彩票的大奖,什么时候轮到您的金光小手开和让你撞上啊?要是老天爷好抱应,大街上的人早就死光了,哼哼,你那点事算个屁,别那么自作多情啦,老天爷忙着哪,克隆人、疯牛病、莱文斯基闹白宫他不管,他管你一小孩儿私生活?你放心吧,三峡截流啦北约东扩啦裁减核武器啦够他忙的,我们先……
    他伸出手泪光盈盈地捂住了我的嘴,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了。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爱我,可是我就是蠢,没办法。”他伏下身子来吻我。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
    我和他上了床,象做梦,又象是一部拙劣的A片。
    我在刚上初中时就看过黄色录像,是凯歌领我在他的一个哥家的录像厅里看的,我对那启蒙教材一直印象深刻,那是一古装片,里面的女的长的不怎么样,唯一的特点是胸部大的惊人;故事情节忘了,只记的有好几个男的骑在她身上窜下跳的,不一会儿就开始嚎叫。那时我还小,看过了也不向凯歌那样面红耳赤喘息不止,我当时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大人对这类事如此热衷,不就是亲嘴打架似的滚在一起吗?后来长大了,经历过青春期的切身体会和校园寝室文化的热情洗礼,我也服从自然规律,发自内心地向往着性的行为和实践;其实在哪个学校里大家对这种事不都是心照不宣?因为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里男生看个一二三级片就根八十年代少先队员见了老师敬个队礼那样自然普通,在校园里什么文言白话英法德日文的长中短篇书刊杂志卡通漫画录像带VCD象打粮时场院里的家雀,满天飞,打也打不尽,抓也抓不绝;其实这不能完全怪万恶的资本主义在对我们的青少年和平演变腐蚀残害,我们就是在这不新鲜也不有益健康的精神饲料里汲取人生中很重要的一种经验,都在有意无意中记忆、模仿、演练、创作再创作着对性的理解和发挥,在武装着自己,心胸再开阔的男生也不希望自己第一次做这种事的时候失手出丑被对方笑话,大家都在心里积累着理论和技术方面的知识和间接经验,就等东风一起,星火燎原。
    骆海庭被我三下五除二就剥光了,他的身体最大的特点就是干净、滑嫩,而且青春活力十足,缺点是他比较瘦,肋骨在灯光下隐隐可见,但我发现他并不害羞,即使一丝不挂仍然带有艺术家的高傲和自尊。我小心地用门牙去咬他暗红色的乳头,使他的嗓子眼里紧张地发出咯楞咯楞的声音,我的手还是放在他光滑的臀部上,煽情地揉搓。他很快支持不住了,健康正常的生殖器勃起得无地自容,在我的大腿上火辣辣地摩擦着。我不动声色,沿着他的胸口一直舔到他几快腹肌正中的肚脐,他躺倒在床上,急促慌忙地喘息着。
    我在此之前看过太多的美日韩毛片,那些foreplay我在脑海里演练的早就驾轻就熟,今天玩起来倒是格外得心应手,虽然我的首战不是黄文英,而且对方还是个男的,但这都丝毫不影响我的发挥。我见他如此痴迷,心里的征服感不禁大盛,我翻过他的身体,理所当然地要把自己的阴茎插进他两股之间,可我当时根本不知道我的举动是愚昧急躁的,我以为A片里都这么干,那它一定可行切且必需。可是插了几下之后发现根本进不去,我以为是我的准备活动还不够,就压在他背上继续亲吻他的脖子、脊梁和手臂。他的身上有一种迷人的味道,催情而又令人振奋;我与其说是在吻不如说是在咬他的肌肤。他缓慢地转过身,这时我们胯下两剑相交,都不由得激起一身热血,他来吻我的嘴唇,我避开来,让他去亲我的耳朵,他贪婪地开始用舌头撩拨我的身体,最后他竟然钻到了我的肚子下面,一口含住了我的阴部,我全身都被滚烫的热流围绕起来,不自觉地抽动着,呻吟着。
    几分钟后我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蛮横无理地把他拉到身下,我坐在他的大腿上,用力地把自己的阴茎往里送,他喘着粗气求饶说:“不要,疼……”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的虐待欲和征服欲更加不可遏制,我抓住他的双臂,死命地压在床板上,使他一动不能动;我使尽全力才进入了一点,他“呜”的一声,连说不要的声音都淹没在极大的痛苦里了。我的性趣使我失去一切理智,我根本不管他的死活,任性地抽送着我的家伙,最后完全插进去时我注意到他的双手已经扯碎了床单,我满意地在心里说到:“这就是你勾引我的下场!”
    我的性欲和性能力让我自己觉得还满意,我狂暴地抽插了很久,我后来采用的是做附卧撑的那种姿势,骆海庭的身体里起初很紧,我搞得很困难,后来他好象完全不抗拒了,让我为所欲为,我最后射精时射了八下,射的很绅士,没呼没喊。骆海庭一声没吭,我想他大概也很享受吧。
    我精疲力竭地躺在他身边,一只手楼着他,考虑是否说些安慰的话,例如我会永远爱你我会对你负责之类的,可是我却被自己逗笑了,我们都是大男人,这些屁话对他有效吗?这年头还有人信吗?呵呵。
    “你满足了?高兴了?”他喃喃地说。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是鞠躬尽瘁啊!”我骄傲地说。
    “是吗……”他有气无力地应承着。
    “我的童子之身都给你了呢!你还不包红包给我!”我用手在他后背到大腿的曲线上滑来滑去,他吃力地转过身体,脸上带着疲惫不堪的笑,他的下嘴唇上有两道红印子,是淡淡的血痕,他嘲讽地说:“造反有理,强奸也有理。”
    “你说说看,是我的功夫好呢,还是你那个冬雷哥功夫好?”我不知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种无聊的问题。
    他看了我一眼,困惑地闭上了眼睛。嘤嘤自语般地说:“我是第一次,真的……”
    我不以为然地拍了他一下,得意洋洋地说:“不要告诉我你刚刚破身,还有血呢……”我不自觉地望他的伸下看去,天哪,有一抹红丝从腿间流下来,虽然已经干了,可是那千真万确的是血,在我依然坚挺的部位也是血迹斑斑!
    “我操!怎么会这样!”我暗骂,我想我这算强奸吧?
    他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门进了浴室。我内疚地望着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我想我是不是太过分了,玩的太过火了?正当踌躇之际,他回来了,理直气壮地回到我身边,搂着我,轻轻地呼着气,乖得象只小猫。
    “真的很疼吗?我也是第一次……我是无心的。”我巧言令色地安慰道。
    “我以前只是和他这样躺着而已,我们之间没什么。”他第一次称韩冬雷为“他”。
    “是吗?”我狡滑地拨弄着他半硬半软的小弟弟,又开始吻他的前身。他呼吸也又急促起来,他突然说:“吻我好吗?”
    “我不是在吻吗。”我没正经地回复道。
    “我是说,吻我的嘴。”
    “不要,你刚才吃了螃蟹,很腥的……”我扭转话题,我鼓起勇气把嘴移到了他浓密的阴毛处,闭上眼舔他那里。
    “那我吻你……”他笑着说。
    我其实在心里有这样一个打算,就是不和他接吻。我虽淫荡,但我的初吻却始终没有给过任何人,我把它想留给我心中最重要最珍重的人,我不知道是不是黄文英,但我想我决不会在这个荒唐的时刻给骆海庭,一个男生,虽然他勾起了我的全部欲望。
    “我要你死,小坏蛋!”我开始为他口交,我本来不想的,但我见他刚才着实辛苦,又想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不再想吻我的事,就大意凛然地含住了他的阴茎,小心翼翼地上下吸吮。他仰头感觉这殷勤的服务,任凭自己的最隐私的部位在我口中膨胀、燃烧。
    过了一会儿,我用手掳掠着他已被沾湿的枪杆,循循善诱,一下一下地为他手淫。他的手在我的后背上抓来抓去,断断续续地说:“你爱我吗?”
    我加快了速度,没答话。他喘着粗气又说道:“冬雷哥,我爱你。”
    我听烦了他口口声声的冬雷哥,生气地喊:“闭嘴!”然后在他硬梆梆的龟头上轻咬了一下,他闷哼了一声,不再做响。他很有耐力,我的手脖子累的都快抽筋他也没射,我索性手口并用,搞得我们大汗淋漓。最后他差点射到了我嘴里,我回避不及,粘稠的液体喷了我一脸。
    “你他妈是算计好了的!”我狠狠捏了他肚子一下。他吐了口气。憨厚地露出一口白牙,不好意思地说:“说来就来了,我还没爽够呢!”
    我看了看狼籍的床,终于累倒在床上。我感到两个人的体温交接在一起,心里美兹兹的,但我没有给自己时间去给我俩之间的关系定位,我想,我可能是在这一段时间里太寂寞了,空虚无聊中找个人玩玩而已,我不会爱上他的,我是个生理心理都健康的男人。我只是在游戏,发泄,挥霍青春。
    夜深了,我给骆海庭盖上被子,呆呆地望着熟睡中的他,抓耳挠腮。

    南方天亮的早,我醒来时已经艳阳高照,新鲜的海风吹起纱帘,才让我想起我已不在学校,是在一个离家万里的异乡异地。骆海庭已经起来了,不知去了哪里,只有他的衬衣挂在窗外,刚洗过,在蓝天下摇摆。我找我的衣服,可是一件也找不到,我用床单围住自己的下身,来到窗口探望,竟见到我的外套和内衣裤都被穿在一条晾衣绳上,垂头丧气地在阳光下哭泣。
    “你是个变态!一大早你洗什么衣服吗!”我推开窗户冲正在院子里涮拖布的骆海庭大喊。他笑笑,继续劳动;我想他和黄文英都和衣服有仇,三天两头不蹂躏一下它们就不舒服。我认识黄文英之后,除了内衣袜子之外就没洗过任何衣物,她每逢周二周五到我们宿舍里收缴一次,把我的任何她认为不整洁的东西都要彻底解决一下。我们宿舍里的人羡慕的要命,我嘴上不说但也是乐得冒泡泡,不过时间一长也习以为常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黄文英,想起了她冷艳、倔强的眼神,她温柔细致的声音;我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她现在在苏州家里一定在给我打毛衣呢……
    “中午我爸爸会来,我给他打电话了。”他走路时翘着脚,看起来摇摇晃晃的,我知道他那里一定还在疼,内疚地喊:“用不用我帮你?”
    “不用了,我都洗完了……你老实歇着吧。我煮了牛奶,你快下来喝!”他不紧不慢地一边挂衣服,一边对我说。
    我见他认真的样子,不禁话又多了起来,“你真勤快。将来不知道那个女的有福气,嫁给了你,还不美死?”
    “什么?”他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想让我再说一便,迷着眼看我,呆呆地问。
    “我说做你的老婆的人可真有福气!你长的好,家里有钱,还乐意做家务,你将来一定是模范丈夫!”
    他笑笑,端着盆进了屋。

    中午他爸爸果真来了,一看就知道是个干练的买卖人,他爸端详了我好半天用才节节巴巴地用还算流利的普通话对我说:“真象,真象……怪不得我家庭庭一定要我来看看你,你长得特别象他以前的一个家庭教师,你真的是北方人吗?广东有没有亲戚?现在你们那里木材价格怎么样?我的干弟弟就在黑龙江倒木头……”
    “叔叔,真不好意思,大老远的跑来麻烦您。”我礼貌地寒暄。
    “小李啊,我们家庭庭不懂事,我和他妈生意又忙,没好好招待你,说不好意思的是我们啊,庭庭,你有没有欺负李大哥啊?”他转过头爱抚地望着自己的儿子,看得出他以自己的儿子为傲。
    接下来是一段粤语对白,我听不懂,只见他们两父子亲热地交谈着,还带着手势,象两个好哥俩,笔笔划划的。我微笑地看着,在我家我爸爸也很关心我,不过他因为长时间做领导的关系,说话永远是象和你开座谈会,你可以发表意见表达感情,但绝不可能如此这般得意忘形。我不理解他们这类小市民的感情,在心里觉得好笑。
    “小李啊,听庭庭说你是学校里的学生会主席呢;叔叔知道在大学里得是很有才华很有道德的人才选得上,叔叔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一表人才,将来有大出息!我们家庭庭能认识你真是走旺运,小李呵,你可要多帮助我们家庭庭啊,我和他妈妈都没什么文化,一天到晚就知道作生意……”
    我是很会应付这类谈话的,但在骆海亭的爸爸面前我的罪恶感却使我吞吞吐吐,不知所云。我见到一旁的骆海庭意味深长地盯着我,我的脸竟然红了起来,我望着他坦诚老实的爸爸,想着昨天晚上事情,感觉自己是如此赤裸,如此狼狈;如果他爸爸知道了我昨夜对他儿子做的事,他差不多会用菜刀剁我的。我就这样作贼心虚地和他爸爸天南地北地聊起来,道貌岸然,冷汗直流。
    晚上他爸爸带我们到了一家比较大的饭店吃了顿饭后就回广州了,临走时再三叮咛要骆海庭在回学校前到他们家的店子里去看看。骆海庭敷衍了好长时间,他爸才和我握手道别。回到他家的小楼里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和你爸爸妈妈一起住在广州呢?”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说:“我不喜欢那里。”
    我想问他为什么来着,但见他眉头深锁,就打住。
    “我今天晚上睡楼下吧。”我对他说。
    他先是一愣,继而回答道:“好啊。”
    晚上我躺在竹凉席上,看了一会儿明星八卦杂志,正要睡觉,骆海庭咬着嘴唇有进来了,他赖在我身旁不走,手在我身上乱摸。我叹到:“你哪里是不喜欢广州,你根本就是想在乡下金屋藏娇嘛,你把我诳到这里,早就是打好主意的!”
    “对啊。”他点头。
    “你真不知羞!”我将他。
    “对啊。”他的手身向了我的裤子里。
    “看你人模狗样的,原来你就想这些事!”我把他的手推开。
    “我不知羞?李良,你想不想听听我对你作为你们系学生会主席和咱们学校大才子的一贯看法?”他突然兴致勃勃地对我说。
    我哼了一下,心想你能有什么看法,你有看法你能怎么样我吗?但嘴上还是故作姿态地说:“请批评指正,我听着哪!”
    “你呀,你最大的特点就是表里不一,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  
       
    造物的恩宠(十一)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第十一章  
    “我怎么了?我说话向来有感而发,我无论是讲政治还是谈学习都有一手的,你小孩子一个懂什么?”
    “你那都是天生的,不用学就会的,有什么好炫耀的?你见过夸自己会打洞的老鼠吗?没有吧!你见过夸自己会游水的鸭子吗?没有吧!所以我总觉得你们这种人都很可怕,世界上的好事都是你们做的,可坏事也都是你们干的,我一辈子也猜不透你们这类人在想什么?但是我知道一定很累。”骆海庭的身体非常热,尤其是手。
    “大哲学家,请你把手从我的内裤里拿开。”我转身用狰狞的表情看他说。他老实地望着我,喉咙里咽了些什么。
    我问他:“那你告诉我,你看上我那一点,是不是只是因为我长的象你的老相好?”
    “你身上有一股悲伤的气息,很浓,很吸引我。”他认真地说。
    “哈!我青春期早过了,不象你大艺术家无是生非强说愁。我有什么悲伤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让我吻你呢?”他呆呆地说。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回答他。我在想我们是以什么名义在一起,是欲望?还是爱情?如果是前者,我当然可以拒绝他那种常用来象征爱的行为;如果是后者,我为什么要回避这见证诚实的接触?可是我怎么也没勇气告诉他,我是在玩,游戏,或者说尝试。我不敢看他大海一样的眼睛,因为会涌出潮水,将自私卑鄙的我吞没。我说:
    “天晚了,睡觉吧!”
    我在他家里厮混了三天,到头来打了个电话回学校,说我有急事要晚些回去;骆海庭知道自己家路远,所以他早就事先请了假,我们的十一国庆节假期就这样私自期延长了五天,这五天我们是在争论和互相嘲讽中渡过的。海滩上夜市里到处都留下了我们喋喋不休的身影,但有只一件事却是更加愉快和频繁,那就是做爱。无论彼此把对方贬斥的多么体无完肤,到最后一定是在床上了解。他说我是金玉其外败絮其里讲话象小姐做事象丫环,我说他是小资产阶级自命清高目光短浅;他又说我是死要面子生活空虚没有崇高理想人生意义,我回敬他说你是布尔什维克的身子孟什维克的命黑瞎子跳芭蕾熊装懂艺术;说到激烈出处开始动手动脚,反正他的家里没别人,三拉两扯就开始玩花活儿,两个二十好几的人一点自制力都没有,每次都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或其它能躺的地方汗流浃背喘息不止。
    有一次我们俩在零晨时分又翻云覆雨一番,我体力不支地仰在床上呼哧呼哧地说:
    “以后再也不和你吵架了,你总……总是耍赖,这样下去,我非阳萎不可,说说话你就扒人家衣服——”
    “喂!你说话怎么这么不负责任?是谁先扒谁的衣服的?”
    “不管是谁先动的手,反正吵到最后你就色诱我!”我还一肚子委屈呢。
    “哈哈……”他开心地笑着,趴到我的光溜溜湿漉漉的肚子上用一根手指指着我的鼻子说:“李良,你是党员吧!?你真没骨气,就你这样的,在抗战时期肯定第一个出卖党组织投降叛变,我还没怎么样呢,你就兽性大发要死要活了,你说万一你被敌人抓起来可怎么办?”
    我很不满他那“兽性大发要死要活”的话,不在乎地说:“哼,你懂什么?党组织在考察我的时候可是考虑到我的特长的,是让我完成别人完成不了的任务的。”
    他挤了挤鼻子,不屑地说:“你有什么特长啊?哦,我知道了!”他掀开我的内裤若认真地看了看,若有所思地说:“是有特长!特长,根本就是不正常……”
    我推开他,把他塞在怀里,敲敲他的脑袋,说:“要是有那种被资产阶级腐蚀堕落的小孩子调皮不听话,骂他他不听,打他他不服,就得我出马来教育改造他。”我呲牙咧嘴地笑起来。
    “你怎么教育啊?你自己还不知道谁教育呢!”
    “我这么教育他……”我把他压在身下。
    “不要了……”
     
    三天的火车旅途结束后,我和他重又踏回了北国秋高气爽的城市。满街金黄的落叶和长衣长裤的人群让我顿生晃如隔世之感。在火车站我对骆海庭说:“你先回去吧,我有事先去办一下,等会儿再回学校。”
    “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吧?你在电话里对老师说你回家看病去了。”
    “这样不好吗?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我不想让黄文英知道我跑到广东去了,她会起疑心的。”
    “是吗?你怕她疑心什么?”他在人流中不动声色地问,眼神已不象在他家时那样活泼可爱了,此时他更象个大人,是B大美术系的骆海庭,不是海边小楼里的骆海庭。
    “庭庭……你别多想,我是为了咱俩好。”
    “咱俩怎么了?”他抓住把柄不放。
    “我不和你在这里吵,我会去看你的。”我招手唤来一辆出租汽车,钻进去,隔着玻璃讨好地笑笑。他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我克制自己不要再乱来,这里不是我可以继续放浪的地方,我已经回来了,就要一切恢复正常。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我的心里却更加不安起来,我忍不住回头,可他已经走失在我模糊的视线里。
    车子开进学校里,我躲到一个人少的地方下了车,没直接回寝室,而是先去找领导解释情况,编瞎话说我身体突然不舒服,就在家里多呆了几天,那群老头老太太向来喜欢我,也没追问。回到宿舍里大家都缠着我说我失踪到哪里去了,我笑笑说出去散散心而已。老三激动地拍着我的肩膀说:“正宫娘娘不知道吧!你小子要遭殃了,她自从家回来就一直撒开天罗地网找你,一天到寝室里打听八遍;可是我们也不知道你跑到哪里去鬼混了,跟她讲她还不相信,她天天铁青着脸,要吃人似的;哈哈,果然是你小子擅自脱离组织,现在要热闹了,她恐怕准备着满清十大酷刑等着伺候你呢!”
    我尴尬地笑笑,没想到老大又对老三说:“你小子瞎起什么哄,人家床头打架床尾和,管你屁事!”
    “是啊,什么时候也让我被人管一把,这四年大学算是没白念!”他无奈地倒在床上央央自语。
    “你呀,你能赶上人家老六一半,恐怕你就可以升一级,花痴变情圣,何苦今天活的这么辛苦!”老大调笑他。
    我收拾了一下东西,望着门口问道:“许小果呢?他今天来了吗?”
    “他?来了,问你好几遍呢,他现在可忙着呢,据说他现在又在大排档里打工,争当街头饮食之星呢。”
    我皱眉头说:“这是什么世道啊?这么小的孩子就的为了生存卖命,他好歹也是个大学生啊,这样下去,学习不就完了?”
    不爱吱声的老四这时突然开口:“我看许小果不会,他争气着呢,我早上起床跑步,那天都能看见他一大早就在花园里看书。听我的老乡说,他晚上卖完报纸回来,都在卫生间有灯的学习到很晚才睡……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说的一点都不错!”
    我们寝室的人都点头称赞,老大说:“现在象他这样老实能干、愿意吃苦的小孩越来越少了,他将来一定有出息!”
    我知道他们说的不错,我也对自己能帮助这样的弟弟似的好孩子而高兴。我隐隐约约在心里羡慕着许小果,他能为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努力,是有多么大的勇气和毅力啊!如果换了我,恐怕早就回老家种地,在农村结婚生小孩去了。为什么同样是行走在阳光下呼吸空气的人,各自生存的世界是这么不同,所选择的道路,也是这样纷乱无踪。
    “咚咚!”门外传来平缓的敲门声,只听那种不紧不慢的节奏,我就知道是谁来了。
    我下了床,披上衣服,寻觅着自己最合理、最平静的表情去开门。宿舍里的弟兄们都用保重的眼神目送我出门。
    走廊里的黄文英还是那么熟悉,她乌黑秀丽的长发象一道凝结的瀑布,端庄大方地从头顶垂下;皎洁的大眼睛里荡漾着深深的理智与自信的光彩。今天她穿了一套咖啡色的连衣群,原本就很有古典美的她更显得高贵神秘,有如刚从金丝画框里走出来一般,见此秋水伊人,我怎能不砰然心动,心旌摇曳?
    “文英,我……”我刚想解释,却被她打断,她走近我,轻轻地说:“出去玩玩也好,你一个人闷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你怎么知道我出去玩了?”我不好意思地挠头说。
    “我往你们家打电话了,你阿姨说你根本没回去。我猜你就是到哪里游山玩水去了。我就是怕你乱吃东西,再病在外面。你看看你,也不给我去个电话,让我知道你在那里也好啊。”她语调轻柔,吹气如兰,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我当时心里悔意顿生,有这么好的女朋友,我还不满足,还到处乱走,胡搞瞎闹……我真觉得对不起她。她有的时候的确心高气傲了一点,可她对我呢?忠实体贴地为我干这干哪,无微不至地关怀我,照顾我,从来向我没有要求过任何东西。我却总想毁坏她的贞洁……贞洁!我在她面前还算贞洁的吗?我懊悔地拉着她的手,对她说:“文英,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
    她甜美地笑了,她问我:“你听什么?我有什么话要让你听?”
    我想我是爱她的吧。
    我不爱她我又能爱谁呢?
    “我们去吃饭吧。”我提议道。
    “好啊。”她依偎在我身旁,顺从娇柔地说。
    我和她又和从前一样恩爱地来到了食堂,因为来的早,所以人不多;按惯例我去打饭她去打菜。站在人群里,我失神地望向不远处亭亭玉立的黄文英,三分亏欠,七分爱怜。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我:“李良大哥,你回来了!”
    我低头一看,见到瞪大了眼睛脸蛋红扑扑的许小果。我笑道:“怎么?想我啦?”
    “嗯!哥啊,你到哪里去了,你不是说你不回家吗?”他惊异地问我,乌溜溜的黑眼珠在眼眶里滚动着。他这种天真烂漫的表情真是招人爱。
    “我没回家啊。你来打饭?”
    “嗯。”他点点头。
    “我看你打的什么?”我夺过他手里的瓷饭缸,掀开盖子,看见一小搓黑色的酱菜。
    “你天天吃这玩意儿怎么行?”我怒目而视。
    “李大哥,我现在吃的可好了。你等着,我给你拿好吃的去!”他狡猾地笑着,闪身奔向人群里。我想他一定是给我拿煎饼果子去了,要不他能有什么好吃的。我多打了四两饭,朝向我挥手的黄文英走去;她打了一份青菜肉丝和一份炸鱼,贤妻良母般等站在大厅中央。我和她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开始吃饭;刚扒了两口,就见许小果乐颠颠地端了一个铁皮饭盒,兴高采烈地向我跑来。他看见黄文英有点不好意思,细声细气地对她说:“文英姐姐,你也在啊。”
    黄文英客气地说:“一起坐下吃吧,我打了很多菜呢。”然后关心地把菜盆向外推了一下。许小果没敢坐,他从自己的铁皮饭盒里拿出一包东西,虔诚地摆在我面前。我一看,是一包炸鸡腿,油汪汪的,只是已经冷了。我问他:“你这是干什么?你自己留着吃吧……我不缺这些东西。”我执拗地要塞回给他,可他瞪大了眼睛激动地说:“李大哥,你吃吧,这不是我买的,这是我从我打工的饭店拿回来的,老板娘对我很好,每天都给我拿吃的。我自己也吃不完……”
    “哦,员工福利呢,那老板娘多大了?是不是看上你了?”我笑嘻嘻地对她说。
    他脸红了,我拉他坐到我身边,把自己打好的饭拨到他的饭缸里,一股怜悯的冲动使我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小果子,你最近很忙啊?打工是好事情,可别耽误了学习。”
    “嗯!”他感动地点点头。
    “许小果,你爸爸怎么样了?”黄文英也问他,一边说还挑了一条较大的炸鱼放到他的缸里。许小果诚惶诚恐地接过,忧虑地说:“我大现在还吃药呢,不让他多出去,他不听,硬是跑到西大路的二建工地去了。晚上累的直咳嗽,我妈和我劝他,可是劝不住。”他用手支着饭勺,眉头深索,象个大人那样望向窗外;我随他的目光望去,外面只是灰蒙蒙的遥不可及的天空。
    “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学习,别的不要想太多;否则你怎么对得起辛辛苦苦的父母?”黄文英又挑出一条鱼,用手拨掉炸的黑糊的地方,轻巧地放到我的碗里。我差开话题,做开朗状说:“我们吃饭吧!”
    这时三食堂里来打饭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且好象外面已经开始下雨,很多学生都打着伞。我吃着饭,一不小心回头,发现人群里一个头发湿漉漉的白衣男孩子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我慌张地埋下头吃饭,黄文英见状不满地说:“你吃饭就吃饭呗,手哆唆什么?”
    许小果也问:“哥,你怎么了?”
    “我饿的。”我回答道。
    “啊,你吃一只鸡腿吧。”许小果夹了一只鸡腿给我,我见他殷勤,只好收下。我讨好地扒掉鸡腿上的皮——黄文英不吃鸡皮——恭敬地送到黄文英的面前。她抿着嘴审视了一会儿,对我抱以感激的微笑,我对许小果说:“小果子,等我了结婚,到我家去尝尝你文英姐的手艺,她可会做菜了,尤其是做鱼……”我说到中途突然想其那次不光彩的约会,声音小了下去。可是许小果不明真相,竟然十分理直气壮地指出:“哥,你说错了,你们结婚以后,我就应该管文英姐叫嫂子了!”
    “是……是啊……”我用咨询的眼光看了一旁的黄文英,她没说话,低着头在吃饭。
    吃过饭后,我们一起走出食堂,许小果突然有感而发地对我和黄文英说:“哥、姐,现在你们城市里的人浪费真厉害!”
    “怎么?你说这个干什么?”我问他,同时我眼光不由自主地在身边的人群里搜索着,
    既害怕又祈望。黄文英好象也在想自己的心事,丝毫没注意到我的心不在焉。
    “为什么你们在饭店里吃饭时都没有人动鸡腿呢?我打工的地方香酥鸡很有名,可是每次客人都是吃掉翅膀和头,把胸脯啊大腿啊的好地方留下。我每天都拿一大堆回来,连宿舍里的人都吃够了!”他困惑地问我。
    “哦,油大的地方比较腻,尤其在一桌子菜的情况下大家都不爱吃。你的那些鸡腿……?”我帮他分析这种事其实也是情有可源。
    “都是从他们吃剩的桌子上拿回来的,一点都没碰,仍掉太可惜了。”他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一脸真诚。
    我绝望地看着黄文英,她的花容月貌在一瞬间灰飞烟灭,许小果的话音未落,她已经捂住胸口跑向洗手池。我敢打赌这是她第一次经历百家饭,我转身对许小果说:“你完了,你杀人了!”然后跑着追去。
    “怎么了?”他无辜地站在食堂门口,不明所以地让大颗大颗的雨点打在他童稚的脸上。
    我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状态里,上课、看书,忙于考研,忙于和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周旋。一周多我没有去找过骆海庭,也没有想过如何继续或了解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不知为何我怯懦地回避着他;我尽量不在人多的公共场所出现,也不谈起廖爱惠和其他美术系的事情。甚至我在想,那个人和那一片海边所发生的事,只是一场梦,只要我不去说破,那它就只是一场梦,一场在我贫瘠干渴的心里,无声的雨,下过了,就消失了。
    造物的恩宠(十二)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第十二章  
    冬天终于到来了。在下完第一场雪之后,我和黄文英挽着胳膊走在薄薄的雪地上,身后留下了协调的脚印。我清晰地看见一片片雪花落在大地上、树枝上、行人的身上,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幽雅整洁的气息,让人对生活充满美好的向往和期待。
    我和黄文英是去看工艺美术学院的汇报展出,我本不想去的,可是黄文英非拉我去,她总嫌我这个人没什么品位,缺少艺术修养,所以她总爱拐带我去一些书画展、文艺讲座什么的,用她的话来说是给我精神扫盲。说实话我腻歪透了,我不认为人活在世一定要懂哪门子艺术,或者说非得懂艺术才显得你有文化上档次,我在心里认为现在大多数的现代艺术都是不是鬼上身就是鬼画符,白痴疯子为了显示自己与众不同时拉屎都是香的;而且那些海报贴得臭满大街的学术报告更是听起来天花乱坠实际上愚不可及,不是崇洋媚外就是道德说教,最可恶的就是不管讲的人还是听的人都得摆出一人莫予毒的尊容来标榜自己见多识广或好学上进。我对黄问英说我对艺术不感兴趣,可她竟然瞪大了眼睛对我说:“听惠惠说你的一张素描也选上了呢,现在也算是名画,去看看吧,就当陪我散散心。”
    我一听更是吃了二十五只老鼠——百抓挠心,第一我不想看见大厅广众里把我画得傻傻的画,第二我不想见到骆海庭。可是我没拗过我的统治者,还是被她半央求半威胁地架上了去美术馆的路。
    到了那里,果然和我想象的差不多。门口有一张大海报在歌功颂德和炫耀自吹,里面是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的纸张和塑料的木头的石膏的怪东西。人很多,有的在闲晃纯粹打发时间,有的三五一群围着一幅画指指点点品头论足。我无聊又无目的地跟着黄文英在里面走走停停,时而和熟人打招呼,时而打哈欠。我丝毫没有想去瞻仰有关我自己的素描作品,倒是黄文英兴趣冲冲地四处寻找着。
    “你看这副草堂春睡图,临模的真好,古色古香,韵味十足!”她赞美着对我来说一副模模糊糊的小人在家里睡觉的画。
    “好啊。”我说。
    “你觉得那副静物怎么样?”
    “很好。”
    “印度少女,画得好美,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的……”
    “不错。”
    “你看,苏州河!我和你去看过的!”
    “好啊。”
    “咦?这副画真奇怪,为什么没有鸟,还叫精卫填海呢?”
    “不错。”
    “你在想什么?不错。好啊。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黄文英生气地掐了我一下,我才从心不在焉的胡思乱想中回来。“什么?什么    鸟?”我红着脸问她。
    “你看——”她伸手指向我身后的墙角。
    那是一副油画,有着血红的火烧云的天幕,下面是一片金色浪漫的海水。一个裸着上身的青年男子背对着我们,跪在砂滩上,双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神情绝望。他扎结的后背和痛苦的扭曲的身影逼真可怖,尤其那美丽的大海尽头是隐隐的黑暗和雷光,让这一切看起来更加摄人心魂。画的下面是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精卫填海》作者:骆海庭。
    “看见了吗?是惠惠的白马王子画的,他人很怪,画更怪;不过说实话他画得真有魄力。我总觉得着里面的人我好象在那里见过……”黄文英感慨道。
    “嗯。”我闷哼一声。我知道,那跪着的人根本就是我,骆海庭画过我,对我的身体构造也很熟悉,他在技术上做了一些处理,掩盖了我的脸,在加上背景,就成了这个样子。
    “喂!文英!”熟悉的爽朗的声音传来,廖爱惠脸笑得象一朵花似的向我们走来。
    “惠惠!祝贺你啊,听说你们画社选上两个人到香港去参赛呢,这是你领导有方啊,
    这回可是扬眉吐气啦!”黄文英高兴地迎上去。
    我没办法,也挂上习惯性的笑容走近她,眼角余光在廖爱惠周围扫射着,急切地构思着见到骆海庭后自己该说什么。可是廖爱惠周围好象就她自己,我试探地问:“怎么?大画家,就你一个人在看场子啊?”
    “对啊,你的偶像呢?”黄文英眯着眼睛调侃她说,廖爱惠原本兴奋的神情暗淡下去了,闷闷不乐地说:“他?不知道。”
    “你们俩吵架了?”黄文英体贴地问。
    “哎,我哪配和他吵架啊。是他自己关起门来不见人,喏,看见那幅画了吧,本来好好的是要送到香港去比赛的,可是他得罪了我们系的老师,被刷下来了,现在自己躲在家里生闷气呢。”廖爱惠说起这事气嘟嘟的,撅嘴一肚子不服气。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便坦然自若地说道:“原来你们艺术界也是这么黑啊,比赛可是凭实力的,怎么好的东西说换就换了?”
    廖爱惠一言难尽地摇摇头,插开话题说:“我带你们到那边看看吧。”
    走在人群里,黄文英和廖爱惠东拉西扯,我静静地旁听着,凡是听到和骆海庭有关的话题,我的耳朵就会不由自主地竖起来,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过他了,在这段时间里,我没有想过去找他,他也没有主动找过我,我们之间短暂的邂逅,就象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骆海庭的那幅画,为什么要叫做精卫填海呢?”我鼓起勇气问廖爱惠。
    “哦,好不容易啊,主席大人,终于开口说话了,我还以为你门男的最近都流行装酷呢?”廖爱惠好奇地看了我一眼,脸上泛起了嘲讽的笑。
    “对啊,我知道精卫是古代神话里一种鸟的名字,是个女孩子淹死在大海里变成的,可是他的那幅画只有海和一个男的,好奇怪!”黄文英也感兴趣地问道。
    “那个人大脑里在想什么……我是猜不出来的。”廖爱惠深有感触地说。
    我和黄文英从美术馆里出来,到外面的一家小饭店吃过饭,半个月亮已经悄悄挂上了树梢,天很晴,朗朗清辉从灰蓝色的夜空里撒落,倾泻到薄薄的雪地上,使得静宓的花园里显出一种无穷无尽的神秘和幽雅。黄文英紧紧地靠在我怀中,我连她呼吸的声音都听得见。我们慢慢走在雪地上,都没有说话。
    突然她面对着我,把双手从手套里拿出来,贴到我的双颊,她认真地盯着我,好久才吐出几个字:“你爱我吗?”
    我感到惊奇,因为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如此直接的话,我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只是紧张地注视着她玉石般的额头,任凭此时无声胜有声。
    “李良,我现在有不好的预感,我总觉得你要离开我了,不再属于我了;我们俩在一起的日子,要结束了。”她的话悲凉极了,比十一月的雪还冷。我没有准备听到她说这样的话,心里吃了一惊。
    “傻丫头,我爸爸你都见过了;他同意我们的事,毕业后我就娶你,你就乖乖地等着作我的老婆吧!”我抱住她,让她在我怀里取暖。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她压低声音说。
    “我啊?我当然爱你了,就象老鼠爱大米一样。”我说。
    “可我这碗大米,你会吃多久呢?”她没有理会我的比喻,从我怀里挣脱出来,我以为她要走,刚想继续抱着她,没曾想她竟然抬起了头,闭上了双眼,把比玫瑰还要鲜艳的双唇奉献出来,她毅然决然的神情是在邀请我去吻她,而且我看得出,她这次是真的要我吻她。
    月光里的黄文英就象一个圣洁的仙女,她的眼,她的唇,她的双手,都洋溢映射出洁净温柔的美。她的吻是我一直蝇营狗苟欲图之后快而不得的,今天她竟然主动敞开门户要我取夺,实在让我方寸大乱。我手足无措中把脸靠向她,脑海里考虑着方位、角度、力度等等,黄文英似乎也并不着急,她仰头等待着属于她最初最珍贵的一吻。我焦灼地慢慢接近……窗帘拉开了,浸透海腥味的风吹来,一个白衬衫的人影微笑着望着我……
    黄文英沉醉于自己的果敢和为爱而付出的喜悦里,她还在等待。
    迷离的灯光下,熟悉的胶着的声音:“我也没有吻过任何人,我也在等待着我心爱的那个人出现,那时候我会真的用灵魂去吻他……”
    一望无际的夜空下是期待爱情交汇的人们,让冬天的雪作为坚贞的见证。
    我又闻到了混合汗水的肌肤的味道,寒冷的空气中我依然能想起两个炽热的身躯相互摩擦的感觉,耳中怎么会传来一声声震撼心魄的呻吟。我好象又看到了一张更鲜明的脸渴望我的表情。
    流星闪耀,坠于云端。
    “文英,天晚了,我们回去吧。”我拉起黄文英的手,走在前面。
    我放弃了她的吻。
    出于感觉。
     
    元旦之后我开始了实习,我和我们班的一名同学被分配到市属一家外贸公司,而黄文英因为英语比较好,去了海关。因为我报考了商务法的研究生,所以一边实习,一边还要忙于准备即将到来的考试。所谓实习不过是在办公市里帮忙整理材料,偶尔再跟人到市郊的乡镇企业里去走走看看,并不累。可是考试复习就不同了,数学英语政治专业课,哪一科都不能马虎,我晚上下了班就要回到单位临时给的宿舍里去咬紧牙关看书作题熬到很晚。黄文英常常来看我,但毕竟不如在学校方便,也就是买写吃的给我再洗洗衣服嘱咐一般就走了。忙碌中我反倒觉得充实,脱离了以前的环境我反而舒服自在。凯歌来找过我几次,我每次都和他喝酒喝到昏天暗地,每次他都会对我诉苦,讲现在买卖难做,马仔不听话,小蜜太骚太花心;我喜欢也静静地喝着酒听他时而吹牛时而控诉的说个没完,那时我觉得时间过的很快,自己的一切不安和烦恼都在倾听别人的喜怒哀乐中被冲淡,看着凯歌侃侃而谈的样子,真是既安逸又愉快。
    那一个周末,我和凯歌再他的某一间房子里又喝多了,醉熏熏中他叫司机送我回去,我当时神智有些不清,不知怎的竟被他送回了学校。学校已经放假了,我稀里糊涂地走上寝室楼,才想起自己现在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深冬的寒风吹得我有几分清醒,摇摇晃晃地我走到学校门口大街上想打出租车回单位。可是刚走到街口的花池子那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不由自主地蹲下来,任凭一肚子的酸水和污秽涌出喉咙。吐了一气后我无力地坐在地上,这时我身后有人在轻轻拍打我的后背,接着抓住我的肩想扶我起来。我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回头一看,却木在那里。
    是骆海庭,他的头发长了一点,人裹在一件大衣里,手里还拎着一袋子方便面,脸冻的红红的,鼻子更闪闪发亮。他也没想到会是我,意外的重逢使他象浇了水泥似的凝固在街灯下。
    “没想到是我吧!嘿嘿……”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我倒不觉得尴尬,主动和他搭腔。
    “你没有去实习吗?”他呆呆地问。
    “啊……我特意来看看你……不好吗?”我一定是喝多了,否则我怎么也说不出这么无耻的话。他冷笑了一下,看也不看我转身就走,坚实的脚步踩在雪地上发出喀碴喀碴的声音。
    “喂!不请我到你那里去坐坐吗?”我声嘶力竭地喊到。
    他停下来,慢慢回头,一字一句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你他妈的就是个畜生!”然后啐了一口唾沫,继续前行。
    我不知道哪里冒出的一股无名怒火,使我三步两步窜上前去,狠狠地扯着他的肩膀,一拳打在他的后腰上,接着飞起一脚,踢他的膝盖。他没有防备,被我一下子打倒在地上,双手扶在地面,疼得混身扭曲。我居高临下不可一世地指着他说:“你他妈的骂谁?我就是畜生,也轮不到你来说!”
    他挣扎着爬起来,拾起塑料袋,憎恶地看着我:“你去找别人玩去吧,我不是你的玩具,不是你想上就上,玩腻了就扔掉的婊子,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想都没想一个耳光扇在他冰雪雕刻的脸上,清脆有力,在寂静的冬夜里响声传出好远,对面的街都能听见。我以为他会还手,抓紧了拳头等他扑上来,可他没有动,只是以他那种特有的似笑非笑的鄙夷的表情凝视着我,悲伤绝望而又愉快的眼神象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直指我空洞无物的内心。
    “你还手啊!!”我喊叫道。
    他笑了,眼里燃起哀艳的火焰,轻声说:“你应该打我,你是我招惹来的;我他妈的没骨气,把你当成别人,和你上床;都是我不好,当时我就该明白,你是你,他是他,一切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和你没关系。你做的对,象我这种人是变态的,不理也罢。”
    说完他还是回头继续向前走,仿佛我只是昏暗的街灯,抑或被雪覆盖的垃圾桶。
    也许是酒精,也许是天太冷,很多也许从我的身体深处钻出来,象蛇一样,在我的血管里游走,我一激动,大声喊倒:”“你想过我没有?啊?那我算什么?对,我是在玩你,玩你怎么样?我还不是一样被你们玩?我是市长的儿子,学生会主席,共产党员,大众偶像,怎么样?谁知道我是野种,连我亲妈临死时都不放过我,见我一面都不肯。我象个球一样被你们追来抢去,到手以后说踢就踢,而且能踢多远就踢多远。你们凭什么?我拼命讨好你们不就是想让大家知道,我李良也是个人,做什么都不比别人差,我有我自己的价值;不因为我有个有能耐的爸爸,不因为我是野种……”
    冬天的夜晚里星星特别多,它们在黑漆漆的天上瞪大了眼睛看着世界上发生的一切,
    不会感到寒冷,也不会感到悲伤。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特别喜欢数星星,我总在猜想那些明亮可爱的小东西为什么会那么坚强,敢在黑黑的夜里,那么高的地方游荡。当我长大以后,不再有心情想起它们;然而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抬头看见它们,它们依然开朗勇敢,用自己的微微光芒来照亮黑夜,把美好的遐想和纯真的梦想悄悄洒落到人间每一个看它们的孩子的心里。
    “你在埋怨我,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和你比,你是个玩艺术的,你想画画就画画,想睡觉就睡觉,不需要对任何你不感兴趣的人和事起负责;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而我不行,我当初选择了我要生活的路,不管我现在厌烦不厌烦,我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为了自己的前途付出很多我舍不得的东西。我也想象你一样自在的生活,看看书,喝喝咖啡,在海边和心爱的人散步。可是我没有勇气,我知道人生不能生活在梦里,不是我自己想怎样就怎样的,为了未来不得不放弃自由和尊严,出卖自我来换取片刻安宁。但是,骆海庭,我,一个很要面子,22岁的男人,在这里对你说,我现在过的很不好,觉得自己的生活不真实,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人生,在这里,求你帮我,让我夜里不再做恶梦,不再躲躲藏藏地走路,好吗?”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在我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象个小野人一样扔掉手里的东西,冲上来抱着我,大声地哭起来,在夜里十点无人的街道上,我和他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上了他,但两个多月来压在心头的尘埃终于被风吹走,那各种方式麻木或酸楚的感觉都消失了,我心里好踏实。
    风吹起来,树上的细雪飞降在没有温度的空间里,落在我们的身上,潜入渐渐融化的心里。  

   
   



文章回贴
回贴人: anyawen 时间: 2003-09-20 14:48:15
伤心啊!!!!!!!
回贴人: 美味狐狸 时间: 2004-04-17 03:01:49
这下子表里合一了一回了哈哈
有点喜欢上骆海庭了
特别是他冲上去忽然抱住李良的那骨子狠劲
看来小果子注定是绿叶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8-14 16:02:39 | 显示全部楼层
《造物的恩宠》
作者: 涂沐
      
   造物的恩宠(十三)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第十三章
   早上阳光再次照耀进骆海庭的卧室的时候,我看着昨天晚上我们扔得到处都是的衣物啼笑皆非。骆海庭蜷缩在我的被窝里——应该说是被我霸占的被窝里——有规律地呼吸着,听得出他睡的很香。两个人的被窝就是暖和,尤其是他的身体还散发出灼热的他特有的身体的味道,让我十分受用。不知不觉间他翻了一下身子,我看到了在他的左边的肩头五颜六色地长了一个东西,我吓了一跳,近身一看,原来是一个纹身,那是一付翅膀,亮银色的羽毛混杂着火焰与冰椎的古怪图案,只有一只而已,和他的人一样难以理解并充满了吸引人的蛊惑味道。
  “操!你疯了!什么时候在自己身上弄个这玩意儿?”我“啪”地拍了他光溜溜的脊梁一下,他冷不丁挨打,一下子疼得翻身坐起来,睡眼惺忪地望着我,嚷着说:“你干嘛?”
  我一下子把他按倒,擒住他的胳膊使他不能反抗,指着他背上的东西说:“你个小王八蛋不学好,在身上弄了个什么东西啊你?”
  “那是艺术,你不懂的。”他没好气地说。
  “是吗?”我的一只手顺着他的腿往上摸,直到摸到他比较敏感的部位,用力捏着他那里笑嘻嘻地说:“你有能耐就不说!”
  “不说,你怎么折磨我都不说!”他把头赌气埋在被子里。
我看了看墙上的钟,离我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我就又爬在他的身上,不安分起来,他喘粗气喘了一会儿,突然问:“我可以吻你吗?”
  我色心大盛,没注意他的话,只是敷衍地回答道:“随便啊,你喜欢就来啊。”
  “什么叫随便?”他嘟囔着,不再说话。任凭我在他的身上胡作非为。
  云雨之后我们都极不情愿地起了床,骆海庭有做早餐的习惯,竟然麻利地煎了鸡蛋煮了牛奶端给我吃。我讥笑他说他是贤妻良母型的,他只是笑笑,我知道他多年脱离父母独自生活养成的好习惯是我学不来的,他也知道我在嫉妒。吃东西的时候我对他说:“
你知道吗,那次画展我看了你的画了,我可是听说有你的画特意去的。真可惜,早知道你告诉我一声,我和学校的学生处处长和团委书记都很熟,我帮你说几句,你不就顺顺当当地参赛了吗?”
  他白了我一眼说:“吃饭时不要说话!”
  “我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不同意把你的画加上那个指导老师的名字啊?你也真是的,他不就是混个名儿吗?你就做顺水人情推给他呗。你和那些人对着干,人家会说你什么?没有好处的,你呀……小孩子,想事情总是一厢情愿,根本不懂社会的复杂……”
  “那他的确没有指导过我啊,那副画完全是我自己画的。”他撅嘴倔强地说。
  “你还挺有理的呢。我告诉你啊,人在社会上不能锋芒太露,有个性是对的,可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你再这样下去,早晚会吃亏的。”我放下碗,语重心长地说教他。他斜眼瞅着我,脸上似笑非笑,也不晓得有没有听进去。过了好长时间他才说:“那副画你喜欢吗?”
  “那幅啊?”我记不得那次他画的是什么了,夹了个烧饼咬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
他又没声音了,抢过我还没吃完的碗收拾起桌上的东西就往厨房走,我嚷嚷道:“我还没吃完呢!”
  “吃你自己去吧!”屋子那头传来他忿闷的声音。
   临走的时候我皮笑肉不笑地对坐在一个石膏像前勾勒的骆海庭说:“我走了……”
   他挥挥手,好象在轰我。
  “我真走了?”
  “走就走呗。”他根本不看我,冷峻严肃地在画着画,他连假期都不回家天天就搞这个让我既佩服又困惑,他身上的执著有时侯真吓人。
  “那我什么时候再来?”我恬不知耻地问。
  “你想来的时候。”他画笔一绘,淡淡地说。
  我回到单位,还没进屋呢,和我一起实习的同班同学就陆虹屏站在门口用吃惊不理解地看着我,她是黄文英的死党,如果不是我知道实习分配计划不是按个人意愿调节的,那么我真的会认为她是黄文英派来监视我的卧底。
她凑到我身边,悄悄地说:“文英让你给她打个电话,现在啊!”我一听心想糟了,我昨夜一晚没回去,她打电话又没找到我,现在心里一定疑云四起平地惊雷呢;我知道她不会想到我会和人鬼混,只是她对我儿时的哥们现在是大款的凯歌万分反感,她说象凯歌那种暴发户除了有几个臭钱就是一身坏毛病,根他那种人在一起只能堕落学坏。如果让她知道我和凯歌在什么地方喝酒我又无法解释为什么彻夜未归她一定不会给我好脸色看,她那种软鞭子旁敲侧击地讽刺奚落我是最怕的了,我慌慌张张地打给黄文英,电话那头是她不冷不热讳莫如深的声音:“你到哪里去了?”
  “我昨天头痛,吃了几片药,睡的死啊。没听见电话响。”我尽量伪装出无所谓的口气。
  “哦?你吃的什么药?”她不知是关心还是在追问。
  “脑……脑清片吧。”
  “哦!我只听说人家吃脑清片会提神,没听说还能催眠的。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她挖苦地说。
  “也许吧……”
  “喂。我告诉你一件事,昨天许小果他爸爸死了,你是不是去看看啊?”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怎么好好的会死呢?”
  “我也不知道,我是听系里来检查的老师说好象是脑溢血吧,谁叫他爸爸那么能喝酒呢。”
  “好了我知道了。”我对黄文英无动于衷的态度感到羞耻,“没什么事不要再说了,我现在在上班呢。”我挂上电话。
   下了班我直奔藏在农贸市场后面小胡同里的许小果的家——一个临时租来的铁皮搭成的棚子,他们一家三口就寄居在这繁华文明的城市的一角,凭借这里相濡以沫,挡风遮雨,等待未来美丽的新世界。可是我在门口只见到一把生了锈的锁,屋里好象根本没有人。刚想四处打听许小果母子的去处,却在我身后传来了一声暗淡的叫声:“哥,你怎么来了?”
  我转身望去,见到衣着单薄的许小果扶着她似乎已无力支撑身体重量的母亲,他妈妈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老人,双鬓斑白,眼神浑浊,见到我会想了很久才激动地说:“李大兄弟,你是好人啊……我们家小果在学校里没少受你照顾,我和他爸连一起去谢谢你都没来得及……”话未说完,就又已依墙呜咽起来。许小果的眼也是熬的红红的,长期打工和父亲骤亡的身心劳累使他原本红润童幼稚的面容变得坚强成熟了很多,他手里捧着一个黑盒子,猜得出是他爸爸的骨灰,目光呆滞地望着我。
“叔叔怎么会过去的呢?”我压底声音问道。
  许小果的大眼睛里滚动着晶莹的水光,咬咬牙挤出一个微笑对我说:“哥,进来坐吧。”说着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木门,搀扶着他妈妈进去。我也低头跟进,一近门就嗅到了发霉的衣物和菜叶的味道。里面黑乎乎的,根本没什么东西,在靠墙根的地方有一炉灶,堆了些煤球。屋子中央是几块用木板搭成的所谓床,再就是几本整洁的显得根本不属于这里的书工整地放在窗台上。我不知该坐在哪里,索性站在屋子的中央问许小果的妈妈:“阿姨,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那个仿佛还没从恶梦中清醒的女人喃喃地说:“……我能怎么办啊?为了供小果上学,他爸把房子都卖了。现在在老家的地包给别人了,再说就算是我回去我也种不动,我就在这里继续当氓流,攒钱供小果念完书……”
“妈,你吃点药吧就睡觉吧,折腾了一天一夜了。”许小果端来一杯水给她。
“阿姨,你们家小果是个要强的好孩子。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你就等着享福吧!”
“是啊……可是我和他爸对不起他,我们……”话没说完泪又堵塞了声音。我想了想对许小果说:“你和阿姨吃饭了吗?”
“吃过了,哥,你实习怎么样啊?”他不知从那里脱拖一张长条凳让我坐,我摆摆手说:“小果啊,我看阿姨也累了,不如我们出去走走,我有话对你说,也让阿姨休息一下。”
  “嗯。”我的话对他比圣旨还灵,他擦了擦脸,对他妈妈说:“妈,你先睡吧。明天你别出摊了,最近天太冷,你又该喘了。”
  他妈妈好象真的已身心交瘁,在我不经意间已经蜷缩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许小果给她盖上了被子,又在炉子里添上了些煤,轻手轻脚地和我合门而出。外面的雪突然变得很大,纷纷扬扬没头没脑地卷起千千万万片白茫茫的冰花,好象要把这个刚刚进如冬天不久的城市淹没。我拉着许小果的手,穿过马路找了一家火锅店。他在我身后乖乖地跟着,就象每一个孤独的孩子,紧紧抓住自己身边唯一的依靠。
  他可能从来没有吃过麻辣火锅,也可能是有些冷和饥饿,所以在我的帮助下他很快吃出了一头汗。在吃的时候我尽量不和他谈他家的事情,尽挑一些学校里有趣的事情和笑话说给他听。我并不饿,只是在呷啤酒;后来我问他喝不喝,他连犹豫都没犹豫,露出小虎牙笑着说:“哥,你不知道,我可能喝着呢。我在上高中时,有一次我叔家里上梁我去帮忙,四个大人都没喝过我;不过我喝不惯啤酒,没劲!”
“真的假的?!你别吓我!”我嘴上这么说手上却给他满了一大杯。他盯仇人似地咬牙切齿地看了一会儿那瑚珀色的东西,接着捧起来,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我刚想阻拦,但想想算了,让他喝吧,他是个老实的孩子,除了喝酒之外还能有什么能让他消化那些烦恼忧愁呢?而且他连这样的机会都不多。
  外面的雪更大了,天空阴沉得象是死人的遗容。狂乱的雪花冲撞着,肆虐着,用欢乐至极的身姿表现冬天是属于它们的世界。许小果的身边一经有五、六个空瓶了,他的脸虽红得发紫,说话却依然清晰,让我不得不佩服他的确有些量。
  “哥,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是我大亲生的,我是被我三姨从火车道边捡来给我家的……哈哈……”他突然对我说。我点着烟,吐着圈圈说:“小果,你喝多了。”
“哥我能骗你吗?在我们农村这种事很多的;我那时候已经有点记事了,我当时喊着要回家找妈,可是大人们告诉我我妈不要我了,把我扔了。”他说起来一点悲伤遗憾都没有,好像和自己根本无关。
“怎么?你后悔了?是不是现在的家很穷……”
“没!我不后悔,我大和我妈对我和自己亲生的一样,我姐也很疼我。她为了我能念书,才十六岁就嫁人了。哥,我在家念书的时候,夏天天热,我大担心我被蚊子叮没心思看书,他就总光着膀子坐在我身边打盹儿。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为了我好,总撵他,可他不走,他说他好看我念书的样子。关里蚊子的凶着呢,我大身上被咬的一块块都是包,又红又紫……我纳闷他为什么宁可被蚊子叮也不回屋或是穿上布衫,还笑话他愚。现在可好了,我再也不用笑话他了……”许小果攥紧了拳头,压抑着自己的悲伤,沉浸在回忆里。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想起我的父亲;我爸爸也不是我自己的爸爸,可他对我也很好,他十分关心我的学习,对我也很体贴。可惜他的工作不允许他有太多的时间来照顾家庭,尤其是我上了大学后我更是很少能看见他,假期回去总是我早上还没起床他已经走了,晚上睡觉了他还没回来。不过我知道他是疼爱我的,我的第二任继母曾经找过我的茬儿,我还每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爸爸就生气了,和她大吵了一架。总之我想不管是何种类型的父爱,真是都一样伟大。
  “小果啊,男子汉大丈夫要看开一些;只要你能用功学习,将来毕业找一份好工作,好好孝敬你妈妈,你爸爸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嗯。”他点点头,又喝了一杯酒,刚咽下去,他喘着气对我说:“哥!我将来一定要挣很多很多的钱,不再让我妈受穷,让我妈妈和我姐姐都过上好日子!”
“好、好,我也希望你能挣大钱,到时候哥也跟你沾光!”
他再次拿起酒杯,狠狠皱起眉头喝起酒来。
天晚时我送他回去,他有些醉了,恍恍惚惚中他不停地问我:“哥,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来这里;我是不是不该来这里上学。”我没回答他,只是拉着他走路。当我目送他走进那条黑漆漆的小胡同时,他突然回头向我招手微笑,示意让我离去。那是我今生今世最后一次看见他脸上善意和纯真的笑,在雪光中是那么模糊,又是那么清晰。虽然这不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但在我心里却隐隐约约产生一种诀别的伤感,他的笑让我很难受,我不禁喊道:“小果,你,你保重……我是说,你干活别太累,照顾好你妈妈!”
“嗯……”他消失在黑暗里,只留给我一串脚步声。
当我回到马路上时,我犹豫了。是回单身宿舍呢?还是去骆海亭那里呢?于是扔硬币决定,一角就是回宿舍,国徽就是骆海庭。我把那小硬币掷向天空,任凭它旋转在马路的被冰雪覆盖的水泥地上。过了一会儿它停下来,是一角。我吐了口唾沫,心里想,三盘两胜比较合理。于是又扔了一次,还是一角;我想,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是什么就是什么,可还是一角。我丧气地蹲在地上,心有不甘。这时候一交警走过来,对我说:“同志你掉了什么东西吗?”
  “没,没有。”我站起来,不自觉地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接下来一直到我实习结束,我都赖在骆海庭的家里。我对黄文英慌称单位宿舍太冷,搬到我好朋友那里住了,为了方便她找我我特意配了部手机。其实我知道我的手机与其说是和她联系的纽带,不如说是掩护我与人同居工具。凯歌对我配手机比较满意,这样他就更方便找我玩了。只是有一次他看见我脖子上有一块淤痕,鬼鬼祟祟地问我:“嗨,良子,那是怎么弄的啊?”
  我当然不能对他说是我和骆海庭做爱时太激烈他一下子没控制好用牙咬的,就不在意地说:“大概是碰到什么东西磕的吧。”
  凯歌笑眯眯地说:“不是吧,我看是牙印呢。你蒙谁别蒙我,哥哥我可知道这是怎么弄的。”我害怕了,还想敷衍他,可他会意地说:“小子,你现在算是长成了,那天把弟妹介绍给我看看啊?”
  “好啊……”我呼了口气,放下心来。  
  
    造物的恩宠(十四)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第十四章
    春节过后,我到了最为繁忙的时间。因为我花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和金钱人际关系要考研究生,不管最后结局如何,我都要奋力一博。其实本身我没有太高的人生理想和精神追求,我这么做只是想让我爸高兴。因为我知道我不是凭自己的真本事考到这里来的,我想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给他看,我是有能力的,有进取心的。我的好习惯就是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再加上年青气盛,所以学习用功起来也是很吓人的。黄文英给我买了大量营养品不说,就连我抽烟都睁一只烟闭一只眼了;她实习的海关管理比较严,而且她也很忙,所以并没有太多时间来看我,只是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让单位里的单身男同事们眼光绿绿的。
    但是我的不可告人的另一种生活却也同样如火如荼,我发现我越来越迷恋骆海庭了,因为我觉得和他在一起没有负担,想作什么就作什么,发疯耍赖都可以;我在他身上找到了我失去的童真和热情,我只有和他在一起时才能做回我自己。
    骆海庭一直把自己关在他的小屋子里,他这个人很少有应酬和朋友之间的往来,他除了一天到晚的画画之外就是画画。在我考试一天天临近的时刻里,他也越来越痴迷于一幅画的完成。有一天我从单位下班回来,刚一进门他就劈头盖脸地冲我喊道:“是你干的好事吧,是你干的吧!”他手里攥着一张纸,表情恶毒地对着我看,他的脸铁青着,很吓人;我刚坐车从郊外回来,颠簸了一路很是疲倦,没注意到世态严重,没搭理他,只是懒懒地说:“怎么啦,怎么啦,我都要累死了……”
    “喏,看看你干的好事!”他愤怒地把那张纸摔给我,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张通知书,上面用英文写着:“亲爱的骆海庭先生,您的油画作品《精卫填海》经您所在的单位推荐和我们这次画赛的组委会审评,获得比赛青年组二等奖,并以此向您表示诚挚的祝贺和由衷的敬意。”原来是获奖通知。我以为他在撒娇,没好气地说:“这不错啊,大画家,你一天到晚朝思暮想不就是这个吗。”说着我就要进洗漱间,可他拦在那里不让我进,怒不可遏地对我说:“本来送去的是没有我的画的,怎么突然又冒出一个二等奖?!”
    我回头笑容可掬地说:“这就叫做天道酬勤,皇天不复有心人,有志者事竟成;是包子总是要出褶的,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也说明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党和人民是不会埋没你这种人材的。”我一口气讲了好几个成语,心里都佩服自己口才好。
    “哼哼……”他气得肩膀都在颤抖,面如金纸,说不出话来。我觉得情况不对,收敛笑容做关心状低头问他:“庭庭,你是不是不舒服?”
    “你滚蛋!”他对我大喊。
    “好好,我滚,可大少爷您讲清楚啊,我又怎么着你了?”我陪笑。
    他斜着眼,仇恨地盯着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卑鄙!”
    我不高兴了,假装发怒道:“喂,你过份了啊。”
    他不屑一顾地望着我,狠狠地说:“李良,是你找到学校的团委书记,跟他说我是你弟弟,重新考虑送画的事情的吧!”
    我松了口气,百无聊赖地踱步进了卧室,没好脸色地说:“天哪,我以为是什么阶级仇恨变天帐翻到我头上了呢,原来是这陈芝麻烂谷子。”他追进来说:“是吧,是你干的吧!”
    “对啊,除了我谁还有那么大能量?你怎么感谢我啊?”我自鸣得意地望着他,浑身上下都弥漫着官僚主义的幸福气质。
    “你无耻——我不要你送给我的奖,你、你、你简直……你给我滚出去!”他撕碎手中的通知一把撒到地上,倔强委屈地指着我说。我发现他是来真的。
    “庭庭,你别闹了;你心里也清楚,我怎么就不去帮别人呢,怎么就单单帮你呢?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得奖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走,为了庆祝你走向大艺术家之路迈出胜利的第一步,咱们出去吃饭庆祝一下!”我走上前去拉他,可他一甩手推开我,极其厌恶地对我说:“你强奸了我的人,还要强奸我的画么?”
    “喂,你说话太伤人了,什么叫强奸?我们在一起可是你先找我的,我又没逼你。”我也有些生气了,我觉得他也太不识抬举了,我好心好意地低三下四找人为他的画说情让他拿奖,到头来他还不给我好果子吃,这事摊谁头上谁都憋气。
    “对,是我先找你的;可是现在我发现我找错人了,所以我请你出去!”他斩钉截铁地说,语气里毫无挽回的余地。我真生气了,毫不客气地说:“喂!骆海庭,卸磨杀驴也没有这么快的吧?你是不是玩够我了,想甩我就直说呗,用不着摆什么艺术家的假清高,你那一套我见多了!”我开始穿衣服,脸已经成了酱紫色。
    “因为你不配做我的冬雷哥,我的画画的是不好,可是我知道,荣誉无价,不是靠你这种人钻蝇得来的,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没骨气!”
    “姓骆的我告诉你,别给你脸你不要脸。你撵我走是吧,好,我走,你可别后悔!”我穿上了衣服开始收拾我的东西,他静静站在那里看着我,毫无表情。我把书本和换洗衣物都装好了之后,讥讽地对着他说:“好,骆海庭,你玩我是吧!我告诉你,向来只有我玩别人,还没有人感耍我,你高啊你!”我真的是气昏头了,拎着东西夺门而出,我心里只感到好笑,特别的好笑,我没想到世界上会有这么忘恩负义的人,他妈的,我图什么啊我!身后的门“呯”一声关上了,我再一次丧失了感觉。
    我径直回到了学校,因为研究生考试临近的原因,学校里已经回来不少人了,我那里也不想去,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看书。还有十天就考试了,我不想考虑太多别的,耽误了自己就没意思了。   
    于是我在学校里深居简出的日子开始了,一天除了到外面打饭就是在宿舍里学习。好在是假期,打扰的人少,我能够清静地为所欲为。我尽量不去想那个神经病骆海庭,其实一夜之后我就不生气了,我明白他的想法,他把自己的画当成神圣不可侵犯的精神支柱,他全心全意刻苦努力的作品最后被我走后门搞上了展台是精神高傲的他无法接受的,我这么做无异于强奸他的信仰,在加上他性子比较直,自然会惹恼我。然而让我无奈的是,我在他心里是那个完美无缺理想与艺术的化身韩冬雷,而不是无聊世故庸俗和市侩的典范李良。我征服了一个人,却是用的自己的影子,怎么想都不甘心。
    晚上我看完了英语语法,正想睡觉,突然手机响了,我神经质地从被窝里跳出来去接,吼聋里痒痒的,我以为会是骆海庭,没想到是黄文英,她问我在那里,我告诉她我已经回学校了。这么一折腾我就一点都不困倦了,我呆呆地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外面又下雨了,水花拍在玻璃窗上,一下、两下、三下,很多下,骆海庭躲在我的怀抱里翻报纸,我望着外面朦胧的秋雨,呼吸他身上的气味。那还是在他家的小楼上,我们从海边回来,头发的滴水还是咸咸的。
    “阿良,你为什么从来不谈你的妈妈。她是不是和你爸爸一样,也是大官啊?”骆海庭小心地问我,“你假期也不回去,不想她吗?”
    “我妈妈死了,在我八岁的时候。”
    “啊?原来你……我真的不知道……”他抬起头吃惊地看着我,脸红扑扑的。
    “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正视过去,更没有什么伤心的感觉。
    “那你,你想你的妈妈吗?你作梦梦见过她吗?”他天真地问我。我想了想。半天后对他说:“我妈妈活着的时候不喜欢我,所以在梦里我也见不到她,她不愿意见我。”
    “你胡说。世上只有妈妈好,绝对是真理。是你自己不想她,她才不会在梦里来看你!”他一板一眼若有所悟地说。
    “那你呢?你妈妈很忙是吧?”我问他,他一听到他妈妈脸上竟然呈现一种无奈和疲倦的神情,他长叹一声说:“我妈妈是很喜欢我的,可她现在更喜欢钱,顾不上我,我想等有一天她挣够了钱,就会想起我了。”
    我在心里想,世界哪里会有挣够钱的人呢?可是我没好意思说。
    他妈的,怎么又在想他了呢?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以往这时候我的身旁都是他温暖的胸膛和光滑的脊背,我可以抱着他,象两只树袋熊那样;还有他湿润的双唇和痴迷的眼睛……而现在呢?只有半截蜡烛和一包烟,烟?我想到这里又找到了生存的意义,我下床去找我的烟,这时候耳畔隐隐约约骆海庭又在说:“你不用找了,我把你的烟都藏起来了,只要你听话,我就赏你一枝!”我笑了,我想我听话,我就抽一枝。可是我的烟就摆在桌子上,触手可及,我生气了,心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被藏起来了吗?你快藏起来呀!
    我苦恼地拿起手机,自言自语道:“没什么的,打个电话,好声好气地向他赔礼道歉,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心软,一定会原谅你的。”刚要播号,我又说:“凭什么要我赔礼道歉啊?你好心好意地帮他,他还不领情,谁那么狂该对我大喊大叫,骆海庭你去死吧!”我就这样和自己拉锯战,幸好周围没有其他人,否则我一定会被当成精神病人送进去。
    最后我对着自己的手机说:“骆海庭,我给你下最后通牒,只要你先给我打电话,我就原谅你,既往不咎!否则,否则,……”我瘫在地上,也不知道否则会怎样。
    十天后,考试的日子。
    黄文英请了假,硬要陪我。她嗔怪我不会照顾自己,独立生活能力差,才几天我就瘦了一圈,这样一来怎么能精力充沛地进考场?我面对她只有苦笑,敷衍着惨淡的精神凄惶地赴刑场般走了进去。这几天气温急剧下降,天出奇地冷,黄文英站在大街上双颊冻得紫红,可还是振奋精神朝我又笑又挥手,我心里泛起一阵愧疚,我对她说:“你回去吧,天太冷了!”
   “你好好考啊!”她在冰天雪地里深情地对我说。我认真地点点头,心中一片飘茫。
    前几科答得还不错,老师给点拨的复习题十分之准,在加上我的确认真准备,所以一切都是意料之中,颇有水到渠成的意味。第一天下午考完试出来,我和黄文英兴高采烈地手拉手准备去吃饭,走到一条立交桥上,不经意看见骆海庭在下面的人行道上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亲密地走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旁边竟然是大大咧咧的廖爱惠。黄文英也看见了,对我说:“看,那不是惠惠和他的白马王子吗,惠惠听说他在,马上连姥姥的生日都不顾就飞似的回来了。”
    “是吗?”我阴阳怪气地回答她,可是黄文英好象特别兴奋,充满兴趣地对我说:“你知道吗?惠惠迷他迷的可厉害了,偷偷画了他好几张像呢。”
    “那个男的是谁啊?”我问黄文英。
    “不知道,我们到那里去吃饭啊?”黄文英岔开话题。我随口附和着,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晚上我的眼皮就开始跳,我记不住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还是相反,反正我洗了脚之后我躺在床上心慌慌的。我打开收音机,里面传来柔美的语调平和的广播员的声音:“从内蒙古高原南下的冷空气今晚将横穿东北、华北的几个省市,预计明天早上到明天晚上,室外气温将下降到零下二十六摄氏度,并伴有小到中雪……”
    “唉呀我的妈呀。让不让人活了。”我透过冻得上了一层奇异美妙的冰花的窗子下意识地向外望了一下,心想:若不是明天考试,我死都不出去!又想到自己今天考得不错,不由得懒洋洋美滋滋钻进棉被,长呼一口气,准备睡觉。
    “呯,呯!”深夜里有人在砸我的门,我惊得一坐而起,只听外面有一个带着哭腔焦急的声音在喊:“李良!开门!李良!开门!!”我披上一件衣服去开门,不乐意地说着:“谁啊?这么晚了……”
    门外竟然是冻得头发都结了霜的廖爱惠,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搓着红肿的手,吞吐着能看见的白色空气,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她没等我问就吃力地说:“对,对不起,我们遇到坏人了……骆海庭,记得吗?和你喝过酒的,被他表叔给绑票了……我不敢找警察,又没有认识的人,就来……”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绑票,什么表叔,“你说清楚点,谁被绑票了?”我摇着廖惠的肩膀,声嘶力竭。她好象是吓坏了,结巴着说:“好象是骆海庭的爸爸欠他表叔一笔钱一直不还,他表叔就和一伙人把他扣起来了,说今天晚上要把他弄到黑龙江去!”廖爱惠脸上是难以描绘的恐怖。
    “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今天和你们一起逛街的男的干的?”我追问。廖爱惠点点头,“我今天早上到他家去找他,就碰见他的表叔在他那里,他表叔开始还装的挺好,请我和骆海庭吃饭。后来我回学校了,想起我把钥匙忘在他家里,就回去取。刚到楼口就见他表叔和几个人把他扛进一车里,他象喝醉了似的。我起了疑心,就打车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进了火车站的货场,骆海庭却没跟着出来,我马上打电话给他爸爸,问他是不是有这么个表叔。他爸在电话那头就都告诉我了……我不敢报警,也不知道找谁说,他爸爸说马上汇钱给他表叔,可是现在快十点了,那趟车眼看就要开了……”
    “行了,我知道了!”我也不管廖爱惠就在我身边,心急火燎地穿上了衣服。骆海庭啊骆海庭,这种天气在货车里呆一会儿都会冻出冰渣来,别说等到黑龙江,恐怕没出山海关,他就成了冰雕人了。他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狠毒认钱不认人命的表叔!这没道理的无妄之灾,怎么偏偏落到你头上?
    “你知道骆海庭爸爸的电话号码吗?”我问廖爱惠。她点头,我拿起手机立即让她拨通了骆海庭爸爸。我接过来,正色道:“喂,是骆叔叔吗?我是小李,你见过我的。”
    “啊,小李啊,我们家庭庭……”电话那头是慌乱不安的声音。“李叔叔你别慌,他不会有事的,他表叔要多少钱?”
    “惭愧啊,我答应电汇给他了,可他还想讹我二十万说是利息钱。他可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没想到……小李啊,我现在在广州,那边也没有认识的人——”
    “你马上告诉他表叔,有人马上给他钱。我有办法!让他先放人!”我斩钉截铁。一旁的廖爱惠都听傻了,瞪大了眼睛伫立在走廊里,我说完话她扯扯我的袖子,苦着脸问我:“你到那里去找二十万啊?”
    “你先回去吧,没你的事了。我有办法。”我抓着头发说。
  
   造物的恩宠(十五)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第十五章
   我根本保证没管廖爱惠,匆匆跑下楼,也许是寒流还没到来的关系,外面并没有收音机里描述的那么可怕。我深吸了一口气,凉到心底;我先给凯歌打了电话,可他那头没开机;都这时候了,他一定在和他的小蜜寻欢做乐呢,可是我除了找他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我只有硬起头皮伸手叫了一辆车,往他最可能呆的一栋房子飞驰而去。
  在车上我终于接通了骆海庭的表叔。我强压怒火客客气气地对他说我会马上送钱去,让他先把骆海庭放了。可是那么精明狠毒的买卖人怎会轻易就范呢,他也好声好气地告诉我,一小时后在西郊一个造纸场见面,一手交钱,一手放人,还特意叮嘱我,不要招来警察,他现在没家没业,什么都不怕。我冷冰冰地对他说:“让骆海庭接电话!”
“爸爸……爸爸……”电话那头是模糊颤抖的声音,他的神智好象不大清醒。我的心不知道被什么割了一下子,一口血涌到胸头,出口的话竟然沙哑了;“我不是你爸爸。”
“阿良?”他一下子就听出了我。
“嗯。”
“你冷不冷?别着急,我马上带你回去。”我的心跳的好厉害,一下一下都数得清。我突然不想再说什么了,顾做镇静地说:“好好哄着你的好叔叔。”就挂了电话。
  汽车在夜色里穿行着,我傻傻地看着窗外,一个声音在问我:“如果是黄文英,你会这样吗?你怎么了?他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到了凯歌的小楼,我三步并作两步上来到门前,啪啪地拍门:“凯歌,凯歌,着火了!着火了!”不一会儿屋子里果然有动静,而且明显不是一个人,我有点脸红,但情况危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门开了,凯歌只穿了一件睡衣,裸露着半个胸膛,铁青着脸吼道:“那里着火?”但很快他发现是我,粗犷的脸庞上的表情极其复杂,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惊慌,他困惑地问我:“良子,你……?”我眼角余光望向屋子里,见桌上有酒,空着两个杯子;凯歌的身上汗味和烟味扑鼻,头发明显是被抓乱了的,我不用猜也知道他正在干什么。我有些尴尬,可是凯歌阅人无数,也很了解我,一看我的表情就知我有急事。他一把拉我进了屋子,扬扬头笑了笑说:“怎么了,出什么大事,把你大主席急成这样?”
这时候里面的卧室里传来一声响动,好象有人弄倒了什么东西。凯歌大方地笑了,冲我使了个会意的眼神。我也笑笑,鼓起勇气说:“借我钱!”
“哦!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他无奈地拍着肚子,打了个啊欠,“多少?”
“二十万。”我脸皮已经厚到极限了。
“啊?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他歪着眼睛问我,也吃了一惊。我吐了口气,仰头认真地盯着他说:“凯歌,我知道我有些过分,可是我真的有急用,而且,我求你别问我为什么……”
  我和他的目光相撞,他竟然回避我的眼神,低下了头,他想了半天,最后说:“你等一下。”然后走进了卧室。我一下子坐到了软软的皮沙发上,长吐了一口气,我并不是怕他不借我钱,而是为自己这样滥用友情感到羞耻。他好久没出来,我坐在那里四处张望,不小心手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是个小锁头,古铜颜色,用一根脏兮兮的红绳串着。这是在过去农村的父母为了让自己的孩子长命百岁而向庙里求来的护身符,解放以前很常见,我小的时候也曾有一个,和这个差不多,后来上学后被我姑妈怕我弄丢收了起来。这个可爱的小东西在一面上刻着“贤己”二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时候凯歌拿着一张支票从里面出来,我匆忙把那个东西放回原处。
  “我没有那么多现金,只能填支票了。”他好象还有些不好意思。他把那张纸塞到我手里,歉意地笑着。我刚想说些肉麻的话,可是他一摆手,疲倦地说:“你不是要在这里过夜吧?”
  我当时很迷惑,我也很激动;我发现原来在我身边真的有无私的情义存在;我能活在这样的人身边,我是多么的荣幸!
“凯歌……”我的眼泪分明地浸在眼眶里,咕囔了半天就说出这一个词。
  他站在门口,眼神里有一种瞬间即逝的,苍凉而又热切的感觉掠过;他坦然自若地点点头,微笑。
我跑了出去,二十万人民币就这么到手了。简单到不废吹灰之力,易如反掌。我没有考虑太多心头的沉重,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叫了车,可是司机嫌西郊造纸场太远不肯去。我咬咬牙掏出我身上所有的钱一共一百八十三块零八毛,都交给他;声音发飘地说:“大哥,不够我回来再给你,好吗?”他才勉勉强强地发动了马达。
  天越来越冷了,月亮凝固在黑透了的天空上,路上连车都很少。从市区开到西郊造纸场足足用了四十多分钟。在这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里,我几乎连呼吸都没有了,我知道骆海庭很怕冷,也很怕黑,这种天气他连门都不敢出的,万一他表叔一发狠把他赛进货车拉到黑龙江,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还有,他表叔会不会打他呢?
  西郊造纸场一看就知道是个亏损企业,破旧的围墙和在寒风里显得摇摇欲坠的厂房玻璃把这里搞得象香港鬼片里的场景,我关照了司机等我,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向唯一亮着灯的一间仓库走去。气温下降得很厉害,虽不至于呵气成冰,但是空气里好象游走着无数把刀子,只要你稍微裸露出一些皮肤,它们就拼命地围上来割你的肉,喝你的血。好不容易来到了仓房门口,就见到一个精干瘦小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和两个待业青年模样的人围在一个炉子旁边烤火,骆海庭也坐在一个木箱子上,用手支撑着头,好象在睡觉。我刚一露头,那个男的就皮笑肉不笑地朝我走过来。
  “是李先生吗?真不好意思,我们家事,还要您来插手。”他一副猴相,举手投足都让人觉得他没进化好。我虽厌恶,但还是装得很平淡,一脸无所谓地说:“钱在这里,天太晚了,没搞到现金,只有支票;你先放人吧,天这么冷,把你侄子都冻坏了。”
他伸出一双干枯的手,我把支票递过去。他的小眼睛死死盯着那纸看了好半天,最后咋着嘴巴说:“果然是大地方的人,做事情就是爽快,可是……”
  “你放心吧,你只要放了人,谁也不会知道你是怎么搞到这笔钱的,都是你哥情愿给你的。”我知道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无非是想哄几个钱而已。
  他点着头,走到那两个身旁商量着什么。我瞥向骆海庭,他已经发现我来了,但是低着头不敢看我。他身上穿的不多,脸色苍白,神情抑郁;我真想冲上去抱住他,用我全身的体温去簇拥他。我踱步走向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这时那两个小青年围上来,其中一个操着京腔对我说:“哥们儿,我们弟兄跟着他走了这么远的路,你一点意思都没有吗?”并在我身上上下打量着。
  “我身上没有钱,深更半夜的让流氓抢啊?”我不屑地盯着他俩看。他倆都矮我半头,而且看起来就是小流氓混混的身形。若要打架,我真不怕他们。这时候骆海庭的表叔在外面已经发动了车子,想这里喊:“搞什么呢?”我一分神,其中一个小子挥拳就扑上来,我听骆海庭叫道:“他手里有刀子!”再一回头另一个已经把一把匕首划到了我的胳膊上;衣服很厚,并没扎透。我很愤怒,一脚踢在他肚子上,他马上就蹲在那里了,呲牙咧嘴地叫唤。可是后面的人却抱住了我的肩膀,卡着我的脖子,骆海庭去拉他,没想到三个人都因此倒在了地上,这时候蹲在地上的人跳起来,持着刀一擒住我的胳膊;接着两个人对我和骆海庭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我用手臂挡住骆海庭的头和脸,任凭他们冰雹似的拳脚撞击在我身上。
“你们干什么?搞出人命来才罢休么?”骆海庭的表叔在车里喊。他们这才住手,骂骂咧咧地跑上了车。我只听见他表叔对骆海庭喊到:“庭庭,假期有空到我家来玩!”接着就发动而去。我坐在地上,喘着气,吐了口唾沫说:“妈的,杂种,有胆量就单挑!”接着回头宽慰地看着骆海庭,他明显是喝多了酒,一身浓浓的酒气,眼睛里黄黄的,呼吸的声音都不正常。我吃力地爬起来,抓着他的手,“还不走,呆在这里做冰其淋啊?”
  他望着我,眼里水汪汪的,一大颗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了……不要……
  我不敢看他,拉着他就走,可是一到门口心马上就凉了,出租车不见了。
  老天啊,这荒郊夜岭的没有了车无异与坐以待毙,我马上拿出手机,可是可能在搏斗中摔坏了,它一点信号都没有。我回头看着骆海庭,也不知道他哪个歹毒的表叔到底给他灌了多少酒,他还是木木的,整个人显得发傻。我大声地对他说:“庭庭,我们先到公路上去,看能不能拦一辆车。”他点头,我就抓着他的手,跑到公路上。
  “冷吗?”我担心地说。
  “不冷。”他打了个哆唆说,被冷风一吹,他好象精神了一些,他问我:“你怎么知道我被人扣了?”
  “你女朋友告诉我的。”我胃里酸酸的,喝了醋一般。
  “她不是我女朋友!”他一下子清醒了。我没理他,来到马路上,我对骆海庭说:“前面不远应该有加油站,现在天太冷了,我们必须跑到那里,不然会冻倒的……来,跟我跑……”我不由他分说,拖着他就开始跑。
  “你的胳膊流血了!”骆海庭惊叫。我一看,果然我的衣袖上红红的粘粘的湿了一大片,我竟然没感觉;既然不疼不痒,那就不管它,我大义凛然地说,“走吧!”
   
  来自遥远北方的冷空气慢慢进驻这个城市,今天,或许是今年冬天最冷,最残忍的一刻。人都经历过很多寒来暑往的日子,但大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风和日丽或能借景抒情的时候;象这样可以说险恶到生人勿进的萧杀之夜,纵使有心怕也无力来欣赏自然的真颜。但我却不只一次地领略过冬天里最神圣,最高贵,也最残酷的美丽。
谁能想象自己目所能及的范围内都是一片纸一样的纯白?尤其在这样的夜晚总会有一轮冷艳的月亮,尽情地把自己的光辉梳理成亿万道纤若毫丝的细线,直直地激射到大地上。白雪再将其折射、拆解、交汇,把天空的皎洁和大地的灿烂兼收并蓄,扬之于四野,抑之于宇内,更显得夜如泼墨,星如流银;无论是裹素的树木,还是沉睡的农田,都被这亙古不变之玄妙唤出自己的灵性,在朗朗云天里,寻声而遁,闻声而舞。
骆海庭跟在我身后,跑的很吃力。我叮嘱他不要张嘴,不要大喘气,否则会呛到肺。冬夜虽美,但我却在心里用最下流的话和最粗俗的语言咒骂着骆海庭的表叔和那个生儿子没屁眼的司机。同时又在祈求上天,在公路上来一辆车吧!可是连跑带走地挣扎了好久,车没有出现,记忆里的加油站也没有!我开始担心是不是走错了路,为什么走了这么久四周还是菜地呢?
突然身后咕咚一声,骆海庭倒在了地上,我忍着冷风的刺痛,要拖他起来,他咬着嘴唇对我说:“阿良,我好睏啊,我跑不动了,我要睡觉……”
  “混帐!这里不能睡!起来!”我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可是他的脸早就冻的麻木了,我打上去他根本没反应。我没办法,只好说:“我背你!”
  我第一次发现他竟然这么重,他趴在我的背上呼吸渐渐低沉,我怀疑他不是喝多了酒,而是在发烧!我别无选择,只有使出全身力气在漫无尽头的公路跑着;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的体力倒底怎样才是极限,但我知道我不能停下来,不能……
  “阿良,我要睡了,我好累啊。”他已经气若游丝了。
  “庭庭,你千万别睡啊!千万别睡,我给你讲个笑话,你不能笑啊,你一笑你就输了,你得给我洗脚。”我加快了脚步。
  “阿良,你讲吧……”
  “说有个大官,要到一家精神病院里去视察工作;院长很紧张,他就把所有的病人叫到一起,对他们说。等领导来讲话的时候呢,大家都看我的手势。我在后面举手,你们就鼓掌……我放下手,你们就不要动,乖乖的听人家讲话。如果做的好,晚上大家就吃饺子……”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讲着。
  “后来呢……阿良,我见到我妈妈了,她都瘦了……”他好象在呓语。
  “你别睡啊!第二天那个大官来了,给精神病人讲话做报告,台下的病人都很听话,该鼓掌时鼓掌,该肃静时肃静。大官一看很高兴,心想,这里的病人素质真好,管理做的不错!讲完话就把院长叫到前面来,夸他。这大官讲话有个毛病,一高兴就爱拍手,他刚夸完院长就拍手,意思让大家鼓掌然后散会……这时候突然从台下冲出来一病人,照着他脸上就是两耳光,指着他的鼻子就说:‘你他妈的晚上想不想吃饺子了?’”
骆海庭没回音。我恼怒地喊:“叫你不要睡!你笑啊!笑啊!”
还是没回音。我害怕了,放下他,只见他闭着眼睛,呼吸缓慢,面若金纸。我摇他,他不醒。我彻底恐慌起来,这时候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冷了,解开衣扣,把他的头贴到我累得发汗的胸膛上,或许这一点热量,还有作用。他好象感觉到了什么,轻轻呢喃了一声,好象是在喊谁的名字。我这时不知怎的,眼泪控制不住了,稀里哗啦地流下来。我绝望地说:“你别睡啊!别睡,你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骆海庭,是你勾引我的;你他妈王八蛋,没良心!你知道吗,我现在爱上你了,爱上你了,你得意了吧!你醒醒啊!我爱你啊,真的爱你……你他妈的不许睡!听见了吗?我爱你!”
  我再也抗拒不了心底满溢的恐惧和悲伤,任凭眼泪象短了线的珠子,一大颗一大颗地落下来。接着我把自己的嘴唇吻向了他已冰冷的双唇,义无反顾,狠命地吻,我想把我身上的生命和热量通过这一吻输送给他,我告诉你了,我是爱你的!
  他紧闭的双眼和没有温度的面容恍惚中浮现出一丝笑意。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没了声息。
  我把骆海庭抱在怀里,抬起头望着天;我从没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害怕和无助,我咬牙切齿地喊道:老天爷,我知道你不欠我李良什么,但我今天要求你,求你让我怀里这个人活!用什么换都行,哪怕是我的命也无所谓!只要你让他活!我不要我这一生一世,爱的人都死在我面前!”
  话音刚落,身后车灯闪耀。我猛然回头,竟是凯歌从车里走下来,他用奇怪的眼光看了我们一眼,只说了一声。“上车!”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的眼泪结冰了,冻在眼眶很难受。
  “小样,我一看你今天晚上火烧屁股的熊样,就知道你有鬼。你一下楼我就让我的司机跟着你,总算拣回你的狗命!”
我还是抱着骆海庭不放,凯歌回头望了一眼,不再说话。我看得出,他那是苦涩的目光,他是不是觉得我堕落了,在为我惋惜?
  洁白的床铺,消毒水的味道,医院。
  胳膊上的伤比我的胃口恢复的都快,我一口一口地吃着黄文英喂我的米粥,很惬意。
  在我的巧言令色摆事实讲道理宣传攻势下,廖爱惠出于对我的感激并慑于黄文英的猜忌,她隐瞒了我和骆海庭的遭遇。我告诉她我被人抢劫,殴打并刺伤,我楚楚可怜的模样打消了她的怀疑,并且她从不知道我与骆海庭、凯歌的那一档子事;只觉得我平百无辜地遭此劫难,误了考试不说,还被人弄伤,真是倒霉到家。
  骆海庭没和我住在一个医院里,但他爸爸和妈妈很快就赶来了;他在富人才住得起的单人病房里养了一个多月。他爸爸还了凯歌钱之后到处找我,都被我刻意找借口躲开了,我在研究生考试泡汤后顶着很大的舆论压力重返学校,生活依旧。我没对凯歌明讲我和骆海庭的关系,但我相信他知道;我也不害怕被他知道,因为他了解我,我自信他能明白我的心理。
骆海庭出院后乖乖地向我赔礼认错。我们和好如初,开始了隐密的感情生活。
并且不知不觉中,时间流逝,一切都那么平静,那么幸福,那么理所当然,自然而然。



文章回贴
回贴人: cold.cat 时间: 2005-12-11 13:10:00
那个凯歌也是爱慕者!!
 楼主| 发表于 2009-8-14 16:03:26 | 显示全部楼层
《造物的恩宠》
作者: 涂沐
      
    造物的恩宠(十六)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第十六章
    堕落是直线的,没有一个物理老师能讲出它的均衡与美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海庭象两个冒险者发现了挖掘不尽的宝藏,在这个神秘又诱人的世界里疯狂地挖掘着、享受着。我听一位教授讲过:有些事情第一次和第一百次是一样的,只要你让它发生!
    我继续让他画我,我的身体和我的灵魂.我裸露着身体,在海庭的注视中我微笑着让他描绘我的每一寸肌肤。我裸露着身体,在海庭的胸堂中我微笑着让他亲吻我的每一片灵魂。每次做爱都是我解开他的衣扣,他笑而不语;但在我透着邪恶的挑弄下原本安静的他就会变得象一头狼,这是我会按住他,或抱住他,让他在我的身体下挣扎。我心中无数的可怕念头终于具体化,我咬着他的舌尖,双手用力扣住他的双腕,两腿压着他的古铜色的双膝,任凭其颤抖、呻吟乃至嚎叫都不放开,直到我发泄完毕,累倒在他唾液、精液淋漓的身体上。他总是高兴地吻我,抚摸我,用手轻轻地擦去我额头和腹部的汗水。有时我太累了,迷迷糊糊地抱着他喘息,他就会自己手淫……直到我发现,才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良心发现为他口交,他回用手在我背上抓着,用手指勾勒着,象是在完成一样作品。
    激情过后我恢复成温和、稳重的李良。我一丝不挂地走到窗子的对面,坐在毯子上;海庭会穿一件纯白或浅蓝的衬衫,拿起画笔坐在对面画我,我喜欢看他的衣衫在五月的微风中贴着他深黄的肌肉舒展,此时他头发乱乱的,表情单一;深情认真地一边望着我,一边在画板上涂抹。我们都不说话,默默感受彼此。
    只有一次我恶作剧地赤身扑到他面前,用手指沾了一些油彩,突然间抹在他的胸口,他回手用笔在我身上一挥,一道红油彩划在我的腰上。我俩大笑,我说你在我身上画吧,外国有些什么野兽派、自然派的都兴这个。他不屑地咧了一下嘴,没出声。我恼了,也不知那来的劲头我用脚在他也没穿任何东西的腿上磨擦着,暗示他我真的想。海庭搁下笔,骄傲的问我:“你不后悔?”
    我没回答他,径自在他身旁仰面朝天地躺下,闭上了眼睛。他很有职业道德,没抚摸我,也没吻我,否则我两腿之间的宝贝一定会一柱擎天。他不知道都拿了些什么,我只感觉凉凉的、柔软的笔尖在我的身体上游走着、舔噬着。房间里有他的新洗过的衬衫散发出的干爽的清洌和浑着油墨、他汗泽的浓郁,我仿佛沐浴在亿万道穿梭过我身体的光线里,不知是暗夜的流星雨,还是黎明的山顶风。
    “转过去”他命令道,“侧着身子,别把油粘在地板上!”
    我沉醉地听令,他又在我背上一点点画着。但只是在我的右肩下面小范围地描了些什么。我知道,一定是一副银灰色的翅膀,带着火炎与残冰,和他的纹身一样。
    “好了,你照照镜子去吧!”他得意地说。
    “小王八蛋,你要敢丑化我我就揭了你的皮!”我起身回头对他说。他嘴唇微微翘着,坏坏的笑容让我想亲一口,并让他窒息。
    “先看看你的皮吧!我真想给你照张相……嘿,你现在跟条花领带似的。”
    “不用看了,你死了!”我突如其来地楼住了他,连同他的白衬衫一起压到在地上。我吻住了他的嘴,疯狂地在他身上揉搓和蠕动,他刚开始想抵抗,但我感觉到他身下坚挺的部位在急躁地寻找依托。就更加肆无忌惮地摧残起他灼热的肉体,我把他和他的衬衫搞的一踏糊涂。
    事后他不满地搂着我说:“你赔我衣服。”我望着那已狼籍的衬衫苦笑了一下,说:“你赔我皮!”
    “你也忒贱了吧,连看都不看还让我画,糟蹋我一些好染料!”他有意无意地捏着我的左乳,突然狠狠揪了一下。我嗷地叫了一声,对他说:“别动手动脚的!”
    “我留了一件东西给你,你知道吧!”他很小声。
    “知道。”
    “你喜欢吗?”
    “不告诉你。”
    “我们是不是很变态?你后悔吗?”他声音更小了。
    “我会告诉你,但不是今天。”
    “那是那一天,明天?明天的明天?你爱我吗?你会爱我吗?哼……”他已经在自言自语了。  
    我穿上了衣服,在他的赃盆里打了水,擦了前身,洗了洗脸。仔细地梳了头,照了照镜子,对他说:“别着凉,我要走了,下午我们党员学习。你记得吃饭啊。”  
    “滚吧!”他脱掉那件衬衫,走进卧室,喃喃地说。
   
    春风荡漾在街巷上,柳树已开始发芽。我没有回学校,而是打了的,往茂庆大厦的方向奔去。在车上我拨通了凯歌的手机,听到了他惊奇的声音:“良子,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你是那尊佛,我还拜不得?”
    “正好,我这里来了几个俄罗斯小姐,那叫一个风华绝带,国色天香,怎么样,今天便宜了你小子,哥哥让你开开洋荤!”
    “是吗,晚上再说。我有事求你呢。”
    “哦,我在家呢。”
    “哪个家啊?”
    “十六楼。”他在电话里惬意地说,我好像还听见女人的笑闹声。车开到他所谓的十六楼已是下午2点,我不爱坐电梯一路爬将上去直累得气喘呼呼。按下门铃后凯歌见我满脸堆笑,进屋后果然是扑鼻而来的脂粉味。我四顾张望也不见有其他人,就说:“都打发走了?”
    “小子,别遗憾,哥给你准备着呢,晚上到的厅去,黄的白的老的嫩的任你挑!亏待不了你。”他只穿了一件睡袍,脸上脖子上还留着红一块青一块的印痕,看来一大中午也没少折腾。我俩真是一对好兄弟,我乐呵呵地暗想。
    “凯歌,上次你领我见的阿灿还在吧。”我接过他递来的啤酒呷了一口说。
    “在东四路给人干活呢,听说生意不错,你找他?”凯歌哈欠连天地回答道。
    “你带我去,我要纹身。”
    “你也玩这个?你小子!走吧,反正我也顺路,我先换换衣服,你坐着,电视里有毛片,自己看吧!”他伸着懒腰进了浴室。我坐到沙发上,眯起眼睛拨弄遥控器。
    过了一会儿,凯歌换了一身皮衣跟黑豹似的从里面出来,他见我昏昏欲睡的样子也没支声,独自拿了一罐啤酒和一张报纸坐在沙发上,不期然他问我:“你为什么要纹身?”我笑了笑,告诉他:“礼物,送给别人的礼物,我要把自己送人了!当然要打上包装。”
    “哦,”凯歌点点头,“那如果他不要你怎么办?你岂不是成了……我是说,纹身可是一辈子的事,你别后悔。”
    我看着他,大言不惭地说:“我还有送不出去的时候?哼!”心里想却着当海庭看到我的纹身后痴情的眼神。
    凯歌开车载我到了阿灿干活的美容院,当我对阿灿说我要纹身时他乐了,马上拿出厚厚的一摞图案要我挑,我拒绝了,脱下衣服让他看我背上的翅膀,阿灿摸了一下,感叹地说:“这是专业人士画的吧!油彩还没干透呢。”
    “你能在对称的肩膀上纹一个相反的图案吗?”我问他。
    “没问题。”他痛快地答应了。于是我被带到一间象医院里注射室一样的小屋里,趴在一张床上,阿灿拿了一根注射针出来,我惊奇地说:“你干嘛?”
    “打麻药啊!”他平静地说。
    “不要,我不打针!我害怕打针!”
    凯歌冷笑了一声,说:“ 好啊,你怕打针是吗?阿灿,让他臭美,你直接给他纹,咱们也听听杀猪叫唤。”
    阿灿笑着告诉我:“你不打麻药可是很疼的,很多人逞强说自己不怕痛,结果不一会儿就哭爹喊娘了,你小子皮娇肉嫩的,恐怕挺不了吧?”
    我摇了摇头,坚持道:“我一打针就会晕,我就是痛死也不打针。”
    凯歌冷冷地说:“你勾搭美术系的小情人也不用这么卖力吧……哼,你就这么搞下去,早晚后悔的是你自己。”
    我心里一抖,难道他已经知道我和海庭的事了?我刚想狡辩,他却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我感觉他的话怪怪的,不知是规劝,还是轻蔑。我一直把他当成唯一一个可以信赖和依靠的大哥,而他也一直在无条件的帮助我这个任性的弟弟,如果他真的知道我在干的那些不能见光的事情,又会怎么想我?我慌了,我知道他在社会上闯荡了那么多年,看人一向很锐利,,又有什么事没见过?有些事他虽不说,但心里明白着呢。我害怕他因此抛弃我,厌恶我。
   “你想好了?”阿灿又问我。
    我回过神来,努力点点头,说道:“我要是嗯一声,晚上请你吃鸿宴楼。”他没吭声,大概在为晚上吃什么作打算。
    第一针下去,我只觉得头里一阵紧绷,接着象有一只蜜蜂钻进了我的骨髓,耳朵里也在嗡嗡叫着。第二针下来,我死死地抱住床板,汗珠已经从后脑勺流到肩膀。但话已出口,我的个性又不允许我背叛自己的面子,我不知道怎么抵抗这刻骨铭心的疼痛,只是想着海庭的脸,我想象我抱住的是海庭。我们在一块冰凉的沙滩上相拥着,他在用嘴吻 燃烧的后背,我就这样感觉着他,而不是针。
    渐渐地,我在那脑海里的边缘平静下来。我想我在为自己所爱的人受着伟大的苦难,而他也会我的这种表白而感动,他在以前默默地承受着的那种等待的滋味也许就是这样如芒在背吧?我今天就要用痛苦来体会他那海水一样的深深的感情,我是十字架上骄傲的囚徒,在爱情到来之后,迎接自己崭新的命运,痛并快乐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仿佛在海里浸泡了一个世纪,终于浮出了海面。而我已不再是普通的人类,而是一只会飞的鸟,我虽经历了许多痛楚,但终于能勇敢地飞了。在镜子里我看到自己的右肩上生出一只鲜艳的、如跳动的火炎又如凝结的寒冰般诡异的翅膀,只有一只,却振振欲飞。我吐出一口气,早就忘了肩头的麻木与酸痛。一下子跳了起来,对阿灿说:“你手艺真棒!”他微微地抿了一下嘴,喃喃说:“刚才我已为你死了呢,你真厉害,我服了你啦。”我不禁得意洋洋,三下两下穿上衣服,我只想飞到那又破又脏的12楼公寓里去,让海庭看看,他的翅膀不再孤单了。
    凯歌走出来,低声说:“阿灿,我请客,咱们玩去。”他看我一脸春光,轻轻一笑,用力在我肩头一拍,说:“你折腾够了?”我疼得一跳,大声说:“吃饭去,吃完了我要看俄罗斯小姐。”提起这个,凯歌来了精神,说:“走走走,我请客,先去吃海鲜,在到我的场子里去玩!”
    “当然你请客。”我和阿灿齐声说。
    晚上我们喝得脸红耳赤,来到了凯歌最火的一间迪士高舞厅,叫:“银狼”。我嘲笑他这名字起的不好,根他说干嘛不直接叫:“淫狼、色狼”。他踢了我一脚,拉我和阿灿进了那黑漆漆,人影幢幢的大厅。里面正中央的台子上有一个露肚脐的,脸画的跟鬼上身似的女人在扯着嗓子不知道是在唱歌还是在叫床。她看见凯歌进来,马上抛了一个媚笑,凯歌也朝她一笑,那女的喊得更卖力了。下面的人象一团蚯蚓扭在一起,摇头晃脑,沉醉无比。凯歌领着我们来到吧台,服务生见了他惶恐地靠过来,凯歌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就告诉我们随便喝东西随便玩,自己消失在人群中。我没什么乐感,跳舞不是我的爱好;阿灿却早就坐不住了,迫不及待地冲进舞池,很快没了踪影。我坐在吧台旁边,喝着一杯五颜六色的饮料,无奈地望向这狂欢的人群。  
    “嗨,李大哥。”一个穿着牛仔裤,开领皮衣,露出半个胸膛的矮个子男人拍了拍我肩膀。我闻到一股刺鼻的古龙水味,转身眯起眼睛打量他。
    “你也到这里来玩啊?怎么没见英姐啊?”他的头发染了一缕金黄,搭在额头上,手里夹了一只烟,嘴里熟练地喷吐着白色的云雾,腰还在跟着音乐轻轻地扭动。我知到我认识他,可就是想不出他是谁。
    “你是……”我迷惑地问。
    “我是小果啊,我就是换了一身打扮,你就认不出我啦?”   
    “什么?”我差点把刚喝下去的饮料喷出来,“小果子,你在这里干什么?你,你……谁把你搞成这个样子?”
    “我在常来这里,不过李大哥倒是第一次见,有没有认识的小姐?”他毫不在乎地嘻笑着说,我发现他半条胳膊上缠了一条金灿灿不知道是铜是铁的链子,而且,他衣服里面的T恤衫上是一个裸体的缠着蛇的女人。我不是一个爱观察别人衣着评论它人外貌的人,但我看到着一身行头心里竟莫名其妙地悲伤起来,眼前有浮现出他饿那件被我嘲笑过无数次的“泰山”运动衣,我眼前的这个人,是谁呢?
    “呵呵……李哥怎么会认识这里的女人呢?李哥不是到外地实习去了吗?”他调笑着说道。
    “许小果,你在这里作什么?”我拉着脸问他。
    “哦,和一个朋友来的。闲着没事儿,跟他来玩玩。”他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这是你来的地方吗?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们寝室里的人拉你来的,故意把你搞成这个样子的。我就知道,那帮混蛋就会拿你耍宝,你呀……”我想到了合理的解释,欣慰地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
    “Daniel,快去跳舞吧,这是你喜欢的曲子呢。”一个一身金光闪闪,低胸短裙的女孩子从人群里挤出来,扯住他的胳膊懒洋洋地撒娇说,那个女孩子抹了五六种不同颜色的眼影,把眼圈造得跟松花蛋似的。她用空洞的大眼睛好奇地瞥了我一眼,接着偎在许小果怀里,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俩一起吃吃地笑起来。然后许小果对我说:
    “李哥啊,你慢慢玩,改天我去看你。”说着钻进了人堆里,不知去向。
    “你……”我的半截话噎在嗓子眼里,吐吐不出来,咽咽不下去。
    我苦闷地转身,看见那名吧台服务生好笑又奇怪地看着我,我问他:“刚才那个男孩子,是不是常来这里?”
    “您说Daniel?这片场子谁不认识他啊?”那服务生捉狭地告诉我。
    “是他自己来?”我掏出烟来。
    “他?他现在很红啊,好多人老板都知道他是大学生,人机灵,身子干净,都好捧他的场。”
    “什么?你说什么?”我打着了打火机,微弱的火苗在眩目刺眼的灯光下是那么无力地燃烧着,我亲眼看见它在抖。我掏出一张纸币,拍在吧台上,压低嗓门:
    “把那个小子的事告诉我。”
    那服务生连看都没看我的钱,一边擦着玻璃杯一边叹息地说:“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以前在马路对面的大排档给人家端过盘子。后来好象被一帮子坐台的给看上了,介绍给她们的老板娘,哼哼,到了人家那里他这种雏儿还能剩下,三混两混混了点钱,人也就皮实了,现在还知道自力更生了呢,自己找主儿往外卖呗,象他这样的,我见多了……”
    我的头被象是被敲了一闷棍,又好象是钻进了一千只苍蝇,只觉得这世界在嗡嗡地叫着,乱糟糟地喊着。
       
    造物的恩宠(十七)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第十七章
    舞池里的音乐变了,由跳动激烈的电子舞曲变成了相对舒缓的慢步舞曲。灯光也黑了下来,人群分散,但却都低头贴面两两相拥,有着说不出的暧昧,也有着讲不清的缠绵。我伫立在舞场外侧,象个傻子似的呆呆地望着,茫然若失。凯歌换了一套衣服,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我身后,轻轻拍了我一下,口气嘲讽地说:“不会吧,良子,没有小妞来找你跳舞?”
    我回头看了看他,问他,“许……不,Daniel,你认识吗?”
    凯歌的脸背对着幽暗迷离的光线,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他的声音却隐藏了一丝恐惧,他不满地说:“哪个Daniel啊?”
    这时候在擦玻璃杯子的吧台侍应插话了,他提示地说:“老板,就是琴姐的干弟弟啊,你……”凯歌猛地一回头,那侍应一下子就噤声了,脸色变得惨白,低头继续干活。凯歌回头面无表情地问我:“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认识他对不对?你告诉我他每天都在这里干些什么?”我盯住凯歌,观察他的神色,我下意识里感觉凯歌有事情在瞒着我。他“哼”地一声,很轻蔑地说:“我不知道,我的场子里每天来的人成百上千,我怎么会每个都记得?”
    “真的吗?”我眯着眼,死死盯着他看,他在我面前不会撒荒,一分钟不到他就改口了,吞吞吐吐地说:“可能是那个出来混钱花的大学生吧,一到晚上就来找客人,有点眼熟……”
    “他找客人?什么叫客人?”我急了。
    凯歌见我一脸无知,反而笑了,他让吧台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我,一杯自己端着,脸上带着不屑一顾的表情说:“女的做鸡,他就做鸭呗;只要给钱,男客女客他都接,这样的小榜家儿很多的,人长的好也是资源,该卖就得卖,弄钱呗!”他喝了一口酒。
    “不可能!他是好学生,他是我们学校理科第一名考来的,他很老实,很懂事的……”我向凯歌辩解道。
    凯歌的脸上浮现出感到有趣的笑,他说:“谁也没说他不老实,不懂事啊,这在你们大学生里也是叫自力更生勤工俭学吧?自食其力,哦?”
    我的手开始颤抖,我混身发汗,我想把手里的酒放在桌子上,竟然没拿稳,一下子撒出来,红红的象是血,泼在吧台上。我看着那粘稠闪烁的液体愣了一会儿,不知说给谁听:“我要去找他!”
    凯歌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很不自然地说:“你找他干什么?”
    “不用你管!”我已经气糊涂了,挤进人群四处张望,恨不得掐着许小果的脖子把他拖到外面大街上胖揍一顿,我三个月没回学校,他就搞成了这个样子;我一定要找到他问个清楚,倒底是谁出了多少钱买了他的纯真,又是什么样的诱惑能让他自甘堕落,出卖一切。
    “你到哪里去?”凯歌在后面喊我。我不想理他,心想就是你这样的有钱人把世界上的好孩子都教坏了的,你竟然亲眼看到一个小孩子学坏无动于衷,还讥讽人家,真是毫无人性。我没回答,尽我可能在人群里搜索着许小果的身影,可是灯光太黑暗了,人也很多,我连身边的人长相都看不清,想抓住他,谈何容易?可是我现在就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打他。
    彷徨了好一阵子,我终于发现了和他在一起的女孩子,我冲到那个小女孩面前连问候都没有一句就问:“许小果呢?”那女孩子用厌恶而又古怪的神态打量着我,好半天才抹得血红的嘴唇里挤出几个字:“他又事先走了。”
    我真想给她一巴掌,可是我忍住了,继续问她:“他到哪里去了?”
    女孩笑了,既甜美又邪恶,她不耐烦地说:“大哥你是他的熟客吗?他今晚很忙的,你以后再找他吧。”说着还向我挑衅地使了个妩媚的眼神。
    我愤怒到了极点,我一把抓着她精细的脖子,瞪着他恶狠狠地吼道:“他在哪里?”周围的人没有预料到我会这么大喊大叫,吓得都后退了几步。那个女孩子见我不是善类,哆哆唆唆说道:“他被陈四带走了……”
    “在哪里?”我声嘶力竭。
    “我也不知道啊……他们总去佳和的旅店……你自己去看看吗……你放手啊……”她挣扎着,我放开她,用我常常摹仿但从没实用过的电影里黑帮老大的口吻说:“带我去!”那女孩吃惊地看着我,吓傻了。
    佳和旅店是坐落在很多美容院和私人浴室的中间,门脸不大,那女孩子在门口怯懦地往里指了指就不肯再往里走。我没管她,自己径直闯了进去。门厅里坐着一直打哈欠的老头,看我进来就睁开细得象一条缝似的眼睛问我:“同志你要休息还是住宿啊?”
    “我来找人。”
    “您找谁啊,我们这里旅客都登记的……”老头拿出一签字用的纸本。
    “陈四啊。他刚才把东西落我车上了,我来送给他。“我说的很从容。
    “啊……他在202,你自个去找吧。”老头混混欲睡。
    我迈步直奔二楼,那房间很好找,我一下自就在走廊一拐弯发现了,我根本没考虑什么后果,也不管里面是不是真的有许小果,我呯呯地砸门,使出了全身力气。门里没有一点声音,更加重了我的怀疑,我血往上涌,一脚踹向那木门,门散架了,硄当一声就开了,我冲进去……
    里面是一见狭窄龌龊的小房间,烟味扑鼻而来。一个三十岁出头,梳着分头的男人只穿了半条裤子僵在那里,旁边是一张还算宽大的双人床,上面是完全赤裸只用一条被单遮住下身的许小果。他俩都被突如其来的闯入吓呆了,惊慌失措地望着我。我笑了,笑的很坦然,很直接,我死死盯住许小果——黝黑的皮肤,汗水沾湿的发亮的脊梁,恐惧无助的面容。
    那个叫陈四的男人哆唆着问我:“你,你是……”
    我露牙朝他一笑,招手让他过来,他大概以为我是公安吧,竟然卑躬曲膝地凑过来,刚想讨好地说什么,我一抬手,直直而又准确的一拳,集中了我全部怒气与恼火的击中他堆笑的脸。他唉呦一声倒在地上,捂住脸。我揉着拳头,走近许小果,温柔地问他:
    “Daniel,和你干一次,你收多少钱啊?”
    许小果急促地想找衣服穿上,他惊恐地望着我,颤抖的胳膊无意识地想穿上裤子。我一把夺过他那件名牌的牛仔裤,挥手一扔,冷冷地说:“别穿了,你这样挺好的。”
    这时候那个陈四爬起来,他好象觉得我不象是警察,恶狠狠地对我说:“你小子是哪里的,你他妈是谁?”
    “我?”我转过身,又再转回去看看许小果。
    “我、是、他、哥!”我平静地说。
    他打量了我一下,嘴里还没完没了,他快速地拿了自己的衣服,跑到门口,用阿Q的姿势指着我说:“你他妈有种,你等着!”接着踉踉跄跄地跑出门去。
    我不想理会他有什么能耐,他能把我怎么样。我默默地转身,什么也不说,把双手插在胸前,就只是盯着许小果看。他也呆立在那里,僵硬、绝望。我暗自想眼前这一幅情景真的是很凄美,很动人。许小果年轻健康的身体散发着青春的光泽,忧郁悲哀的眼神幽暗地看向前方,垂着肩,头发蓬乱,象是失去了翅膀坠落人间受难的天使,在承受着别无选择的痛苦。我欣赏了好久,可是他突然抬头,好奇而又骄傲地看着我,眼里流出轻蔑的神采,我被他突如其来的镇静和坦然吓了一跳。
    “哥,你打我吧。我知道你很想打我。”
    “你以为我不舍得打你啊,你个小王八蛋!”我讨厌他这种傲慢的表情,我两步走到他面前揪着他的头发就是两耳光,清脆、响亮。他的脸颊上马上就出现了两道片血手印,可他咬着牙,还是那么沉着地看着我,没有哭,也没有叫。
    “你行啊你,打工打到床上来了。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耻?为了几个钱什么都干?你是个大学生,是个男子汉!不为五斗米折腰!你知道吗?你……你,你就那么想要钱?连你自己都卖!”我抓着他的肩膀要晃着他,对他喊。可他睁大了眼睛,没有眼泪,也没有心事地看着我,好象我说的根本和他无关。
    我又是两个耳光,想把他打醒。可他就是不说话。我摇累了,失重一样坐到地上,我指着他说:“你给我穿上衣服,跟我走!”这句话他照做了,很麻利。
   
    冬天的身影已经在这个城市里模糊了,街上的男男女女都换上了春装;但是夜已深沉,街上的人都是那么行色匆匆,目无表情。我把许小果拖到了高高的立交桥上,等他站稳了,我很直接地问他:“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哥了?”
    他竟然很自然地双手支着立交桥的护栏,望向身前灯火辉煌,夜色迷人的城市,从怀里掏出一支七星烟来,递给我。自言自语地在说:“哥,你看啊,大城市多漂亮啊。我在考上大学前想都没想过会见到这么多的灯,这么多的车……呵呵。”他吃吃地笑起来,让我心里发麻。
    “更没有想过会遇见你这么好的哥哥……一点都不嫌弃我是个农村孩子,帮我生活,教我作人。你那么优秀,要什么有什么,受人敬仰,当然不可能图我什么,你肯无私地接济我,不嫌弃我认我作弟弟,我就很高兴很高兴了……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总是你伸出手来,拉我,不让我倒下去。我嘴苯,说不出我的感激,真的,哥。”
    夜风吹着他的头发,他的头发不再是过去那种土气的三七分,已经削剪得新潮飘逸,可以在风里变幻姿态,显得他更加清纯可爱。
    “可是哥你知道吗?哈哈……”他又笑了起来,笑得那么无拘无束,那么解脱。
    “我们不是一类人。永远都不可能是。哥,你是那种上一辈子做了好事,这一辈子注定要享福的那种人。”
    “你胡说什么啊?”我感到他怪怪的。
    “哥啊,我这么说你可能不高兴。可是我还是要说。你是那种人,老天爷喜欢的那种人,你什么都有了,而且你做任何事情都会很简单,永远一帆风顺,只要你付出努力就会有结果。你和文英姐都是那种人,你们永远高高在上,天生就是被别人羡慕的。而我不是,我是被老天爷忘记的人,我这种人做什么事情都得靠自己,尽管付出任何努力都不见得会有好结果。我们拼命努力也比不上你们说一说笑一笑得到的多,哈哈……你是不会明白的。”很少言辞的他不知道从那里搬来一套人生理论,说得我如坠五里雾中。
    “你放屁!什么这种人那种人的,是人就不应该出来卖!你他妈做鸭子还有理了!”我骂他。
    “哼……哥,我是不要脸。当初我也不愿意出来干这种事。可是我发现,其实我这种人的尊严和人格什么的都不值钱的,卖了就卖了呗!在这里只要有钱就不会有人瞧不起你,有钱就可以做很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哥你知道吗?我曾经被一大款包过月,我那一个月挣的钱是我爸爸妈妈和姐姐在地里辛辛苦苦干一年都挣不来的。那钱我交了欠学校的费用,还了我大和我妈治病事借的钱,买了好多本我想要的书,还给我姐家添了台彩电。我第一次知道,钱真的是那么好……”
    “钱,钱,钱!有了钱你就可以不要脸,小果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你什么时候被钱敲昏了头,除了钱你还想别的吗?”
    许小果朝我苦笑了一下,他抬着眼睛对我说:“哥,那是你从没缺过钱,你不知道没有钱的苦处。”
    我愣了一下,可是我还不放弃:“你行,你小子翅膀硬了,你有理……哼,许小果,不,不对,是Daniel,你就祸害自己吧,我没你这种没出息的弟弟。话又说回来,我是你什么人啊?我管得着您吗?你哪天染了一身脏病,烂死在大道上才好呢!到时候还得你妈给你收尸!”
    我刻毒的这句话好象起了作用,一丝触动从他的脸上略过,他低下头,没有声音了。
    “小果子。你还小,还年轻,走错了路回头还来得及;哥这一阵子忙自己的事没顾得上看你,是哥不好;可是你也太过分了,玩什么不好玩这些东西?你没有钱哥给你想办法,哥给你找个正经打工的地方,答应哥,以后不要在来那些地方,别再找那些人,好好用功读书,将来才能找到好工作,好好作人……你明白不明白?”我很真挚地规劝他,我知道他是个很懂事很要强的孩子,可能他只是一时间被人诱惑欺骗才这样,也许他还是可以挽救的。
    他好象又哭了,他躲避着我的视线,哽咽着说:“哥,你是个好人。”
    “你听我的话么?”我问他。
    “嗯……”他淡淡地回应着,不知在考虑什么。
    “你妈妈好吗?”
    “还好啦。我妈妈总问起你,我就告诉她你很忙。”
    “有空我去看看她。”
    “哥,我做了这样的事,你会不会嫌弃我,不要我了?”
    “只要你改,象你以前那样,你就永远是我的小果子。”
    “嗯……”
    我目送许小果回家以后,又回到了凯歌的迪厅。我心里乱七八糟的,很难受,凯歌没想到我还会回来,见了我冷嘲热讽地说:“怎么?大主席,解救了水深火热中的失足青年没?工作还愉快吧?”
    我没理他,坐在吧台前猛抽烟。他靠过来,示意服务生给我倒东西喝,很快一个玻璃杯子摆到我面前,我看也没看一饮而尽,只觉得辣辣的直呛嗓子眼,不过胃里感到很暖和,浑身热呼呼的很舒服。我郁闷地问凯歌:“大老板,你说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人是说变就变的呢?”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啊?连你大学生都不明白,我就更不行了。”他乐呵呵地对我说,他才二十八岁,可是老练得象八十二岁——如果那时候他还没得老年痴呆的话。
    “唉……许小果,多好听的名字啊,叫什么Daniel吗?搞得跟国产西装似的。”那东西有点上头,我不知道自己在自言自语些什么,我突然发现我很无聊。我想骆海庭能陪在我身边就好了,要不黄文英也行。
    “你现在是不是特没劲啊?”他问我。
    “啊……”我叹气。
    “走,打麻将去?”他提议。
    “不去,你是大赌鬼。我怎么玩得过你,我会连裤子都输掉的,不去。”
    “啊!你个小没有良心的,上次是谁赢了我和阿灿五百大元就跑了的?”
    “嘿嘿……见好就收,方能百战百胜……”我笑起来,说起这事我特别得意。
    “小鬼!不行,我今天要翻本!”他推着我往后门走去,我感到很幸福,只有在他这里我才是真小孩子,可以撒娇耍赖。不用作哥哥,作情人,为什么人的痛苦欢乐而担心负责。
       
    造物的恩宠(十八)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第十八章
  
    我发现我越是心情沮丧的时候,手气就会越好。
    凯歌、阿灿、我在加上凯歌的一副经理,我们凑在一起打麻将。我们只是消磨时间,打得并不大,可即使是这样我也很上瘾,我喜欢玩麻将时大家围坐在一起的气氛。我们吆五喝六地一边吹牛一边数钱打到很晚,最后因为我点了几炮影响到总成绩,但还算是略有盈余。凯歌整晚上都不知道在想什么,魂不守舍地一个劲输。
    最后我困倦得都要睁不开眼睛,我嚷嚷着不玩了,凯歌就要司机送我回去。我一看表,都已经下半夜两点,就对凯歌说:“天太晚了,我不回去了,我今天晚上就住在你这了。”
    “不好吧,你要明天上课的,我还是让司机送你回去吧。”凯歌似乎心情不好。
    “喂,你输糊涂了?明天是周日啊,你给我上课?”我不满地说。
    “那你寝室里的人不担心你吗?”他又说。
    “我靠,我又不是小孩子?要是我现在回去,他们可是真会严刑拷打我的。我不管,我就睡这里了。”我真的是累得不行,我一下子躺倒在他的沙发上就不想起来。凯歌没办法,就拉我,“起来,起来,算我倒霉,到里屋睡去!”
    我没有骨头似地爬起来,三晃两晃走进他的睡房。这里是他的办公室,不过设施很是齐全,看来他常住在这里。他扔给我一条毯子,关上门就走。我喊他:“凯歌,你到那里去?”
    “睡觉啊!”他回头装出生气的样子对我说。
    “咱俩睡一起得了。还能聊聊天什么的!”我支着头,恳求他。
    “算了,你自己睡吧。我现在睡觉轻,经不住你折腾。我知道你睡觉会翻跟斗的。”他笑笑说,眼里一片迷惘。我觉得他今天晚上的表情怪怪的。
    “滚蛋吧你,你现在人发财了,臭毛病也多了啊?”我闭上眼睛,不理他,“要走走吧,别在这打扰大爷我睡觉。”
    门轻轻关上了,传来凯歌下楼的声音。
    有这样的大哥真好,我美美地俸着枕头想。
    梦境。
    重现的回忆。
    时光倒回,我好象又变成了少年,凯歌也是当年粗粗壮壮的小痞子,我们俩漫无目的地走在一条防洪堤上,望着干涸的水道直发呆。突然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从我们面前骑着二六飞鸽自行车经过,她骄傲地看了我们一眼,留下一串清脆的铃声。我对凯歌说:“看见了吗,小姑娘够骚的。”
    “你瞧上她了?”凯歌逗我,用一条柳树枝胡乱地在我身上抽着,他没用力,只是把我弄得很痒。我笑了。我问凯歌,“你将来想找个什么样的女人当老婆啊?”
    “我才不要老婆呢?她们结婚之后就都变得又老又丑,跟你姑似的,我才不要呢。”
    “你骗我,我知道你躲在十七中对面的游戏房里等人家崔小红放学,你还在她们家楼后堵过她……”
    凯歌一拳砸在我头上,他生气地撅着嘴,腮帮子鼓鼓的,他凶恶地对我说:“我那是玩玩她,玩她,懂么?我将来永远都不结婚,都不要老婆!”
    “那好,我也不结婚,不要老婆。我就跟着你,你上哪里我就上哪里!”
    “你要记住了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将来有一天你要是背着我跑了,我抓住你,扒了你小王八蛋的皮!”凯歌脸上是邪恶而真诚的笑容,坏坏的,清晰的。
   
    正午刺眼的阳光,夏天马路上呛人的灰尘,我的省一高中的校服撕裂的口子和身上被围殴的伤痛,再一次真实地呈现。
    我恍惚中看见凯歌手里拿着一片闪亮的,雪白的刀子,慢慢地准确地插进那个小青年的后腰,没有血流出来,只有火光的颜色和恐惧的眼神在我面前浮现。我听见凯歌对我说:“良子,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没人敢欺负你!”
    红色洗刷了我的眼睛,警笛嘶鸣中我被挤在人群之外,我看到人群中凯歌被公安拧着胳膊推进了警车。在重重的人影和喧嚣的声音那边,凯歌肮脏的脸上汗水凄凄,我听见他说:“良子,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没人敢欺负你!”
    “良子,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没人敢欺负你!”
    “良子,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没人敢欺负你!”
  
    我惊叫了一声,从梦中醒来。外面天很黑,一点光都没有,风也很大,咣咣地撞击着窗户。我用打火机照着手表,发现只有三点过五分。我混身出汗,索性脱光了衣服,赤膊躺下。我想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这时候我隐隐约约听到门外有人在轻轻走路的声响,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我想不会是小偷吧?接着我发现那声音是冲着我的房间里来的,我是向来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但那唏唏唆唆的声音在着寂静无人的深夜里真的是有些恐怖。我大气也不敢喘,静悄悄地躲在被窝里。突然我的房门开了,一个人影喘息着,小心翼翼地走到我床前。我不害怕了,因为他身上的那股子烟味和酒气告诉我,他是凯歌。可是他这么晚到我这里来干什么呢?我听见他从嗓子眼里低沉地在呼唤着:“良子,你睡着了吗?”那声音十分忧郁,充满了不安与烦恼。我假装睡得很死,想突然一叫吓他一吓……嘿嘿那可真好玩。
    他伸出手,很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他的呼吸很急促,我几乎都能听见他的心跳。
    “良子……你在想什么啊……良子……”他哽咽着,自言自语,我感觉到他的手里充满了一种熟悉的力量,那种感觉和骆海庭在抚摸我时是一样的。只不过凯歌更加轻柔,带着几分失落,几分无耐。我心里恐慌起来,我好象已经预示到了他的情绪。
    “良子,哥不是人,不是人……可是哥心里……憋得难受啊……”
    “哥知道自己不配,可是,哥,真的很……”他把手埋在我的身前,颤动着触摸我的皮肤,他很克制,怕把我弄醒。我僵硬在床上,脑海一片空白,从我心低传来的一种焦躁的感情让我没有力气动弹,我索性让他在我身上摸着。他把鼻子靠进我的胸口,贪婪地呼吸着什么,不知道从那里来的勇气,我一下子伸出了胳膊抱住了他的头。他吓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慌忙挣脱,呆若木鸡地站在我身旁。
    “你不用说了,凯歌。我都明白。”这个时候我很坦然,这一层窗户纸还是我戳破会比较不那么尴尬。
    “凯歌,我知道你对我好,所以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不想你难堪。”我语气极其平静,尽量不让他紧张。他伫立在黑暗中很久,忽地跪在我面前,抱住我的腿,嗓音嘶哑地说:“良子,哥不是人,哥是畜生,你能原谅哥吗?哥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哥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我的心里绞痛着,我见到这个过去是坚强的粗野但为了保护我拿刀捅人的小地痞,现在是精明强干的有时残忍蛮横的大老板,象个求饶的小孩在我面前痛哭,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耻。凭什么要让他在我面前如此不顾尊严,又凭什么要让他自责懊悔?是谁在我灰暗的童年里带给我安全感和保护?是凯歌。是谁在我被人欺辱时拿起刀反抗?是凯歌。是谁在我最需要钱来救命的时候一掷千金?是凯歌。那我又对他做过什么吗?没有。我只把他当成挡箭牌,有麻烦时想到他;把他当成出气筒。在自己寂寞无聊的时候才会找他吃喝玩乐当发泄。我无论作为兄弟还是朋友都可以说是忘恩负义,毫无廉耻可言。
    我想,今天也许是我该对凯歌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我蹲下来,一言不发地抱住凯歌。凯歌战战兢兢地用他胡茬坚硬的下巴触摸我的前胸,没多久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抱起我,果断地把我压在他的身下。我不太适应这种方式,这让我感觉自己象一个女人在被蹂躏。我发现他的下身早已坚挺难耐,我一面抵抗着他汹涌澎湃的亲吻,一边给他脱掉了裤子。凯歌身材十分健硕,他很会保养,也注重锻炼,浑身的肌肉坚硬得象是一块块钢铁;他可不象骆海庭那么好惹,他是完全主动的,而且他十分有经验,当他亲吻过我身上每一寸领土后,他不容我反抗,一下子就把我翻过来。我知道他要干什么,我有些害怕;可是我已经没有拒绝的机会了,他粘湿的手指已经再往我的私处挑逗了。我感觉自己在劫难逃,也知道这是老天对我的报应。我咬紧牙关尽量忍受着,我的手死死抓住床前的铁栏。
    “良子,良子,哥真心对你好,哥是真心喜欢你的啊……”他气喘如牛,可是嘴里的话还不停下来。我被他弄得很痛,可是我强忍着,不想扫他的兴。我“嗯”了一声。他好象很满足,终于在一阵嘶咬之后,我感到他的生殖器进入了我的身体……
    我脑里“嗡”的一声,剧烈的疼痛让我失去了知觉。我想喊,可是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把我的声音堵在喉胧里,我只是闷声叫了一下。凯凯歌不停地抽插着,我只感到一波波炎热的浪潮把我吞没,我在浪尖飘摇着,旋转着,看似快乐无比,但这个世界只有一种感觉留给我,那就是真切的痛。
    我的身体随着凯歌在摆动着,可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我看见了幻觉,那是一片一望无垠的大海,海水是黑色的,我长出一只翅膀在吃力地飞着。我的身体很重,我感到自己马上就要掉下去了,掉进深不见低的大海中,被冰冷刺骨的海水淹没。
    “良子,哥不让别人欺负你……”在凯歌射精的时候,他喊出了这句话;我想,这是他很真心的话,用别人的语言来翻译一下,大概就是:我爱你。
    早上外面下雨了,很凄惨的那种雨,稀稀啦啦的小雨,不知什么时候会停,天空灰暗无边,看不出是早上还是傍晚。我和凯歌都醒了,他搂着我,我什么都没有穿,靠在他同样赤裸裸身体上。我们都说不出话来,我们之间的沉默象是一张被撕扯过的网,破破烂烂,却纠纠缠缠束缚着我们,松得尴尬,紧得生疼。我转头观察着仰望天花板的凯歌,欣赏着他性感的上身,他昨天刮掉了胡子,但今天明显就又长出了很多密密麻麻的小茬,突然间我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了,因为我发现他的脸上竟然起了一个小小的青春痘,他都二十八岁了,在他那刀削斧刻成熟的脸上,那个小东西是那么突兀,那么有趣。
    他被我的笑从失神落魄中唤回,他呆呆地不理解地看着我,用眼睛在说:你笑什么?
    “凯歌,其实你不用想太多的,我已经是大人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想开解他一下,打破这僵局。
    凯歌笑了,但他马上就收敛起笑容,他很严肃地说:“你在报答我。不是么?”
    “我靠,我报答你什么?我欠你什么?”我被人说中了心事,觉得没面子,匆忙狡辩。
    “良子,你不用对我来这套;你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你在耍什么鬼心眼。算了,我们不说这些了,我问你,你身上那个东西,是纹给谁看的?”他竟然问我这个问题。
    “是骆海庭。就是我从西郊造纸场背回来那个。”我不想在再他隐瞒了。
    “你是玩他吗?”
    “我不知道,我想我是把自己玩进去了,嘿嘿……我就是这么贱,打我小时候你就知道的。”
    “值吗?”
    “哼,有什么值不值的,反正现在都兴纹身,再说了,我又没花钱!”我冲他做了个鬼脸。
    “良子……”
    “干嘛?”
    “你那里,还疼吗?”凯歌很愧疚地说。
    我不愿意回答他这个问题,我告诉他:“我要到公安局去告你,说你强奸大学生!”
    凯歌脸色变了一下,好象很紧张。我见他这么不经吓,乐呵呵地说:“你看你那样,是不是被公安局抓怕了?”说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很过分,就打住了。
    “良子,对不起。”
    “算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哎,我觉得你技术很熟练呢?你和很多人这么玩过吧?你不用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懂。”我在他面前就是改不了贫嘴的习惯。他没回答,但我看他很慌张,也就知道得差不多了。
   
    我站起来走路的时候,我发现这很困难。我一动就会疼,我只有慢慢小心地走,凯歌没说什么,开车送我回学校,到大门口我就让他回去了。在我临下车的时候,他突然问我:“良子,你还当我是你哥吗?”
    我一瘸一拐地走出几步,耸耸肩对他说:“你不是我哥谁是我哥?我好不容易找一大款哥,还要赖着他呢!”
    凯歌点点头,戴上墨镜,关上车门远去。我望着他车子远去的背影,感到无已名状的困惑,我想,我是还清了一笔债呢,还是又添了一笔欠款?这时候迎面看见寝室的老三走过来,我招手喊他:“三哥!”
    “你小子,夜不归寝。到那里鬼混去了?”
    “还说呢,我昨天去蹦迪,扭了腰,我都走不动了!”
    “唉呀,严重吗?我背你!”老三热心地说。
    时间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它在不知不觉中冲走了我们的生命,也带走了我们青春中美丽的年华。在经历了喝酒喝到吐胆汁说胡话抱头痛哭,照相写留言摆尽了姿势说尽了好话的毕业之后。我在我父亲的安排下和黄文英双双进了市外贸公司工作。公司经理是我爸爸的老同学好朋友,我也提拔的很快,不久就混了一个部门经理。黄文英因为外语出色,经常和洋人谈判,也在公关部身居要职,不过她最漂亮的战役是以绝佳的气质和出众的能力击败了所有对我眉飞色舞的白领丽人们,捍卫了她对我的主权,宣告了我们未婚夫妻的身份。不过我还是常常见到秘书小姐亲切的微笑和过度热情的帮助,虽然步入社会,参加了工作。但我生活的世界并没有本质的变化,人人都在羡慕我和黄文英,同事巴结,领导爱护,一切都和在学校里没什么两样。
    我现在自己租了一间公寓,黄文英隔三差五地来帮我打扫一下,她夸奖我说我从学校毕业后人利索多了,也知道保持房间整洁了,衣服也总是很干净。我偷偷地在笑,因为我大多数时间都死赖在骆海庭那里,白天他上学我上班,晚上在一起过着既甜蜜又淫乱的日子。我们都很小心,老天也很成全我们,没有出什么状况。
    我也曾回学校去探望过许小果,但都没有找到他。他的同学说他在外面打工,很忙的,不过他的学习依然很不错,学期的单项奖拿了五个,外语六级都过了,我想我对他说的话还是有效的,很欣慰,也就再没找过他。我想人都是会慢慢长大的,成长过程中犯错误总是难免,最重要的是懂得迷途知返,浪子回头。而凯歌在那个夜晚之后,总是躲避着我,我打电话他也不接,而我工作了以后不再有太多时间玩,很少有机会见他。唯一让我高兴的是,我和骆海庭越来越亲密无间的关系。
    当骆海庭第一次见到我纹在身上的图案时,没有惊讶也没有兴奋。他只是酷酷地问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纹着好玩的。”
    “呸!就会跟人家学。”
    “对啊,我就爱跟人家学。”
    “那我去死你也去死啊?”
    “行啊。你先去死吧,我买的哈蜜瓜就可以一个人吃了。哈哈!”
    “哼,那岂不便宜了你,我不要死了,我说一句话你跟我学就行。”
    “那你不许骂我。”
    “我才不骂你呢,你这人脸皮厚,骂你根本没效果。你跟我说……”
    “说什么?”
    “说……”
    “什么啊?”
    “我爱你。”
    “……”
    “说啊!”
    “我爱……你”
    “真的?”
    “真的。”

   
   


文章回贴
回贴人: 美味狐狸 时间: 2004-04-17 03:40:09
原来凯歌这么招人喜欢啊
 楼主| 发表于 2009-8-14 16:04:23 | 显示全部楼层
《造物的恩宠》
作者: 涂沐
       
    造物的恩宠(十九)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第十九章
    又到了十一国庆节的假期,我一边对着镜子在努力寻找自己脸上有没有苍老的痕迹,一边盘算着一些我必须要面对的事情。我参加工作以后,越发注意自己的外表,从指甲到头发,裤线到领带我都巨细无疑地修饰着,黄文英对我的转变很是满意,她挽着我的胳膊出入公司的大楼时脸上骄傲的神态自若的表情也在向所有女性员工宣告:我们是未婚夫妻。
    随着我工作的稳定,家庭压力也在升温。黄文英的父母向我屡屡暗示他们想到北方来见一下我的父亲,磋商一下婚姻。而我父亲也在我工作的城市里给我买下了房子,并在电话里很直接地表达了他想在今年看到我结婚的意愿。我没有理由再等了,我决定要组织家庭;而且我想我是很喜欢也很希望黄文英作我的妻子的。但是这并不等于说我要和骆海庭分手,这种想法我连想都没想过,我要采取一种很中庸之的手段来解决这个问题;我相信凭我的聪明才智,鱼于熊掌兼得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你照完镜子没?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臭美了,我都给你记着时间了,你在镜子前面都站了半个钟头了。”骆海庭斜着眼对我说,他刚洗完澡,只在腰间系了一条浴巾,混身还湿淋淋的。我白了他一眼,怪声怪气地对着镜子说:“镜子啊,镜子啊,告诉我吧,谁是世界上最性感的男人啊?”接着又变了一个腔调说:“主人,我知道,世界上最性感的男人是我们家庭庭啊……”
    “你个大骚包!”他扔过来一只拖鞋,砸在我的屁股上。我张牙舞爪地冲到他身旁,一下子抱起他,把下巴贴在他的胸脯上来回地摩擦。他挣扎着,笑得都喘不上气来。我把他放在床上,很温柔地说:“庭庭啊,我要回家几天,等我回来我有奖励给你啊。”
    他的大眼睛眨啊眨的,看了我好久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把一只手伸到他的浴巾里,嘴唇靠在他的脸很近的地方。他想来吻我,我左右回避着,他亲不到。看着我坏坏的笑他象做贼一样很小心试探地说:“有什么了不起。其实我在很早以前就亲过了的。”
    我不以为意,因为我已经吻过他无数次了。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在这里突然睡着了?”他很得意地说。
    “好象是吧;可是那天我很累啊。”我的手感觉到他的浴巾里翻天覆地的变化。
    “哼,你真苯。事实上是……”他眯上了眼睛,他只要一紧张就会这样。
    “什么?说啊?”我感到他有什么事在隐瞒着我。
    “呵呵……”他笑起来。
    “说啊!”我除掉了他身上所有的妨碍,他就这样光着身子,陶醉地躺着。我并不着急,慢慢用手指在他的身上划着,他也抱住了我,给我脱衣服。几番撕扯后我们相拥在床上,耳鬓嘶磨。他轻轻在我耳边说:“阿良,我说出来你不会生气么?”
    我正在认真地关照他身上某个重要的部位,没在意地说:“不会啊。”
    “其实那天我在你喝的可乐里放了安眠药,你怎会不睡呢?你睡着了以后,我就亲了你……”
    “啊呀你个小王八蛋,你敢迷奸我,你死了!”我把他压在身下,刚想攻城略地,突然我望着身下的骆海庭,问他:“庭庭,我不怪你。可是有件事你要告诉我,说实话!”他吃惊地会头看了我一眼,说:“你问啊。”
    他这样大度我反而不好意思了,我轻轻抚摸着他的背,用舌尖舔着他的脖子说:“我这么干的时候,你疼吗?”
    他一幅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的表情说:“疼。”
    “很疼吗?”
    “很疼。”
    “庭庭……”
    “我说了多少遍了,别叫我庭庭,我感觉自己象个女孩子似的!”
    “骆海庭同志。”
    “算了,还是叫庭庭吧。什么事?”
    “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啊。”
    “我以前总是让你……很疼……我觉得对不起你……”
    “黄鼠狼给鸡拜年啊你。”他忍不住笑了,笑得开心,他突然用力把我按倒,赤裸的身体粘着在我身上拼命地吻着,我们云雨多次,知道对方哪里容易兴奋和敏感。他三下两下搞得我难以自制,我紧紧搂住他在毫无意识中说道:“庭庭,不要离开我。”
    灼热的炎浆冲出地表,喷射出满天的火雨,淅淅沥沥地撒在干涸的大地上。
    我和黄文英迈入家门的时候,我爸爸正在喂金鱼。他看见了他的未来儿媳妇后眼睛高兴得都迷成了一条缝。我爸爸虽然保养的很好,但毕竟抵挡不了岁月的侵蚀,根根花发已经在鬓角缅怀着他逝去的青春。他高兴地吩咐小保姆做饭,我叫作阿姨的新妈也热情地和黄文英攀谈,我又感受到了久违的家庭的温馨;我默默观察着他们,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晚饭后我和我爸爸单独在书房里聊天。他无一例外地询问了我的工作和我单位里的领导,后来又嘱咐我结婚时要请的人和我在婚后如何做一名合格的丈夫。我们说了很久,后来我爸爸累了,他躺在长椅上呆呆地失神看向天空。
    “爸爸,你怎么了?”
    “哎,李良,一晃你都这么大了,都要结婚了,爸爸老了。”
    我笑了,“爸爸你说什么啊,你还很年青啊,今年你还参加运动会了呢!”
    我爸爸转头端详着我,和蔼地笑着,他问我:“李良啊,要是你妈妈现在还活着,看见你结婚,不知道该多高兴。”我听见妈妈二字我心头一颤,我想我妈妈在天有灵,知道我现在的所做所为,是不是又该对我报以冷冷的笑。
    “李良啊,你是不是还埋怨你妈妈?其实你真的很象她,你和她一样的倔,就连你生气的样子都和你妈妈一模一样。她吃了很多苦,我们那个年代造就了很多悲剧,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我明白。”
    我爸爸叹息着,忽然又说:“如过你弟弟还在我身边,现在也该上大学了吧……”
    “是啊。”我回答道。我的记忆里我弟弟的印象已经模糊,他被人拐走的时候才四岁,我只记得他很乖,胖胖的,不是很爱哭闹。
    “爸爸,你没想办法找一找弟弟么?”我小心地问。
    “人海茫茫,到那里去找啊。”
    “那我弟弟身上有什么特殊的标记吗?例如胎迹什么的?”我问他。我爸爸笑了,他踱步走到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红布包,展开后里面是一条项链似的东西。我走进一看,原来是一条长命锁,是我小时候戴过的,看来我姑妈把他交还了我爸爸。我爸爸拎着这黄灿灿的小玩意儿对我说:“李良,你看,这是我们家祖传的护心锁,是我的爷爷还在清朝作官的时候给我的爸爸和叔叔打的,这锁本来是一对儿的。一个给了你,一个戴在你弟弟身上。”
     我接过来,见到熟悉的童年的伴侣,很亲切。我第一次注意到上面隽刻的是“良人”两个字,我问爸爸:“爸,这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是说好人的意思吗?”
    我爸爸摇摇头,“良人贤己,是一条古语,意思是说人要对别人宽厚体贴,对自己要有理智、想得开的意思。你的这块上面是‘良人’,所以你叫李良,你弟弟的是‘贤己’,所以他叫李贤啊。”他很耐心地讲解给我听。
    “哦……”在我的记忆里,我确定我在什么地方见过雷同的东西,但一想这样的工艺品大概在什么庙会啊风景名胜区满大街都是的,我在谁身上见过也没什么好奇怪。我又对我爸爸说:“那我弟弟身上除了这点线索之外,再没有什么其它的特征吗?”
    我爸努力思索着,最后他喃喃地说:“我记得李贤小时候被火烫过的,他的右手背上应该有一片伤痕,可是过了那么多年了……”
    我想在我结婚以后,我爸爸对儿女的心事也就是我那从小失散的弟弟。我真的很想替他找回弟弟,因为他才是我爸爸和妈妈的亲骨肉,如果我能找回弟弟,也许就能报答一点点爸爸二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安慰一丝丝我妈妈至今遗憾未消的在天之灵。
    “爸爸,你放心吧,我一定替你找回弟弟,不论花多少时间,多少钱,我一定要他回到你身边。”
    我爸爸满意宽慰地看着我,流露出嘉许的微笑。
    黄文英真的是很厉害,她没费吹灰之力就掌握了我爸爸的喜好和兴趣所在,和他聊得真是愉快而又合拍。黄文英什么都懂,诗词歌赋正传野史,琴棋书画名山大川,把我爸爸哄得一愣愣的。她是江南才女,生长在传统的知识份子家庭,自然对那些东西手到拈来,驾轻就熟;我爸爸也是个文化人,为官多年也喜欢附庸风雅,他们俩一边喝着茶,谈的甚是投机,从我爸爸脸上幸福满足的表情来判断,我的三年苦心算是没白费。
    对于我来说,颜真卿的书法黄庭坚的诗词真不如还珠格格有趣。我躺在沙发里和我年青的阿姨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燕子,还不时地哈哈地笑。我和骆海庭在一起的时候他很讨厌我看这个电视剧,而我却很来瘾,一集不看我就难受。每次我虔诚地坐在电视机前,而且电视里传来那“啊……啊……”的主题歌的时候,骆海庭会自动自觉地敬而远之,面带讥讽地发出不屑一顾的“嗻,嗻”的声音到别的房间去画画或看书,冷嘲热讽地说一些我根本注意不到的话。我才不管他怎么想我呢,我就是一俗人,我就是喜欢看小燕子,这不是我和艺术家同居就能改变的。何况骆海庭他实际上也爱看,但他放不下艺术家的面子和自尊,只有偷偷摸摸地隔着门缝瞧,我不说破,他还真以为我不知道。我就是喜欢他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我就是喜欢他……我怎么又想他了?
    我无奈地转身四望,发现这里是一个很陌生的地方,我的心里空荡荡的——虽然我知到这里是我的家,我身边都是我最亲的人。一股悲凉的感觉爬上心头,我想那个家了,骆海庭的小公寓,那里才是我的家,让我感到安稳、亲切的家啊!
   
    夜深人静,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享受空虚。我认为人类的空虚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是欲望得不到满足时,一是欲望满足时,而那欲望,往往是性欲。我满脑袋里都是和骆海庭做爱的情景,这淫乱罪恶的念头让我坐立不安,归心似箭。
    突然们外传来走动的声音,我悄悄来到门口一看,见到是黄文英在倒水喝。她刚刚洗完头发,只穿了一件睡衣。
    “你怎么还不睡啊?”我推开门,表情痛苦地对她说。
    “你还说我,你自己也没睡啊!”她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说。
    “我胃疼,睡不着。”我撒谎。
    “是么?”黄文英狐疑地走进我,轻声地问。我见她中计,一把搂住她,不由分说一下子把她拉进了屋子里,塞进怀里,关上门。
    “别……这样不好……真的……”她反抗着,可是我感觉她没有特别用力。
    “文英,你好美。”我说的是真心话,她被我一拽,露出半片雪白的胸部。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只短短的一年,她就出落的越发丰满,姿色撩人。我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摸索,她颤抖不止。
    “不要啊……要爸爸知道了,会怎么想我们啊。”
    我毫不理会,继续试探,我笑着说:“你看,你都叫爸爸了,好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把她的嘴唇抬起来,很激情地吻着。她也很配合,我知道我们的关系终于走到了实质阶段,此事不上更待何时?
    “爸爸在楼上,睡得很深的……文英,你马上就要是我的老婆了……”是老婆怎样呢?我没说,可黄文英很高兴地点点头,很小声地对我说:“李良,我爱你。”
    “我也爱你啊,小傻瓜。”我甜蜜地告诉她,这个句型我好象在别的地方也说过。
    黑暗中黄文英显得十分镇静而又有理智,她深邃的明眸认真地盯着我,慢慢地说:
    “李良,我很爱你,你要是不知道,真的才是个傻子,可是我希望你要负起爱一个人的责任啊,我的一生,怕是要托付给你了。”
    “你怕什么?”我抱得更紧了,我闻到她身上扑鼻的香味,心跳不止。接着我顺势脱掉了她的睡衣,她完美秀丽的胴体混合着温热的体温扑面而来,我小心地吻着她,她闭上了眼睛,发出沉醉的呢喃。然后我们上了床,很默契也很愉快,我想大概所有的夫妻都是这样作的吧。我们做的不激烈也不浪漫,因为我们好象都清楚,我们是夫妻关系,这将成为我们以后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用不着死去活来的。但是当我把她压在身下并达到高潮射精的时候,真正前所未有的空虚才降临到我头上。我看过很多新婚必读,青年夫妻知识手册之类的东西,知道女的在做爱之后还需要体贴和抚摸,这样能调解压力,增进感情。当我温柔地在她的脊背上揉来揉去的时候,她突然问我:“李良,你刚才好象在叫谁的名字,谁是婷婷啊?啊,是你办公室的女秘书吧?”
    我下了一跳,但马上镇定下来,用手指捏着她的鼻子,狡猾地说:“哦,你个大醋坛子,什么跟什么啊,我刚才太兴奋了,在说停一停啊!”
    “坏蛋!”她羞得钻进我的被窝里,藏在我的胸膛下面。
    我吁了口气,心想:“骆海庭,你的名字起的真好!”
    半夜里黄文英才偷偷地溜走了,顺路还取走了我的床单,我们在事后想想的确都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在我家里还住着长辈,我们还不是正式夫妻。我好奇地想看看我的床单上有没有什么“战迹”。可是黄文英死也不让,她那么要自尊,根本不许我欣赏她的贞操。我想想也就算了,因为如果连黄文英都信不过的话,我做人也真的是太失败了。
    从我家回来,我就开始装修我们的新居,并和黄文英办了结婚登记;我的婚事就定在了月末,我通知了我爸爸的朋友,单位领导,我的同学等所有人,凯歌接到我的电话时一点也不惊讶,他笑着说恭喜我,他人不到礼一定到,因为他那天有笔生意要谈来不了。我没说什么,默默挂上了电话。
    然后我若无其事地回到了我和骆还庭的小屋,他见我回来也没吱声,但我知道他很高兴,他这个人不喜欢直接表露自己的喜怒哀乐,总是爱装的很腼腆。我二十好几的人了要装可爱可真不容易,我赖在他面前说:“我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他看都不看我,自顾自地在打着素描的底稿。
    “我——回——来——了!”我拉着嗓门喊。
    他点着头说“知道了,知道了。”
    “那你都不理我……”我委屈地说。
    “去,去,没看我正忙着吗?”他还挺不耐烦的。
    “嗨,没劲。我去洗澡了。”我把我的公事包放在桌子上,走进了浴室。放水洗澡,洗完了我出来一下子吓呆在门口,我看见骆海庭翻开我的包,拿着那红红的结婚证正在看。我在心里差一点没把自己祖宗八代骂翻,“你他妈的怎么这么不小心,哪里不放你放在包里!”我一下子就僵了,我不知道怎么对他说。
    “哈哈……”他乐了,转身指着我结婚证上的照片笑嘻嘻地说:“原来你照相是那么傻的!我记得你挺上相的啊?”
    “是……是吗?”我心虚地吱呜着。
    “你不说回来要给我奖励的吗?在哪里啊?”他把结婚证扔在一边,继续在我的包里翻着。
    我来到他身边,心惊胆寒地说:“庭庭,你……你没事吧?”
    “什么事啊?”他好象对我的结婚证一点反映都没有。
    也许他们学艺术的比较能接受这样的情况,他的自然反而让我心里落下一块大石,我想这就好办了,我从他身后抱紧着他贴着耳朵说:“庭庭啊,明天我要到西安去开会,我想带着你一起去玩,好吗?”
    他欣喜地抬头看着我,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兴奋,眼里面又闪烁着潮水般汹涌的光芒,他问:“就我们两个吗?”
    “嗯,就我们两个。”我闭上了眼睛,听他的心跳。
    造物的恩宠(二十)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第二十章
    我们说好了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冰糕店碰头,然后在一起坐上去西安的火车。黄文英昨天晚上非得要和我去看电影,我没法推辞,只好和她去了。看完之后我把她带回我的公寓里过夜,顺便谈论了一下结婚后买什么牌子的电饭锅和热水器。我打电话告诉了骆海庭,说我在这里等他。
    本来是下午三点的火车,可是我坐在店门口等到两点四十他都没有来。我已经给他打了无数次电话,可是根本没有人接。我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生怕他出了什么事。就在我慌慌张张四下张望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玻璃门外走进来,见到我依旧是爽朗大方的一笑,“李大主席,哦,不对,应该是李经理啦。好久不见啊!”
    “哦……是啊,怎么会这么巧啊?”我镇静地对廖爱惠说。她今天穿着色彩鲜艳的春装,系了一条蓝色发带,看起来十分青春富有朝气。只是她的眼光里不再是以前见了我的那种钦佩和热情,取而代之是深深的审视和疑惑。
    “不请我喝点东西吗?”她坐到我面前,锐利的眼光直直盯住我。
    “啊,惠惠,哈——我是跟文英这么叫你的——我现在有事,赶火车,要不哪天我和文英再……”
    “他不来,你就自己去吗?”廖爱惠轻轻一笑,抬头对我说,我心里却响了一个炸雷,让我失去了走路的力量。我沉下脸,说:“什么啊。就我一个人的。”
    “骆海庭参加了我们系的三峡写生团,昨天夜里已经走了。一个月之内他都不会回来了,当然,西安也就只能你一个人去了。”廖爱惠不紧不慢地说,她眨啊眨的眼睛不知是在幸灾乐祸,还是在施予同情。
    “什么?他都没有告诉我!他……他怎么说走就走了!”我的下巴就要掉到地上,因为我昨天见到骆海庭时根本没有发现他要有出远门的迹象,也没听他说他们系还有什么三峡写生团,他还和我兴高采烈地计划要到那里玩吃什么东西。可是现在廖爱惠竟然告诉我他已经走了!
    “你骗我,你快说,他现在在哪儿?”我抓着我的提包咬牙切齿地说。
    “我没有骗你,你不信你可以打电话给带团的老主任,他们现在应该在火车上玩扑克吧。”廖爱惠平静如流地告诉我,看来不象是在说假话。我一屁股坐在座位上,两手抓着头发,心里凉凉的,不自觉地说:“他竟然都不告诉我,他是打算好了的。他根本没想和我去西安;他在耍我。”
    “他为什么要告诉你?他为什么要和你去?”廖爱惠问我。
    我抬起头,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掩饰,只有呆呆地说:“你都知道了?”
    廖爱惠挥手叫来服务员,要了一杯菠萝冰牛奶,很享受地吸了一口,对我说:“你不用紧张,骆海庭还在住院的时候就都告诉我了,我什么都知道了。我当时真的好佩服你啊,在那种鬼天气里背着他跑了几公里……我想除了是深情刻骨之外,别无可解。”接着她对我调皮地咪着眼笑了一下,好象是在抱歉。
    “你别胡说!”我紧张地向四周望着,脸成了酱紫色。
    “你不用怕,我知道我很鸡婆,但我可绝对不是四处乱讲人是非的人。哈哈,我败在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李大主席手里,实在口服心服,哈哈……”她说这话来还很开心,但听在我耳里怪怪的,我总觉得她在讽刺我。
    “可是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文英对你那么温柔体贴,死心塌地,你竟然还会爱上一个和你毫不相干的人?我知道你要和文英结婚了,但你这么做对得起她吗?我可告诉你,你一个大男人,玩火自焚,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我无言以对。
    “还有,骆海庭也不是好惹的,他这个人追求完美,好钻牛角尖,他把自己尊严看得比命都重要,你结婚以后他是绝对不会再和你来往了的,他现在没说不等于他做不出来,他不想夹在你和你的妻子中间当第三者,如果你坚持的话,他做出些什么傻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瞠目结舌。
    “李良啊,你有麻烦了!骆海庭临走的时候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并让我转告你,他已经不住在原来的房子里了,房东换了钥匙,你不要再去乱开门了。”廖爱惠从自己的提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交到我手上。我的手去拿,结果却失手抓在空气里,廖爱惠叹息了一声把它放在我手里。我忙打开,一滴火烫的泪却随着盖子的开启跌落在手心上。
    那是一块红玉,是我们在夜市上买来的,他曾说要在玉上刻上我们的名字,然后扔到大海里。这样他就可以让他的冬雷哥知道,他已经找到了他所爱的人,并且让我们的爱一直保存在大海里,几千年,几万年,都不会被打扰。可是他一直都没有找的很好的刻刀和满意的字体,所以就迟迟没有动工,然而今天我看到这块红玉上,没有谁和谁的名字,却是用我熟悉的隽永清秀的字迹,精雕细刻的吉利喜庆的字眼:
    百年好和。
    这喧哗热闹的冰糕店里,充满了孩子的嬉笑和人们惬意的交谈,大家都在享受着这难得的浮生半日之闲,门外熙熙攘攘的行人,为什么而来,为什么而往,我趴在桌子上,如同睡着了一般。我把脸埋在袖子里,不让任何人看见我的眼泪,我把嘴咬住我的领带,不让自己发出任和何我这种身份地位和打扮的人不应该发出的声音。
    廖爱惠不说话了,静悄悄地守着我。就这样我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我擦干了脸上的所有分泌物点上一支烟后她才说:“你!——买单!”
    天黑了,我手里握着火车票游荡在大街上。究竟我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不重要了,我象是漂浮在空气中的砂粒,风吹到那里,我就跟到那里。但是我走了很久之后,发现这风实际上也是有方向的,我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骆海庭的楼下,可是那窗户里是一片黑暗,让我害怕,让我抱头鼠窜,我跑过了好几条街,停下来,蹲在地上喘息。
    “热呼的煎饼果子……热呼的煎饼果子啊。”我身旁不远处传来阵阵叫卖声和暖香的味道。我咽了口口水,走上前去,说:“我要一个。”
    卖煎饼果子的女人看了我一眼,突然惊喜地叫道:“这不是李大兄弟吗?”
    “啊?”我借着的煤气灯的火光一看,发现原来她是许小果的妈妈,她人精神多了,也胖了些。我打着招呼说:“阿姨,你怎么在这里?”
    “我能在那里啊?好久没看到你啊,听我们家果子说你毕业了,现在在大公司里上班,当经理呢!我就知道你这样的好人一定会有出息的!”她一边兴奋地说着,一边又打了几个鸡蛋摊在白白的面汁上,散发着葱花和蒜末的香气;我精神一振,对她说:“阿姨,你家小果呢?”
    “他上班去了,一会儿就能回来。天不早了,我也改收拾收拾东西回去了。”她微笑着把煎好的煎饼用双手递给我,慈祥而又温柔,我发现这个矮小懦弱的女人让我全身温暖,全身流动起一种让我既熟悉又陌生的情感。我在想,许小果啊许小果,你有一个多么好的妈妈啊!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妈妈,就是让我天天在大街上卖煎饼我也愿意。我忍不住说:“阿姨,小果有你这样的妈妈,他可真幸福!”
    她不好意思地抹抹出了汗的额头,说:“哪里幸福啊,果子到了我们家里,一天福也没享过!尽让他吃苦了,我不瞒你说啊,我和他死了的爸,都在心疼他,当初就不该把他带到我们家,让他吃苦受穷,连一天安生的书都念不上。”
    我吃着煎饼,费力地说:“他是拣来的,他好象自己也知道,不过我知道他很孝顺的,根本就把您当亲妈,小果子不是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他明白知恩图报。”
    许小果的母亲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做孽啊!我倒希望他现在能找到自己的亲妈,他就不用一天到晚地干活,就能放心读书了。”
    “你们也不知道他亲妈在哪里吗?”
    “唉……做孽啊,李大兄弟。我知道你对我们家果子好,也是个仗义的人,我也就不妨老实告诉你,果子不是捡来的,是我和他爸花了七十块钱从一关外的老客手里买来的,那时候他都记事了。”她开始收拾自己的摊子,并愁苦的声音告诉我。
    “啊?真的呀!”
    “我和他爸都特别想要个男孩,可是我不生。没办法就托人买了一个,他刚到我家是穿着城里人家小孩的衣服,喊着要找他妈和他爸。”
    “那他记不记得他爸妈的名字什么的?”
    “他那时候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和你一样,也是姓李的,小名大概叫贤贤。”
     我吃了一半的煎饼“啪”地掉到了地上,金黄色的面饼和白嫩的鸡蛋碎裂了。
     煤气灯的火光突然变得那么耀眼,好象燃烧起了熊熊大火,把整个街道都卷进了进去,我的耳朵里飞起一万只蜜蜂,嗡嗡叫着,用它们的针刺着我的头,我的脑,我的每一根神经,天上地下不知传来谁的怪异的狂妄的笑声,那笑声咬住了我,将我撕裂咀嚼后又一口吐到僵硬冰冷的地上。
    “李大兄弟,你怎么了?你难受吗?”许小果的母亲见我不对,关切地问我。
    “我没事,我没事……”我面无血色,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所听见的,我怀疑我是在做梦。
    “阿姨,小果子现在在那里?”我问她。
    “我也不知道啊,他现在工作很多的,李兄弟,你脸色不好啊,要不要看看大夫?”
    “阿姨,你先回去吧,我改天再去看你。”我挣扎着站起来,擦了擦汗,苦笑着对她说。没等她答话,我已经跑出了好远,我狂奔向那一片灯红酒绿的街区,狂奔向目光所及灿烂的前方。
     人的一生充满了玩笑。
     能让人死而复生,也能让人生不如死的玩笑。
     我发现我的愚蠢和迟钝简直就是世间一流,但这个摆在我面前的玩笑也的确太过于讽刺,以至于我都不晓得如何坦然应对。骆海庭曾经见过我和许小果在植树劳动时和照的照片,当时他就说:这个小孩子的眼睛眉毛感觉好象你,如果有谁说你们是亲兄弟我也是相信的。当时我不以为然,但我哪里里想过他们学美术做画的人看人脸结构都是有他们的道理的,况且骆海庭从来不凭感觉说话,他真的是发现我们的长相有共同之处才有心告诉我。今天一件件的事实已经摆在面前,我才后知后觉。我心里现在五味俱全,一边感到世界原本狭小,造化弄人;一边又感到小果,不,李贤终于回到了我和自己家庭的身边,真是我和他人生中悲喜交加的一场相逢。我奔跑着,感觉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安排这一切,我忍不住低声念道:“妈妈啊,我给你找回弟弟了,我会用我的一生来照顾他,再也不让他吃苦受累,妈妈。如果你在天有灵,希望你能原谅你这个不孝的儿子,让我和我爱的人永远在一起……妈妈,我给你找回弟弟了!”
    我来到许小果打工的饭店,询问他,可是那老板说他半年前就不干了。我又问其它一些伙计,他们都说不知道。我着急起来,又到周围的酒店发廊什么的打听,可是都没有人知道。我最后咬咬牙,奔向凯歌的“银狼”歌舞厅。
    今天是周末,场子里人特别多,再加上高分贝的音乐和高兴奋度的人群,我简直就喘不上气来。我好不容易来到吧台,却发现服务生已经换了。我强打笑容问他认不认识个叫Daniel的男孩子,结果那服务生好奇地打量了我半天才说:“不认识。”我费尽心机和他套了好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丧气地坐在凳子上和起闷酒。我在考虑是不是去找凯歌,自从上次我离开这里以来,他都在有意躲避着我;而我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就一直拖着,任凭时间来抹杀这一层无奈与尴尬。
    我也有些累了,坐在吧台前无聊地端详着舞池里欢乐沸腾的人们喝着酒。我今天突然觉得那音乐不再刺耳和喧闹,相反,让我胸口热热的,神经兴奋,不知不觉也想加入人群跟着一起摇摆。再后来酒精和音乐扫荡了我所有的矜持和不安,让我觉得我不应该这样对待凯歌,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和他上了床吗?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鬼使神差,神经兮兮地往二楼他的办公室走去。我不知道他是否在这里,但我想要见到他的念头十分强烈,我要告诉他,我找到了自己的弟弟,我想他也会为我高兴吧!
    二楼的拉门是关死的,我失望地朝玻璃小窗口里看,里面还有一丝灯光传出来,好象办公室里还有人。我抬头见到那玻璃窗上的玻璃已经松动了,就轻轻把它拿下来,放到一边,接着伸出手从里面拉开了门。我悄无声息地走到他办公室门口,没有人,我又走到他睡房的门口,里面静悄悄的,但灯是亮着的。我从门缝望去,床上躺着两个人,一个皮肤较黑的是凯歌,他在抽着烟看报纸。另外一个就是我跑了一晚上在寻找的我的同母异父的弟弟许小果,他仰头也在抽着烟,出了一头汗,看起来很自在。他们周围是扔了一地的衣物,啤酒瓶。
    我今天晚上受了太多的刺激,实在超出我能预料和接受的限度。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一脚把门踢开。随着门撞击在墙壁上的巨响,他们俩都惊呆在那里。
    “你们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说,我明白。你要钱,他要快乐,我不是故意来妨碍你们的。你们都很好,一个是我的好弟弟。一个是我的好哥哥,我不长眼睛,撞了你们的好事,哈哈,对不起打搅了。”我把手插在腰里,很努力微笑着对他们说。许小果已经经历过一次这种场面了,倒还镇定,凯歌却惶恐,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来抓我的手,激动着说:“良子,不是……不是……”
    我没理他,径直走向许小果,在他的胸前挂着一串我以前也见过的红线,上面穿着那小小的锁头,我不管他惊奇的面容和疑惑的表情,把那小锁头拿在手里,放在灯光下看,那“贤己”二字在我颤抖的手里熠熠发光,好象在对我说:“哥,你怎么才来找我啊?”我看过之后,把它一扔,砸在许小果的身上,他疼得一翻身。我捉起他的右手看着,果然不出所料,他的右手背上有一块淡淡的灰白色伤痕,似乎血液不易流通,淤积多年。我弄明白了一切,很平和地对他说:“许小果,我帮你找到你亲爸了,你以后不用再出来卖了。”
    我又对凯歌说:“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也是刚进来。对不起。”
    然后我转身就走。合上门。我听见我的身后在喊“:良子,良子!”我没理会,径直下了楼,昂首挺胸地穿过舞场。刚来到大街上,凯歌就追上了我,他拉着我的肩膀,大叫道:“你什么意思啊你?啊?”
    “我没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
    “我就是在玩玩,很普通的……”
    “我知道。所以我不打搅你们啊。你有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呗。”
    “啪!”他一记耳光抽在我脸上。火辣辣地生疼,但好象也让我清醒了一些。我斜着眼睛望着他,眼泪忍不住流出来。我哽咽着对他说:“打得好,再打啊。凯歌你真厉害!真会玩!一玩就是我们兄弟俩。”
    凯歌握着自己的手,苍白的脸上充满疑惑,我笑了,我说:“你们很早就在一起了吧?上次我去找你借钱,他是不是就在你的房间里啊?你出了多少钱干了他啊?你知道吗?他不叫Daniel,也不叫许小果,他叫李贤,他是我妈和我爸的亲生儿子……不象我这种被人强奸后生的贱种,可以随便被人玩被人干的。”
    我见到凯歌挥起手来,那手臂在空气中优美地画了个弧,充满了力量与愤怒,准确地打在我的脸上。“你他妈的就是贱!我是你哥,我始终是你哥!不许你再胡说八道!”
    他怒视着我,象是受伤的野兽。春天的夜风轻拂着我们,好似在安慰那一颗颗迷惘的心灵。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你怎么知道的?他真是你弟弟吗?”
    我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了凯歌,听得他目瞪口呆。最后他大笑,笑出了眼泪,他浸着泪说:“良子,你知道吗?我第一天见到他的时候,我就觉得他象你,他象你小的时候,纯纯的,听我的话。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我没文化,是个大老粗,可我包他没有欺负他,我对他很好,我和他在一起又能找回我们过去在一起的感觉。良子你变了,你不再是我心里的好弟弟了,你现在心事重重,花言巧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打心眼里讨厌你现在的作态,真他妈的烦!好啊,你现在出息了,又来当哥了,行啊,你把你的弟弟领走吧,你们哥俩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将来都是当大官发大财的料,都别来找我这种流氓地痞,滚,都滚,滚的远远的!”
    他冷酷的地站在街角,指着我对说。这时候我看见许小果也从眼前的黑暗里慢慢走过来,垂头丧气。他见了我们俩后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低沉嘶哑的话来:“哥……”
    我和凯歌同时回头看向他。
       
    造物的恩宠(二十一)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第二十一章
    “你们都别吵了,要打打我吧。”许小果不以为然地说。近半年没见他长高了,也健壮了许多;脸上的孩子气已经隐去大半,剩下的是看透世事的冷酷和长期熬夜带来的黑眼眶。
    “李哥,张老板对我不错。我已长大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谢谢你关心我,你这么说,会让张老板很为难……而且这都是我自愿的,和他没关系。”他镇镇有词,让和我凯歌吃惊地看着他。
    我被大街上的风一吹,情绪镇定了一些。我想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争论,而是坦白。我转身面对许小果说:“许小果,我有些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和你的身世有关系。你想现在知道呢,还是回家以后我当着你母亲的面我们解释清楚?”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似乎对自己的身世问题兴趣不大,他懒洋洋地对我说:“哥,你别逗我了,我现在挺好的,我现在够烦的了,亲爸亲妈对我来说有能有什么意思?”接着苍凉地一笑,似乎已不再相信自己能有什么美好的命运。
    “那是你的事,你有没有意思我不管,反正我要对你说清楚……”我挠挠头,突然恶狠恨地说“……你明天下午下班时间到我单位来找我,一定要来,我就在单位大门口等你,死小子你要是不来我就扒了你的皮,不信你就试试!”
    我想这件事还是镇静处理比较好,我要给他一个心理准备。而且他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受了什么刺激,现在看起来情绪不稳定,我怕有些话对他说不清楚。他苦笑了一下,想了想点了一下头。我心里松了口气,看来我这个哥说话还是有份量的。
    “张老板,对不起——他是我哥,他不是故意的……”许小果难堪地要向凯歌解释。凯歌低头笑起来,挥挥手说:“我知道,我知道。Daniel你先回去吧,你妈妈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我也示意让他走,可是许小果不放心地看着我,又看看凯歌。我对他说:“你走吧,张老板要打死我早就动手了,不用等今天……我没事。”
    许小果好象也知道一点我和凯歌的关系,也就没再追问。他默默地转过头去,一步一步消失在街的尽头。我和凯歌伫立在人行道上,天竟然下起了小雨,湿湿的,凉凉的。我们站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他先说话:“良子,你什么时候结婚?”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我的小公寓。开门之后吓了一跳,只见黄文英趴在写字台上,手里拿着一快抹布睡着了。我的房间明显地被被大扫除了一番,从床单到窗帘都被洗得干干净净晾在阳台上,就连我总懒得打扫的旧行李箱都被打开扫净了灰尘,规规矩矩地摆在那里。很显然她是想趁我外出把我的猪窝清理一下,我轻声走到她身旁。看着她睡得深沉的脸庞,心里不由得满溢出一腔爱恋。
    我轻轻拍了她一下,她惊醒了,受惊地一缩身,我把她抱在怀里,她闻到熟悉的味道呆呆地说:“你不是到西安开会去了么?我是在做梦吗?”
    “你不是在做梦。我误了车,就回来了。”
    “啊?那明天领导不骂你?”
    “我不管了,明天是明天。”我抚摸着她的细嫩的耳垂,柔顺地说着。
    那天夜里我和黄文英在床上继续计划着我们的新居新家和新生活。我爸爸在市郊的花园小区买下的房子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唯一需要布置的就是一些家具和日用品。那天我们谈了很久,象天下所有的幸福的未婚夫妻那样议论着憧憬着未来的生活。黄文英有些激动,她躺在我怀里呼吸急促地说:“李良,我简直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我的傻老婆,怎么不是真的?”我安慰她。
    “我就是心慌的厉害,可能是新婚紧张吧。”她转过身背对着我,而我却望向窗外,外面雨下大了,哗哗啦啦地敲着窗户。我熄了灯,努力让自己入眠;可是不行,我怎么也睡不着,许小果的事在我心头上缠绕着,我在考虑着怎样对我爸爸说明;另一方面则是苦涩难言的惆怅,我身边固然有着我将来温柔美丽的妻子,可是在我心深处扔不掉放不下舍不得的还是另外一个人。我知道要我和骆海庭就这么结束是不可能的,对与我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是不公平的。我想着想着,心里就难受起来。
    “你别瞎闹了,你刚出院身体还需要休息。画家你的伟大作品再放几天是不会过季烂掉的。”
    “啊?你当我的画是大白菜啊?你走开,你不懂就别瞎搅和。”骆海庭光着脚站在他的画室里调颜料,象父亲看久别的孩子一样看着他的那一堆五颜六色莫名其妙的画。我接他出院刚回来,鞋子上的雪还没化掉,就站在门口陪着笑脸
    “好,我不管你。我不瞎搅和。我走了。”
    “不行,不许走!”他怒视阶级敌人。
    “哼,我可不敢再赖在这里,我那么卑鄙,那么无耻,我站在这里一不小心喷口气沾到您的艺术,玷污了您的荣誉,弄不好它就扁值了,我可陪不起;而且现在的画家脾气都那么大,我也惹不起。”我阴阳怪气地说。他看了看我,放下手里的东西,默不做声地来到我面前,笑眯眯地说:“小气鬼!”
    “随你怎么叫了。”我转身假装要走,他一下子从后面抱住了我。
    “阿良你还在生我的气啊?我就是那德性,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看在我刚出院的份上。”他赖在我身上,一脸可怜相。
    我推开他,心里得意极了,“你少来,住院了不起啊?我也住院了呢。”
    “那你想怎么样?”他歪着嘴,眼睛里闪烁着挑衅的光芒。我看着他深紫色的嘴唇和水一样温柔的脸庞说:“哼,又来美人计。不行,我还要你请我吃大餐。”
    “什么叫还要请你吃大餐啊?我说要给你什么了吗?”他狡猾地笑着。
    “无所谓啦。你愿意请我自然会请的,我很忙我要走了,画家再见!”我的演技还是不错的。骆海庭的手却象钢箍一样扣住了我,他在后面用火热的舌头在吻我的脖子,然后他不容我反抗开始扒我的衣服。
    “喂!你疯了……光天化日的……”我呼喊。
    “门都没有锁,死小鬼你真是疯了……喂,我的新衬衣啊,你别扯坏了……”
    “你不用这么猴急吧?还人民艺术家呢……啊!抓死我了,你轻点……”
    那是我第一次和他在白天做,因为还是冬天所以在激烈的活动之后我们都觉得冷。他躺在我身边突然咳嗽起来,声音很大很痛苦,他挣扎着爬到我身上说:“阿良,我喘不上气……”
    我慌了,他刚出院,可能经不起折腾,我害怕地说:“你怎么了?啊?”
    “不行了,我喘不出气来,憋死我了……”他脸通红,脸色极其夸张。
    “我马上打急救电话!”我刚要下床,却被他拉住。“来不及了!”
    “那怎么办?”
    “我要人工呼吸,快,帮我人工呼吸……”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从他的脸上不小心泄露出来。我什么都明白了,板起脸说:“哦?那可是要付费的。”
    他一下子什么病都没有了,他兴奋地说:“多少钱,先打欠条可不可以?”
    “好啊,很贵的。你消费得起吗?”
    “没事,我慢慢还;一年还不上两年,两年还不上十年,十年不行一辈子,一辈子不行下辈子!”他很认真地说。我最爱他这种煞有介事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说:“啊?那我不是很赚?空口无凭,要立字据。”
    “哼,果然是学经济的。立就立,怕你啊?不过立了字据你就得给我人工呼吸。”
    “好啊。”我拍了一下他的肩,他竟然真的下地拿来一张纸和笔。我也不客气,一张欠条一挥而就,我咬着笔头摇头晃脑的地说:“这次的在加上上次的一共是人民币……”我也不知道到底要写多少,索性画了一大排零,估计就是比尔盖茨也还不上。“好了,你要按手印的。”
    “好啊。”他蘸着红颜料就按了个手印。我惊讶地说:“你连多少钱看都不看就按了?”
    “看什么?反正我也还不上。”他抱歉地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好了该你人工呼吸了。你别抵赖!”他理直气壮。
    “那你闭上眼睛。”我吩咐他。他真的闭上了眼。我轻轻在他的嘴上吻了一下。
    “好了。”
    “什么?这就完事了?”他张大了嘴,不满地嚷道。
    “对啊。反正你病情也不严重。这样就可以了。”我傲慢地回答。
    “不行,要象上次那样!”
    “哪次啊。我不记得了。”我摇头。
    “阿良……阿良你最好了,我以后再也不对你乱发脾气了,阿良,你再象上次那样亲我一下啊?”他撅嘴央求。我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我不想在和他做游戏了,因为我已经知道自己真的是很爱他,不能没有他。我死死地抱住他的肩膀,没命地亲吻起来,他被我突如其来的热情给搞懵了,但那深情陶醉的吻却不是虚的,我们象两个刚刚懂事的小孩,在试探、感受着这个世界贫瘠的人生里真挚的感情。
    “你个王八蛋,那天差点没吓死我……当时你的脸都青了,象死了一样!我真以为你再也活不过来了。”
    “阿良,你终于肯吻我了。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想憋死你个没有良心的东西。”我继续吻他。
    回忆里真实的存在,因为什么而历久弥新,萦萦不忘,当时的种种刻骨柔情,耳鬓斯磨,为什么都不会想到未来会有一个行单影支的时刻来让人徒劳惆怅?人以为情爱而聪明,也因情爱而愚蠢。在今天风雨如晦的夜里,我辗转反侧地思量,不知不觉又是泪眼朦胧。我身旁的枕边人,爱我如厮,而我朝思暮想的梦中人,爱我何期?
    “庭庭啊,你现在在哪里啊?”我在心里叹息道。
    铃声乍响,我的手机叫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我吓了一跳,慌忙起身接听。没想到竟然是骆海庭的声音:“喂,阿良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黄文英也被惊醒,她在迷蒙中问我:“谁啊?这么晚还打电话?”我回身敷衍道:“是公司总经理,他问我车到那里了。”接着慌忙起身,推开门匆匆来到阳台上,压低了声音说:“喂,庭庭啊,你在那里?”我回头听卧室里的黄文英没有动静,才做贼似的说:“庭庭,你怎么又耍小孩子脾气?你知不知道我坐在火车站附近干等你也不来,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你不愿意陪我到西安去就直说吗,放我鸽子好玩么?”
    “这么长时间才说话,怕被你老婆听见啊?”电话那头是他委屈的声音。
    “庭庭,你知道的,结婚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它不能说明什么。你怎么那么小家子气呢?”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好象考虑着什么,接着他说:“你现在不在火车上吗?你不去西安开会了?”我火了:“没有你我去有什么意思?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啊,我好心好意地想和你开开心心地玩一玩,结果你……我不多说了,骆海庭,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吗?”
    “你怎么不叫你的老婆陪你去?她由美丽又温柔,善解人意,她陪你不比我又意思多了。”他上来孩子脾气真是让人受不了。
    “我告诉你,我婚是一定要结的。但你我也是一定要的。黄文英是我的妻子,妻子你明白吗?我作为一个男人,需要得到家庭和社会的承认,那不象我们之间只要你爱我我爱你就行了那么简单。你这么大了,应该懂事了吧,我爱你,我也是你的哥哥,你要我怎么做都行,可是别离开我!我自私,我卑鄙,随你打随你骂,可是你千万别离开我啊,没有你我不行的!”我有点激动,控制不了自己的音量,我担心地朝身后望去,屋子里静悄悄的,黄文英好象又睡着了。
    “麻烦你不要再给我添乱了好不好?我现在够烦的了,你赶快给我回来,我都要想死你了。”我几乎都是在央求他了。
    “阿良,你爱我吗?”他突然问。
    “你今天怎么跟个女人似的,这么啰唆,我告诉你,我爱你,胜过世界上任何东西。行了吧?”
    “阿良,我也很想你啊。我在火车上想着想着就后悔了,所以我中途下了车,现在已经回来了。你听,外面还下着雨呢。”我果真在电话里听到沙沙的雨声。我欣慰地笑了,我问他:“你在那里?”
    “在公用电话。阿良,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啊?”
    “明天,明天你去找你!”
    “阿良,我在街道的花园里等你,傍晚的时候一定要来啊!”
    “我处理完一些事情就去,你等我!”
    “嗯。”
    我对着手机咋了一下嘴,说:“亲我一口。”
    “不要了,真恶心你。”他在电话那头呵呵笑了起来。
    当我如释重负地摸回卧室的时候,黄文英睡的很熟。她均匀地喘着气,象是童话里的睡美人一样安详可爱。我蹑手蹑脚地上了床,庆幸自己又闯过了一关。
    第二天我和黄文英一起去上班,我们说说笑笑,迈着自信而又幸福的脚步走进单位大楼。黄文英昨夜受了凉,脸色不好,说话有些心不在焉;我问她有没有事时她也没听见。我编了一套瞎话对领导说我突然得了急病拉肚子,拉得厉害所以没赶上火车,总经理很爱护我,也没说什么就另找别人去了。我坐在办公室里魂不守舍地等着晚上的约会,好不容易到了下班时间,我的秘书告诉我;楼下有个男孩子来找我,我知道是许小果,匆匆赶到楼下。他今天打扮的很普通,不那么新潮另类了。只是懒洋洋的,看起来很颓废,他见了我微微一笑,对我说:“哥,我请你吃饭吧?”
    我想了想答应了。于是我们在离我单位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家快餐店,那时候正是下班时间,人很多,我们俩坐在人群里都有些不知所措,我准备了一天的认亲宣言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倒是他先打破僵局,他递给我一枝烟,轻轻地问:“哥,听说你要结婚了?”
    我点头,我说:“小果子,哥昨天的情绪不太好,对不起。可是我今天的确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是关于你的身世的。你……你是……”我心里十分激动,竟然紧张得说不出口。
    “我是我大花钱买来的,我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我觉得说我是从火车道旁边捡来的比较有面子罢了。”他现在一丁点刚来到城市时的无知懵懂都没有了,他现在完全是一个厌倦了一切浮躁的城市青年,说起话来十分撒脱,愤世嫉俗的。
    “那你想不想知道你的亲生父母的下落?”我摆出一脸甜蜜诱惑的姿态。
    “哥,你说,我找到我的亲生父母还有什么意义吗?我现在挺好的,上学念书,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而且我妈对我来说和亲妈没有什么区别,我毕业后马上就可以自己挣大钱养活她孝顺她了……我离开我的亲爸亲妈那么多年了,对他们一点印象都没有,更何况他们见了我现在这个样子,不见得会喜欢我。你说,我何苦再认他们让他们又有负担呢?”他抬起头,劝戒般地告诉我。我当时只想抄起桌子上的茶水泼到他的脸上,他从那里学来的这一派胡言,竟然连亲爸亲妈都不想要了。可是我清楚这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我要有耐心,不要着急。
  



文章回贴
回贴人: 美味狐狸 时间: 2004-04-17 03:52:48
还真应了"造物"弄人啊
不过流于白烂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8-14 16:04:42 | 显示全部楼层
《造物的恩宠》
作者: 涂沐
       
  
    造物的恩宠(二十二)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第二十二章
    我很随意地和他谈着我离开学校之后那里发生的事,他也不回避我的问题。只是我们都有意无意地不去谈凯歌和他的那些所谓工作。那天我们俩之间的气氛还算愉快,只是到了要分手的时候我对他说:“小果子,哥明天有事要回趟家;很多东西拿不了,我要你帮忙,哥求你这点事你不会不管吧?”
    我想先把他骗到我家,让我伟大的爸爸用无比的父爱和作领导多年积累的感化和说服的经验来摆平他。我的证据充分,安排巧妙,相信许小果进了我家门之后就会变回李贤。而且我的爸爸也一定会很高兴,我的脑海里几乎都出现了一副催人泪下的父子相认的画面;我为我自己的这一构思得意洋洋,不禁洋溢出自满的微笑。
    许小果想了想,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我马上对他说:“那好啊,明天我到你家里去接你,你可不许反悔啊!”他笑笑,好象心不在焉,我拍了他脑袋一下,说:“怎么我说话现在没份量了?”
    “哥,不管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我怎么抬不起头来,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我尊敬的哥哥。”他突然盯着我说了这么一句,吓了我一跳。我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傻小子,以后我当你哥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们在快餐店们口分手,他刚一转身,我就找手火烧屁股似的打了一辆车,直奔我和骆海庭约好的地方。一路上我欣喜万分,一方面我觉得我妥善处理了我弟弟的事情,另一方面自己的感情危机得到了缓和;我真是满足及了,我认为这世上的便宜都让我占尽了,我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幸运的人。
    望着一路上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夕阳西下时分,我在想:小果啊小果,你终于要摆脱过去的苦日子了,爸爸和哥哥以后一定要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你不用再打工了,你毕业后我把你先办到国外去,镀上金,然后调回爸爸身边工作,找个门当户对的女朋友,结婚,哈哈……妈妈在九泉之下,见到我们一家如此美满团圆,也该瞑目了吧?
    人的一生,是不是一定要得到良心上的安息,活着的人才有所谓活,死去的人才有所谓死?
    人的一生,是不是一定要为自己或别人的梦而奔波忙碌,宁愿这短暂的几十载光阴都为了虚幻的梦而存在,也不愿意有一刻时间醒来,面对原本在梦境之外的不存在?
    我有的时候什么都明白,而现在什么都不明白了。那么究竟是明白好,还是糊涂好,
是不是我们人所能解答的问题呢?
    关他妈的我屁事!
    我现在只关心我的骆海庭,他在街心公园的长椅子上等我。我要到他面前去对他说我爱他,他是真实的,而我,只有在他面前也才是真实的。
    果然不出所料,在那一排榆树下的长椅子上骆海庭坐在那里;周围围了一大群活蹦乱跳的小孩子,每次他到这里一定会有一大群小孩子来哄他和被他哄。骆海庭常常拿着他写生用的画册来给小孩子画相,他懂得小孩子那种好美的心理,总是把那些小孩子画的有精神而可爱,画完了就送个给那些小孩让他们互相显摆。加上他很亲切嘴巴甜,所以小孩子们非常喜欢他,简直是要奉为神明;因为他喜欢穿白色的衣服,所以那些小孩子都叫他:“白衣服的哥哥”,时间一长就简化成了“白哥哥”了。而我则很不受欢迎,因为我不喜欢小孩子,不愿意和他们说话,而且我每次到那里一定是找骆海庭回去,他们对于我抢夺他们的偶像很反感,在加上我一脸严肃的样子,他们都叫我:“打领带的叔叔”简称“领带叔叔”。
    那群小孩子见了我都没好脸色,拽拽骆海庭的衣角,不耐烦地说:“白哥哥,领带叔叔又来了,他是不是警察啊?为什么他一来你就要走啊?”
    我今天也不知要讨好谁,突然弯下腰笑着对他们说:“小朋友,我是你们白哥哥的哥哥啊,为什么你们叫我叔叔呢?我也很年轻啊。”
    现在的小孩子都是很有思想且爱憎分明的,他们可不管你是谁,见我这么一说马上象见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都散开了,我一脸没趣只有傻乎乎地朝骆海庭笑。
    没等我开口,骆海庭就说:“阿良,我们走。”
    “什么啊?”我没听懂。
    他眼神直直地看着我,很忧郁,但也很坚决,他压低了声音对我说:“我受不了了,我想你,我要。”
    找到一家旅馆开房间要比我想象得简单容易的多,但猜测骆海庭心里的事真的是很难很复杂。
    门还没关紧呢,他就象发了狂一样抱住了我,干涸的嘴唇不由分说死死地吻住了我,好象这房间里其它地方都是真空,只有我的嘴里才有可供呼吸的氧气。我贴着他的脸,感觉到有热乎乎的水滴流下来,我俸着他的脸说:“不许哭!”
    “不许说话!”他反击。
    我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他的衣服,那是青春而又健康的躯体,散发着足以让我忘却一切的光彩和九死一生的味道。我贪婪地吻着他,最后跪下来,用我想象得出的最为谦卑的姿态为他口交,他的手在痛苦地抓我的头发,我象是在赎罪,又象是在朝圣。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示意我上床,我顺从地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他背对着我,把全身都坦露给我,闭上了眼睛。我明白他要我干什么,但我没有马上照做,只是躺在他身上,抚摸着他肩膀上的美丽的残酷的翅膀。现在有两只翅膀在颤抖着,挥舞着,在向整个世界宣布,我们是一体的,要飞一起飞,要落一起落。
    当我在他身上努力的时候,我亲着他的耳朵对他说:“庭庭……”
    “你闭嘴!”他完全沉浸在我给他的痛与快乐中,说话很急促。
    “可是……”
    “你他妈的那来那么多废话?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他竟然对我讲粗口,他从来不说脏话的,我诧异但没在意。他今天真的是很疯,他在努力配合我,我积压了很久的欲火终于得到了发泄,禁不起他的诱惑,很快就射了。我精疲力竭地躺在他身边时,他竟然站起来,对我说:“阿良,我也要!”
    我看着他出了汗的身体,从双乳到小腹都在发亮。他眼睛红红的,那个部位特别的威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他的表情既象恳求又象命令,我虽迟疑,但没有拒绝他的理由。凭什么只能我那么干,不许他来?
    “好啊……”我点头,趴在那里。骆海庭生涩地在试探,他没做过,不得要领,总也不能成事。我鼓励他:“你用力就是,我没关系。”他不说话了,在谨小慎微地试探着,好长时间他才一点点地达到目的。我知道他很心疼我,我就在他精神紧张的时候对他说:“庭庭,你要原谅我啊……”
    他紧紧地靠在我身上,好象一波海浪,推着我在一片温柔的水域里畅游;我听见他急促的呼吸,他吼咙里发出沙砾流淌的声响,轻轻地说:“阿良,我舍不得你……真的舍不得你……我没出息……”
    “我知道。”我忍住了那一点疼痛,但幸福却满满地涌上我的心头。

    那一夜我倆忘记了一切,尽情投入到肉体的欢娱中。我原本想分别从家庭、社会、政治、道德、习俗、文化等方面讲解一下婚姻对我的意义,好让他不再计较。可是我根本没有机会说,我也不愿意再说了。那些话都没用,我知道只有亲吻和抚摸才是真的,结果我们俩累了一夜,相拥而眠,没想到睡过了头。一睁眼都已经上午十点。我嚷道:“完了完了,老总又要骂我了!”
    骆海庭揉了揉眼睛,也喊道:“完了完了,今天的英语课又赶不上了。都怪你,一整夜都不让人好好睡觉……”
    “行了,你的英语再怎么学都是那么烂,少上一节多上一节好象没什么差别。”我从不放过每一个调笑他的机会。他憎恨地看了我一眼,叹息道:“你根本不知道我们新来的那个老师有多麻烦,我上次去才去晚了半分钟,他就唠叨个没完。”
    “他挺关心你的哈。是美女哈还是帅哥啊?”我点上一支烟。
    他眉飞色舞眼睛亮亮地对我描绘道:“是男的啊,师范大学毕业的,挺高大的,才二十二岁;在我们这里当老师真浪费了。”
    “呦……你看上他了吧,这么春光灿烂的。”我笑嘻嘻地对他说。
    “是啊,人家既又才华,又英俊,还比你年青……不象你啊,才毕业不到一年,就整个变了一做买卖的,一身铜臭!”他在激我。我起身穿衣服,板起脸来不理他。
    “阿良你到那去?”
    我对他做了个鬼脸,“去找既年青又英俊的英语老师去啊!”
    他从床上跳起来,抱住我:“我就是喜欢你身上的铜臭味儿,不许你吃醋。”
    我和骆海庭退房间的时候,旅店老板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我们倆。看得我毛骨竦然的。好在他已经见怪不怪,我才迈着尴尬的脚步来到了大街上。我问骆海庭现在住在那里,他说是学校的寝室。我嘱咐了一番才让他离开,然后急匆匆地赶回单位。
    当我迈入单位大楼的时候,我发现一种凝重不安的神情隐藏每一个看我的人的脸上。同事们都用惶恐的表情观察着我,我对他们打招呼他们都很紧张。就连我办公室门口的秘书小姐都没有笑容,我问她话她结结巴巴花容失色地对我说:“李,李经理……老总找你……在会议室……”
    我对大家的反映都很不理解,我不就是旷了一上午的班吗?至于吗。我悻悻然来到会议室。一开门就见到里面坐着我的上司和几个穿警服的人,他们见了我都很吃惊。我们老总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那几个警察站起来,很客气但严肃地说:“是李良吗?”
    “对啊,我就是。”我笑着说。
    “我们有些事情要请你回去调查一下。”一个年青的警察拿出一张纸来,上面赫然印着红红的戳,那是逮捕令。我被搞糊涂了,不明所以地摸着头,喃喃地说:“我?”
    “我们在你的新居后面的人工湖里发现了一具男尸,死者是昨天傍晚和你一起在快餐店里吃饭的B大学生许小果,我们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谁?!”那个警察的话象是晴天霹雳,“男尸?他、他、他……死了?
    “跟我们到局里说吧。”耳边传来冷冷的话语。
     被烟熏得发黄的审讯室,三个戴大盖帽的公安,我陌生的环境。
     说实话,直到他们审问我一开始的一个小时,我都还没有意识到我卷入了一桩杀人案里,我也根本不相信许小果已经死了。据描述是被人在天黑时分用重物——凶器已经找到——在我和黄文英结婚用的新居里搁置的网球拍——击中后脑,跌落水中窒息而死。据说死者当时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在水中挣扎了一会儿,可是他不会游泳,所以很快就淹死了。当天晚上尸体就被几个喝了酒在湖边胡闹的青少年发现,报了警。
    我被关押了近一个星期,我逐渐意识到这荒唐的情况越来越不利于我,一方面我们国家的司法部门工作效率之高调查之详细令人信服,另一方面的确有充足翔实的证据和前因后果来说明许小果的死和我有推不脱的关系。
    经过长期的审讯,我了解到警方的推理。
    许小果他们调查过了,他虽然是大学生,但因为贪图享受所以长期流连与酒吧夜总会和一些色情场所,不但搞流氓犯罪活动,而且为了金钱为男人提供性服务;这个人证物证都有。而我也和死者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我在上大学其间就和他有着超乎寻常同学关系的友谊,而我在毕业后也到那些场所找过他;证人陈四还说我因为和他争夺许小果还打过他,我和许小果曾经在银狼歌舞厅正门处发生过激烈争吵。很明显,我和许小果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再说清楚一些,就是我和他有着同性恋或出于感情或出于买卖的关系。
    而我因为要结婚,考虑到自己的社会地位等多方面问题。想要摆脱许小果的纠缠,可能受到他的勒索和要挟,处于为自身考虑,狠下杀手。以上是警方从我的母校,我的单位那里综合很多人对我和许小果平时的生活作风和所做所为得出的我的作案动机。
    然而最关键的是,我回答不出在案发当晚我的行踪。有人看见我和死者一起吃饭又一起走出餐厅,接下来我去了那里成为疑点。起初我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也不想向警方供认出我同性恋的事实,更不想说出我和骆海庭在一起的那一夜;始终支支呜呜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我以为我的父亲能帮上我,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可是没想到我爸爸知道了我的事情之后一气之下竟然心脏病发作昏迷近了医院。越来越多的证据表先出我就是杀死许小果的凶手,我陷入了空前的孤立。其实刑事犯罪所受到的压迫我还能忍受,最让我如芒在背的是那些审讯人员代着好奇而又鄙视的表情盘问我的私生活。好象我在他们眼里是一个把原本把自己隐藏的很好,但终于原形毕露的恶心的变态,表面上衣冠楚楚,实际上在名牌大学和高干子弟的外衣下包藏着一各玩弄青少年流氓无耻的灵魂。
    这些也还能忍受。
    最不能忍受的是,我明白到许小果死了。我的弟弟死了。
    不明不白地就死了。在我马上要带他回家,去见亲爸爸,迈向自己崭新的,原本就应该属于他的生活的第一天,死了。他掉进了冷冷的水里,被掠夺了生命。
    我一想到这里,我就想笑。把脑袋撞到墙上,大笑。
    我哭不出来了,真的一滴眼泪都没有。哭是没有用的。
    也不是一点想哭的冲动也没有,每次审讯员刨根问底地想再多了解一些我和许小果之间的关系时,我压在心底的愤怒就刺激我的眼泪,我几乎就说出来:“我和他什么也没有!没有!他是我的亲弟弟!”
    可是我还是没有说。我只要一说,那么我在病榻上的爸爸就会知道。那个可怜的,为了钱出卖一切,最后又被人打死在湖水中的孩子是他的亲生儿子。他盼望我的弟弟,等待我的弟弟,最后的结果如果是这样血腥而黑暗,那么他一定承受不了。而且人已经死了,不能复活,我讲出来只能加深我们家的家庭悲剧,于事无补,我又何必再让白发人为黑发人断肠,徒留遗憾?
    我就在这一重重从精神到肉体的折磨中等待命运的裁决。那一天凯歌不知怎么打通关节,到拘留所来看我,他一见面就问我:“你对我说实话,只要你说实话,不管花多少钱,我都能把你弄出来。”
    “怎么连你都不信我吗?”我几周没见他发现他老了好几岁。
    “好!那你还有什么惦记的事,我在外面帮你办。”
    我激动起来,我气喘呼呼地对他说:“只有一件事,就是那天我们在你的歌舞厅外我对你说的话,只有你知道,我求你了,就算我被毙了,我在那边也记得你的恩情。”我渴望的眼神死死地盯住他,他明白地我是指我不要他说出来许小果是我亲弟弟的事情。他咬咬牙,痛苦而又困惑地点头。问:“还有吗?”
    “再没什么了,如果你能见到我黄文英,麻烦你替我对她说声我对不起她。”
    凯歌叹了口气,审视了我一会儿,慢慢地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事,你放心吧,我一定让你们见上一面。”他也知道我这次凶多吉少,恐怕他能做的也就是帮我缓解一下压力。他什么都没再说就走了,几天后我竟然又被人安排和我的弟弟见面。我正惊讶我那里来的弟弟,却被带到了一间小屋子里,里面竟然是面涩苍白的骆海庭。我不知道凯歌花了多少钱,拉了多少关系才能让我们见一面,他的一番情义,真让我热血翻涌,泪珠几乎掉了下来。
    骆海庭在桌子那一面,静静地望着我;看起来很绝望。我的心象被刀绞一样,我只想扑到他身前,抱着他哭。可是此时此刻我理智与镇静占了上风,我知道决定我们俩命运的时刻终于到了。我强忍着泪水无奈地说:“你来干什么,我这种人你还来看我,不值得。”
    “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没有杀人。”他坚定地说。
    “是啊,可是我已经玩够他了,腻了,所以才换你。”我轻描淡写。骆海庭没太听懂,愣了一下,我补充:“一般来说,我只玩几个月的,可是那小子不识相,总烦我,真他妈让我受不了。”
    “你在说什么啊?”骆海庭都要哭了,他颤抖着,攥紧了手,在自己的胳膊上无意识地抓着。
    “算了,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都实说了吧。我其实早就好玩这个,在你之前还有很多人,许小果就是我在学校里吊上的,你想想,要不我干嘛对他那么好?我瞒你瞒得也挺辛苦的,对不起了。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事情纸里包不住火,早晚有暴露的一天,我其实也没打算和你玩太久。你别当真。”我抱歉地对他笑笑。
    他伸出手指着我,慢慢地说:“你……你胡说……”
    “嗨,”我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小子也真是的,这种事那有人当真的啊?不都是玩一阵子不开心就散吗?象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你这样不行,将来到社会上要吃亏的。好了,你也不用委屈,我的公寓里还有两千块钱,你拿去花吧,再多我也没有了……”
    他呆在那里,用袖子抹了一下脸,忽然很平静地问我:“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你嫌钱少啊?你别不要脸了,我都这样了,你还来难为我。”我吐出最后一句话,精神马上就要崩溃。骆海庭麻木地望着我,转身对保安说了什么。保安开了门,他跟了出去,在门关上之前,他看了我一眼,那眼中,竟然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我身旁的警察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回过头低声说:“你真是个人渣,枪毙你都脏了枪子儿。”我扶着墙,坦然自若。
   
    你听见过心碎的声音吗?
    那是高处垂直掉落的玻璃器皿,摔在冰冷光滑的水泥地面上。
    清脆。悦耳。
    一瞬间。一刹那。
    我听见了,当我走在回囚室的长廊里时。见证是我拉长的影子,单薄,稀疏。
    你听过心碎的声音吗?
    听见过
    心碎的声音吗……
      
    造物的恩宠(二十三)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第二十三章
    我对全部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签了字,画了压。
    让所有处理和关心这件案子的人大跌眼镜。
    在长达两个月的关押与审讯之后,我已经放弃了任何出去的幻想。我想等待我的是死刑,作为结尾这对我并不长的一生来说虽然很突如其来,难以置信;但并不是最为可怕的结局。囚禁的一个好处就是能让你有足够充分的时间和心情去思考很多你以前没有机会也没有兴趣思考的事情,我在这一段时间里虽然没能参透生死,大彻大悟。但至少有权衡利弊,略有心得。思考结果如下:
    第一:就算我讲出全部事实,勉强出去,但我的名誉和我爸爸的名誉已经全都毁了。不管有没有事实根据,我和男人乱搞的流氓新闻已经家喻户晓。我不可能再拥有过去的辉煌外衣,一辈子都要活在舆论放的屁里。
    第二;我告诉我爸爸和司法机关,许小果是我亲弟弟,那么意味着我爸爸要承受丧子之痛,我被枪毙了,固然也是丧子之痛,但我爸爸不会知道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在生前所承受的种种痛楚,例如作鸭子。许小果的死是失足青年被社会淘汰,我的死是腐败分子被无产阶级专政,性质不同。前者是人民内部矛盾,后者是社会主义对敌斗争。我爸能明白。
    第三;我不想用我的秘密来换取生命和自由,我要把这个秘密从这个世界带走,我不想在我的下半生里都作同一个梦。那就是见到我的妈妈在医院里用憎恨的眼神看着我,问我:“你把弟弟领到那里去了?”我的存在毁灭了我的母亲——我是这样认为的——没有我的出现和存在,也许爸爸妈妈和他们的孩子现在正过着幸福的生活。我的良心会得到安息,因为人死了就不会做梦了,我用我的生命偿还了我爸爸妈妈和弟弟应有的幸福。
    第四;我出去之后搞不好还是要面对婚姻的。我不知道黄文英是否还会接受我,但我知道我的家庭一定不会接受骆海庭。我已经让我爸愁得头发都白了,怎么能再让他接受一些他不可能接受的事呢?我很爱骆海庭,他也很爱我,但这不见得说我们会平平安安共渡一生。他很有才华,将来在事业上一定会有一番造就,而且他的家庭只有他一个孩子,他也要面对婚姻。人生的内容不只包括爱与性,我想他将来会懂,与其将来生离不如现在死别,长痛不如短痛。
    第五;……
    总之我定决心要保守秘密,就这么一死了之。我说的轻松,实际上我也害怕,我不敢保证我上刑场那一天不尿裤子。但每当我想交代一切的时候,我就会重新分析上面的那几点,想一想我就会镇定,一切就都无所谓了。
    而正当我努力地去做一名思想家的时候,突然有人告诉我:“李良,你可以回家了,因为你的案子有了新进展。你可以回到家里等侯传训了。外面有人接你。”
     
    当我瞠目结舌地带着一脸迷惘和胡子从看守所里出来的时候,那大道对面的人无疑就是凯歌。我在刺眼的阳光下挪动着脚步,梦游一样来到他的车前,竟然笑了,我问他:  “怎么回事啊?”
    “你个死劳改犯还装什么?上车!”凯歌带着嘲笑一脚把我踢进了车,我很虚弱,禁不起他的力量。我一下子就趴在后车里,接着就听他关了门。我知道他的一脸严肃都是伪装,他不想让我看出来他关心我。他不停地在观后镜里斜眼瞄我,他比前一阵子又黑了,也瘦了。
    “谢谢你的小情人吧,你的命是他要回来的。”凯歌告诉我。
    “黄文英?她那来那么多能量,我爸都救不了我。你别说笑了。”我很累,说话都没力气。
    “哼!你倒是真应该谢谢你老婆啊!”凯歌僵硬地笑着。
    “她人呢?”我问。
    “在公安局,她投案自首了。那娘们真狠,真有手段,你弟弟就是她一手塞到湖里去的,可是她只说是误杀,公安局还在查。”凯歌说的漫不经心。
    “哦……啊?!”我差点没从车里蹦出去,脑袋一下子撞在车蓬上,生疼生疼的。我都喊叫起来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文英?”
    凯歌刹了车,回头很轻蔑地对我说:“你知道为什么吗?你想知道为什么吗?你问问你自己啊!你自己做的好事……”
    “我做什么了?”我瞪大了眼睛,绝望地叫道。
    “你老婆一直怀疑你在外面胡搞,那天她不知道怎么看见你和Daniel出去了,就以为他是你的情人呗,你老婆原本想和他谈判一番,给他几个钱让他别再纠缠你,没想道两个人没谈拢,你老婆就一狠心把他推到湖里去了。”
    “造谣,完全是造谣!这是谁编出来的?这事和文英没关系,一定是又有人想陷害她!妈的,那个王八蛋搞了我还不算完,还要整我老婆!”我握紧了拳头,愤怒添满了胸膛,世界在我眼里已经化为一滩血红。
    凯歌知道我会又这种反映,他平淡地说:“总之你没有事情了,你有案发当晚不在场的证据,那个姓骆的小子被你气走之后缠着我问了好几次你和Daniel倒底有什么关系,差一点儿教我的保安给揍了,可是他死缠着我,后来我没办法,就对他说了实话。他到公安局去说那天你们晚上你们倆在一起,在一旅店里过夜,他把那个旅店的老板都请去做证,这下可热闹了,公安局和你们学校盘问了他几天几宿你们俩之间的关系。那小子交代得十分彻底,而且的确能证明那天夜里你的确是和他在旅店,你这才被放出来,哼,你给你的小情人磕头下跪去吧,没有他可能你现在已经吃了枪子儿了。”
    又是当头一棒,我觉得无地自容。
    骆海庭是一个很腼腆的人,他在马路上见了交通警察都会说话压低声音,现在要他跑到公安局里面对那么多穿制服的人说他在一个旅馆里和一个男人在做爱,而且彻夜疯狂;还要说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面对他的老师、领导,或许还包括父母……
    “你是不是在想你们倆的事现在有没有人知道啊?你猜对了!那个姓骆的小子和你都是你们学校里的新闻焦点呢,他据说已经退学了,学校倒没怎么的,可是唾沫星子淹死人啊,他不象我一混社会的痞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怕人说。他是大学生,和你都文化人,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可能是自己也觉得在学校呆不下去了,就收拾东西走人了。姓李的,你真行,一个好端端的孩子就让你这么毁了,听说他明年就能保送到美国去进修呢……”
    我在一阵窒息与眩晕中努力推开车门,我见到街上扭曲的人形和破碎的玻璃。我想跑,可是没有力气,我抬头,阳光是那么炎热,照在我身上好象要将我融化。我要去找一个人,去找他,可是那个人是谁呢……脑海里只又一个,不,是很多个重叠的影子,在对我笑,对我招手,我伸出手去抓,什么也没有。
    天怎么突然黑了呢?
    失重。
    我清清楚楚地听见我的头撞在地面上的声音。
    深蓝色的水面上绽开了一朵水花,那花将我吞进水中。我没有睁开眼睛,但是我能看见很多发亮光的萤火虫在我身旁旋转,起舞。我在没有重力的世界中缓缓下落,又缓缓上升。
    我进了医院,但这次住院与以往不同,不再有络绎不绝的人来看我,我的同学、朋友、老师、同事都消失了。我爸爸那里情况已经得到了控制,但我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他了。他在电话里用苍老的声音让我回家,我很想见我的爸爸,可是我没有颜面回去被我年青的继母和父亲的朋友亲戚关怀;单位没有开除我,可是我有自知之明,我办理了辞职,我想等我心清暂时平静下来再做打算。
    在我静静地趟在床上输液,恍惚中一个女人来到我身边,我睁开眼睛,看到了廖爱惠,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开朗大方,她把一篮子水果放到我的床前,“你不用说话……”
    “你不要恨文英,这件事她的确做错了,可是你想过吗?她为什么会那么做?”她拿出一个苹果削起来,嫩红的果皮轻盈地落下。
    “这件事许小果也是无辜的。”
    “文英也是无辜的。她不想被任何人夺走自己的幸福,她已经被夺走过一次了,她不想失去你,你是她唯一的赌注。她会不惜一切来捍卫自己的幸福,所以才做了傻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听出廖爱惠话中有话。
    “这是她的秘密……你知道么……文英在上高中的时候,晚上放晚自习在回家的路上,被两个流氓给侮辱了,原本她也是一个很开朗活泼的女孩子,可是从那以后,她就变了,变得格外要强,沉默寡言,厌恶一切;她刻苦拼命地学习,为的是离开原来的环境摆脱过去的阴影。直到上了大学她遇见了你,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以包容她爱护她的对象,她对你一往情深,只求能托付终身,洗去心头阴霾……可是你给她了她机会,也让她更加绝望……”
    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黄文英的影子,甜美地笑着,含蓄而又大方。
    “我无法评价你的感情,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你的确自私自利。你只考虑到你自己的快乐,不去考虑你肩上的责任,结果今天终于害死了人……我来说这些,只是想让你帮文英一个忙。”
    “什么忙?”
    “很简单,只要你保持沉默就可以了。文英现在对警方说,那天她回新家去打扫,遇见了许小果,她想让许小果别再纠缠你,可是两人吵了起来,结果一冲动打了起来,她失手将许小果打进了湖里。”
    “哼……是她把许小果找去的吧!她知道自己杀错人了吗?”
    廖爱惠皱皱眉头,“我知道文英是做错了,可是你要想想你们往日的恩情,她是你的妻子啊!”
    黄文英是我的妻子啊。
    妻子?
    我要见见她,我要当面问她,你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地杀死许小果。
    费了很多周折,我终于以丈夫的身份见到了黄文英。她见了我很镇定,她永远是那么自信,那么骄傲,尽管身陷囹圄,满心惆怅。
    “是我杀了他。你恨我吗?”
    “那天夜里,我在你的公寓里听到你的电话。你记得你说了什么吗?不记得了,你当然不会记得,而作为一心爱你的决定一生跟随你的妻子确是会记得,你说:‘我爱你,胜过世界上任何东西。’你在你的妻子身边对另外一个人说这句话,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我低头只能说:“文英。我对不住你啊。”
    “哈哈……”她清脆地笑了起来,“李良,我那么多年对你一心一意,我想不通怎么我会比不上一个农村来的小孩子,我的下半生会输在男人手里。我不甘心啊,我知道你们第二天还要约会,我就在下班后跟在你身后,等待机会让他永远离开你,因为我知道你是属于我的,我不会让任何人分享你……”她闪烁的眼睛里泪花在滚动,我听了他的话反问她:“于是你就杀了他?”
    “对,我恨他,也恨你;你们一直都在把我当成一个瞎子,一个聋子。李良,我早就感觉到你不再爱我了,你心里有东西不敢让我知道。可是没有想到竟然是他……”
    我苦笑着,被命运蹂躏的女人啊,你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呢?
    黄文英看着我说:“李良,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我是个蠢女人对吧?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蠢?我可以不来自首的,但是我的良心不让我在继续欺骗自己;不管你做了什么,我始终都是你的妻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冤枉,是我杀了人,那么我会承担责任,可是你,你也是凶手,可是我不会给你机会赎罪了,你走吧,你到外面的世界里去寻找你的快乐去吧。”
    “文英……”
    “你后悔了是吗?那么,李良,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回答我。”黄文英突然由激昂变得柔弱,她轻轻地问:“如果我将来还有可能出去,我还是不是你的妻子?”
    我没有犹豫,我对她说:“如果我一定要有一个妻子,那她一定就是你。”
    黄文英满足地笑了。她笑得十分轻松,最后她说:“李良,我只要你这句话,别的就都无所谓了。你走吧,我还你自由。”
    人生一梦,黄梁半晌。
    黄文英因为过失杀人罪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而我,身败名裂。我几乎失去了一切,事业、家庭、尊严。
    我到许小果母亲那里去过了,那个善良的女人始终不相信我会和他孩子的死有关系,她只认为是自己的命运不好,我谎称是保险金把自己积攒的几千元钱交给了她。她拿着钱失声痛哭,引来邻居的注目。后来我尽自己所能把她送回了山东老家,在上火车之前,我要走了许小果的骨灰。
    我把那个小罐抱在怀里,来到学校;不少认识我的人都在我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我谁也不理。我去了许小果生前爱去的食堂,图书馆里他常坐的座位,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条杨柳路。后来我走累了,就坐在一棵大树下对着那个罐子说话。
    “小果子,你知道吗?我是你的亲哥啊,你的名字叫李贤,我们的妈妈是同一个妈妈。”
    “你累了吧?你睡吧,好好的睡吧;再没有人笑话你穷了,你也不用再接任何人的传呼了……”
    “如果你见到了妈妈,你对替我对他说声对不起。哥不好,哥没有照顾好你,但你知道哥是多么羡慕你吗?你可以和妈妈在一起了……”
    当我再次走在这个繁华壮丽的城市街头,我发现自己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是如此的孤独,我渐渐明白,这个充满了欢乐与通苦的人间啊,从不会为任何人的到来而表示一点欣慰,也不会为任何人的离去,落一滴眼泪。我的弟弟的最好的归宿,也不见得不是这样。至少他可以不再象我,用了自由和尊严来换取虚假的幸福,不用再为了任何自己不理解的理由,挣扎与忍耐。
   
    几天后我回到了家,我爸爸见到我没有提我的事。他又给我安排了一个工作,但我对他说我在南方已经找到了一个职位,想自己出去闯闯,我爸心力交瘁,只是点头。我偷偷地把许小果的骨灰埋在了我妈妈坟墓的一旁,我决定一生保守这个秘密。
    接下来我四处打听骆海庭的下落,可是他的同学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老师见了我一脸厌恶地说他退学了,添油加醋地说学校不允许爱滋病人污染环境。我没有反驳他,默默地离开了学校。我给他家里和他爸爸的手机上打电话,都没有人接听,失业的困惑和精神上的重荷摧残了我的意志,我开始喝酒消磨时间。我终日躲在我的小公寓里,神情恍惚,浑浑噩噩。
    我原来一直以为自己一生注定是要飞黄腾达,是人上之人的,我是与众不同的,我是受老天特别关照的宠儿。可是也许就在一夜之间,我失去了那些让我快乐也让我迷乱的东西,我变回了普通人,这时候我才发现我是如此不堪一击,懦弱无能。是我到底是一颗混进金子里的沙子最终被无情地淘沥到尘土里呢,还是我真如廖爱惠所说玩火自焚自寻毁灭呢?我答不出,猜不到,说不清楚。
    我相信命运,但只相信命运会对我赏赐。
    我不信命运,因为我不相信命运会惩罚。
    我在自己的命运里寻找着真正的自我,真实的爱与狠,难道错了么?难道追求那些本质的无条件的感情,就一定要受到惩罚吗?
    我不懂。谁来告诉我啊?

  
    造物的恩宠(尾声)

    作者:涂沐 eagin@china.com  

------------------------------------------------------------
    尾声
    1.被风雨洗刷过后的天空,是哭过以后崭新的颜色
    我整日整夜地蜷缩在我的小房间里,连窗帘都不打开,在黑暗里一支接着一支地吸烟。我常在白天出现幻觉,看见许小果兴高采烈地拿着书本向我走过来,对我说:“哥,咱们上自习去啊?”再就是梦见我躺在一辆火车上,浑身不能动弹,骆海庭面无表情地走过我身边,看也不看我。我连吃饭和睡觉的兴趣都失去了,就那么眼睁睁地坐在地上,用酒瓶子和烟头来埋葬我自己。
    忽然我发现我身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我的视力下降了很多,光线阴暗我看不清。那个人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出去了,接着我听到有人在我的浴缸里哗哗放水的声音。不多久,他的皮鞋有力而急促地哒哒地踩在地上又向我走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用不可抗拒的力量抓住我的脖领,一把拉起我,把我拖进了浴室。再后来他揪住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塞进了水中,浸入满满的冷水里,水花翻滚中我呛了好几口水,我又被久出来,再浸进去,几个来回之后我差一点断了气。
    “醒了没有?还要不要了?”我听见熟悉的声音。
    我吐出一口水,激烈地咳嗽起来,冷水的寒气让我振奋了一点,我昂头看着凯歌,他的脸上充满了愤怒与悲伤,他晃着我的头说:“你就这么点出息吗?你是不是男人?”
    水珠从我的头发耳垂嘀嘀哒哒地掉下来,我再也控制不了我的情绪,我抱着凯歌的腿就哭了起来,那种毫无掩饰,撕心裂肺的大哭:“凯歌,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孬种!”他踢了我一脚,拉我起来,一个耳光一句话:
    “哭什么?哭有个屁用?”
    “钱花完了可以再挣,房子倒了可以再盖,摆出这副熊样给谁看?没有人同情你,不管你怎么哭大家都知道你是个变态,窝囊废!”
    我绝望地对他说:“那人呢?死掉的还能活吗?”
    “死掉的是不能活的,可是走掉的还能再找回来啊。”凯歌的目光不容置疑。我象是触电了一样呆在他面前,耳朵里嗡嗡的。我怀疑地看着他,我第一次发现凯歌是如此的聪明睿智,他不只是会赚钱,他懂得的比我要懂得的多,我在他面前完全是一个无知的小孩。
    “怎么找啊?……我想他已经伤透心了,不会再回来了。”我已经泣不成声。
    “你自己说呢?反正你躺在这里他也不会自己回来……”
    “良子,你现在的确失去了很多东西。可是你还一样东西在手里,如果你再不好好珍惜,去把他找回来,那你真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带着一脸的泪水抬起头,痴痴地说:“是么?”
    “良子,你走吧,你去找他,把他找回来,或者你找到他;你将来一定比我强,你一定要挺起胸膛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为值得的人好好地活着。”
    “凯歌……”我死死地抱住了他,手指嵌进他的胳膊里,不知道是悲伤还是兴奋,感激还是快乐,我心上的闸门再也关不住,我放声大哭起来。
    “良子,你记住,我永远是你哥,明白吗?”
    我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2 翻飞在灰暗天幕下的烟尘,是我们心中抹不去的贞洁
    我精神好多了,我处理了我单位的人事关系和我的房子,也敢于去见一些我一度不敢在面对的人。廖爱惠和我四处打听骆海庭的下落,可是唯一的线索就是他在被学校派出所审查的第五次之后,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和物品消失在一辆出租车里。他没有回家,他的爸爸妈妈都忙着和南韩做针织品生意,几个月没想过儿子了。我如今势单力薄,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谈何容易?
    我在这一段无业散漫的日子里,不停地在大街小巷上游走。我心里抱着一丝幻想,我总觉得骆海庭就在我身边,躲着我,藏着不见我,也许我一不小心就会在公共汽车站或是路口撞见他,他穿着那件白衬衫,微微地笑着。
    那一天傍晚,我经过一条熟悉的马路,在一个环抱主题的塑像下面,我见到了一个神情焦急的女孩子,那女孩子年纪不大,头发短短的,鼻子和眉眼模模糊糊好象在那里见过。她站在我休息的长凳旁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她见了我,审视地扫了我一眼,怯生生说:“您好,请问您是Daneil的哥哥吧?我们见过的,在一家舞厅里。”
    我隐隐约约有一点印象,点点头。她笑了,但又焦急地对我说:“你知道他家搬到那里去了吗?我怎么也找不到他,传呼也换了,我和我爸爸明天要去澳洲,我想来对他说一声。”
    我看着她年轻单纯的脸孔,想看来她还不知道许小果的死,我轻声说:“他……他有事现在不在这里,你有什么话我可以转告他。”
    “啊?是这样啊。”那女孩子失望地低下了头,“我还以为他一会儿下班就会回来呢。”她笑笑,眼睛里是暗淡的光泽。“那我走了,谢谢您。”她礼貌地告辞。
    她走了几步,我喊道:“你等等!”她吃惊地回头,我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红布包,来到她面前对他说:“这是Daniel要我给你的,你收下吧。”
    那女孩子长大了嘴,好像不相信我说的,她打开来取出一块金黄色的小锁头,她“呀”的叫起来,“这是他的宝贝啊,他真的送给我了吗?”
    “是啊,你看见那上面刻的字了吗,那是“贤己”,意思是说人要对自己好,希望你
也会对自己好。”
    她幸福地端详着那个小锁头,好像在回想着什么,陷入沉思。我悄悄地后推,无声无息地搭上了公共汽车,那路边的女孩儿,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然后我给廖爱惠打了个电话,约她出来。她听见是我很痛快地答应了,她见了我之后很坦率地问我:“李良,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的?”
    我知道她是一个很爽快的人,不必和她兜圈子。我对她说:“你能帮我转交给文英一样东西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是不想见她呢,还是不敢见她?”   
    “很复杂,我想我是不敢。在她面前我是一懦夫,哈,这个,麻烦你转交给她好吗?”
    “这是什么啊?”她好奇地拿起我的那一条护心锁,“是古董啊?”
    “请你转告文英,你就说,我无法把现在的自己给她,我能给她的,只是我的过去。我想,这个小东西,就是被锁住的我。现在我把被锁住的我还给她,我要去寻找我新的自由了。”
    廖爱惠象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好久她才缓过神来,她“啪”地拍了我一下,灿烂的笑容还是那么明朗,她说:“好啊,祝愿你找得到!到那是,我们在干白酒啊!”
    “好,干白酒!”
  3 燃烧在记忆边缘绯红的晚霞,是铺往天堂的云朵
    秋天丰收的场院里,金黄的苞米堆成了一座座山,又是一个忙碌的黄昏,我妈妈坐在场院中央剥玉米叶子。我和我的弟弟高高兴兴地跑向妈妈,我弟弟还是穿着那一件军绿色的小衣服,咯咯地笑着,小脸蛋上抹了一道黑泥都不知道。我妈妈看见我俩过来,甜美地笑了。弟弟跑向她,扑进她的怀里,妈妈用手轻抚他的脸,亲着她,吻着他。
    我远远地站在一旁,我对我妈妈说:“妈妈!我把弟弟给你找回来了,你高兴么?”
    我妈妈很满意地对我笑了,示意也让我过去。我站在原地,对他们说:
    “妈妈,你知道吗?我也很想你,一直都想你……”   
    “可是妈妈请你原谅我,我要走了,我要去找我自己。”
    弟弟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好象睡着了,我妈妈不让我走,她很生气,她挥了挥手,我身后突然传来哗啦哗啦的潮水的声音。我猛然回头,只见身后的田野变成了一片汪洋,波涛滚滚,一望无际。海水几乎就在我的脚边,只要一个浪头,我就会被那黑暗深不见低的海水吞没。
    妈妈 温柔地在向我招手,我也很想扑到她的坏抱里去,可是我说:
    “妈妈,我是你的孩子呀,我知道我一来到这个世界就让你委屈,难过;妈妈我不怨你,因为我知道每个妈妈都是疼自己的孩子的。”
    海水在拉我的脚。
    “妈妈,我告诉你,现在我都明白了,或许作为一个人有的时候有死的必要,但任何时候也没有人能夺走他生的权利,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海水冰冷刺骨。
    “妈妈,弟弟,再见了……”
  
    我回身跳进了海中,一跃而入,义无反顾。那水一下子就没过了我的头顶,我迅速下沉,睁不开眼睛,无法呼吸。海水从我的嘴巴,耳朵,鼻孔里灌入,流进我的血管,钻进我的神经,我感到死亡已经统治了我。
    “阿良……”
    “阿良……你知道我的背上为什么会有一个翅膀吗?”
    “阿良……那是因为我相信有一天,我的翅膀会让我飞起来,飞到海的中央,去把我的冬雷哥带回来。”
    “阿良,你,就是我的冬雷哥啊。”
   4 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在梦境结束之后,我无法再呆在屋子里。我又跑到街上乱走,不知不觉,我产生了一种极其强烈的预感。我感觉到骆海庭并没有走,他还在那577号的公寓中,在那里静悄悄地画画,在等待我去找他。我发足狂奔,以很可能一打破某个地区纪录的速度来到了那熟悉的房门前。我哆哆唆唆地把钥匙插进锁眼,没想到竟然顺利地打开了,我心里狂跳着,战战兢兢地打开了门。
    可是我一进来就失望了。房间里空空如也,好象好久没有人住过了,只是那几件随房出租的家具还蒙了灰尘摆在熟悉的地方。我走进落海庭的画室,却大吃一惊。
    那小屋子里很空,那些乱七八糟的画架子和纸卷都不见了,只是在相对的两扇墙上挂着两幅画。其中一副画竟然是他在香港得过奖的《精卫填海》,就那么无遮无掩的挂在那里,蜘蛛网是唯一的保护。我失魂落魄地走上前,抚摸着那油迹干裂的画卷,睹物思人,痛彻心扉。我想难道我真的是伤透了他的心吗?他连这幅画都不要了,见到我他就这么厌烦吗?
    我细细观察这幅画,擦干眼泪后我发现这一幅画和我以前看得不同,以往只是大海和天空下的男子;而现在,在那一片红云与闪电中多了一只小鸟,在风云变幻的天上展翅而飞。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加上的,我把那画从墙上取下来,要把它带走。刚要出门的时候,我注意到另外一幅画,那是一景物画,很简单,是一条公园里白色的长椅,后面是绿油油的榆树,一个五、六岁的胖胖的小女孩站在长椅后面,笑盈盈地在对我笑。我感觉我也曾去过这里,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回到家,把两幅画放在屋子里。我在吃饭的时候脑海总闪现出那公园里的绿树和长椅,我想起来那里实际上就是在公寓大楼后面的社区花园,我以前和骆海庭总去打羽毛球,他总逗小孩子玩的地方。
    我对骆海庭的想念让我发疯,我只想寻找一切有关与他,他的世界的东西。我流浪到那个小花园,坐在那条长椅上,感觉骆海庭就在我身旁,我闭上眼睛,他就真真切切地还没有远离。从那以后,我几乎每天都要去那里坐上一会儿,渐渐成了习惯。
    那是一个大雨过后的下午,星期六,地上的积水可以照出人的影子。云层散开来,阳光四射。我坐在长椅上看报纸看南方招聘的广告。看着看着我感觉到一个小影子在我身边绕来绕去,我抬头,见是一个扎着大蝴蝶结的胖胖的小女孩。她瞪着大眼睛苦恼地看着我。
    “小妹妹,你有什么事啊?”我问她
    她把手放在背后,眼睛眨啊眨的,一会儿咬咬嘴唇,一会儿皱皱眉毛,好象有一件事犹豫不决很难决定。我笑了,我问她:“小妹妹,你自己出来的吗?”
    “嗯……叔叔,我问你,你为什么天天都坐在这里?”
    “叔叔?我是哥哥啊!怎么了,小妹妹?”
    “是不是有人不要你了,你天天在这里等他?就象上次我和我妈妈去买文具,我走丢了,我在百货商场的儿童部里等她来接我一样?”她还挺有一套的。
    我想想说:“差不多吧。”
    她狡猾地笑了,她勾勾手,让我低头;我伏身后她在我耳边偷偷地说:“你知道吗?我看你好几天了,你在这里都坐了十天了。”
    “那又怎么样?”我感到好笑。
    “有奖励啊!”她得意的说。
    “在这里坐就会有奖励?什么奖励啊?”我感觉这小孩子真有意思。
    “很长时间以前,我们的白哥哥对我说,如果圆圆见到一个高个子的叔叔天天坐在这里等人,那么到了第十天的时候,圆圆就把奖励给他!”
    “啊?真的?什么东西?在哪里?”
    “不过你得先回答一个问题,要诚实啊!”
    “好,你说啊……”
    “你是不是对白哥哥撒过谎,骗过他?”
    “……”
    “快说啊!不许耍赖皮。”
    “有,很多很多次,我对他撒过谎,让他很不开心。”
    “哼!叔叔你都这么大了还撒谎骗人,真丢,丢,丢!你一定不是好孩子!咦?叔叔。你怎么哭了?你是大人啊?大人是不能流眼泪的,会被人笑话的!”
    “那我还有奖励吗?”
    “在这里!你拿着吧!白哥哥让我交给你的。”
    “谢谢你!”
    “啊?你怎么又笑了?你们大人真厉害,圆圆只有哭的时候才流眼泪,你怎么笑着也能流眼泪啊?”
   
    捧在手心的是一张一个月前的火车票,时间停留在不会重来的过去,但我知道,那火车停靠的地点,却永不会改变。况且那抵达日期被我魂萦梦牵的字改掉了,不是具体的年、月和日,而是简单的三个字:每一天。
    我从长椅上站起来,抱起小女孩,高兴地转了个圈子,我紧紧握住这一张车票,昂头迈步在大雨之后的街道上;虽然阳光在湿润的空气中显现出梦幻般的耀眼,但我知道前方等待我的,将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无边的宽广的自由,我将飞向一个真实的世界,永远都不再回头。
                                    (全文完)
    谨以此文献给天下所有在爱与现实中挣扎、迷惑、不安与思索的人们,愿我们都不再重复过去,勇敢面对原本简单和短暂的人生,找到自己珍重的幸福。
   作者涂沐敬上。
                             ——————————2001.6.26.



文章回贴
回贴人: 0969 时间: 2003-10-11 23:36:27
李良的出生是殘缺令人不齒,得不到親人周圍人們的認同與疼愛,所以他開始隱藏自己扮演社會上所期許的人希望能得認可,可是在扮演虛空的人時,忘卻自己的原本的靈魂,以致他為了成全自己的假面具的完整存在,犧牲真正愛他的人及他所愛的人,釀成了一連串的不幸,在脫掉假面具後他才發現他所失去的及他應把握的,人生不能重來,只有努力面對原本的自己堅定的邁步向前
回贴人: 秋思月静 时间: 2003-10-24 18:31:59
爱情不一定要经历痛苦才回显得甜蜜和宝贵,但是从痛苦和无奈中成长起来的爱情却会显得格外的珍贵!
回贴人: doing 时间: 2004-03-14 19:39:02
“谨以此文献给天下所有在爱与现实中挣扎、迷惑、不安与思索的人们,愿我们都不再重复过去,勇敢面对原本简单和短暂的人生,找到自己珍重的幸福。 ”很美好的祝愿,不管同性之爱还是异性之爱,都需要勇敢,珍惜啊

回贴人: 末心 时间: 2004-04-03 22:47:15
这篇文真是看得我很愤怒 心里堵得慌 这是什么世界啊 太讽刺 太荒谬 太无耻 也太真实
我觉得愤怒不值 是对小果 难道就只有MB一条路吗 没有别的选择吗 我仿佛看得到他眼中那苍凉冷漠的麻木 曾经那个纯真可爱的男孩儿呢 真的只剩下过去吗……
庭庭 太遥远虚幻 是梦一般的存在 他是这世间唯一的亮色 但这样的幸福却好似空中楼阁一样够不到摸不着 但却是我们心里最真切的期盼
“我” 那不是我 那不是我自己的生活 那只是我应该过的生活 一个社会宠儿的生活 却从来不是我想要的
黄文秀 好象是女性完美的典范 可我却感觉无限的讽刺

回贴人: 美味狐狸 时间: 2004-04-17 04:17:57
真的是小说啊,但是严格来说是不能划入同志文学的范畴的
一本日本小说<假面告白>里是戴着假面在这个社会里生活的GAY
不知道良子后来是不是真的有脱下假面,但是那种简单幸福的生活谁都有权利去获得
希望大家都可以找到
回贴人: water123 时间: 2004-12-15 12:16:05
结局虽然充满了 希望,可是心里还是觉得沉重。
难道同性之间相爱必须经历这样的过程?
小果这样的事情应该少之又少吧。
凯歌是个很好的人,英也是很好的人,两个人都很可怜。
当然,英是个牺牲品,良在这方面作的太差,没能够担当起作为男人的责任: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就不应结婚。果断分手不是更好吗?
文文很好
回贴人: 墙上的猫 时间: 2004-12-23 21:41:01
小果太可怜了 幸好最后 爱情赢了 呵呵
回贴人: adagio 时间: 2005-01-19 21:11:08
現實中為了怕人知道自己是gay而被迫結婚的真的不少阿>< 哀
回贴人: 悠悠云间 时间: 2005-04-22 23:37:32
李良的生活态度是对的,现实世界是容不下他们俩人。他也找到的最好的方式,也做了。
而且他对他的妻子就也是爱的,喜欢习惯自然的爱。不同庭庭的疯狂。可惜,命运对他并不恩宠。
回贴人: 考前综合症 时间: 2005-04-30 08:22:46
选择了一条路就不会再有回头的机会
回贴人: return 时间: 2005-05-05 23:48:13
庭庭,空中楼阁.爱情,空中楼阁.
回贴人: cold.cat 时间: 2005-12-11 14:01:22
感觉庭庭这个人特别不真实,虚无,空中的无,抓不住。
回贴人: Ashley 时间: 2006-10-10 12:33:38
庭庭这种艺术家性格很难维持一段感情
小果最可怜了~~
发表于 2013-4-11 10:49:58 | 显示全部楼层
3# 于睫
我都以为要和凯歌是一对了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小黑屋|手机版|Archiver|-单行道-

GMT+8, 2024-5-3 13:11

Powered by Discuz! X3.4

© 2001-2017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