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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海上草

【梁陌】《霜刃传》+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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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0-7 23:57:36 | 显示全部楼层
已经完结了呢,草草怎么不转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11-20 13:40:12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六  阴阳两面千金子)
此刻堂上能动得内力的人,便只剩下了燕轻裘与慕容哀两个、司马父子与耶律鹄三个,以及肖春笛和肖九。
肖氏父子挑了司马父子要动武,燕轻裘二人与耶律鹄都还未决定要不要插手。这两边实力均等,倒是有场好戏。只是任中一方输了,今晚的局势都将大变。
燕轻裘心中清楚,场上人人晓得,便是那些跪倒在地上的唐门弟子也明白。有几个老练的便暗暗握住了怀中袖口的毒,想着即便是发不出暗器,也要撒些毒来做个应景。
肖春笛怎样奸猾的一个人,这些怎能想不到?
眼瞧着他与司马笑已然面对面地站定了,却又突然转过身来,手只一挥,便看到一蓬白色的粉末洒向四周。周围的人连忙闭气,却又哪里来得及。只听得一阵闷响,还站着的便纷纷倒下。
燕轻裘大吃一惊,连忙奔向米酒仙。原来米酒仙先前中了唐旭暗器,便大耗内力来压制毒性,不料内劲遭肖春笛的药粉散去了许多,毒气上涌。此刻又是一种药洒过来,即便他有神仙般能耐,也抵挡不住,咕咚一下便栽倒在地。
燕轻裘将米酒仙扶起,见他双目紧闭,脸上黑气笼罩,不由得大急,向肖春笛喝道:“阁下使的好手段!若我师尊有失,今日莫怪我与二位拼命!”
肖春笛见燕轻裘双目发红,知道他是真急了,手腕一动,一个小瓷瓶便抛了过来,口中笑道:“飞花公子莫急,这些不过是寻常迷药,让大家能观战却差不得手罢了。酒仙人身中二毒,暂且用我的药压上一压。等我解决了这伪君子和真小人,再来给酒仙人诊治。”
慕容哀在燕轻裘身边蹲下,拿过拿瓷瓶揭开一看,又倒出些舔了一舔,试过无毒,这才给米酒仙灌下。
他在燕轻裘耳边轻声道:“怪哉,绝尘与我方才就不受肖春笛之毒害,此刻迷药吸入,也不见效,到底是何缘故?”
燕轻裘也发觉奇怪:“正是,莫非他已在不知不觉间给你我下过了解药?”
“若真如此,肖春笛之使毒的技巧,可算当今第一人。”
说话间,米酒仙已然呼吸沉着,脸上黑气也消散了不少。燕轻裘稍觉安心,将师傅放在地上,脱下外袍将他盖好,遮些凉风。
他做这事的时候,堂上两对人已经动气手来了。
司马彻寒和司马笑一出手,慕容哀便瞧出他二人果然是一点功力也没有损失,心中暗暗称奇,只能猜度是早有准备。
司马彻寒仍然使剑,与肖春笛交手,他的路数与过去见的一样,仍然剑风刚猛、大开大合,极为厉害,一上来便是咄咄逼人。而肖春笛却身如鬼魅,飘忽躲闪,手上长剑也不挡不刺,只避开与“铁骨剑”正面的交锋。慕容哀眯了双眼,暗暗赞肖春笛聪明:原来他毕竟是受过伤的人,怎样也不及司马彻寒内力深厚,若是硬接硬拼,怎么耗得起?还有,瞧他腾挪转移,双目却瞄在司马彻寒的下盘,便晓得他也在暗中寻找机会,破了对方剑法。
而燕轻裘则看向司马笑与肖九这一边。
那司马笑当初成名兵器便是双钩,他今天使的乃是一对精巧的梅花构,月牙护手那处是银光铮亮,打磨得异常尖锐。而肖九从袖中划出的竟是一对尺许长的短剑,通体漆黑,一看就是带了剧毒。司马笑不愧是练双钩起家的人,一挑一压灵巧之极,招招都是袭向肖九的手腕、前臂,想令他短剑脱手。肖九的内功显然不如司马笑这个世家子弟来得深厚,不多时便见额上有汗珠,然而他身形矮小,又应变奇快,每每是司马笑双钩眼看着要挂住,他手腕一翻,又逃开去了。
这样两组对手都过了十余招,竟没有谁占到便宜。地上躺着的诸多人如唐旭者,只急的双目赤红,却又帮不上忙。
燕轻裘凑近慕容哀身边,低语道:“大哥看哪两边会得胜?”
慕容哀摇头道:“说不好,说不好,此刻谈这些,仿佛都早了。”
燕轻裘也道:“小弟也觉难说,肖氏父子虽然武功不济,身法却极好,且都擅长毒药暗器,即便是大小司马,恐怕一时也拿不下他们。我唯一担心的便是耶律鹄会从中插手。”
慕容哀笑道:“绝尘顾虑他,也不是也顾虑我们么?”
燕轻裘看了耶律鹄一样,果真见他立在那头,双目不看场上,却盯着自己这方,心头顿时大悟。
慕容哀低声道:“绝尘信了吧,我说这四人一旦有胜负,便该你我与那老贼出手了!他此刻是在积攒精神呢!”
燕轻裘又禁不住扫了眼耶律鹄身后的簪花娘娘和红修罗,掂量着以二敌三可有点胜算。
这期间场上四人又各自过了十几招。肖春笛仍旧是闪避的架势,而肖九的体力却耗得利害。他额角长发已经全湿,黑衣上也教双钩拉出一条口子。司马笑却攻势不减,冷冷道:“如何?还不跪下服输么?”
肖九却仍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双剑一个十字交叉架住了司马笑的双钩,逮空回嘴道:“哪里有那么容易?司马公子,你可慢慢地来,等会在下还有好戏要上呢!”
司马笑道:“你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肖九撤了双剑,一个旋身朝左逃开,大笑道:“杨重杨公子何在?司马公子怎不费心问一句?”
他说了这话,只见司马笑玉一般的面孔上竟浮起一层死灰色,手上的双钩也险些脱落。他略一定神,喝道:“莫非是你对他下了毒手?”
肖九嘻嘻一笑:“司马公子把我也想得忒坏了些,杨公子为人敦厚,又与我无冤无仇,我做什么要害他?然而想他死的人却不是我!”
司马笑脸上神色极是怕人,焦虑之情已掩饰不住,司马彻寒瞥见儿子分心,大喝道:“这些宵小之言能信么?莫听他胡说!”
司马笑连忙定神,对肖九的怨毒更重了,再一动手,竟是招招都指向他要害。
却听肖春笛仰头大笑道:“司马庄主啊司马庄主,你聪明一世,竟连自己的儿子也要算计进去么?”
司马彻寒手上剑招不停,着意要取肖春笛的性命,竟不会话。
这边肖九却又开口:“是了,是了!这事知晓的人确是寥寥,然而正撞在我的头上。”
司马笑双钩直掏他心口,肖九短剑倒提,贴着前臂抵住前胸,竟不停嘴:“杨重十日前便死在成都郊外,司马公子不知?”
这话一出,便好似抽了筋,司马笑顿时从一尾活龙变作了木头,呆在了场上。肖九嘴角一弯,忽地翻出短剑,硬生生在司马笑的手背上拉出两条血痕。
司马笑一声惨呼,双钩脱手。
司马彻寒见此突变,脱离了战团,疾奔到儿子身边。见他双手不断发抖,伤口肿胀发黑,心知不妙,连忙点住他上臂大穴,又撕下衣襟将手臂牢牢缠住!
燕轻裘和慕容哀对望一眼,心头甚为诧异:司马笑何等人物,若要胜肖九,便如探囊取物,瞧方才态势,只需再有二十招不到,便可将肖九擒下。但为何肖九一句话,竟令他方寸大乱。
肖九站到义父身边,肖春笛拍他肩膀,夸赞道:“乖阿九,干得不错!”
司马彻寒怒骂道:“奸佞小人,竟用这样卑鄙的手段!”
肖春笛毫不生气,反而面有得色:“司马庄主何必如此!生死之间,各凭本事,阿九硬功夫不如你家公子,却晓得他的软肋,这不也是堂堂正正的取胜之道么?”
司马彻寒怒火中烧,更是骂个不停!司马笑脸色惨白,竖起手止住父亲骂声,直勾勾地盯住肖九道:“你说杨重死了,有何凭据?”
肖九摇头叹气:“司马公子,你又是何苦抱些侥幸呢?”
司马笑怒道:“有或是没有,你便直说。”
肖九显出为难的模样,竟好像无言以对。司马笑脸色神情渐渐显出些希冀来,然而肖九突然一笑,从怀中摸出个碧玉腰牌来,那上面精雕细刻着一把长剑――正是铸剑名门东海杨家之掌门所佩戴之物。
司马笑顿时一跤坐倒,呆若木鸡。
燕轻裘暗暗纳罕,不明白为何杨重之死为何对司马笑这般严重。慕容哀却面无表情,只斜眼看着司马彻寒。
肖九将那腰牌收回到怀中,对司马笑道:“杨公子那日身披数剑,在郊外垂死,正巧教我碰上了,哎,可惜在下医术浅陋,虽有心救人却无力回天。”
司马笑浑身发抖,半晌才颤身问道:“他……怎会在那里?他明明回东海昭明岛去了……”
肖九道:“杨公子去原本要去哪里,我又怎知晓。他见我救他,立刻打听司马公子你的下落,听说你要来,那神色便急了几分,口中直叫着‘不可、不可’,听着好生着急的模样。”
他本来就擅长易容,这番学杨重说话,神态、音调竟像了个十足十,更令司马笑信了几分。
司马笑哀伤不能自已,双目流下泪来:“早叫他走了,为何又要跟来……”
肖九笑道:“杨公子既然要找司马公子,必然是要紧的事儿,可惜他不曾告诉我,我也无法转述,不过好在我虽不能救他,却从他口中知道了害他的是谁。”
这话让司马笑登时双目充血,面颊也发红,他挣扎着起身,大声问道:“谁?害他之人究竟是谁?”
肖九朝肖春笛看了一眼,似在犹豫,肖春笛却向他微微点头。
慕容哀眼中精光一闪,突然冷笑道:“真是好计谋!”
燕轻裘听他说话,正要发问,却见司马笑已经狂吼道:“究竟是谁?你说是不说?”
他平日里风流倜傥,乃是翩翩佳公子,此刻状若疯虎,简直是判若两人。燕轻裘从未曾见他失控到这步田地,心头更是暗暗纳罕。司马彻寒见儿子中毒之后又心情大变,不由得拉住他右手,命他立刻盘膝坐下,调整内息压制毒性。
司马笑却挣开父亲双手,反而向肖九走了几步,那模样仿佛是他若再不说,偏要扑上来撕咬。
肖九又是一声长叹,道:“杨公子临终前说,刺他十六剑者,乃是‘铁骨剑’司马庄主!”
这话一出,堂上顿时静了,司马笑脸上的血色尽皆退去,面皮白得若瓷器一般。他缓缓转头,看向父亲。
司马彻寒却脸色铁青,恨恨地望了肖九一眼,才转向儿子。只见他怒容满面,对司马笑道:“那妖人胡说八道,你竟要去信他?”
司马笑默然不语,肖九却不服气了,大声嚷嚷道:“司马庄主,我阿九虽然是个小人,然而死人的话却不敢乱说的,否则必遭天谴!我敢发十七八个赌咒,杨公子若没有说是你,我今日便教你刺上十七八个窟窿!”
司马彻寒哪有空闲与他胡搅蛮缠,伸手扶住儿子,道:“怡怀不可中那妖人奸计,对我生疑啊。”
司马笑惨然摇头,干笑道:“十日前,十日前……是了是了,咱们已经快到成都了,你却遣我去别处办差,二日后才归来。他只留了封信与我,说什么无心再与我同行,要回东海,这样看来,却是你下了毒手……”
司马笑老脸通红,怒道:“你这逆子,竟如此说话!”
司马笑浑若不觉,依旧自言自语道:“……你已看出端倪,我晓得的……我早知不该留他在身边,却没有想到果然被你害了……你要我办的事我都办了,要我吃的药我也吃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生平仅此一贴心人,你也不放过么……”
燕轻裘一边听,一边暗暗心惊:万万想不到,司马笑与杨重竟然有这般亲密的关系,听他话中之意,竟似情人一般。五大世家的红叶山庄少主竟与东海杨家之掌门有私情,这可算惊世骇俗的丑闻了!
司马彻寒见他失魂落魄,突然一个耳光打去,怒骂道:“孽障,你失心疯了么?口里颠颠倒倒说些什么?那杨重乃是与魔刀勾结的奸细,我杀他也是为大局作想!”
此刻肖春笛却磔磔怪笑起来,口里道:“司马庄主何苦气得这般恼火!那杨重是怎样的人我不晓得,你说到奸细我却要问一问:贵公子入了光明教二十年,却顶着白道少侠的帽子招摇过市,又该称作什么呢?”

(待续)




(四十七  穷途末路中山狼)
肖春笛此言一出,惊得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莫说燕轻裘与慕容哀脸上变色,就是那些瘫倒在地的人,耳听得见,口不能言,也禁不住从喉咙眼子里发出些怪声来。
司马彻寒脸上一片寒霜,执剑骂道:“妖人一派胡言,也不怕下拔舌地狱!”
肖春笛嘻嘻笑道:“拔舌地狱我是不怕的,只是司马庄主说了这许多年的诳语,就好似长了十七八条舌头一般,只怕死了以后会教鬼差拔个干净。”
司马彻寒又骂道:“你空口白牙坏我儿名声,今日必不能放过你!”
肖春笛也不害怕:“司马庄主自然要杀了我,遮些丑,然而我却不凭空乱讲:你与司马公子好端端地立在这里,不正是一个人证?”
司马彻寒脸上又黑了一分,但慕容哀却似明了了一些,嘴角上不禁挂了一点浅笑。
只听得肖春笛道:“诸位,适才已经告知,你们内功劲道全失,乃是中了我精心调制之毒。这毒名曰‘混元散’,乃是用西域夜修罗花为底子所做。夜修罗花是光明教教中独有的奇异植物,别处极难寻到。我也是多年前蒙这位耶律教主馈赠,得了些种子。那夜修罗花秉性奇特,用一次是毒,然而身子若接受了,第二次便不再有效。今日能站在这里若无其事的,都是之前受过夜修罗花之毒的。飞花公子与慕容左使自然是我下过毒的,其余人等自然是耶律教主庇佑,才能如此。”
他这样一说,燕轻裘心中恍然:原来那日里“杜圆山”给他二人下了毒,便是为了今日做准备。
周围那些毒倒的武林中人此刻眼望向司马彻寒,目光中立时便带了愤怒与不屑。
司马彻寒脸上已经黑如锅底,口中辩道:“耶律教主此刻与老夫已经结为朋友,为武林之和睦而来,用些药物与我等防身,又有什么奇怪!”
肖春笛哈哈大笑,嘲弄道:“原来你几个人都有先见之明,竟早就晓得我要现身,更晓得我要用这混元散!”
司马彻寒之谎言不堪一击,在这一刻中,以往积攒起来的种种威信都土崩瓦解,呼啦啦地塌成一地废墟。他心中由惊慌渐渐地变为了怨毒,连着脸上神情也由愤怒变作了阴森。只听得他对肖春笛道:“你既然已经将污水泼了老夫满身,也莫怪老夫手不留情。多说无益,还是手上辩是非的好!”
说罢又对司马笑道:“孽子,你还不将那两个烂了嘴的畜生割下头来?”
然而司马笑脸色灰败,左颊上还留着父亲的指印,只颓然地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见司马彻寒喝斥,他却突然惨笑道:“恕儿不孝,父亲今后要做什么便只管去做,孩儿不能奉陪了!”
他此刻公然与司马彻寒决裂,不要提司马彻寒气得要吐血,便是耶律鹄也皱起眉头来。
司马彻寒胸膛一起一伏,气血翻涌,最后不怒反笑:“甚好甚好,早知你不成器,我又何必费那么多心思。你好自为之!”
说罢一挺长剑,对肖春笛道:“奸贼!今日不取你性命,我也不活着走出此地!”
肖春笛笑道:“正是正是,可惜即便是我死了,今日着许多人也听到了!司马庄主要再做个道貌岸然的领头,也不易啊!”
司马彻寒双唇紧闭,直杀过去。
此刻他以一敌二,多了几分危险,耶律鹄朝身后说了句什么,便见那红修罗木尔闍跃出来,填上了司马笑的亏空。
司马彻寒恨死了肖春笛,这次厮杀可谓拼尽全力,招招都又狠又毒,剑剑直其脑门、咽喉、心口、下腹。那肖春笛已无暇多做进攻,只依靠身法躲避,好几次教司马彻寒的重剑划破衣衫。
这一头肖九有心驰援义父,却被木尔闍缠住。那红修罗仍是使一柄弯刀,也不知是上次慕容哀弄断以后重新接的,还是自己铸了把新的。他的功夫仍旧是波斯一路,身法古怪,腿功与刀法配合得天衣无缝,肖九本就不擅长武艺,又哪里能抵挡,不多时便处在了下风。
然而他的长处却在于应变奇快,见木尔闍不能硬取,又不如司马笑一般拿着了短处,便不断地使出暗器毒药,且多为细小之机关。木尔闍忌惮他毒物,谨慎了许多,一时间倒也僵持了。
肖春笛那一头却出了个大大的岔子:
原来司马彻寒一心想杀掉肖春笛,自然是狠招杀招,肖春笛躲避起来越加费力。他本无所谓是非,又极痛恨唐门中人。此刻司马彻寒一剑斜劈向他颈脖,眼看要将他立时斩为两段,他却突然矮身,抓住一个瘫软的唐门女弟子为肉盾。司马彻寒收势不及,竟将那女弟子的头削掉了一半。鲜血喷涌而出,洒的肖春笛与司马彻寒二人的面上、身上一片赤红,连周围的人也遭了秧。
这变故骇得人人呆立,燕轻裘喉头一紧,险些惊呼出声,然而又强行咽了下去。
肖春笛将那女弟子的尸首一丢,抹了把脸上的血,咧口笑道:“司马庄主好快的剑呀,瞧着这女子也不知道收一收么?”言外之意,竟指他有意下了杀手。
司马彻寒身上也是鲜血淋漓,握住长剑的手微微发抖――他原本极其自持,然而方才一连串变故,先是儿子丑事暴露,又与自己决裂,在武林中威信已经毁了,不由得出手极狠,没了控制。如今无意中杀了唐门弟子,虽是错伤,却毕竟与唐门结下冤仇。他此行来到成都,原本就是想着能与耶律鹄联手,惩治了慕容哀,在江湖上统领群雄,成就一番霸业,哪里料到肖春笛这样横插一脚,竟将事情拖到了这般不堪的地步。他看了看周围,那些中了迷药的人歪歪倒倒,却都目光灼灼,将前因后果看得清楚,这也正是肖春笛可恶之处,生怕他揭露之事晓得的人不多、不清楚。
司马彻寒心中又气又怒,几欲发狂,往日的气度修养早已抛到了脑后,此刻心中只有恶念横生。眼见着死了一个,其余的人又盯着自己,从未有过的邪气慢慢地蒸腾起来。
肖春笛见他阴阴地笑了一笑,衬着满是血点子的一张脸,竟分外狰狞,心中顿时多了一些警觉。
司马彻寒一甩剑上鲜血,朗声道:“奸贼,你若以为行这般下作的手段会捡回命来,那可就算计错了!”随即又提剑杀将过去!
肖春笛此时得了乖,专捡着人多的地方奔去,几番身处险处,就抓住身量小的人作为抵挡。而司马彻寒竟不避不闪,剑锋直传过肉盾刺向肖春笛。不多会儿,便有两三个人死在他剑下!
燕轻裘惊呼:“不妙!司马彻寒发疯了!”
慕容哀道:“他狂性已发,又露了丑,只怕要借肖春笛的由头杀光这所有人!”
燕轻裘道:“怎能如此?”
话音刚落,随即一跃,几个纵跳,向着司马彻寒扑去,手中青竹箫指向背后大穴。
慕容哀急道:“绝尘小心!”
司马彻寒听得背后有些异响,猛然转身,长剑一格,挡住了燕轻裘的竹箫。他恨恨道:“怎么,飞花公子终于忍不住帮这奸贼出力了么?”
燕轻裘低声道:“司马庄主,回头是岸啊!”
司马彻寒冷笑道:“你留着劝自己吧!”同时剑上催动内力,将燕轻裘弹出了一丈远。
燕轻裘来到肖春笛身边,对他道:“你有什么厉害招数,便使出来先放倒那红修罗与司马的武功不凡,若不在意,恐怕你和你那义子都保不住了!”
肖春笛笑道:“多谢飞花公子助我!”便从衣服内拿出八枚透骨钉,夹在指尖,一摆手向着司马彻寒射去。
燕轻裘苦笑,他哪里又是帮他,是不愿见司马彻寒滥杀无辜而已,且米酒仙之毒,还等着这个人救治呢。燕轻裘轻功过人,武艺出众,正好周旋于肖春笛与肖九之间,令他二人应对强敌。
这样一来场上情势又变,耶律鹄低语几句,将簪花娘娘也派了出来。
簪花娘娘下场,盯准的正是燕轻裘,将绢花钢刺抽出来便动手。她一改上次之娇媚,满面寒霜,一身煞气,与燕轻裘贴身搏斗。


六个人在场中激斗,慕容哀虽然忧心燕轻裘,却未轻易动上一动。他看向耶律鹄,正巧那人也看这他。
慕容哀背起手来,淡淡一笑,心中明白这场上但凡有一人落败,自己与耶律鹄就将出手。
眼看着肖九体力最差,而红修罗木尔闍弯刀雪亮,舞将起来如同银月,几十招后,肖九节节败退,一不留神,右臂便着挂了一道。他负痛,露出左边破绽,木尔闍一脚踢出,正中他腹部。肖九若一个大米袋般摔出两张,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肖春笛教司马缠得紧,抽不出丝毫空隙前去营救,手中扣了无数暗器,乱舞章法地射向木尔闍,红修罗弯刀挡开,足下不停,直奔向肖九。
此刻燕轻裘正与簪花娘娘纠缠,带毒的绢花钢刺几番擦着他脸颊而过,凶险万分。因周围都是中了迷药的武林人士,他不愿多伤性命,几次退到场边又冒险回去。然而今日之局,恐怕场上只有他一个是束手束脚的,肖春笛父子、司马彻寒、红修罗与簪花娘娘,哪个不是肆无忌惮的?这样一来,原本他两百招以内可赢簪花娘娘,如今却需拖到三百招了。而肖九遇险,又直接危及肖春笛。他情急之下不容多想,见簪花娘娘钢刺反握,刺向太阳穴,只顺势向右弯腰,同时右腿一蹬,竟然平平地横着跃向一旁,右臂伸出,竹箫的前端刚好挡开了木尔闍砍向肖九的一刀。
见他从一个战团抽身,回护肖九,木尔闍与簪花娘娘交换眼色,立刻合作一处,共同针对起他来了!
肖九得了空隙,立刻手脚并用,爬出战团,缩到一边。他哆哆嗦嗦地从衣襟内翻出几瓶药水,仰头屯了下去。
燕轻裘同时对抗两个强敌,情势险了一倍。然而肖九脱险,他正好放下心来,专心将两人引向场地中央。肖春笛窜到他身后,与他背对背地站立,低声笑道:“飞花公子果然是菩萨心肠,我倒要先替阿九多谢了。”
燕轻裘低声道:“足下若能少害些人,这谢我倒宁愿不要了!”
肖春笛笑道:“莫慌莫慌,我做的也不正是帮着你与慕容左使么?”
燕轻裘哼了一声,不愿多说。肖春笛却接着道:“飞花公子看不出来,耶律老贼与慕容左使正等着咱们死伤呢,我们若都无力助拳了,他们才会出手!”
燕轻裘看了看周围:
司马彻寒、红修罗与簪花娘娘正围成三角之势,将自己与肖春笛困在中间;而耶律鹄与慕容哀负手相对,隔着战团盯住彼此,丝毫没有出手之意。
燕轻裘怎不知此刻情势,然而想到慕容哀果真硬得起心肠,也不禁有些疙瘩。
然而他此刻也似乎想透了肖春笛的打算――
他的暗器毒药虽然了得,然而要一举杀掉司马彻寒与耶律鹄等,毕竟力不能及,于是将慕容哀与燕轻裘当做了工具。先令他们有了混元散的药性,然而挑唆司马彻寒等下场过招,一步步将能动手的人都引出,最后剩下的是有私仇的慕容哀与耶律鹄。这样一来,已经习成了叱魂功的慕容哀要胜过耶律鹄便不算难事了。若到那时有人在助他一臂之力,杀掉耶律鹄更是轻而易举。
只是燕轻裘想不到,肖春笛要怎样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能在慕容哀与耶律鹄对决之时从旁相助?而若是慕容哀真胜了,就愿意将《天魔经》相授么?
他这番思索还未理顺,便听得司马彻寒大喝一声:“燕轻裘,你果真是这奸贼同伙!今日便一齐伏罪吧!”
这声过后,三人一起向他二人杀来。木尔闍身子翻转,弯刀劈杀向燕轻裘右肩,簪花娘娘钢刺铮亮,刺向他腰眼,两人都是正面而来,但司马彻寒一柄沾血的长剑,却从另一头刺向他背面的肖春笛。
这一刻,肖春笛突然低声道:“转身!”
燕轻裘知他有异,随即转身,二人立刻变成对面。肖春笛张口喷出一股血水,直扑红修罗与簪花娘娘的面门,而燕轻裘竹箫横档,抵住了司马彻寒的一柄长剑。
只听得红修罗与簪花娘娘大声惨叫,手捂着脸连连后退,指缝间的黑水一滴滴落在地上――原来那血中竟含着剧毒,不但蚀烂了皮肤,落入眼中的几滴将眼球也融了!
肖春笛不愧为一代高手,竟连自己的血中也养了毒!

(待续)




(四十八 坦荡直言消戾气)
只见红修罗与簪花娘娘在地上翻滚,惨叫连连,那指缝间的血越流越多,全是黑色。他二人本是光明教中高手,即便是断手断脚也未见得会哼一声的,如今却叫得声嘶力竭,那毒性之可怕,让人不寒而栗。
在场之人一时都愣住了,不多时,便见红修罗与簪花娘娘叫声变小,渐渐地就不动了,双手落下来,露出两张脸,已然烂做了血肉模糊的两个大洞。
饶是众人都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也不禁被吓得汗毛倒竖。
肖春笛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揩在衣服上,朝着耶律鹄笑了一笑:“耶律教主,不小心收了你两个下属的命,还望你莫怪……”
耶律鹄脸色不变,只是冷冷一笑。
燕轻裘将竹箫一推,弹开司马彻寒的长剑,心中对肖春笛的毒辣手段又惧了三分。此刻虽然晓得他在多一份胜算,心中却有些疙瘩,不大痛快。
肖春笛转过身去,对司马彻寒冷冷道:“如今以一敌二,司马庄主定然要说我们不讲道义,然而司马庄主自己也说过凡事以大局为重,不拘小节,我今日也就学一学吧。”
随即一弯腰,捡起红修罗木尔闍手中的弯刀,左手在刀刃上一擦,雪亮的刀锋上顿时涂了一层鲜血。
司马彻寒心中一凛,将长剑握得更紧了。
肖春笛“嘿”地一声笑,率先杀过去,此刻司马彻寒只能避开他行事,若让那弯刀刮破一点皮,也会死得惨不忍睹。
然而燕轻裘却不愿再造杀孽,他见司马笑已然颓倒,再无战意,便想将司马彻寒点倒便好。若司马彻寒真死了,恐又激得司马笑出手,方才虽见他父子有龃龉,但毕竟是血亲,真到危机关头难免不来帮手。此番计较有了,再见肖春笛招招阴毒,燕轻裘心中着急,只能快他一步下手。于是碧箫如青蛇吐信,直点司马彻寒各处大穴。
司马彻寒毕竟经验老道,虽之前被魔教二将的死状骇住,但是一临场仍旧是冷静沉着,并未有多少慌乱。然而肖春笛和燕轻裘都算是一流高手,两两夹攻,一人猛下杀招,还有剧毒相助,另一人出手比寻常快了几倍,也是攻向要害,都算是尽了全力,他即便能抵挡,也须得处处小心,若说要反攻,则全然没有机会了。他心中也明白,这样耗下去,自己内力虽然能撑住,却也得折去一半。且慕容哀与肖九在背后虎视眈眈,一旦偷袭,自己必死无意。司马笑魂不守舍,耶律鹄又老奸巨猾,不见得会出手相助,这样一来,更是没有了保障。
几十招过后,司马彻寒也看了出来,燕轻裘与肖春笛两人,前者虽快,却只打穴求稳,而后者却是狠毒非常,要取他性命。且燕轻裘的为人,与肖春笛也不会有怎样深的交情,于是打定主意,先结果了这个唐门败类再说。
随即剑锋一转,抵挡燕轻裘为轻,诛杀肖春笛为重。司马彻寒一柄重剑不够,又用足尖挑起一柄唐门弟子的配剑执于左手,一时间滴水不漏,极难攻入。
那两人也不笨,都渐渐看出了他的企图,肖春笛心头发狠,自然又多加了几分力道。他暗暗含了一口血水,只等有机会便要故伎重演。然后燕轻裘则更累了一倍,他虽不齿肖春笛,却要赖他救回米酒仙,此刻便不能让他为司马彻寒所杀,出招时又多了些回防之意。
三人纠缠良久,竟都找不到对方之破绽,渐渐地显出了疲态。
司马彻寒心头焦虑渐起,忽见肖春笛左足一滑,似乎有些不稳。
原来肖春笛以血养毒虽然狠绝,然而这一招数本就占着出其不意才可命中,刚才那一口血,乃是故意运气激发出的,于脏腑极是不利,这般长时间缠斗,更加不支了。
司马彻寒见状大喜,斜身避过燕轻裘竹箫,全力一剑刺向肖春笛肋下。此刻肖春笛弯刀挥出,右肋正空,司马彻寒刺来,几无可避。燕轻裘见状也来不及收势,看肖春笛危矣,也来不及细想,抬腿踢向他侧腰,竟一下子将他踢出了丈许远。肖春笛落地后口中鲜血喷出,然而却捡回了一条命来。
他也不恼,向燕轻裘笑道:“多谢飞花公子救我。”
司马彻寒一剑落空,恼怒非常,一下子回剑反削,又袭向燕轻裘。
此刻肖春笛却明了了几分,心中已经有了暗着。他不顾身体内伤,又含住了一口血水,跳入战团。这一番动手,他比之先前更加不济了,几次都险些被重剑削掉手脚、刺中胸口。
司马彻寒心头高兴:这厮虽然未死,却也着了重创,再得几招,必然可要他性命。这一面想着,一面对肖春笛更加紧了进攻。
只见得片刻之后,肖春笛一个弓步俯身,弯刀直挥出去,横扫司马彻寒胸腹,却将头颈露在了司马彻寒眼前。此时他与司马两人的兵器都厉害,大开合间,燕轻裘也忌惮,稍远了几步,司马彻寒瞅准空隙,一剑朝他头颅斩下。然而剑刃还未到,肖春笛却突然抬头,鲜血喷出。司马彻寒大惊,立刻左手遮挡,那一口血全喷在了他手掌上。
只听得一声惨叫,司马彻寒倒退三步,左手上冒出丝丝白烟,血肉都化成黑水滴落下来。肖春笛大喜,即刻提刀上前,直削司马笑咽喉。
然而他还未踏出两步,只听“铮”的一声响,接着便摔倒在地。左肩上一股鲜血喷出,霎时间便染红了一大片青砖地。
燕轻裘将他扶起一看,原来在他肩头上插了一柄精钢打制的箭头,血水正从那箭头尾端源源不断地流出。燕轻裘电光石火地想到,这不正是那日在红叶山庄见过的“吸髓剑”,莫非竟是――
肖春笛大吼道:“杨重!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他这一喊,所有人都看向吸髓剑的来处,屋顶上立着的一个人影。只见他青衣束发,身材中等,眉眼间有条旧伤,不是杨重又是哪个?
原来竟是杨重发出吸髓剑来,紧要关头救了司马彻寒。
众人还在惊诧,只见杨重飞身下来,抽出长剑,一下子将司马彻寒左臂斩落,又迅速点了他几处大穴,撕下前襟牢牢地绑住创口。那左臂掉落在地上,烂成一堆腐肉。
司马彻寒已经疼得快要昏厥,然而一丝神智尚在,也晓得杨重乃是救自己,竟不反抗。
燕轻裘见司马彻寒性命保住了,也无暇去探知杨重怎样死而复生,只管先救肖春笛。那吸髓剑能将血液骨髓尽皆抽出,极是可怕,如今之计,需下狠手。他点了肖春笛几处要穴,然而血流仍是汹涌,便向慕容哀道:“大哥,需得你来帮我!”
慕容哀知他为的是救米酒仙,而肖春笛也算得上自己的灭门仇人之一,若不是无法可想,他断不会向着自己提出这般要求。
此刻肖九也跌跌撞撞地过来,看着义父肩头流血势头,急道:“不成,这般下去,只怕不需一刻钟,血就流干了。”
肖春笛眼前发黑,喘息道:“吸髓剑有倒钩,硬拔是不成的……须得……须得将肩骨震碎,再……剖开……剖开皮肉取之……”
此法如此惨烈,燕轻裘便是听着也不禁皱眉。然而慕容哀却已将手按在他肩头处,对燕轻裘道:“我来碎他肩骨。”
燕轻裘点头,从旁人身上找到一把匕首,交给肖九――他父子皆医毒相通,终究在行一些。肖春笛掏出上好的金疮药交与燕轻裘,便闭上双眼不发一言。


这两头忙着各自疗伤,那头司马笑却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他双目盯住正为司马彻寒裹伤的杨重,脸上神情有喜有悲,竟像傻了一般。杨重好歹止住了司马彻寒创口之血,抬起头来便见司马笑走到跟前。他淡淡一笑,道:“怡怀,不必担心,令尊当无性命之忧。”
司马笑双唇颤抖,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嗫嚅道:“你……没事么……”
杨重掺扶着司马彻寒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这才答道:“也不算多好,旧伤未愈,有些气短。”
火光下,他果然脸色苍白,也消瘦了不少。
司马彻寒缓过劲头,看着这人,不禁问道:“你为何没死……莫非真是肖氏父子所救?”
杨重道:“那日庄主对我下的杀手,确实令我不能抵挡,那日我不过是失血昏迷,却没有断气。肖九肖公子说是救我,倒也不虚,然而却是想我助他,我承他大恩自然应当,知他对付的乃是司马家,便推却了。为了保答,我许诺他必为他做一事,并以杨家令牌为信。”
司马彻寒又道:“那你为何会来唐家?莫非……还是要报仇么?”他虽然如此说,自己却都不信――若要报仇,方才又怎会及时救他?
杨重沉吟半晌,看向司马笑,只见那人脸上凄切万分,目中却又全是渴望,心里不由得软了三分,低声道:“在下还未离成都,便听说武林人士纷纷来去唐家,心中不安,便暗中跟随来此。见场中恶斗,本不愿参与,然而危机之下,也不得不伤了庄主,望庄主莫怪……”
司马彻寒苦笑道:“我哪里能怪你?你那一剑即便斩下老夫的头,老夫也没有话说……杨门主以德报怨,老夫……老夫……”
司马彻寒一生倨傲,此刻不免惭愧――他当日对杨重下了杀手,毫不留情,就是为了掩盖家丑,然而没有想到杨重之死竟令儿子心绪大乱,几乎父子决裂,自己多年经营的声誉和图谋武林的大计也毁于一旦。此刻杨重“死而复生”,竟还救了自己性命,这一连串事情跌宕起伏,是他半生业未经历过的。
他此刻重伤,死里逃生,杀气已经消了一半,瞧着杨重,不由得问道:“却不知杨门主为何会如此宽宏大量,竟相助老夫?”
杨重看着司马笑,长叹一声:“庄主杀我,无非是为怡怀之故;我今日救援庄主,也是为了怡怀啊……”
此言一出,司马彻寒心中百味杂陈,心头虽有恼怒,也有愧疚,更有些许不甘,种种不能细言,只能低头不语。
司马笑走到他跟前,直挺挺地跪了,道:“父亲大人在上:二十年前,你便有雄心称霸武林,曾言道要将中原与魔教之恩仇化为乌有,令黑白两道尽皆臣服。孩儿佩服父亲大人之雄心壮志,原为马前卒。父亲命我加入魔教,以为内应,孩儿从命;父亲需要孩儿服食魔教之秘药以抗毒性,孩儿也从命……孩儿知道父亲加害……加害他,也是为了孩儿的名声……然而二十年来,孩儿已经乏了,再多的名头加身,也只是虚壳,半点也暖不了心呐……”
司马彻寒怒气之下又要一掌打去,然而见儿子面上泪痕交错,言辞恳切,阴晴了几圈,终于脸色灰败地放下手来。
此刻他只剩一只右手,武功已经丧失大半,而活着的人又将他数十年来的隐秘及家丑听了一个透,早晚要传遍江湖,不由得万念俱灰,闭目长叹:“报应、报应……”
杨重见司马笑兀自跪着,上前扶起他,两人四目相对,都忍不住露出微笑。杨重对司马彻寒道:“请庄主听在下一言:当年在下先辈为守承诺,被判为魔教同党,杨家一蹶不振,在下继任后也曾发下宏远要振兴‘东海杨家’。然而行走武林,与怡怀结识,才发现原来为虚名而活是最累的!我敬他至孝,却也疼他屡屡做下违心之事,如今走到这一步田地,将来他如何在江湖自处?庄主有雄心大业,就舍得让亲生骨肉做个铺路石?此番生死之间,在下想得也明白了:只求怡怀能与我回去东海昭明岛上,从此自在,杨家与司马家被旁人怎样评判皆不重要。望司马庄主也能放下执念,莫再多造罪孽。”
这一番话可谓出自肺腑,莫说那些躺在地上的人听得暗暗感叹,司马彻寒也不禁眼眶发热。
他闭目不语,半晌才抬起头来,转向耶律鹄,哑声道:“耶律教主,只怕接下来的事情,得你自己来做了。”

(待续)




(四十九  倒转黑白伤人心)
司马彻寒那般说辞,已然透露出些许想要抽身的意图。此刻司马笑与杨重皆无战意,而司马彻寒自己则受了重创,也无力支撑。若再纠缠下去,只怕讨不到什么好处。他本就是个极会考量的人,见大势已去,不由得也想着下个台阶,好歹儿子仍亲情尚在,能驱使杨重搭个帮手,救了自己回去休养生息,管那后面是武林同道鄙夷,还是唐家来讨债,都可再图另外的出路。
然而耶律见司马彻寒这般,却也没有生气,只是摸着卷曲的胡须笑了笑,道:“随你。”便不多言。
杨重走到肖春笛面前。
此刻慕容哀已经将吸髓剑插入之处的骨头震碎,燕轻裘手执匕首将肌肉割开,拔出来,肖九眼疾手快地将金疮药粉一股脑扑上。虽然肖春笛脸色煞白,疼得连气也要闭过去了,但是终究是制住了血,暂无性命之虞了。
杨重见他们停手,这才冲着肖氏父子深深地长揖到地。肖九忿忿不平,肖春笛却看着他道:“怎么,杨门主见我没死,特来道贺?”
杨重正色道:“先生与公子当日救我,一来凑巧,二来也是想我来对付司马庄主,我自然不能够,二位便窃走我随身腰牌,以为后用。虽二位并非好意,却也于我有活命的大恩,我今日出手乃是全为了怡怀之故。我非但要护着他完好,连他的父亲也要护着的。所以即便是我性命也比不上他父子重要。伤了先生乃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先生要骂我忘恩负义,我也无话可说。我愿将那腰牌为质,允诺先生及公子一句话,将来只要不违背道义,不祸害司马家之事,皆可差遣我去办,我必不推脱。”
这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虽不算光明正大,倒也是恩怨分明。燕轻裘不禁暗暗佩服,也不愿与他为难。
肖春笛冷笑道:“又是个充正人君子的,你倒刚好与那司马小畜生相配。现在速速离我远些,若等我回过气来,再给你下些毒,恐不大好。”
杨重又揖了一揖,回到司马父子身边,与司马笑一起将司马彻寒扶到廊下坐定,调息养气。
肖九自己身上有伤,却有记挂养父,便对燕轻裘道:“如今父亲不能再相助二位了,余下的事就要偏劳飞花公子和慕容左使自己了。”
燕轻裘跟他客气了几句,也帮他将肖春笛移出了中堂。他虽听肖九说得客气,却瞥见肖春笛虽身负重伤,脸色苍白,嘴角兀自带了些笑,心知事态发展正和此人脾胃,不由得多了几分提防。
他这边才将肖春笛放下,便听见那一头想起几声轻笑,声音又低又哑,正是耶律鹄。他不由得心头一凛:这老贼终于要出手了么?

只见耶律鹄不慌不忙,缓步走了过来,周身无半点杀气。他一直不曾出手,也无人知他的深浅,然而他老谋深算,为夺教主之位数十年来苦心经营,手腕了得,意志更不可谓不强大,与他交手,并不比其他人轻松。然而燕轻裘猜度,即便如此,慕容哀已经练成“叱魂功”,一对一应当不会落败,况且危急之时,自己也可做个帮手。
他屏息凝神,要看这两人动手。却见耶律鹄只走到场中站定,然后看向他,笑了一笑,道:“飞花公子,本座远在西域就听过你的名讳。中原武林后起之秀中,阁下乃是数得上的一流人物,儒雅风流,仁厚侠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燕轻裘虽然不懂他此时拍自己马屁是为何,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也抱拳为礼,连说“过誉了”。
耶律鹄又笑一笑,叹道:“然而阁下这样的人物,却不知何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么?”
燕轻裘皱眉不语。
耶律鹄又笑道:“你与慕容左使萍水相逢,虽共过患难,却也不过是相识之后。为何他所说的,你就全信了?如今本座这里也有一说,不知道飞花公子可愿意拨冗一听?”
燕轻裘道:“阁下有话便请直说,也不必吞吞吐吐。”
耶律鹄缓缓道:“本座入光明圣教已经四十余载,从最初一名小小教众拜师起步,做到掌令使,又蒙历代长老抬爱,渐渐升至本教右使。前任教主曾言道:如今观教中上下,能继吾之任而为教主者,除耶律外无第二人。无论飞花公子信与不信,本座这个位子,并不需要去害人夺取。”
燕轻裘道:“阁下教中内务,无须对我这外人讲明。”
耶律鹄笑道:“飞花公子莫慌,本座便要说到要紧处了。众所周知,本教历经数十年混乱,中间有几位教主都遭逢不测,除开封行云封教主走火入魔,更有前任教主穆海川被教众反叛所杀。当年教内几方势力倾轧,穆教主便想起先代教主结下的善缘,将独子送往中原藏身,又将教中至宝《天魔经》也藏匿到中原,以图教中局势安定,再将二者接回。孰料穆教主来不及平定内乱便身死,留下唯一继承人与《天魔经》,几十年里教中就未曾停止寻找,为此不惜在中原花费力气布置线人,终于觅得了下落。”
燕轻裘忍不住道:“后来的事情在下也晓得一些:阁下为了找回《天魔经》,并除去教主幼子,与司马彻寒、肖春笛等人共同逼迫浮月山庄交人,以至于武林众人尽皆围攻山庄,其中有奸邪之徒趁机杀害柳家满门,唯有幼子柳葆芝存活,被掌令使救回光明教中,又成为封行云教主之养子。如今教中纷争又起,柳葆芝回到中原重新取得《天魔经》,虽阁下已经继任为教主,却恐因此而坐不稳,因而不惜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耶律鹄大笑道:“听说飞花公子乃是举人出身,果然是个伶俐人。这一番说辞乍听倒也合理,若不是本座晓得些底细,只怕也就信了。只可惜本座倒可说些公子未听过的――当年寻回教主独子与《天魔经》原本是该顺顺当当的,然而柳家惹祸上身却并非单是因武林中人贪图武林秘籍这样简单的缘故。柳家先辈固然是守信之人,多年不曾忘记与师友的约定,然而他家的后人却未必个个一心一意。柳家第三四代中,唯有柳腾龙不能习武,故而看父亲重视两个兄弟,心中常有不甘,教中《天魔经》送到柳家之后,他便多了一份想要窥视的心思。若要独享《天魔经》,则须得借助穆教主的独子。当时为掩盖教主独子,柳腾龙便匆匆结婚生子,虽然对外说是两年间各得一子,实则乃是一年半不到就齐全了。为了掩人耳目,柳腾龙新婚之居所并不在山庄内,而是另置了别处,对外只说是温书考状元。三年后他借口应试,令妻子携两名孩儿回来住下,分别取名柳蕴芝与柳葆芝。柳家人都只道大的孩儿便是掌令使送来的,小的那个是柳家独子。柳继果然忠厚人,将柳蕴芝视为己出,尽心培养,而柳葆芝则因体弱,一直习文。”
燕轻裘笑道:“教主说的这些,与在下晓得的,也差不了多少啊。”
耶律鹄充耳不闻,继续说道:“然而谁也不曾料到,柳腾龙将教主的儿子与自己的孩子调换了一个顺序,柳葆芝当做了柳蕴芝,柳蕴芝则当做了柳葆芝!”
这话轻轻说出,却好似重重地打了一个闷拳,不单是燕轻裘,周围的人也大骇。燕轻裘怒道:“这也太耸人听闻了!两个孩儿一大一小,怎么调换得了?况且长相皆不相同,又怎么瞒得过去?”
耶律鹄笑道:“常人想起来当如是。然而穆教主本就相貌堂堂,柳家也并非丑怪,小孩子相貌未长开,又能差到哪里去?况且长得爹不像娘不像的孩子多了,只要父母认定,旁人又怎置喙?再者,教主之子当年是夫人因伤早产的,本就不足月,而后来柳腾龙为了隐瞒实情又用秘药刻意令其生长缓慢,所以等他两岁时候,与一岁过半却结结实实的柳蕴芝比起来,有些高低差异也不大引人怀疑。后来说柳葆芝年幼体弱习不得武 原因便在于此。”
燕轻裘想起当年武林传闻,竟与他所说的吻合了。
耶律鹄继续道:“后来柳蕴芝深得柳继喜爱,柳继不愧为守信之人,为不负所托,虽不知道是自己嫡亲的孙子,却仍将毕生武艺倾囊相授,还特意打造其筋骨,使之成为少年侠士中极有前途的一个。柳腾龙对爱子如此成就也甚为满意,自觉弥补了多年的遗憾,然而他始终不放弃寻找《天魔经》,妄想爱子成为天下武功第一人。”
燕轻裘越听越心寒,虽然听来匪夷所思,然而耶律鹄讲得如此从容周详,竟不像临时杜撰出来的。
耶律鹄又道:“那名掌令使将穆教主独子送来时,言道:教主将《天魔经》藏在某地,而寻找地址则用一地图封在孩儿的襁褓内。柳腾龙当年曾不顾柳继严令,将那襁褓中的地图描下,自己前往寻找,然而却一无所获。他细细地寻了所有蛛丝马迹,都不曾如愿,便猜测或许《天魔经》随幼儿来中原乃是骗局,渐渐地淡了心思。然而柳蕴芝在江湖上创出了名头以后,某日有光明圣教的人来到柳家,说是教中大局已定,要迎回穆教主独子并圣典《天魔经》。柳继当然是愿意的,然而柳腾龙心中却又起波澜。从那掌令使口中他猜测《天魔经》果然还是要着落在这孩子身上,便不能让掌令使接回去。为了留下孩子,同时悄悄除去前来的掌令使,他竟将消息泄露给了唐家姑爷的肖春笛,意在借其之力动手,允诺事后共享《天魔经》。孰料肖春笛贪念更盛,想的是将柳家众人一齐灭了,好在武林上闯出更厉害的名头来,遂又广发信函,语焉不详地暗示柳家不但收容‘魔教妖孽’,还可能藏有教中至宝,最终引来了白道武林围攻浮月山庄。”
耶律鹄见众人已经呆若木鸡,便顿一顿,继续说道:“柳家在此危急之时,本要死战,但是司马家出来做说客,所以得以暂缓。此刻柳腾龙却约肖春笛见面,一来责备他泄露风声,二来想携自己长子与教主独子偷偷离开。孰料他们这次碰面竟教留在庄中的那名掌令使窥视到,于是掌令使便奔去寻找真正的教主独子柳葆芝,想带其离开。肖春笛为阻止事情败露,一路追杀,引发庄内一片混乱。柳家人一个月来连续鏖战,本就不支,这样一来便敌不过了。正在这时,司马彻寒又身穿夜行衣,想要潜入山庄内暗中搜寻,不料柳家早就乱作了一团。他与肖春笛碰上,心知决不能拖延到第二日早上,否则一切败露就完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将柳家上下全部杀死。肖春笛用毒而不用暗器,司马彻寒用刀而不用剑,正好隐蔽了身份。”
燕轻裘遍体生寒,想不到真相竟如此不堪,他忍不住问道:“那么那掌令使何在?他那晚就没有参与屠戮么?”
耶律鹄哈哈大笑:“那掌令使自然是在的,他若不在,柳葆芝怎么活得下来?只不过他杀出重围之前,手刃了引出祸端的柳腾龙,还杀了几个家丁而已。”
燕轻裘追问道:“这些事情,阁下如何知道?这般言之凿凿的,却也不过是空谈!”
耶律鹄摸一摸胡须,却转向了慕容哀:“是不是空谈,慕容左使应当是晓得的,因为二十年前来柳家迎回教主幼子的掌令使,便是本座。”
燕轻裘双耳中嗡嗡作响,不由得回忆起当年谣传浮月山庄之事时,确有人说那魔教来人高鼻深目,一副胡人相貌,如今看来与耶律鹄也正相符。他心中大震,又信了三分。
慕容哀从耶律鹄开口起,便不曾说话,一张脸上若盖了个面具,一丝变化都看不到,即便相熟如燕轻裘,也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
耶律鹄笑了一笑,又对燕轻裘道:“飞花公子,你这位大哥虽确实名叫柳葆芝,当了柳家二少爷,但真真就是本教前教主之独子啊。你信是不信?”
燕轻裘闭口不言,只盼慕容哀开口辩白,然而那人竟不瞧他,而耶律鹄更得意大笑:“既然飞花公子不信,本座就让你看一个实打实的证据吧。”
随即双手垂下,铮地一声,袖口中滑出一对尺许长的钢爪,不偏不倚地套在手背上。


(待续)




(五十  魔刀乍现惊全场)
这还是耶律鹄首次亮出他的武器,让人不由得吃惊――
这爪乃是用精钢打造,尖端弯曲,滑出以后便有机括牢牢地锁在手腕和手掌上,燕轻裘只是听闻一些手法诡谲的杀手用过,却未曾见谁当做正经兵器一般地使出来。因为钢爪倒长不短,又牢牢地束缚在手上,进攻时不能过远也不宜近身,若是教人用锁链长鞭等制住便难以脱身,实在不是个好用的物件。
然而耶律鹄竟能用它,必然有过人之处。
燕轻裘忽的又想到,耶律鹄整个是胡人相貌,莫非竟然与波斯的暗杀团有些渊源?
只见耶律鹄将钢爪交叉,嘶嘶地拉出刺耳声音,突然一个腾跃,若大枭一般冲上半空,对直了慕容哀扑下来。
慕容哀冷冷一笑,拔剑一横,只听得一声锐响,钢爪交叉架在了快意秋霜上。
然而更奇的是,那耶律鹄若一根立柱,垂直地倒立在长剑上,那钢爪刺向慕容哀面颊,令他不得不片头避过。耶律鹄大喝一声,发力下沉,慕容哀虽臂力惊人,也不得不腾出左手,向上撑住,勉强是扛定了。
这般怪异的发招,莫说燕轻裘,即便如司马彻寒等一类年长者也见所未见。
此刻慕容哀陡然发出一声喝呼,双手陡然撤力,接着往后一退,破了耶律鹄下坠之力。不曾想耶律鹄身子虽然倾倒,双手却反而打开,钢爪一翻,将剑刃锁在两爪合拢的尖头处。慕容哀眼中一寒,随即侧身,重新抓紧剑柄,向右横抽,硬生生地将快意秋霜从钢爪中救了出来。
耶律鹄身若胡旋舞,双爪交叉在胸前,连续几个转圈,若鬼魅一般从慕容哀身前旋到了背后,钢爪伸出,只扑他背心。
慕容哀左手拿了剑鞘,也不转身,反手一挡,刚好拦住了这一击。耶律鹄见不中,几个筋斗翻出了两丈远。
此刻燕轻裘已经看出,耶律鹄果然是使的波斯功夫无疑。波斯那边历来是重外功不重内功,而从他方才的那几下来看,必定也修习了内家功夫,这般结合,倒真的算得上是兼容并蓄,两两相辅了。
耶律鹄站在青石板上,离燕轻裘不到三丈,却突然转头来对他笑笑,道:“飞花公子,你可曾看过慕容左使的‘魔刀’?”
燕轻裘愕然,却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
耶律鹄叹道:“你该早看一看才好!”
话音刚落,慕容哀已经将剑鞘与剑身合一,绷紧了面孔朝耶律鹄袭来。
耶律鹄磔磔怪笑,举手相挡。他身法与中原关外的许多武艺都不同,极像一条蛇,柔韧、阴毒,那钢爪就是毒蛇口中的牙,偏偏又是极为灵巧警觉。无论快意秋霜怎么样削、刺、砍、挑,他都先行避过,然后以胡旋身法转向剑刃的,而手中钢爪与起先动作一致不同,总是一攻一防,一个粘着快意秋霜,一个便去抓别处。
燕轻裘渐渐看出,慕容哀几次截住钢爪,欲用内力震断,然而耶律鹄并不与他硬碰硬,一旦受制,立即撤走。而钢爪所指的,乃是慕容哀之背心,若说耶律鹄是有意伤他,看上去却不像在全力相杀,这样的情形,着实有些诡异。
燕轻裘正在纳罕,只见慕容哀动作忽然加快了一些,似乎也防着耶律鹄偷袭后背。然而耶律鹄何等老辣,见慕容哀已觉察,冷冷一笑――
他原本在慕容哀前面,此刻忽然双手挖向对手双目,慕容哀立刻举剑横挡,耶律鹄趁势将钢爪在剑上猛然一搭,借力翻身跃起,一下子落在慕容哀背后,那钢爪直划在衣衫上,拉出几条破口,接着左右一分,扯下两大块布料来。
接着他又翻出三丈,大笑道:“穆少主,这三十年来背着的《天魔经》,也该亮出来见见人了!”
只见慕容哀衣衫破开一个大洞,整片脊背袒露在亮堂堂的火光下,一柄血红的弯刀赫然出现在众人眼里。只见那刀自右边琵琶骨直下,延伸至左腰,极是宽大,约占了背上大半皮肤,然而似乎纹得甚为粗糙,弯刀的形状不规矩,边缘也不整齐,倒像是用朱红草草画上去的,又像长得骇人的胎记,更像一大片皮肉才教剥了去,还没有长好。
众人倒抽一口气,不约而同地想到以前传闻:原来这“魔刀”名头果然来自于此处。但这样一片纹身,又怎说是《天魔经》?
燕轻裘心中自然也是惊诧万分,他虽然与慕容哀极为亲密,却未曾看清过他后背,这时听耶律鹄说了,不由得似有所感,便朝前走了几步,仔细看向慕容哀背上纹身。此刻那人微微转动了一下身子,正巧朝向火光亮处――
燕轻裘看到红色的弯刀纹身上,有许多细小的黑点,再踏上一步,看得就更清楚了,正是一个个的字。
原来《天魔经》竟然是纹在了慕容哀的背上!这样的异事,真是闻所未闻!地上躺得近的人,眼珠子都瞪得要落出来了,唐旭更是嗬嗬出声;而肖春笛、司马彻寒等几个,一时间都屏住了呼吸,眼瞧着最想要的宝贝露在眼前,恨不得能立时扑上去。
耶律鹄见燕轻裘脸上变色,大笑道:“如何,飞花公子,可看仔细了?当年穆教主将独子送到柳家前,就命人用巧技将《天魔经》纹于其背上,那每个字只芝麻大小。穆教主果然是极其聪明的人,除了亲生孩儿的皮肉,哪里有更好的藏经之处?”
燕轻裘怒道:“胡说!这么大一块纹身,那柳腾龙怎么会看不到?”
耶律鹄不慌不忙,答道:“飞花公子有所不知,当时用的药水乃是透明无色,嵌入皮肉全然看不出来,然而只需将调配好的另种药水涂将上去,便能让字迹重新显露出来。那显形药水却只有本教总坛才有,柳腾龙再如何处心积虑,也想不通这里面关节的,便是找上一辈子,也找不到。”
燕轻裘眉头皱起,仍有疑虑:“不对!若说《天魔经》在大哥背上,他从柳家回到贵教总坛,自然也将经书带了回去,封行云习练祝融十九式,正是从《天魔经》残本而来,如今经书回归,他在二十年间已经足可以练成叱魂功。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而阁下想必也会将《天魔经》收入囊中,为何还会等这么久以后追到中原来?”
他心中还有一问没有说出――若《天魔经》真是回到总坛便能够重见天日的,为何慕容哀直到来了中原才最终练成叱魂功?
耶律鹄渐渐地收敛了笑容,低声道:“穆教主之远见正在于此。虽将《天魔经》纹在了孩儿背上,却又将最后一层打通的关键字句都藏在了当年包裹孩儿的襁褓上。”
“襁褓上藏着的不是地图么?”
“不过是伪作地图而已。”
燕轻裘顿时明白为何柳腾龙拿到了襁褓,按图索骥却找不到《天魔经》,而封行云和耶律鹄同样拿不到。当年柳继令柳蕴芝将图背下,然后毁去,柳腾龙必然先复制一份自己藏起来。当年一场混战,耶律鹄虽然能带着柳葆芝离开,却没有来得及拿到柳腾龙藏起来的东西,所以即便是慕容哀自己,也必须回到浮月山庄旧址,才能突破叱魂功最高层。
他随即一阵心凉――
如此看来,慕容哀之前便早就有意去浮月山庄。自己与他时时刻刻在一起,唯一离开的时候,正是那除夕夜之后。他突然消失,必定是找到了柳腾龙所藏的最后那一块《天魔经》,终于练成了叱魂功。却不知道他练成这样的功夫,究竟是为了什么?自己叫了这许久的“大哥”,却不见得真能亲密无间,面前这人莫非还有更大的抱负么?
燕轻裘向慕容哀问道:“大哥……叱魂功,你是从何时开始练的?”
慕容哀转过来看他,眼中毫无波澜,低声答道:“这功夫需要经脉逆转,故而打基础时极慢,十年也不见得有什么进展,然而一旦突破第三层,便可以进展得几快,最后一关,几天内修成也不是难事。”
燕轻裘胸中宛如破了个大洞,竟发疼起来,面上却木然道:“这么说来,你晓得自己真正身份,也有许多年了。”
慕容哀点头道:“不错,我被耶律鹄带回教中,大病数月,后醒来便见了封教主,他将前后经过尽皆讲给我,并用药涂了我后背,搬下了《天魔经》,他自己背熟以后便毁去抄本。又因暂无最后要紧关节,便根据前面的自创了祝融九式。他将我带在身边教授武艺,并允许我自己习练叱魂功。”
“你早知道自己不是柳家子孙……”
慕容哀缓缓脱下外袍,解开发髻,顿时精赤上身,披头散发,熊熊火光中衬得那柄血红弯刀愈加狰狞,似乎连带着他的面孔,也变得妖异起来。一股从未有过的煞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莫说司马彻寒与肖春笛感觉到阵阵寒意,即便是燕轻裘,也不禁打了个冷战。
慕容哀环视了周遭诸人,最后看向燕轻裘,缓缓道:“我的确早知道自己非柳家血脉,我本应姓穆,然而生父未来得及取名就将我送走避难。我虽长在柳家,却真真正正应当是光明教教主继承人,我有什么道理不练成叱魂功?”
燕轻裘苦笑道:“练成以后便可当教主么?”
慕容哀傲然道:“若我练成,教主之位舍我其谁?”
耶律鹄哈哈大笑,指着慕容哀对燕轻裘道:“飞花公子,你以为你这大哥就真的淡泊名利不成?”
慕容哀冷冷道:“耶律老贼,你也不必挑拨!教主之位本该是我的,我若取之,理所当然,我若不要,你捡个便宜,合该感恩戴德。”
他又哼了声,道:“你二十年前来浮月山庄的确是带我走,但是肖春笛为何会有夜修罗花,你当我不知道:你从总坛动身来柳家接我之时,便已经起了异心,提前走到成都去,将夜修罗花卖给了肖春笛,搭上这一条线;又借肖春笛之手泄露《天魔经》下落,借别人之力除掉柳家,以防止《天魔经》流入中原武林人士之手;后与司马家暗中接触,安排司马笑入教,好多拉些白道人士作为内应。这些动作,已经不单单是想染指教主之位了,更是有心将中原武林一举控制。我若不早些离开总坛,你不剥下我背上这块皮就怪了!”
耶律鹄毫不窘迫,依旧笑道:“圣火训令曾言道,教主是能者任之,本座凭实力拿到手,又有什么不对?今日本座已经是长老会所推举的新教主,你便是臣仆,理应交出《天魔经》。你之前擅自逃离总坛,如今又坏了本教大事,所谓叛徒者,正是你自己!你巧言令色,让飞花公子误以为你有天大的冤仇,却不过也是为了当教主而已!”
慕容哀哼了一声:“我已经说了,不是我想不想,而是我理所应得。”
耶律鹄钢爪相交,铿锵作响:“既然如此,那么《天魔经》我只有自取了!”
慕容哀将快意秋霜做十字交叉,冷笑道:“就看你取不取得了吧!”
耶律鹄脸色一沉,双手大开,如猛禽一般地向着慕容哀直扑过去……
燕轻裘看他二人激斗,脑中浑浑噩噩,似乎有些活物在胸口作怪,翻搅得一颗心快要撕裂开来。他手中握着青竹箫,恍然记起慕容哀将之还给自己还说过一些话,仿佛是“睹物思人”,他既然是要骗个随身的帮手,又何必要“睹”要“思”?又想起从前那人曾说“对我真心相待之人,我必真心待他。无论将来如何,绝尘须得信我。”
一时间种种,竟让燕轻裘站在场边若个泥胎,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此刻慕容哀和耶律鹄却斗得正酣――
耶律鹄一双钢爪忽伸忽缩,身法比刚才快了数倍,虽然依旧多以波斯武艺中诡谲的动作进退,但此时目标所指的,却招招都是慕容哀双目、咽喉、下阴等柔软要害处。与方才的架势想比,此刻耶律鹄乃是使出了全部力气。
但是慕容哀毕竟是叱魂功大成,先前未尽全力,此刻对耶律鹄新仇旧恨一并上来,定然不再留情,这一场战,众人大约能见到《天魔经》真正的威力。

(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10-11-20 13:51:18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一  圣典毁弃恸人心)
耶律鹄虽是西域人,也学了波斯武艺,然而轻功却极为了得,大约是受兵器所限,不得不在身法上补足,进退腾挪都要有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只见他身着玄色长袍,双手一扬便如秃鹫展翅,飞身跃起好似苍鹰掠食,不住地在慕容哀身旁来回环绕,旁人看得眼也花了。
耶律鹄深知自己之内力比不上练成了叱魂功的慕容哀,若不能速战速决,必然陷入困境,最终命丧当场,所以比之方才,又多使出数倍的力道。
而慕容哀披发文身,快意秋霜分作了两截,耶律鹄之钢爪虽然即快又恨,他却能处处照料到,好几次钢爪攻来,被他抵挡回去。
耶律鹄面上多了几分焦躁之意,而慕容哀却也没有得色。他脸上全是森冷之气,丝毫不显摆,只见招拆招,比起原来动手时候的气势逼人,竟显得有些拘束。
然而但凡有些眼力的就能看出,只有功夫已臻化境的人,才能举重若轻,面上生涩,内里却是极其凌厉。相较耶律鹄的快、狠、准、绝,慕容哀拆得慢、轻、柔、缓,中规中矩,却毫不费力。
耶律鹄如何看不出自己再拖不得了?当下心一横,跃起半身高,足下连环踢,迫得慕容哀双手下沉相挡,空出了面门,随即瞅准这瞬间,右爪突出,意在其太阳穴。但是钢爪还未袭到,便见慕容哀将右手一抬,快意秋霜剑刃竖起,刚好卡在了钢爪之中。只听得“咔、咔”的两声响,他催动内力将耶律鹄右手的三条钢爪尽数震断。
耶律鹄也非寻常角色,这边才遭了大败,竟趁势将断爪支撑在快意秋霜剑刃上,借力使一个脚上头下的翻身,左手钢爪直插慕容哀百会穴。
慕容哀应变极快,立刻上身前倾,移开头顶,随即俯下身来,左手剑鞘横在脊背上,插入钢爪中间,又是一个用力,将耶律鹄左手钢爪也拗断了。
耶律鹄收势不及,慕容哀右手剑柄朝上一撞,正打在了他肩上。耶律鹄跌倒在地,终于显了颓势。
两人这一连串动作可谓惊险奇绝,招招都是以身犯险,诡谲无比,是中原任何门派都绝不会看到,也必定不会有的。周围那些人躺倒在地上,凡是能看到这一场打斗的,无不心中震颤,即便是脑中纷乱如燕轻裘者,也不禁暗暗叹服。
耶律鹄虽受了伤,却也不示弱,站起来剥下两手的断爪,拾起了木尔闍尸身旁的弯刀。他对慕容哀冷冷一笑,道:“慕容左使果然是好手段。本座知道你对本座记恨久矣,当然是除之而后快,不过妄想拿到《天魔经》的人太多了,不说那短命的柳腾龙,便是这里的司马庄主、肖春笛父子,还有那不能动的唐旭老儿,以及这些武林大侠,个个都曾构陷于你,你杀得过来么?”
慕容哀冷眼看他,道:“我杀你一个不嫌少,杀他们几十个也不嫌多。既然你已经自称教主,少不得要给你些敬重,好好送你上路才是。”
耶律鹄面上仍旧没什么惊惶,大笑道:“不错,今日即便是死在左使剑下,本座也无甚遗憾。本座自十四岁入教,便对光明圣教忠心耿耿,凡有所命,无不尽心尽力。兢兢业业数十载,理应为教中之首。本教从来主张教主位能者居之,只要不危害本教存亡,尽可各展手段。本座虽精心构架,步步为营,却从不损害本教利益。本座既有志于教主位,求得《天魔经》乃是理所当然的。左使怨恨本座不过是意气用事,若按教中正理,左使可能说本座错了?”
他所作所为与这一番说辞连起来,在燕轻裘等人耳中,可谓荒诞。然而慕容哀却点头道:“不错,你原本没有错!”
耶律鹄又是一笑。
慕容顿了一顿,道:“可惜你所作所为,却令我极恨。且你既然说了教主之位能者夺之,那么我杀了你拿回来,也是正理。”
耶律鹄大笑道:“左使果然是学得快呢!”
慕容哀眉头一皱,神情颇不耐烦,说了句“废话恁多”,便提起快意秋霜杀过去。
耶律鹄脸色大变,连忙以弯刀相挡。燕轻裘细看他,便已经明白耶律鹄的弯刀技艺远在红修罗木尔闍之上,然而他右肩才教慕容哀一撞,已经受伤,不得不左手使刀。
若说慕容哀刚才还以求稳为主,此刻已经是要速战速决。他将快意秋霜剑、鞘合一,舞起来如同关刀一般,不断地横劈竖砍,每一招夹着劲风呼啸,长剑偶尔落空点地,立即将地上青砖击个粉碎。
耶律鹄勉强避过几招,已略显狼狈,他动作虽快,慕容哀也不慢,之前还可靠身法古怪占些便宜,然而他的路数已经教慕容哀探知,此刻反而成了束缚。
燕轻裘只看了片刻,便知耶律鹄败局已定――虽然明知他的武艺绝比不上慕容哀,但是败得如此彻底,却又透着莫名的古怪。
只见慕容哀长剑如一圈银光旋舞起来,甫一相撞,耶律鹄手中弯刀立刻折成两截,连虎口也血流如注。他抱臂倒下,委顿在地。
慕容哀走上前去,剑尖指点着他咽喉,道:“历任教主归天,都是需圣火送行,成为火之精魂,如今情势所限,我还是助你兵解吧。”
眼看着命在旦夕,耶律鹄耶律鹄脸色苍白,却没有丝毫惧色,反而仰头大笑道:“本座得任教主,即便死了,也算心愿得偿。然而左使要坐这个位置,却是不能了。”
慕容哀将快意秋霜送出两分,刺破他浮皮:“你还留了什么后手,且说出来再得意得意?”
耶律鹄笑道:“左使聪明得紧,怎会以为我只带两个下属便来中原涉险?本座动身前便已经对广大教众颁下严令,若本座在中原遇害,继任者不论年龄老幼,也不管地位高低,只要能得到《天魔经》便可。如今有意教主之位者都已经朝此地集结,你纵然有盖世武功,又能敌得过多少人围追堵截?再说了,此时此地晓得你背上那部《天魔经》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又怎能防得过这些白道人士明里暗里的追杀?”他又朝周围看了一圈,阴测测地冷笑道,“不过既然左使杀得了我,不如将这里的人都杀了,岂不省事?”
这话一出,只听得周围躺倒在地的人喉咙里都发出嗬嗬的怪叫,个个又惊又怒,却动不得分毫。
燕轻裘双手握拳,直看着慕容哀的背影――此时那人黑发披散,垂在胸前,背上的血红弯刀被汗水浸润得无比鲜艳,让人无端端感到一阵寒意。他恍然中竟不知道是否该上前去阻止慕容哀,转念一想,难道自己也笃定他真会为教主之位而将这里的人都杀光?
燕轻裘心中不禁惨然:若慕容哀真有此心,自己与他相交,真是平生之耻;若慕容并无此心,自己上前阻止,岂不是又妄断他的心思,将他看做了丧尽天良之徒?一时间倒拿不定主意了。
却见慕容哀停了半晌,不说话也不动。场中只听得那些不能动弹的人发出粗重的呼吸,还有火把燃得噼啪作响。他低头凝视着犹自发笑的耶律鹄,突然剑尖舞动,飞快地在他四肢上划出四条血痕。耶律鹄大声惨叫,竟是被废了手足。
慕容哀看着他在地上翻滚抽搐,冷冷一笑,也不去管,反而信步走到了屋角的一个火盆前,随手拾起一个江湖中人的刀,抽出来放在了火盆中。
慕容哀抬足踢了一踢那人,便见那人一脸惧色,想要躲避却丝毫不能动。慕容哀转身笑道:“这江湖真是好笑,人人都想做天下第一,都想要那些劳什子的秘籍,却不想想有没有命去抢,抢到了有没有命去练,练成了有没有命去享受。一个镜花水月的梦就可以当个香饵,钓上许多没头脑的鱼儿来。”
那耶律鹄哀叫停住了,又磔磔地怪笑,大声道:“你有脸说人么?你不是也贪着这教主之位?岂不也是条傻鱼!”
慕容哀却不生气,傲然道:“我要的东西便拿得到,若我拿不到,旁人也不要想要!”
说罢,提起那烧得滚烫的大刀,一下子贴在了背上,只听得兹兹地一阵响,所有人都闻到一股皮肉焦臭。
燕轻裘大骇,再也顾不得其他,飞身上去一把抓住慕容哀的手,夺过那把刀扔在地上。然而慕容哀背部已然被烫得黑红一片。有大半伤痕都叠在红色“魔刀”之上,即便是伤口好了,那些纹身字迹也再无可能还原。
燕轻裘万万想不到慕容哀竟下如此重手毁去《天魔经》,其狠绝之心,非常人可及。
连耶律鹄也不由得呆住,面上第一次露出不可置信的惊诧。
慕容哀冲他冷笑道:“如何,老贼?当年的襁褓我也毁去了,如今晓得《天魔经》的,世上只我一人,你倒可猜上一猜,那些觊觎这经书的人有什么法子才能从我口中讨到完整的一份?”
耶律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终于摊开手足仰面躺倒,闭目不言。
慕容哀手执快意秋霜,走到他面前站定,笑道:“老贼,你要人人都来夺这经书,我却让人人都拿不到。如今可据《天魔经》而得教主位的,只我一人。你劳心许久,此刻就自己走好吧……”
随即右臂扬起,一剑斩下,将耶律鹄头身分作两截。
鲜血在青石板地上喷射出老远来,甜腥味四散,虽然场上的人都是闻惯了这般味道的,此刻却被激得作呕,一些胆小的年轻弟子,已经涕泪并流,却哭不出声来。
燕轻裘心中大震,见慕容哀立于尸身前,缓缓擦净长剑,忽而想起了那人从前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人情薄如纸,人心冷如霜。若要想活,就要舍得!剑刃须得足够锋利才可划破秋霜,若只有一点儿心软,便是万劫不复。”
此刻虽见慕容哀杀人斩首,如浴血修罗,燕轻裘的心中却无端端地生出些悲凉之感来。
慕容哀盯着耶律鹄的尸身看了一会,又慢慢抬头望向肖春笛与肖九,他脸上沾着几个血点,目光灼灼,又才砍下一个人的头颅,即便是肖氏父子那般阴狠狡猾的人物,也不由得心生寒意。
慕容哀缓缓走到他们面前,在肖春笛面上打量半晌,道:“你练‘绵里针’已经数十载,寒毒深入骨髓,又借血养毒,若不借助叱魂功,那么必定毒发,死时浑身冰凉,便是放在火炉中烤也不会觉察一丝热气。”
肖春笛本就受伤体弱,此刻只能颤声道:“也莫忘记我为左使所做的……”
慕容哀笑道:“不错,你为我杀了耶律老贼的眼线,也解了我义弟的封穴银针,还毒倒了这些人,是有些用处,不过你杀人时处处陷害于我,也给我弄出了不少麻烦。不过更要紧的是,你下手屠戮了浮月山庄中的许多人,柳腾龙虽然有心夺《天魔经》,却毕竟于我有养育之恩,柳家人也不是个个该死的。”
肖春笛听他话中之意,不由得脸色泛白,肖九忍不住接话道:“慕容左使竟是不愿意救我义父了?”
慕容哀道:“我今日不杀你义父,便是报他相助之德,而他自己去找个好风水的所在埋了,也算抵偿柳家几十条性命了!”
肖氏父子听他这样说,又见他之前烫毁了纹身,便知道果然无望了。肖九气盛,又要多说,肖春笛却挡住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慕容左使好不通情理,俗话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总拿些陈年旧事来纠缠又有什么意思?左使不救我,却也不愿救那个老儿吗?”
他将下巴一抬,指向躺在地上的米酒仙。
慕容哀眉头一皱,尚未说话,燕轻裘心中却是大为惊惧――
米酒仙身中剧毒,正是肖春笛可以解的,若他不帮忙,又当如何?
然而慕容哀却不急,只看着唐旭的方向笑了一笑:“唐门之毒,我却为何找一弃徒来解?”
肖春笛脸上颜色变化不定,最后终于如死灰一般。

(待续)




(五十二  前嫌冰释风波定  箫声绵绵琴悠悠)
慕容哀站起身来,朝着唐旭那一方走去。
他恰恰迈出两步,便听得背后有些声响,长剑反手一斩,便将两枚淬毒地透骨钉打落在地。
慕容哀回身一看,只见肖九右臂受伤,左手却收势未及,抬在胸前――那两枚透骨钉乃是他发出的。见慕容哀看定了,肖九倒也不惧怕,面上反而露出几分愤恨神色来。旁人都只道这少年立时便要死在快意秋霜之下,然而慕容哀却并不动手,反而笑了一笑,道:“是了,我却忘记了,旁人瞧来十恶不赦,你看着却是至亲至敬的。也罢,留下你这条命,将来也许不至于无趣。”
燕轻裘看肖春笛神色,之前竟略显慌张,听闻慕容哀饶过肖九,才有些舒展,不禁在心底感叹:想不到奸猾一世如肖春笛者,也能养出个有这般忠孝之心的义子来;再想到羁于唐家别院二十余载的翠娘母女来,顿时有人生善恶无常的感叹。
就在此刻,只听到远方一声唿哨,紧接着一道焰火冲上了天空,那焰火也不知道隔了唐家多远,只是隐隐约约地将云层染得血红,仿佛有人捅了老天爷一刀似的。
慕容哀望了一眼,道:“耶律老贼果然没有扯谎,光明教教中高手已经朝此地集结而来。”
他又对肖春笛笑道:“我若是你,便立刻解了这些人的毒,与他们一路联手抗敌。否则以你与司马两头都带伤,其余人都不能动弹,只能摆在这里让人活杀了。”
肖春笛面上抽搐,不住地看耶律鹄的断首,颤颤地教肖九将自己扶了起来,只听他哑声对慕容哀道:“多谢左使提醒……不过最好是今日我与阿九都能死在此地,否则左使将来的日子,必定不太平。”
慕容哀也不答他话,只伸手道:“解药何在?”
肖春笛倒干脆,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些粉末在手上,只用力向唐旭那一方奋力吹去。只见得粉末随风飘散,不一会儿唐旭及周边的几个人便咳嗽起来,慢慢地起了身。
慕容哀来到唐旭身旁,笑道:“老先生,酒仙人身中你的暗器之毒,现在可将解药给我了吧?”
唐旭脸色阴郁地看着他,只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极是畏惧,终于将两枚药丸交给了他。口中却还强道:“左使也不怕这药吃下去那酒老怪一命呜呼吗?”
慕容哀伸手接过,淡淡地道:“我是个不怕麻烦的人,到时候来杀百八十个唐家的人偿命即可。”
唐旭老脸涨红,只剩下呼呼的喘气声。
慕容哀走过去将昏迷不醒的米酒仙扛在肩上,然后一个旱地拔葱,跃上了屋顶。他足下发力处的几块青砖都碎成了粉末,无数条裂纹想着四周扩展出去,形成了一个规整地正圆。这般内力,骇得能动弹的人都忍不住刷白了脸往后急退,无人再起追击之心。
然而慕容哀回头来还是面无表情,只看着燕轻裘,说了声“走”。
燕轻裘在这一连串变故中还未理清思绪,一抬头见四周又有三只红色焰火直冲上天,果然是愈来愈觉得危险了。他环视四周,见肖春笛已经拿了药嘱咐肖九先去给众人解毒,唐旭则暂且约束了其余人等不忙内斗,司马笑与杨重各执兵器,护住了司马彻寒。这一干人忙忙碌碌、惊惶不定,即便想要拦住慕容哀,也是有心无力。燕轻裘站在原处,也无人再去为难他。
他看向慕容哀,见米酒仙沉沉地垂在那人肩上,心口一堵,终于跃起跟上。
慕容哀见他动了身,转头便向唐家大院之外、焰火尚未升起的方向奔去。燕轻裘轻功虽好,却毕竟比不过他,但挂念师傅,也咬牙跟在后面。


此刻天已近黎明,明月西沉,暮色转淡。
慕容哀负着米酒仙,奔了快半个时辰,离了唐家地界,转入了一篇野竹林。燕轻裘紧跟不放,见他停下也缓了步子。
慕容哀将米酒仙放在地上,又扫开些浮土,砍下些竹杆子和一些枯枝败叶堆在一起,取出火绒来点燃了。
燕轻裘见他撬开米酒仙双唇,将药丸送入,又捏着下颌令其吞服。只见在火光照耀下,米酒仙面上黑气渐渐地退了下去。燕轻裘抢上前一按脉搏,见脉相已经渐渐平缓,心中顿时松了下来。
慕容哀站在他身旁,低声道:“绝尘勿忧,谅那唐旭老儿也不敢给我耍什么手腕。”
他不开口便罢了,这一说话,却令燕轻裘心中陡然烧起一股怒火来,这火燃得又邪又快,让燕轻裘不及多想,猛地抽出竹箫就直点那人膻中穴。
慕容哀虽未防备,然而身手毕竟是极快的,只感到有风声袭来,随即便倒退一步,那竹箫擦着他胸膛滑过。
燕轻裘一击不中,竹箫在手中一轮,又抢上两步打向慕容哀左右肩。
慕容哀长剑不出鞘,只分开抵挡。
燕轻裘盛怒之下,出招极快,竹箫舞得如灵蛇出洞,不多时便连打慕容哀灵虚、鸠尾、中脘三穴,足下步法变换,以八卦之位而动,一忽儿便转到他背面,直打身柱、大杅两穴。
慕容哀却身不多移,只略微侧过,燕轻裘的竹箫触到他肌肉变好似碰到滑腻的鱼儿般,使不出力来;当要穴受制,慕容哀也立刻用剑鞘荡开。两人来往十余招,燕轻裘没有占到半点便宜,慕容哀更是毫无损伤。
从前两人较量武功,慕容哀便略胜燕轻裘,此刻他练成了叱魂功,更远超过燕轻裘。燕轻裘乃是聪明人,这个关节怎么想不到?然而心头邪火熊熊,似乎不打慕容哀一顿,胸口便有股气发不出来。
有了这样的念头,他只顿了一顿,握紧了竹箫又再出手。
慕容哀也不反击,只是一味抵挡,口中还不忘说道:“绝尘认穴极准,出手又快,可惜终究快不过我,何必费力?”
燕轻裘退开半步,冷笑道:“不错,慕容教主如今功夫独步天下,谁人能敌?如我般蚁虫之辈,教主更是轻易玩耍于股掌之间。”
他越说越气,执箫如短枪,直戳慕容哀咽喉。慕容哀侧身避过,一把抓住竹箫,低声道:“绝尘何不先听我一言?”
燕轻裘左手运劲,打向慕容哀手腕,口中道:“真假难测,不如不听!”
慕容哀无奈松开竹箫,避过这一击。
燕轻裘回身喘了口气,慕容哀却突然用劲一掷,连剑带鞘插入土中足有一尺,随即空了双手,抢先发招。
只见他双手如鹰爪,使的竟是寻常的擒拿手,推、锁、抓、分等等,可谓灵巧之极。燕轻裘竹箫做盾,好几次却漏失了,几番险教慕容哀将箫夺去。他原本不善近身格斗,加之又气又急,更是不及细想,终于几个来回,被慕容哀一把扣住双腕,随即右手一麻,竹箫落地。慕容哀紧接着拉住他双手交叉,往后一抱,将他整个人圈在怀中。
燕轻裘正要大骂,却感到脊背一麻,全身力气顿时,不由得软软地坐倒在地。
慕容哀松开手,扶住了他,轻声道:“若不如此,绝尘可是听不进我的话了。”
燕轻裘心中恼怒,面颊涨得通红,恨道:“事到如今,还有何话说?我一片真心待你,你却……”话未说完,只感到一阵心凉,不由得长叹一声,不开口了。
慕容哀见他如此神情,眉头微微一皱,却在他跟前相对着坐下了。慕容哀将掉落地那柄竹箫放回到燕轻裘手中,低声道:“绝尘如此,可是在气我有所隐瞒?”
燕轻裘惨然道:“你我萍水相逢,你本就不必对我据实相告。我平生为人处世,只求安心,我对你没有什么亏欠的,这便足矣。”
慕容哀苦笑道:“绝尘竟连声‘大哥’也不愿意叫了么?”
燕轻裘道:“不敢,阁下如今乃是《天魔经》唯一传人,位居光明圣教教主之位,在下江湖草莽,不敢高攀。“
慕容哀哑声笑道:“飞花公子品性高洁,果然容不得欺骗糊弄。我原本也想到此节,然而三十余年怨气加身,终于不能放弃。”他顿了一顿,见燕轻裘侧脸不看自己,也不见怪,继续道:“我自小便觉察父母与自己不算亲,虽然衣食无忧,却远不如兄长那样受宠,后来经逢大变,才知道父亲一直构陷我;后在光明教中,封行云虽有养育之恩,却不如说是养着他的武功秘籍。且当时光明教内各方势力你争我夺,没有本事的要么安于下位,要么便是早死。我既然已在教主身旁,少不得多受了注意。而封行云器重我,也正是树我当个靶子,教中各派盯住我,暂缓下许多争斗来。绝尘可想一想,若我实话实说,直露有意于教主之位,当真能活到现在?”
燕轻裘知他所言不虚,却仍无法释然,反问道:“你我初见,确实只是泛泛之交,你不能明言倒也不错,我只是叹你防备之心竟如此重,结义之情如今看来便是个笑话,倒不如就此分开,莫再相见。”
慕容哀猛地紧盯着他,双眼在披散的黑发间竟然显得有些慑人。若是方才那堆武林人士见了,又会心生惧意,如临大敌,然而燕轻裘却是不怕的,见慕容哀看他,反而苦笑道:“你如今乃是唯一练成叱魂功的人,也是唯一晓得《天魔经》的人,那些妄图再夺经书的人都不是你的对手,若你要回去光明教总坛执掌教务,正是易如反掌。且光明教总坛也总比中原来得稳固。你毕生所愿已经实现,合该享受。”
慕容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低头笑起来:“若我说,若能与你同游天下,那什么教主我不做也罢,你可愿信?”
燕轻裘浑身一震,虽然仍不转头看慕容哀,心中却是如波浪翻转,饶是他聪明过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慕容哀伸手拉住他手腕,低声道:“我活了三十余年,讲过知心话的人除了儿时的柳家长辈、仆从,便只剩下绝尘你了。我自从去了光明教总坛,便立誓要用《天魔经》练成神功,夺取教主之位,报柳家灭门之仇,若不如此,我活着又该如何?然而与绝尘相知,却是我从未料到的,不怕绝尘笑话,这些年来,即便我身居教中高位,也不如这几个月来得快活……”
燕轻裘只觉得那人手掌滚烫,竟烫得他胸膛也热起来了。他也不是傻子,在心底深处早已经明白慕容哀所表露早不单单是手足情谊,然而这般惊世骇俗的事,便是有风流之名的飞花公子,也不敢轻易许诺的。况且燕轻裘心中还有一虑:不知在那人话中,又有多少真心?
慕容哀见燕轻裘依旧沉默不语,突然拿起他手中竹箫,笑道:“绝尘不信我话?却可知我早已将身家性命都交给你了。”
说罢,用手指探入竹箫下头,轻轻地往外捻拨,竟掏出一卷极薄的白绢来。他将那白绢展开,递给燕轻裘。
燕轻裘对着火光仔细一看:只见白绢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右上首提了三个略大的楷书,赫然是“天魔经”!
燕轻裘大惊失色:“这竟然是……”
慕容哀笑道:“不错,这是如今世上唯一一份完整的《天魔经》。我用最细薄的丝绢誊写了,又用药炼过,即便遇水也不会昏花,然后卷起来用胶贴附在你的竹箫内,平时用起来倒无妨,若要取出,只需轻轻揭下便可。”
燕轻裘诧异道:“你何时将此物放入我竹箫内?”
慕容哀道:“绝尘难道忘记了我曾取走你的竹箫?”
这话让燕轻裘双颊泛红――正是那夜荒唐之后,自己失却了竹箫,慕容也不见踪影。这么说来,他一早便将《天魔经》藏于自己兵器内。这样想来,他将竹箫归还,分量真重于千金。
燕轻裘看着那薄得几乎透明地绢纱,颤声问道:“你为何要将此物给我?人人皆想要它,你可知若我有一日也禁不住习练了这功夫,那便是你的对手。”
慕容哀笑道:“绝尘以为我会担心这个么?你若想练便练好了,我与那些俗人追逐之物,你都视如粪土,若不知你秉性,我怎会倾心?我还有一层考虑你可知?”
燕轻裘面颊发热,微微摇头。
慕容哀柔声道:“我自进入中原,说不准是有去无回,《天魔经》虽然引来纷争无数,却还是难得的武功秘籍。我若要死了,定将身上这一部先毁去,但我却不想害它失传。能受之而不起贪念的人,我唯一知道的便是你了。”
燕轻裘拿着那张薄绢,只觉得心中震颤渐渐地平息下来,倒是有了另一股暖意从膝盖传来――慕容哀的掌心正放在他膝盖之上,身体微微前倾,便好似两人最亲昵的那段时光。燕轻裘忽然想到,在自己悲叹慕容哀的欺瞒之时,那人却已经将信任交予自己,如此想来,自己当时为何又要那般伤心失望呢?
燕轻裘将薄绢折好,放入怀中,突然一笑。
慕容哀眼也不眨地看他,见他发笑,却有些惊疑不定了。
燕轻裘盖住他手掌,笑道:“这几月来我实在乏得利害了,同游天下是没有力气了。”
慕容哀眼中光彩立刻急速地暗淡了下来。
燕轻裘却跟着说道:“你若愿意先回浮月山庄治好背上伤口,我需得回金陵拜望兄长,好好叙谈,而后再来探你。你如能重拾琴艺,与我合奏,我便留下,即便将来我二人相偕出游也不至无趣了。”
慕容哀先是一愣,随即呆呆地笑起来,那眼眶中竟有些闪光。他俯下身,将头脸朝下搁在燕轻裘双膝之上,而那人轻轻抚住他头颅,弯起了嘴角。
江湖虽有惊涛骇浪,历劫却得生死相知。


(终)
 楼主| 发表于 2010-11-20 13:51:51 | 显示全部楼层
H番外(十七章补遗)

作者有话说:咳嗽,被投诉说正文肉丝太少,今天特请大厨闪灵大人帮忙炖了一锅,供大家品尝。感谢我的BL启蒙作者之一的闪灵大人,没有她的鼓励就没有这篇文。H部分全是闪灵大人的杰作,拜谢。

临近傍晚,雪是越发地大了。放了炮仗之后,纯白一片的空地上碎红点点,煞是好看。
峰伯辛苦两个时辰,做出了几大盘好菜,又烤了一只整羊,温了两坛烧酒。因心情难得这般舒爽,竟喝得大醉。燕轻裘与慕容哀知他孤苦二十年,唯有今日开怀,也不拦阻,反而与他放诞同饮。峰伯酒量寻常,几杯下肚便又哭又笑,说道柳家以往兴盛,颇为得意;说道后来灭门,便嚎啕大哭;又见慕容哀祭祖抚琴,更喜极而泣……如此大喜大悲过后,酒意更浓,终于支撑不住,倒伏在桌上便睡了。
慕容哀和燕轻裘相视一笑,将峰伯送回卧房中安顿好,这才慢慢地细饮起来。
屋中桌上已经杯盘狼藉,火塘中还有一小半肥羊架着。慕容哀索性将酒壶粗碗都移到那边,又铺了两张兽皮,与燕轻裘席地而坐,一面用匕首割着羊肉,一面相互劝酒。
之前两人都有了五分醉意,因此喝起酒来比之前更是少了拘谨。慕容哀说到兴致高昂之时,还会高声大笑,比之以前初见时的阴沉古怪,竟多了不少活人生气。燕轻裘心中欣慰,道:“大哥今后若能时常如此,小弟便可心安了。”
慕容哀笑了笑,为他斟满一碗酒,道:“我这二十年来,唯有今日才可忘形,绝尘之功最大,当敬。”
燕轻裘饮了,又听慕容哀道:“绝尘与我结识之初,我对白道诸人已然失望透顶,只说不是伪君子便是真小人,不曾想绝尘这般的人物竟真能与我倾心结交。有时我倒会想,如我这般孽债累累的人,怎能连累绝尘的清白?”
燕轻裘第一次听慕容哀话中有自卑之意,连忙按住他右手,急忙劝解,不料慕容哀却反拉住他的手,又道:“想必绝尘也知我脾性,我经逢变故,早已无法如常人般与人相交。然而我只认一点:对我真心相待之人,我必真心待他。无论将来如何,绝尘须得信我。”
燕轻裘只觉得慕容哀抓他的力道极重,浑不似一个醉酒的人,他知慕容哀如此剖心,虽有一半为酒意驱使,也有一半为今日瑶琴复鸣的缘故。燕轻裘只觉心力没有白费,也是由衷高兴。他对慕容哀道:“这些时日相处,旁人都道大哥冷血无情,我却知大哥其实重情重义,只是生性孤傲,不循常理,纵然遭人误会,也不屑于辩解。大凡坦荡热血的人,无论爱憎,都较常人更甚……小弟能得大哥倾心相交,乃是三生之幸!”
他二人你来我往,酒酣耳热,都有七八分的醉意了。
慕容哀看着燕轻裘,只见他酒劲上脸,白皙面皮已艳若桃花,火塘中的红光更照得他乌发如云,暗暗流光。原本平平无奇的相貌这时只微微一笑,也恍若梨花含春,十分悦目。
慕容哀抓住燕轻裘的手没有放开,只感觉掌心是越来越热,忍不住将他往怀中拉了一把,另一只手却穿入他发中,道:“绝尘这头发我早想摸一摸……原来只觉得绝尘儒雅,却不知风流之名从何而来,后来看了绝尘对待碧瑶千般温柔、万般体贴,方才明白所以。今日摸着绝尘长发,更是了悟了――飞花公子之神韵,非亲密无间绝不可体味。”
燕轻裘酒量本不如他,这番亲昵举动平日里必觉得不妥,然而此时几近大醉,只如家猫一般地扭转着脖子,嗤嗤笑了两声。
慕容哀心神一动,更将头脸凑入他发中,深深地吸了口气。燕轻裘似是怕痒,忍不住往后一缩,复又轻笑出声。平日里飞花公子总是微笑也是笑不露齿,如今这般轻笑大不同往常,酒意下,火光中,竟似有抹无端的魅惑之意。慕容哀耳中听得,只觉得莫名便是一阵热血上涌,那热血直直涌上面皮还不算罢,竟又如有了灵性一般,直窜入下腹,宛如身边越燃越亮的一汪火苗。燕轻裘虽然往后略退,但慕容哀何曾就遂了他意,就着燕轻裘后退的势头轻轻依靠追随而去――他的身形本就比燕轻裘高大,如此倚靠,燕轻裘体软无力,竟一下没能撑住,踉跄间倒在地上。
室内一时静谧,两人眼睛蓦然相对,都有一霎迷怔。不知多久,似是须臾又似是良久,慕容哀只看到燕轻裘双眼迷离,脸如芙蓉,却并无半点退缩羞惭之意,终于情难自已,双手捧住他脸庞,细细地亲了个遍。
微微战栗一下,燕轻裘若有若无轻哼一声,只觉得被慕容哀吻过的地方无不犹若火烫,直觉中便想躲过这焦灼,可无意识地一扭头,双唇却斜斜地送到了慕容哀唇边。二人双唇一接,便有若天雷勾动地火一般,竟是双双缠绵吻在一处。燕轻裘乃是风月场中行走惯了的人,如此肌肤相亲的事情又哪有不会的,只是酒醉之下早分辨不清身上的人究竟是软玉温香还是须眉男子。待到唇齿相接、肌肤相对之际,更是再难有清明之时。
于是在这除夕之夜,虽屋外冰雪刺骨,屋内却春意缱绻。火塘中木炭微微炸响,一两声喘息勾人心魄。慕容哀身形终于低低伏下,渐渐剥开身下那人的衣衫,不多时,燕轻裘已是全身衣衫尽去,象牙般肤光在火光中隐隐呈现。随手拉过身侧柔软兽皮,慕容哀将他的身子拥进去,心襟也是一阵异样动荡。初时尚且记得轻怜蜜语,不多时终于再难忍耐身上如火情 欲,恍惚间,股间 阳 物已然跃跃欲试,直抵在身下那人腿间。被这火热坚 挺事物一抵,燕轻裘轻轻一颤,神思稍有清醒,待要推拒时,慕容哀却哪里再容他,双臂紧紧一圈已将他禁锢在身下,口中喃喃:“绝尘,是我。你看清了,是我。……”
燕轻裘虽未看他,却分明已经听清了身上那人的呓语,他自身已经要燃起来一般,双唇不由得轻启,发出一声暗哑的呻吟。这声音听在慕容哀耳中,心里却是狂喜。胯 下早已硬挺如剑的坚硬迫不及待贴上燕轻裘的胯 下,不敢这便长驱直入,只是贴着对方的坚 挺一起急速厮磨起来。燕轻裘轻哼一声,转过脸只是不看他,手臂却牢牢抓住了身上之人。不多时,他脸上已是红霞若火,忍不住呻吟渐大,终于一阵颤抖,在慕容哀之前泄了去。听着他暗哑嗓音,看着身下春水般柔软身躯,慕容哀终于再忍不住,顾不上燕轻裘身上正绵软无力,双手一掰,将他身子翻转过来,火光中,那处隐秘所在已若隐若现在慕容哀眼前。气血全数下涌,慕容哀只觉得胯间肿胀地几欲炸开般,匆忙间也只就得一点点方才的白浊,急急涂抹在那幽穴中,耳中似乎听得身下那人曾痛哼一声,却又听不真切,待到听真切时,却早已剑拔出鞘,弓开箭射,肆虐驰骋在身下那人的股间。……情潮一起,如山崩海啸,势不可挡,况且二人都早已熟识,心中早将对方当成此生极为重要之人,于这般逾矩之事确实觉得并无什么羞惭。纵然是极痛的刹那,燕轻裘也竟然毫无推拒的念头。……摇晃的火苗将二人绞缠的影子投射在墙上,若淡墨轻描,涂画出一副密戏剪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炭火渐渐熄灭,室内也暗了下来。
慕容哀与燕轻裘若一对婴孩般赤条条地缩在兽皮衣被之中,肌肤相贴,鼻息相闻,睡得分外安稳。越是临近黎明,越是觉得冷了,更靠得近,却不知道醒来之时,当如何面对彼此……
 楼主| 发表于 2010-11-20 13:53: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阿金家的个人志资讯:
文案

中原武林连发血案,魔教左使慕容哀为第一凶嫌。
孰料成都偶遇,白道少侠燕轻裘与慕容哀一见投缘,共同陷入了一连串的阴谋之中,遭遇了黑白两道联手追杀。
慕容哀乖僻狠戾,身世成谜;燕轻裘温润如玉,坦荡磊落。二人艰险共度,患难携手,竟渐生情愫。
然而血案未解,变故又生,慕容哀的身世之中,隐藏着绝世秘籍《天魔经》的真正下落。他对燕轻裘所说的话中,又有几分真假?
在这条江湖血路上,二人能否坚持对彼此的信任,并肩而行……


作者:梁陌
绘者:雨落
格式:全文22万字左右,有2到3个新写番外(炖肉有!!!),繁体横排全一册

预购价格:100元RMB  (注:台湾到大陆以及大陆当地邮资须另外计算)
预购期间:即日起至2010年11月底
出版:预计2010年底

更多资讯,请移步十里横塘个人志官方博客  http://uzk2.blogbus.com/
联络信箱:jawhostore@gmail.com (阿金)  orange1208@126.com  (木槿)
 楼主| 发表于 2010-11-20 14:03:25 | 显示全部楼层
已经完结了呢,草草怎么不转了?
繁华过后 发表于 2010-10-7 23:57


呃。。。因为被某君缠住,一直不得空。。。今天偷用加班时间搬完了。。。擦汗,惭愧。。。见谅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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