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 上
1
一个漫不经心的疏忽,二个就此交错的命运...
***
「嗨,锦。」
爽朗的招呼声唤过锦专注向前的视线,锦看著满脸笑意的球团经理,没有忽略他身后二位年轻人。
「来,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一位是堀江,这一位是东山。」接著又跟二位年轻人说:「这位是锦织一清,相信你们都知道了,是我们西野队的队长也是全联盟最优秀的游击手。」
「最优秀的游击手?」锦作势四处张望了下:「在哪里呀? 怎麽没看见?」
他这付样子引来三人连串笑声,也一下子化解了彼此的陌生。
叫堀江的阳光青年,锦并不陌生,是在高中就很知名的投手,甲子园冠军赛一役更是让他成为家喻晓的名人,他也是球团早就锁定的新秀,果然才从大学毕业就签了进来,难怪小西经理笑得这般开心。
另一位锦就没听过了,不过在看到他时,锦只觉眼前一亮,从没见过这麽漂亮的男人,这漂亮可不是时下流行难辨男女的中性美,而是完全属於年轻男子的美丽,像豹子一般充满力与美,带著野性的高贵优雅。
从饱满的额头、细长的双眼、高挺的鼻梁、丰润的唇瓣直到尖细的下巴...整张脸线条流畅而优美,宛如雕像一般完美细致。
身量颇高,以运动员来说骨架略微纤细了点,但却比例匀称,宽肩、细腰、窄臀、长腿...整个人看起来简直是从少女漫画走出来的男主角。
用双手握住锦的手,堀江显得非常热情:「锦织先生,久仰了,我可以叫你锦吗?」
「当然可以。」锦微笑说道。其实并不喜欢这人太过唐突的热络。
东山则只是礼貌性的握了下手,跟他点头微笑示意,原本带著清冷距离感的脸庞因为这笑竟显出有些孩子气。
「你也可以叫我锦。」不知怎麽,看著东,锦就这麽脱口而出。
东山似乎楞了一下,随即说道:「啊,是。你叫我东就可以了。」
东...很可爱的腻称呢! 看著眼前的漂亮男子,锦不禁眼底聚满笑意。
「堀江和东都是投手,锦来试试打击吧!」
啧,原来是这种讨人厌的差事...锦不由瞪了小西一眼。
小西笑道:「有什麽关系,反正将来都是队友。」
「不穿球衣没关系?」锦自一旁拿起球棒,算是同意了。
「没那麽讲究,试试身手罢了。」小西一付无所谓的模样,抛了二付手套给堀江和东。
堀江先上投手丘,投了几个球,力道强劲、球路刁钻,看得出来是想在经理和队长面前炫耀一番。
锦只当著在玩,每一个好球都挥了棒,落空二次,击出一个滚地球和一个没什麽力道的高飞球。
结束后锦高声赞道:「堀江,不错啊! 真不愧是甲子园名投。」
接下来换东上场,一上来就是一个速球,很可怕的球速,只这麽一球就点燃了锦的斗志。
他认真盯著投手丘上的人,发现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也燃著火焰,是找到对手的那种兴奋光芒,有趣!
锦集中起精神,绷紧了全身仔细选球,然后用力击出,虽然只有几球却是让人全身热血沸腾的对决。
直到东走下投手丘,锦才放松下来,这时才注意到场上一片异样的静默,他不由看向经理小西。
小西微一耸肩,苦笑道:「没必要这样吧! 锦,不过是新人,你这下马威也下得太重了些。」
锦的不解随即得到补手山崎的解答:「一个全垒打、一个穿越强劲滚地球、二个外野平飞球...连正常比赛都难得见你这麽认真的"打击"...不是打击球而是"打击"投手的自信心!」
锦听了心里一震,暗道声不好,转头望向东,果然见他低著头一脸漠然的看著自己右手,再转头看看堀江,却是满脸幸灾乐祸的得意。
心底是有些后悔的,其实东投得并不比堀江差,对两人该用同样标准才是,还好只是练习也不至於影响什麽,锦这麽想著,随即将这后悔抛诸脑后。
走到东旁边,锦拍拍他的肩膀,温和笑道:「投得好。」
「谢谢。」东微微牵动嘴角,也勉强算是笑吧!
跟二位新投手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小西继续带著他们四处参观,锦也继续著自己的练习,完全没注意到总教练、投手教练和捕手在一旁窃窃讨论。
练习结束后,锦要离去时刚好在大门口看到东,想著以后天天都会见面、一起练习,不知怎麽,心情一下飞扬起来。
「嗨,东,很期待接下来与你的练习。」
东抬头望著他,脸上的神情十分冷漠,淡笑一声:「锦织队长这是讽刺还是嘲笑?」
锦皱起眉头,还没来得及解释什麽,东已经跨上机车绝尘而去。
看来误会不轻呢! 锦心中不由苦笑。虽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锦还是决定,等到东加入正式训练时一定要好好跟他解释清楚才行。
堀江和几位新签的球员陆续出现在训练场上但却始终没有看到东,锦终於还是忍不住,抓住机会问了小西。
「东怎麽一直没来训练?」
小西奇怪的看著锦:「他被下放小联盟了,你不知道吗?」
「为什麽? 为什麽是他?」锦脱口而出。
「你不喜欢他不是吗?」小西反问道。
开什麽玩笑?!他才和东见过一面,球团也没询问过他的意见,从哪里得知他不喜欢他?!
锦的口气不由冲了起来:「我说过不喜欢他吗?」
小西拍拍锦的肩膀,意有所指的笑道:「你那天的表现也够清楚了。」
「那天的表现...」锦有些茫然。
「是啊!」小西低声笑道:「堀江和东山试投让你打击那天,你那种表现我们还能不明白呀!」
「他们俩个不都是预定名单中的人吗?」锦急急问道。
「嗳?!大原没跟你说吗?!」小西一抚额:「啊,他一定是不想给你压力,想看看你心中真正的好恶。」
「什麽好恶...」锦只觉全身的力气好像一瞬间被抽得乾净:「我的好恶凭什麽决定二个人的一生。」
「别说得这麽严重嘛!」小西轻松的笑道:「堀江和东山都很优秀,我们也拿不定留下谁来,你是队长,当然得考虑你的看法,让你自己挑个顺眼的人将来才好相处呀,而且,那天两人的临场表现堀江确实比东山强的太多。」
没想到东下放小联盟的原因竟然是自己...
闭上眼睛,锦简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不禁苦笑道:「这种事应该早点跟我说吧!」
小西这时也看出不对,态度也正经起来:「你...该不会是...」
「我并不讨厌东...」锦抿著嘴唇,横著了小西一眼:「还有,堀江的每个好球我都有把握击成安打。」留下这句话,没待小西的反应,锦便摇摇头离开。
「那为什麽...」小西回过神来,连忙转身追著锦的背影问道。
没有停下脚步,锦叹了口气:「东...激起了我的斗志...」
实在不知道自己怎麽又到了这里,或许是歉意吧! 所以想亲眼看看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被下放小联盟的人过的好不好。
其实锦也知道不可能会好,大小联盟球员的待遇本来就天差地别,更别说东心里的挫折。
锦倚著墙边看著运动场的出入口,跟他几天以来看到的情形一样,等到练习的球员几乎散尽了东才会出现。
微皱的眉心、紧抿的双唇,衬得微驼的身影更显疲惫。
和平时一样,东看到锦的时候只是略略点头示意,丝毫没有上前攀谈的意愿,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锦这些天来等的都是他。
从锦面前经过后,有一个略胖的选手追上东,按著他的肩膀,问道:「你的肩膀还行吧?」
「没什麽事。」东撇了下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那胖选手略带责备的看著东:「你啊,也操练的太过了,要好好珍惜自己的手臂。」
东摇摇头叹道:「得先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接著才有资格谈珍惜不珍惜吧!」
「那些人实在太小看你了,把你下放二军是他们的损失。」那人脸上满是替东愤慨的不平。
东倒是没什麽怨言,脸色平和:「大联盟的球员很强...真的很强...」有意无意的瞥了锦一眼,继续说道:「我确实还需要再磨练,说那些怨天尤人的话,不如更加努力练习,有实力不怕得不到肯定。」
那人顺著东的眼神看到锦,不由惊呼:「是锦织先生...」
锦正愁找不到机会和东说话,这时还能不把握,从容的走到他们前面:「是我。」然后看著东,笑道:「东,好久不见,不替我们介绍介绍吗?」
"东"? 这麽亲腻的称呼? 那人转向东,脸上有些好奇:「你认织锦织先生?」
东微微一笑,很是疏离:「见过一面罢了。」接著向锦介绍自己身边的选手:「这位是田村,捕手,第五棒。」
「你好。」锦笑著跟田村握手,说道:「第五棒呀...有空磋砌一下球技吧!」接著转头看著东,笑道:「这里刚好有位投手。」
「让我给你们喂球吗?」东懒懒的笑里略带点苦意:「田村还行,对於锦织先生,我恐怕还不够资格。」
锦听了脸色一僵,更加后悔当时没把误会解释清楚,但现在有外人在场,锦也不好多说什麽,便转开话题:「什麽锦织先生,不是说好叫我锦吗?」
东歪著头,睨著锦:「我以为那是队友才能有的称呼。」
「是朋友的称呼。」锦明朗的笑道,心里却为东的疏离感到有些受伤。
东点点头,脸上没什麽表情:「才见过二次面也算不上朋友吧!」
被彻底讨厌了呢! 锦心里不住苦笑,也难怪,那天的自己,实在太过差劲。
「东...」似乎有些讶异一向脾气温和的人竟会有这种态度,田村不由扯扯东的衣袖。
「开玩笑的啦!」东笑了出来:「你们两个干嘛这种表情。」
锦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东又说道:「不过我还是称呼"锦织先生"好了,叫"锦"实在有些奇怪。」
还是被画在他的圈圈之外...锦不禁有些失望,但他脸上没有表现出来,转过自己更加在意的话题:「刚才听你们谈话,东的手臂...有问题吗?」
「没事。」东想也没想就回答了,也算间接拒绝锦的关心。
倒是田村说道:「还不是这家伙逼的自己太紧,现在只是练习过度造成的疲劳,再这麽下去...」
「田村...」皱著眉头,东打断田村的话,也是让他别再多说。
田村却不理他,又道:「你的肩伤要是再复发,你就完了。」
「东的肩膀受过伤?」锦提高声音关切问道。
「我是经过医生评量才继续打球的,投球数也都在队医的控制之下。」东瞥了锦一眼,淡淡说道:「也难怪锦织先生担心,不过未入选一军的我也不可能替锦织先生的球队造成困扰,现在锦织先生应该更庆幸选中的人是堀江而不是我了吧!」
又被误会了...对於东理所当然的推论,锦也不知该说什麽,想了想,还是说道:「要好好爱惜自己的手臂和天赋,你已经具备大联盟投手的资格,所欠的只是机会,所以更要珍惜自己的身体,等到机会来临,才能放手一博。」
「大联盟投手的资格...」东低声喃念,接著轻笑出声:「这算安慰奖吗?!」抬头望著锦,眼神恁般清彻:「我真的不明白锦织先生的用意,是你否定了我,现在又来对我说这些做什麽? 堀江确实是个好投手,能跻身一军也是他应得的,但我不能认同的是,锦织先生,你没有给我和堀江公平竞争的机会。」
望著那样清澈平静却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锦心里竟起了一阵震颤,脱口而出:「如果...我说我不知道那天的试投将决定你们谁留下来...」
「那就是小西经理说的原因罗!」东淡淡笑开,脸上却找不到半分笑意:「因为西野是锦织先生的球队,所以没办法留下你不喜欢的我。」摇摇头,东笑的讽刺:「我如何追问小西经理他也说不出来你讨厌我的原因,或许锦织先生今天可以为我解答。」
小西,我真是被你害死了...锦心中哀嚎一声,脸色既是难看又是难堪:「你别听小西胡说,我没有讨厌你。」
「难道锦织先生要说这是误会一场?!」东唇角一撇,讽笑一声:「这个理由可就让人更加无法接受了。」
知道东对自己的误解已经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锦也不再解释,只是真心诚意的说道:「我真的希望能早日在西野队看到你,也希望你以此为目标,好好珍惜自己。」
在那双眼中除了真挚东读不出其它心绪,很想相信眼前这个第一眼就让他很有好感的俊秀青年,但要他因为这麽一个眼神而抹去所有他亲身经历的"事实"...他...不甘心、也办不到。
所以,他会用自己的实力证明锦的选择是错的。
「你会在西野球场看到我的,不会太久。」东肯定的说道。
这个自信的表情也随著这句自信的话深深烙在锦的脑海里。
锦没有再去找东,因为知道不是那麽容易能得到他的谅解,但幸好凭东的实力,只要有机会,这一、二年要登上一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到时...再用真心和行动来解释吧!
虽然没再见面,锦却不由自主的关心著东,先是从小西那里要来东的资料档案,档案里详细记录著从中学开始打棒球后的资讯还附有东的生活照、训练照、比赛照...很是齐全。
从档案里,锦总算为自己最初的疑惑找到答案。东程度不错却终没没无闻,原因在於他所属的学校不是棒球强校也不注重棒球运动,最好的成绩是打入地区决赛,但在缠斗十三局的激烈准决赛获胜后,身为队上王牌投手的他手臂严重受伤无法继续投球,所以后来的决赛等於将优胜拱手让给对手。
田村说的旧伤是那时候的伤吧! 记录里的资料显示他的肩伤严重到一辈子无法再投球。因为不是棒球名校,所以没有足够的投手、没有合格的教练、也没有随时注意他们身体状况的队医,才会让年纪轻轻的选手硬撑到这种地步...
很痛苦吧?!那麽努力的取得决赛权却不得不放弃决赛还得同时面对被宣告无望的棒球生涯...真不知才十几岁的少年如何怎麽熬过来。
而在他克服一切难关,再次重拾棒球生涯并且获得职业球团肯定的时候,却因为自己一时疏忽又给他如此沈重的打击...
这样的愧疚和歉意形成一道坚固的绳索,将锦的心思牢牢地系在东身上。
2
锦后来乾脆央请小西弄来东所有的比赛录影,难得的闲暇时间最常做的休息活动竟然是看东的比赛。现在最熟悉东球路的人可能不是东的捕手、也不是小联盟的打者,而是他了。
结束长达一个月的客场凿战,锦回到家看到信箱里熟悉的小包裹,不知怎麽,所有的疲惫好像一下子都消失无踪,心里泛上了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平和愉快。
进屋后放下行李,连冲澡都来不及,锦便打开小包,看著一张张标著日期和主客场名字的光碟,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播放起东练投及比赛的情景,感觉好像他也正和东一起并肩做战一般...想到这里,不禁再次后悔自己当时莫名其妙的冲动,否则这一切都会是事实。
冲过澡后,锦坐在沙发上按著日期早晚慢慢观赏东一个月来的出赛,虽然都已经过去了,但锦仍然会随著战况而心情起伏。
"啊...这个打者是你的天敌,千万别硬碰硬...啧,又是二垒打..."
"嗯,这个容易对付,三个外角球就能解决了...三振,帅啊!"
"别冲动,保送他就行...反正一垒也是空著,一、二垒有人比较好抓出局数...啊...高飞牺牲打,跑者回来得分...笨田村,你跟他乱配什麽球啊..."
"落后一分没关系,沈著一点..."
"啧,就知道你又硬拚,小心你的手臂,投点小球让他们打没关系,要信任你的队友啊..."
"喂,游击手你在干嘛,这种球也能漏掉,要是我..."唉,要是站在你后面的是我有多好...
锦是联盟最优秀的打击手,他的体型并不太好,老实说甚至过於单薄,但无人能敌的是他敏锐的观察力和过人的记忆力,让他遇过二次的投手大概就能摸清楚对方的球路及思路,这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同时他也是联盟最优秀的游击手,这便要归功於他机敏的反应、快速的反射动作和身体的柔软协调,再加上对打者的了解。
认真仔细的看过东几场比赛,对於东,锦可说是了如指掌。速球够快、变化球够到位,同时也是个十分聪明的投手,很懂得吊打者,也不介意让打者击出几个没营养的球让场上队友动一动。
基本上服从教练和捕手的策略,但有时又任性的让人摇头,对那些难对付的打者很爱跟人家硬碰硬对决,会失分大概都是这种情形,不过任性的很可爱就是了。
再来就是东的不安全感,平时看不出来,但压力愈沈重的时候,他就愈是靠自己,有时甚至完全忘了他还有队友,锦知道这跟东中学打球的环境有关,那时的他就是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将球队带进地区准决赛。
令人无法忽视的意志力,但...棒球不是一个人的运动,得要学著信赖队友才行啊!
一张碟片换过一张,其实大部分的对战情形都在锦的意料之中,但让他乐此不疲的是那个人投球时的专注沈著、挥舞手臂时的优雅美丽、化解危机后唇角扬起根本看不出来的小小角度、被得分时眼角微微流泄的懊恼、以及对决打者时的坚毅霸气。
熬了一夜,锦在天光大亮时拿起最后一张碟片,是前二天的比赛,那时他也正在客场打最后一场。
开始播放却没有在投手丘上看到应该出现的身影...巡了半天才看到那人手臂挂著热敷的毛巾百般无聊的坐在休息区里...到底怎麽回事?!
锦也顾不得现在才几点钟,也管不到会不会吵醒人,连忙打了电话给小西。
小西还在睡梦中呢,被锦问了半天才迷糊糊的说著:「没事,上一场打击的时候,被投手砸到手臂,保送上垒...他的脚程好快,盗了二个垒包,然后趁对方一个失误回奔本垒得分,还是个漂亮滑垒,结果就靠那一分致胜...嗯,让他做指定代跑也不错...」
「谁问你这个!」锦恶声恶气的挂了电话,心却高高吊了起来。
不会有事吧? 敷著毛巾的手是他投球的右臂...怎麽会这麽大意呢! 一般不都有指定代打吗? 怎麽会让他上场打击? 手都伤了,怎麽还让他留在场上? 怎麽能让投手滑垒取分,那实在太危险了! 那教练对选手如此轻忽,那麽后续的治疗会不会也随便敷洐?
3
锦愈想愈是担心、愈想愈是无法安宁,怎麽也得见到本人确定他无恙才行。
胡乱整理过仪容,锦抓起钥匙便往东训练的球场飞奔而去。
到了球场门口锦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冲动的可笑,难道就这麽冲进去抓住人问东有没有事吗?
自己出现在二军的训练场上引起不必要的騒动不讲,恐怕连要和东认真说一句话都不可能...而且,自己为什麽要这麽关心他? 这麽简单的问题连自己都无法回答,又要怎麽回答其他人呢?
锦苦笑著停住脚歩,进去的冲动已经没了,但人都到了这里要走也舍不得,想想还是跟以前一样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坐著,等东练习结束出来时看一下就好。
不多久就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锦望著天空对於这场雨倒也不在意,反而希望雨再下的大些,那样练习就会停止,他就能早点见到东了。
果然,出口慢慢出现了三三两两结束练习要回家的球员,锦等到最后都没看到东...怎麽回事? 难道他今天没练习吗? 不可能的,就算不练习, 复建还是得做。
於是锦又等到正常练习时间结束,又过了半小时,正当他准备放弃之时才看到东穿著休闲服,加了一件运动外套,手插在衣袋里十分潇洒的走出来。
对於这倾盆大雨他像是没看到一般,唯一的动作就是翻起外套上的帽子,然后毫不迟疑的走进雨中。
锦看了眉头直皱,"真是不爱惜自己!"这麽想著的同时却忘了他自己已经在雨中待了二个小时。
在回过意识之前,锦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东的面前,东挑著眉头似乎有些讶异见到他。
别说东,连锦自己都给吓到了,明明只想远远看他一眼就好,怎麽双脚就不受自己控制走了出来。
「有事?」见锦半天不讲话,东开口问道。
先是摇摇头,接著想反正都拦住他了,索性问个清楚:「你的手臂没事吧?」
睨著锦一会儿,东才开口:「没事。」
「我瞧瞧。」反正都被人觉得莫名其妙了,不在乎再多这麽一点。
东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锦乾脆拉起他的右臂,卷上袖子自己察看。
「真的没事。」东再次强调。
「不是被球打到吗?」怎麽一点痕迹也没有?
「打到的是左手臂。」东抽回自己的手,对於锦的行为实在有些无法理解。
左手臂...那麽自己看到挂著毛巾的...那只不过是一条普通毛巾罢了!竟然因为一条毛巾就失去所有的判断力...锦不由哑然失笑。
拉起东的左手臂,瘀青还没消褪,但还好不是太严重,一颗心倏地归了位,这时突然觉得头重脚轻、浑身发冷,身体不由自主打起寒颤。
忍不住将头靠在东的肩膀上,锦喃喃念道:「千万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在一军等著你呢!」
「这话你先对自己说吧!」似乎也察觉到锦的不适,东不由好笑:「都生病了还跑出来干嘛?」
那略带戏谑的话声是锦从未听过的亲腻,是自己的错觉吧! 真美好的错觉...这个是锦意识消失前最后的念头...
「你家住哪儿? 我送你回去吧! 喂,锦织先生...喂! 你不会就这麽昏倒了吧!?喂!!你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吗!!!」
想到东手忙脚乱的样子,锦就不禁想笑...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噙著笑,就这麽软倒在东怀里...
4
再醒来已经是隔天早上,锦没急著起身,转头四处望了下,非常整齐乾净的房间,他的房子已经收拾的让人赞美了,可是这里...根本不像个单身男人的房间。
没什麽多馀的装饰,十分简洁俐落,就像屋子的主人一样,乾净清爽的过了份。盖著的被褥除了晒过太阳的温暖味道还夹杂著淡淡的柑橘味,不知道是薫香还是东身上的味道。
锦起身四处逛了下,主人已经不在,想是参加训练去了。
转到浴室,里面已经放著一套全新的盥洗用具,客厅的桌上放著一碗什锦粥,粥下面压著一张纸条。
锦走近一看,纸条上写著,"稀饭如果冷了,自己热来吃。烧如果没退,门口做记号的柜子里有药。离去时记得锁门。"
那粥还有馀温,看来主人才离开不久,锦尝了一口,味道实在不错,不只人漂亮,原来还是会下厨的好男人。
稀哩呼噜的吃完粥,但实在不舍得就那麽走,这个地方是东生活的地方,任何一个角落好像都能看到他的身影、感受到他的气息,比起赛事的碟片,这里似乎又更贴近他了,锦深深吸了一口气...
忽然之间顿住所有动作!
自己到底怎麽了?!怎麽会对一个人产生这种感情?!如果只是因为歉疚,那已经超过太多太多了...
够了! 不能再陷下去了!
锦毅然决然的离开这个才第一次到来便让他满怀依恋的屋子。
日子仍是一天一天的过去,锦努力的想抹去那个身影,但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却更加清晰起来。
东的比赛录影仍然按时寄来,但锦只是将它们收在一起,刻意用著忙碌紧张的生活来克制自己想拆开播放的欲望,即使遇到休假日也一定不让自己待在家里看到那已经叠成一小摞的未拆封碟片。
该赢的比赛竟然没赢! 同时也输掉了季后赛的决赛权,这个球季等於到此结束,半年的征战生涯固然告一段落,但以这种方式结束却让人丝毫高兴不起来,而他们还是夺标的大热门...身为队长的锦,心中懊恼可想而知。
什麽饭局也没心情去,回到家里,灌了二罐啤酒,看到柜子上的碟片...
夺冠大热门的一军被淘汰得出乎意料,根本不被看好晋级季后赛的二军却也让人出乎意料,竟然至今仍在为了冠军凿战不休...那个人也还在努力挥汗战斗!
再也忍不住了,这时能稍微安慰他的也就是那人专注投球的样子了吧!锦随便抽了一张碟片放进播放机里,久违的焕发身影倏地跃入眼帘,还是那麽的清爽从容,与失败绝不妥协的挺拔自信...这次输球真是没脸见他了...
锦一面喝著闷酒、一面观看东的比赛,愈看却愈是觉得不对,酒也不喝了,整个人往前倾似乎想从萤幕中看出什麽。
接著连忙起身又找了之后的比赛录影,不住的快转,不住的换片,脸色却是愈来愈凝重,眉头整个紧锁在一起,最后把那些碟片扫进包里,匆匆出门。
5
「小西,二军的佐伯教练是个怎麽样的人。」锦急忙来到小西家,人都没还坐稳就问出这个问题。
「人是不错,很照顾球员。」小西打了个哈欠,原以为球季结束能休息几天,谁知这个人又发什麽神经撞上门来。
「是吗?」锦质疑道:「对投手怎麽样? 有没有操过头的纪录?」
「没有。他自己是投手出身,对投手的状况了若指掌,连投手教练没注意到的细节他都会留意。」小西反问:「你是怎麽了,问这个干嘛?」
没有回答小西的问题,锦沈吟一下,又问:「他有什麽嗜好没有?」
「嗜好...」小西想了一下:「没什麽,就是爱赌两把。」
「会赌博吗?」锦摸著下颔自问,陷入沈思。
「到底怎麽了?」见锦久久不说话,小西推了他一把。
「我觉得他对东...不太对劲!」
「又是东山?」小西抚著额头,近似哀嚎:「老大,你就放了我吧! 那件事过都过了,那也只能怪他命不好,而且他好好表现,升上一军是指日可待的事,你就别管他了。」
锦瞪著小西,冷声冷调:「对他我确实有歉疚,难道你不该有,就因为你少说一句话他才会到二军去,要是他在二军出了不该出的事,我一辈子不得安宁,相信你也一样!」
小西顿时无语,他本人是不觉得有什麽严重的,毕竟球星的沈沈伏伏他看过太多,早已不放在心上,但重要的是,锦不得安宁也不会让他安宁。
想了半天,安慰著锦,小西说道:「你是关心则乱,东山也算二军的王牌,佐伯不可能不保护他。」
「你先看过事实吧!」
锦拿出片子一张张放给小西看,每一张都快转到最后,小西愈看愈不对劲,脸色也逐渐难看起来。
原来,片子里的每一场球,东几乎都被要求投到临界点才换人,最后几场,东在最后下场时都按著自己肩膀,虽然极力掩饰,但脸上痛苦的神情仍是明晰可见。
甚至有一场,东在第七局下场后按著肩膀跟教练讲了几句话,应该是要求换人,但在第八局仍然被派上场,那一局他投得汗流浃背,几个救援却坐在场中纳凉,连起身暖身的动作都没有,到了第九局,东再次上场几乎是咬著牙完投。
「佐伯这麽做应该有原因的。」小西看著萤幕,呢喃著。
「一场、二场还能说是调度的问题,可是近二个月来场场如此就太奇怪了,他不可能不知道东有旧伤,再次复发可是会毁了他的运动生涯。」锦沈著声音说道。
「那你怎麽看?」小西问道。
「我不知道,也不想怀疑他拿了什麽好处故意做这种事,但希望你能帮忙,就算查不清楚也不能让他继续这麽做。」锦看著小西,诚恳的请托:「我知道让你干涉二军的事你也为难,但是...拜托你!」说完锦深深鞠了一个躬。
从没见过锦这般认真,小西连忙扶起他来,说道「锦,别这样,我对东山也有责任,在他升上一军前,我会想办法保护他的。」
可惜东没等到小西说的那一天,一个礼拜之后,他因为肩部靭带严重断裂被抬出球场,而这个时候锦正受邀在美国参加为期一个月的棒球研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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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没办法了吗?」躺在床上的清俊青年看著医生,冷静的问道。
年纪已经不小的医生用著公式化的口吻安慰道:「伤口复原后认真的做复建,以后做些普通运动不会有妨碍的。」
「我是指像现在一样的投球。」望著医生,澄澈的眼中有著不容医生逃避的坚持。
即使面对过太多一样的情形,但对著那双清澈的眼眸、强忍恐惧却故做坚强的眼眸,老医生还是有了一丝不忍,宣告一个前景大好的年轻职业选手从此断送运动生涯...实在太过残忍。
避开那双眼睛,医生低头说道:「靭带完全断了,是在原来的旧伤上,要完全复原是不可能的事。」
「不会有事的,」东口气平和,话声却异常坚定,像是对医生说话又像是要给自己信心:「以前也曾发生过,但后来我还是站上投手丘。」
老医生终是叹一句:「既然已经有过一次奇迹,你怎麽还不好好珍惜自己的手臂。」
「...奇迹吗...」东望向窗外,喃喃念道:「...会有第二次的...」
实在替眼前的青年感到惋惜,但医生毕竟不是神,不能做到的事太多...老医生轻摇摇头转身离去。
在只剩下东单独一人的病房里,那张从出事到现在始终坚毅沈静的脸孔终於有了裂缝,崩落的情绪终於克制不住,大张的眼中一下蓄满了泪水,而后承载不住无声滑落...
望著天空,一字一句和著眼泪、咬著牙恨恨磨出:「...为什麽...为什麽...」
东在医院住了两个礼拜,除了等伤口愈合也要接受专业医生的评估并视他的复原情况制定复健计画。
出院后,东回到家里,等著他的却是球团已经寄到的通知书,通知他不必参加明年的春训。
被彻底放弃了...已经失去价值的他被球团彻底放弃...
说不出是愤怒、是悲恨、是恐惧还是绝望...不住颤抖的手将通知书捏成一团,恨恨的往垃圾桶投去,但落在目标前方有大段距离的纸团好像也在嘲笑他的力不从心...
背起还未打开的行装,东又离开家门。
锦自美国回来后小西才跟他说东受伤的事,对锦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在美国他固定与小西的通话中总会问起东的近况,得到的答案也千篇一律是"很好,没事"。
被欺瞒的愤怒一下子汹涌而上,锦双手握拳捶著桌子,恨道:「为什麽现在才跟我说?!」
「跟你说也没用啊! 你也帮不上忙。」小西一迳的陪著笑脸。
「是没用...」几乎是呜咽的声音,诉说著他的心痛不舍:「但至少我可以回来陪他...」
「那我更不能跟你说了,」小西不为所动的说道:「锦,你应该清楚那个研讨会的重要性。」
锦一下沈默了,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他的伤怎麽样?」
小西摇摇头,脸上不带一丝情绪:「不可能完全恢复,经过评估,球团已经发退训通知给他了。」
「退训通知?!在这个时候?!」锦简直不敢相信,高声说道:「离春训还有几个月时间,为什麽现在就判他死刑?!」
「球团也是公事公办...」
「公事公办...你对我说公事公办...在决定谁下放二军时你怎麽不公事公办? 那些比赛的片子你看过了,对那个混蛋教练为什麽不公事公办?」
按著锦的肩,小西说道:「锦...你太激动了...」
甩开小西的手,锦冷声说道「小西,我对你和球团真的太失望了,我会请经纪人和你谈解约的事。」
小西只当锦在闹脾,安抚著说道:「球团不可能跟你解约的,锦,别任性了。」
「难道你也要对我公事公办?!」锦冷笑起来:「那最好,禁赛、或是让球团自动辞退的办法我倒是知道不少。」
看出锦是认真的,小西这才认真起来:「锦,你竟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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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不是不相干的人...」锦终於忍不住咆啸著:「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这麽冷血,因为我的缘故他才下放二军、才会遇到这种事、才会...断送未来...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用著这种事不关己的口吻说他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唉...」小西叹了口气,说道:「好吧! 我明白了。其实东山的病历我另外请中野医生看过,最后也说动他开刀...」
中野并非球团签约的医生,但与小西颇有交情,他是个天才外科医生,专攻运动伤害,年纪轻轻在圈内却已极负胜名,一般人根本请不到他。
小西能请到中野为东动刀并不容易,足见他对东并不如他刚才说的"公事公办"。
锦明白自己错怪小西,但他来不及歉疚便又想到另一件事,东的肩伤既是中野动的刀,并且经过他的评估才被球团退训,那就表示...
「真的...没办法了吗?!」
小西摇摇头,不无可惜的说道:「中野说复建最好的状况能恢复八成,一般运动还行,业馀投手也能勉强试试,但是...」说到这里又是一声叹息,看著锦没再说下去。
知道小西未竟的话语代表什麽意思,职业赛场虽然风光却也是最现实残酷的地方,就算不断精进惕励也随时会被别人追赶淘汰,更别说退步二成。
球团做的决定是对的,退训或许现实却也是对东最好的决定,恢复八成...这可能比告诉他整条手臂报废还来的残忍,因为他还是能投、甚至可以投得很好,但却永远再也跨不进职业赛场。
锦一下如泄了气的气球般,心中更是涌上无限悔恨,如果...如果他没有因为自己无聊的想法和情绪故意不看录影,就会早点发现教练的问题...东也不会再次伤了手臂...
自己真是愚蠢,竟然一错再错!
二人之间沈默了好久,低垂著头的锦丝毫没注意到小西脸上的表情换了又换,一付欲言又止的模样。
什麽也无法挽回了...重重呼出一口气,锦站起身来,说道:「我走了。」
那口气是小西从来不曾自锦身上感到的疲乏虚软,竟还带著绝望的惨淡。
「锦,你已经尽力了,别想太多...」拍拍锦的肩膀,小西只能给出这句安慰。
无力的点点头,锦闭上眼睛,说:「我知道,但我无法不想...在我站上打者席看著投手时、在想到一名优秀的投手因我而毁时...我还能像从前一般平静、还能把它当作趣味的对决吗? 恐怕不能了...」
「锦...」听出锦话外之意,小西紧张的扳著锦的肩膀。
「小西,」锦张开眼睛望著小西,眼中却是一片清平,刚才波澜不断的情绪在一瞬之间归於平淡,但说出来的话却如千钧之重:「宣判东职业生涯的死刑...也等於宣判了我的死刑...」
「你胡说什麽?!」小西朝著他吼道:「我知道你对他歉疚,但有必要为他赔上下半辈子吗?!锦,你这样赌气会后悔的!」
「不,我不是赌气。」锦淡淡笑开:「如果赌气能为东挽回什麽,我会做的,但就是因为什麽也挽回不了...在有这个觉悟的时候,我明白,我再也没办法站上球场...我心中最神圣的净域圣土,已经被我自己污染摧毁。」
「一个几面之缘的人对你来说有这麽重要?!重要到可以让你舍弃你所有的成就和毕生追逐的梦想?!」
「我不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锦的口气仍是淡淡的:「但我知道,他是我这辈子唯一抬不起头、挺不起胸膛面对的人。」说完不再管小西的反应,锦转身便自离去。
「...等等...」在锦走到门口时,小西还是忍不住开口:「...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