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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二】第十年系列番外:她是谁+师徒情深+岁岁平安+当你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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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1 22:28: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 她是谁
父子年上,清汤全素,雷者勿入。

临近春节,天气突然连续几日小阳春,最暖时居然有十七八度,梁家小少爷终于坚持不住恢复了午睡的习惯,事实上一年到头他也就是在最冷的那几天才不会午困,安逸舒坦的习惯一旦养成就不容易戒掉。
保姆阿姨在四点不到就准备好了晚饭,因为父子二人今天碰巧一同值班,必须要早出门。
梁少爷午觉睡到三点半,神清气爽坐在饭桌边,与他的父亲梁宰平先生探讨年终奖金的问题。
梁宰平心里觉得好笑,但脸上并未表露出来,他问他:“普通职工八千,这在全市应该算是高了,怎么,还有人向你抱怨?”
梁少爷说的稀疏平常:“我跟他们赌了八千八。”
“那你应该早些跟财务打招呼。”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梁宰平挑高了眉:“几时?”
梁少爷光顾吃饭没答应,低头的时候却做了个小鬼脸,他是没有跟他说过,给忘了嘛。
片刻之后父亲关切的问孩子:“赌了什么?”
“我说,如果发不了八千八,我就从年三十值班到初五。”
余光从碗沿过去,果然扫到了父亲脸上的一抹不赞同,他利索补了一句:“八百块钱买我不失信,同不同意?”
梁宰平说:“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知不知道大丈夫一言九鼎?”
小少爷一放筷子:”不吃了,饱了。“
这算是谈崩了。

到了科室一进门,通知有个急诊宫外孕手术。小梁医生在办公室边喝水边琢磨着怎么才能让老头子补发这八百块钱,根本没细听同事交班之后的八卦,似乎是在说那名女病人,对方见他没兴趣,也就没再多说。
没一会儿病人进了手术室大厅,小梁医生出去谈话签字,呼啦一开门,进来一水儿的娘子军,个个打扮入流浓妆艳抹,风尘味儿扑面而来。
小梁医生没见过这阵势,乐了,问:”谁是家属啊?“
问题直接被无视,或者说被淹没,娘子军们非常活跃甚至可以说是兴奋,争先恐后的问着各式问题例如手术室里面什么样手术疼吗要做多久麻醉怎么打听说打麻醉的针跟给猪打的那种一样大是不是啊?
小梁医生翘起一条腿踩在凳面上,病历本往桌上一拍,响声总算让她们安静,他再次笑问:”谁签字?“
人群中有人问:”我们不行吗?“
“病人是你们什么人?”
“她是我们的领班。”
那就是妈妈桑喽,小梁医生翻着病历本问:“刚才病房术前谈话是谁签的字?”
“是梁院长。”背后有人应答。
小梁医生一回头,妇科值班医生一脸坦诚的看着他,那表情在说,真的,是你父亲签的字。他再次低头看谈话纸,梁宰平三个字优雅端正的签在下方,关系一栏未填。
他咬了一记牙,边打电话边准备药物,一接通就吼:“麻醉签字!”没等那头反应就掐了。
梁宰平被一点小事缠住了,电话打过来说要晚十来分钟,麻醉先上,签字再补。
小梁医生认为这是极不谨慎的,是对他工作的不重视,于是他回过去,执意按程序等签了字再进行一切医疗行为。
那头沉默片刻,说马上就到。
小梁医生不动声色打量着病人,三十四岁,看起来保养的很不错,病历首程写得很明白,绝想不到这是十八岁孩子的妈。她在豪门工作,他们认识不奇怪,可凭什么他会为她做术前签字,她是谁?
病人让他看得有些纳闷了,问:“医生,有什么问题吗?”
梁医生说:“不不,没有什么问题。你在豪门工作很久了?”
“快五年了。”
“做这行收入不错吧?”
“嗯,一个月两三万左右。”
“你跟梁宰平认识?”
“啊,是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恩客与老鸨?!小梁医生差点折断手里的听诊器。
梁宰平很快就踢门进来,并未与病人多作交谈,只安慰了一句:“不要紧张 。”无视儿子的怒火,签了字转身走了,看来像是真有急事。
小梁医生不依不饶:“关系栏还没填呢!”
梁宰平一点没犹豫,写了朋友两字。
于是小梁医生这一口气就一直憋到半夜,处理完所有事,跟小护士打了个招呼说去行政楼睡,直接杀过去兴师问罪。

梁宰平冲了澡出来就见宝贝儿子盘腿坐在铺好的床上,眼睛目不转睛盯着电视,手里不停的摁遥控器,像是跟那玩意儿有仇。
“饿不饿?”他问他,可他无视。
过去摸他的头发,被偏头躲开了。得,少爷脾气上来了。
每个家长教育孩子的方法都不同,梁家的家长,位高权重无处犯贱,就愿意被自家小孩儿折腾,就喜欢小孩儿任性无度。
他笑着侧身过去闻儿子的脖子,问:“没洗澡呢吧?快去,一会儿吃宵夜。”
“吃不下。”梁少爷不冷不热。
“怎么吃不下了?”
“她是谁?”
“谁是谁?”
“那个女的!”
“豪门的领班啊。”
“我不是问这个!”
那你是问什么?梁宰平满脸糊涂的看着儿子。
梁少爷没那心情拐弯抹角了,他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质问:“为什么你给她签字?!你们什么关系?!好!就算你们认识,就算你们是朋友,可她是宫外孕!知道什么是宫外孕吗?!”
梁宰平赶紧拉他:“知道知道,坐下说。”瞧那一蹦一跳的样子,小心别摔下床。
“宫外孕就是她肚子有受精卵!也就是说她得有个男人!她都丧偶十几年了!你凭什么给她签字,除非你是那颗受精卵的爹!”梁少爷根本不理会家长的好心,差点没拳打脚踢,一脚踩下去没站稳,身形一晃就要摔倒,梁宰平紧张的接住了,一同跌进松软的被褥里。
梁少爷扑腾着依然不解气,骑在父亲身上继续控诉:“你身为一院之长,为人父母,居然作风下作,夜宿花柳!”
“我什么时候夜宿花柳了?”做父亲的不堪蒙冤。
梁少爷噎了一下,立马纠正:“白天也行啊!”
梁宰平哭笑不得:“欲加之罪,你这是污蔑。”
“那你干嘛给她签字?!”
看来这事儿不坦白交代是过不去了,梁宰平无奈的抹了一把脸上被喷的口水,拍拍儿子的屁股:“去洗澡,洗完了就告诉你。”                                               
从梁少爷记事起,他的父亲虽然一直很忙,但每天总会回家睡,只要回来的早,他会讲故事给他听,就像其他平常家庭的父母一样讲睡前的催眠故事,不同的是梁宰平很少讲童话,他讲的那些故事,梁少爷后来也没有再任何一本书上看到过。
很久不讲,没想到一讲就是个八点档电视连续剧。
梁少爷一勺一勺舀碗里的燕窝枸杞,总算没有打岔,听梁宰平讲那女子的身世,出生在穷乡僻壤,家里姊妹众多,父母一半嫁女儿一半做买卖,夫家也是穷,丈夫还短命,结果她二十不到就要养一双子女,不得已才走得这条路。
但这些都不是梁宰平为她签字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在于,她是豪门另一位地下老板的情人,碰巧那人出差去了,打电话来托了又托,这才顾着利益顾着情面给签了字。
梁少爷听完了,没说话,心里头算账,一个月三万,一年三十六万,五年一百八十万。
“那她现在应该老有钱了啊,为什么不从良呢?”
梁宰平帮他擦嘴巴,说:“人的一生,很多路是走了就不能回头的。”
梁少爷刷了牙出来说:“有两个词是这么说的,洗心革面,脱胎换骨。”
梁宰平笑了,没再争辩:“嗯,你说的很对。“一如往常的敷衍,把人抱在怀里,拉灯睡觉。
静了几分钟,梁少爷叫:“爸。”
“嗯?”
“你真的没有那个过啊?”
“没有。”
“那你平时都跟他们干什么啊?”
“唱歌跳舞喝酒聊天,还能干什么。”
“豪门最小的包厢跟包房一晚上多少钱?”
“包房爸爸不太清楚,包厢大概八百左右吧。”
对话突然暂停,沉默了几十秒钟,梁少爷笑道:“八百块还只能是最小的包厢,真不值钱啊。”
黑暗中梁宰平也没能绷住脸,无奈的笑着又拍了一记儿子的屁股:“明天自己去跟财务说,补发八百,理由你自己想。”
“我请全院喝花酒!”梁少爷哈哈大笑。嚣张的笑声不久便消失在被褥的摩擦声里了。

——完
 楼主| 发表于 2010-4-21 22:40:08 | 显示全部楼层
2。第十年师徒番外——师徒情深

这回,就是梁院长也没办法了。
他在院周会上对着一干下属为难的叹气:“你们说怎么办呢,医院里头,自我记事起到现在还没有过这种事……西言,说说你的意见。”
佟副院长微微皱了皱眉,极快的瞟了一眼抽着烟的外科大主任刑墨雷医生——他的导师——医院里举足轻重的人物,说话分量不比他这个新上任的副院长轻多少。不易察觉的清了清喉咙,他扭头刻意避开了他方向:“是刑主任科室里的人,不如听听他的意见。”
梁院长托着腮帮子随着众人一道看向那个沉默着的男人,眼神里的戏谑不加掩饰,老家伙,我看你怎么办。

事情其实没有多么复杂,外科组前年毕业的王子君今年又没有通过执业医师考试,之所以说“又”那当然是前一次他就没过。原来医院的各项规定里还真没有说几次考不过怎么处理的,可去年的考试太不像话了,通过的比例是全市倒数第一,年轻的梁院长在一帮子老谋深算的他院领导前面丢不起这人呐,于是不得不在全院职工大会上出言威胁:执业考两次不过者,医院将酌情处理,严重者不予续聘。
倘若是在两年前,这样的事情不消说拿到院周会上讨论,当事人早就让梁院长在院长室里办掉了。可现在不同,梁院长也不是原来那个暴躁的坏领导了,他宅心仁厚慈悲为怀,所以这个事儿,又要顾及医院利益,又要顾及院长的金口玉言,又要顾及那孩子寒窗苦读七年还有今后的前程,那可不就是难办了。

刑墨雷吐出最后一口白烟,一边把烟屁股摁在水晶烟缸里,无视旁人,一边坦荡荡看着顶头上司:“这是你的事,踢给我做什么。”
梁院长冲佟西言抬了一记下巴,笑眯了眼:“不是我踢给你的哦,是他。”
这么着不太像个正经的领导,说完这句梁院长立刻正色,坐直了腰板说:“行了,没什么事儿就散会吧,这事儿也不急一时,看看他的表现再说。”
众人陆续离开,梁院长伸了个懒腰,走到门口回头看剩下那两位,只说了句:“最后走的记得关门。”
佟西言问:“要不要送你?”一道走是常事。
梁院长笑着说:“今天不用,有人接。”

佟西言目送他离开,最后再看了一遍会议记录,把它夹在文件夹最上面,果断走人。
刑墨雷在后面叫:“又呕什么气呢?”
佟西言作了一记深呼吸,转身说:“晚饭吃什么?”
刑墨雷把刚点着了的烟塞嘴巴里,拿外套跟上去,不轻不重说:“别跟我这儿装模作样。”
佟西言轻笑了一声:“到底谁装模作样?你有心护他,连梁悦都看得出来。”
刑墨雷没好气:“他说什么你都信呐?他这是离间!”
佟西言停下脚步认真看着他:“这么说你无所谓怎么处理王子君?”
刑墨雷犹豫的时间短的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马上说:“跟我无关。”
佟西言心里说,你还不是装模作样。

“我可什么都没说。”梁悦手臂枕在脑后,翘着两边嘴角装无辜。
蒋良打着方向盘,瞟了他一眼,说:“我忘记了,你上回说,刑医生是欠你的钱,还是欠你爸爸的钱?”
梁悦说:“他欠我爸的是钱,欠我的,我怕他还不出来!”
“这么说你还是故意整他的?”
“……除非他们本身就有问题,否则这种小玩笑影响不了什么的。”
红灯停车,蒋良垂了眼睑考虑着,开车时才说:“越是重视的感情越是容不得杂质,况且都不是小年轻了,舍得之间不像你们那么洒脱。别去逗他们。”
梁悦沉了脸说:“那我就活该被逗着玩儿了?”
蒋良抿着唇不再作答,连看都不去看他一眼。

佟早早总觉得饭桌上气氛乖乖的,她用眼神胁迫她最亲爱的小哥刑少驹先生去做炮灰,刑少驹敌不过,只好咳嗽了一声打破沉默,然后不怕死的打哈哈:“啊,那什么,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天的肉末茄子咸了一点儿?”
佟早早赶紧接着:“就是,家里盐不要钱哦,做大人的还这么浪费。”
佟西言头也不抬:“不爱吃可以不吃。”
刑墨雷说:“不是连这点批评都不能接受吧,确实咸嘛,养骆驼呢你。”
佟西言放了筷子,一擦嘴巴站起来藐视群雄似的俯视那三个,最后对刑少驹说:“下次记得扯个好理由,家里的盐昨天就用完了,今天光用鸡精跟酱油的。”
佟早早看着他上楼的背影,再看看无奈的刑墨雷和灰头土脸的刑少驹,形势不对,还是乖乖吃饭吧。

于是还是各干各的,佟西言坐在桌前边看资料边写工作计划,刑墨雷抽烟喝茶看电视上网斗地主洗漱完毕挖脚趾,上床之前终于受不了了,他一把抽掉佟西言手里的书,吓了佟西言一跳。
“就是死刑你也得让我知道是犯了什么罪吧,梁悦都跟你说什么了?”他多少有些不耐烦,却不敢发作出来。
佟西言揉着鼻根皱眉说:“说什么?说得都是人人见得着的事,你想留着王子君我理解,你也是难得收这么个机灵的徒弟,强过我。”
刑墨雷愣了一下,不确定的问:“你在吃醋?”
佟西言做了个无聊的表情,进卫生间洗漱。
刑墨雷心情大好,跟了上去,靠在门框上笑眯眯想再逗逗他,又怕逼人太甚,只好说:“真吃醋啦?谁说我收他做徒弟了,我早说过就你一个。”
“你也一样没有正式收过我。”
“还用得着吗?人人都知道。”
“人人都在说,你打算再收一个。”
刑墨雷点了一下头:“好,我明天就给梁悦答复,辞了他。”
佟西言反复擦手,从镜子里看着老男人那不敢太张扬的得意样子,心里突然很无力说:“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了。”
想出去,他堵着门,从旁边蹭过,被搂在怀里,刑墨雷凑上来就要亲,佟西言躲避:“不早了,睡吧。”说话间毫不留情的推开了他。
这是报应。看着那文弱的背影,刑墨雷真觉得这是报应,十几年的时间那人早把自己摸得一清二楚,可他却是这几年才一一发觉那人的真性情,岂止是普通的难搞定,整个一个要人命啊,悔不当初,晚了晚了,什么招牌信誉早就被自己砸了干净了。

吃饭的时候电话响了,梁家新来的保姆从厨房里跑出来接,对方要梁院长听电话,态度很客气。
梁悦筷子没放,问:“谁啊?”
保姆照问,完了报告说:“他说他姓王,市委组织部的。”
蒋良低声说:“王子君的父亲。”
梁悦挑了一下眉:“蒋叔叔你也认识他?”
蒋良只装作没听见。
梁悦离席接电话,熟练的打着官腔,这些他早已习惯,只是每次都很不平衡,明明那人还在,却要他来做这些无聊到极点的事。
蒋良完全无视他怨念的目光,把碗递给保姆添汤。
扯了几分钟,梁悦挂了电话,看着一会儿蒋良的侧面,突然没什么胃口,便对保姆说:“我不吃了,倒杯苦丁到书房里来。”
蒋良问:“怎么不吃了?”
梁悦情绪明显低落,说:“没事,有点想我爸,我静一会儿就好,你吃吧。”

苦丁是蒋良端进去的,进门的时候梁悦站在窗边,手里拿着梁宰平的照片出神。
蒋良轻声问:“想什么呢?”
梁悦回头笑了笑,说:“我在想以前跟他吵架,我怎么都斗不过他,很挫败。”
蒋良说:“父子俩没必要斗气吧。”
梁悦说:“说不上来,他虽然什么都依着我,可实际上他有他的底线,我根本没办法碰到。”
“也许他只是为了你不受伤,他是你爸爸,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只好尽可能避免伤害你,包括你的声誉,你的前途,你的一切。”
“是这样吗?”梁悦盯着他。
蒋良没回答,转身去拉门,说:“一会儿出来喝点粥,别把胃弄伤了。”

关灯前刑墨雷接到陈若打来的电话,还是那副流里流气的口吻:刑大爷你可好久都没到奴家这边来了奴家跟众姐妹十分想念你哟。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虽然是手机,那太不正经的声音还是显得格外清楚。刑墨雷眉毛没抬一下说滚。
陈若说喂你什么态度啊。
刑墨雷不耐烦说有事儿说事儿你不看看这几点了?
陈若说,嘿嘿,你家户主在边上吧?
刑墨雷瞟了一眼靠怀里的佟西言,说:“要不还能在你边上?”
陈若那头笑得欢:“德性,真找你说点事儿。”
刑墨雷捂住电话跟佟西言赔笑:“我出去一下。”
佟西言埋在杂志里的头微微动了一下,刑墨雷小心翼翼抽出身体给他垫了个枕头,下了床还不忘回头把被窝给他压得平实,若是陈若见了这一幕,还指不定怎么笑他狗腿,可人刑大主任乐意,亏待人家十几年了,还不得拿手心里捧着疼回来啊。

“行了什么事儿说吧。”坐马桶盖上顺手就是一根烟。
陈若比实际年纪要嫩得多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这次倒是十分正经了:“王仲恩你认识吧?”
“谁?”
“你这破记性,市委组织部的,跟我这儿打过牌的。”
刑墨雷一下子记起来了,说:“为他儿子是吧?”
“你知道就好,哎我说,不就一本证嘛,至于吗这就要开人家?多少给点面子好不好?”
刑墨雷说:“跟你说不明白,他是撞枪口上了。”
“那我不管,我已经跟人打了包票了。”
刑墨雷用力几口把烟嘬没了,烟头往马桶里一扔,边拉水闸边说:“这不规我说了算,你让他找梁悦,要不就直接到医院后花园找蒋良。”
陈若说:“人家早就打过招呼了,可就是怕做的太明显失了梁院长的威信,就是让你做个出头椽子,他再顺水推舟,这不就没事了。”
刑墨雷心想你说得轻松,我要真这么做了我后院大火啊!心中无奈,说话也沉了:“兄弟,这事儿,不行。”
“怎么不行?”
“我要那么做了,外人看着以为我要收他做徒弟。”
“那你就收呗。”
刑墨雷忍不住吼:“你傻呀我边上躺着一个呢!”
陈若一下子没了声音,几秒钟后疯狂大笑,边笑边说:“现世报啊!哎,我把话给人传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啊,哪回你的事儿兄弟不是两肋插刀?大男人能屈能伸,大不了跪一天搓衣板嘛……哎怎么不说话啊你不是真跪过吧哈哈……”
刑墨雷差点没把电话捏碎了。

一直到十点梁悦都没有从书房出来,蒋良跟老保姆学习褒粥,可粥都好了也没见门开一次。
老保姆年纪大了撑不住先睡了,新来的小保姆继续等着,犹如传统,她管梁悦也叫梁先生。
起初梁悦说:“我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叫谁呢,招魂似的。”
蒋良说:“怎么会呢,你不小了,当家做主,自然要有威严。”
可惜这位梁先生依然不那么在状态,蒋良端了粥进门时,他戴着麦坐在电脑前面打游戏打得眼睛都不眨一下,毫未察觉身后进来了人,自然也就没有听到蒋良的叹息声。直到他拿掉了他的麦,他才不高兴的扭头看。
“我以为你在工作。”蒋良把粥放在桌上,说这话并不像是谴责。
梁悦表情都不变:“哦,刚做完么,顺便玩一下喽。”他可没什么好惭愧的,有个更不负责任的榜样在呢。
“心里不难受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看王仲恩那么紧张,很羡慕他儿子而已。”
“人总是要长大的,没人能当一辈子小孩。”
“我爸以前总把我当孩子,什么事情都说有爸爸在呢有爸爸在呢,可惜这老混蛋不知道什么叫有始有终。”
蒋良愣了一下,跟梁悦眼神对上了,张张嘴却觉得口干说不了话,好半天才转移话题说:“王仲恩说什么了?”
“他说再给他儿子一个机会,太年轻了,倒不是说找不到别的工作,就是怕被辞退打击太大而伤了自尊。”
“那你怎么想呢?”
“……我坐这个位置,自然要有自己的威信,说过得话不能不算。”这话可不是他原创的。
“王仲恩跟你爸爸是多年老友,又是市委的政要……”
梁悦一拍椅子把手,站起来说:“好啊,那让我爸自己来处理吧。”
蒋良只能对着他的出去背影无奈挑眉。

第二天上班,肿瘤科的医生们交班查房一如往常,佟西言虽然担着副院长的头衔,手上没有要紧的行政工作时还是一样在科室里协助业务,要不这么做,刑主任会去敲梁院长的桌子,老的他都敲过,自然不怕这嫩的。
查完房佟西言下手术,刑墨雷特意晚走,他给了正在换药的王子君一个眼神,示意他出来说话,结果不去办公室一路领着人到了垃圾通道,还谨慎察看了周围。
王子君诧异的跟着四处张望,立刻被训:“跟你说话,瞎看什么呢?!”
不敢造次,他连忙低头挨骂,刑主任的火大不需要任何理由,他骂你就得听着,要不就别在他眼前出现了。
刑墨雷点了根烟,欲开口可不知道该说什么,夹着烟的手指不耐烦的点了点,王子君的头压得更低。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又不是考研考博,你猪脑啊两次考不过?!”终于还是骂上了。
王子君瑟缩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自尊受伤。
刑墨雷想着这孩子平时倒也挺机灵挺勤快,再加上后台也硬,一肚子气可也不好全骂出去,又想着不好叫人看见两个人独处着,这要是传到户主耳朵里他还不知道要遭什么罪,于是长话短说了:“你爸昨天托人在我这儿给你说情了,你也知道的,梁院长当着一千多个人说的话他不好收回,再说你也没什么值得他这么做的……你说你这脑子怎么长的?!书该看还是要看啊!有事儿没事儿我还翻翻呢!……我是帮不了你什么忙了,也不是我不肯帮忙,跟你也说不明白,这样,你要还想留下来,就去小花园找蒋良蒋师傅,态度恭敬点儿,千万别说是我叫你去的,懂吗?”
王子君问:“为什么?”
“哪儿那么多问题?!”
这刚抬起来的头立马又唰的低下去了,直到那头暴龙拂袖而去了半天才敢抬起来,困惑的望着窗外的花园深处……

蒋良在大棚里刚给几十盆矮牵牛换了漂亮花盏,准备送到门诊楼去,一出来就差点跟门口呆立着的人撞上,连忙稳住担子,抬头才看清人:“啊,王医生,有事啊?”
王子君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说:“刑主任让我来找您……”出言就想给自己一嘴巴!怎么回事怎么把主任说出来了!完蛋了!
他对这个园艺师总有种莫名提防的感觉,甚至有点儿敬畏,明明他戴着眼镜的样子很慈祥,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了他就想弯腰鞠躬,而且应该不止他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因为他经常看见院里那些资格老的前辈们冲他赔笑给他让路。
“找我?什么事?刑主任办公室要花么?”蒋良放下了肩上的小扁担。
王子君自然从实招:“不是,是为我资格考试的事。”
“什么考试?”蒋良疑惑。
“资格考试,就是我的医师执业证,我没过……”
“没过明年再考就是了。”
“可是院长说,两年没过的要辞退,去年我也没过……”
蒋良明了的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又问:“找我做什么呢?”
王子君傻了,心说我也不知道找你做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站了一会儿,蒋良先打破了沉默,他把担子挑了起来,说:“回去问问你刑主任找我做什么再来吧。”

王子君没敢去找刑墨雷,因为那样是找死,刑墨雷要是知道他说漏了把他出卖了,那他可真别想在医院里待了。
从花园回办公室的路上他突然很沮丧,正巧过来一个同批进来的同事,见他精神不济,问了缘由就说,找佟院长啊,错不了的,佟院长人多少好心多少软你又不是不知道,去求求情,他会帮忙的。
王子君想,要么,就去找找看?

佟西言躲在梁院长的办公室不出去,梁院长说你老待我这儿干嘛我没给你办公室是怎么着啊?
佟西言沉默了半天,坐沙发上捏眉心说:“我不能出去,王子君找我呢。”
梁悦一口水刚进嘴全喷出来了,呛得直咳嗽,缓了气儿才笑着说:“找你还真就是找对人了,同门师兄弟,怎么你也得义气一回啊是吧。”心想谁给他出得馊主意呢,该奖该奖。
佟西言没说话,他向来不会应付别人的玩笑。
梁悦不会多为难他,他跟他没仇,有仇的是他男人嘛,他教他:“笨死了你,你就说你说话没你男人靠硬,让他多求求你男人不就得了。”

佟西言依言打发。王子君说:“院长,不行。”
佟西言说:“怎么了?”
王子君说:“刑主任说他不能帮我,他让我找蒋师傅了。”
佟西言一下紧张:“你去找了?他怎么说?”
“他让我还找刑主任。”
佟西言怔忡,呼了一口气,平淡的说:“那你就再去找刑主任吧。”

王子君是不敢这么做的,于是他旷工了。王仲恩的电话也就直接打到了梁悦办公室,梁院长说我是让留下了啊多大点儿事儿我还能不给你这面子?
王仲恩说:“那就怪了,这孩子说什么都不肯去上班。”
梁悦说:“是不是因为他那个科室主任刑墨雷啊?前段时间一直跟我这儿说不要你儿子,说你儿子太那什么,非要我给换个科室,我怕伤子君的自尊么就没依他。”
王仲恩说:“行了小悦,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梁悦挑了一下眉,蒋良在窗户边给他换盆栽,回头说:“是不是太过份了?”
梁悦说:“我过份?”
蒋良说:“刑主任没有得罪你这么多吧?”
梁悦说:“你在为他求情?”
蒋良说:“算是吧,我够面子吗?”
梁悦的目光锐利:“……你用什么身份替他求这个人情?!”
心知肚明的事情,非就要剥掉最后一层伪装才罢休么?
院长办公室的门被锁上了,蒋良抵着门板问:“你要我用什么身份?”
梁悦握着笔的手有点抖,稳住了声音才开口说:“我要我爸爸。”
“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
“你就不能懂事一点?”
“你还要我怎么懂事?!”这句话梁悦应的好委屈,扔了笔,窝在皮椅里咬手背擦眼泪。明明还在,可他什么都不做,眼看着他撑得这么辛苦。
蒋良不去看他,低声:“你不能这么任性,否则你爸爸不必……不必走,你要你爸爸,可后果你承受不起,乖一点,别再闹了……”
梁悦根本不想再说什么,说什么都强硬不过那个男人,无需掩饰情绪,他垂着头哽咽,胸前白大褂渐湿。
要他乖一点,他是想乖一点,死心绝望三年也已经过来了,可为什么他还要出现,大可以让他一个人就这么过下去,只想着去另一个世界与他团聚。
蒋良头痛,哭声听在耳朵里一样是煎熬,他想拉开门就走,可动不了身体,他狠不下心,他做不到。
逼到这个地步,投降已是脱口而出了:“别哭。”
梁悦泪眼看他,伤心的吸鼻涕,像只可怜巴巴被抛弃的小狗子。
根本没法控制自己,他走过去弯腰抱他,他说:“别哭,宝宝,别哭。”
梁悦抽噎着问:“你是谁?”
怀抱还是一样的熟悉温暖,可没有任何回答声。
他哭着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那可怜的老混蛋还能有什么回答,他只好说:“你想我是谁,我就是谁。”

像条食物链,王仲恩打电话给陈若,陈若打电话给刑墨雷,刑墨雷火冒三丈,一甩白大褂直接就找到院长办公室去了。
经过副院长室,佟西言抬头正好见他过去,连忙飞跑出去拉人:“做什么?!”
“你别拦着我!”刑墨雷扯开他的手。
佟西言说:“你不能去!”
“跟你没关系!”
“蒋良在里面!”
刑墨雷顿了一下,看看佟西言,森冷的笑了笑说:“那正好。”
上去几步就哐哐砸了院长室紧闭的门:“梁悦!知道你在!给我开门!”
屋里面两个人同时一惊,蒋良迅速放开了梁悦,顶了一下眼睛脚掩饰方才的失控。
梁悦眼泪还挂在脸上呢,瞪了一眼蒋良,心里那个火啊,来的可真是时候!
蒋良说:“我去开门。”
梁悦喝到:“不许去!不想见他!有种他把这门砸了,把保安叫来!”
蒋良刚要劝,就听门外那人叫道:“梁宰平!开不开门?!”
他错愕了两秒,大步过去把门一下拉开了。
佟西言站在刑墨雷身后,脸色有些白,轻轻叫了一声院长。
刑墨雷勾着一边嘴角冷笑:“肯开门了?”
“我没叫你进来!”梁悦坐在桌子后面一样声音冰冷。
“哦,我倒不介意再多站一会儿,有种别开门啊。”刑墨雷回答,跟门口这位面对面眼神较劲。
梁宰平面无表情转身走:“进来。”
佟西言被刑墨雷拉了进去,连忙挣脱了手去关门,再回来安份靠着那嚣张的男人坐在沙发上。
梁悦瞪着师徒俩说:“干嘛?!想造反啊?!”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刑墨雷傲慢点烟。
“你!”
“怎么着啊?!”
梁宰平斜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口吻有几分无奈:“行了!老刑把烟灭了,他刚哭过。”
梁悦鼓着腮帮子瞪父亲的背影。
刑墨雷无所谓的抬了抬肩膀,把烟掐在烟缸里。
院长室一下子没人说话。这阵势梁宰平也有些尴尬了,除了跟梁悦在床上,他还没其它地方这么正面的跟外人承认过身份,到底这两位的仇是为自己结的,自家小孩多任性多小心眼他清楚,刑墨雷有多无辜有多活该他也清楚,这死胡同说到底是自己做出来的,早晚要走进来的,只是没料到这么快,这么乱。
“你没话说?”刑墨雷最是耐心不足的一个。
梁宰平说:“我说什么,你怎么答应我的?”
刑墨雷嗤了一声,说:“那我让你儿子玩到死好不好?”
梁宰平回头看了一眼无辜撇嘴的儿子,说:“我代他道歉。”
刑墨雷看了他好一会儿,叹了口气:“……你要道的歉多了。”
离开院长办公室时佟西言还有点不放心,刑墨雷拉上了门,看他那担忧的样子,边走边问:“怎么了?”
“你不该这么做。”
“不该怎么样?”
“不该逼院长。”
刑墨雷揪他的鼻子:“你呀,逼他的不是我,是他那宝贝儿子,我不过是个棋子儿。”
师徒俩出去了好一会儿梁宰平还不敢回头看儿子,直到梁悦说:“蒋叔,移一下那盆花好吗?遮着光了。”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好。”
梁悦把促狭的笑遮挡在文件夹后面,听着那男人把花盆移位,站着没了声音,他在看自己。
其实他并没有要求很多啊,其实他愿意很懂事,只是想在需要的时候他可以顺从自己,即使是演戏,也该有摘下面具的时候。        
在他想叫爸爸时,他能答应他,宝宝,爸爸在。
仅此而已。

一礼拜的时间过得很快,这一次院周会梁院长对王子君的事已经有了定夺,他是那么的和蔼那么的心慈手软,他说,本来是想辞了,无奈刑主任收这关门弟子缘分不浅,师徒情深啊,求了一半天了,愿意做担保,明年一定让他过,所以啊,王子君,那就留下了吧,反正职工大会上他是说了,酌情处理,严重者才开除,那孩子表现不错的,留下了。
刑墨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佟西言连瞟都不瞟他一眼。
散会了刑墨雷冲到院长办公室就要掀桌子,梁院长说哎刑主任你慢点儿掀我还有话,王子君的爸爸要请你吃饭,谢谢你保他的儿子。
刑墨雷说我吃你个鬼。
梁院长威胁说你态度好点儿,不然不帮你在佟副院长那儿说情解释哦。
刑墨雷脸都黑了。
梁院长笑眯眯不作声,心想,现在总轮到我来教训你了吧?

------完
 楼主| 发表于 2010-4-21 23:02:12 | 显示全部楼层
3。岁岁平安

这是八十年代中期的某个元月。
S市卫生系统举行了近十年来第一次新年联欢会,全市十几家大小医院代表欢聚一堂,场面虽然算不上盛大,却也足够把老旧的市剧院挤得闹盈盈。过去的一年是全国经济体制改革解放的好年头,尽管这与公立医院无关,但活跃的气氛一样影响了这个严肃沉闷的群体。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是毕业于同一所医大的同学或校友,平时少有时间碰面,趁这个机会三五一群的不是叙旧笑谈就是探讨切磋,一直到表演开始才慢慢安静下来。
二十六岁的梁宰平遇到了几位师长以及很多同学校友,他十九岁临床医学本科毕业,时隔五年之后才拿到学校补发的研究生毕业证,优秀自不必说,可让人瞩目的不是这段学业,而是他的工作。他没有进任何一家大医院工作,反倒继承了他父亲的诊所,五年的时间,从原本十来个人发展到现在的百来名员工,年前住院大楼刚举行落成典礼,诊所正式更名为“恩慈医院”。
见面拱手道喜的背后,每一个人都在猜测梁宰平的背景,二十六的小年轻,举手投足都像是见过大世面的中年男子,说话间不卑不亢滴水不漏,很是个人物。可他的父亲不过是一名普通外科医生,母亲也不过是某大学的外语教师,而且夫妻二人携小女儿一前一后早早的就去了美国,梁宰平在国内无依无靠,难以摸透为什么他会有这般能耐。而更多的人,则是等着看他的下场,医疗事业不是商品,这刚刚落成的五层高医用楼,就不知他能用到何时。
报幕员在台上面带微笑举着话筒,就快轮到恩慈医院上场了。梁宰平把怀里的儿子交给保姆阿姨,要起身却又被儿子拽住了衣领,回头香了一个才被获许离开。
后台百来名员工见他进来,纷纷叫院长,梁宰平点头笑,说:“像平时排练那样就行,我们是最好的。一会儿结束了孙副院长留下领奖,其他人没事的话可以先回,奖金明天一早发。”
众人齐齐笑。
时间到了,报幕员上台说过渡词,队伍分成两队左右一起有秩序的登台,幕布拉开,梁宰平站在指挥的位置上,中山装笔挺。他鞠了一躬,转身面对合唱队,右手给了音响师提示,而后音乐合着他的拍子响起,一首豪情满怀的《我们走在大路上》。
梁悦还含不住一整块儿大白兔奶糖,保姆用两个指头捏着,露出半块儿让他吮,吮累了松口歇会儿,专注的看着台上的父亲,他知道这个歌,他会唱,父亲有唱这个哄他睡觉,但没有唱的这么用力。
他兴奋的大叫了一声:“爸爸!”
保姆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对四周看过来的人抱歉笑。
台上的梁宰平并没有听见,此时此刻,群雄之中,他就是一个指挥家。

联欢会一直到要十点左右才会结束,梁悦待不了这么久,因此梁宰平嘱咐孙副留到最后,自己先打道回府了。
抱着儿子一路跟座位两边的同行们致歉道别,笑得脸都僵了,看到剧院外面那辆熟悉的老别克,他才迎着风雪加快了几步,手掌包着儿子的小脑袋,开门稳稳放进后座,随即让保姆也坐了进去。
太晚了,天气又不好,街上几乎没什么人了。保姆重新剥了一块儿糖放梁悦嘴边,他却机灵的爬到前面去掏父亲的裤袋,找到一个手绢包,打开来,果然是他的宝贝,他笑呵呵塞进了嘴里。
梁宰平开着车,空出一只手来夺,可他咬得死死的不松嘴,梁宰平只好刮他的鼻梁,问:“宝宝,新年你几岁了?”
“六唔!”实际过了年也才四周岁。
“谁六岁了还在吃奶嘴啊?”
“我啊。”含含糊糊,却答的坦坦荡荡。
保姆笑说:“三岁看到老,没脸没皮的可怎么好。”
梁悦模糊也知道不是夸他的话,伏在父亲大腿上撒娇磨蹭,保姆连忙去抱他:“别闹爸爸开车。”
梁宰平的注意力在车后面,有人跟踪,不是第一次了。
想不到71号文件根本没有起到什么震慑作用。
Y市那边有消息,他们又弄死了一个“出头鸟”,这是年内第几个了?其中一桩甚至是夫妻双双死在家中。
他提了车速,拐了一条远路,特意绕道回家。
保姆在后面提醒:“您慢点开,下雪路滑。”
梁宰平瞟了一眼大腿上躺着抬头看他的小东西,说:“晚上你再收拾点儿小悦的东西,明早他一道跟你回乡下过年。”
保姆显然很意外,问:“那您呢?”
“我说不准,空了就过来……年后要是我没有来接你们的话,麻烦你把他送到刑墨雷那儿去。”
保姆心里咯噔一下,最近确实有些不对劲,可到底怎么了,料想他的性格就是问了也不会说,一句话话在嘴里嚼了半天,只好哽咽说:“小悦没您不行,您可……”千万不能出事。
气氛肃穆而冷峻,与方才剧院大厅的喜庆,这车里倒真是像个冰窟了。
车子转了个弯,速度有点快,梁宰平的右手握住了儿子的小屁股,以免他抓不住被甩出去撞到门,惯性带来的甩脱感让梁悦也机灵抓住了父亲的裤腿,等稳住了,才开心的笑。
梁宰平跟着弯起了嘴角。

离过年虽然只有三天了,待在办公室,却感受不到太大的节日气氛。梁宰平只坐在藤椅里慢慢喝一杯热茶,他刚从外面回来,与孙副一起去探望了几位出院的重病人,顺便送了些年货过去。为了医院的声誉形象,这是必要的。
刑墨雷敲门进来,见他坐着,问:“不回家吃饭了?”
梁宰平说:“没人做饭。阿姨带小悦回乡下去了。”
“那你愣着干嘛,跟我走吧,正好关华她妈妈过来带少驹,饭都做好了。”
梁宰平起身给他倒了杯热水,又去关门,说:“先别忙说吃饭,我正好有点事托你。”
“什么?”
“年后,要是我不在了,你帮我把小悦送到这个地址,告诉这个人,小悦是我的亲生子。”
刑墨雷啊了一声,说:“你不在了?你去哪儿啊?”
“去跟你爸爸下棋。” 刑墨雷的父亲去世五年了。
刑墨雷攒起了眉心,问:“大过年的,什么玩笑不好开?!”
梁宰平笑了笑,喝了口热茶,说:“记不记得今年年初咱们隔壁市死的那个外贸厂厂长?”
“就是那‘改革家’是吧?”
“加上他,咱们这一片儿,第四个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倒是找一家跟恩慈一样大的私立医院出来我看看。”梁宰平给自己加了热水,站在窗边看外面的风雪。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刑墨雷说:“那你要送梁悦去哪里?你在国内又没亲人,与其交给不放心的人,不如我帮你带。”
“不要紧,那是他爷爷。”
“你爸爸几年前不是出国了吗?!”
梁宰平深深透了一口气,说:“这你就别问了,总之你带过去就好,记得千万不要交给警卫,一定要见到他本人,告诉他小悦是我亲生。”
刑墨雷满腹疑问,烦躁的说:“得得得,别跟交待后事似的,人还不定看得上你,没钱没权的。”
梁宰平笑了,过去突然给了一个拥抱:“有劳了。”

梁悦跟保姆坐了很久的车才到,一切都很新鲜。几十户人家坐落在一个山岙里,一水的瓦房,却已经是附近几个村落里最大的了。阿姨没有丈夫和小孩,她跟自己的父母在一起过年,还有她很多的兄弟姐妹们。
梁宰平之所以会看中这个阿姨,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在生第一胎时大出血丧失了生育能力,而且她的孩子三岁时病死了,丈夫因为这个原因跟她离了婚。她很难再婚,也不会有小孩。所以她的母爱可以全部倾注在梁悦身上,只要她成为他们的家人。当然这些事情梁悦不会知道,他太小了。
第一天因为环境还陌生,阿姨一直带着他,所以只是简单的帮着家人收拾了房子,然后把他介绍给村里子的其他小孩。晚饭时间她抱着他坐在灶间烧火处看着火,唱小调民歌给他听。雇主给了很高的过年补贴,加上平时就不低的工资,阿姨带回家的钱几乎是家里几口人一年的收入,因此雇主的小孩得到了格外的关照,所以人都喜欢这个漂亮白嫩的城里小孩。
梁悦抱着自己的奶瓶,里面是满满一瓶热乎的阿华田,灶膛的火光把他的小脸印的通红。他边喝边好奇的研究墙边立着的烧火工具,突然说:“阿童木开始嘞。”
阿姨加了块柴火才想起来这个点儿他在家应该是看动画片了,连忙说:“宝宝要看动画片吗?”
梁悦点点头。
一边儿刨土豆的是阿姨的大姐,想了想才说:“去供销社吧,那儿有台电视,不收钱的。”
阿姨于是抱了梁悦去,撇见柜台上的电话,趁他看电视的当口给了人家两块钱,雇主打了过去。

梁宰平正吃鸡蛋挂面,电视在放阿童木,他边吃边看,装作儿子坐在电视机前。他很想念他的宝贝,怀里空着让他觉得冷。
明天一定要去查查保姆老家的联系电话。
他正想着呢,就听见电话响了,起身去接却没有声音。他喂了两声,那头诡异的挂了。
屋子外面只有呼呼风声。他站了一会儿,去书房拿了个防身的东西放灯柜上,然后继续坐沙发吃面。
没一会儿,电话又响,好久,他才接了起来,沉着的喂了一声。
阿姨说:“先生,是我,家里还好吗?”
梁宰平放松下来,说:“挺好,你们呢?”
“小悦一天都很乖,现在在看动画片呢,您要跟他说吗?”说罢,回头看了一眼几米远专注看电视的梁悦。
梁宰平犹豫了一下,说:“也好,省得晚上睡觉他缠人。”
阿姨赶紧叫:“小悦,快来,爸爸电话!”
梁悦讨厌看动画片被打扰,不满的回道:“等一下嘛!”
梁宰平笑着说:“算了算了,让他好好看吧。”
阿姨问:“您吃了吗?吃什么呢?”
“挂面,正在吃呢。”
“冰箱里给您留了饺子和一点蒸菜,很好弄的,您记得吃。”
“我知道了。你给我留个电话,明天我给你们打过来。”
阿姨说成,然后利索报了号码。
挂电话前梁宰平又多添了一句:“好好照顾他,有劳你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交待后事,阿姨赶紧摇头驱散这种感觉。

梁宰平什么也没有干,甚至没有洗澡,他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咖啡和热开水交换着喝,一点儿没有瞌睡的感觉,所有的窗帘都被拉上了,听不到外面有响动。
过了十点,门铃响,没多久便换上了敲门声,显然对方没什么耐性。
梁宰平去开门时手里拿了东西,开了门发现是刑墨雷,才又塞回后腰:“你来做什么?”
刑墨雷忽视他右手的动作,把手里的饭盒子和一瓶酒扬了扬:“宵夜。”
“赶紧吃完赶紧回去。”
“嗨,你这人可真不够意思,这都几点了,不能留客人过夜啊?”
梁宰平看他:“我这儿不安全。”
刑墨雷上厨房拿碗筷,说:“知道才来的。”
“你这又是何必!赶紧回去吧,小华跟少驹……”
刑墨雷的杯子往桌上一顿:“啰不啰嗦!”

无法说服这个顽固份子,梁宰平重重叹了声气:“我托付你的事,你当耳边风了?”
刑墨雷说:“我答应的事自然会做到,你这不还没挂呢嘛,操什么闲心?”
难道要等挂了再来操心啊。哭笑不得,梁宰平只好接住他递过来的半杯酒,一口气把半杯全喝了,酒杯倒扣在桌面上,呛咳着说:“墨雷,为这点儿人情真不值得,你回去!”
刑墨雷不理会他,两只指头捏起一块儿白糖腌番茄扔进嘴里,自顾自端着酒坐到电视前面去了。
如果没有梁宰平,刑墨雷不会有今时今日。五年前他医大毕业,被学校推荐到当地一家公立医院工作,第二年关华未婚先孕,这要是传出去,那可是天大的事儿,不消说两人要丢工作,关华全家都要被人指脊梁骨,要是关华的父亲较真,刑墨雷一趟牢狱之灾躲不过。结婚需要双方单位证明,但又根本过不了婚检这一关。两个人反正都在医院里工作,便挺而走险想偷偷拿些药流掉这个小孩,可正在这当口刑墨雷所在科室的科主任自己弄出了一桩医疗事故,病人是个退休老干部,家属一定要有个说法,他便拿刑墨雷这个毫无背景的外乡人出去挡了枪口,处分很严厉,即刻便被辞退了。
人都难免有个落魄的时候,可那一年的刑墨雷,真是犯了太岁了。他脾气倔强,很早就不让父母过问自己的事,可实际十分孝顺,父亲卧病在床受不得刺激,家里又等钱用,他便强忍了这口冤气,先找了两份零工苦干,堂堂医大毕业生,在饭馆给人打杂,家不能回,又无法面对关华和她肚子的孩子,人生似乎走到绝境了。
梁宰平就是那时候找到了他,他很诚恳,直接说明了来意。他打听过S市里的历届和应届医大毕业生,知道他学业很优秀,所以特意千里迢迢过来纳贤,请他不要嫌弃诊所规模小,回去帮帮他的忙。
刑墨雷说,我只有一年半的工作经历,什么都不会。你找别人吧。
梁宰平说,刑医生,你的导师向我推荐了你,我相信你大有作为。这里的事都放下吧,你可以重新开始。
刑墨雷依然拒绝,不行,我妻子跟孩子在这里。
梁宰平说,我跟罗市长打了招呼,只要你妻子愿意,安排她去咱们市药监局工作,到那儿你们马上就可以结婚。令尊的病,我也已经联系了市一的专家,所有费用由诊所出,你还有其它担心的事都可以跟我讲,我尽力而为。
刑墨雷真真好奇了,为什么,你花这么大代价完全可以找个更好的。
梁宰平只说了三个字,你值得。

事实证明梁宰平很有眼光,刑墨雷是个全科天才,他只靠不到两年的工作经历以及大量的书籍资料便撑起了恩慈的整个外科系统,他主修的是肿瘤外科,第一个接诊的骨科病人是肩锁关节脱位,他跟病人说你等等我洗个手,进了内室,打开书看了两分钟,出来便给人做了手法复位。第一个接诊的妇科病人是子宫腺肌症,两层高的小诊所,手术室条件简陋,甚至没有麻醉机,他沉稳的指挥着,让麻醉师捏皮球,小护士用手工量血压监测生命体征,四个小时终于拿下一台腹式全子宫切除。他的第一台胃癌根治做了七个半小时,一个多月以后做第二台,却只花了五个小时不到,进步神速。
几年的相处,梁宰平待他亲如兄弟,为他解决住房,拿的还是市府大院的一套宿舍楼。刑墨雷的父亲去世,梁宰平虽没有披麻戴孝,却是事事张罗,夜夜在灵堂陪到天亮,犹如半子。
值不值得,彼此心中有着一杆秤。刑墨雷是可以生死相托的朋友,梁宰平终是没有看错。

农村的夜生活向来比城市结束得早,除非有大的节庆,比如为一年一度除旧迎新的春节。已经是腊月廿八了,保姆阿姨一家人晚饭后开始准备做传统糕点,砖石砌成的三眼灶台上,一口八尺大锅热水沸腾只等着架蒸笼,靠外面一口六尺锅里,掌勺的是阿姨的大哥,带着袖套热火朝天的炒点心馅儿。
两口灶膛里的火必须要一直旺,阿姨抱着梁悦又要拉风箱又要拿身后的柴火,木柴不小心刮到了他的脸,吓得她连忙抱着左右看,这细皮嫩肉的,弄伤了,别说雇主要揪心疼,就是自己也舍不得。
她亲他的脸,问:“宝宝,疼吗?”
梁悦没觉出疼来,他头一次见这种场面,伸长了小细脖子看水蒸汽笼罩的厨房里忙碌的大人都在干什么,女眷们围在桌边边做点心边七嘴八舌谈论家长里短,时不时爆发出笑声。
“她们在干什么?”小少爷十分好奇。
“在做糖糕啊。”
“我们也去。”他也想参与。
阿姨抱着他过去看仔细,一位婶婶笑着说:“哟,这是哪儿来的娃娃呀,是从年画上跳出来的吧?”
梁悦大声回答:“不是,我是坐汽车来的!”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梁少爷没理人,直接下小黑手去抓中间小山似的大白面团——这是什么呀?
“小祖宗。”阿姨赶紧截住了:“这是要吃的,可不能摸。”
梁悦皱眉抗议,挣扎要去抓,边上的人揪了一小团面给他:“玩这个吧。”
掌勺师傅在叫了:“有人看着火没有?!嗨,我这锅里怎么连点儿热气都不冒了!”
阿姨“哦哟”一声叫,慌慌张张抱着人回灶口坐,可梁少爷没玩够呢,扭着要下地。阿姨抬头见几步远屋柱边上立了自己八岁的小外甥,白天刚刚介绍他们认识的,她招手让他过来,把梁悦放下了,说:“带着弟弟,就在屋子里玩儿,别走出去。”
梁悦的性格随梁宰平,大气,向来不怕生,手里捏着面团递给比他高却还有些扭捏的小哥哥,大大方方说:“我们做糖糕吧!”

偌大的梁家,空调嘶嘶做响,沉闷异常的客厅里甩扑克的声音听着都觉得悦耳。沙发上两个男人一人一杯热茶正玩“争上游”,这是一种没什么难度的游戏,却可以打发时间。
梁宰平败了一局,洗牌的时候听见刑墨雷问:“梁悦的爷爷不是你老头?”
他倒不是想探听别人的隐私,就是纳闷这层关系。梁宰平后台硬这是明显看得出来的事,不说梁家这房子内外上下摆得谱快赶得上国家高级干部待遇了,就是他平时行事,在市里的领导看起来明明没有什么交情,过年过节也不见走动,却事事有求必应,尤其是罗市长,对恩慈什么事都网开一面对待,像是有什么忌惮。
梁宰平动作不停,问:“想问什么?”
明显他不想说。刑墨雷很快换问题:“想问你是怎么把孙彦章弄出来的。”
孙彦章是医院副院长,他一到医院,梁宰平就给了这个位置,他依然自信自己不会看错人。孙彦章的履历也确实让人感叹,1957年大批判开始时他在医科大学念大三,当时还是学生会副主席,性格耿直容不得邪物,为了含冤的师长们他毅然走上演讲台呼吁同窗们去校党委办辩论,他字字犀利,忠诚而单纯,却不知道那时候有“右派言论”的人都会被划为右派份子,于是很快步了老师们的后尘,一直到62年才被摘了这顶高帽,可没隔几年,他参加学校的先进技术传播队,又遭遇了“十年浩劫”。
梁宰平找到他时,他已经坐了十几年的牢了。近三十年的命运颠簸让他失去了人生最宝贵的青春年华,幸好,没有失去他的正直与刚毅。
“不是我把他弄出来,是他早该出来了,75年邓书记出来工作的时候他就该释放,可哪知道还有‘批邓’这一出。孙副这一代人是活生生被折腾惨了。”梁宰平发完了十七张牌,翻开一张黑桃爱姬压在剩余的牌上,搁到一边。
屋子外面突然听得啊呀一声惨叫。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你别动!趴下!”梁宰平威严的回头低喝,几步走到门边,贴着门板不动,手放到了腰后。
刑墨雷仔细听,心说这声音我哪儿听过,连忙说:“你等等,别开门。”
梁宰平依然戒备,像一头警觉的豹子。
很快,有人敲窗户,小声喊:“里面的人还活着吗?”
刑墨雷翻了个大白眼,开门去把人揪了进来:“找死呢吧你!”
扭头要介绍,梁宰平扶着额头说了句:“认识的。”说出去谁会相信这小瘪三是本市父母官的命根子。
二十二岁的陈若瘦小,还不到一米七,穿着刑墨雷的旧外套,卫生衣的袖子露出外衣一截,唯一让人眼亮的是他白净灵动的脸,一看就知道不是个省心的主。
“哇,这屋里咋这么暖和!”他完全不拿刑墨雷的黑脸当回事,接了主人倒过来的热咖啡,笑眯眯说谢谢,送到嘴边喝了一口,马上喷掉了:“什么玩意儿这么苦!”
刑墨雷扇他后脑勺:“谁他妈让你来的?!”
“嫂子说你在这里嘛,我怕你不安全,所以来保护你啊!”
刑墨雷问:“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安全?”
“这房子有人盯梢嘛,好几天了,我看见的!”
梁宰平一惊一乍的受够了,摘了眼镜疲惫的说:“行了墨雷,别骂他,送他回去,你也回吧。”
刑墨雷欲开口,梁宰平突然暴喝:“回去!”然后几步上去拉开门,揪着他的衣服就往外推。
陈若站在一旁看,顺手从衣兜里抓了把瓜子出来准备磕,还没送到嘴边呢,被抓着领子扔到了门外。
梁宰平剧烈喘气,关门之前跟心腹大将的最后一句嘱咐是:“照顾好我的孩子。”

梁悦跟小伙伴玩得很开心,一直到后半夜,保姆想起来早过了他睡觉时间了,给他洗脸换睡衣塞上床了,又唱了半天催眠曲,他才想起来:“阿姨,爸爸还没有回来呢。”
阿姨正唱到“送君送到大树下,心里几多知心话”,一听他这么问,心喊了一声糟糕,这还是梁宰平哄他睡觉时唱的常规曲目呢,怎么还让他想起要爸爸来了。
“爸爸……爸爸明天来。”
梁悦睁着大眼睛看保姆,好像在研究这话的真实性,最后考虑接受,说:“那我们给他打电话。”
这都是后半夜了,上哪儿打电话哟。保姆阿姨轻轻拍他的背,说:“宝宝,这里没有电话,明天再打好吗?”
“那爸爸今天找不到我了啊。”
“他知道你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小身板一下子坐了起来:“爸爸看不到我他很着急的。”
阿姨连忙把被子给他捂紧了,说:“可是爸爸现在正在忙啊,他在工作啊,宝宝打扰爸爸工作,他会生气的哦。”
“不会的,爸爸不会生气的!阿姨,我们给爸爸打电话。”
保姆忙把奶嘴塞到他嘴里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但他立刻甩掉了,他抓着她使劲摇晃,表情都变了:“打电话,给爸爸打电话嘛!”
睡觉的时候他赖梁宰平,在家就一直如此,倘若梁宰平出差了不在家,父子俩一晚上要打好几通电话,像是谈对象热恋中一样。
阿姨后悔了,早知道黄昏的时候就应该让他们讲两句,小东西看着很乖,实际任性起来特别难哄,宠出来的结果。三岁以前他有个坏习惯,非得躺人肚子上才肯睡觉,一放床上就醒,醒了就要哭闹。梁宰平当真就把他搁肚子上,一晚上睡得全身酸痛不敢换姿势怕吵醒人。
早起问他累不累,他捶着腰说,看小东西跟猫仔似的在身上打转睡得香,还笑眯眯吧唧嘴,再累心里也舒坦着呢。
有这种家长,不把小孩宠成骄奢任性才怪了。
梁悦闹了起来,两条小腿使劲踢床板。起初只是要爸爸,后来看屋子里黑洞洞的,床又像个大匣子,风透过门的缝隙呜呜做响,连屋顶的瓦片都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一切都那么陌生可怕。他开始哇哇大哭,钻在阿姨怀里嚎,要爸爸,要回家。

不知道小东西肯不肯乖乖睡觉,想必是大闹天宫了吧。
想到此,梁宰平摇头笑,抬头看钟已是凌晨两点,他仍然没有睡意。有种冲动想给那边打电话,可一想又没天大的事儿,把人家三更半夜叫起来大喇叭满村叫着来听电话总是不大合适。
院子似乎又没有什么动静了。他又给自己倒热水,拎起来才发现两个热水壶都空了,起身去厨房烧开水,靠在墙边看着炉火静静舔舐壶底,想想此时此刻自己的处境,忍不住苦笑连连。
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真正稳定下来发展经济。从十四五世纪开始萌生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一直到十八世纪末才开始被统治阶级掌握,显然生产关系的变革先于观念变革,这是文明自然发展的结果。
这片土地被几千年儒家思想浸润,尽管新中国成立之后到处可以看到“马克思说”“恩格斯说”,却没有人真正敢引用那些挑战本国现状体制的话。马克思说:资本主义是历史上最具生产力的社会结构。商品是一种可以让桌子用头倒立并且脑袋开花的怪物。恩格斯说:每一个社会的经济关系首先是作为利益表现出来的。
改革必然付出代价,因为它影响一部份统治力量的利益。71号文件是中央明文保护改革家的尚方宝剑,可作用呢,从八三年的“清除精神污染”到现在的“反自由化”,都能够指名道姓出来是上头哪几位神仙在翻云覆雨。
刑墨雷说得对,没钱没权,即使排位下来“清除改革狂想份子”,也不会这么快轮到自己,但如果经济改革牵涉到大神仙们的政权纠葛,那么他应该是第一批借着这个名号被清除的人。
何其有幸,自己有这样不明不白的出身。
水开了,回神才发觉自己在冷笑,他弯腰灌瓶,又忍不住开始想念他的孩子,单纯不受污染的,全心全意依赖他的宝贝,任性起来要人命的小王八蛋。
保姆阿姨的妈妈进房来看,梁悦挣扎着要下床,哭着喊着要爸爸。
老太太说:“啊呀,小孩子哪好这么依他的,甩他两记屁股看他还闹不闹。”
阿姨抱着他哄,说:“打不得的,底子薄,要哭岔气的!”
“闹成这样,别人不睡了?”老太太甩门出去了。
阿姨又心疼又着急,擦他额头的汗,哭着求他:“悦悦,好宝宝,别哭了啊,阿姨明天就带你回去找爸爸,好不好?乖啊,别哭了。”
“爸,爸爸,呜,着急!”梁悦哭得一抽一抽。
“爸爸没事的,他知道你在这里,他不会着急的,你乖啊,别吓唬阿姨。”她揉他的胸口,生怕他哭噎着了,再哄不好,她真宁愿去敲供销社的门打电话。
梁悦仍然哭,却渐渐降低了分贝,两点了,不累也哭累了。阿姨见他哭得昏沉,赶紧把奶嘴放他嘴里。
这一次,他倒是合作的衔住了。
阿弥陀佛,阿姨擦着自己的眼泪,小心翼翼拍着他的背,拉高了被子盖严实这小祖宗,心里开始担心明天,也不知道雇主一个人在那边是否平安,要是有个好歹,孩子这么小,可怎么得了,交给谁她这心都跟割肉一样啊,六年了,她早把他当成自己孩子了。

时间过了两点半,平静的夜终于被打破了,院子里有异响。梁宰平坐在沙发上没有动,等了一晚上,都不想再等了。
他从后腰抽出防卫工具来,十六岁生日时爷爷送这个,第一次拿着他还很兴奋,长了些年纪才庆幸自己不是冲动的人,老爷子去世之后,原以为这东西就只能压箱底做个纪念,没想到,还真有用的上的一天。
声响迫近门口,却更为激烈。真不专业,还没动手怎么就敢放出这么大动静来,让人有堤防。
梁宰平站了起来,从容去开门,刚开条小缝却被又被外面的人大力拉上了,哐的一声响。
他愣了几秒,这是什么情况?
门外似乎不止一两个人。
终于听到一声轰响,像是炸鞭。梁宰平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东西,手放在司必灵锁把上,突然的紧张让他手心潮湿。
但外面很快安静了下来,悄无声息。几分钟之后有人敲门。没得到应门声,外面的人像是知道他就在门口,说话的声音都很轻:“梁院长,让您受惊了。”
梁宰平没有动。
“老爷子挂念您,特意让我们俩过来看看,任务完成了,我们也就回去了。您过个好年吧。”
这之后再没了声响,只有寂寂风声。
梁宰平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喝太多了,他想上厕所。

刑墨雷五点多就出门往梁家跑,天还是黑的,他跑得很快,在街角转弯的地方撞到一辆自行车。
佟西言高三了,学习很紧张。他本来就起得早,今天骑着父母刚攒钱给买的新自行车去跟同学补习,本来应该痛快飙一路,可雪天路滑,他心疼车子,于是小心翼翼骑得很慢。
没想到即使是这样,还是被撞到了,他哎哎叫,哐镗一下连人带车摔在雪地里。
刑墨雷及时刹了车,连忙去拉人:“没事吧?”
佟西言不在意被弄脏的棉袄,也没理会那人伸过来的手,一骨碌爬起来察看自己的车,笼头歪了,他气呼呼说:“你把我车弄坏了!”
原来还是个小孩子。刑墨雷说:“我看看。”
佟西言一掌拍开:“我自己会弄!你……下次走路不要这么快。”
刑墨雷想想好玩了,看不清楚五官但模糊看得到轮廓,圆头圆脑的,皱着眉头的模样想必很有趣。他问:“哪儿摔着没有?”
“笼头歪了。”
“我是问你。”
“我知道啊,就我们俩你当然是在问我。”
“……我是问你人有没有哪里受伤,要不要看医生。”天呐,这孩子摔傻了吗。
佟西言愣了一下,活动了一下手脚,说:“没有。你走吧,下次小心点。”
要是有空刑墨雷一定好好逗逗这小孩,可他心里担心梁宰平挂了,有事不能久留,便从兜里抽了一张十块钱出来塞他领口,说了句:“去看医生。”
佟西言从衣领里把钱掏出来想说不用,可人早就跑远了。
梁宰平刚关上大门转身就见远远跑过来的刑墨雷。
“正好!”他说:“我正要去找你!”
刑墨雷一看人好好的,说:“哟,命挺大嘛。”
梁宰平捶了一记他的肩窝,说:“我请三天假,初二回来,你跟孙副说一声,医院里的事儿多担待着。”
“躲难去?”
梁宰平笑着说:“事儿过了。”
刑墨雷哦了一声,说:“抱儿子去是吧?出息,就你有儿子。”
梁宰平也不辩解,上了车,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额头,写了个纸条递出车窗:“有事打这个电话,是个公用电话,就说是医院里的事儿,找柯玉兰。”这是保姆阿姨的闺名。
刑墨雷没好气的接了过去。
梁宰平看着他,说:“愣着干嘛,上来,先送你回家。”

清晨五点半,保姆阿姨被母亲叫起来给菩萨供香,把刚睡了两三小时的梁悦惊醒了,他睡得不安稳,除了有些认床,更大的原因是心里不踏实。
阿姨吓得不行,怕他睁开眼睛就要哭,等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挺安静,精神不是很好,耷拉着小脑袋。摸摸额头不像是发烧,才敢给他一层层穿衣服,又把奶嘴放他嘴里,裹得像个球一样才放地上。
勤恳的农人们起得早,五六点钟就有炊烟升起。昏黄的厨房里,灶头在冒着热气,一大锅红枣瘦肉粥足够全家人分享。
阿姨盛了一小碗给他暖手,抱着他去阁楼。自家布置的小佛堂里供了一尊佛龛,案上摆了些水果。老太太敬了香,默念了几句,才示意阿姨过来接替。
阿姨跪在蒲团上小声祈求,无非也是些顺利啊平安啊什么的,看见一旁双手捧着碗的梁悦,便把他拉了过来一同跪下,对菩萨说:“保佑我们宝宝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保佑梁先生身体健康万事顺心。”
说罢,磕了三个响头。
梁悦像个小木偶,也不作声,奶嘴含在嘴里,要掉了才吮一口。
阿姨喂他吃早点,吃了一勺就塞不进去了,只好又给他泡阿华田,让他抱着奶瓶坐在灶膛用火取暖。
大人小孩陆陆续续起床,屋子里热闹起来,昨天跟梁悦玩得很开心的小朋友又来拉他,但梁悦只是看看人家,抱着奶瓶又低了头。
阿姨轻声问他:“怎么了呀宝宝?”
梁悦肿着眼皮没说话,谁也不知道他想什么。阿姨想着大概是没睡好又哭累了,便抱着他轻轻哼歌,想哄他再睡一觉。
这回唱的是轻扬的民歌:“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唱了一曲不见他瞌睡,又换了一首:“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合着风箱有节奏的鼓风声,她自己都快被催眠了,梁悦却依然木木的没睡意。
外面院子里热闹起来,大人们捉鸡捉鸭忙活。阿姨一想既然睡不着就带他看热闹吧,于是抱了出去。院子里放了个瓦缸,一根圆头木棍,几个人进进出出把锅里烧沸的热水一桶一桶的往里倒。
屋檐下面阿姨的兄长正抓着鸡的翅膀跟脑袋,几下揪掉鸡脖子上的一圈毛,兹拉就是一刀,鲜血一下喷了出来。
梁悦猛地一颤,惊恐的看着这一幕,阿姨连忙捂住他的眼睛抱回了灶口,要死了,还不如不出去,让他受惊吓。

这一吓不要紧,没到中午呢,梁悦就开始发烧了。
阿姨急坏了,跑去供销社打电话,梁家没有人。她只好到赤脚医生那里买了些退烧药,又不敢随便给他吃,雇主说过不要让他乱吃药,是药三分毒。
厨房里有人在小声议论:“她是克子的,让她带小孩怎么行呢……”
她坐在床边看着梁悦费力的喘气,朦朦胧胧半开着眼睛,叫他宝宝也不答应,她心疼的只能掉眼泪。
隔了一会儿,还是跑去供销社打电话,仍然没人接。她一点办法没有了,拖着步子往回走。到了门口,就见沿路过来一辆小轿车。这一片儿没有人开得起小轿车的,她仔细一看,像是雇主的车。
梁宰平也看到了她,停车下来叫她:“阿姨!”
可怜的阿姨,见了他,一下子瘫在地上呜呜大哭起来。
梁宰平见了床上躺着的儿子,悔得只想抽自己俩耳光。本来是可以早两个小时到的,可空着手又觉得失礼,他知道保姆阿姨在她娘家没什么地位,就胡乱买了些年货,又打电话托关系,好歹用侨汇券换了台黑白电视机来,想着可以给她撑面子。其实到头还是为了她能把梁悦当自己孩子疼。
他坐在床沿俯身吻儿子的额头和眼睑,轻声呼唤:“宝宝,是爸爸,宝宝。”
阿姨把配来的退烧药递给他:“您看这个能吃吗?”
梁宰平接过看,挑了两种:“各掰一半,用老办法。”老办法就是把药片碾碎了和在牛奶或阿华田里让他喝。
阿姨利索去弄了来,梁宰平试了试冷热,把梁悦抱在臂弯里,自己含了一口,覆着小嘴一点一点往里送。好大一会儿才把小半罐药喂完了,亲了又亲,才安放回被窝里。
阿姨给绞了把热毛巾:“您先擦擦脸。”几个小时车程呢。
梁宰平接了过去,忍不住责问:“怎么回事?”
“昨晚上哭了一夜,一定要找您……早上起来就没精神了,又见了血光……”阿姨抹着眼泪说:“都是我不好,没给您照顾好他。”
梁宰平皱着的眉头松不开,想着也不是她的错,自家孩子这身板这脾气,神仙都伺候不好他。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都没说话。静了一会儿,保姆哽咽着说:“梁先生,过了年我,我就不带悦悦了吧。”
“为什么?”
“我是个灾星,克子……”话没说完,泪如雨下。
梁宰平摇头:“怎么说这种话作践自己,我都不信,你信这个?小东西是难弄,这回发烧也不能全怪你,别胡思乱想。对了,我带了些东西过来给你,车没锁,你自己去拿吧。”
阿姨捂着嘴鞠了又鞠,怕失态,跑出去了。
梁宰平摸着儿子的脸,心啊肝啊都揪到一块儿去了,干脆脱了鞋子上床抱着他睡,这样他才安心些。

一台电视足以使一家人沸腾,大人小孩全都围着看,阿姨不敢动,进来问,梁宰平抱着儿子压低了声说,是给你的,看看有没有人会装天线,要不晚点儿我来。
阿姨含着热泪出去了。家里的男人们连忙开工,架天线搜信号,折腾了两三小时才把频道搜出来,一下子院子里爆发出了欢笑声。
梁宰平在厢房里都被吵得不安生,把儿子的小脑袋压在怀里,又拉高了被子遮住他半个小脸,怕把他吵醒了。
阿姨的母亲知道这是贵客,谨慎的问阿姨,孩子有没有醒。
阿姨说吃了药了,还没有醒呢。
老太太说,别是魂儿吓走了吧。叫个魂儿看看。
阿姨又进房说,梁宰平闭目养神呢,一会儿才说,那就有劳了。
于是把梁悦连同被子一起抱到灶口坐着,老太太拿了个大口杯,一张黄表纸盖在杯口,净手上了香,用手指掬起清水,滴在黄表纸上,使得纸的背面出现水滴晃动的影子。她一遍一遍的做,口中念着:小悦儿,回来哟,回来哟。
整个仪式很简单,耗时也不久,只是这杯水递到梁宰平手里的时候他没有立即喂儿子喝,趁老太太一转身,全数泼在草灰堆里了。
开玩笑,这是洗了手的水,别发烧没好又闹起肚子来了。
梁悦额头盖着那张黄表纸,一直到黄昏才醒过来,眼睛一睁开看到父亲关切的脸,两只小手立即紧紧抓住了父亲的毛衣,生怕他跑了似的,浑身哆嗦叫不出来一声爸爸。
梁宰平紧紧抱着,宽慰似的拍他的背,用力亲他的额头:“不怕不怕,爸爸在呢。”
很快梁悦就能坐着看阿童木了,保姆阿姨一家都为他的清醒松了口气。晚饭时间梁宰平抱着他一同入席,他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坐在父亲大腿上心满意足的吮奶嘴。
男人们先上桌吃饭,梁宰平给几位扔了烟,自己也难得陪着抽一根,可咬在嘴里还没点呢,就被梁悦一把拽了下来。
他把奶嘴拿掉,学着大人的样子把烟放进嘴里,示意家长给他点上。
旁边一位伯伯笑说:“对喽,这里还有一个男子汉呢,怎么把他忘了!”
梁悦点头支持,说:“嗯!就是的!”
一开口烟就掉了,梁宰平连忙接住了放桌上。周围的人都被逗乐了。阿姨在灶口坐着烧火,见他神气活现的模样,欣慰的叹了口气。
梁宰平说:“这个小东西,都让我惯坏了,脾气大得跟牛似的,要什么不给的话,真是跪着求他都哄不好,我平时工作忙,多亏了玉兰姐照顾,要不还养不到这么大。”
阿姨的母亲端菜上来,忙说:“您真是,玉兰遇到您这么好的雇主,才是她的福气。”
梁宰平笑说:“您这女儿好,真的,我们医院里都有人想娶她,叫我介绍,让我给回了,她要是真被娶走了,我们爷儿俩这日子可就过不下去了。”
说着话没留神,差点让梁悦把酒碗打翻了,阿姨连忙过来抱:“您给我吧,都没法吃饭了。”
梁悦倒是乖乖的让抱走了。
男人们坐在一起说些时事,比如国家大事,农村现如今的发展,今年的收成等等,梁宰平倒不是狭隘的人,七杂八杂的事情都知道一点,也谈得拢。
梁悦坐着烤火,一会儿,摘了奶嘴催阿姨:“唱歌吧!”
“唱什么呀?”
“春季到来绿满窗……”他踢着两条小胖腿哼了一句,果真一点儿不差。
阿姨吃了一惊,随口那么一唱,他倒是聪明啊,一下就记住了。

晚饭过后女眷们继续收拾家什掸尘,男人们开始炖鸡鸭鱼肉,而后一一挂在屋檐下风干。大块儿大块儿的白肉在锅里翻滚,梁宰平也没见过这阵势,抱着儿子在一边儿看。
睡前阿姨把掺了药的阿华田交给他,送到梁悦嘴里,他一尝着味儿就知道不对了,梁宰平举着奶瓶凑他嘴里好一会儿,拿起来一看,液平面丝毫未下降。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梁宰平含了一口,堵住他的嘴往里送。
小家伙这会儿清醒着呢,哪儿那么合作,小舌头抵在嘴边跟父亲较劲,死活就是不肯喝一滴进去。
梁宰平恼了,咬了他一口,终于让他吃痛退缩,也灌了一口药进去。
分开之后梁悦呸呸吐嘴里的东西,梁宰平作势打他的嘴,他哭丧着小脸说:“苦的!宝宝不喝!”
梁宰平舍不得逼他,额头贴着他的太阳穴,确实不发烧了,不想喝那就算了吧。
让阿姨拿了杯白开水,喂他喝了两口,剩下的自己喝完了,倒在床里睡觉。
梁孝子趴在父亲肚子上说:“爸爸,我唱歌给你听。”
“好啊。”怕闷着他,梁宰平把被子拉低,露着自己的肩膀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梁孝子开始唱了:“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鸯鸯……”
梁宰平喷笑,说:“是鸳鸯,不是鸯鸯。”这都什么歌儿啊,谁教他的。
“阿姨就是这么唱的!”他才不会唱错。
“好好好,就是鸯鸯。”没原则的家长,立刻一起跟着指鹿为马。
春节的气息弥漫在整个乡村上空,依稀闻得到各种香味,夜是如此的浓郁芬芳,父子俩就这么一语一搭,慢慢进入的梦乡。
 楼主| 发表于 2010-4-21 23:07: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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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当你老了

WHEN YOU ARE OLD
  William Butler Yeats   1865-1939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EELP
  AND NOODING BY THE FIRE,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AND DREAM KF THE SOFT LOOK
  YOUR EYES HAD ONCE, 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HOW MANY LOVED YOUR MON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AND BE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MURMUR,A LITTLE SADLY,HOW LOVE FI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OOOOXXXXOOOOXXXXOOOOXXXXOOOOXXXXOOOOXXXXOOOOXXXXOOOOXXXXOOOOXXXX

  时间大概是五点半,准确的说,是下午五点三十二分。层流区最大的手术间内,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仪器各自鸣叫出或是均匀或是尖锐失常的声音。所有参观的进修生实习生轮转新人都被赶了出去,手术台上四个医生两个护士,台下三个护士三个麻醉师,每个人的心都吊在喉咙口了,手上动作不停,脚下步履匆忙,医嘱此起彼伏,前后矛盾,眼看着是要慌了阵脚了。
  手术已经持续了六个小时,进展并不顺利,器官移植病人血管吻合遇到障碍,有大出血倾向,目前仍然平稳的生命体征正在挑战麻醉医生紧绷的神经,每一秒都有可能发生意外。
  这个病人死不得,要是死了,不但白白糟蹋了无偿捐献而来的器官,年内恐怕再难遇到这样合适的病例来完成卫生厅今年下达的科研项目了,更何况,外面等待的家属……
  主刀在台上一沉吟,当即做了决定:“请,佟院长,刑主任!”

  佟西言刚刚到家,前脚一进门,手机就响了。
  刑少驹耳朵上夹着铅笔,一手本子一手锅铲出来打招呼:“佟叔。”
  佟西言做了个禁言的手势,听电话的表情很严肃,开口说话甚至是严厉的:“术前准备你们都在做什么?!……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不等刑少驹开口,他先问:“你爸呢?”
  “不知道。”
  “我医院有事,晚饭你们先吃吧啊!”边说边穿鞋子,话落音,人也没了踪影。
  刑少驹站在客厅中央,看他匆匆来去,无奈的挑了一下眉,转身回厨房关了火,求之不得,他的设计图都要来不及赶了。
  
  佟西言边开车边给刑墨雷电话,果不其然跟陈若那儿打牌呢,问什么事。
  佟西言稍一犹豫说:“没什么,医院里还有点事,晚饭我不回来吃了。”
  做了十几年的副院长了,还是傻乎乎的老实到底。刑墨雷是心知肚明,怕他又随便当了别人的挡箭牌,于是再问一次:“什么事?”
  佟西言随便扯了个借口:“陪梁悦见个客人。”
  刑墨雷啪的一下合拢了手机盖,抽了一张牌放陈若面前:“胡你的嵌三条吧。”
  陈若吊儿郎当抬起眼皮瞄了一眼,说:“大爷我不稀罕胡你这张,我吃。”
  刑墨雷没耐性了,站起来一推牌:“我赶时间。”
  陈若看着他的背影离去,习以为常,一边叫人拿扑克一边张罗边上目瞪口呆的两位:“来来来,咱玩儿斗地主,甭理他,快六十岁的人了,一辈子妻管严,男人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其实佟西言一直挂心这个手术,原本是想亲自上的,可随后一想,自己也是四十几的人了,肿瘤科已经是一脉单传,医院既然成立了移植科,科主任也是引进的专家,就不该样样都还自己揽着。
  他还记得刚工作那年,跟刑墨雷还没有熟悉到那种地步,却早听过医院里其他主任对他的非议,说医院刚起步的时候,老梁院长跟刑主任基本是医院的两大支柱,以至于后来刑墨雷一发不可收拾,外科分科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肯让其他科室收病人,什么肝胆脾胃膀胱子宫全一个人做,霸道的跟土财主似的,一分田地不肯让出去。
  他的动作很快,进了房间,大伙儿见了他,都多了一分镇定。佟西言脾气好做事稳,又是医院副院长,即使是在最危急的时候他都能冷静着,嗓门都不会大一点。再说,当初医院成立移植科,佟副院长是第一批去进修的,虽然才半年,可本院第一例肾脏移植术是他和那个常来的S市的外援专家一起完成的,很成功,媒体都播了,梁院长一高兴,还免了病人的手术费呢。
  “麻烦您了。”主刀很客气。
  佟西言不语,路上还有些想法:大凡引进的专家,即使是自己攻不下来的,也很少会叫他援助,一方面是技术不信任,另一方面也是面子问题。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穿手术衣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的脑子清干净了,站在台上,跟主刀简单交流之后果断下了决定:“准备搭桥。”
  时间很紧张,手术步骤又太复杂,主刀问:“刑主任没跟您一起来?”
  佟西言头没抬,说:“他有事。来也帮不上多少忙。”
  正说着呢,刑墨雷踢门进来了。房间里静了一下。
  佟西言没在意门口,专心做事,直到刑墨雷站在他身后,贴得很近了,他闻到那阵熟悉的烟草味,才偏头看了他一眼,却也无话。
  人手确实不够,刑墨雷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就跟他算账,佟西言想既然来了,就上台帮帮忙也好,他没有做过移植术,但他熟悉各种腹腔手术。
  “要不,您上吧?”他扭头问他。
  刑墨雷态度不那么好,说:“我能帮得上什么忙?缺人,打电话给梁悦!”
  病人的血压下来了,主刀看了佟西言好几眼,他都没什么反应,没事人一样继续手边的动作。
  按这个速度,恐怕是来不及了。

  梁家大宅电话响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时间已经接近七点了。接电话的是保姆,一听是医院的老刑主任,便客客气气说:“梁院长跟蒋师傅散步去了。”
  刑墨雷说:“去找,告诉他要死人了。”
  保姆于是围裙也没解就出门了。
  梁悦跟蒋良在小区篮球场一对一,梁悦还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梁宰平经常带他在这里玩。三十年了,篮球场也装修了好几次了。
  两个人都脱了外套,梁悦进攻,蒋良防守,彼此都在用眼神跟对方挑衅,僵持着,梁悦瞅到一个空档,迅速带球过人,用背贴着蒋良的前胸,球敲击地面,随即弹回手心,他轻松跃起投篮,可蒋良的动作却也不慢,球没能进框就被盖了下来。
  梁悦一站稳就没好气的叫:“大爷您悠着点儿!一把年纪还跳这么高。”
  蒋良上去两步狠狠拍他的屁股:“兔崽子!”嘴里骂着,脸上却带着笑。
  梁悦不服气:“再来!”
  蒋良做了个奉陪的姿势,扭头却见保姆远远跑了过来,他收起了笑。
  保姆跑到了跟前,喘着气说:“梁、梁先生,刑主任打电话来,说医院里要死人了!”
  梁悦先还不当回事儿:“我又不是阎王,死人也往我这儿登记啊?”
  转念一下,不好,该不会是肝脏移植那个病人……
  蒋良已经拿了外套过来递给他:“一起走。”
  回家拿车,刑墨雷的第二个电话也到了,梁悦接起说:“就出门了。”
  刑墨雷问:“蒋良呢?”
  梁悦说:“他还没回来。”
  蒋良低头换鞋,听到他这么说,直起身来看他。
  梁悦挂了电话,说:“蒋叔你就别去了。”
  蒋良不做声,两个人贴得很近。
  梁悦说:“到现在也没完成吻合,还要静脉搭桥,病人情况不会好到哪里去,这会儿上了台,十一二点都没数,刚才打球已经累着你了,早点休息吧。”
  蒋良微微笑:“心疼我啊?”说着去拿他手里的车钥匙。
  梁悦避开了,手背在背后,也笑,轻声说:“怕你这把老骨头散架。”
  蒋良慢慢板起了脸:“别闹,赶时间。”
  梁悦看着他:“医院和家,现在都是我说了算。”
  “……造了反了你?”
  “哎,怎么着?管我啊?你又不是梁宰平。”梁悦一挑眉,拽着钥匙转身走了。

  见了面,刑墨雷一看只有梁悦一个人,瞪着眼问:“人呢?!”
  梁悦走过去看手术进程,不轻不重说:“非得他来啊?他要是挂了呢?要不要去翻他棺材板?”佟西言也不高兴了,抬头对刑墨雷说:“您自己偷懒不上,他老人家的身体哪儿吃得消。”
  “我还长他两岁呢!”
  “他哪有您扎实?”
  梁悦笑着调侃:“刑主任你就上吧,省得佟院长嫌弃你不‘扎实’了。”
  房间里有人在憋着笑,佟西言露在口罩外面的一截脖子都红透了。
  梁悦说这话已经是气势十足,岁数长了,他不会像从前那样跟刑墨雷斗气,可院长的样子总还是要有。这十几年,无论是医院里还是整个医疗系统,记得梁宰平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一说起梁院长,第一个反应就是梁悦,年轻掌权就是好啊,才三十几岁,院长的位置坐的游刃有余,论到世故,一点儿不输给他父亲当年。就像现在,他到场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高低错落的叫院长,像是有了依靠。
  刑墨雷到底还是洗手上了台。
  梁悦就这么站着看,小护士搬了凳子过来,他点了一记头,却不坐。他依然还是那样清瘦,体质的关系,怎么补都补不胖,可身体是从前不能比的了,论体力,佟西言都不是他的对手了,两个人在一起开玩笑,梁悦总说佟西言是被刑墨雷折腾坏了。
  佟西言偶尔也回他:“我看蒋师傅也不差嘛。”
  梁悦说:“他差不差跟我什么关系,我又不跟他睡。”
  佟西言哪里相信,斜觑他。
  梁悦自己笑啊笑啊就糊弄过去了。
  蒋良本来是想跟去医院的。就像梁悦说的那样,他一辈子都改不了跟踪他的坏毛病了。梁悦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早在他念小学的时候,无论是主持升旗仪式还是儿童节表演什么的,重要的场合他都不允许家长在场。刑墨雷总结概括说这是家长宠出来的任性,可家长不这么认为,梁悦很在意他,那么骄傲又羞涩的小孩子,要是不小心在家长面前出了糗,他会生自己的气很久,任凭家长怎么发誓说没看见都没有用。可做家长的,又怎么舍得错过孩子成长的每一个瞬间,所以无可奈何,他只好把自己隐形,跟随着他,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守护着他。
  他打电话给司机,让来接去医院。等待的时候保姆给他端了杯茶,轻声劝:“先生也是心疼您,舍不得您被医院那些人折腾,上回夜里他们打电话来请您,先生大发雷霆的样子您都忘记啦?”
  蒋良摆摆手说:“那不打紧。”
  说是这么说,车到门口了,他却又后悔了,连声说不去了不去了,让司机走吧。
  总要有那么一天,他不能再看见,不能再跟随。

  梁悦并没有准备待很久,隔着口罩他甚至打了个哈欠。手术间内很安静,只有他先开玩笑,否则,房间里没有人会主动开口说与手术无关的话,谁会在他面前放肆。手术台上一对师徒加一个移植科主任的主刀,各自分工,紧凑的合作着,进展还算顺利,估摸着时间,十点左右也能完工了,这时候已不需要他再留下来整顿士气,所以他沉默着踢门走了。前后不过半个小时。
  佟西言等手头上的吻合工作暂时告一段落了,才抬头看时间,已经是十点一刻。病人情况稳定,重要的步骤都已经结束,刑墨雷也先他一步下了台,主刀主动开了口:“院长您要么先下吧,后续工作我们来。”
  佟西言点了个头,说:“要小心。”
  下了台来脱衣服,才又回头严肃说:“结束了,你另外写一份手术记录给我,还有,打份报告上来解释为什么术前造影没做出来异常!”
  房间内的气氛刚放松下来,又被他的话提了上去,佟副院长就是这样,意外发生时他会第一时间帮你撑过去,但事后,要是不能拿出一个他信服的理由来,那么该处罚的,他一样都不会留情。他是好人没有错,但好人也是有原则的,何况这么大个医院的业务院长,他自己也挑着千斤担呢。
  刑墨雷坐在办公室里看报纸,见佟西言出来了才放下。
  佟西言走到饮水机边上倒了杯水仰头一饮而尽,手背随意抹掉了唇边溢出来的水珠,问他:“您吃了吗?”
  刑墨雷问:“吃什么?晚饭还是宵夜?”
  佟西言说:“那再等我十分钟吧,我冲个澡。”来的时候走的急,上了台又紧张了一阵,出了很多汗。
  刑墨雷没说话,跟着他进了更衣室,看他脱了单薄的短袖洗手衣,才顺手格达一声锁上了门。
  佟西言刚想问你干嘛,一下就被抓了起来钉在墙上了。
  “什么叫‘来了也帮不上多少忙’?嗯?”刑墨雷虎视眈眈看着他。
  佟西言慢慢才反应过来,糟糕,把他给忘了,本来是想着别麻烦他了,谁想这老家伙是越来越防不住,电话里两秒钟的犹豫就让他觉出异样了。
  他被举得离地,视线正好落在他的头顶上,浓密的黑发里夹杂了几丝银色,对于一个五十七岁的男人来说这已经很显年轻了。佟西言心里戚戚,他们之间很多事情都没有挑明了说,五十几岁在医疗系统里来说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依他的资历和能力,若是要发展,这把刀岂止是扬名省内,可他现在看起来已经是半退休姿态了,他是正高职称,离真正退休的年限还有十来年呢。为什么这么做,佟西言不是不明白,“刑墨雷”这三个字在行业圈里不仅仅是一个优秀外科医生的名字,也是一个惹人非议的名字,褒与贬全在外人口舌里,若是按他一贯的性子他当然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可谁叫他们现在在一起,刑墨雷的名声再大开去,佟西言,恩慈的佟副院长,自然而然不可避免的就会被带出来,要知道他可是刑墨雷唯一的徒弟,传言里亲密之程度远超过师徒。刑墨雷再往上去,流言会毁了佟西言的未来,佟西言想要有更好的发展,刑墨雷就必须低调,不出现在任何年会研讨会,不再有任何新科技新论文,销声匿迹,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做一名普通的外科医生,大隐于市。
  若非因为这些,梁悦也不会允许刑墨雷这么早就收手,他是医院的老前辈,医院的声望全寄托在他们这一辈老人手里,刑墨雷又是难得的全科,哪怕是到现在,处理不了的复合伤病人,最后都还要他来保驾护航,这样的人医院还不尽力捧着?但是一想到佟西言,梁悦也是两难全了。最后还是蒋良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刑主任就是在手术台上站到八十岁,也只剩下二十几年的时间了,可佟副院长还年轻呢,况且这是刑主任自己决定的事,还是应该尊重他。

  这些事刑墨雷自己不说,佟西言又怎么会真不知道,认识他二十几年了,跟着他的那些年,他对工作的执着跟热情自己是看在眼里的,也一直视为指路明灯,可越是年纪长,他越是懒散下来了,明知原因,他自然是不敢问。同床共枕,有时梦醒,扭头看他近在咫尺的睡颜,就像此时此刻一样,喉咙突然会哽住,鼻酸难制。
  刑墨雷是见不得他这副样子的,那眼神就像要对他以命相报似的,这要是个一般同事他也就忍了,可这是朝夕相处的爱人,哪有左手对右手感恩戴德的?那还过不过日子了。
  手是松开了,说话还是恶声恶气:“行了,我问了什么了我?”
  佟西言低声说:“对不起,不是有意要骗您,我怕扰了您打牌的兴致。”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你在我这儿,永远没有对不起的事儿!”刑墨雷也是压不住火气了,见了鬼了,他要拿他当菩萨拜是怎么着。
  佟西言很清楚自己是哪里惹毛了这头暴龙了,不是真要跟他客气,可想得事儿一多,还真说不上什么合适的话来哄他,于是没主意了,仰起脸轻吻他抿成一直线的唇。
  辗转轻吻,刑墨雷仍不为所动,只是冷漠的站着。佟西言有些灰心,刚想退缩,未离开的身体却被狠狠搂紧,嘴唇上突然压力增大。他松了口气,勾着他的脖子顺从的接吻。他的脾气依旧这么暴躁,可还不曾真正对自己生气过,哪怕是现在,他还会偶尔接到底下那些人的求救电话。就说上回,因为财务一句话不小心得罪了,他在办公室当人面发飙不说,还真就来劲了,每天毁损一根千把块钱的耗材,财务只好找梁悦哭,梁悦眉眼弯弯却装模作样捧着胸口直嚷嚷:哎哟哟,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佟院长你倒是去说说他呀。
  到头来这医院里能降住刑墨雷的,也只有他佟西言而已。
  吻越来越深,空气微凉,光裸着的上身紧贴着粗糙的洗手衣,乳尖磨出了异样的感觉,佟西言别开头要结束这本来就是安慰性质的一吻,可刑墨雷的大手却顺着他的背滑到后腰,嘴唇终于自由了,随即脖子和耳垂却又遭了殃。
  传言是一回事,当场被人撞见又是另一回事,这是公共地盘,而且时间太晚了,吓到来急诊手术的小晚辈们可不好。
  佟西言挣扎了一下,说:“我洗澡。”
  老男人动作不停:“一起?”又不是没有在更衣室里做过。
  使了些劲推开他,手掌贴着他的胸口,仰头撒娇:“但是,我好饿。”
  刑墨雷败下阵来,瞪着小徒弟。
  佟西言去开门,推他出去:“就十分钟。”
  视线越过刑墨雷宽阔的背脊,看到几米远处一名小护士,正瞠目结舌看着这边。佟西言突然意识到自己没穿上衣,脸一红,赶紧猛推了一把老家伙,关上了男更衣室的门。
  小护士回不了神了,面嫩的佟西言一直是医院里最受好评的男医生,又温柔又有风度,还没有领导架子,是很多姐妹的择偶标准,隔着单薄的手术衣就觉得他身材很好,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没穿衣服的样子,那腰身……
  无限遐想,很快就终结在刑墨雷利剑一样的眼神里,她吓了一跳,连忙捂着鼻子跑开了。

  梁悦到家时,蒋良没睡,还在书房里。保姆帮他脱外套,他小声问:“跟着没?”
  保姆看了一眼楼梯口,更小声回答:“这回没有,车都到门口了,老爷子又说不去了。”
  梁悦笑着说:“够不容易的。”
  保姆跟着笑,问:“您宵夜吗?”
  梁悦点了点头,洗了个手进了书房。
  蒋良坐在桌前看一份传真,眼镜架在鼻梁上,一手抱着茶杯。
  梁悦笑得调皮,斜坐在书桌上,倾身问:“您这是老花还是近视呐?”
  蒋良刮他鼻子,摘了眼镜揉鼻根,又被马上拍掉了手,他闭着眼睛跟梁悦异口同声:“告诉你多少遍了这样揉鼻子要塌!”
  梁悦一愣,虎着脸跟人对视。
  蒋良微笑着捏他的脸,说:“那跟你说了那么多遍,别让阿姨监视我,你怎么不听?”
  梁悦装乖巧的笑了笑,赶紧转移话题:“你在看什么呢?”
  蒋良将满纸英文的传真递给他:“肝移植受个体化免疫抑制方案的相关论文。”
  梁悦一看,又起了挤兑人的心思,问:“您一个做园艺的,看得懂吗?”
  蒋良立马弯起手指扣他脑袋:“小兔崽子!”
  梁悦捂着额头笑翻了。
  保姆在门外叫吃宵夜,两人暂时中断了交谈,转战餐桌。
  这个保姆是老保姆还在时就请过来的,当初为的是厨艺以及日常生活方面的细节两位保姆能有一个很好的交替,梁悦不好伺候,突然换保姆他会不适应,他的饮食起居是家长最关心的事。其实到后来老保姆做得菜梁悦已经有些吃不消了,也许是年纪大了味蕾退化的缘故,她做的饭菜口味越来越重,梁悦几次想说,都被蒋良制止了,怕老人家伤心。
  所以新保姆一开始独立工作,梁悦的胃口反倒比从前还好了些。
  宵夜是简单的小米粥,两个人各吃一小碗,也是为了保证睡眠质量。等吃完了,蒋良才开始问刚才的手术,梁悦外人面前装得那些气度在家长面前完全放下了,真性情暴露了,说:“一帮吃白饭的,连静脉畸形都没能在术前做好准备,还弄得兵荒马乱要我到场!省里现在就几家医院能做移植,恩慈要是断送在他们几个手里,你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蒋良问:“佟副院长在场吗?”
  “那他能跑得了啊?你说,怎么才能好好教训教训他们,动不动就请院长,依赖惯了!”
  蒋良说:“早些年是把刑主任折腾够呛,这会儿,轮也该轮着佟副院长了嘛。”
  “刑墨雷还不是一样跑不了!还有你呢!”
  “阿姨说上回医院里打电话找我,叫你骂回去了?”
  “……怎么骂了,没骂,我就是问他叫什么名字哪个科室的,让他跟他们主任都不要来上班了,回家待业去!”
  蒋良笑眯眯看他任性敲桌子的模样,没接着话,瞧这性子,再大十岁,他都还是个孩子。有几次在医院里,“宝宝”两字自己一时顺口出去了,他不但不觉得失态,反倒挺自然的回头应一声“啊?”,弄得佟西言他们几个行政干部一个个只好抬头看天装没听见。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问:“佟西言什么时候到手术室的?”
  “……电话七点打,他已经在台上了,可能六点来钟吧。”
  “你就没问一句他吃没吃?”
  梁悦愣住了,做了个鬼脸,说:“没想起来问。也不要紧吧,他又不是第一天做外科医生,我也不是没给他俸禄。”
  “换一个人,你未必就会这么省心。”
  “孙副还不是给你卖了一辈子命。”
  蒋良想说,小东西,你哪里知道当年我收买孙副跟刑墨雷,花了多少心思。先不说年轻时是如何有恩于这两人,就说十几年前刑墨雷的那场劫难,救他花的钱,都足够再引进一个肿瘤科主任了!不要他还钱,就是要他还不起这份人情。可佟西言呢,平日行事谨慎,为人正直坦荡,家世清白本人又没有一点恶习,纯净得跟高山涧水一样,你想授他人情都无从下手,这样的人就只能是在相处中对他好,细水长流,一点一滴攒情份。
  可偏偏,梁悦的性格哪里会想到主动对人好。
  蒋良把手机递了过去:“打个电话过去,如果他们还没吃,你出去请,就现在。”
  梁悦说:“没这必要吧?”
  “那我来。”蒋良自顾自拨号,刚摁了一半就被夺走了。
  梁悦一脸无奈,还是打了这个电话。

  佟西言跟着刑墨雷把车缓缓驶离医院,是想找个地方吃饭,手机响了,是梁悦。
  他很快接起:“院长?”
  梁悦在蒋良的注视下不紧不慢问:“下了吗?”
  “刚下。”
  “刚才看你忙,没敢问,晚饭你吃了吗?”
  佟西言说:“现在去吃呢。”
  “太辛苦两位了,那让我请吧,一会儿‘醉美’碰头。”
  佟西言惊讶,连忙说:“不用不用,太晚了影响你休息。我们随便吃一点就行了。”
  梁悦拿着电话不做声,他实在是不想这个点儿再出去,宵夜吃完他想睡了。可那老家伙盯着呢,不按他说的做可不行。脑子一打转,干脆说:“这样吧,今天你们也累了,明天晚饭我来请,‘豪门’好了,有事耽误吗?”
  “事儿是没有,可……”
  “那就这么说定了,少驹要是有空,带早早一块儿过来吧。我挂了啊。”
  佟西言那句“你不用这么客气”愣是没机会说出来,拿着电话虽有些疑惑,可还是欣慰的微笑了,这几年梁悦真是稳重成熟不少,到底是三十而立,还以为他一辈子长不大了呢。

  梁悦挂了电话,在家长面前一辈子长不大的小孩子脾气才开始发作,手机扔在桌上发出冷硬的敲击声,他半个身体都压到桌上了,问对面稳如泰山的男人:“我是不是很听话?爸爸?”
  梁宰平目光沉沉,微笑带起眼角几道很深的鱼尾纹。他会一直宠着他:“好乖,奖一朵小红花。”语毕,扣着他小巧圆润的下巴,给了一个无比纯洁的晚安吻。

  吃完宵夜,回到龙泽园已经快近零点,佟西言的车先进车库,等刑墨雷熄了引擎来敲他的车窗,他还傻乎乎坐在驾驶座揉肚皮。
  “疼啊?”刑墨雷以为他胃炎发作了,眉头又皱了起来。
  佟西言懒洋洋笑,说:“不是疼,是撑,让我歇会儿。”
  刑墨雷覆手摸,上腹部圆鼓鼓的,还真挺实。他被逗得笑喷了。
  佟西言连忙推开他的手:“别摁呀,满出来了。”
  刑墨雷绕过车头坐进副驾驶座,说:“不摁,来,我摸摸。”
  大手隔着衣服轻轻摩挲胃部,暖暖的温度跟着传染过来,佟西言把头完全靠在椅背,满足的叹息,静了一会儿,才说:“梁悦刚才来电话,说明晚晚饭他做东,去‘豪门’吃。”
  “又想唱哪出?”
  “说是今天辛苦咱们了,原本要请晚上宵夜的。”
  刑墨雷哼笑,说:“是梁宰平要请吧。”那小少爷能主动想到,天下要乱了。
  佟西言替人辩白:“你别说,他这几年还是变了不少了。”
  刑墨雷没接话茬,手上动作温柔有节律,像摸一只温顺的小猫仔。
  佟西言的注意力慢慢松懈下来,脑子想别的事儿去了。今天这事儿主刀要负大部分责任,虽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可梁悦到场了,事儿就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去。其实那会儿手术还没有糟糕到要请梁宰平的地步,如果不是……
  他睁眼看刑墨雷,问:“你不喜欢移植科主任?”
  刑墨雷笑说:“我要是喜欢他,那你怎么办?”
  佟西言白了他一眼,说:“我说正经的,晚上还是不该打那个电话,你这么做,他的处境多为难。”
  “如果下不来台,手术室外面的家属和记者,你去应付?”
  “本来就是我的职责。”
  刑墨雷眯起眼睛看他,手上的动作停了好几秒钟才继续:“少说两句惹我生气的话行不行?”
  佟西言还想说什么,视线落在他眼睑低垂的脸上,又不忍心再说了。因为长年的爆脾气,他额前的川字纹即使是不皱眉也能看得出深刻的痕迹,岁月的历练磨难丝毫没能让他改了脾性,这些年在自己面前,很多事情他已经足够委屈了。他佟西言今天所有的成就,都是刑墨雷一手捧出来的。
  倾身勾着他的脖子吻他,开口刚要说对不起,想到几小时前他的警告,心里一阵暖,便把对不起换成了另外三个字。
  梁宰平是在清晨被梁悦闹醒的,他精神不错,心情好像也很好,钻进被窝里动手动脚,甚至啃他的肋骨。
  他调整了体位,方便他撒野,一手从灯柜上摸手机看时间,六点差十分。被窝里的调皮鬼已经找到了他最感兴趣的东西,不客气的吞进了嘴里。
  高温湿润的触感差点使梁宰平把持不住,给他的晚安吻犹如清水,他回过来的早安吻却激烈得让他呼吸紊乱心跳加速。房间里很安静,黑暗中起初只能听到自己克制着的喘息声,很快,被窝里也传来了闷闷的轻吟,用鼻腔发出的撒娇求欢一样的呻吟。
  梁宰平伸手捞人,扣着小脑袋用力吻他,沙哑问:“又不想上班了?”
  梁悦含含糊糊,搂着他的脖子小声哀求:“受不了了……要……要多一点儿……”
  “小馋鬼!”低低笑骂,一样掩饰不了自己的动情。翻身压住他,腰立刻被缠住了,就像贪吃的小猫仔霸占着自己的食粮。他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宝,只要点个头,他就会满足他的所有要求。这样软糯的厮磨,完全就是在挑战他的自制力,看来他确实是“饿”坏了。

  早上九点整。宋文渊拿着一刀文件敲佟西言的门,两位副院长办公室相邻。
  “院长好像没来上班。”他倚着门框问:“跟你说了吗?”
  佟西言正要下病房,外套脱了一半停了下来,说:“没来吗?……没听他说起有事啊,打他电话没有?”
  宋文渊只好掏手机,打梁悦的电话,蒋良接了。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宋文渊立刻站直了,好像面对面了一样,恭敬的说:“蒋师傅,我找院长。”
  蒋良那头说:“有事吗?他还没起。”
  “有些文件要他签字。”
  “一会儿我过来吧。”
  “还是我给您送过来吧!”怎么敢让他跑来跑去。
  佟西言笑着摇头,穿着白大褂下病房去了,越过他的时候还捏了一把他的脸。宋文渊虽然为人圆滑,可对他却是像前辈一样尊重的,他是外行人又年轻,梁悦扶他上位跟王副一起管理后勤和财政,其实平日里很多事他都要咨询老好人佟西言,所以最滑头的反倒被最老实的调戏。

  梁悦一直睡到临近中午才被叫醒。天气转凉,他又开始贪睡,起床的时候还是迷迷糊糊的。家长蹲在床边给他穿袜子,使坏挠了一下他的脚心,他惊得一抬脚,差点踢到人,连忙去扶:“爸爸!”
  蒋良没去答应他。
  吃了午饭还是提不起来精神,蒋良问要不要去泡温泉,开车去郊外的温泉带,回来正好吃晚饭。梁悦腰酸背痛无心公事,想着医院反正有佟西言他们,便同意了,他的性子原就是好玩好闹。
  一下午很快就过去,到“豪门”也才五点,他又在路上小睡了一会儿,下车一伸懒腰,那是神清气爽啊。大堂经理显然等很久了,上来就鞠躬:“梁董,蒋先生,包厢为你们准备了紫金阁,请这边走。”
  梁悦站着,短风衣笔挺,很快有几个女客人朝他看过来。他扫了一圈金碧辉煌的大厅,问:“客人到了吗?”
  “还没有。”
  “不要怠慢了。”
  “您放心。”
  抬腿走人,想了想,回头去牵一直沉默着的蒋良,并排一起走。

  一早佟西言就给刑少驹打了电话,今天是周五,他会去学校接早早回家,这是他的习惯。临下班他又打电话给刑墨雷,那人正在内科会诊一名重危病人,他大概是唯一一个常被内科请去会诊的外科主任,三十几年的工作经验,十几年的全科经历,医院里没有人能代替他的位置。
  紧赶慢赶,到豪门也已经过了五点半了,进了包厢,空调暖洋洋,梁悦跟蒋良正下棋,回头招呼服务生先上茶,就这一走神,下错了子被蒋良将了军,他连忙叫:“不算不算!”然后伸手去正大光明悔棋。
  蒋良看着他耍赖的样子,一脸的宠溺,帮他一起摆子。
  佟西言见这场景,捧着热茶水跟刑墨雷对视了一眼,摇头笑。
  一局棋很快结束,蒋良有心让,梁悦也是心知肚明,一盘棋下了半小时他悔棋悔了好几次都没结束,偏偏客人一到他就将了蒋良大获全胜了,胜负全在那老家伙手里捏着呢。
  刑墨雷说:“哟,两位这是对弈呢还是上课呢?”
  蒋良抬头看他,大大方方说:“切磋探讨而已。”
  护短护成这样,大半辈子了,刑墨雷根本不屑嘲笑他。
  上菜速度很快,佟西言要再打刑少驹电话,就见自家姑娘敲门进来了。
  十六岁的佟早早个头不高骨架小小,圆脸稚气未脱,一进门就挨个打招呼:“梁伯伯,小悦哥,爸爸,大爸爸。”
  佟西言立刻看向蒋良,那人只是笑了笑,低头喝茶没答应。他嗔骂道:“没规没矩。”
  刑墨雷觉得女儿叫得不错,招手示意她过去坐:“小哥呢?”
  刑少驹匆忙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佟早早的书包,进门就道歉:“抱歉抱歉,路上堵车。”
  蒋良笑说:“不怪你,总是接媳妇儿要紧。”
  一句话说的刑家四口没了声响,刑少驹把书包放沙发上,脱了外套坐佟西言身边,搓了搓手。隔着两个人,佟早早在另一边埋头咬个牛奶刀切,安安静静。
  梁悦没让场面僵了,咬着筷子问:“那,喝点儿什么?”
  “回去还开车呢,不喝酒了吧。”佟西言说。
  梁悦不赞同:“吃饭喝一点儿怕什么,你现在的酒量放倒一桌都没问题以为我不知道呀?咱们医院里就你们师徒俩是千杯不醉的海量。”
  刑墨雷插了进来:“那要多亏梁院长栽培!”
  这件事谁提起来刑墨雷都要咬牙切齿,没到行政上班的时候佟西言是“一杯倒”,给他一杯酒,不但能逗逗他可爱的另一面,还能享受一晚上他的温软美好,可自从代理院长到后来正式上任副院长职位的三五年内,他的酒量是飞速进步,全是喝出来的!还不让他知道,在外面吐干净了,上医院挂完点滴再回家!这笔陈年旧账,择期不如撞日,那就今天还了吧!
  刑墨雷皮笑肉不笑,说:“既然院长你这么客气今天特意叫咱们喝酒,咱们再推辞就有点不识抬举了。”欠身叫服务员:“开瓶红的,再拿瓶五粮液,搬两箱啤酒搁那儿。”随手一指沙发边儿上。
  梁悦一看这架势,知道自己是一句话惹毛这头暴龙了,想想那几年确实也是把佟西言折磨了,赶紧的求饶赔罪:“刑伯伯,您就别跟我开玩笑了,我哪儿喝得了啊。”
  “能喝多少喝多少。”刑墨雷站起来,隔着桌子先给他满满到了一杯干红。
  梁悦窘着脸转向佟西言:“我真喝不了。”
  佟西言刚要开口,刑墨雷举着酒杯声音大了些:“嗨,你是一点儿面子不给喽?”
  梁悦只好端了起来跟他碰杯,看着漂亮的宝石红在杯中荡漾,眼睛一闭,皱着眉头大口喝了。
  刑墨雷就站着,看他喝完了,一仰头喝掉自己的,倾身又给他倒,佟西言赶紧拉他衣角,蒋良的手也适时盖住了梁悦的酒杯,一边抚着梁悦的背让他打了个酒嗝,一边示意让服务生换个小酒盅,靠着椅背对刑墨雷说:“咱们今天就是吃顿家常,你大人有大量,改日,我陪你喝个痛快。”
  梁悦拿了个奶油刀切咬在嘴里,含糊笑说:“刑伯伯好人。”
  刑墨雷一声冷哼,倒也坐下了不再为难。

  梁悦给身旁的刑少驹倒酒,示意他吃菜,说:“有时候没见你了,忙什么呢?”
  “你是深居简出,我呢四处奔波,见得到才怪呢。”刑少驹把自己的醋碟子转到佟早早眼前,可对方当没看见,刑墨雷替他拿了下来,放在爱吃醋的小女儿跟前。
  “又有大工程啊?”
  “嗯,市博的重建,设计稿刚出来,有的忙了。”
  佟西言说:“忙是好事。烟还是要少抽。”左右两边都是焦扑扑的烟熏味,他想忽视都不行。
  刑少驹点头笑:“我就不该坐您旁边。”说着话,眼角不自主的瞟对面,进门开始佟早早就没抬过头,他拿她是越来越没有办法了。
  蒋良看了看身边的小姑娘,对佟西言说:“还真是越大越像你。”
  佟西言无可奈何的笑,谁都料不到小时候那么闹腾的女儿,长到现在性格脾气都变了,跟他一样沉默寡言,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说她两句就只会憨笑以对,看着她,就好像看到念书时的自己。学校离龙泽园太远,平时她住在刑少驹那边,可她对她从小就特别亲的小哥也一样疏远起来,周末回家,两个人那客气起来简直到了见面要鞠躬的地步,他跟刑墨雷都怀疑是不是刚从小日本那儿进修了回来的。私底下一琢磨是不是两个人闹矛盾了,刑墨雷立刻就去拽儿子的领子来质问,刑少驹莫名其妙说没有啊,她都不太说话,脾气跟佟叔一样了,那么乖,想吵架都吵不起来啊。
  佟西言于是找自家姑娘谈心,坐一半天,就见她埋头做作业那认真的样子,他自己也不是个会开导别人的人,结果就是什么都没谈就出来了。
  也许是基因遗传吧,只要她很健康的在身边,作风端正学习认真,佟西言也就不再担心了。
  他把酒瓶子递给女儿:“给蒋伯伯倒酒。”
  佟早早疑惑的接了过去,倒完酒以后回头严肃的纠正她的父亲:“爸爸,是梁伯伯。”
  梁悦憋不住,噗的一声笑。不去看蒋良的表情。
  刑墨雷看着佟西言尴尬的样子,说:“她又没说错,跟你一样直来直去不好啊。”
  佟西言忍不住怀疑女儿是故意的,明明告诉过她这其中的原委,她也不是个笨孩子啊。正想着,手机响了,离席去外面听,又是医院里的复合伤病人处理不好了要请院长。
  佟西言说:“我这会儿走不开,你等等,我叫许主任过来。”
  然后电话打给肝胆外科的许主任,好话说了一堆才说动人过去帮忙,挂了电话回到包厢,刑墨雷问:“谁的电话讲这么久?”
  佟西言一想,老实说了他一定会在席上当着那两人的面发火,于是说:“没谁,一个朋友。”
  刑墨雷要掏他手机,他连忙压住口袋,眼神着急警告家属别胡来。
  梁悦看着有文章,冲刑墨雷调侃:“还给不给人留隐私了?”
  刑墨雷一声冷笑,问小徒弟:“哪儿来的电话?急诊、手术室,还是ICU?”
  蒋良慢慢放了筷子:“出什么事了?”
  佟西言只能狠狠瞪了一眼身边的人,回答说:“没什么大事,一个复合伤病人。”
  刑墨雷一声吼:“没什么大事打你电话做什么?!吃饱了撑啊?!知心热线啊?!”
  一桌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只有边上的佟早早,面不改色平静无波的插了一句:“大爸爸,帮我拿那个甜酱。”
  刑墨雷伸手去够甜酱,够着了回来,小女儿早就举着一个蘸了炼乳的油炸刀切等着了:“您吃这个,老喝酒对胃不好的。”
  刑墨雷说了一声乖,拿过来咬了一口嚼啊嚼,突然一回神心说不对啊,我刚才干嘛呢——我生气着呢!想再接着飙,看着小女儿跟她爹一样单纯无辜的眼神,这口气怎么也提不上来了,只好把馒头往嘴里一塞,泄愤似的用力嚼。
  蒋良看了一眼梁悦,他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刑墨雷吃憋,小东西,看来他完全不记得是为什么来吃这顿饭的了。他心里好笑,轻拍他的手背让他扭头过来,然后自己跟佟西言说:“电话给我。”
  佟西言大概知道他想做什么,忙说:“碍着您吃饭……”
  “不要紧,给我吧。”
  无奈只好把电话递了过去。
  蒋良翻通话记录,打了过去,一接通起来他就问:“病人情况如何?”
  那头看号码是佟西言,正准备了哭腔博取同情,一听这声音是蒋良,硬生生转了语气:“现、现在情况还比较稳定,腹腔出血点已经找到了,正在止血!”
  蒋良“哦”了一声,说:“你是哪个科室的?什么职称?……看来你的实践能力还是需要锻炼,下星期去急诊,顺便跟两个月的救护车,好吗?”
  佟西言心里同情,可这是撞在枪口上了,超出他能力范围,他也救不了了。
  把电话还给主人,蒋良站了起来:“来,小佟,咱们喝一杯。”
  佟西言惶恐的跟着起立,举着杯子迎上去:“您太客气!”
  刑墨雷冷漠的说:“一杯酒而已,你太客气了!”
  佟西言低头狠狠给了一个白眼。
  蒋良笑说:“你师父没说错,你看,原来是想请这顿饭慰劳两位,可这还没吃完呢你的事儿就来了,那帮猢狲实在是不像话……”
  “最不像话的就是我了。”梁悦笑着插了进来,酒抢在蒋良之前跟佟西言的碰上了,“锵”的一声:“我先敬了你这杯,你这十来年的青春全给了我了,难怪刑伯伯吃醋。”
  说完了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一仰头干了,握着酒杯五官皱到一起,可立马又给自己倒上了,冲着刑墨雷说:“刑伯伯,这杯敬你,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支撑着医院,尤其是大外科,而且现在也没有怂恿西言往高处走。虽然你的脾气有一点点不太好,不过我知道你是疼我的,我还记得小时候你老背我回家呢。”
  刑墨雷吃了一惊:“那时候你才三岁。”那几年他也是刚来恩慈,老医院从原来的卫生院扩建,梁宰平招兵买马的尤其忙,还经常不在市内。那会儿他也还没有刑少驹。
  蒋良示意佟西言跟着自己一起坐了下来,说:“他记在心里的多,说出来的少。”
  刑墨雷总算有了今天晚上第一个由衷的笑,虽然很淡。他倒向椅背,抓着佟西言的手放在自己大腿上,说:“你们俩就是这么把老孙头整成高血压晕厥的?”
  梁悦跟蒋良交换了一记眼神,笑眯眯不做答。
  孙副几年前退休,蒋良跟梁悦请他跟王副吃了顿饭,目的是要返聘,留他在医院里接着卖命。结果梁悦大概也是像今天这么“我记得小时候哇”一顿煽情,以至于孙副在席上太过激动直接晕了,把蒋良也是吓了一跳。
  “话说得挺漂亮了,行,把酒喝了吧。”刑墨雷看他酒拿了半天了有装傻的嫌疑,便“好心”提醒他。
  梁悦顿时笑僵了,这老家伙,还真不像孙副那样好糊弄。

  尽管是换了小口杯,可这酒都是整杯整杯下去的,蒋良心里清楚什么酒该喝什么酒不该喝,虽然心疼但还是忍住了没有替他挡。眼前这一对是员工是同事也是相处了几十年的老友,尤其是刑墨雷,石骨铁硬,医院搬迁两次,从最初的几个人到现在的一千多名员工,三十几年的风风雨雨走过来,从没有听他抱怨一句不是。不消说他离退休还有十来年,就是退休了医院一时半会儿也少不了他,再往远了想,路很长,长到自己不能陪他走到尽头,总有那么一天,佟西言会成为他最有力的臂膀和依靠,那么今天这几杯酒又算得了什么呢。
  梁悦很豪爽的一口闷了,“呼!”的喘一口气,完了杯子往桌上一顿,碰掉了筷子。
  刑少驹连忙救场,可他自己迅速接住了,很得意的说:“我自己来!”一边把筷头往嘴里塞。
  刑少驹哭笑不得去夺了回来:“喂喂!我的!”
  梁悦傻乎乎哎了一声,逗得一桌子人都笑了,他还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喝到这儿也差不多了。
  蒋良用杯底敲了敲玻璃台面,示意跟另外三位把剩下那点儿酒干了,可以上主食,梁悦嚷嚷要吃龙虾泡饭,其他人也没意见。
  服务生进来换小毛巾,蒋良接了过来,边擦手边问刑墨雷:“玩两圈?”
  反正也没什么事,刑墨雷无所谓。于是稍坐着歇了一会儿,往楼上去。
  梁悦脑袋昏沉沉要睡了,蒋良先送他回包房,又不放心他一个人,正好佟早早明天没课要等刑少驹一起回去,便由她留下来看着他。
  等包房里安静了,走廊的脚步声远了,佟早早才趴在床头对昏睡的梁悦说:“小悦哥,他们都走了,咱们出去玩儿吧?”

  刑少驹要是知道了,没准会跟梁悦翻脸,不是因为他挖墙角,而是他太没有兄弟义气,眼睁睁看他在迷雾里打转都不提点。
  其实原来梁悦跟佟早早也没这一层交情,两个人平时少有交集,这要追溯到两年前,那会儿梁院长刚学会玩跳舞机,觉得好玩,隔三岔五的上班偷溜出去玩,玩了个把月就没对手了,没对手他一个人玩CLUB模式,甭提多开心了,身后一堆小女生疯狂崇拜着。
  就有那么一天,开心得别个小年轻看着碍眼了,几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围攻他一个人,摆明了找碴。
  梁院长没想打架,更不想被医院里任何人知道他在游戏厅跟一群小孩子打架,当然了,打起来他也不是人家的对手。万一伤着哪儿了那更不得了,他有很久没见家长真正动怒了。
  又要安全又要体面,上下左右为难呢,佟早早就神奇般的出现了。
  那不是在饭桌上一声不吭的佟早早,也不是那个像佟西言遗传的佟早早。她把校服穿的像风衣,书包随意搭在肩上,那眼神,简直是刑墨雷的翻版。
  “不是吧,你们还玩不过一个大叔?”她说:“他都三十岁了,儿子都上幼儿园了!”
  梁悦在众人目瞪口呆的围观中冷汗下来了。

  事儿过去之后她请他喝奶茶,就在游乐场外面的露天茶座。
  梁悦倒不自在了,问:“你怎么没上学?”
  佟早早反问:“你怎么没上班?”
  “我是院长,上不上班随我高兴。”
  “只要考试满分,上不上课无所谓。”
  “……你不怕我告诉你爸爸你逃课?”
  “你不怕我告诉你爸爸你跟人打架?”
  梁悦差点被奶茶呛死,心里叹息,真是江山倍有人才出,一代新人胜旧人了。

  两个人都好像掐着对方短处似的不肯让步,干脆了,作个伴儿,一块儿玩。
  梁悦说:“你不能老逃课,真的,我跟你讲,做老师的都特在乎尊严,你把他们惹毛了,回头你爸爸剥你皮。”
  佟早早说我也不是老逃课,我心情不好才逃课的。
  梁悦问你个小孩子哪儿来这么大心事?
  佟早早当没听见,拿着枪嚎叫着疯狂扫射屏幕里跳出来的生化怪物。
  可把梁悦吓坏了。
  回家问蒋良,青春期的小孩如果性格两极分化你觉得有那些诱因?
  蒋良沉吟片刻说,家庭因素,或者是青春懵懂期的感情问题困扰,没有辅助检查光靠体征不好下诊断。
  梁悦于是拐弯抹角的跟刑少驹那儿套话,故意开玩笑说:“兄弟你受苦,这么多年了媳妇儿还未成年,作为一只忍者神龟请谈谈你的感想。”
  刑少驹笑骂:“滚你的!”
  梁悦说你得了,我才不相信你那么纯情呢。
  刑少驹沉默了一会儿,说,都不是孩子了,你说呢?
  梁悦若有所指的警告:“那你可得小心点儿别让你媳妇儿知道。”
  刑少驹说:“就是逢场作戏而已,她还小,哪儿懂这些。”
  梁悦于是什么都明白了。

  蒋良摸着一张五万,正想着是打出去还是留着,敲门进来一个服务生,跟他附耳嘀咕说,梁先生跟佟小姐出去了,您看要不要……
  他不动声色说:“去吧。”顺手把牌放进了池里。
  刑家父子同时哗的一下推了牌,好么,一炮双响。
  “这种牌你也能放下来?想什么呢?”刑墨雷咬着烟问。
  蒋良笑说:“我听了个笑话。”
  佟西言问:“什么笑话?”
  蒋良不语,视线挨个儿扫这一家子三个大男人,心不在焉的刑少驹,认真码牌的佟西言,还有懒散斜视他的刑墨雷。越是打小顽皮的孩子,到了晃荡的年纪,越是要看得紧,自家孩子常常翘班溜出去玩他虽然没跟着,可有人替他看着。所以佟早早的异常,他是早知道的。可连他这外人都知道了,那一家三口还都蒙在鼓里,该说小姑娘能耐大呢还是这三个人迟钝呢。或许是早早一直都太乖了,四五岁就跟个大人似的懂事,谁也料不到她会使坏。那会儿他问她想不想要妈妈,她说我有妈妈的,我大爸爸就是妈妈。
  可你大爸爸是男的呀。
  男的就不能是妈妈了吗?
  那当然了,一男一女结了婚才会有小孩,男的是爸爸,女的才是妈妈。
  小姑娘看了他半天,无比确定的说,梁伯伯,我跟你说哦,男的跟男的也可以结婚的,是真的,你要记住哦。
  那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表情,当时他就觉得这孩子了不得,以后怕是没有男孩子降得住。

  码好了牌,刑墨雷扔了一张白板,问:“乐什么呢你?”
  蒋良杠了,一边补牌一边说:“我在想啊,老话真是不假,儿子像娘,女儿像爹。”
  三个人不明所以看他。
  “哟,胡了。”蒋良把摸到的筒子嵌进去,两手一顿推倒:“杠开门儿清一朵金花。”
  佟西言说:“您真顺。”
  蒋良两条前臂撑在麻将桌上,别有用意的看着三个人,说:“要不,咱们换个地方玩儿去?”

  游艺厅里吵闹声轰鸣,佟早早坐在架子鼓前面玩儿命敲,根本不管有没有敲着点儿,一曲终了,回头看梁悦,正在跳舞机上跟人对战呢,外套脱了,羊毛背心也脱了,棉衬衫卷起了袖子,小腰身时隐时现的跳得那叫一个畅快。这就是恩慈的院长大人,天呐。她翻了个白眼。
  旁边一个小姐姐过来搭讪:“你跟他一块儿来的?”
  她趁早全说了:“别想了啊,他今年三十五,有家有口,儿子过两年就上小学了。”
  “别逗了,你男朋友啊?有二十五没有?”小姐姐一副“我又不抢你男人”的欲盖弥彰样儿。
  佟早早想你不信是吧,她把手拢成喇叭,冲着梁悦大喊:“梁院长!加油!”
  梁悦听见了,一想就这么个都是小朋友的地方也不会有人认识他,于是一转身,笑容大大的,合着节奏双手对她比了个枪的形状,开心着呢,管那么多。
  场子里刚进来不多久的四个人也模糊听见这一声喊,首先皱眉的是佟西言,分辨了声音来源,小跑几步一拐弯儿,就看见女儿摇头晃脑使劲敲鼓的背影,小辫儿解了,披头散发的样子。
  梁悦不像佟早早那么坐着不回头,跳起来要踩着几个点,当然要左右旋转,一扭头看见那四个,惊得差点踩空了掉下来。
  蒋良摊了摊手,眼神鼓励他,不是来找你的你继续吧。
  梁悦顺着老刑家三个大男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俯视旁边那位还在“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的摇头太妹,心想完蛋了,这回他也爱莫能助了。
  佟西言步步逼近,咬着牙叫:“早早!”
  佟早早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幻听,可马上就原地石化,僵硬着脖子扭头看后面。黑着脸的佟西言,手臂抱着胸前似笑非笑的刑墨雷,以及看不出情绪的刑少驹。
  梁悦很快镇定,跳了下来拦在他前面说:“你别生气,是我带她来玩儿的。”
  佟西言盯着他,好像想分辨真假。
  梁悦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护着小妹妹站着不肯让开来。
  刑墨雷上来搭着孩子他爸的肩膀,说:“明天是周六,孩子出来玩儿,就让她玩儿呗。”
  梁悦附和:“是啊,不就是打打游戏机嘛。”
  佟西言说:“你让开。”
  梁悦只好让开了。一会儿的工夫佟早早已经扣好了外套扎好了马尾,站起来很平静的叫:“爸爸。”
  佟西言没说话,抓着她的手腕就往外拖。
  一直没说话的刑少驹伸手拦住了:“佟叔,是我看不严,让我来吧。”
  佟西言抬起眼皮看他,冰冷吐出两个字:“滚开。”
  看着父女俩消失在拐弯处,刑墨雷递给儿子一根烟,自己先点上了,吐了一口烟灰。
  蒋良递外套给梁悦,被一把夺了过去:“有劲吗?无期徒刑都还有个放风的时候呢!跟跟跟,有本事你撑住了跟我一起去背棺材板!”
  吼完了,外套一罩,怒气冲冲跑了。
  佟西言带着女儿绕环城线跑,车子没油了,加了再继续跑。一直跑到近零点才回了龙泽园,进门,刑家父子坐在沙发看电视,刑少驹站了起来。
  佟西言低声叫女儿上楼洗澡睡觉,然后坐了下来。
  刑少驹利索倒了杯热茶给他:“佟叔。”
  “你也去睡吧,我跟你爸爸有事谈。”佟西言打发他。
  刑少驹站了一会儿,还是上楼去了。
  “早早她班主任给我打过电话,她逃课的事情我知道一点,下个学期她们年级段跟新加坡有交换留学的项目,顺利的话念到大学毕业,我想让她去。”佟西言捧着茶杯说的很慢。
  刑墨雷不赞同:“她还小呢。”
  “正是因为她太小,才想让她去。”佟西言顿了顿,说:“她跟我说,少驹招妓。”
  “什么?!”
  “你小声点儿。”佟西言低声呵斥,皱着眉头说:“少驹也不是孩子了,他有这个自由。”
  刑墨雷跟条火龙似的喷着烟。
  “……老在一块儿也不是个事儿,是太难为少驹了。分开一段时间,两个人也好都想想清楚。都什么年代了,还兴娃娃亲。”
  刑墨雷静静抽烟,半天没异议,算是同意了。

  蒋良到家整整比梁悦晚了个把钟头。梁悦洗完澡出来,看见椅背搭着自己那件忘在游艺厅里的灰色羊毛背心,才知道他回来了。
  下了楼,果然书房灯亮着,他在门口静静看他的背影好长时间,才走过去站在他旁边。
  蒋良在书桌前给他写下个星期临床医师大会的会议提纲,见他靠过来了,左手很自然的去搭他的腰:“不生气了?”
  梁悦只裹了一件厚厚的珊瑚绒睡袍,沐浴乳的香味飘在空气中,连短发还是湿的,他问:“你呢?我说话那么难听,你怎么不生气?”
  蒋良不答反笑,抓着他冰凉的手放在自己颈窝:“小傻瓜。”
  梁悦的心揪了一下,开口叫他:“爸爸。”
  没得到回答,他抓住了他的领子,迫使他抬头看他:“爸爸!”
  好像快要哭的表情让梁宰平彻底投降了,拉让他坐在腿上,无奈说:“在,爸爸在。”
  梁悦捧着他的脸吻他,一下一下,小舌头舔他的嘴唇,手滑到颈后,伸进他的毛衣领子挠他的背。慢慢的,一声不响只搂紧了他的脖子,没了其它动作。
  梁宰平知道他心里难过,轻拍他的背,拢着他的腰不让滑下去:“怎么了?”
  梁悦没回答,手臂又紧了紧,脑袋埋进了他的颈窝。
  梁宰平模糊猜,大概还是因为游艺厅里的事,便轻声哄:“爸爸以后再也不跟着你了,好不好?”
  梁悦直起腰:“做得到吗?”
  “做得到。”梁宰平点头。家长糊弄孩子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梁悦生气说:“那谁帮我抬棺材板呢?!”
  梁宰平错愕,啊了一声,反应过来了,使劲揪他的鼻子:“小兔崽子!”
  梁悦重新抱住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气氛很好,梁宰平抚着他的背,问:“明天周六,把习荫接过来住两天好吗?”
  梁悦一僵,推开他:“不要!他不是上全托的嘛!”
  “宝宝,他已经五岁了。”五岁已经知道很多事了,再不纠正他,以后会有人格缺陷的。
  梁悦一想到那个小孩会叫自己爸爸,他就寒毛倒竖。
  梁宰平会读他心:“他不会叫你爸爸的,别怕。”
  梁悦直愣愣看着他,一半天,坚决的摇头:“可以去看看他,但不能接他回来!你要接他回来,那我明天就不回家了。”
  梁宰平斟酌着,说:“那明天一起去看他。”
  那毕竟是他的孩子,身上流着他的血,是他生命的延续。

  梁宰平只带了一些科普读物过去,那所贵族学校的幼儿园管理很严格但条件不错,孩子不会在衣食住行方面受委屈。
  梁习荫站在宿舍下面的小花园里等他,见了他,很平静的叫了一声:“爷爷。”
  梁宰平蹲下来,微笑着握他的手:“过得好吗?”
  他点了点头,与梁悦相似的五官却没有那份嚣张灵动。
  看到他额头上的疤,像是打过架,梁宰平伸手摸了一下:“怎么弄得?”
  “……我已经摆平他了。”少年老成的口吻。
  梁宰平摸他的头发:“乖。”
  梁习荫站了一会儿,问:“……哥哥呢?”
  梁宰平分明听见了他的发音,极短的一声“爸”,可马上自己改了口。好懂事。他一直上全托,梁悦不接受他的话,以后他也一直会在这里念寄宿制的小学中学,乃至大学。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在决定要这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替他决定了成长历程,所以送他到这里来,让他自立,军队式的管理可以让他学会如何在集体里更好的生存。
  一开始他被放在奶娘家里,一岁半以后才把他送来这里,他每个星期来看他一次,有时候会相处一下午,很少抱他,但跟他说很多的话,教他念:大丈夫任重而道远,仁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他告诉他,一颗精子跟一颗卵子结合才会有一个孩子的诞生,每个人都是这么来的,只不过你妈妈不太想要孩子,所以她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他给他洗脑,告诉他,幸亏你爸爸没有不要你,要不然你就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了。
  他带他去恩慈住院大楼的楼顶,不止一次告诉他,你有很多事情要做,这里以后都是你的。
  同样的事情他虽然也对梁悦做过,但那是因为宠他,可告诉梁习荫,是为了让他有自觉,早早的知道自己是有责任的。
  他给他看很多书,四书五经孙子兵法资治通鉴等等,现在是启蒙版,以后会是原著。
  有时候梁宰平也会隐隐内疚,但只有这样做,才能保证他的梁悦永远是个孩子。总要有个人,来继承家业,来代替梁悦承受那些残忍的现实与世故,在自己已经不在这世上很久很久的时候,陪他走剩下的路,给他抬棺材板。
  梁宰平必须从另一个角度说服自己要这个孩子,因为这个孩子将延续梁悦的生命,而且永远延续下去。虽然他不希望有人跟他分享梁悦,多么幸运,梁悦不喜欢这个孩子,否则,他恐怕不能克服自己的嫉妒。
  他告诉他:“哥哥在车里,你要去见见他吗?”
  梁习荫垂了眼睑,半晌,摇头。

  梁悦猫着腰躲在花坛后面看他们,那个小家伙真的越来越像自己了。他觉得古怪,他不敢靠太近,一个很像自己的儿子,这种生物。
  梁悦猫着腰躲在花坛后面看他们,那个小家伙真的越来越像自己了。他觉得古怪,他不敢靠太近,一个很像自己的儿子,这种生物。
  直到梁宰平再一次腐摸梁习荫的额头,他才发现那里有个粉红色的疤——他受伤了?!
  他跑了上去:“你的额头怎么回事?!”
  他冷不丁跑出来,梁习荫惊了一下,但很快就欣喜的叫:“哥哥!”
  梁悦顿时僵硬了,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梁宰平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就在旁边的花坛上坐下了,看着这一对父子,他的左手握了一下右手,鼓励梁悦对梁习荫这么做。
  但梁悦没动,手心捏出了汗。倒是梁习荫,勇敢的伸手过来牵他:“哥哥,额头是我自己撞的,不要紧的。”
  梁宰平还是很希望梁悦这时候能说一两句关心他的话,这对这孩子的成长有好处,但梁悦没有,可怜的梁悦不知道该说什么。
  梁习荫刚刚抱过来的时候,他曾经强迫梁悦坐在婴儿床边看着他,企图培养他们的感情,他警告梁悦不许让孩子离开视线,结果他转了一圈发现孩子没了梁悦也没了,保姆奶娘到处找,发现梁悦坐在书房带着耳麦打游戏,梁习荫就在他边上,直挺挺躺在书桌上。
  奶娘心疼的只叫作孽。
  梁悦委屈的说,我又没有让他离开视线。
  除此之外,他跟保姆还有奶娘,还试过很多办法让梁悦意识到这是他的骨肉,比如让他抱着孩子坚持三分钟,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然后他们三个人轮流看着他不许他乱跑。梁悦倒是很合作,一动不动好像抱了炸弹,可试了没多久就连吃饭都握不起筷子了,梁宰平心疼了。
  又比如让他给梁习荫喂奶,差点把梁习荫呛死。
  又比如让他推着婴儿车在小区里陪梁习荫散步,可他走到篮球场就跟人玩篮球,走到羽毛球馆就跟人玩羽毛球,完全忘记了他还有个孩子,最后只好由跟踪在他后面的奶娘自己把梁习荫推回来了。
  又比如让他哄梁习荫,他说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哭啊,奶娘说那你就一样一样的试啊,看他是不是饿啦,是不是尿啦,是不是寂寞啦。梁悦说哦,然后脱光了梁习荫的衣服,把奶嘴使劲往梁习荫嘴里塞,一边还絮絮叨叨说你是不是想我陪你聊天啊对了你看昨天的NBA没有火箭连胜哎……
  又比如……事实证明,梁悦根本不合适做一名父亲,他根本没那意识。
  最后的最后,奶娘在书房求梁宰平,先生啊你就让我把孩子抱回去养吧,我一星期抱回来两三次让你看看,绝对把他养的好好的,留在这里他不安全啊!
  梁宰平看了看客厅里,梁悦盘腿坐在地毯上,正看综艺节目看得前俯后仰呢,梁习荫被横放他腿上,看得高兴了,他啪啪拍梁习荫的襁褓,好像拍兄弟的肩膀,更要命的,他嘴里还无意识的嚼着梁习荫的奶嘴。
  他头痛扶额,对奶娘说,好吧你抱走吧。

  梁习荫小心翼翼的看父亲的表情,他好像有点怕他,这是他不能理解的事,为什么父亲一直都那么怕自己。
  梁悦起初被他吓一跳,是他奶声奶气喊他爸爸。奶娘很自豪哄他这么喊,但这一声,不但让梁悦惊恐,连梁宰平心里也被狠狠震了一记。这个称呼对他和梁悦而言有特别的意义,当梁习荫这么叫梁悦,嫉妒的感觉会像毒蛇缠绕着他。
  当时梁悦吓得躲到了他身后。
  奶娘不知所措。
  梁宰平做了一记深呼吸,强迫自己接受,才笑着去抱他:“好乖啊,来,叫爷爷。”
  梁习荫很喜欢爷爷,其实他更愿意管爷爷叫爸爸。
  梁宰平不得不出言命令梁悦:“说话。”
  梁悦很努力很努力了,憋得额头都出汗了,才憋出一句:“你吃过饭了吗?”
  梁习荫一愣,现在是早上九点半,可他马上就回答:“早饭吃了,午饭还没有吃。”
  接下来很快又冷场了。
  梁悦看向梁宰平求救,可梁宰平扭头看别处不理他,微风吹来虽然有些凉,但天气很晴朗,阳光温暖的照着小花园里的祖孙三代。
  梁习荫仰着头看父亲,其实父亲长的很好看,比其他同学的父亲都好看,如果他能像爷爷那样就好了。
  梁悦实在是无话了,于是他说:“哦,那我回去了。”
  梁习荫的小脸瞬间黯淡。
  梁宰平摸着他的头发叹息,说:“会生爸爸的气吗?”
  梁习荫摇摇头。
  梁宰平说:“那下星期来,你主动一点,多准备一些话题跟爸爸讲,好吗?爸爸他……他很害羞的。”
  梁习荫点点头:“好。”
  梁宰平赞许的笑了笑。
  梁习荫突然问:“爷爷,我能不能叫你爸爸?”
  梁宰平愕然,这张脸跟梁悦小时候一模一样,听他叫一声爸爸……他点了个头。
  梁习荫痛痛快快叫了一声:“爸爸!”
  梁宰平差点穿越回三十五年前。
  他回到停车位,发现梁悦不在车内,正奇怪他去了哪里,远远就见他跑了过来。
  “去哪儿了?”他问他。
  梁悦喘着气说:“我去找校长了。”
  “怎么?”
  “他那个疤,肯定不是自己撞的,肯定是打架弄的,怎么回事嘛!不是说环境很好管理很好可以完全放心吗?你看那个疤,离眼角那么近,要是伤到眼睛怎么办!我跟校长说了,再这样我就去告他!”他十分不满意,看到那孩子受伤,他觉得很难受。
  梁宰平静静听他抱怨完了,没说什么,直接发动引擎倒车。
  他关心那孩子,那是必然的,他血管里流着他的血。他跟自己的亲密是几十年的习惯,但对梁习荫,那是本能,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学会。
  梁宰平压不下去心里的不痛快,那是嫉妒。
  车开出去有一段路了,梁悦才察觉身边的人沉默的有些异常。
  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医院,家长都不是多话的人,两个人在一起很多时候沟通不需要语言,从前的梁宰平开朗豁达百无禁忌,现在的蒋良则是和善温良沉默寡言,但无论他是谁,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他对自己依旧是一样的温柔包容,连最本质的一点坏毛病都顽固的留着坚决不改,尤其是近些年,好像没见他大喜大怒过,他越来越像一潭湖水,湖面平静水质透明,但湖底深处的幽蓝里有什么,永远猜不到。有时候尽管看他跟医院的老前辈们说笑,可远没有从前那种尽掌乾坤的气势了,如果不是这么亲密的在一起,普通人会被蒙骗吧,觉得他就是和佟西言一样的小绵羊老好人。
  梁悦觉得自己不能真正看清这个男人的心思,即使是朝夕相处同床共枕三十几年也觉得他有所保留,因此他喜欢挑逗他,引诱他跟自己做,只有那个时候才觉得他是全心全意的投入,拥抱和亲吻都那么的浓烈,彼此占有,毫无芥蒂。
  只要他想要,他就会给,一碰即燃。可从第一次开始到现在,他却极少主动要他,由他主动的拥抱和亲吻,都像是几十年的习惯动作那样单纯温暖,甚至是慈祥。
  更多的时候,他仍然像父亲多过于爱人。
  梁悦把手伸过去放在梁宰平的大腿上,使他扭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看前面的路,问道:“怎么了?”
  “你是不是生气我对他不好?”
  梁宰平空出一只手来揪了一下他的鼻子,说:“刚才他回答你他还没吃午饭,你就可以说,那我们先去游乐园玩儿,再一起吃午饭好不好啊。要是你这样说,习荫会很高兴的。”
  梁悦闷了一下,说:“可我不想跟他一起吃午饭。”
  梁宰平又不说话了,不紧不慢开着车,一副猜不透心思的表情。
  梁悦知道他是在生气,想到梁习荫,他就莫名烦躁起来。要一个孩子这原不是他的本意,他不能在把他弄得迷糊不清的时候诱哄他,宝宝,我们要个孩子好吗?
  他以为只是床笫间的游戏,哪里知道他是当真的。当他在书房里平静的说已经在着手安排,梁悦真是反应不过来,跟他发脾气拍桌子说不要,闹得天翻地覆,他都像是尊冰冷没有感情的塑像一样坐着看他,那种不容商榷的强势就是梁宰平一贯的风格。
  直到他筋疲力尽,他才缓缓开口说,我问过你,你说要。
  你这么宠我,那我现在不要了,你听不听话?!他气得手脚发麻。
  你要好好的,长命百岁,恩慈,也要有人来继承。
  你到底是关心我还是关心你的医院?!
  爸爸不可能活得比你久。
  你不会先弄死我啊?!
  那老男人表情震惊,张着嘴却半天没能发出一个音节,他颤抖着从椅子上滑下来,握他的手,放在嘴边轻吻,犹如朝拜:“……我要你平平安安的活着,无论我在不在……如果我不能陪你到终老,希望他可以代替。”
  这是第一次见他落泪。他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背,像熔岩滚烫。
  他痛苦的抬头看着他,哀哀的神情让梁悦想起多年前那天晚上他说要走时,梁宰平也是这个模样,到后来干脆的给了他一捧骨灰。
  逼他到绝路,他会依你的意思走过去的。
  梁悦终是斗不过,也输不起。
  
  “不能把他当成是朋友,或者是弟弟吗?”
  梁悦慢慢回神:“什么?”
  “这样相处就不会有太大压力,把他当成弟弟,习荫也愿意叫你哥哥。”
  梁悦沉默,事实就是事实,叫什么都只是个形式。
  “寒假还是像从前那样让奶娘带他回来过,好吗?……他跟你小时候很像,发现没有?”
  “有吗?”
  “呵,他刚才……好像小时候的你。”梁宰平像是陷入了回忆,嘴角带笑。
  梁悦心底怪怪的,叫了一声:“爸爸。”
  梁宰平扭头看他。
  “他是你孙子!”
  梁宰平愣了一下,看着儿子铁青的脸,意识到什么以后爆笑出声,车子差点冲进了路边的绿化带。
  周六也是刑家四口探望老人的时间,原本在临床的话还要多上半天班,行政科则可以随意些。
  佟西言的生物钟极准,六点钟醒了,轻手轻脚进浴室刷牙洗脸,一边慢慢想今天要做多少事。首先要打电话去药监局确认市一药十月份生产的头孢三代重新检测评价的结果,五官科与外科几乎同时反应这一批次的药品有异。接着要联系医务科,如果神经外科的医疗纠纷早上还不能有个结果,别让家属惊动梁悦,并且周一把所有的笔录和病历都整理上来他要亲自过问。再有就是下周三低年资临床医生的病历培训,通知早上就要让文秘科发出去……
  思绪被电话铃声打断,他暂停刷牙仔细听,是自己的手机,连忙漱口出去。
  刑墨雷已经被吵醒了,皱着眉侧着身体去够灯柜上的手机,佟西言怕他骂人,连忙去拿:“我来接。”拿了手机转身回浴室听。
  电话是宋文渊打来的,他说:“昨天太晚了没有打你电话,64排那个螺旋CT机周一没法开工了。”
  佟西言泡毛巾的手停住了:“为什么?”
  “工程师不能到位,说是突然病了。我估计还是因为咱们的第一笔款子少了,当时是硬拿下来的。”
  佟西言说:“你让王副院长去跟他们交涉,他是熟脸,放射科主任那边么你自己去说,病人么……”都放了消息出去了,门诊预约的病人也不在少数,撑了个大家什本来是喜事,搞不好总务还准备了一箱烟花。麻烦。
  宋文渊说:“你看,能不能叫市一的放射科主任先过来帮个忙,就他们有64排,可我怕我不够面子。”
  佟西言正思忖着该怎么办,冷不防后面刑墨雷突然抄他的腰,惊得他急促的啊了一声,手机差点掉洗脸池,
  宋文渊在那头叫:“前辈?前辈?”
  佟西言手忙脚乱都没办法摆脱刑墨雷的纠缠,急了,一巴掌挥过去,啪的一声。
  刑墨雷顿时原地站着黑了脸。
  没工夫理他,佟西言拿稳了电话说:“总之先让放射科有个准备,其它一会儿我给你电话,实在不行也只好先搁着了。”
  挂了线,他皱着眉想办法,手机轻轻磕着下巴走了一个来回,问他的师父:“您跟市一的放射科主任有交情吗?”
  刑墨雷冷眼看他不作答。
  佟西言看他那眼神才记起来自己刚才抽他了,忍着笑捏了一下他的脸,绞了把热毛巾自己边擦边问:“您跟他熟不熟?64排那个工程师来不了了,放射科周一要掉链子。”
  刑墨雷靠了过来,粗糙的大手从他睡袍下摆伸进去摸索:“……我跟他熟不熟啊,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二十年的亲密接触,身体早已熟悉他的爱抚,会被他在最短的时间里撩起渴望。
  在镜子里默默与那嚣张的男人对视,他眼底的欲火毫不掩饰,侧头舔他的脖子的模样,好像一头享用猎物的兽。
  挪了一下被顶住的臀部,不意外的感受到他的紧绷,身体也被猛地压至前倾,几乎同时两个人都朝架子伸手过去拿润滑剂跟套子,佟西言弯起唇角逗他,抓着润滑剂就是不肯放。
  直到他低声出言威胁:“存心不想自己好受是不是?”箭在弦上他不介意来硬的,只要他承受得了。
  这话成功吓得佟西言放手了。
  清早做刑墨雷称之为晨练,但这种晨练常常使佟西言没法自己开车去上班,即使隔了半个多小时他依然晕得厉害,还要被始作俑者一路调笑到单位,进了停车场了还要雪上加霜吻到他喘不过气为止。
  其实刑墨雷并不太熟悉市一院的放射科主任,他熟悉的是市一院的一位副院长也是业务院长,而且这位副院长还是个闻名遐迩的……风流浪荡子。
  当他说出名字的时候,佟西言愣了两秒,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物以类聚。
  他问:“他会帮忙吗?”
  刑墨雷十拿九稳的语气:“会的。”
  要是从前他不会问,但现在作为他的家属,佟西言可以平静的不慌不忙的反问这个男人:“你们是怎么熟悉的?”
  刑墨雷打开了莲蓬头冲洗身体,装作没听到这个问题。傻瓜才会回答这个问题,一个王子君就已经够他折腾的了,要是被他知道市一院的副院长是他“师兄”,那还得了。
  佟西言没有逼问,心里记了一笔,想着回头问问宝丽金的总台,反正寻欢作乐都跑不了陈若的老巢。

  早点居然是佟早早做的。看着一桌琳琅满目的食物,三个男人都因为太意外而没有轻易落座。
  佟早早站在桌边,围着围裙,带着厨师帽,小巧玲珑的模样很是专业。
  “客人请用餐。”她笑眯眯的鞠躬。
  刑墨雷跟佟西言一记对视:她没事吧?我不知道啊。
  刑少驹两个指头夹了一根胖乎乎的油条咬了一口,嚼着嚼着,对小厨娘竖了个拇指,给了一个兄长般的笑容:“难得啊,哪里偷的师傅?厨房不是你的禁区吗?”
  佟早早又乖又腼腆的说:“因为很快就走了,从来也没有为家人做过什么事,为了弥补,先做一顿早点。”
  佟西言听着女儿这话心里颤了一下,昨晚上谈话时还沉浸在分离的痛苦中的人,一大早就这么顺畅的传达了她的乖巧顺从,尽管在笑,但父女连心,他能感受到她的无奈苦楚。
  刑少驹莫名其妙的问:“走?你去哪儿?”
  “交换留学。”佟西言替女儿说了:“我跟你爸爸商量过了了,她学校正好有这个项目,机会难得。”
  刑少驹的表情由震惊慢慢转为愤怒,那样子跟他的父亲很像:“为什么没有人询问我的意见?谁决定的?!”
  佟西言声音不大:“我。”
  “你凭什么替她决定?!”
  “造了反了?!”已经坐下的刑墨雷猛拍了一下餐桌:“跟谁说话呢你?!”
  佟西言冷静的看着这头年轻的小暴龙,这是头一次见他这么跟自己顶嘴。刑墨雷是爆脾气,家教又很严,刑少驹从小就很懂事很自律,他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大学毕业顺利工作,拿到建造工程师资格并且在同行中脱颖而出,也不过是几年的工夫,实话说他很欣赏他,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能看着他跟女儿一起糊涂下去。日日夜夜在一起相处有什么好处?身在迷雾中不知清醒为何物罢了!
  佟西言按着刑墨雷的肩膀防止他插手,说:“我是她父亲,并且也征求了她的同意。”
  刑少驹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佟西言的坚持,他就这么站着,微微抬着头,平静无畏的看着自己,岁月已经在他脸上留下了浅淡的痕迹。可能是从小就习惯独自一人,对父母不像发小那么依赖,这么多年他只知道这个人是父亲性情温良的爱人,跟自己并没有很密切的关系,况且这个人虽然和善却清清冷冷少有亲和力,年纪与外貌,与其说是叔父倒不如说是兄长。屋里屋外凡事都是由父亲做最终决定,但他知道,这些决定都是这个男人在左右。一开始知道有这个人,意识到他跟父亲的关系,他确实很心惊,就不说两个男人是多么让人难以接受,他跟妈妈最不解的事就是为什么是这个像棉花一样不起眼的男人最终搞定了暴龙一样的父亲,而且是真的,这么多年,龙泽园因为他才像个家。
  他转过头看向桌对面的佟早早,她正无辜的对自己眨眼,好像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他会突然暴躁起跳。
  从小他就不是她的对手,不管是鬼精灵一样的小妹妹,还是清新美丽让人心猿意马的少女,她都把他克得一动不能动,从一开始跟梁悦的玩笑到后来似乎不能控制情绪,他知道自己没救了,这两年越发不对,有时候他必须找个发泄对象才能缓解在她身边的压力。容许她肆无忌惮的出入自己的卧室,甚至爬上自己的床撒娇,这一切他都只能是自我催眠,这是妹妹,这是亲妹妹。他已经三十三了,可她都还没满十六周岁,让他怎么做?他什么都不能做!
  “是你想走吗?”他问她,拳头捏在餐桌下面。
  佟早早点点头,欣喜的说:“这个机会很难得的,只有四个名额,班主任推荐了我。小哥你不为我高兴吗?”
  餐厅里静得能听见屋外微弱的风声。
  半晌,刑少驹才说:“恭喜你。”他用力咽唾沫,转身离开。

  佟母在客厅教小孙女纳鞋底做棉拖鞋,老太太年纪大了却闲不住,跟小区里其他老太太一起做做简单的手工,把旧棉货改了做棉拖鞋棉手套,冬天到了自家里跟龙泽园里都用得着。
  她手把手的教,把扳指摘了给孙女套上,看了看桌上的菜都差不多了,便说:“快给你小哥打电话吧,好吃饭了。”
  刑墨雷端了菜出来,正好听到了,说:“您就别管他了,吃饭还要人请,给他惯的。”
  “他又不是小孩子,工作也忙的嘛,你不叫,忙起来他怎么记得吃饭,别人都像你们做外科医生铁打的不用吃饭哦?”老太太隔着老花镜瞪他。
  刑墨雷笑:“您说的是,我来打吧。”
  一会儿又从厨房出来说:“打了,他说有点事,中午来不了。咱们吃吧。”
  佟母不疑,搁了东西,招呼在阳台照料盆栽的老头子进屋来。
  佟西言给刑墨雷解围裙,一桌人和乐融融坐下吃饭,佟早早先给奶奶夹了一筷子鱼肉,又给爷爷夹了一只虾。
  佟父佟母连声说自己吃自己吃。
  佟早早吮了口筷子,像是有事要宣布:“奶奶,爷爷……”
  “早早。”她的父亲出言打断她:“吃完饭再说。”
  父母年纪大了,又只有这一个孙女,这时候要是说了留学的事儿,老人免不了激动,饭都吃不好。
  这时候门铃响,辈份最小的人离席去开门。开了门,却什么也没说,只倒退了一步。
  刑少驹不看她,进门换鞋,抬头看一家人,抱怨说:“爷爷奶奶,怎么吃饭了都不叫我,幸亏我鼻子灵闻到了。”
  佟母严厉的看了一眼刑墨雷:“你不是说给他打电话了吗?!”
  刑墨雷没辩解,心里骂了一句,小兔崽子!
  刑少驹刚要坐下就被父亲喝了一句:“自己拿碗筷,等人伺候?!”
  佟母皱眉说:“显摆你嗓门大啊?少驹啊你坐着,奶奶给你拿。”
  “我来吧。”佟西言先站了起来,拿了一副碗筷递给刑少驹,一个接了过去,闷不吭声。
  即使是迟钝大意的佟父,也感觉饭桌上的气氛不太对头了,扫了一遍四个儿孙,他在桌子底下踢了一下老太婆。
  佟母问孙女:“刚才你要说什么?”
  佟早早茫然的啊了一声,说:“什么啊?”再难过也不能现在说,爸爸已经给了警告了。
  刑少驹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之前替她回答:“是不是要说交换留学的事?”
  佟父闻言放了筷子:“什么?留学?”
  其他人也跟着同时停了下来,只有刑少驹事不关己一样接着吃。
  佟母问:“谁留学?早早,你要去留学啊?”
  佟早早垂着的头点了点。
  “没到念大学呢留什么学啊?”
  “是交换留学,她学校有这个项目。”佟西言回答。
  “要去多久?去哪里?”
  “去新加坡,时间……暂时是一年半。”
  佟母不赞同的说:“赶这潮流做什么,要留学以后有的是机会么,她才多大呀?你这做爹的真狠心啊?!”
  佟早早连忙说:“奶奶,不是爸爸叫我去,是我自己想去的。”
  “为什么呀?!”佟母急了:“你这孩子,那国外好呀?你没看新闻是不是,那些学校啊说倒就倒的!还不如咱们自己的学校呢。”
  佟西言说:“这您放心,是学校之间的交换留学,不会出现这种意外。”
  佟母一拍筷子:“我说话你插什么嘴!”
  刑少驹这时候才说:“新加坡那边听说还发生过留学生被杀的事呢。”
  佟母有了帮腔的,一下大声了:“我说吧!早早,咱不去啊,要去等过两年再说。”
  刑墨雷说:“怕是来不及了,已经跟老师都说好了。”
  佟父皱眉:“这么大的事儿你们俩怎么也不跟我们商量一下?”
  佟母还是原来的直脾气,指着刑墨雷就怒了:“好你个刑墨雷啊,拐走我儿子不说,还想弄走我孙女啊?你是存心要我们孤零零过晚年好早点去死是伐啦?!我说不许去!谁弄走我孙女,我跟谁拼这条老命!”
  刑少驹抽了一张纸擦嘴,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一顿饭吃得很不愉快。要不是下午有事在身,佟西言真要好好的跟父母谈谈,可不是要去找市一的那位副院长么,这是急事不能耽误。
  佟母臭着脸一手拽着孙女一手拽着“孙子”,冲他俩叫晚饭不要来吃了,不欢迎。
  出了门刑墨雷恨恨骂了一句:“混帐东西!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手!”
  佟西言瞟他:“我听你这话像是夸他呢。”
  刑墨雷开了车门上车,等佟西言坐了进来,突然就侧身过去吻他。
  佟西言吓了一跳,连忙使劲推开,疯了吧,小区里来来去去的可都是父母几十年的老同事,看见了要吓出人命的。
  刑墨雷恶作剧似的笑,说:“宝贝徒儿,我夸你是这么夸的吗?”
  佟西言直视前方摸着胃说:“您别叫我把刚吃进去全吐了好吗?”宝你个鬼,老东西。

  对方没有上班,刑墨雷看来真是跟人很熟悉,直接找到人家里去了,远远的看着快接近住宅区了,打电话给人,要他开门,连说话的口吻都像是多年老友。
  佟西言真是奇怪了,刑墨雷跟人这么熟,居然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
  下了车,接应的人走了过来,那男人看起来比自己长几岁,穿了件黑色羊毛衫灰色的休闲牛仔裤,笑得很有亲和力。
  “稀客稀客,您这是千年难得来看我一次啊。”他伸出右手跟刑墨雷握,握住了,两个人像是少年同学一样近身靠了一记肩膀才放开。
  “这位就是佟副院长吧?小师弟,幸会幸会!”也伸了手过来。
  佟西言满头雾水握住了,不解的看刑墨雷。
  刑墨雷说:“少他妈胡说八道!正事儿找你呢。”
  “我知道,电话里不是说了么,您还亲自来做什么?快快,进屋坐。”
  刑墨雷跟在后面跟佟西言咬耳朵:“他这人喜欢玩笑,捡能听的听吧。”
  保姆上了茶又去拿茶果,三个人在客厅坐定了,刑墨雷扫了一圈房子,说:“又装了?上次来这还没有楼梯呢。”
  “您这上次得有几年了吧?再说,有了新的就要利索抛弃旧的,这可是您的教诲,我都记着呢。”
  “混帐!”刑墨雷笑骂:“教你什么了?你在外头欺男霸女也净拿我做借口了吧?”
  “那可不敢。”他促狭地笑,又对佟西言说:“小师弟,咱们见过一面,记得吗?前年的市局业务会议上,你是真人不露相啊,要不是某人警告……”
  刑墨雷突兀的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佟西言使劲想也没能想起来,那会儿基本都是各医院的业务院长,他光顾着打听有些新决策新动态,没注意人。
  那人也不多说,笑着从钱包里抽了一张名片递过来:“请笑纳。”
  佟西言连忙站起来双手去接:“您客气。”
  这态度惹得那人又笑,说:“你跟我倒真是不用客气,咱俩同门,你叫我一声师哥都太客气,我叫你一声师娘都不为过啊。”
  刑墨雷不耐烦了:“有完没完了?”
  佟西言根本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人的颠三倒四,勉强笑了笑,低头看名片上印着胡炜两个字,果真就是那个名声不佳的名字,只是从来没有听刑墨雷说起过。
  像是为了防止他揭老底,刑墨雷直接说了来意:“说正事,到底能不能借?”
  胡炜立刻也正经了:“借!当然借,他要不愿意我绑他来!”
  “为难吗?”刑墨雷又问。
  胡炜也坦白了:“有一点,医技跟临床不搭,我虽然是个副院长,也没权利命令他,不过你放心,人我一定能给你弄到。可只能是一早上,还得低调点儿,传出去我不好交待。”
  佟西言忙说:“那足够了!麻烦您了。”
  胡炜看着他,大笑说:“师娘!您就别跟我客气了!”
  什么跟什么?!佟西言又窘又气,头上都要冒烟了。

  主人家送到门口,临上车了,又握着佟西言的手摇晃,故意说:“师父脾气差,师娘您受累了,改天徒儿我再登门拜访。”
  佟西言还不能当人面黑脸,不好发作,等上了车就俩人了,实在气不过了,抓起手档后面的一盒纸巾就砸了过去:“到底怎么回事?!”
  刑墨雷虽有防备,却仍因为躲避面纸盒歪了一记方向盘,车头晃了一下,吓得后面准备超车的一位立马来了个急刹。
  “干嘛呢?!想殉情啊?!”他稳了方向盘,故意端起师父架子问得严厉。
  佟西言差点脱口而出我殉你个鬼,可还是忍住了,问:“他是谁?”
  刑墨雷说:“不是跟你说了,一个老朋友!”
  “怎么认识的?”
  “时间太久,我不记得了。”刑墨雷在心里骂胡炜,电话里再三叮嘱不要说漏了不要说漏了,这王八蛋干脆的全盘说了一点不落下!恩将仇报,真有他的!
  佟西言冷笑:“忘性够大啊你?怎么认识他的你不记得了,怎么认识他‘师娘’的你还记得吗?!”
  刑墨雷头有点大,努力赔笑:“行了,他就是爱胡说八道,你吃这份干醋啊?”
  佟西言咬牙沉默了片刻,说:“我没那道行吃您的醋,您抬举了!”
  搁平时您啊您的,刑墨雷也听惯了,要是亲热的时候再来一两声那更是锦上添花。可就是听不得他吵架的时候还这么称呼他,扎耳朵别扭,刑墨雷不能平静开车了,靠边儿停了,迅速掏手机打电话。
  梁家大宅的主卧里,父子俩正准备午睡,梁悦趴在父亲腰腹上已然昏沉。午后的阳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里照进来,依稀可以看到漂浮在金黄中的细微尘埃。
  梁宰平靠着床头打瞌睡,眼镜搁在灯柜上,手里的诗集滑落在一边床侧。
  这一幕宁静美好。
  可惜这时候突然有电话进来了,即使是手机调成了震动,也足以把敏感的梁悦闹醒。
  梁宰平连忙去按电话,一边轻拍他的背让他接着睡。
  刑墨雷在电话里气冲冲说:“我这日子没法过了!你告诉他胡炜是什么人!”
  还没等反应,电话似乎被交到了另一人手里,只听到那头情绪不稳的呼吸声。
  梁宰平叫了一声:“小佟啊?”
  佟西言惊讶:“老院长?”
  梁宰平低沉的问:“嗯,怎么了?”
  佟西言瞪了一眼点烟的刑墨雷,说:“……没什么事,打扰您了。”
  刑墨雷极不耐烦说:“什么没事?你不是想知道胡炜是我什么人?你问他,他最知道!”
  并不陌生的名字,梁宰平懒散散去拿水杯,喝了一口水才问:“你不知道胡炜?”
  佟西言嗯了一声。
  哦,原来是闹小别扭了。梁宰平笑说:“你师父这保密工作做的,胡炜做副院长都两年了,你们哪能不碰面啊,早该跟你说了嘛……”
  梁悦要睡了,偏偏家长一直讲电话,烦得他张嘴就咬。梁宰平闷哼了一声。
  佟西言听得清楚,忙问:“您……没事吧?”
  梁宰平没理他,他去拿梁悦抱着他腹部的手,轻声哄他:“自己睡,爸爸听个电话。”
  佟西言一听就知道电话打得不是时候,吵着人了,午睡从前是梁悦的习惯,现在是他们俩共同的习惯,他准备要挂,梁宰平却已经走到外面起居室来了,也终于不再是刻意压低的声音:“胡炜啊,原来刚来恩慈的时候是跟你师父那一组的,跟了两三年,后来因为一些小事调去一院了。他跟刑主任投缘,张口闭口的叫师父,他是不是见着你叫你师弟了?别多想,你师父从来没有收过他。”
  佟西言有些脸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内疚。这么多年这位老领导是越来越和蔼了,像这样让他放弃午睡来劝架,从前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他怒瞪了一眼刑墨雷,对电话里的人道歉说:“打扰您休息了。”
  梁宰平挂了电话,想想好笑,都什么岁数了还吃醋吵架,这师徒俩还真是有情调。
  刑墨雷看他收了线,一把夺过手机说:“我说的怕你不信,他说的你该相信了吧?”
  佟西言默默看他发动车子打方向盘继续上路,突然问:“他为什么调去一院的?当年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恩慈才没有任何人提起这个人,他现在是一院的副院长,如果他一开始毕业先到的恩慈,那总会有人说起。
  刑墨雷掌着方向盘认真看前方,脑子转得快赶上计算机了,被佟西言一语戳破:“不要跟我说瞎话。”
  刑墨雷苦笑连连,只好坦白:“……他快结婚的时候,他的一个女病人怀了他的孩子,对方找到梁宰平办公室,要讨个说法。”
  佟西言呆住,这故事情节也太像了吧。
  “那个年代不像现在,这是钱摆不平的,对方家长要拉他去派出所,这是流氓罪。还有他的未婚妻和丈人一家,都要拆了他的骨头了。是不是奇怪为什么医院里现在没人说起?因为胡炜的未婚妻是王玉书的女儿,就是现在的小儿科副主任王奕。”
  佟西言睁大了眼睛。
  刑墨雷没想要去翻当年的这段往事,他很少想从前,可这一回佟西言让他把细节都一一想起来了。胡炜大学毕业经人介绍到恩慈工作,两三年的工夫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而且与人相处很有门道,是个出挑的小年轻。当年这门亲事是梁宰平做的媒,事情一出,不光是王玉书,连梁宰平也是拍案大怒,那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这是大丑闻,要是闹大了,不但胡炜本人要拘留,整个医院都要被人笑话。
  量他胡炜再玲珑,到底年纪不大,弄出这么大的事,自己早就吓得没了主意。毕竟跟了他两年了,平时很谈得来,有些个旁门左道刑墨雷都还是跟他见识的。所以他有心帮他,在梁宰平面前瞒着王玉书求人情,梁宰平也有自己的考虑,胡炜的父亲跟他有交情,不忍心儿子名誉扫地。事情难办,所幸梁宰平背景深手段又了得,上下打点了关系,才把胡炜弄到一院去做了一名外科医生。跟王奕的婚事也吹了,立刻改娶了那名女病人。
  因为怕王玉书要介意,梁宰平特意把自己抬出来做借口,说是刑主任亲自去市局求人情了,刑主任路子广啊。
  就这么着,王玉书很长一段时间都对自己怀恨在心,一直到梁宰平又给做了媒,王奕嫁进了市委大院,这才消了这段恩怨。

  刑墨雷之所以没有跟佟西言提起这个人,一方面是当年梁宰平拿他做了挡箭牌,另一方面,胡炜刚到市一的时候,主治的职称干的是副主任的活儿,根本应付不了,夜班有急诊他吃不消,电话打到刑墨雷这里求救,跨院做这种事,刑墨雷自己要背很大的责任,一旦出事不得了,可他通常都仗义相救,就像梁宰平说的,臭味相投,看见胡炜他就好像看见自己。
  这种情况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胡炜慢慢硬气起来了才停止。
  这事儿要是让佟西言知道了,那这日子,还真就没法过了。
  佟西言听着这段前情背景,表情一直都是睁大眼睛的惊讶状,一直到刑墨雷说胡炜娶了那位女病人,他才松了一口气。他想起了柳青,又来气了,瞪着刑墨雷:“这么说来他也算是敢作敢当。”
  刑墨雷嗤鼻:“没几年就离婚了,他现在的老婆是第三任,市一院的手术室护士长,他还在做大外科主任时勾搭的,我跟你打包票,这会儿他去了行政,三年之内,肯定离婚换老婆。”
  佟西言顿时无语,原以为刑墨雷已经算是禽兽了,没想到还有个禽兽不如的,怪不得整个医疗系统里都臭名昭著。
  刑墨雷说:“就这样的人,你吃什么醋?早跟你说了他没个正经。你要是把他的话当真,那就真是傻瓜蛋喽。”
  佟西言问:“他去了一院之后你们还交往的很密切?”
  刑墨雷烟灰掉裤子上了,连忙拍,视线又不敢离开正前方:“咳咳,哪儿啊,你没听他说呢,好几年我都没见着他了。”
  佟西言挑眉问:“那他是怎么知道我们的事的?”
  刑墨雷心里连声叫惨,这么问下去,迟早把所有的事儿都给他问出来了。赶紧还是把陈若抬出来挡挡吧:“他常去宝丽金消遣,大概是听陈若嚼舌根了,放心吧,他这人这点口风还是有的,何况我还有恩于他。”
  佟西言终于停止了盘问。
  刑墨雷发现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里全是汗。
  晚饭时间,佟家餐厅里的气氛比中午更差了。谁都不说话,好不容易佟老爷子想出个话茬,也只有他自己哈哈着迅速冷场,弄得老人家也堵上气了,闷头吃饭谁都不搭理。
  佟老太太莫名其妙了,一礼拜就回来吃一顿饭,结果一个个的脸若冰霜,中午她不就是反对孙女出去留学么,怎么不让去留学,这一家子都这么难受了啊。
  难受她也不能同意把孙女送出去!哼!
  于是着,一家人跟演默剧似的把饭一口口咽完了。刑墨雷抱着碗筷回了厨房,佟西言擦桌子,整理桌椅,然后坐回沙发跟父母一起看电视。
  继续沉默。
  佟父实在受不了了,冲厨房叫:“墨雷啊,都放着吧,来坐会儿。”
  佟西言眼睛没离开电视,一块儿橙子刚要送进嘴,听见这话,说:“就让他洗呗,几个碗还能累着他了。”
  刑墨雷都走到厨房门口了,听见这话,乖乖又回去了。
  佟早早听了这话才知道父亲生气不是因为她的事儿,赶紧跑去厨房看,贤妻状的刑墨雷嘴里咬着烟哗哗熟练刷着碗。
  “您把爸爸得罪啦?”她问。
  刑墨雷扭头瞟了她一眼,说:“小孩家家别管大人的事。”
  佟早早过去要帮他把碗过水,被拦住了:“出去出去,管好自己的事儿去。”
  “我没事啊。”
  “你没事儿你小哥有事儿。”
  佟早早嘀咕:“我又帮不上忙。”明显的心虚。
  刑墨雷说:“要不,给他个机会再谈谈?”
  佟早早站了一会儿说:“大爸,这事儿是我自己跟爸爸说的,我一定要走,没什么好谈的了。”
  刑墨雷笑着抖盘子沥水:“你呀,跟你爸还真是像,看着体贴,其实铁石心肠,净会折腾人。”
  佟早早扑闪扑闪大眼睛说:“你说我像他,他说我像你。你们俩可真谦虚。”

  一直到离开佟家刑少驹都找不到机会单独接近佟早早,逼不得已,在她上车前一把按住了车门,车里的佟西言跟车外的佟早早都吓了一跳,刑墨雷拉开了驾驶座的门,坐进去直接开了车。
  佟西言立刻回头看女儿,佟早早没有动,手腕被拽在刑少驹手里。他回头要叫停车。刑墨雷先开了口:“随他们去吧。”
  佟西言着急:“少驹现在不理智!”
  刑墨雷说:“要出事早出事儿了,还等这会儿。他有分寸的。”
  佟西言怒道:“是你生的,我怎么知道有没有分寸!”
  车里静了一会儿,刑墨雷的声音听不出来喜怒:“你这算是人身攻击了,我是我他是他,你是长辈,我的事你别迁怒孩子。”
  佟西言也是急糊涂了一时口快,听这话稍稍冷静了一些,回头再看已不见两人,只能坐着瞎操心。
  梁悦压低了腰使视线跟白黑两球的撞击点成一线,左手架杆,下巴擦着球杆,右手果断推进,两球相撞发出稳实的声音。这一球打得很薄,几乎是贴库落袋,他直起身拿起鞘粉,边磨杆头边走位。
  蒋良手里捧着服务生端过来的茶,坐在一边看他,梁悦专心认真的样子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只可惜微微撅起的嘴唇让他太过可爱了,蒋良想起小时候他总能找到保姆阿姨处心积虑藏起来的奶嘴,连忙喝了口水掩饰笑意。旁边有女孩子窃窃私语猜测梁悦是否已婚,蒋良看向他架杆的左手,头一次觉得那修长漂亮的手指上应该有个替他挡桃花的物件。
  白球的位置不算差,红球可以入中袋,梁悦没有多犹豫,再次举杆压腰。还没打呢,被手机铃惊醒了,他老不高兴拿起来看,居然是刑少驹,那头很吵,他叫他出去喝酒。
  梁悦心里奇怪,问:“你哪儿呢?”
  刑少驹报了个酒吧的名字就挂电话了。
  蒋良问:“怎么了?”
  梁悦说:“我有事儿出去一趟,要不你先回去吧。”
  蒋良没有问一句,合作的放了球杆递车钥匙,只叮嘱了一句:“慢点开。”

  梁悦匆匆赶到约定地点,在吵闹的人群里找到了在吧台买醉的刑少驹,他还没见他这么失意过,坐过去叫了杯啤酒,他问他:“怎么了你这是?让你妹甩啦?”
  一句话就让他踩着猫尾巴了,刑少驹冲他吼:“你留得口德行不行?!”
  唾沫星子喷了梁悦一脸,他连忙拉开距离说:“行行行,你冷静啊,冷静。”失恋中的男人是最残暴的,而且他还喝醉了。
  刑少驹吼完了,捞过一大杯啤酒咕咚咕咚一口气下了大半杯,然后傻傻的抱着酒杯打嗝发呆。
  梁悦陪他坐了一会儿,老等他也没动静,就又小心翼翼的上去问:“她跟你说什么了啊?”他本想小声问,可环境实在太嘈杂了,一问出来就变成了嚷嚷。
  刑少驹阴着脸缓缓扭头看他,像是一只盯着草绿蚱蜢的澳洲蜥蜴,梁悦背脊发凉,想问他干嘛,突然被他一脚踹得从椅子上掉了下来。
  “梁悦,你他妈好啊!我他妈拿你当亲兄弟,你他妈一点儿义气不讲!你明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你干嘛不给我提个醒?!你他妈安得什么心!那是我的女人!你他妈凭什么带她出去玩?!”
  动静够大的,酒吧里的不少客人都看了过来。
  梁悦坐在地上咬牙切齿想我不跟你这酒鬼计较,利索爬了起来往吧台扔了三张,揪着他的领子往外拖,一路拖到外面大马路上,转身就给了一拳。
  刑少驹踉跄了几步撞在邮筒上,于是扶着邮筒吐了一阵,梁悦送了他一打白眼,使劲揉屁股,刚才没防备,跌得他够疼的。
  晚上气温下降,两个人站在路边上,冷风吹来都打了记哆嗦。梁悦从车里拿了瓶矿泉水扔过去。刑少驹没作声,漱了口,倚着邮筒呼呼喘气。
  “上不上来?”梁悦扶着车门问他,居然踹他,从小到大他还没被人正经踹过呢,不过算了,谁让跟他是兄弟呢。

  刑少驹耷拉着脑袋,根本没注意梁悦把他往哪儿拉,到地方了下车一看,是龙泽山半山腰的小公园,其实就是一块儿空地,盖了个小亭子,安了些体育器材。这公园有些历史了,比“龙泽园”这片依山而名的别墅群还要悠久。
  冬天的夜晚本来就冷,再加上断断续续吹过来的山风,刑少驹一下就被冻醒了,缩着肩膀摩擦手臂。
  梁悦裹着小毯子问:“酒醒了没?”
  刑少驹给了一个苦笑。
  “到底怎么了嘛?”
  刑少驹吸了吸鼻涕,说:“没怎么,她要去新加坡留学,铁了心要走,晚上找她谈了,也没什么用,跟我说早恋影响学习,过早性生活还影响正常发育。”
  梁悦抽了记嘴角心想那小妮子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刑少驹嘶嘶吸气,语气一转,哀叫:“太冷了咱回车里去吧!”
  回了车里两个人都打寒战,梁悦一脸鄙视说:“那你就忍忍呗,两三年的工夫。”
  刑少驹说:“两三年够吗?两三年她也才十八,大学才刚开始念呢。”
  梁悦想不通,说:“十六岁就不小了,怎么不能……那啥啊?”
  刑少驹看外星人一样看他,梁悦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典型案例,他想说你以为谁都像你爹,强大到根本不像是生活在地球上,当然没有年龄伦理限制了。
  梁悦丝毫没有想到一旁损友的想法,他说:“我是支持你的,你别怪我不义气啊,我一直在你媳妇儿那儿敲边鼓呢。”
  刑少驹垂头丧气,说:“她想走,那就让她走吧。不勉强她留下来,省得以后她年纪轻轻就要陪着一个糟老头子。”
  梁悦也没什么忙好帮了,他心里其实是建议刑少驹把佟早早拿下,可不敢说出来,万一要是真出事儿了,再给佟西言知道是他怂恿的,那他这院长的位置就坐不逍遥了,好日子要完了。
  所以他最后特语重心长的说:“我送你一首叶芝的诗。”
  “我喃喃自语:‘我太年轻,’
  转念又想:‘我已不算小’;
  为此我抛起一枚分币,
  占卜恋爱是否还嫌早。
  ‘去爱,去爱,小伙子,
  如果姑娘年轻又美好。’
  啊,分币,铜分币,铜分币,
  我陷入了她的卷发圈套。
  那分币面对着我唱起来:
  ‘没有谁聪明绝顶,
  足以窥透其中的奥秘,
  那陷入她卷发圈套的人
  得把爱情久久思寻,
  直到时光线圈不再缠绕。’
  啊,分币,铜分币,铜分币,
  开始恋爱怎么都不嫌早。”
  梁悦念得很慢,句子之间没有语气波动,念完了,自己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奇怪明明梁宰平念起来那么深情怎么自己念起来这么肉麻。
  这肉麻对失恋中的刑少驹竟恰到好处,他两眼发光,一把握起梁悦的手说:“小悦,兄弟一辈子幸福全靠你了!你要帮我!”

  梁悦一回家就在书柜上下翻找叶芝的诗集,家里有三种不同的版本,其中一本还是一九七一年麦克米兰出版社再版的原文诗集,但梁悦不是在找它们,他在找梁宰平根据那本原文诗集自己翻译的版本,几百首诗里有很大一部份是在近几年翻完的,叶芝是半个神棍,可梁宰平只是个年逾花甲的世俗之人,所以梁悦觉得这个版本比其他任何一个杂志社出的都要好领会,用来写情书谈对象什么的,简直一抓一个准。
  虽然他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但是既然刑少驹想在签证下来之前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跟他的媳妇儿好好的认真的谈一次恋爱,那么他这个做兄弟的,没道理不支持。
  很快他就找到了,开心的捧在手里亲了一口黑色牛皮封面,马上跑去开电脑,窝进皮椅里盘腿慢慢翻。因为屁股痛坐下时还“嘶”了一下,可马上就开始找一首合适的可以给刑少驹发过去。
  他看都不看一眼就翻过了第一首《隐秘的玫瑰》,又翻过了第二首《恋人诉说心中的玫瑰》,下意识觉得这都是自己的,不能给别人。
  正找着后面的呢,蒋良突然进来了,他连忙把本子塞进了抽屉,故作镇定的问:“什么事?”
  蒋良不是没有看见他的小动作,但照例装没看见,示意他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不睡了?”
  梁悦哦了一声说:“我一会儿就上来,你先睡吧。”
  等人走了,他才松了口气,决定选一首又短又煽的叶芝在一九一零年创作的《祝酒歌》,合适写在小卡片上,夹在玫瑰花中间送给恋人。其实是他想睡了,篇幅太长的他懒得打字。
  好人做到底,发完了诗,他又特意在下面附了一句,建议搭配白玫瑰。
  看看,多么义气!哥们儿自己都还没泡过妞呢,就先贡献你了。他边想边把诗集放进自己公文包。
  
  上了楼,蒋良还是老样子半躺着看书,只瞄了他一眼而已。
  梁悦进浴室冲了个澡,头发吹得像个麻雀窝一样爬上了床,。
  蒋良随手拍了他一下:“睡好。”一下正好拍在梁院长受伤的尊臀上。
  梁悦嗷的一声惨叫,惊得蒋良一下坐直了,大手放了书去捞他的腰,梁悦吭哧吭哧像条泥鳅拱着背挪开了,滑下床立在床边。
  蒋良摘了眼镜说:“过来。”
  梁悦说:“我刚才摔了一跤。”
  “哪儿摔的?”
  “街上。”
  “哪条街?”
  “福兴路!”
  蒋良不作声了,梁悦觉得自己找了个好借口,心说你本事把福兴路填了啊。
  床头灯昏黄,他爬上床之前没看见家长眼中三尺深寒的目光。

  佟西言还是担心CT机的事儿,倒不是不信任刑墨雷的话,而是他总觉得有些不妥,先说请外援多少总有点儿跌份儿,而且礼拜一本身就是一礼拜里病人最多最忙的一天,这个时候叫人家放射科主任自己医院不上班跑恩慈来帮忙,肯定要被对方医院领导知道,这事儿瞒不住。
  他前思后想想不出一个好办法,倘若决定叫外援的话,那还得跟梁悦打个招呼,得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正琢磨呢,抬头见刑墨雷在门外冲他招手。他放了书走到客厅,还没问呢,同样听见了从楼上传隐约传来的大哭声,应该是佟早早,跟干嚎似的难听。
  刑墨雷说:“要不,你上去看看?哭了可有一会儿了。”
  佟西言问:“少驹呢,不是一起回来的?”
  刑墨雷摇头:“放了人就走了。”
  两个人默默听了一会儿,佟西言说:“偶尔做一世人就那么容易啊,该让她尝尝苦头,别管她了。”
  刑墨雷心里刚叹息了一句你这爹可够冷血的,就被叫了进书房:“你来一下,有事说。”
  佟西言靠在电脑桌边,手臂交叉抱着,说:“借人的事儿我左右想还是不太妥。那么多病人,影响总不太好。”
  刑墨雷咬了根烟摸打火机,佟西言从书桌抽屉里拿了一个替他点着了,说:“你能不能跟胡炜说说,让他明天下午把人请医院里来,我把放射科明天下午集中培训一下,礼拜一就不会出乱子了,也不用连累人家。”
  刑墨雷咬着烟点头,打电话给胡炜,照着意思问了一遍,那边说过一会儿回电话。
  两个人一起靠着桌子站着不做声,静静看黑乎乎的窗外。佟西言发着呆,想医院里的事,也想女儿的事,刑墨雷递烟过来,他无意识的拿到嘴边吸了一口,呛得咳嗽。
  刑墨雷恶作剧的笑,马上就被踹了一脚。
  胡炜的电话很快回了过来,说是行,说通了,就明天下午。
  刑墨雷说那你一道过来吧,新住院大楼你还从来没来过吧。
  胡炜说行,那我就回娘家看看,替我问候师娘。
  安静的书房可以清楚听到电话里的声音。
  刑墨雷笑骂了一句:“小猢狲!”接到佟西言虎视眈眈的目光,才收了笑,不敢太放肆。
  要挂电话了,胡炜突然补了一句:“您这会儿闲着呀?正好,出来摸两圈吧。”
  刑墨雷想说今儿算了,佟西言听见了,说:“行啊,帮这么大忙了,总不好叫人凑不齐麻将脚。”
  刑墨雷默默扭头看桌上的台历,果然,今日大凶。

  陈若跟胡炜先到的包间儿,躺沙发上看电视呢,见刑墨雷进门来了,陈若刚要咋呼,一看后面还跟着个佟西言,张大的嘴吃了一大口空气又闭上了,神经质的嚼了两下,嘀咕说:“都来最好,还不用我叫人了。”
  胡炜看见佟西言就眯起眼睛笑,站起来作揖:“见过师……”
  “娘”字还没出来,刑墨雷手里的半截烟头先扔了过去。
  佟西言边拉椅子边笑说:“胡院长您真会开玩笑。”
  陈若不嫌事儿大,说:“要的要的,按辈份你是比他大嘛,搁早时候那哪儿止鞠个躬啊,直接摁地上磕头!”
  刑墨雷面无表情问:“老样子?”
  佟西言说:“我就是来凑个脚,打多大都奉陪。”
  胡炜扔给刑墨雷一支烟说:“爽快人。”
  陈若摸着牌说:“我今儿面子怎么这么大,你可是从来不上牌桌的人嘛。”
  佟西言笑:“你不叫我,我自己天天来宝丽金排队等啊?”
  陈若桃花眼笑弯了,说:“有这话就行,往后等你陈哥电话。”
  “就怕你不打来。”
  “你有空吗?”刑墨雷头也不抬的插了一句问家属。
  陈若低头理牌,说:“哎哎,没有家庭地位的人严禁插嘴啊。一筒!”
  胡炜扔了张南风感叹说:“有个幸福的家真好啊,这几年我都没见刑主任怎么老过。”
  陈若哈哈一乐,说:“他三十岁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五十岁,老相的人啊就是要上了年纪才赚得了便宜。”
  刑墨雷不客气的反击:“那是,越老越会占人便宜,这个你最有体会。”
  陈若一下沉默。他一没声,桌上瞬间冷了下来,各自专心打牌。
  胡炜吃了陈若一个四条,笑说:“刑主任哪里显老,我记得我刚上班的时候,他屁股后面小姑娘跟了一打一打的,一点儿机会不给我们这些小辈。”
  刑墨雷咳嗽了一声,瞄佟西言的脸色没什么异常,才狠狠瞪了胡炜一眼。
  陈若恢复过来了,嘲笑道:“你别谦虚呀,在我这儿糟蹋的姑娘少了是吧?”
  胡炜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佟西言好像没听见他们说话,他坐刑墨雷下家,一口一口吃,连着三口。
  胡炜一看这阵势,问:“佟院长单吊哪张啊?”
  佟西言笑着说:“八筒。”
  胡炜扔了一张八筒,佟西言真就把牌摊倒了,果真八筒。
  陈若凑上去一看:“真糊八筒啊?!”
  刑墨雷边掏钱边说:“你几时见过他扯谎?”
  在麻将桌的洗牌声里陈若呜呜哭着白了胡炜一眼,又兴高采烈的去抓牌过来码。
  佟西言问:“平时你们谁糊得多一点儿?”
  刑墨雷警铃大作,连忙给陈若递眼神,已经来不及了,那妖孽滔滔不绝说:“那得看时运,你就比如说今年吧,你们老刑基本没怎么赢过钱,都输给胡院长了,怎么也得……输了五位数了吧。不过你别嫌他输得多,这么些年他从胡院长这儿赢走的学费就不止这个数,早几年那人民币多值钱啊你说是吧?哎哎等会儿,我碰。”说话还不分神,宝贝一样从佟西言手里拿过那张他从刑墨雷那儿吃来的七万。
  佟西言抬头对刑墨雷温柔的笑了笑,没说话,接着理自己的牌。
  陈若说完了才看到刑墨雷脸色不对,心说我也没出卖你什么呀,不就是输点儿钱嘛,你不会沦落到要藏私房钱了吧?悲哀,太悲哀了!
  刑墨雷真是无语望天花板了。
  这一局都打得谨慎,佟西言问胡炜:“胡院长糊哪张啊?”
  胡炜看看自己的牌,笑说:“巧了,我也糊八筒。”
  佟西言拿了个八筒放进池里,胡炜一顿牌像要推倒,又笑笑松了手。
  陈若嘁了一声,摸着胸口说:“吓我一跳,你呀,就不如你师娘实诚。”
  胡炜不笑,说:“你可别在长辈面前诋毁我啊。”
  陈若说:“得了吧,你师父道行还不如你呢!吃喝嫖赌他倒叫你师父还差不多,你忘啦二十几年前那回——别动!”
  他捞起刑墨雷扔下去的一张五万掐进自己的牌里,乐歪了:“我糊啦!”
  刑墨雷心里想哭,幸亏他反应机灵散财免灾。
  佟西言体贴的问他:“您热啊?怎么都出汗了,要不要关空调?”
  刑墨雷连忙摇头:“不用。”他这是冷汗啊。
  这下胡炜算是看出门道来了,这两人不对,刑墨雷不是在打牌,是在上刑呢,他在桌子底下踢了陈若一脚,成功的让陈若看了过来。
  他示意他看刑墨雷,目光都快杀死人了。
  陈若跟刑墨雷没有心电感应,也没觉得自己哪儿说错了,想半天猜测大概是不能提刑墨雷的陈年风流账,连忙补救说:“胡院长要负主要责任啊,看看把你师父带的,多纯良一个人啊,现在都变成这样了。”
  胡炜左手扶额挡住佟西言的视线,而刑墨雷则立刻站了起来:“你们聊,我去趟洗手间。”
  从洗手间回来刑墨雷就借口医院有事儿要先走,陈若怯怯望着他,一副“我做错什么了”的小媳妇表情。
  佟西言说:“那你先走吧,我陪陈老板再玩儿会儿。”
  胡炜一看表说:“哦哟,不好意思,我忘记了还接女儿下自习。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陈若白了他一眼,说:“得了得了,都有事儿上这儿来干嘛,改天吧。”
  四个人于是散了场。
  佟西言快走到停车场的时候被胡炜拉住了:“您别跟刑主任计较,真的,有什么错您算我头上,我这儿给您作个揖算是赔罪了。”
  佟西言连忙拉他:“胡院长您这是做什么。”
  胡炜说:“甭管怎么样那都是从前的事儿了您说对吧?他都这把年纪了,您要家暴,桌子椅子什么的那他可受不了,顶多也就扛扛鸡毛掸子了。”
  佟西言心想你这人说话还真就只能听一半,他冷淡的抚开他的手,说:“胡院长多虑了。”
  刑墨雷像条可怜巴巴的大狗,远远立在车边,光就是看,不敢走过来催促。

  回家路上刑墨雷老老实实开车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佟西言看着路,问:“你不是要去医院?”
  刑墨雷没说话,视死如归的表情。
  佟西言真是气啊,气得都不知道怎么收拾他了。
  进了家门刑墨雷给他拿拖鞋,被推开了。佟西言揉着脖子往楼上去,懒洋洋说:“是你自己说呢,还是我给陈若打电话?”
  刑墨雷抬头小声说:“我说了你动静别太大,吵醒孩子。”
  佟西言哼笑,说:“行,倒杯热水上来吧。”
  刑墨雷赶紧倒了杯水跟着。
  进了房,佟西言坐在床沿,抱着膝盖问:“您看您是坐着说呢,还是站着说?您放心,叫您跪那是犯上,我不敢的。”
  刑墨雷这没骨气的老东西,横竖一咬牙,膝盖着地过去床边摸他的脚。
  佟西言吹着热茶水,抿了一口,示意可以开始交待了。
  刑墨雷做了一记深呼吸,说:“胡炜他父亲有些背景,我工作快十年,社会上那些事儿还没他见识的多,上班我带他,他有心讨好我……”
  佟西言点头表示在听呢,继续继续。
  “一般的玩意儿,陈若那儿也都有,胡炜是能找到一些……特殊的玩儿法。”
  佟西言好奇了:“怎么玩儿?”
  “有些,呃,男孩儿……”
  “男娼是吧?”佟西言直言了当,心里气得想拿热水浇他的头。
  刑墨雷坐地上为自己申辩:“那会儿年轻嘛,好奇心也重……”
  佟西言瞄他:“完了?”
  “完了。”
  佟西言说:“其实我不是想跟您翻旧账,您说我是想跟您翻旧账吗?”
  刑墨雷立刻摇头:“不是!”
  “当然不是!”佟西言抬脚愤怒踹:“警告过你不是一次两次了,为什么不说实话?!为什么骗我?!让我像个傻瓜一样被人嘲笑你觉得很好玩儿是吗?!”
  刑墨雷着急说:“你小声点儿!”到底谁才是全院闻名的大暴龙啊。
  得,全反了。
  佟西言的声音冷得像冰窖:“我再问你一遍,到底有没有说完?!”
  刑墨雷疲惫的捏鼻根,站起来说:“差不多得了。”
  佟西言抬头,高高挑眉看他:“什么事儿差不多得了,我问你,那些‘特殊的玩儿法’里是不是包括他?!”
  刑墨雷噎得答不上来话,狼狈极了,却也是被逼到墙角了,说:“心里知道就行了,你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佟西言喝水的手有些抖,气得全身都要哆嗦,好长时间,才开口说:“你要是就喜欢男的,他不是很合适么,为什么还要拖我下水?”
  刑墨雷狠狠皱眉,捏着他的下巴问:“说什么鬼话呢?!”
  佟西言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问:“为什么要拖我下水?”
  刑墨雷深呼吸以防自己下手重了把人捏死:“……你后悔?”
  佟西言挣脱了他的手,把头埋进膝盖,一动不动。
  刑墨雷有种冲动想施暴,踩着地毯来回走,使劲扒自己的头发,最后只说了句:“今天晚上我睡客房,早点睡,别着凉。”关门离开了。
  梁悦成功蒙过了家长,乐颠乐颠爬上床找位置睡,冷不防被蒋良一把扣住了腰身,睡袍带子一抽接着就去剥他的裤子。
  梁悦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被摁在床上了,屁股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像条被猫踩住的鱼。
  “要干嘛?!”急得他使劲扭动身体企图挣脱。
  家长眸色如墨,大手轻轻覆上滚圆的线条。
  梁悦真怕他一巴掌下来,那明天哪儿都去不了了,说好了去钓鱼的,他的挣扎开始剧烈,嘴里哀求:“不要,爸爸,很痛,不要!”
  家长只是用温热的掌心捂着,没有别的动作。等他慢慢安静下来了,才俯身吻了上去。

  梁悦嗯了一声,绷紧了屁股,心神也晃了一下。空气中有微妙的情欲成份在浮动,但是……
  他很快摆脱了他,像个笨拙的小孩一样胡乱的系睡袍带子,然后站起来几步上前,踩着枕头钻进了被窝。
  家长被他这一连串动作弄得有些诧异,看他闭着眼睛直挺挺装睡,觉得好笑便去揪他的鼻子。
  梁悦甩头躲开了,不耐烦说:“别闹,我要睡了!”
  家长摇头笑,关灯躺平了,拉高被子伸手去抱人,却像烫着了一样被推开了。
  被褥的摩擦声停止后,黑暗里有道稍显急促的呼吸。
  家长顿了几秒钟,既然他不喜欢那就不碰,伸手过去想帮他收拢身后被褥间的空隙,想不到这样的接触,甚至没有直接碰到,也被推开了。
  “再退,要掉下去了。”他好心提醒。
  梁悦摸了一下身后,又磨蹭磨蹭睡了过来,语带警告:“各睡各的,别碰我。”
  家长问:“为什么呀?”
  梁悦口鼻捂在被窝里模糊说:“我热。”
  他总是这样那样的很多事情,却很少能说出个原因,就像小时候他要怎样便怎样,保姆从来不违逆他。任性是一辈子的坏习惯。家长无奈笑,特意空了一些距离出来,躺好了不去理会他。
  梁悦睡不安稳,燥热蠢动。他记得糖的滋味很香甜,越不能吃,越受不了馋。梁宰平在这方面的无度宠溺使他自制力很差。
  过了很长时间,终于听到了家长缓慢均匀的呼吸声,他才无声无息下床进了浴室。
  关上门的下一秒他没有去开灯,手有些抖,却是果断的探到小腹以下试图安慰自己。
  这种事情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做得吗,如果这么没有自制力的话,不都是应该自己解决的吗。
  他咬着唇不发出一点声音。虽然搁着门那头未必能听到,但他不想听自己的喘息,甚至在到顶点时对着空荡荡的小房间叫出那个称谓,然后再空虚的面对黑暗的气流。
  浴室很冷,但身体很热,或快或慢的摩擦似乎并不太管用,同样的事情梁宰平也对他做过,区别或许在于自己手上没有薄茧,长年刷洗并接触消毒液的手有些粗糙,但梁悦记得那些粗糙带给自己的快感,还有,那人温柔的口舌。
  “嗯……”隐忍很久的呻吟终于冲破鼻腔,他难耐的仰起头,多长时间了?十分钟?半小时?怎么都不行呢!无论怎么样做都出不来,好辛苦。
  他靠着墙壁滑坐下来,冰凉的地砖刺激了受伤的臀部,疼痛和着无法发泄的憋闷酸楚使他头昏脑胀,太难受,很想哭,或者,叫一声爸爸。

  他不知道玻璃门的另一面,梁宰平的手放在门上已经很久很久,却始终没能推开。他不敢推开。他一向浅眠,今天晚上他的反常更让他惦念。所以他下床的时候,自己虽然醒着,也没有立刻问他要做什么。
  等意识到他要什么,他却没有那个胆量去打扰他了。要怎么解释他的行为,他宁可自己来,也不愿意让他触碰。
  早上还有过那么亲密的接触,他并不排斥啊,合拍和默契都不是伪装,他觉得快乐,眼角有泪,那是对他最好的表扬。
  但他现在宁可自己来。
  可怜的梁悦笨蛋,弄得自己筋疲力尽。时间实在是有些长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吃到糖,无力和挫败便渐渐占了上风。
  身体的燥热退去,他打了个寒战,情绪压抑得像是梗住了心脏,终于停手放弃。因为欲望而兴奋着的神经也都松懈下来。他感到委屈,不是不想要,而是每一次毫无保留的贴近他,他总能摸到他头上那道长长的疤。前段时间他们告诉他,一次手术接近尾声时他先下台,却突然在扭头时一个踉跄差点倒地,慌得手术室里十来个人一起去扶持他。
  五十五岁了,即使是吃力,他也会勉强配合自己吧,如果很频繁的索求,早上要晚上也要,他会为难的吧,那个傻乎乎的男人,即使是自己咳嗽一声都会紧张看过来的男人,替自己安排好一生却早生华发的男人,一辈子都爱着自己却从来不敢说出来的男人,可以为了自己去死的男人。
  他哽咽着,很小声,很小声的叫了一声:“爸爸……”

  梁宰平没能舍得,听到他压抑的啜泣和呼唤,他几乎是立刻就推开了门。
  梁悦有些受惊,止住了哭声抬头看,瞳孔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那个轮廓看起来比白天更加高大可靠。
  他在外面站了多久?梁悦脑子里嗡的一声,身体都僵住了。
  梁宰平伸出去的手在空气中犹豫了一下,还是摸上了他的手臂,很凉。他哄他:“宝宝,去床上好吗?这样坐着,会感冒。”
  梁悦的眼泪汹涌的下来,他想,太丢脸了,幸好他看不见。
  不见他的抵抗,梁宰平心疼把他抱了起来放回床上,随即开空调,上床去把他抱在怀里捂着。他抓着他的手放在嘴边亲吻呵气,心里不断自责,应该早点打断他的,地砖冰凉刺骨,坐久了要伤身,他的身体近几年才刚刚好些。
  梁悦卷缩在他怀里,脚丫子被拉了上来贴着他的大腿,身体贴着他的胸口,温暖很快感染了全身。冬天里,每次被他抓到冰凉的手,他会很自然的放进自己的领口,他不小心在躺椅里睡得双脚冰凉,他会把它们捧起来放在胸前。
  什么都可以给他,包括身体的每一滴能量,这就是他爱的方式。

  被窝里的温度终于有些恢复了,梁宰平才舒了一口气,松开手想让他睡得舒服些,才发现小孩子一直抱着自己。
  “怎么了?”他吻他的头发。
  梁悦不知道说什么,胸口痛得像是心脏在绞紧。
  梁宰平抱着他,抚着他的背,静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问:“是不是,喜欢自己来?”
  羞臊终于打乱了梁悦的情绪,他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模糊嘟囔。
  梁宰平去勾他的下巴:“什么?”
  “……不行,做不到。”声如蚊纳,天呐,大笑话,一个男人不会自渎。
  梁宰平忐忑问:“要爸爸帮你吗?爸爸……保证什么都不做。”
  这种保证完全不可靠。梁悦打了个哈欠说:“好。”其实身体已经没有感觉了,这样靠着他很舒服,有些瞌睡。
  一瞬间的欣喜终于让这老男人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亲吻他,缠着他的舌头,手往下去。
  梁悦扭头避开他的舌头,说:“你的手里有茧。”他在总结失败的原因。
  梁宰平的手在他身上游走,划过腰线,抚摸他光滑的大腿内侧:“这不是关键。”
  教授这些事,本来应该在他刚成年时就做,但他的身体实在太差,简直到了虚不胜补的地步,动不动就感冒发烧,瘦骨如柴。胃口也差,一顿半碗饭还非得保姆阿姨顿顿换花样。他上学前那几年医院刚起步,家里经济条件也紧张,保姆费尽心机把鸡蛋桂圆核桃什么的掺在阿华田里给他喝,还得盯着他跟喝毒药似的一口一口抿完,否则一转身他就给你倒下水道里去了,还端个空碗装模作样吧唧嘴说,我喝完啦。
  也就是有一年医院里不太平,安全起见让他跟保姆回了乡下过年,那一两个月倒是长了些肉回来了,可一等回了家,他又故态萌生。等长到十六七岁,更会折腾,踢球跳舞打架玩游戏机,一天下来一顿不吃他都不觉得哪儿有问题。饭都想不起来吃了,情欲这种事,如果不是有人刻意去诱导,等他自己想起来要也得是二十好几了,那时候,自己也已经在他身边任取所需了。

  家长用唇舌温柔舔弄小孩的耳朵,热气呵得怀里的人微微轻颤,不自觉的躲避。他的大手包裹着他受伤的屁股不让后退,揉搓的力道有些酸麻又恰好不会弄疼,他正在慢慢唤醒他的贪念。可怜的小东西,明明可以吃到糖的。
  梁悦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家长的手吸引了,当他的指尖滑过股沟到达大腿内侧,又像拨弄古琴一样反手用指腹使了些力道抚摸他的两侧腹股沟,刚才被自己消磨殆尽的燥热又重新升温,他把脸贴近梁宰平的颈窝难耐的磨蹭,这是也是习惯,在他还是抱手那么大的时候,就会用脸一遍遍磨蹭家长的颈窝撒娇。
  那时的天伦安乐,现在的耳鬓厮磨。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黑暗里梁宰平不自觉的微笑,享受他用肢体语言表达的求欢意图,也越发不明白他刚才的固执与冷漠。
  他捉着他的手一道下滑,让他自己来,然后再覆住他的手带动他。
  “即然是做让自己快乐的事,就不能东想西想,放松,想像你自己最喜欢的方式,最舒服的一次是在哪里,是怎么样做的,以及是……跟谁做的。”
  梁悦不住喘息,皱眉说:“那,那不是意淫吗?”
  梁宰平哼的一声闷笑,亲吻他的眼睑,无声在他耳边宣教:“一样是淫,做的不是比想的更过份吗?”傻小孩,那你以为你在做什么呢?
  梁悦热得像掉进沸水里的虾子,听到家长促狭的笑声他下意识要踢开他,少爷脾气就这样受不得别人的调笑,尤其对方还是最亲密的人。
  梁宰平早有防备,连忙摁住他拱起的膝盖,忍着笑哄骗道:“是爸爸不好是爸爸说错了。”一手去带他的腰身,抱在怀里继续教他怎么“自娱自乐”。
  梁悦暂不计较了,他弄得他很舒服,将功抵过。
  “想那些就够了吗?”好学宝宝问。
  梁宰平嘘了一声,说:“试试看。”
  梁悦试着专心想他觉得最好的一次。似乎每一次都很好,无论是在书房还是在浴室,或者是床上,他喜欢在他身上磨蹭,让他从下面进入,然后不紧不慢的晃动身体到体力不支不肯再动,只惹得家长不能自控,捧着他的屁股狠狠的揉捏,大力的顶弄,抽退,再猛的整根没入……
  怀里的人喘气声渐渐急促,不用再带着他。梁宰平放开手,忍不住猜测他在想哪一次,自己的表现足以让他回味不止。他深深嫉妒此刻他脑海里的自己。分分秒秒都太折磨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摆出最妖艳的姿态引诱他,却让他什么都不能做。
  梁少爷完全溺在自己的情绪里了,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嘴里甚至开始无意识的呢喃:“不要……爸爸……嗯……嗯!”咬紧了的牙关没能止住拔高的一记呻吟,伴随着身体短暂的抽搐,他终于攀到了云端。
  射出来之后的畅快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他还没有平顺呼吸,就觉得身体很空,从高空跌入谷底的脱空感。这跟平时的欢爱完全不一样,那之后,梁宰平的怀抱和亲吻永远不会让他觉得空虚。
  床单被体液溅湿,梁悦觉得不舒服,梁宰平抽了纸巾擦拭,并且给了一句夸赞:“做得很好。”
  这话听起来亲切和蔼,像是小时候在表扬他终于吃光了一整碗饭。梁悦没办法解释心里的落空感,投到他怀里,一翻身,狡猾的睡到干燥的另一边去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4-21 23:25:23 | 显示全部楼层
  尽管一晚上没睡踏实,周日当天佟西言仍然六点起了床,冬天日头短,这个时间天外还是黑的。洗漱完之后觉得仍不是十分清醒,他决定出门小跑一段路。晨跑对于他来说很难得。现在是忙,早些年还在病房时是无法规律作息,很多时候手术到凌晨三四点,七点又要开始做事,根本没有时间。恩慈的管理一向严谨苛刻,低年资医生必须24小时留院,什么活都得干,半夜下手术还得写完记录才能睡觉,把人折磨的不行。也是幸好那时他跟在刑墨雷身边,人前他对自己虽然严格,人后倒很是照顾,那年头老院舍还没有中央空调,每个病区就主任办公室装了一个立式,他给了他钥匙,准许他去他办公室写病历,或者夜里裹床被单打个盹。
  不知道胡炜跟他的时候,他是不是也一样的关照。还以为自己是唯一呢。
  想到这里忍不住要苦笑,佟西言甩了甩头抛开这些,加快了速度。
  龙泽山说是山,其实就是个大土丘,海拔不过四百米,却是市区内唯一一个可供市民们锻炼的高地了,一路上早起锻炼的人不少,大多数都是退休老人,有些在他前后,有一些已经开始返程。跑到坡度较斜的位置有台阶,他开始慢慢往上爬,正巧前面一位是卫生局退休了好几年的副局长,两人一照面,佟西言赶紧问好:“孔局,您早啊!”这位副局长是统管全市卫生质控的,在位时对他多有关照。
  老人家笑呵呵说:“哟,佟院长,平时没见你来锻炼,怎么今天这么有空啊?”
  佟西言说:“忙倒是不忙,就是懒了。”
  两人并排走,老人家手伸进衣兜关掉收音机里的早新闻,问:“工作好吗?”
  “挺好的。”
  “恩慈现在是越做越大了,市里头也就是一院还能比一比,一家民办医院能做到现在这样,你们不简单呐。”
  佟西言笑说:“多亏局里领导照顾。”
  “这就是客套话了,医疗体制不变,就是局里再照顾也是有限,还是你们梁院长有能耐,医保啊税收啊广告宣传啊,都不晓得是怎么让他通过的一道道审批,拿了尚方宝剑似的。”
  “您说的是我们老梁院长?”
  “是啊,可惜他英年早逝。哦对了,你师父身体还好吗?”
  佟西言赶紧说:“他还好。”
  “他有快六十了吧。”
  “过了年五十八。”
  “这个刑墨雷,从前跟他打麻将可输了他不少钱喽,他那臭脾气,我的桌子他都敢拍。有一回我骂他,我说,你也收敛点儿,别不到五十岁就高血压脑溢血了!你猜他怎么说。”
  佟西言摇头表示猜不着。
  老人家一撇嘴说:“他说,我老你更老,都有那一天!气得我差点拿烟灰缸砸他。”
  佟西言尴尬笑,看着他完全是笑谈的口气不像是生气,才说:“他就是脾气不好,心是很好的。”
  “他这人耿直,重义气。拍我桌子那回就是为了胡炜,胡炜你知道吧?”
  佟西言脚下打绊差点摔倒,连忙稳住了说:“我知道,就是一院的副院长,从前是我们医院的,算是我师兄了吧。”这个称谓他说了出来都觉得舌头泛苦。
  老人家不苟同的看了他一眼:“胡说八道!就胡炜那点儿底子轮得着啊。你师父收徒弟排场大着呢,就你这一个,当初都快敲锣打鼓了,到处放话说你是他的人了过路的神仙都得给几分面子他。生怕别人不知道。”
  佟西言啊了一声,说:“您夸张了吧?”
  “我一点儿不夸张,不信你回去问问梁宰平,哦哟,看我这记性,梁宰平死了哦……”
  佟西言无语看着这老头一边半真半假的说话一边健步如飞的下山,稍一停顿就被他甩远了。
  疾步下山,进了自家院子一看时间,快七点了,进门就听厨房响动,女儿已经开始弄早点了。
  佟西言擦了把汗走近了看她,果然水泡眼,他咳嗽了一声。
  佟早早回头,笑着说:“就快好了,爸爸可以叫大爸爸起床了。”
  笑得那么难看,连说话都哑着嗓子,一定哭了一晚上。佟西言心疼了,说:“如果很勉强的话,不用硬撑着,爸爸知道你乖。”
  佟早早闷闷说:“我跟小哥谈过了,他也赞成我去。奶奶那边要您跟大爸爸去说了。”
  佟西言惊讶:“你小哥赞成?”
  佟早早点点头:“您知道,从小到大我说的话,他还没有不赞成的呢。”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佟西言连忙摁在怀里轻拍她的背连声哄乖。自私的说他其实不赞成他们在一起,白头偕老才是真正幸福的婚姻,他不想他们像梁家父子那样,倘若刑少驹像梁宰平,那么女儿不自由,倘若他不像梁宰平,那么谁能保证他能对女儿挖小酢跷好一辈子,再者,婚姻也不是像那样的。能结婚的两个人最好还是年龄相近些,地位平等些。
  所以暂时的分离是最好的安排,时间和距离都是考验,他庆幸女儿很理智。

  去客房叫刑墨雷起床,敲门立刻有了回应,推门进去,被烟雾呛得咳嗽不止。
  刑墨雷半坐在床上抽烟,房间里唯一的光线是正对着床的电视机,正转播一场足球赛。
  佟西言适应了一会儿,坐在床沿说:“该起了,早早等你吃早点。”
  刑墨雷问:“不生气了?”
  佟西言说:“我刚才去晨跑,碰到退休的孔局了,谈到了胡炜,他说你为了胡炜拍过他的桌子还咒他死得比你早。”
  刑墨雷皱眉头说:“我还真就纳了闷了,一个个的讨债呢怎么都叫你遇上了。”看不得他过太平日子是怎么着啊。
  佟西言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老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刑墨雷狠命吸了口烟,心里想,真是造反了,造反了……
  佟西言一点儿不理会他的郁闷,没空跟他磨叽,走到窗边给放射科主任打电话,让他召集科里人员下午培训。
  接下来这一早上好像也没什么事儿了,总算得半天空闲。

  陈若一晚上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到底哪里拆了刑墨雷的台了,自己肯定没问题,就那三个人有问题,刑墨雷跟胡炜没问题,刑墨雷跟佟西言也没问题,但是佟西言跟胡炜……陈老板想起来了,这是他们第一次打牌。可这两个人能有什么问题?
  心里想着刑墨雷昨晚上走时那副表情,活像自己成心不让他好过似的,陈若熬不住了,一早就爬了起来给人打电话,装得跟平常一样凑麻将脚:“咱今天血战它八百里?”
  刑墨雷正吃早点呢,一看来电显示火气就上来了,接起来要骂,可佟西言在对面坐着呢。他一口气憋得差点肺气肿了不好发作,干脆什么都不说就掐了。
  陈若拿着电话先莫名其妙,不说话喘两声粗气他听是个什么意思?转念一想,大概是佟西言在边上儿呢。
  果不其然,没一刻钟工夫刑墨雷就甩电话过来骂了:“脑子怎么长的你?是成心的是怎么着?看你平时挺灵啊,什么江湖号称‘玉面狐’,大耳朵猪呢吧你!”
  陈若远远举着电话,好像那头口水会沿着线路喷过来一样,等人骂完了,才捏着嗓子说:“刑大爷您消消气,奴家哪里伺候得您不舒坦了您说嘛。”
  “你跟佟西言嚼舌头之前不想想胡炜是什么人?!”
  陈若说:“我知道呀!不就一个破副院长嘛。”
  “……我睡过他你忘了?!”
  陈若更加茫然:“你睡过的还少了?”
  刑墨雷烦了:“我睡他的时候他还在恩慈呢!我带着他呢!”
  陈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把一边儿给他找白头发的美美吓一跳。
  “你带着他是什么意思?你收他做徒弟了?!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有名有份啊这是!那这样说起来西言不是要管他叫师哥?不不,叫师娘?不不不,还是他管西言叫师弟?师娘?我操!乱了辈了……”
  “你他妈有完没完?!”
  陈若委屈啊,说:“奴家要冤死了!呜呜呜呜。”
  刑墨雷吼:“正经说话!”
  正经说就正经说,陈老板收了架势,把腿架茶几上,说:“不是我说你,多大个地方,这两个人能一辈子不碰上?早你就该把事情跟西言交待清楚啊,我还以为自己造什么孽了还跟你道了一晚上歉,真是。”
  刑墨雷说:“我这不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陈若笑说:“刑大爷您可太不了解尊夫人了。得了,回头我给你做个证,证明你这么多年确实清清白白洗手从良了,并且还年年被广大人民群众评为‘最称职妻管严’荣誉称号,证书都有,他要看我马上就去妇联拿!”
  刑墨雷直接一个字:“滚!”

  僵局一直持续到下午。
  长期的体能与脑力双重压榨导致一个外科医生通常都是倒下就能睡着,哪怕有时候只能眯半小时,起来再开工,都要像睡足了七个小时一样精神抖擞。
  佟西言难得睡了一早上的回笼觉,下楼吃午饭时连走路的脚步都觉得轻了很多,心情好好的落座了,看都不去看那沙发上咬着烟看报纸的刑墨雷。
  佟早早还没学会做一顿正餐,所以午饭跟早点菜谱相似,一家三口就着咸菜酱瓜吃泡饭。饭后稍歇,佟西言在书房给上司打电话报备下午的事。
  梁悦一听工程师不能到位,就冷笑了一声,说:“进口的就是难搞定,药也一样器械也一样,你说是不是?”
  佟西言自然听得出来是什么意思,便说:“现状就是这样,没必要为这个置气。”
  梁悦说:“你这么擅自主张叫一院的人过来帮忙,叫我的面子日后往哪里搁?”
  佟西言连忙说:“是私人交情,连我都没有直接出面。”
  梁悦放了鼠标任由游戏角色血尽而死,站起来把冷掉的茶水泼进窗边盆栽里,说:“嗯,那你看着办吧。”
  佟西言挂了电话,转身正对上刑墨雷搁了几米远投过来的目光,人前人后他一直这么看他,即使是被当场抓包也一样坦荡。有一次院周会结束,梁悦调笑,说刑墨雷看他的眼神太过深情了,千年一见的模样,老弄得会议室的空气糖指数居高不下,要是几位老前辈蛀了牙或者糖尿病,刑墨雷要负全责的。
  其实他一直信任他,因为太了解。如果当初刑墨雷执意坚持,他们会维持从前那样的师徒关系一直到现在,他不会有任何自我约束。外人眼里他没有节操,其实他有自己的底线,比方说他们的护士长,断了就是断了,这么多年天天在一起密切接触,刑墨雷也不会去占人一分便宜。这是个准则,在一起分很多原因,是爱还是性,分界线在哪里,刑墨雷心里门儿清。
  起初因为胡炜的话佟西言确实很生气,无端冒出这样一个人物来,好像走在路上突然被居民楼上倒下来的脏水浇了一身,只想找人说理。可冷静下来他就想通了,他既然带他一起去见胡炜,坦坦荡荡就像普通朋友,那应该就是个普通朋友。
  他气不过的是,为什么他宁可欺骗,也不愿意解释真相,他的弦外之音已经那么明显:我猜得到我已经猜到了你实话说了我会原谅,可他仍然不肯松口,哪有这样自大顽固不可理喻的男人?
  他逼得他不得不往别处想。

  又没到散伙的地步,长路漫漫,两个人在车上总要有点什么话说,佟西言在刑墨雷点第二根烟的时候开了口:“我是不是很难伺候?”
  刑墨雷看了他一眼,不作回答。这不是个好回答的问题。
  佟西言忍不住要捉弄他:“你这辈子给几个人点过膝盖头?”老实说他没想到他真能那么做,这么个硬得像石头一样的人呐,说不窝心那是假的。
  刑墨雷说得很随意:“你要是喜欢,还会有下次。”之后阴森森的补了一句:“泄露出去格杀勿论!”
  佟西言握着方向盘的手差点打滑。
  刑墨雷哄人有自己的一套,佟西言体会至深,本应该会感动,但是一想到这些年他在对他做这些的时候,背后一直站着一个胡炜,佟西言刚软下来的心立刻又被冰了回去。

  梁院长挂了下属的电话,心里有疙瘩,便开了窗叫院子里修建草木的老男人:“蒋叔,你来一下。”
  蒋良放了剪刀进去问:“什么事?”
  梁悦坐在转椅里摇啊摇,表情阴晴不定,说:“64排的工程师周一不能到位,说是病了。”
  蒋良皱了一下眉头:“怎么这个时候才来说?”
  “佟西言请了市一院的放射科主任下午来做培训,说是走的私人交情,大概是刑墨雷的关系。”
  蒋良没说话,沉默以对。
  梁悦踹了一脚书桌,说:“王玉书的事你要我卖多少次面子?你说他功劳大,我知道啊,可他也不能这么嚣张吧?国产的东西我都随便他拿多少了,这个机器我下了多大决心啊,他不能一碰到进口的就这么做吧?真当我傻还是我管不了他?!”
  “他也是马上就退休的人了……”
  “都让他拿到退休了,还不知足?这次要不是佟西言,你去跟市一求人啊?还是明天眼睁睁看着恩慈被人笑话,让病人争相传诵医院毫无信誉?事有大小轻重不是你跟我说的,怎么你现在自己倒分不清楚了?!”
  蒋良看着他气呼呼的样子,端得一副主持大局的模样,他面上纹丝不动,心里倒高兴起来。就像小时候允许他爬到头上拔头发,现在也一样允许他理智的坐着位置教训他这“老糊涂”。
  他唯唯诺诺:“我明天就找他谈谈……”
  梁悦皱着眉头哼了一声,椅子一转,带上耳麦跟怪兽厮杀去了。

  下午的培训进行得很顺利,不知道胡炜是怎么把人带来的,看得出来这位年轻的放射科主任不是很情愿,倒像是被逼迫的,好在整个过程中没有显露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来,否则佟西言又要担心委屈了自己的员工,本就是领导做的不到位,还连累他们放弃休息时间来看人脸色。
  胡炜今天倒是十分得体,不但陪着听了,还问了一些相关疑问,认真的模样好像他也是来听课的一样。
  刑墨雷一到医院就找了借口去病房了,一直到四点多钟培训结束,才出现在放射科,说是定了位置了,谢谢胡院长跟某主任帮这个大忙,备了薄酒几杯不成敬意还请赏脸。
  死活拖了人到豪门,还叫了自家放射科主任以及两位漂亮女医生做陪,凑满了一桌子,倒也热闹。
  佟西言看人家放射科主任一直沉默着,敬酒也只推辞说不太会,把一杯酸奶拽得紧紧的,戴着眼镜的瘦脸毫无表情,与刚才谈起专业时的神采飞扬判若两人。他干脆拿了酸奶敬过去:“这次真是全靠您来救火,要不明天还真要出乱子,我敬这杯实在惭愧,日后您要是有事,尽管开口,佟某一定效劳。”
  那人看他满满一大杯酸奶,脸上浮起一个不算笑的笑,开口声音清冷,说:“佟院长你客气,当年刑主任肯为了我们胡院长一次次跨院操刀,还都是刮风下雨的夜急诊,我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胡炜噗的一下喷了一口鱼肉。
  刑墨雷最近鬼撞得多了,眼皮也没抬一记,只说了一句:“你还他的人情债?怎么两位已经是一家人了啊。”
  胡炜擦着嘴说:“一个单位十几年了,可不就是一家人了嘛,您跟佟院长还不是一家人。”
  这在恩慈不是秘密,再惊天动地的现象在身边持续个十几二十年,都能变得合情合理了。所以桌上的其他几位都没什么大反应,照吃照喝。
  佟西言像是没听见这俩人的话,仍然举着杯,冲着人笑:“总还是要敬您这一杯,您要实在不想喝,那就是嫌佟某面子太薄,太不知斤两了。”
  他到底不是十几年前滴酒不沾的小医生了,酒桌上的应酬即使不如王副与宋文渊,对付这样喝酸奶的小年轻还是绰绰有余的,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不喝是不行的,大伙儿同在一个系统工作,总有接触的时候,卖面子什么的,恩慈的副院长论起社会地位当然不会比市一院的放射科主任低。
  那人依然是不情愿,却也只好举起杯子来碰。
  散席之后刑墨雷独独先下了楼,佟西言拉住了胡炜,递上一个厚信封。
  “这是做什么。”胡炜连忙推辞。
  佟西言一把摁住他的手,冲着前头的背影努嘴,说:“我跟你师父的一点心意,不是给你的,是麻烦你转交他的。”
  胡炜说:“那也用不着这么多呀。”
  佟西言温和笑:“用得着用不着不是你说了算,你叫我什么来着?长辈托你这个小忙都不肯帮?”
  胡炜傻愣愣看他,扑哧一下,说:“行,那您过年记得我的压岁钱。”
  佟西言笑着走到前面去了,风衣带起的姿态甚至有几分傲气。胡炜在后面看着有些陌生,从一开始听说刑墨雷身边有这么个人而嫉妒,到后来为刑墨雷的痴情而震惊,又到亲眼所见为这个人的老实木讷而疑惑不解,到现在,为这个背影,他竟然觉得这人有种特别的吸引力,往往你觉得他无足轻重,他却能一次次改变你的看法。
  胡炜一直看着,知道佟西言消失在楼梯拐弯处,他才笑了出声。
  刑墨雷的眼光一向是不差的,可这个绝对与众不同,有机会,试试他的味道也不错。

  其实佟西言跟刑墨雷一样,为了这段时间不停断的抖包袱,他都麻木了,他都要坚信了,刑墨雷永远可以给他“惊喜”,一次次,比他想的还要更刺激。
  佟早早下了自习回到家,发现她的大爸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南征北战》,估计是没听见开门声,都没回头看她。
  她上去一个熊扑勾他的脖子:“嗨!吓您一跳吧?嘿嘿。”
  刑墨雷赶紧拿开嘴上的烟怕烫着她,一手背到后面去揉她的头发:“今天怎么回来了?你小哥呢?”平时她都在刑少驹那儿睡。
  “他出差了,要一个多月。”她把包搁在茶几上,还有一束鲜嫩的白玫瑰。
  刑墨雷说:“喔哟,哪个护花使者送你回来的?”
  佟早早摇头说:“我也不知道,送到门卫的。对了,您看这儿,还有诗呢。”
  刑墨雷打开卡片念:“‘美酒口中饮,爱情眼角传,我们所知惟此真,在老死之前。举杯至双唇,眼望你,我轻叹。’……写得不错。”
  佟早早咬着苹果换电视频道,停留在一档综艺节目上,被主持人逗得瘫在沙发上哈哈大笑。
  “坐没坐相。”刑墨雷说:“别太大声,你爸睡着呢。”
  “您怎么不去陪睡啊?”小丫头盯着电视有口无心问了一句。
  刑墨雷没作声,双臂抱胸靠在靠背上看电视。
  佟早早看着不太对,问:“吵架啦你们?”
  刑墨雷点了个头。
  在佟早早的记忆里,她的两个爸爸很少吵架,尤其是这几年。主要原因是她觉得是她的大爸爸比较会包容人,没什么原则性的大问题一般他都是“你说了算我没意见”这种态度,而且面对她的爸爸,即使有些在她看来已经是违反原则了,她的大爸爸一样没出息的无条件赞同随从,她其实很想找个人吐槽,但她理智的知道,没人会相信她的话的。
  只有两次他们吵架她记得很清楚,一次是佟西言收医院的王子君医生为徒,为这件事刑墨雷气得两顿饭没吃,最后两个人在饭桌上当着她跟她小哥的面直接就不顾形象的吵了,刑墨雷说除了王子君你想收谁都行,不不,谁你也不能收!
  佟西言说你别像个孩子行不行,肿瘤科到我为止下面不要人了是不是?
  刑墨雷说你收就不行!让别人带去!
  佟西言说我也没收他呀我怎么收他了,就是把他调回来而已。你不是挺喜欢他的?我关照他一点儿怎么了?
  刑墨雷怯怯说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佟西言一个白眼,我怎么不喜欢他了,我不喜欢的是你。
  另外一次是因为一个特让人吃不消的女药商,短信电话跟机关枪似的不是一发一发来,是一串一串的来,外带送这送那,包括自己,一副誓死都要拿下刑墨雷的气势。医生跟药商历来就是关系暧昧的两个身份,不好惹急了的,所以刑墨雷就躲着,侧面找到那位女士的高层,想办法给她拒绝了,对方说要见面谈,约在宝丽金的一个包厢,刑墨雷无奈只好去了。没想事儿正在办呢,让佟西言风闻了,这下不得了,坐在客厅一个电话甩到宝丽金说限你一刻钟,不回来的话以后都别回来了!
  从宝丽金到龙泽园开到七十码连连闯红灯都得跑一刻多钟,刑墨雷竟然奇迹般的掐分掐秒赶到了。
  佟西言见人就说警告过你多少遍离这些药商远一点儿你怎么就是不听呢!还想再来进去一次是怎么着?
  刑墨雷说你听我解释,我就是想把事儿解决了,没别的意思。
  佟西言一下子怒发冲冠,说很好很好,你倒是一个都不落下,你解决的药商还嫌不够多啊?!
  刑墨雷双手擦了一把脸,上下看家里没别人,小孩儿也都不在,于是单膝落地色情的摸着佟西言的大腿张嘴就是哭诉,夫人我冤呐,哪儿是我想解决了他们,是他们想解决了我,没你的电话,我非得给他们生吞活剥喽。
  他们兄妹站在几米远的楼梯转角偷看,见这一幕目目相觑,老天,这是刑墨雷,讲出去谁信啊!兄妹俩给刺激的摇摇晃晃怎么上楼的都不知道。

  其实说到底这也不算吵架,反正在刑少驹看来这不算吵架,刑墨雷没生气,他的父亲大人生气起来不是这样和风细雨的,那是直接就要喷火烧桌子的。佟早早从来没见刑墨雷烧桌子过,至多也就是拍拍,还不敢对着佟西言。
  其实说到底这也不算吵架,反正在刑少驹看来这不算吵架,刑墨雷没生气,他的父亲大人生气起来不是这样和风细雨的,那是直接就要喷火烧桌子的。佟早早从来没见刑墨雷烧桌子过,至多也就是拍拍,还不敢对着佟西言。
  这一次居然闹到不能睡一张床了,佟早早大胆猜测:“为什么呀?您偷人让他逮着啦?”
  刑墨雷直起腰威严的扫了过去,佟早早陪笑:“您别生气呀,我这不是猜猜嘛,不如您告诉我是为什么事儿,我去替您美言几句。”
  刑墨雷没好气的起身说:“小孩子家家的,少管大人的事。”
  佟早早冲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重新审视茶几上属于自己的那束白玫瑰,心想到底是谁呢……

  新的一周开始了。
  梁悦一早就起床了,漱洗完毕,边戴手表边撩起窗帘看天色。东方发白,零星只飘了几朵云彩,应该会是个晴天。
  从衣柜里取出保姆昨天就准备好的正装穿上身,离开时开关门他都放轻了手脚,时间还早,床上的人还可以睡一会儿。
  这个周一,64排64层螺旋CT正式投入使用,早上要举行开机仪式,到场有很多重要的官员,虽然总务科与宋文渊早就安排好一切,周五也确定了现场,但他这个做院长的,总是要早些到,也好再熟悉一遍开机剪彩的走位与现场布置。
  保姆见他下楼,要去端早点,梁悦说:“不用了,我不吃。”保姆便跟到玄关处拿了风衣替他穿上。
  “别去敲门,让他睡到自然醒。”他边拉领口边嘱咐她。
  保姆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点头说:“知道了。”

  佟宋两位副院长与总务科科长,以及心内科主任与放射科主任五位先到的医院,在放射科一楼宽敞的休息平台中央放置着今天的主角--用蓝色绸布遮挡着的CT 机,穿着旗袍的礼仪小姐正在一旁整理彩带彩球,医院南大门敞开,礼花都已经在规定的位置放好,宋文渊前后扫了一遍现场,仔仔细细,甚至还特意看了门口的一溜彩旗是否都立得笔直。这台CT机价值千万以上,梁院长下了狠心买的,有了这台机器就标志着医院的影像辅助诊疗水平登上了新的台阶,全省就三家医院有,因此梁院长才决定办这个开机仪式,不但要办,而且还要让新闻媒体帮忙宣传,这直接影响恩慈的声誉。
  他跟佟西言反复练习着领导进门后的时间与路线安排。
  梁悦在车里复习了一遍那人为他写好的发言稿,下车时他已经背了下来。发言稿的用词极其顺畅,论这样的表面功夫到底姜是老得辣。
  众人见了他,纷纷叫院长,梁悦一一点头,询问他的左右护法准备的情况如何,得到的答案还比较自信,他也放了些心。进了放射科里重新审视装潢后的检查室,为这台机器所准备的各种管道都已经安排妥当,原本工程师应该是在昨天到场,然后进行调试,今天就可以万无一失,幸好现在也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想到这些他就自然而然想到王副院长,他是先皇重臣又身兼太傅,他也一样下不去手办他,可思来想去,仍然是想罢他的职或者架空他的位置,虽然这样做必须要过了梁宰平这一关。
  九点到十一点是个好时辰,开机剪彩在这个时段举行,梁悦亲自打电话联系的几位领导也都陆续到场,出席的几位相关领导里正式剪彩的就副市长,卫生局长,以及梁院长三人,他们在礼花的爆炸声以及院歌的背景音乐之下共同拿起剪刀剪断绸带,之后在众人的掌声中揭开CT机的幕布,礼仪小姐撤下红球与绸布后梁院长简单做了讲话,这位长相俊美的院长先生在所有人中显得夺目,看起来风度翩翩,儒雅中带着一股子霸气,年长一些的人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早逝的父亲,那是传说中的人物了,也已想不清楚他是怎样的气势恢弘。
  没有人注意到远处转角站着的那位园丁,他一直看向这边,脸上带着一丝骄傲的笑意,在梁院长发言到一半的时候便走开了。

  仪式圆满结束后,原本计划这些领导顺便参观一下医院,但时间已经接近饭点,宋文渊也已经联系好了位置,梁院长便取消了这一计划,一同去往豪门。陪酒的除了佟西言与宋文渊,还有几位大主任,包括刑墨雷在内。梁院长不会喝酒这是众所周知的,虽说是陪领导,但都是一个市里的熟人,也不太会真正难为他,加上他背景深身体差,喝成胃出血那大家都不好收场。
  一桌子人都劝他少喝点儿少喝点儿,梁院长十分的过意不去,举着酒杯硬是陪了两杯,之后酒宴因为他的醉酒而没有再拖延时间。
  佟西言送他回家,半道上他就醒了,扯着领带说回医院。
  佟西言说:“走的就是去医院的路。”他知道他装醉。
  梁悦说:“这次做得不错,辛苦你们了。”
  “多谢院长夸奖,份内的事。”
  视线在镜子里碰到,两人同时笑了。
  佟西言电话响,他缓了车速接听,意外居然是胡炜。
  挂了电话梁悦见他脸色不对,问是谁。佟西言倒也不隐瞒,说是胡炜请吃晚饭。没想梁悦一听这名字就皱眉头,说不行不行,不要跟他密切接触。佟西言问为什么。
  梁悦说:“这个人很下品,没节操的。”
  佟西言说:“与刑墨雷比呢?”
  梁悦说:“质的区别!有个事儿你怕是没听说过,有一回他去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开会,身边不许带人,就只有俩药商,一个男的二十几岁,一个女的快五十了,结果他头天把那男的奸了,隔天这男药商吓跑了,他居然又把那大妈奸了!他第一任妻子是他的病人,转到一院外科工作没几年就换了科室里的小护士,升了外科主任又换了手术室护士长,你看着,他现在升副院长了,立马就会在行政找一个新的当第四任。这个人就像猪笼草一样,凡是跟他接触过的都跑不了,你知不知道是他教会刑墨雷嫖妓的?他还……总之这个人除了业务水平就是一堆垃圾。”
  佟西言震惊了半天,想起来问:“您怎么知道这些的?”
  梁悦往座位上一瘫,懒洋洋说:“你以为领导开完会都拿什么消遣?都一样,没一个好人。你还别说,你那位跟他比起来,纯洁得都快赶得上天使了。”

  这支预防针打得很及时,确实使佟西言犹豫了一番到底要不要去赴宴,最后还是决定去。一方面是他想更多的了解他跟刑墨雷之间的事,二来,毕竟今天的事他帮了忙,日后也说不准是否还会有更多的接触。谅他也不会在公众场合做出格的事,况且自己也不是什么弱势方,警惕些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服务生领他进了包厢,一见面胡炜就站了起来,很热情的伸手过来握:“承蒙赏脸。”
  “很荣幸。”佟西言握了一下。
  点餐之后胡炜说:“还以为你不会来。”
  “为什么?”
  “除了刑主任,很少有人会单独赴我的约。”胡炜说:“想必你也应该听说我的那些丰功伟绩。”
  佟西言笑了笑,喝了口茶看窗外的夜景。
  “CT机还好用吗今天?”
  “哦,挺好,多谢你帮忙。”
  “这么客气做什么,说起来我们也是同门。”
  佟西言说:“老刑倒没跟我说起过这事儿,问他半天,才想起来说早些年他带过你几天。”
  胡炜一直忍着笑,等服务生放了餐点出去了,才说:“老实讲,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真是不敢相信,佟院长这么温柔的人,居然拿得下这头出了名的大暴龙。”
  佟西言没说话,吃了一口,挑眉说:“味道不错。”
  胡炜说:“这家的蟹粉狮子头很正宗,刑主任也很喜欢,一会儿再打个包你带回去吧。”
  佟西言说:“吃了又拿,那怎么好意思。”
  胡炜低头笑,说:“不好意思的是我。”
  佟西言没明白这话的意思,莫名有种不舒服的感觉,说不上来的怪异。包厢里开了空调,空气浑浊使他头晕,他忍不住开口:“劳驾,开窗好吗?”
  胡炜起身去开窗,回来继续说:“我很好奇,你用了什么办法,他疼你疼得都有点儿怕你了。”
  佟西言面不改色:“降龙秘笈,恕不外传。”
  胡炜凑近了些,用平缓的客套的语气说:“要是有机会,师娘你也降一降我吧。”
  佟西言的喉咙哽了一下,用力才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直视他,说:“你挖他墙角,他知道吗?”

  刑墨雷一下午没见着家属身影,下了班回到家也是空荡荡的,打他电话关机了,改打梁悦电话,说你把人弄哪儿去了,怎么吃顿午饭就不见踪影了。
  梁悦握着筷子正准备开饭,一听他这么说,他喊了一声糟糕。
  蒋良跟保姆都停下来看他。
  梁悦说:“打他电话没有?”
  刑墨雷说:“你这不是废话,打得通我还找你做什么。”
  梁悦说:“胡炜请他吃晚饭,我警告他来着,这姓胡的王八蛋!有种他试试看!”
  刑墨雷挂了电话立刻给胡炜打了过去。

  “你不告诉他,他不见得就一定能知道,你说呢?”胡炜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后,俯身在他耳边说:“师娘,就一次,要不你就依了吧。”
  佟西言使不太上劲,他没想到胡炜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头晕得厉害,勉强还能开口问他:“是什么?”
  胡炜轻轻笑,说:“三十五毫克吗啡。”
  他揉他的脖子,双手按摩他的肩膀:“放松,我的技术不会比刑墨雷差,试一次,没准你会更喜欢。”
  佟西言在心里骂我问候你先人,不能起来揍他,但他努力让自己不睡着,吗啡有致幻作用,如果自己睡着了,那更可怕。
  胡炜的电话在这里时候响了,他拿起来看,笑着递到佟西言面前晃了一下,说:“看得真紧。”
  佟西言没看清,晕得很厉害。
  电话接通后刑墨雷还算冷静,他问:“佟西言跟你在一起?”
  胡炜直认不讳:“是。”
  “让他听电话。”
  “现在啊,恐怕不行。”
  “……别碰他,你付不起代价。”
  “就一次嘛,又没什么关系,我把人好好还给你就行了。”
  “我说别碰他!”
  胡炜冷笑,说:“当年你为什么不跟自己这么说?我都哭着求你了。”
  “少跟我这儿立牌坊!你那么多花样,我怎么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那是在什么情况下呀,顶多他也是误伤,而且这么些年为他两肋插刀,也够还这人情了吧!
  刑墨雷说:“胡炜,想想清楚,二十几年了,我拿你当自己兄弟看,动了他,你我之间就什么都没有了,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我会让你知道!”
  电话那头静默了几秒钟,什么也没说就挂了。

  梁悦急得吃不下饭,举起电话就要报警,可一想不行,佟西言的名誉恩慈的声誉,不能都毁在这一件事上。他举棋不定,蒋良在身后说:“都是男人,佟副院长也不损失什么,只当是被狗咬了吧。”
  梁悦回头说:“真咬了也没办法呀,这不是还没呢吗,你救个场只当是积德了不行啊?”
  “我救了他,换你放过王副,你愿意吗?”
  梁悦急坏了:“什么时候了你还讨价还价,你一定不让动的人,我不都当菩萨供着呢!”
  蒋良放了筷子去换鞋,说:“打电话给咱们这个区的分局局长,抓紧时间。”
  “去哪儿?”
  “区派出所监控室。”
  
  陈若的人展开了全城地毯式搜索,要不是看刑墨雷离爆炸就差一寸远了,陈若可真想敲他的头,有没有搞错,就这么个狼子野心的王八蛋,还一直留在身边这么多年,瞧瞧,遭报应了吧。
  “哎哟我的西西哟,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哟,一辈子没造过孽到头来要替人还债,老天爷怎么这么不长眼哟。”他在后座边吃东西边呼天抢地,美美在一旁帮他擦口水。
  “停车!”刑墨雷一声怒吼,车子猛一急刹,陈若手里的双皮奶差点飞到司机脑袋上,眼前一晃就见刑墨雷开门出去了。所有的酒店饭馆他一个一个的亲自去排查,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赶时间了!

  包厢内,佟西言并未听清楚胡炜的电话讲些什么,他在注意自己。当胡炜重新靠过来亲吻自己的脖子时,他的意识仍然还有几分清醒,他试图拖延时间:“开……房间。”
  胡炜冰凉的手探进了他的高龄羊毛衫:“那太浪费时间了。”
  单凭意志能拮抗吗啡多久,佟西言没有做过类似的临床实验,或许疼痛可以刺激清醒,他去够桌上的叉子,肢体却不受控制的让他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头敲在墙壁上,一点儿不觉得疼。
  胡炜蹲下来摸他的脸,靠近了去摘他的皮带扣,夸赞到:“越看越觉得可爱,师娘可真是个绝品啊。”
  佟西言看着他在眼前晃动,有几重身影,耳边恍惚有声音,嗡嗡嗡。药物作用让他没办法感到气愤,胸口有很舒畅的感觉,而且嗜睡的感觉难以抗拒。
  胡炜简直克制不住饕餮的冲动,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A货了。他这个年纪少有这样单纯的人,身上既有岁月陈酿之后的醇厚爽利,又有秉性良善的芳馥温润。四十出头的人了,看人的目光清明天真得像是十几二十的小年轻,眨眼时的睫毛扑闪,微笑时的眉眼动人,两侧唇角甚至有那么一丝妩媚。胡炜知道这是刑墨雷的熏陶,这叫他更加兴奋,撩高他的毛衣,腹部瓷白光滑的温暖触感让他的手都激动的哆嗦。他相信刑墨雷能够调教出极品来,在这方面他们很相似,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梁悦站在监控室的两百多台电脑前面看录像回放,从恩慈的南大门开始一路随着电子眼的分布逐个屏幕追踪佟西言的车,最后在两个距离三百米左右的十字路之间跟丢了,那是个空档区。
  蒋良站在分局局长旁边,稍一思索便说:“在秦淮明月。”
  梁悦拉了他就跑,一边给刑墨雷打电话。

  刑墨雷接起电话的同时,陈老板的电话也响了,两个人一起听,然后异口同声对司机说:“掉头,秦淮明月!”
  陈若先一步想到安抚刑墨雷:“人找到了就行,你可千万别冲动,不值当的。”
  刑墨雷坐在副驾驶座,身体绷得像尊铜像。
  电话又响,陌生的号码,刑墨雷摁了接听,拿到耳边,那头是市一的放射科主任:“他们在309包厢,刑主任你要赶紧啊,胡院长可从来不计较吃饭用什么盘子。”
  车子已经快得要赶上飞机了。
  刑墨雷的大脑没有空档去想为什么这个时间这个人会给他打电话,好像他知道胡炜暗算佟西言,知道他们会找人。
  几辆车子在“秦淮明月”门口急刹车,下来一群人气质都跟黑社会似的,为首那个高大的男人杀气腾腾就往里闯,吓得门童跟保安一下子不知做何反应。
  陈若看刑墨雷这架势,赶紧对手下吩咐:“去看着他,别出大事!”
  刑墨雷顺手抄了柜台上一个方型水晶大烟缸,放弃了电梯直奔上楼,一路跑到309门口,突然转身对跟着的一干人吼:“都他妈滚开!”
  而后猛地抬脚踹门。
  眼前的一幕足以使他动杀念。椅子倒在一边压住了风衣,佟西言靠墙半坐,胡炜跨坐在他大腿上,身体压着身体。这个姿势已经完全能够说明正在发生什么。
  刑墨雷两步上前揪起胡炜的领子,烟灰缸冲他的额头一下就招呼上去了。
  胡炜的身体沉重得像是没有意识,本来似乎还有些清醒的喘息因为这一下砸,马上就没了动静。
  刑墨雷没注意那么多,扬起手臂就要上第二下,被身后陈若的人即时控制住了:“您看佟院长!”
  佟西言头歪在一边,裤头松散,露着一截白皙的腹部还有微凹的肚脐,毛衣架在肋骨处,半握着的右手全是血。
  见到血光刑墨雷的瞳孔瞬间放大,撒手放开了胡炜,慢慢走过去跪下来小心翼翼搂着人上下摸索察看,恐惧使他颤抖,面如土灰。
  陈若很快也赶到了门口,一看这场景,叫了一声靠。
  他倒不是因为佟西言,而是一边晕厥的胡炜,他的腹部插着一把水果刀,血都染透了刀口附近的一圈衣物。
  赶紧蹲下来探鼻息,幸好还有气,他死了是罪有因得,可事儿要是抖出去了,老刑家一家四口都没法做人了,这还不上报纸头条啊!标题都可以想像得到:医界名流为情杀人,同性三角虐恋为那般!
  他为自己的想像抖了一记,赶紧叫刑墨雷:“喂!”
  刑墨雷恍若未闻,他仔细的一遍一遍检查佟西言的身体,确定了完好无损,才用力把人搂抱在怀里。
  陈若直了眼睛,他看到刑墨雷脸上有泪。

  蒋良没让梁悦开车,急得梁悦一路催促,到了店门口车一停稳他就冲了出去,抓住门童问:“在哪儿?!”
  没头没脑的问题,门童却流着冷汗回答了:“3、309!”
  梁悦甩开人就往里跑。
  蒋良摇了摇头,把钥匙交给保安,付了小费之后才进门。大厅的装潢很有风格,犹如旧时秦淮一带的水乡酒楼,连所有的照明工具都做成了灯笼模样。
  他欣赏完天花板,正欲找楼梯,见电梯处出来一个人,低着头专心摆弄着手里的一架相机,嘴边噙着怪异的笑。这好像是市一的放射科主任薛永明么。
  蒋良上前打招呼:“薛主任,这么巧啊,来吃饭呐?”
  薛永明抬头见来人,顿时变了脸色。
  蒋良凑了上去:“相机真漂亮啊,是索尼的吧?你在看什么照片呢?”
  薛永明躲开了,警惕的看着他:“你是谁?”
  蒋良温和笑,顶了一下眼镜脚说:“我没有恶意,只借你的相机看一眼。”
  他涨红了脸,握紧相机,说:“我……”
  蒋良向他坚定的摊开了手。
  一瞬间薛永明想哭,事实上他确实哽咽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蒋良的口吻充满了怜惜:“我都知道所以我不会妨碍你,可是冤有头债有主,相信你也不是会落井下石的人。”
  薛永明有些懵了,对面这个男人素未平生,但他的每一个眼神动作都好像认识他很久一样,而且他说的话,显然他知道一切。

  梁悦跑上楼,穿过陈若设置的人墙,见到包厢里的一切,一时间也愣住了。反应过来以后一个箭步冲到胡炜面前探鼻息。
  “没死。”陈若说:“不过快了。”
  梁悦说:“让你的人把他弄到车上去,送恩慈,别让其他人看出来。”
  大伙儿七手八脚开工干活,陈若让两个人架着胡炜走,风衣让他反着穿以掩盖腹部的刀,又安排两个人整理现场擦干净血迹。
  梁悦在那两人边上蹲了下来看,刑墨雷的状态让他太过惊讶,简直想伸手去摸摸那眼泪是不是真的。
  梁宰平常说,刑墨雷爱上个人不容易。从前他根本不相信刑墨雷会真心爱人,现在终于懂得这话的含义。
  “像是吃了药,回恩慈吧。”他轻声提醒他。
  刑墨雷气息不稳,帮怀里的人把衣服拉平整,而后抱了起来,像是抱着一个极易破碎的肥皂泡。
  
  手术室的大门梁悦直闯而入,值班人员闻声出来,被他喝了回去:“没你们的事!”
  陈若的人把蒙着脸的胡炜送进无菌室,梁院长亲自上麻醉,跟陈若说:“让刑墨雷来上手术。”
  “开什么国际玩笑。”陈若觉得滑稽:“让他进来再捅一刀吧?”
  梁悦掏手机,用一边肩膀夹着打电话给蒋良,一接通那头就说:“我在换衣服了。”
  “让刑墨雷也进来。”
  “……别太难为他了。”
  梁悦没多废话,扔了手机开始插管。
  刑墨雷在隔壁手术间,蒋良踢门进去,就只见他坐在床边握着佟西言的手抵在自己额头,姿态像是老了二十岁。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监护仪的滴答声,佟西言脸色红润,身体各项指标都显示正常,看起来应该只是被下了些镇静药。
  他过去拍他的肩膀:“缓缓气,人没事就好。”
  刑墨雷哑着声说了声谢谢。
  蒋良实在说不出来让他上手术,转个身出去,给孙副院长打了电话。
  刑墨雷完全不关心其他,他受了很重的打击,握着佟西言的手有些力不从心。没找到他之前他想了很多事,到最后甚至想过,怎么样都可以,只要胡炜别伤害他。
  俯身亲吻他光洁额头,看着他有些细纹却依然白皙的脸,二十年前那个笑的单纯一声声叫他老师的小年轻自然而然浮上眼前。这么多年了,只有这个傻瓜,不管外面的风言风语一心一意跟在自己身边。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同时期的同事们都已垂垂老矣,有多少心酸此时此刻只有刑墨雷自己知道,千帆过尽,到头来,他仅有一个佟西言。
  就像亚当给夏娃的墓志铭:她在哪里,哪里就是天堂。
  失去他的恐惧感,身体比意识更快会有反应,他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流泪。
  他握紧了他的手,放在嘴边亲吻。
  佟西言睡得很香,他做了个很解气的梦,梦见那老家伙让他揍得满地找牙。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镜头又闪走了,换到他们在阳台那次亲热,明明好好的摇着蒲扇听着越剧乘凉,他却动了色心,跟着房里的音响唱,小娘子啊,自从那日将你会,我神魂颠倒把相思害,今夜你夫不能归,天赐良机莫相推。
  他笑得差点从躺椅上跌下来,欲踢他,却被抓住了脚髁……
  他呻吟出声:“嗯……”
  刑墨雷总算从自责中惊醒过来,欣喜的叫他:“西西?”
  佟西言弓起了身,又慢慢卷缩起来,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欢愉:“嗯……墨雷……”
  如果不是这种情况下,刑墨雷能够听得出来这语调里的意味。但他没从惊惧中反应彻底,应了一声以后发现佟西言根本没有醒,也叫不醒,他第一念头就是药物的致幻作用,是什么药能让人愉悦,异丙酚,还是吗啡?他想去叫梁悦这个精神药品的行家,但又不放心佟西言一个人,怕意识不清会他从床上掉下来。
  干脆抱过去问吧。他想着,弯腰抱人。
  佟西言循着熟悉的感觉,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闭着眼睛却在笑,探头去吻他。

  孙副在电话里听梁宰平简单说了事态,放了电话便马不停蹄的过来了。消息不能走漏,他这个耳聋眼花的老太傅仍然是梁宰平最信任的人。
  进门还在带口罩,见手术间里只有父子俩,便问:“人呢?”
  梁悦指了指隔壁。
  他转了个身出去踢隔壁的门,正好撞见限制级的一幕——佟西言表情迷离的亲吻着刑墨雷。老爷子哎哟喂一声闭紧了眼睛,连忙背过身去站着。
  刑墨雷也没想到这时候他会闯进来,避开佟西言的性骚扰,镇定自若问:“你怎么也来了?”
  孙副没好气说:“我不来,你去把胡炜弄回来啊?”
  刑墨雷本就不是伤春悲秋的人,这一会儿的功夫陪着家属已经把仅有那点儿男儿柔情用完了,一听这名字,牙根咬得嘎吱响。无奈怀里的人却丝毫不觉他的怒火,没有再袭击他,却脸色潮红不断急促喘息,梦呓般断断续续叫他的名字,让他走不开。
  梁悦跟过来看,踢开门就见孙副跟面壁似的站着,没等问什么,老爷子挺着腰杆板着脸出去。
  他莫名其妙看了看他的背影,走过去问刑墨雷:“怎么样?”
  佟西言仍然在嗜睡中,却粘着刑墨雷,身体磨蹭着他。
  梁悦头一次见他一本正经的丞相大人有这样妩媚的神态,新奇的想看仔细,却被刑墨雷挡住了。梁悦权衡了一番,想想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再招惹他,便乖乖把伸长的脖子缩了回来。
  刑墨雷问:“你看像是什么?”
  梁悦说:“我警告过他,他应该会有防备,误服的可能性大一点儿,看这样子也不像是氯胺酮,像是吗啡。”
  刑墨雷问:“纳洛酮放哪儿了?”
  梁悦不怕死的调侃:“拮抗了你真舍得啊?”
  刑墨雷刷的扭头瞪他。
  梁悦连忙说:“当我没说,我拿药去!”

  刀扎得并不那么深,虽然出血较多,但实际进腹之后并没有发现严重的脏器损伤,这一刀精准的扎中了腹壁静脉,却只是把小肠挑破了一个小口子。
  手术结束之后几个人坐在一边谈论如何处理这件事,胡炜还没有醒,梁悦表示他很无奈,胡炜醒不醒不在于他的麻醉,看起来也不在于这个刀伤,更大的原因恐怕是因为额头的敲击伤。肇事者用了多大的力,看他当时的状态就知道。应该庆幸当时柜台上没有放着一把刀,否则刑墨雷会结果了胡炜的命的。
  孙副主张去做个头颅CT,梁宰平同意了,让陈若的人充当家属,把胡炜拉到了CT室,孙副跟去看。梁宰平到底不能明目张胆穿着白大褂出去吓唬人,便留在手术室,去隔壁看佟西言的状态。
  刑墨雷仍然陪在一边,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走开一步,也压根不去在乎胡炜的生死。
  梁宰平进来问:“醒了吗?”
  刑墨雷摇摇头,站十几个小时手术都不见的疲倦表情此刻布满了他的脸。
  梁宰平善意的说:“要不要出去抽一根?我看着。”
  这话让刑墨雷想起从前佟西言跟他上手术,不单常常充当小护士的挡箭牌,一般手术到九点来钟他便会说,您去休息一会儿吧,我来就好。他一天要抽多少根烟,分别在什么时间,他早就留心记住了,多么贴心的小徒儿。
  想到此他更心痛,摇头说:“不用,等他醒。”是他拖累了他,让他处在那种危险的境地。
  梁悦捧着两杯热茶进来,递了一杯给他,自己的这杯喝了一口转交给梁宰平,说:“CT显示没大事,就是头皮血肿,我让孙副先回去了。”
  梁宰平嗯了一声,说:“刚刚在秦淮明月,你们上楼之后我遇到薛永明了,他应该知道今天晚上的事,还留了些照片,按时间顺序包括胡炜跟西言一前一后进门,到后来你们的出现,其中一张是胡炜压着西言的。”
  “他想做什么?”梁悦不明白。
  刑墨雷说:“他跟胡炜有私怨,刚入院的时候让胡炜占过便宜。”
  梁宰平说:“我也是听说了,见到他也在,才起了疑心,你看,胡炜这一刀像是谁做的?”
  刑墨雷看他:“你怀疑……”
  “你们俩不用怀疑这怀疑那了。”梁悦一脸无奈,说:“肯定是你徒弟捅的,那把是我办公室的水果刀,估计是他拿了防身的。”
  刑墨雷这一晚难得露了回笑脸,用力亲了一下佟西言的手背,说:“干得不错!”
  梁悦嘀咕:“解剖学得真好,什么也没捅着,又把这姓胡的折腾半死。”
  梁宰平笑着摸他的头。

  一直到后半夜佟西言才慢慢醒过来,起初仍然不是特别清醒,大概以为是自家卧室,迷迷蒙蒙的睁着眼睛,扭头一看到刑墨雷便伸手过去搂住。
  可很快他就觉得不对劲,不是抱着他的这副胸膛有异,而是伴随着落到他太阳穴的吻一起的还有一种声音,很耳熟,是监护仪在空旷的手术室发出的声音。
  他对上刑墨雷隐隐担忧的目光,好半天,第一个问题是:“胡炜呢?”
  刑墨雷说:“死了!”
  “不可能。”佟西言挣扎着坐起来:“怎么会,扎那么浅!”
  “我又补了一刀。”
  佟西言睁大眼睛看他,因为药效的关系,这一瞬间表情犹如痴呆,刑墨雷又爱又心痛,一把抱进怀里揉捏:“他倒是该死,可惜了命大。”
  慢慢反应过来之后佟西言才问:“几时找到我的?”
  “为什么不问是怎么找到你的?”
  “……总会找到的。”佟西言说:“我知道您会来。”
  拥抱更紧窒,刑墨雷的大手用力摩挲他的背,努力用轻松的口气说:“那怎么还带了刀?”
  佟西言没说话,抬起手臂攀住了他的肩膀,药物的残余作用使他仍有些困倦,却无比心安。

  梁宰平坐在休息室看书,梁悦枕着他的大腿睡觉,毛毯裹得像条虫子,扭来扭去,快掉下去了,家长才拽着毯子又把他拖回来。
  在第若干次拖拽之后,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两点,见他睡得不安稳,家长正犹豫要不要叫醒或者直接抱他到院长值班室去睡,佟西言进来了,叫了声院长。
  梁宰平示意他别出声,小心翼翼扶着梁悦的小脑袋从大腿上转移到沙发上,两个人出门说话。
  “没事了吧?”他问佟西言。
  佟西言点了个头,看起来虽然不太灵活,却也没什么大问题了。
  梁宰平笑说:“你再不醒,你师父真要把胡炜的小命结果了,顺带着小悦的。”
  “为什么?”
  “谁叫他乱给你上拮抗药。”
  刑墨雷站在窗边给陈若打电话报平安,搁了电话就听见这两句,咬着烟皱眉头说:“我有那么不讲理?”
  三人一起进手术间看胡炜,他仍然昏迷着。宝丽金的小弟坐在一边打盹看着,见他们进来了,也只懒懒散散看了一眼。
  梁宰平说:“这么着吧,暂时放我那儿算了,御景园也安全些。”
  佟西言说:“那怎么行,给您添这么大麻烦。”
  梁宰平笑说:“这样我还放心些,让他跟你们在一起,我担心他真活不到天亮。”
  “老板说,带他去宝丽金。”一边儿的小弟插了进来。老板要睡美容觉所以早早回去了,走前特意嘱咐过,等佟医生醒了就把这倒霉鬼拉宝丽金去。
  刑墨雷对梁宰平说:“就放宝丽金吧,省得弄脏了你家。”
  梁宰平一副全不信任的模样,说:“那你可要保证他的安全。”
  刑墨雷不耐烦的挥手:“就你操心得多!”

  陈若的人自然是做惯了这种事的,把胡炜弄到宝丽金,安排了人轮班看守,生人勿近,有点儿动静了立马就报告。
  佟西言仍有些不放心,却被刑墨雷拉回了房间,坐在床上看他咬着烟进进出出浴室拿衣服放洗澡水,弄好了,才坐在靠窗的椅子里催促:“去洗澡。”
  佟西言看了他一会儿,问:“不一起?”
  刑墨雷狠狠吸了一口烟,说:“别给自己找罪受,快去。”
  佟西言听话的点了点头,站起来把风衣脱了扔床头柜,然后脱毛衣,解皮带,脱长裤,直到最后不着寸缕,站在空调底下,可怜兮兮的打了个冷颤。
  刑墨雷脑子里有根筋突突直跳,两口把最后一截抽完了,大步过去用毛毯把他整个裹了起来抱到浴室,转身要走,佟西言一把拉住了,扑到了他怀里。
  刑墨雷被撞得后退了半步,稳住之后才感觉到他抓在背上的手很用力,隔着厚厚的毛衣揪得他的皮肉疼。就这么抱着,又没有其它动作,毛毯包裹的身体紧绷着,连同抱着他的手臂一样,即使是轻拍他的背予以安抚,也让他无法抽身。
  良久,一直到浴霸的热度让刑墨雷沁出了汗,佟西言才开口,暗哑的声线像是恐惧之后的虚脱,却在笑:“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带刀,我是您的嘛,从头到脚都是您的,师恩浩荡,您的东西我怎么会让别人染指。”
  刑墨雷心里震荡,手掌轻抚他的颈项,吻上他的侧颊。
  “……不只是这里。”佟西言解开身上的毛毯,手指慢慢划过两侧颈部,滑过胸口,在乳头处稍作停留便往下去:“还有这里……这里……呵,还是头一次呢,让您以外的人摸来摸去的,那种感觉……吗啡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这话直接引爆了刑墨雷几个小时前才努力压下去的暴虐心思,他把他扣在怀里,粗鲁的啃咬他的脖子,心里惶惶不敢去想。如果他没有自救,在最后的一刻没有抵挡住药性,恐怕这一晚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要活在悔恨里,直到带着痛苦踏进坟墓。
  十几年来逐渐缓释完了的愧疚又重新袭上了刑墨雷的心口。他推他到最危险的地方,放任他一个人死死挣扎,还要保全两个人的幸福。
  他欠他太多。
  佟西言觉得脖子被咬得很痛,他想配合,努力把手伸到对方的裤头里去摸,两只手都想要伸进去,反倒卡在皮带的约束里。
  刑墨雷开了淋浴喷头,热水浇湿了他的衣裤,按住腰上图谋不轨的手,水雾中看着那张二十几年未曾改变的单纯的脸,还有那副全心全意信任的表情,或许是水温太高的缘故,他的眼眶热得有些痛,他吻他冰凉柔软的唇,附在耳边说:“弄脏了哪里,咱们都洗得干净。为师今晚大错了,一会儿到床上去,任你处置。”
  佟西言闭着眼睛,脸庞熨帖着他的颈侧,靠在他身上,站在热水里轻轻哼了一声。

  一场床事弄得倒格外别致。
  佟西言往狠了下劲道殴打家属,任凭刑墨雷跟练太极的一一化解,还是免不了挂点彩。要命的是佟西言性致还不低,拳打脚踢完了便扑上来要奸。
  刑墨雷整颗心都跟吸了水的海绵似的,稍一挤压,那溢出来的全是温柔,亲吻落下去跟羽毛似的不敢用力,抱着他自然跟抱块儿豆腐似的百般怜惜。
  佟西言摆明了不让他好过,问:“假如你来晚了,或者我睡着了,那怎么办啊?”
  刑墨雷头痛否决:“没有这个‘假如’!”
  “那可不好说,他都快亲到这里了。”他指指自己肚脐以下的位置,作出恶心的表情。没等他再说什么,那老男人便再也装不住,凶狠的咬上了他的小腹。
  佟西言明显的一声重喘,抬高身体把性器送到对方唇边,刑墨雷没有多一秒钟犹豫便含进了嘴里。
  身体完全松懈下来,很舒服。
  二十年的床笫交欢,即便前十年过得有些煎熬,但他从不否认刑墨雷是个好床伴,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绯闻旧事,带给佟西言唯一的益处大概就是他在这方面的老练技巧了,就好像在手术台上,正高职称用起来怎么都比住院医师要顺手些。
  平时冷硬暴躁的人,温柔起来,尤其容易让人沉沦。况且这温柔只属于他一个人。

  百般讨好侍弄,佟西言才揪着他的头发发泄出来,身体尽兴之后丝毫不觉疲惫,即便是药物的作用,他也已经睡了整整一个前半夜了。
  彼此都能闻到对方身体散发出来的味道,干燥熏人。据说两人相恋,其实身体有自己的意识,越是喜欢的味道,越是容易接受对方。佟西言从不抽烟,但一开始他就能接受刑墨雷身上的烟草味以及另一种像是一头皮毛在阳光下晒了很久的大型猫科动物的味道。这能让他安心。
  他抱着人磨蹭,微微笑,却不去理会那老男人此刻的憋闷,反正他不是吃素的,自己会玩花样。
  进入他的身体之前刑墨雷把安全套跟润滑剂拿在手上着实好一番犹豫,甚至按捺着俯身问他:“可以吗?”
  佟西言惊讶的睁眼看,他难得有此礼遇,哪一次他不是强势进入的,虽然有时候勉强还算得上温柔。
  他颤抖抬起手,竖了一根手指。只要一次,他只要舒服就好,因为两天前才做过。控制交欢的次数,这种事情好像是他一个人的任务。这老家伙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节制,五十七岁了,他以为他还能强硬几年。
  刑墨雷的动作放得很慢,手指沾了润滑剂做扩张,还未有大动作额头便冒汗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折腾自己过。
  佟西言的喘息声听过去那么诱人,他主动舔他的嘴唇,勾着他的舌头玩儿,手探到他胯下爱抚那根粗硬的玩意儿。
  刑墨雷咬牙开口:“别闹!”撩拨他也要看时机。
  佟西言贴着他的脸颊厮磨,吐气灼热:“……快点儿,黄花菜都凉了。”他已经能够很自在的在这种时候开玩笑调戏他了,虽然这样做的结果经常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果然,下一刻,他的进入还是像侵略一般野蛮坚定,激得他整个身体都往后移了几寸,尽管刚才充分准备已经让他觉不太出疼痛,但这一下冲撞仍然使他没有咬住呻吟:“呃!”双手很自然的抓他绷得坚硬的肩膀肌肉。
  刑墨雷一下一下亲吻他的额头以及眼睑,身下的动作也合着这个节奏,浅浅的抽送,突然一记狠顶,惹得身下的人一阵战栗,才又缓下来不紧不慢的动。
  几番下来佟西言受不了了,在他凑过来吻他时,张口咬了一记他的嘴唇。
  刑墨雷刚刚被家暴过的嘴角本来就破皮了,这一咬还真有点儿疼。若是平时他一定会立师威上家法好好收拾了佟西言——别处舍不得就只能在床上这么做,可此时他心里全是愧疚,被咬了一口,反倒不敢动了。
  没见过刑墨雷这么磨叽,佟西言不耐烦了,翻身坐了上去吃自助餐。
  刑墨雷小心握着他的腰,看他轻皱眉头喘息,臀部摇晃,那被包裹处的挤压磨蹭让他忍不住抬腰一记顶弄。佟西言难耐的叫了出声:“嗯!……再来。”
  刑墨雷无条件顺从,也享受这种至深的进入,得到许可他更卖力,顶入的瞬间压着他的腰身不让逃避,身体的衔接处发出色情粘腻的撞击声。
  “再来!”鼓励催促之后又是凶猛的一记。
  佟西言水雾朦胧的瞪他,搞什么嘛,服务太差了,还要他一次次指导:“一直要!不要停下来!”
  刑墨雷已经忍到爆发的边缘了,难得他来一次温柔的,他的爱人却习惯了重口味,开始抱怨他的不周道了,这怎么行呢。
  他拉下他的头给了一个深吻,想要多少,他可以送他去摘星星月亮。

  凌晨时分刑墨雷离开房间时佟西言其实醒着,他闭着眼睛没有动,察觉那人谨慎的抽脱了与他依偎在一起的身体,下床时悄无声息。
  直到听到开关门的声音,他才抓床头的手表看时间,六点差一刻。
  翻来覆去的折腾,也不过是一个小时多点时间。感觉再好,也能得出来其实他不在状态,纯粹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在家可不这样,刑墨雷若是想要做,从头到尾都会是他掌控局面控制节奏。一贯而来的主导地位不可改变。
  佟西言坐了起来,举平手臂左右扭转身体,又动了动脖子,哪儿都不难受,他才举起遥控打开电视,靠在床头边看《朝闻天下》边等他回来。一定是去看胡炜了,就让他先吧,一会儿自己再去。
  他心不在焉的喝着一杯凉白开。

  陈若的人守了一晚上,看到刑墨雷,两个小弟兄都有些紧张。老板交待过,刑主任在气头上,千万不能让他半夜来补上一刀或者拔了氧气管子直接勒死床上那个看起来半死不活的倒霉鬼。
  刑墨雷瞟了一眼他们,说:“都出去吧,你们老板那儿我会解释。”
  两人站了一会儿,垂着脑袋出去了,不敢吵醒了老板去报告更不敢走开,便倚着门听动静。
  刑墨雷走到床边看人,胡炜依然在昏睡中,额头的伤口梁悦随便给捂了块洁白的纱布,醒目的横在他溅满血污的脸上。在秦淮明月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没有控制住自己,倘若手上不是烟缸,那么他这条小命恐怕早已没了。到底是几十年的交往了,不是已经可以像朋友一样相处了么,又怎么会闹到这个份上。
  他不自觉的叹了口气,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感受。那会儿初见胡炜,性子比如今的梁悦还好动顽皮些,他带给他的体验全部都是第一次,也是自己前半生荒诞的开始,他教会他,人生得意须尽欢。那期间的曲折误会彼此心中知晓就足够了,他刑墨雷不会无缘无故亏欠他人,所以他闹出那样大的事他都尽力保全他调去了一院,那几年处理不了的事只要他肯开口,他这个不明身份的半个老师都义无反顾搭手相救。直到后来看他可以独挡一面了,才慢慢放手,两个人的关系也似乎恢复到了从前。
  大概像他这样的人,不会理解为什么佟西言对自己来说比性命还重要吧。刑墨雷绞了把热毛巾慢慢给他擦脸,想起这么些年他的胡作非为,眼看他掉进了迷雾,也曾劝他收手回头,但他早就习惯这样的生活,看似声色颓靡,却好像活在一只没有开封的罐头里,没有知觉,没有外界的声音,与人真心相交还隔了一层厚厚的铁皮。
  时间越久他就越意识到,两个人是只能做一般的酒肉朋友了,做人的态度已经相去甚远。这便也罢了,只是这次,他真是踩到了自己的尾巴,他以为佟西言是什么人,没有一点份量,自己又怎么肯为了他放弃一切。
  这白痴,色胆包天了。
  这一次事情过去,要想两个人平心静气继续做朋友,他刑墨雷是绝对做不到了。也好,这么多年怪异的交情终于可以结束,只希望他以后好自为之。
  刑墨雷替他擦干净脸,从一大堆盐水瓶里挑了瓶要紧的先给换上,正要离开,他却有了动静。
  胡炜慢慢苏醒,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便是刑墨雷面无表情的脸。他迟钝的转了一圈眼球,左手慢慢去抬起了去摁腹部的刀口。
  他想开口说话,但哑哑无声。
  刑墨雷停顿了几秒钟,过去扶他坐起来一些,拿了棉签湿润他的嘴唇,见他抿在嘴里不肯放,连忙抽了出来。
  胡炜脸色苍白靠着床头痛苦喘气,问:“今天几号?”
  “九号。”
  “……几点了?”
  “六点多。”
  胡炜皱着眉头忍耐疼痛,声音都走样了,伸手说:“帮我拿手机,早上我有个大手术,快通知他们延期。”

  刑墨雷一摸自己身上,才意识到是裹了睡袍出来的,便去床边的一个印着黄色污染物警示的垃圾袋里找他的手机,一袋子都是他的衣物。
  胡炜分别打了三个电话,用三种不同的语调。
  第一个打给顶头上司,开口时病泱泱,说吃坏肚子了要请两天假,不批的话也只好爬到单位来上班了。而后似乎是得了骂,他有气无力的笑,说大概上了年纪了吧,我从前是铁胃啊您知道我一向生冷不忌的。
  第二个电话打给下属,口吻威严,说今天另有事,手术暂停,做好病人以及家属的安抚工作。
  打第三个电话时,他已经满头大汗,拨号时因为手一直在抖所以花了些时间,用力眨眼睛看了又看,才勉强平稳了呼吸打过去,一接通他便像个好人一样精神极了,对着电话叫:“小懒猪,要迟到啦赶快起床……爸爸昨天晚上陪客人喝多了,在酒店呢,晚上就回来……成绩单?哦,对,签过啦签过啦,在电脑旁边鼠标压着呢,零钱放在老地方,好好上课不许乱花钱啊。”
  刑墨雷站在一边看他演完了三个角色,手机扔在一边,紧皱眉头呻吟着慢慢抬起膝盖卷缩身体,又去抱头,企图缓解疼痛。好一会儿,终于没了声音,像是又昏睡过去了。
  刑墨雷没有停留很久也转身走开了。

  梁悦再醒过来,发现是在自己的院长值班室里,床铺松软,被褥的另一边明显有睡过的痕迹,但没有看到人。
  他叫了一声爸爸。
  很快梁宰平便从一扇门之隔的办公室推门进来。
  “佟西言呢?”他问他,一边下床趿拉拖鞋。
  梁宰平说:“刑主任带回去了,你的拮抗药没有用错,他很好。”
  “怎么不叫醒我?”梁悦不高兴了,他那么担心佟西言呢。
  梁宰平避而不答,捏他的颈肩说:“去刷牙,早点餐厅一会儿就送上来了。”
  “啊呀!”梁院长突然想起了要紧事:“几点了?糟糕了!今天要去发改委!我要第一个到的!一千万呐!”
  梁宰平连忙安抚:“不慌,已经让小宋去了。”
  “他知道吗?!”
  “他都做了多少年副院长了,怎么不知道。拿不下来这一千万的动员基金那才要好好问问他。”
  梁悦坐在床边一思量,说:“不行,我要亲自去。要是能拿到这笔钱,这台64排就有地方报销了,不说一千万,哪怕是一半也好。”
  说罢急匆匆跑进浴室,没两分钟又跑出来了,刚穿了毛衣跟短胖的小棉褂外套,套牛仔裤的时候一想不太正式,又脱了下来在衣柜里找职业装。
  梁宰平含笑旁观,等他穿完了袜子扣袖口,才抽了根深色的细领带走过去翻他的衬衫领子,熟练的为他打一个绅士优雅的温莎结。
  梁悦低着头,看那双因为耕耘花木和操刀手术而略显粗糙的手经脉凸显,像主人的性格一样精干有力,此刻却勾着丝质的领带温柔耐心的翻动在他颌下,无端透出一丝性感来。
  他抬头看他,那么近的距离,家长只是垂着眼睑专心的做着手里的事,直到手里完美的结扣成型,才抬眼对他笑了笑。
  梁悦不受控制的勾他的脖子吻了过去。
  梁宰平一愣,抱住他的腰任他为所欲为。
  不带任何欲念的吻,很快就由梁悦自己结束。他喊了一声来不及啦,便松开抓着家长衣服的手,跑到外面办公室抓了个馒头咬在嘴里四下找车钥匙。
  而车钥匙在梁宰平裤兜里,他靠在门边看着这大小孩,一边摇头一边打电话给司机。
  越是这样着急,越不能让他摸到方向盘,稍不留神他都能给你飙到一百二去。

  早新闻讲的大多是昨天的事,偶尔穿插一两条新鲜,亏得两位主持人妆容得体精神百倍,才不会让人觉得陈旧无聊。
  一杯水喝得快要见底了,佟西言没有等到刑墨雷回来,反倒等到了一个电话,前一晚总值班宋文渊打来的。说医院里昨晚上出了点儿事儿,不晓得谁恶作剧锁了急诊二楼值班室的大门,夜班120救护车值班医生接了电话要出车却下不来,急得转圈,一看二楼不高,楼下又是花坛,于是便咬牙纵身一跳,结果这人是个高度近视,正好掉在了两个花坛间隔的水泥地上,起不来了,腰椎压缩性骨折了。
  宋文渊讲这个事情的像是忍着笑。
  佟西言一口水含在嘴里仔细听完,“咕咚”咽了下去,问:“谁啊?”
  宋文渊说:“就是下半年招的那个肛肠科的硕士生。”
  佟西言使劲想大概是个什么模样的人:“……啊,我记得他不是本地人啊,通知他家属了吗?”
  “没呢,他自己不让,倒也不严重,就是得绝对卧床,你说让我怎么处理才好,表扬他敬业还是骂他是个书呆,下不了楼直接叫下一班不就得了。”
  佟西言说:“什么都不要说,请个看护给他吧。”
  宋文渊不挂电话。
  佟西言问:“还有事?”
  宋文渊说:“院长昨晚上在医院过夜的?”
  佟西言镇定的说:“是吗?”
  宋文渊说:“本来他一早就要去发改委,就是为那笔拨下来的款子,昨天都说好的,可我一早只见到蒋师傅在他办公室。”
  “蒋师傅让你一个人去?”
  “嗯。”
  佟西言说:“公关这方面我也不懂,你尽力就行了吧,蒋师傅不会故意为难你的。”
  宋文渊又是一声嗯,要挂电话了,突然想起来一个事,说:“差点给忘了,肿瘤科那个病人,昨晚上可‘三进宫’了啊,我看着一群家属谁也没说话,都沉着脸呢,你上班来留个心。”
  佟西言心猛的一跳,声音也跟着起来了:“肿瘤科?三进宫?!哪个病人?!”
  “……你不知道?好像是直肠癌术后出血。王子君没跟你说?”
  佟西言本来挺平静的心情全没了,坐直了说:“行我知道了,你抓紧时间办事吧。”
  一挂电话就掀被子下床,脑子里想着到底是哪个病人,他跟刑墨雷都是正高职称,未必每天都会查房,这么一疏忽,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个病人。
  王子君一定是故意隐瞒的。怎么自己也受到这种待遇了,这是刑墨雷还在肿瘤科带他时他常常做的事,隐瞒同事的失误不让他知道。
  梁悦不久前才开玩笑说过,欺上瞒下,一直就是肿瘤科的优良传统。不是真叫他给说着了吧。

  套了衣服匆忙走人,一拉开门就跟刑墨雷撞个正着,见他脸色不定,刑墨雷问:“哪儿去?”
  佟西言说:“上班。”
  刑墨雷倒也没拦着,只说:“等我一起。”
  佟西言避重就轻,说:“有急事儿,昨晚上一个新招的研究生跳楼了,我得马上去看。”
  刑墨雷示意自己听到了,允许他先走。别看两个人住一块儿,其实很多时候上下班都未必能同步,所以还是各开各的车,电话联系的多。
  佟西言走了两步又回来问:“胡院长怎么样?”
  刑墨雷说:“醒了。”
  佟西言只轻快的说了句那就好便走了。

  到单位第一件事就是杀到肿瘤科去,离上班还差半个小时但几个低年资小医生和进修医生都已经开始做事了,见了他来都有些诧异,此起彼伏叫院长,眼神都在研究他怎么会这么早。
  佟西言问值班护士:“昨晚上那个‘三进宫’的病人是几床?”
  小护士说:“没回来科室,在ICU……”
  佟西言说:“王医生一上班就叫他到ICU来找我。”
  转身就往ICU去。
  小护士偷偷在后面看他,心里赞叹真帅,连走路的背影都那么有气质。佟院长是偶像型领导,在医院里有很多粉丝。

  他穿了隔离衣进ICU,值班医生见了他,只叫了声院长便又继续手边的工作。
  佟西言自己一床一床翻病历看,在单间看了肝移植的病人确定没有大碍之后才看到自己科室的“三进宫”,一下子有些头大。这个病人是腹腔镜下直肠癌根治,第一次手术他是一直到打完吻合器下了标本之后才把后续工作交待给王子君的,他卫生局有个会急着走,但即使没有那个会议他也会交给王子君跟二助,过两年都是要进副高的人了,总要给他锻炼的机会,而且王子君是个天赋很高的人,他带他,按理说是比当年刑墨雷带自己要顺心的多。
  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大胆子,第二次止血既然已经开腹了就应该十二分谨慎,又怎么会搞得要三次手术。
  值班医生听见他叫便进来报告情况,说晚上也不太平,血压掉了好几次,心率也不太稳,抽查的血气提示电解质紊乱酸中毒,纠正过了,一会儿再看看结果,血看来还是要输的。
  佟西言掀开被子看包扎着的敷料挺干净没有渗血,又蹲下来看引流管里的液体,颜色暗红但量不多,他刚要松口气却听值班医生说:“敷料刚刚才换了药,引流袋也放了五百,五点钟才出来的病人。”
  正说着,王子君进来了。
  佟西言扶着床栏慢慢站起来,叫ICU值班先出去,示意王子君把门关上。

  室内都是医疗仪器的声音,佟西言坐在一边的椅子里捏眉心,问:“怎么回事?”
  王子君反倒问:“您怎么知道了?”问出口才晓得后悔,谁叫这个师父平时太好说话,他顶嘴顶惯了。
  佟西言严厉看他:“我最好永远不要知道是吧?你有本事,出去摆平家属啊。”
  王子君翻病历看病人几个小时的动态,立在床尾不做声。
  “是吻合口出血?”
  “是。”
  “那二次进腹怎么没扫干净?!”
  “您那天走了以后吻合口我包了两层,进腹以后又加了一层,术中用了凝血酶原血蛋白跟生物胶,看着是不出血了,抽了血常规也还过得去,我就关腹了,哪儿晓得昨晚上又出血……”
  “输了多少血?”
  “昨天一天加起来有三十个单位了,术中用了二十单位。”
  “输血小板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输?!因为没有DIC?!”
  佟西言并没有怎么大声,但这一声质问让王子君惊了一下,其实他想说本来是想过,但后来看血止住了就没有再用,因为已经用了纤维蛋白跟凝血酶原做补救,而且取血小板毕竟不像取红细胞那样方便。
  可意识到师父是真的发怒了,他也就不敢再辩解了。
  佟西言瞪他:“要我去给你开单子配么?”
  王子君立马有了反应:“哦!我马上去!”
  出去两秒又回来了,犹豫着低声讨饶:“您先别跟师公说。”
  即使佟西言是副院长,即使让他知道了比让刑墨雷知道了可能处罚会更重,但所有人还是宁愿落到佟西言手里,好歹,不会当面骂得你抬不起头想自杀谢罪。

  佟西言深深叹气,出了门来,看到肝移植病人的床边多了一个人,是手术主刀,也在观察病人的反应。
  他顺道过去问情况,对方吓了一跳,说:“手术记录跟报告我交您桌上了。”
  佟西言点头说:“看到了。病人怎么样?”
  “还行。预备今天转回科室去了。”
  佟西言又点头:“那你忙吧。”
  其实他还有话说,但还不合时宜,昨天梁悦一直在关注新的CT机,上周五这个手术他想不起来了也就罢了,一旦他想起来,岂是会随便就让过去的。
  倒时候自己免不了又要去给这位主刀打分争取宽大处理。

  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他才空下来,刑墨雷打电话问哪里吃饭,他心里记着去看胡炜,随便扯了个借口说要去趟卫生局。
  刑墨雷说:“都下班了你去局里做什么?”
  佟西言被问住了。
  刑墨雷没好气说:“去看胡炜是吧?”
  彼此多么了解啊,佟西言忍不住微笑:“一道去吧?”
  刑墨雷鼻子喷气,说:“停车场等我。”

  白天总比晚上清醒些,昨夜的经历太过荒谬,刑墨雷断不然随便开口问佟西言是否记恨此事,两个人坐在宝丽金的餐厅吃午饭,如果不是大厅里还有其他客人,两个人的沉默几乎都能听到彼此的咀嚼声。
  佟西言他还在想病人的事,已经开始想倘若病人没了医务科该如何处理这场纠纷。他立刻就想给医务科长打电话,可顾及到对面的刑墨雷,他看了他一眼。
  刑墨雷把一只剥壳的富贵虾放在他盘子里,沾满酱汁的手指放进嘴里吮了一口,与他对视。
  两个人的心思全然不在一块儿,这一记对视,彼此都没读出对方眼里的意义,佟西言夹起剥的坑坑洼洼的虾子细看,难得这位大老爷也会如此体贴伺候人,他说了声谢谢。
  刑墨雷满不在意的拿热毛巾擦手,问:“早上有没有不舒服?”
  佟西言茫然看他,有一会儿才想起来他问什么,回答说:“还行,就是想不太齐昨天的事儿,可能还是药物作用。”
  刑墨雷把“齐”字听成了“起”字,心想想不起那是最好了。

  吃完饭一道上楼看胡炜那倒霉鬼,进了门,见人已经醒了,靠在床头软软耷拉着脑袋。
  佟西言在靠床头的椅子里坐下,问:“感觉怎么样,胡院长?”
  他问得很平静,站在床尾的刑墨雷都听不出来他是什么意思。
  胡炜抬头见是他,仿佛没料到他回来看,慢慢的转回神来,扯开干涩的嘴唇笑说:“精神不错嘛。”
  佟西言说:“多谢你了,我原来就经常失眠,亏得昨晚上那一点儿吗啡,倒让我睡了个好觉。对了,胡院长肚子还疼吗?拿了那么多年刀,我这还是第一回给同行下刀子,献丑。”他意有所指。
  胡炜只是看着他,吃吃笑,说:“佟院长真不愧师出名门,下刀精准。”
  “只希望这一刀能断了胡院长的病根。”
  胡炜看刑墨雷点烟,便叫他:“嗨,来一根。”
  刑墨雷没理会,对佟西言做了手势表示外面等,咬着烟出去了。
  毕竟是自己行凶,即便他罪有应得,这副样子倒也可怜了,佟西言心里原来就不恨他,经过昨晚上那一场闹剧,他倒突然把胡炜这人看清了,想起陈若在电话里指天发誓说刑墨雷跟这个人绝对没有任何瓜葛单就是酒肉朋友,他相信胡炜喜新厌旧已经到了某种病态的程度,不会跟什么人维持关系二三十年之久,否则他身边不会没有人。
  显然他喜欢不停的挑战新鲜事物,包括情人在内。
  为这个他真是一点儿不生气了,唯一还在计较的就是刑墨雷的欺骗,当然这是家务事了。
  他拿了水杯给费力探身过来拿的胡炜,见他手抖,便拿了湿棉签帮他擦嘴唇。
  两个人靠得很近,胡炜可以闻到他身上带着沐浴乳清香的暖暖体味,他的视线扫过他薄薄的耳廓,白皙的线条完美的下颌,以及两侧嘴角微弯的唇形,一下子呼吸便乱了节奏。
  佟西言意识到了不对劲,看了一眼监护仪上明显增快的心率,他微笑凑得更近,说:“你在想什么?”
  胡炜舔了舔落在唇边的纯净水,眼神涣散看着他,说:“不,不要欺负病号。”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这个看起来良善的佟西言根本已经被刑墨雷带坏了!
  他为自己的不争气懊恼,也为刑墨雷完全占有着这个人而真正感到嫉妒。他最见不得的就是什么相亲相爱,太虚伪了。

  陈若吃了午饭坐着喝茶,美美给他拿今天刚到的日报,他翻开一看,嘴里的水差点从鼻子里出来,一拍扶手站起来跑去找刑墨雷。

  日报的社会新闻一版,整一版都是胡炜的专场,图文并茂,仿佛他的个人传记。刑墨雷没有细看,只要扫一眼标题他就知道是什么了,沉着脸跟陈若对视了一眼,转身开门叫佟西言出来,然后把报纸递给他。
  佟西言看报的表情则要精彩多了,他先是茫然,而后是震惊,接着是疑惑,之后是忍耐着好像想笑,再之后则是突然变了脸色,抓紧了报纸呆呆抬头看刑墨雷。
  这则新闻检举了本市某大医院医生身兼行政管理人员却道德败坏作风淫乱,几千个字的新闻洋洋洒洒记录了这位医生近年来的回扣红包来往记录,姓什名谁有凭有证。私生活方面呢还列数了他有多少个情人,男的几个分别是干什么的,女的几个又分别是干什么的,俱有合照,有些是偷拍,有些是老照片扫描。
  佟西言之所以会一下子脸白,是因为里边儿有他,说是这位医生的新欢是本市最大私立医院的业务副院长,附照片,就是昨晚上两个人在包厢里的事儿,正好是胡炜压着他的那一张,只看得出来是个衣冠不整的男人,但看不见脸。
  这张照片应该是他刺伤胡炜之后被拍的。那时候除了他们俩,还有一个人。
  刑墨雷先没看注意这张小图,见佟西言表情不对,拿过去仔细一看,立刻就爆了,一个电话甩到梁宰平手机,接通就骂:“你搞什么呢!不是说全删了?!”
  梁宰平那头像有事儿,只低低说了一句:“待会儿我打过来。”
  刑墨雷那脸色黑得跟包公似的,陈若做了个无辜的表情,说:“现在的狗仔队可真牛掰,这速度,你闻闻这照片上都还有蟹粉狮子头的味儿呢1我原来倒是想过啊,千万别给记者知道了,要不给你们仨整一‘菊花三弄’出来……”
  “闭嘴!”刑墨雷一记怒吼打断了他的神神叨叨,转身去推胡炜的房门,手放在门把上停住了,对佟西言说:“你回医院去。”
  佟西言站着不动。
  刑墨雷又说了一遍:“回去!”
  哪怕是在家里跪过床头,正经的场面里刑墨雷到底还有他十几年的恩师底蕴在,眉头紧皱剑锋一抬,只差喉咙底嗯一声以示威严了。
  但佟西言仍然没有动,倒不是赌气或者无措,他想知道刑墨雷要怎么处理这事,除了那张照片,他现在居然有些担心胡炜以及他的家人。
  这样的打击,杀伤力绝对强过刑墨雷当年的牢狱之灾。这则新闻会毁了胡炜的一切。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刑墨雷眼看要收回手亲自拖人走,陈若揽上了佟西言的肩膀,淡然劝说:“西言,你留这儿真不合适,陈哥送你回去吧。”
  从现在开始佟西言就要离胡炜远远的,再让什么人知道他们有接触,佟西言会被拖下水,这是刑墨雷最不希望发生的事,为了保护他他已经基本放弃了自己倾尽心血的事业,倘若前功尽弃,刑墨雷会真的杀了那个把事情抖出来的人。

  梁宰平接了刑墨雷的电话,后悔没把手机关机或者调成静音,因为梁悦刚刚睡着又被吵醒了。
  事情要从大晌午开始说起。从发改委回来之后梁悦就老大不高兴的坐在黑色的大转椅里想心事,等梁宰平把花棚的腊梅修剪了回来,院长办公室门锁住了,挂了外出的牌子,拿钥匙开门,还见他坐着呢。
  料想是钱的事儿没办成,梁宰平倒不以为然,说:“拿不到才是正常的,那本来就是给公立医院的补助基金。”
  梁院长脑袋不动,眼角瞟他,说:“明明说了是为了支持医疗事业的发展,私立医院就不是医疗单位啦。”
  梁宰平揉他的头发:“又不是什么大钱,犯不着。”
  梁院长不满说:“我是‘家长难为’啊!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医院里大大小小哪项不是开支,光中央空调一个月就得烧五十几万呢,一千多号人月月等着发薪水发奖金,买仪器搞基建做维修,那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梁宰平被训服了,严肃的说:“嗯,您说的很对。”
  梁院长没能维持住一脸的威严,起身去餐厅吃饭以作掩饰,要笑不笑说:“你少来这套。”这就算是哄得阴转多云了。
  可到了餐厅,饭吃了一半,被他看见移植科的主任,他又想起来不高兴的事儿了。回了办公室就说要整顿人事。
  梁宰平问你要怎么整顿。
  梁悦说,不干活的以及扯后退的这些统统都不要,我要能干正事儿的人。
  梁宰平装糊涂问:“你跟爸爸说说,哪些是不要了的人呢?”
  梁悦其实已经把王玉书的名字顶到舌尖了,半天还是没能吐出来,只说:“人事改革也是为了医院能够更好更快发展,计划和任务都能够实实在在的完成,做出成绩来。”
  梁宰平微微笑,说:“是不是想辞退移植科主任?”
  梁悦说:“这要政务会议才能最终决定,我一个人做不了决定。”
  “那么你是想辞退王副院长?”
  梁悦一下噎住了,半天才不耐烦的说:“我不会食言的。”
  说是这么说,心里憋着一股子气呢,午觉也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梁宰平不想看到他为了这些琐碎的事情烦恼,但看到他站在高处受人敬仰与尊重,又觉得应该是这样,倘若不是自己自私的困着他使他不能随心所欲,原本他可以有更精彩的人生,飞得比天高。虽然由梁宰平来说这些太过虚伪,但他从没有想让梁悦活得不自在,如果他还有一丝自制力,他们不会走到现在。可惜的是,那时候,他再一味的维持着慈父的底线,梁悦却怎么都不肯好好配合他演完这一场戏了。
  主导权早就已经落在了梁悦手里,无论是两个人的事,还是医院里一千多号人的事。
  王玉书的事不是他一定要为难他,只是他还太年轻。他的性子还是那样,任性容不得一丝不快,那些引进的外聘的人材,他稍有不满意便想方设法赶人走了,这他都没意见。但王玉书毕竟跟孙彦章一样是医院的元老功臣,创业阶段的艰难是他们陪他一起熬过来的,那小孩又怎么会了解。
  梁悦睡不着,不想睡了,坐起来要下床。
  梁宰平捞他的腰:“做什么去?”
  梁悦说:“我睡不着,去看会儿书。”
  梁宰平叹了口气,说:“去把制度汇编拿过来。”
  梁悦依言拿了过来,梁宰平翻到院长职责那一部份,说:“宝宝,如果你心里一直有疙瘩,那看看这个,行政后勤副院长的职责,对照王玉书和宋文渊,你一条一条对比,倘若这里边儿写得职责宋文渊做到了三分之二而王玉书没有做到九成以上,爸爸就不管你怎么处置他。”
  这份制度汇编是医院办公室主任按着梁院长的指令几年前编写的,但实际院长先生自己都没有仔细看过。
  梁宰平于是慢慢念,一共也就十几二十条,他念的很慢,等他念完了,梁悦终于没了异议,因为他听得睡着了。
  梁宰平失笑,合了文件夹要陪睡,刑墨雷却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进来了。
  幸好他挂得快,梁悦只是朦胧的半睁眼睛看了看他,又很快睡熟了。
  梁宰平一动不敢动,过了十来分钟,才小心的抽身下床,到外面办公室去回电话。

  刑墨雷坐在胡炜的床边问胡炜:“一天两天的你这病情瞒不住人,不如多请几天假,送你去环境好一点儿的地方修养。”
  胡炜狐疑的盯着他,说:“……替尊夫人请罪啊?”
  刑墨雷心里骂你这脑子怎么长得,却仍是说:“随你怎么想吧,同意的话,陈若现在就安排车子送你到外市去。”
  胡炜闭着眼睛静了一会儿,苦笑说:“不必了,我休息两三天,能下床了就可以去上班。没人会知道。”
  要不是佟西言走的时候拉着他的手恳求他不要现在就刺激这胆子比马桶盖还大的败类,刑墨雷真想把报纸甩他脸上然后转身就走,待久了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勉强说:“……陈若把地方都联系好了,我看你还是不要辜负他的好意了吧。”
  胡炜说:“我这还是调戏未遂呢,你不是要杀人毁尸吧?”
  刑墨雷刚要发飙,梁宰平的电话进来了,他忍无可忍,一甩袖出门听电话。

  梁宰平听完了刑墨雷的质问,也有些莫名其妙,说:“有西言的,我都删了嘛,不会留下一张的。”
  刑墨雷说:“你是老花了还是成心的?你就留了一张!”
  梁宰平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笑道:“哦,人家辛辛苦苦的又是下套又是拍照,我总得给人留一张不是,再说我留的那张,就是佟老太太那也看不出来是谁啊,你的胆子几时变这样小了。”
  刑墨雷懒得浪费口水:“看今天的日报去!”
  梁宰平在门口地上拾了今天的报纸邮件,耳朵夹着手机,翻开日报一瞧,也是大大的意外,上下扫了一遍,说:“……做太绝了。”这摆明了是要胡炜的命了。
  “你也觉得是薛永明做的?”
  “不是他还能是谁呢,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出事,要不是内行人,哪里会了解这么多,做得这么绝。这个薛永明。”梁宰平摘了眼镜揉鼻梁,又重新带好了,说:“胡炜知道了吗?”
  刑墨雷说:“还没告诉他呢,就怕他怒火攻心直接挂了。”
  “怎么,刑主任心疼他?”
  刑墨雷骂:“放屁!我吃饱了撑得,没弄死他就算他祖上烧高香了!”
  梁宰平说:“那就告诉他,让他自己解决。咱们就是要帮忙,也别上赶着,得他先开了口求这个情。我跟你讲啊,他就是求了,我还不乐意了,当年帮了他多大的忙,一趟没上我这儿来啊,连个谢字都没有,这算怎么回事。”他梁宰平是好人啊,那好人也不能这么普渡众生吧。

  刑墨雷冷淡的嗯了一声,回了房间,哗的一声就把报纸抖开在胡炜眼前了。管他受不受得起刺激,他动他的人,这笔帐都还没跟他算呢!
  胡炜的脸遮盖在报纸后面,看不到表情变化,但一旁敏感的监护仪早已暴露了他的所有情绪波动,心率血压直线上升,连呼吸声都短促起来,很快,他一掌挥开了报纸,豆大的冷汗从发际滑下来,他面色灰白牙关紧咬,一手压着伤口,掀开被子挣扎着要下床。
  刑墨雷束手旁观,默不作声点了根烟抽。
  胡炜抓着他的衣角抬头看他,哀求说:“帮个忙,去接我女儿来!”
  现在你想到孩子了,早劝你那会儿干嘛去了?刑墨雷正要开口,胡炜的手机却突兀的响了起来。这时候的电话……
  “去接她……”到底是重病人,话还没能说完,监护仪滴滴报警,他倒是干脆晕过去了。
  刑墨雷拿起来手机看,一院的院长,程序没有错,不管已经有多少人看到了,顶头上司是第一个有权来问罪的人。
  他把手机调成静音,出门找陈若。

  陈若的人去学校接胡炜的女儿,小姑娘很警惕,不肯来。
  陈若拿着电话指挥:“给她看报纸。”又回头对刑墨雷说:“这姑娘得是见多了自己老爹不干善事儿,觉得男人都像他爹呢。”
  刑墨雷坐在沙发上抽烟,不断抬手看表,说:“我下午还有点儿事儿,先回医院了。”
  陈若说:“别介啊,你前脚敢出去,我立马把他扔大街上喂狗。”
  刑墨雷本来想说,你丢就丢吧跟我有什么关系,可佟西言打电话来了,问:“怎样?他知道了吗?”
  刑墨雷说:“知道了,没什么反应。”
  佟西言说:“怎么会没什么反应呢?外头都在传,局里头都知道了,这么大的事儿他怎么会没反应呢。”
  刑墨雷拿起边上一支飞镖狠狠扔向墙上的镖盘,说:“他直接就晕了,要什么反应。”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开他玩笑,正经一点不行啊?能帮就帮一点儿。”
  刑墨雷没说话,算是沉默抗议了。
  佟西言说:“……你不愿意,那我去吧,看能不能去局里求个人情保一保他。”
  “你敢!”刑墨雷怒道:“嫌事儿不够大是吧?!”
  “那么你去。”
  “你这是威胁我?”
  被戳穿了佟西言便笑了,这个时候他怎么会真的上局里去给胡炜求情,自己都随时可能没拉下水的,若不是梁悦知道事情始末,无论搁那家公立医院他佟西言都免不了要被盘问追查了。他只是有些同情罢了,不是为胡炜本人,而是为他的家人。
  “他女儿跟早早好像一个学校呢……”佟西言说:“好像高三了。”
  刑墨雷换了个话题:“晚饭哪里?”
  佟西言顺着也打住了,说:“回家吃吧,安全些。”
  他跟刑墨雷的关系在医疗系统里也不是什么绝对的机密,虽然是行有行规,不会有人无缘无故找事,可也怕胡炜的事会牵连出他们来。刑墨雷即使有能耐有名望,梁悦即使全不在意,但怎么都要避过这半个多月,等早早顺利出去了以后再说。

  梁悦一直到吃晚饭了还在研究报纸的内容,边看边笑,保姆叫他吃饭,上了饭桌举了筷子了,他还拿着看呢。
  梁宰平用指头敲饭桌提醒他礼节,总算使他放下了,笑着说:“这是那个记者写的?有这才华做什么记者啊,回头我介绍他去市政厅写政绩报告。”
  梁宰平说:“也许是薛主任自己撰得稿,报社就是原样登了。”
  梁悦正色道:“按说本市日报的主编不会这么冲动啊,多少都要跟市一院的院长沟通一下吧。这又不是街头小报需要提高知名度,搞成这样,要得罪人的。”
  梁宰平说:“或许他跟薛主任有私人交情。胡院长多行不义,这是可预见的下场,他本人也有些人脉,要不是昨晚上受了伤,这会儿也不至于坐以待毙。可说到底,他受伤也是咎由自取。”
  梁悦说:“薛永明干嘛要带上佟西言啊,他们一样是受害人哎。”
  梁宰平但笑不语,给他夹了一筷子银鱼蒸鸡蛋。
  梁悦又看了一遍,说:“这回,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倒也不是完全不行。”梁宰平说:“先给省厅打个招呼,然后马上去找日报方面施压,明日就声明这是虚假新闻并且道歉,一院方面最多也就是处分一下胡院长,大不了发配去西部做个一两年,再找个借口哄哄薛主任,实在不行掐他一个软处调他出去,这事儿不就过了。”
  梁悦咬着筷子看家长,半晌才扯了扯嘴角笑了声:“哈。”

  晚餐刑墨雷回龙泽园吃,起初陈若死活不让他离开宝丽金,刑墨雷烦了,说你直接丢他出去吧别跟我来说。
  陈若大哭,说不行不行不能走,你走了我麻将桌少一只脚的。
  刑墨雷说,你也玩点儿高雅的,跟美美下五子棋吧啊。
  离开宝丽金又去了趟超市买食材,正好在离家几百米远的十字路口两个人相遇了,佟西言隔着半开的车窗冲他露了个笑脸,打着方向盘让他先过,而后自己跟着。
  到家分工做饭,刑墨雷买了些咖喱块儿,于是两个人决定做咖喱饭,刑墨雷负责准备食材,干完了,在一边抽着烟看佟西言穿着围裙搅锅里的咖喱糊,他一直就很喜欢看他认真做事的样子。
  他咬着烟过去从背后搂着他的腰。
  这个很寻常的动作,平时他做的更过份佟西言也只是稍微抗拒而已,这一次却吓得佟西言哐的一下把勺子掉进了锅里,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飘着咖喱香味的厨房里很安静,刑墨雷并没有放手,搂紧了,贴着他的耳朵问:“怎么了?”
  “……没什么。好了,去盛饭过来吧。”佟西言试图放松自己,拿起勺子试咸淡,手却有些微微发抖。
  刑墨雷关了炉火,仍旧抱着他,问:“……他从背后吓着你了?”
  佟西言笑了笑,挣扎了一下,用臀部顶开他,边拿餐盘盛饭边说:“没有,我又不是小孩子,一点小事情还心理阴影了。”
  刑墨雷说:“有也不要紧,晚上多来几次后背的帮你把阴影洗了。”
  佟西言给了他一个白眼,把餐盘塞给他,自己边吃边往餐厅走:“吃饭吧!老不正经……”

  佟早早下自习回来,在治安岗门卫那里又收到一束花,白色洋橘梗加一首诗,每一天都如此。她不确定那个人到底是谁,很有可能是刑少驹,但她去他单位问过,他确实出差了。
  她进门换鞋,听到客厅有电视的声音,便叫了一声:“我回来了!”
  佟西言一把推开动手动脚的刑墨雷,嘴里应道:“怎么自己回来了?”
  佟早早把花扔饭桌上就去冰箱找了听可乐,说:“同学爸爸顺路稍我回来的。”
  刑墨雷懒洋洋抽烟说:“别乱搭车,明儿等爸爸来接你。”
  佟早早应了一声哦,又突然说:“爸爸,今天我们学校有个同学的爸爸上报纸了,也是干你们这行的,还是市一院的副院长呢,老师们都知道了!”
  “哦?”刑墨雷问:“为什么呢?”
  “我没看报纸,听说是很不好的事,讲她爸爸贪污啊包二奶啊什么的,那个女的高三了,很漂亮的,校庆的时候我跟她一起跳过舞呢,看她很单纯的,不过听说下午的时候跟一群黑社会走了。”
  佟西言换了个台,说:“样样都是听说,知不知道什么叫以讹传讹。”
  “我跟你们随便说说的嘛,家里人又不要紧的喽。哎大爸爸,你们圈子里的潜规则是不是每个医生都要收红包回扣啊?”
  刑墨雷还没回答呢,佟西言被惹怒了,说:“清者自清,人跟人能都一样吗?!书不好好念,一天到晚的想什么呢?!赶紧睡觉去!”
  佟早早看看沉默不语的刑墨雷,乖乖应了一声哦,灰头土脸上楼去了。
  等脚步声没了,刑墨雷才说:“她就是问问,你哪儿那么大火气。”
  佟西言回头看餐桌上的花,问刑墨雷:“家里的花都是她的?”
  刑墨雷嗯了一声,说:“女孩子大了,有人送花很正常嘛。再说人挺有心的,回回都有诗呢。”
  佟西言忧虑的思索了片刻,说:“她九点半下自习,你明天一定记得准时去接她,哦,早点儿去,问问老师她有没有缺席。”
  刑墨雷不满的啧了一声,却也只能说:“知道了。”

  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在恩慈,确实也是什么都没发生。可人人都在讨论一院这次出的丑闻,公立医院是国家事业单位,跟私立医院年年缴纳高额税不同,它吃国家的补助粮,因此如果内部员工犯了纪律作风问题,那是直接要惊动纪检委的。
  佟西言一早去省厅参加一个医疗指标下达会议,刑墨雷早上专家门诊,梁悦跟医教科主任下病房查业务,蒋良的一盆兰花早上可能会开,他还要重新给几盆金橘换花盆,拿去医技科室摆放。
  陈若在凌晨四点多钟接了一个很重要的电话,惊得他几乎是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起来,美美被传来给他收拾行李,见他抖的很厉害,脸色也像遭了大劫,料想是那位大人物出了事,于是什么也不敢问连忙帮他穿衣服穿鞋子,现金银行卡都带上了,才送他上车,直接去了B市。
  每个人都很忙,没有人有空管闲事。
  一直到下午刑墨雷下了手术回到科室,护士长才告诉他,有人找他,等很久了。
  ——是胡炜的女儿。
  他仅仅见过几次,并不熟悉,只知道胡炜叫她乐乐。但她倒是很镇定的叫他:“刑伯伯。”
  刑墨雷开了办公室的门,说:“嗯,进来说。”
  他给她倒水,示意她坐,问道:“你爸爸今天怎样?”
  “他下床走过了。”
  刑墨雷哦了一声,似乎也没有什么话说。
  “不是他让我来找你的,是我自己来的。”她的表情黯然,说:“爸爸什么也不肯说,只是叫我回学校去专心念书。”
  刑墨雷说:“你现在,学业确实很重要。”
  “我知道您有办法帮他的!爷爷去世那么早,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帮我们,只有您了!”
  “恐怕我能力有限……”
  “即使您不愿意,您把办法告诉我吧,我愿意去做的!”
  刑墨雷看着她急切无助的表情,好像此刻他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说不上话来拒绝,但更不会把她推到危险的地方,所以略一斟酌,他说:“你先回去,有办法我会去找你爸爸。”
  她还想说什么,但有家属敲门进来问病情,刑墨雷也得了个借口不再去理会她。

  刑主任有些时候没查房了,就是经手的几个手术,也都只记得解剖结构和经过顺利与否,记不太起来床号姓名什么的。科室里大多数常务都由王子君在做,包括人员排班在内。所以科室里很多病人的事情他其实都不太知道。
  包括ICU的这个“三进宫”重危病人。
  这天下午三点来钟,ICU来电话了,病人相当危险,全身水肿腹部膨隆,心率不稳血压挂不住,眼看是要不行了。家属找来了,刑墨雷却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病人,一时间办公室里闹腾腾的,他的怒火也就跟着蹭蹭上来,直接要拿王子君问话。
  王子君听到风声便早给师父打了救命电话,佟西言一到医院就直奔ICU去捡他这条小命,赶到时正好见刑墨雷雷霆万钧的咚咚捶写字台教训人:“你是胆子大了!事先也不问问上级医生就擅自微创改开腹!开腹三进宫!你拿病人当什么呢?!本事这么大我这主任让给你当要不要?!”
  偌大个ICU除了他的咆哮就一点儿人声都没有了,其他人都低头做事恨不能变成透明,生怕扫到这个“强台风”。
  佟西言赶紧走过去:“你别生这么大气,这个病人我知道的。”
  这个声音就跟甘露似的,一下子浇熄了燎原大火,刑墨雷看他风尘仆仆白大褂都没来得及披,抿着嘴只是紧紧锁着眉头没作声。
  佟西言没什么废话,翻了翻病历,推开王子君绕过床去看病人,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跟王子君说:“到血库拿新鲜冰冻血浆血小板,纠正电解质,今晚你在这儿守着一步都别走开。”
  王子君点点头,小声说:“那要是出血不止,是不是考虑再开腹……”
  佟西言狠狠刮了他一眼示意闭嘴,已来不及,这话惹得刑墨雷又开骂了:“再开腹?!行啊!口气这么大你去开了我学习学习!你是不得了了啊,一点儿小成绩就抖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有新技术新项目,我们都落伍了敢不上你了!”
  佟西言拉他的衣袖:“你消消气……”
  刑墨雷连他一块儿训:“你再护着他?!自作主张!非得出大事儿了才罢休?!”
  王子君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来往几个ICU的医生都看他。
  佟西言想着怎么都得给他留个面子,便说:“都说了,我知道这个病人,你要生气也尽管对我来嘛。”

  刑墨雷本来就不乐意佟西言收个什么徒弟,总觉得是被人分享了财产,平时见他对王子君还严厉也就不去想了,可这明目张胆的护短,还是跟他斗上了,心里头这口气可怎么都压不下去了,拳头一拽猛砸了一下写字台吼道:“你知道怎么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吗?!”
  王子君担忧的看着背对着他的佟西言,心里有些懊悔跟不舍。他从来没见过刑墨雷跟佟西言这么大声说话,即使是在工作中,这个脾气最差的大主任对他的小徒弟也是言听计从,这一对甚至不需要太多语言交流,默契跟合拍的程度是医院里其他师徒不及项背的。
  佟西言看着刑墨雷的眼神都要化成水了,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说:“你……要不要出去抽根烟?”
  刑墨雷提不起气来再吼他,就跟摩托车打不着火似的,憋得胸口不舒服。不马上离开的话他怕自己会动手掐死他,于是喘着粗气儿跟头斗牛似的往外头去了。
  这个ICU大厅里的人都放松下来,纷纷好奇的研究佟西言的表情,鲜少见这对师徒为了工作闹翻,真稀罕。
  王子君问佟西言:“您没事吧?”
  佟西言冷冷看他:“我能跑能跳有什么事?你该问的是病人。”
  王子君低了头:“我知道。”
  佟西言说:“你通知一下肿瘤科其他人,针对这段时间手术中出现问题的病人,明天晚上在示教室开个讨论会,欢迎其他科室同事参加,届时院领导也会出席。”
  王子君不解的看他。
  “我认为,你应该休息一段时间。”佟西言和气的不像是在说处罚。
  王子君愣在原地,看着他往出去的背影,心跌倒了谷底。

  佟西言心里牵挂那头大暴龙,没打电话,下了楼回科室找他。时间已经下班了,主任办公室门锁着,他拿钥匙开门,刑墨雷果然坐在沙发上抽烟。
  他转身锁了门,靠过去赔笑:“生气啦?师公?”
  刑墨雷瞪他,伸手拉了一把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冷着脸说:“哦,你倒是想着他的脸面,那我呢?”
  佟西言说:“现在不是来哄你了么?”
  刑墨雷哼了一声,一副不接受的样子。佟西言贴上去吻他,他赶紧拿开了烟怕烫到人,一手搂着他的腰接吻,一手把剩了大半的烟掐灭在烟缸里。
  佟西言的状态格外投入,唇齿间舔咬吸吮,甚至主动去拉皮带扣。他从来不会在家以外的地方这样热情,最多就是色诱,绝对不会在办公室胡来。刑墨雷心里知道不对劲,但没有拒绝他。从他跟胡炜单独相处那一晚之后,他有事没有说出来,又或许是根本说不出来。所以他陪着他,用任何方式发泄。
  佟西言从他外套口袋里找钱包,翻出一枚安全套之后把钱包随手丢开了,身体下滑跪在刑墨雷腿间,撕开包装轻轻咬住了保险套的顶端,嘴唇抵住他的□□慢慢往下含住了推到根部。这不是刑墨雷教他的,但是卧房里有这样的资料片。做这些的时候最好一直看着对方的眼睛,那样才会让对方真正有失控的感觉。
  他学的地道,刑墨雷确实被侍弄的很舒服,找润滑用的护手霜都有点急不可耐了。
  佟西言重新坐了上来,扶着他的肩膀自己控制力道让他进入,全部进去了,他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喉咙深处溢出一个含糊的音节。
  温柔的缠绵,两个人都不急不缓动作,刑墨雷抬头拉拢身后露着小缝的窗帘,问:“打算怎么处理他?”
  佟西言靠着他的胸口轻喘,说:“……扣半年奖金,停刀思过三个月。”
  “这么严重?”
  佟西言抓着他的肩膀坐直了,因为身体被探入更深而呻吟:“嗯……不给点教训,他怎么记得住,连我都逃不掉……明天晚上,还要你帮忙再唱一出双簧呢……啊!”
  刑墨雷咬他的耳朵:“唱什么?天仙配么?”
  佟西言笑了一声,不说话了,闭上眼睛专心做眼前的事。

  在医院的发展历程上老梁院长其实并不是一开始就确定了方向,调整了几次,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才慢慢的把重心移到康复这一块来,恩慈最硬的就是它的康复病房,所有的设施都是贵宾级别的,独立的康复病房大楼,每个病房都跟总统套房似的,楼下还配置了小花园,因此很多退休了的老干部老领导都愿意在这个地方养一些小毛病。
  除却这一部分,医院里实力最厚的就是肿瘤外科,刑主任的一块招牌价值千金,他本人说话硬得过一个副院长。王副当年来医院稍晚一些,在一次干部任免职的会议中跟刑墨雷推荐了不同的人选,他想着怎么样自己也是副院长,刑墨雷不过是个中层干部,说话总没有自己管用。可没想到会议最后的表决结果通过的却是刑墨雷的人选。
  孙副下了会私下跟他说,以后你慢慢就晓得了,不消说你,就是我,也没把握一定能压得下他,记着千万不要跟他闹翻了。
  因此多年以来肿瘤科在医院里都是最霸道的地头蛇,肿瘤科的医生们虽然平时做人做事都得打着十二分精神,可它的中级抵得过其他科室的高级,业务最忙,奖金也是全院最高。情况一直持续到佟西言担任科室主任,他的性格跟他的师父刑墨雷完全两样,做人低调内敛,和善好说话,这位绵花一样的科主任让整个肿瘤科被骂惯了吼惯了冷眼惯了的医生护士们都受宠若惊的有些找不到方向。虽然后来佟主任搞行政去了,但整个科室的气氛已不像从前那样紧张了,护士长也轻松了很多,老话讲“花不红三代”,刑墨雷留下的一股子暴戾气势对肿瘤科没好处,他退下来的话,以后的当家在医院里会很难做。她跟佟西言有过平和的交流,知道他在积极的做些改变。
  在王子君之前,近段时间里外科其它科室陆续也出了几起术中意外事故,虽然没有大闹,但佟西言一笔笔都记在心上,现在王子君也出了差子,所有人都在盯着肿瘤科看他怎么处理,要说是杀鸡儆猴的话,佟西言这回是打定了主意自残了。
  白天他去各科室复印了病历,晚上又先跟家属再三交待了一定要配合他的工作,之后独自在书房待到一点多,隔天一早就找到孙副那里,邀请他晚上出席肿瘤科的讨论会议,别的不说,单就是分析了这几次手术意外,说要不去给点警告,怕是临床那帮家伙不知道痛痒。
  孙副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答应了。
  佟西言也请了王副院长,宋副院长,移植科主任、普外科主任、肝胆外科主任、泌尿外科主任等几位大主任,没有请梁悦是因为梁院长毕竟身份不同,肿瘤科这一点小事不好去惊动他。
  这排场太大了,所以晚上六点半肿瘤科的人一到示教室,就都被吓得大眼瞪小眼。会场气氛很严肃,椭圆形的会议桌,孙副院长板着脸坐在首席,佟副院长跟刑主任坐在一起,他看起来面色凝重。
  人到齐了,孙副吹着茶水示意佟西言说话,佟副院长双手交握在桌上,说:“大伙儿休息时间宝贵,我也就直接进入正题了,这次会议呢一半也是会诊,有人开玩笑说外科系统近段时间‘流行性出血热’,手术病人术后出血成了流行了,那么院办就请了各位大主任大医师一起分析一下这几个病人,算是重危病人讨论,大伙儿总结总结经验教训,小辈们呢也都听着点儿学着点儿,机会难得么。”
  没人敢说话,偶尔有那么一两声咳嗽从几位大主任中间传出。
  打开了的投影仪开始工作,佟西言的手提电脑放在会议桌上,对着幕布开始一张一张挨个儿分析几本病历。
  刑墨雷有些意外,他都知不知道佟西言准备的这样细致,居然还特意做了资料幻灯片。

  几位病人的主管医生都未出席这次会议,除了王子君,因此放在前面讲解的几本病历都由各科室主任分析了一遍,最终的结果基本都是一个意思,医疗技能虽是人为的,但包含的其它因素诸多,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两条阑尾,因此每一个病人每一项操作都有风险,都有可能发生意外和并发症。倘若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谁会来做医生,闹市开个店面做活神仙去了。
  说这话的是普外主任,但其他几位主任也都跟着笑了,孙副不语,只往那群人处扫了一眼。
  佟西言最后抽了王子君的病历出来,说:“下面是肿瘤外科的病历,这个病人是经腹直肠癌根治术,主管医生是哪一位?”
  王子君站了起来:“是我。”
  佟西言点了个头,表情看不出来任何异常,说:“你来,讲讲这个病人的具体情况。”
  王子君前一天就有了心理准备,知道开会主要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当然他也一样没想到佟西言把谱摆得这么开,居然叫了这么多领导一起来,他心里直泛苦,不理解为什么一向对他包容爱护的师父会这样绝情。但肿瘤科的牌子是不能砸的,肿瘤科出来的人一样也要直得起腰撑得起天。
  他开始有条不紊的讲解这份病历,从入院后的术前准备到手术过程到结束后一次次的反工,病人每下愈况,情况一天不如一天。
  “那么,王医生你自己觉得在对这个病人的诊疗过程中有没有哪些不当呢?”佟西言问。
  王子君很茫然,不知道师父要他往哪条道上去,但他有这个群体最具代表性的特征,今晚四大副院长会审肿瘤科,前头又有普外主任的话垫了底,他下意识的选择了很自保的回答:“我已尽力,病人的身体与疾病特殊。”
  许久不发话的肿瘤科主任刑墨雷突然朗声问了一句:“特殊在哪里呢?”
  他的声音宏亮有力,平日说话的语气就有点施压的感觉,这时候一发话,不光王子君不敢作声了,底下的窃语声也顿时停止。
  刑墨雷靠在椅背手臂抱胸,盯着王子君,说:“我问你你听见了吗,特殊在哪里?”
  王子君硬着头皮说:“他的组织特别脆,解剖位置也不正常……”
  “还找借口!”刑主任恶狠狠打断了,拍案惊起全场:“我告诉你,原因只有一个,这完全就是外科医生的术中操作不当!什么操作风险,你一点责任感没有,谈何风险?!不负责任的诊疗行为是让病人家属单方面承担双倍风险!第一天做外科医生么?!”
  佟西言垂着眼睑,紧握在一起的双手青筋凸显。
  孙副先也被吓了跳,但他毕竟见得多了,佟西言也算他半个徒弟,这一对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他突然嚼出了双簧的味道,可这对佟西言有什么好处呢。
  “……我个人,认同刑主任的结论。”佟西言缓慢低沉的说:“这个手术我是主刀,我要负全部责任。一切听从孙院长的发落。”
  孙副一愣,看了看这两位,尤其是刑墨雷的眼神。王子君背后是佟西言,佟西言背后是刑墨雷,刑墨雷背后是整个外科,处罚一个,其他人谁也别想跑。他心里骂这师徒俩不厚道,说什么叫他来听听主持一下会议,就是要他来做坏人么!
  他清了清喉咙,说:“这段时间这么多事,想必各位心里也都知道轻重,自己的病人出了问题,各位心里也都不好受,既然刑主任这么说了,凡是这次出现意外的几位责任医生都该好好反省反省,大家上班都辛苦,具体的处罚由各科室主任自己定夺吧。”
  刑墨雷说:“肿瘤科最不应该有这种事,责任医生王子君停刀三个月反省思过,对病人造成的多余经济损失,由他本人奖金里扣除。”
  佟西言附加了一句:“我是手术主刀,也是王医生的上级医生,我自罚半年奖金,留院三个月,倘若院办要我停刀,我也服从。”
  所谓留院是对低年资医生的在院时间管理,原本是规定二十四小时留院,即二十四小时不能离开医院,梁悦上任之后认为这条妨碍年轻人的正常生活,便把留院时间降为约十二小时,一般是指早上七点到晚上九点半。
  他这决定事先没有跟刑墨雷打招呼,因此刑墨雷怀疑的嗯了一声,马上就要开口反对,却突然在桌子下面被狠狠踩了一脚,痛得他嘶的一下,闭紧了嘴巴怒瞪面无表情的佟西言。
  孙副关切的问佟西言:“你留院,会不会影响休息时间?”副院长不是个闲职。
  佟西言说:“谢谢孙院长关心,但这是我应得的,对于重危病人来说,处罚责任医生什么的,又有什么用呢……”
  这话是说给在场的各大主任听的。
  坐满了人的示教室里一片静匿。

  会议结束已经是十点了,散会时气氛有些沉重,几位主任都是沉默着离开的,隐约听到有人走出门了才说,搞这么正式,要严打啊。
  宋文渊送孙副回家,示教室最后走的只剩三个人。王子君知道佟西言是为了自己才跳下水的,先前的一点疑惑和不满早已烟消云散,这时候他只想说几句的话立誓好好做,倒不是为了哄佟西言高兴,而是为了减轻自己心中的愧疚。
  可他老是不走,他的师公大人更不高兴了,抽着烟拿眼睛斜瞄他,越瞄越碍眼。
  佟西言不得不开口说:“你先回去吧,这三个月好好看书充电,你的理论薄弱,自己要知道加强。”
  王子君压抑住内心的冲动,用力点头说:“是!”
  刑墨雷一声冷哼,王子君瑟缩了一下便出去了。
  佟西言关电脑,扭头看他了一眼,说:“天下以后都是他们的,你别动不动就骂人,留着点儿人缘。”
  刑墨雷见他整理完资料便要走,给一把拽到了怀里,气恼的说:“佟院长,你做决定之前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员工家属的感受?”
  佟西言说:“昨儿不都跟你说了,他受罚,我也跑不了,当时怎么不说你有意见。”
  刑墨雷气得直笑,说:“你不得了啊,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佟西言忍不住也笑了,挣扎不动,便闪闪烁烁的看他,只用眼神撒娇讨饶。这些年的日夜相随,他早只知道这个老男人的自制力跟年龄成反比,偶尔无心的动作都能让他想歪了,更不要说刻意的撩拨。
  刑墨雷的眸色深沉,怀里的人真的不对劲,情事上佟西言很懂得克制,亲近的次数与频率虽然不会刻意控制,但这几年他明显在逐渐的拉长间隙。刑墨雷开始不愿意配合,这方面自尊也受不起这样的“照顾”,但佟西言只给了他一句话就把他说服了,那是在床上,他的身体欣喜而贪婪的接纳他,一如多年来的温顺,他在他耳边难耐的喘息着说,愿与你,白头到老,细水长流。
  可这两三天他要得很多,几乎一点就燃,而且无所顾忌。办公室,示教室,下一次会不会是手术台?
  刑墨雷把隐忧藏在心底,这一刻,他仍然选择满足他。

  离开医院已经大半夜了,刑墨雷不得不承认体力不如从前,纵欲过后他有些疲倦,车子开得很慢。
  佟西言在路口超车,驶了相反的方向,同时给后面的师父打电话:“我去看看胡院长。”
  无论卫生局还是市一院的人,到处都在找胡炜,显然还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儿。
  刑墨雷捏着鼻根跟着他一道去宝丽金。下了车并排走,进了电梯刑墨雷才说:“我去看他,你回房间去。”
  佟西言说:“我只是看看,不要紧的吧,这里还安全的。”
  “这么关心他?”
  话里的不悦听的很明白,佟西言便没有再坚持。
  刑墨雷找到胡炜房里没见人,打陈若电话没人接。倒是美美知道他来了,跑过来接待,说:“胡院长昨晚上自己走了,我们的人没看住,他跟他女儿一起走的。”
  刑墨雷问:“陈若呢?”
  美美想跟刑墨雷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说:“老板有急事出去了,好像,我猜可能是他家里的事。”
  刑墨雷拧着眉头半天没言语。

  梁悦把梁宰平的诗集翻来覆去能抄的全抄完了,坐在电脑桌前实在挑不出来了,有些犯愁,左手托颌食指顶在唇边想啊想,给好兄弟打电话:“都快俩礼拜了,老这一招你也不怕她摸不着脑袋,再想想别的嘛,泡妞最要紧的就是有创意哎。”
  梁宰平进门就听见他说这话呢,便在后头听,不去打断他。
  刑少驹说:“我知道,花你还帮我照送她,附的纸条我自己会写,一会儿给你发过来。”
  梁悦说:“不是我打击你,你那妹妹跟别人不一样,你这么做她估计不感冒。”
  刑少驹说:“不是跟你说了,我做是因为我想做,甭管什么结果,至少我不遗憾。”
  梁悦哼笑,身体靠向椅背,调戏说:“哎呦喂,想不到还能见着一个活得痴情种。”
  刑少驹不客气的说:“本市最大的一颗痴情种陪了你三十五年了,你这睁眼瞎。”
  于是挂了电话,倒把梁悦给说愣了,举着话筒半天才嘁了一声。回头见梁宰平站着,一下子觉得脸热,像干坏事被捉到了似的。
  梁宰平问:“宵夜吗?”
  梁悦连忙说:“好!”
  父子俩坐在餐厅安静喝粥,梁宰平镇定自若,热气熏着镜片了,他把眼镜摘了放一边。
  梁悦无聊,拿过来戴着玩,问:“像不像你?”
  梁宰平随口说:“像。”
  梁悦把眼镜拉到鼻尖,学着他的口吻说:“宝宝,别闹。”
  梁宰平被粥呛了一下,拳头抵在嘴边又笑又咳嗽,放了勺子拿小毛巾擦手。
  梁悦直直看他,梁宰平回视,那眼神里有很深沉的东西是梁悦抵挡不住的,因此他很快败下阵来,离开了位置。
  睡觉以前梁宰平接了个电话,睡下去很久梁悦都觉得他没有睡着,他突兀的问:“你在想什么?”
  梁宰平说:“在想习荫。”
  梁悦不擅长这个话题,也不喜欢梁宰平睡觉时想着别的人,但是为了不再提到那个孩子,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梁宰平说:“学校来电话,说他感冒了,烧得很厉害,九点多钟还昏迷了一次。”
  “什么?!”梁悦一下子坐了起来。
  梁宰平揽他躺进自己怀里,说:“学校那边的意思是把他接回家来隔离两天,说是流行性感冒,好些孩子都传染了。不过你别担心,爸爸已经回绝了。奶娘明天会去接他。”
  梁悦沉默着,呼吸急促,突然拿开他放在腰上的手臂,翻身下床。
  梁宰平开灯问:“做什么去?”
  梁悦急匆匆穿衣服,说:“都昏迷了,要是死了怎么办?!”
  “不会的,小孩子么,发起烧来体温总是比大人高一些……”
  梁悦大声打断他:“什么小孩子,他是……”我的孩子。
  后面四个字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看到梁宰平镇定淡然的表情了,他反应过来了:“你是故意的。”
  梁宰平不否认,他把眼镜戴上了,问:“那么你是去,还是不去?”

  夜太深了,路上根本没有什么行人,梁宰平的车开得很快,他还穿着睡衣。
  事先打了电话,到学校时,梁习荫的生活老师已经抱着他在外面等着了,梁悦先一步下车,想抱,但他不知道该怎么抱。
  梁宰平站在校门口的路灯下,并不去帮助他,只扶着半开的车门,看他怎么做。
  梁悦最后还是把他的孩子抱进了怀里。

  车子直接开去了恩慈,梁悦抱着孩子去了急诊,小儿科值班医生早就接了电话,因为院长的独子,便直接叫了主任过来看。
  梁悦抱孩子的手法很怪,他就只是两只手卡着梁习荫的腰背,直直的抱着他。而且他还僵硬着身体。
  梁宰平默不作声上前去纠正他,右手移到孩子颈肩,左手移到臀部,让他平着抱,把护士拿过来的体温表插进小孩子的肛门里。
  梁悦要撒手,说:“你抱呀。”
  梁宰平并不理会。儿科主任进门来,见这祖孙三代都在,连忙将冰冷的听诊器放进自己胸口捂着,说:“我看看。”
  梁宰平说了句:“有劳了。”便转身出去。
  儿科主任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好几秒钟,才把捂热了的听诊器放进梁习荫衣服里。
  等挂上了吊针,梁宰平才来跟梁悦换手,他在急诊的单间留观室里看着梁习荫,让梁悦去值班室睡觉。
  梁悦闻到他身上有种很淡的气味,像是刑墨雷身上的味道,是烟草。但梁宰平从不抽烟。
  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他花白的鬓角,使得梁宰平抬头看他,彼此眼神里都有太多无法表达,对于梁宰平来说则是不想表达的深意,他侧过脸吻了一记他的手背,说:“不早了,快去睡。”
  梁悦听话的离开,没有回头,因为他莫名觉得难过,回头再看一眼那个男人,他会马上掉下眼泪来。
  梁宰平守着梁习荫一夜,就只是在床旁断断续续眯了一会儿,等到天亮,护士进来量体温,把梁习荫弄醒了,看到梁宰平,他哑哑叫了一声爸爸。
  梁宰平面无表情说:“别叫我爸爸,除非你真的不想要爸爸了。”

  或许清醒的情况下梁习荫早慧的能够明白这句话里的含义,但他烧了一晚上的脑子根本还糊涂着,所以他只是很迷茫的看着他的祖父。
  梁宰平不会告诉他,倘若梁悦听到他叫他爸爸,那个任性的大小孩会怎样的暴跳,说不准会马上命令他送他回学校去,并且不允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梁习荫这个名字。
  他们对彼此的占有欲是一样的,不同的是,梁悦从来不需要为此负担什么,他占有整个的在“蒋良”这个伪装下的梁宰平,以他的脾气,也万万不会接受有人跟他分享。
  这些事情,等梁习荫长大一些,他自然就会明白,在他明白之前,梁宰平要做的就是让梁悦接受他,并且学会爱自己的孩子。
  他抚摸梁习荫的头发,吻他的额头,说:“你发烧了,爸爸急得不得了,是他把你从学校接回来的,爸爸很爱你,只不过他不会像爷爷这样说出来,明白吗?”
  梁习荫似懂非懂的点头。
  梁宰平出去找儿科主任,嘱咐说:“一会儿梁悦过来了,就跟他说,小孩子体温还是高,一时半会儿下不来,最好是回家休养。”
  临近退休的儿科主任说:“我明白的。你……”他想说你也歇歇吧,儿子长大了还有孙子,这一辈子都累垮了。但这话不能真说出来,梁宰平死了这么些年了,早该被人遗忘了。

  佟西言这一晚睡的特别踏实,第二天一早上班,见梁悦穿了睡衣嘴里捅着牙刷在办公室找东西,时间距离上班还有半个多小时,他问他找什么。
  梁悦示意他等会儿,进去漱了口出来说:“上回问成向东借的那本幼儿心理学不知道让我搁哪儿去了。”
  佟西言说:“怎么一早起来找这本书?”
  梁悦没说话,嘴里念叨在哪儿呢在哪儿呢,一边翻书柜。
  佟西言大着胆子问:“要去看习荫?”
  梁悦绷着脸,说:“学校流感暴发,他要在我们家住两天。”
  “……我帮您到图书室找找?”
  “我刚去过了,没有这本书,得得,你去忙吧我自己找。”
  佟西言看了他一会儿才转身去做自己的事。当初知道有梁习荫这个孩子,他跟刑墨雷着实惊讶了一番,刑墨雷几乎是马上认定了这是梁宰平单方面的决定,因为梁悦不可能想到这一层,他骂梁宰平糊涂,但末了,也只能是一声重叹。
  梁悦不接受这个孩子,除了过年的时候不得已去接回家,余下时间梁习荫上全封闭式的贵族学校。梁悦表现的很无情,但佟西言知道事实上他起初有做过尝试,还问成向东要过一本这方面的书,后来放弃了,大概这不是出于他的本意。某些方面,梁悦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生物钟准时把刑墨雷叫醒了,眼睛还没睁开他就顺手捞人,落了个空,才发现一边被窝早就凉透了,浴室也没有声响。
  下了楼,家里没人,早点放在桌上没有一丝热气。去往车库取车出门,如他所想,不见家属的车。除非医院里有要紧事,否则他会等他一起出门,这是两个人共同的习惯。
  刑墨雷心不在焉的打着方向盘,想着昨晚上的事,他告诉佟西言胡炜走了,佟西言哦了一声,好像早就知道似的,之后他便一定要回家,不肯在宝丽金留宿,说是担心早早一个人在家。
  结果晚上明明睡得挺安稳,一早的起来他跑什么呢。刑墨雷觉得自己疑神疑鬼的很不痛快,点了根烟,看着渐渐临近的医院大门,心想着一定要明明白白找佟西言说个清楚。
  外科系统似乎真的开始“严打”了,佟副院长一早就领着医教科长查病历,每个科室只抽一份,偏偏抽到的几份都出了问题,最离谱的,一份是抗生素十天了没换,另一份是病人都快出院了,男病人,首程写着有宫外孕病史。于是主管医生都被扣当月奖金的百分之三十,滥用抗生素那份佟副院长很重视,路上走着就跟医教科主任说你查查几个科室的药品比例,明儿个中层例会咱得说说这事儿。
  回了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稳就听到外面有人吵,不知道是哪一床的家属来说理,他去给梁悦关门,可院长办公室不见人影,想起来他去省里开会去了。
  他倒是想去医教科听听是什么纠纷,可手术室又有电话来,肿瘤科的手术,术中有意外发现,请佟副院长去定夺。于是便又赶到手术室,王子君站手术台旁边指导主刀该如何如何操作,见他进来了,便不作声了。
  佟西言边穿无菌衣边问他:“病区里没有事情做了么?”
  王子君小声说:“有人在的……”
  佟西言说:“有空好好翻翻病历,不要也闹出男病人有宫外孕史这样的笑话。”
  王子君于是一声不吭出去了。佟西言暗自叹气,收心上台手术。
  中途到一半,刑墨雷在门诊给他打电话过来了,小护士接了说佟院长在手术,刑墨雷一想早上没他手术啊这是做什么大急诊呢,过来一看,怒了,说:“这种小手术你在台上?!王子君呢?!”
  佟西言:“他停刀呢。”
  刑墨雷说:“你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佟西言抬头看他,笑了笑,说:“那你也上来帮帮忙嘛。”
  刑墨雷一扭头出去了。

  佟西言其实只是上台处理一些关键的步骤,以及指导安排之后的一些处理方法,他耐心的跟一助解释分析解剖位置和病人实际切除的病灶范围,确保一助能够完成余下的工作,做完这些他便下了,出来找刑墨雷时,那老男人一支烟还没有抽完。正是误餐的时间,休息室里都是狼吞虎咽争分夺秒抽空跑出来吃饭的人,两个人便站在麻醉科的办公室里说话。
  佟西言说我要留院我自然得早走,你不是说一定配合我的工作么。
  刑墨雷不耐烦吐着烟灰,一摆手说你这是处分我呢吧?
  佟西言无辜的说:“这都怪您自己啊。”
  “怪我?”
  “谁让您徒弟教得太好了呀,不是您教得好我就不会做副院长,不做副院长我就不会这么忙,您说是不是您给闹的?”
  刑墨雷一愣,差点给气笑了,忙把烟咬嘴里猛吸了一口以掩饰笑意。
  佟西言憋住了笑瞄他,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桃色。
  刑墨雷没辙了,伸手掐他白滑的脸,说:“你还学会贫了你!”
  佟西言抓着他的手腕似真似假喊疼。
  正闹着,门口进来一个夹着写字板的小麻醉,见了两人这姿势立刻站着不动了。佟西言连忙推开刑墨雷,咳嗽了一声,背过身去面对着窗户看风景。
  刑墨雷瞪了一眼打扰好事的灯泡子,吓得来人随便在桌上拿了个什么东西就赶紧出去了。
  佟西言扭头看着仓皇逃出去的小年轻,再对上师父的眼神,一瞬间两个人都笑喷了。
  但刑墨雷还是记得要紧的事,乐完了,摸着小徒弟的脸很快啄了一下他的嘴唇,说:“晚上一起吃饭,有事跟你讲。”
  佟西言猝不及防,只能捂着嘴巴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庆幸麻醉科跟手术室内没有装监视器探头。

  下午上班之后佟西言接到了市一院院长的电话,当时他正在补行风建设的资料以应付市委行风督查组的检查考核,举起话筒时没看来电显示,只是很随意的喂了一声。
  那头问是佟院长吗。
  佟西言还在看稿子呢,随口说我是,你哪一位?
  那头说,我是市一院赵仲林。
  佟西言一听,这不是市一院那位五十几岁的大院长嘛,连忙放了笔专心讲电话:“赵老师?!您怎么……”
  赵仲林也不拐弯抹角,说:“佟院长,我耽误你一点儿时间,问问你胡炜的事儿。”
  佟西言心里防备了一记,嘴里还热络着说:“您问您问,我听着。”
  “你现在能联系到他吗?”
  佟西言装糊涂说:“怎么,胡院长出什么事了么。”
  赵仲林说:“事儿倒也不大,就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他人。”
  “这样啊……赵老师,我跟胡院长接触不多,平时也不联络,我这儿就一个全市医疗系统的电话本儿能翻到他的号码,要不我帮您打一个试试?”
  那头安静了,佟西言正猜测他的反应呢,赵仲林说话了,语气有点儿硬了:“小佟,我是客客气气的问你,坦白跟你说,你们那点儿事儿我都知道,你,还有你师父刑墨雷,都是明白人也不用我多说什么了是吧,你知道的,胡炜的事现在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要是你知道他在哪儿,你替我传个话儿,他是我拔上来的人,有什么事儿我不会向着外人,你让他尽早联系我,不要等纪检委查得都差不多了再后悔可就晚了。”
  佟西言说:“赵老师,我真听不明白您说什么。”
  “你听不懂,把话带给你师父,他听得懂!”
  佟西言让那头甩电话的声音震了一下,拿着话筒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挂电话,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下班之前梁悦回来了,尽管是牛仔裤小棉袄,清瘦挺拔的身板也带着一股子气势,上了楼直接进佟西言的办公室倒水喝,说他要出差一个多礼拜。
  佟西言问:“去哪儿?”
  梁悦说:“台湾,就是上半年说的那个‘台湾地区医院管理论坛’。”
  佟西言哦了一声,说:“要整理什么资料,我让助理去给你准备。”
  梁悦坐在沙发扶着额头说:“不用,我让她跟我一路走。”
  佟西言看他好像很苦恼,问:“有麻烦?”
  不问倒也罢了,一问,梁悦砸了一下沙发扶手,说:“他让我带他孙子一起去,什么事儿嘛,这又不是全家游旅行团我还带一孩子!”
  这个他一定就是指梁宰平了,佟西言觉得老院长可真是含辛茹苦了,想尽一切办法培养父子俩的感情,就是不知道倘若有一天真的成功了,他自己是个什么滋味。他跟刑墨雷谈过这个事,刑墨雷评价梁宰平是自掘坟墓。
  佟西言说:“真要是不方便,就跟蒋师傅好好说嘛。”
  梁悦静了一会儿才不耐烦的说:“再说吧。”
  他在他办公室一直坐到下班,两个人各自想心事,打下班铃了才都惊醒过来,梁悦要请吃饭,佟西言说已经有约了,梁悦说推掉。
  佟西言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说:“不行。”
  梁悦猜到是刑墨雷了,不满的说:“肉麻死了,哪天不在一块儿啊陪我吃个饭也不行。”
  佟西言刚要开口,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对梁悦做个了抱歉的手势,一边脱白大褂一边接电话:“……就来了,停车场等,五分钟……”
  梁悦见人跑远了,生气却也没办法,一个人在副院长来回踱步,不久他的手机也响了,不用接光听那特意设置的铃声他也知道是谁,可他不想接,他真的不想回家。

  佟西言在吃饭的时候跟刑墨雷说到了下午的电话,小包厢里只有很低很低的音乐声,食物很美味,难以让人放下筷子,两个人于是像在谈一件并不是很重要的事。
  一样的态度心境却完全不同,佟西言说到赵仲林那些威胁的话,其实心里不安。
  刑墨雷倒是一点儿不放在眼里,说:“他吓唬你呢,回头给他个电话,就他那些个包二奶啊包三奶行贿受贿什么的,你也吓唬吓唬他。”
  佟西言噗的一下,说:“人家很正派的,说什么呢你。”
  刑墨雷完全鄙视:“正派个屁。”
  佟西言问:“对了,要跟我说什么事儿啊?”
  刑墨雷像是忙不过来说话,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才说:“一会儿陪我打球。”
  “不行,我得马上回去。”留院呢。
  “你玩儿真的呢?”
  “我要以身作则嘛。”
  刑墨雷擦了一下手拿手机,拨了号放在耳边,通了以后特大牌的说:“跟你儿子说一声,佟西言不干了,副院长让他找别人。”
  佟西言瞪大了眼睛,扑过去抢手机,刑墨雷往后躲,手机举高了笑容很嚣张:“逗你呢!小心汤要洒了!”

  佟西言气得不再理他了,坐好了大口吃东西。刑墨雷终于也收拾起了恶作剧的兴趣,一道坐着吃完了饭,外面倒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了。佟西言吃得很饱,完全放松的弯着腰,摸着肚皮有些迟钝的看窗外,他的脑子这时候转得很慢,几乎空白。
  刑墨雷惬意的点烟,靠着椅背吞云吐雾,透过烟灰看着发呆的小徒弟。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单位,两个人的相处都已经是水乳交融,想起来很神奇,长久的面对着一个人,每天都看同一张脸,当年他只是迫切的想要他,有天长地久的祈愿但心底其实也不敢确定能花好月圆到几时,可一晃,相识至今都二十几年了。初见他时他的脸甚至还没有褪去婴儿肥,那么年轻,说话做事把他当成了天,转身扭头的瞬间都能感觉到他投过来的信仰般纯真的目光,那一身白大褂怎么看着都衬他。人有劣根,越是纯洁的就越想去玷污,那大概就是第一次带他上床的原因,只是没想到那之后对他占有欲就像疯长的野草一样控制不住了。
  佟西言感受到对面的注视,转过头看他,憨憨的笑了一下。那张脸已经不再年轻,但仍然白净,笑时眼角皱纹明显,含笑的眼睛却一如从前清澈,隐隐透出来的一种诱惑味道常常让小护士和年轻晚辈们失神,整个医院乃至整个医疗系统都知道,佟院长温润如玉风雅倜傥,他不否认这与床笫欢好时佟西言一直处于接纳者包容者的角色有关,而这正是刑墨雷感到骄傲和满足的地方,一直占有他,影响他,让他全身上下都是他刑墨雷的气息,让所有人一看到他,就知道这是他老刑家的人。
  第一次带他跟胡炜见面之后,胡炜发过来一条消息,赞叹说,师娘风情都雅过于所望,师父您老人家艳福不浅。其实这话让他有些不悦,但介于胡炜其人本来就放浪,便没有多想,哪里知道他是看在眼里惦记在心上了。
  刑墨雷仍不愿意再回去想那天晚上的事情,一想起来就是后怕,悔恨懊恼愤怒惊恐种种情绪都会让他没法再稳定情绪。
  一根烟很快抽了三分之二了,佟西言突然说:“尾巴留长一点儿吧。”最后两口尤其毒呢。他从不管他抽烟的事,这是刑墨雷唯一的嗜好,他戒不掉,上了年纪也不宜强硬的改变生活习性,反正他也早习惯了接吻时麻辣的烟草味道。
  刑墨雷听话的把烟掐了,说:“走了吧?”
  佟西言困倦起身,一边打哈欠一边跟在后面,很自然的牵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可一打开门,听到走廊里有人说话的声音,他立刻清明了,从那只大手中挣脱了出来。

  要谈的事情其实并不复杂。佟西言赶时间,进了球房就催促刑墨雷快说,刑墨雷不紧不慢拿球杆,站好了姿势,问:“你说这一洞我要打几杆?”
  佟西言望了一眼模拟场景,说:“三杆。啊呀你倒是快说呀……”
  刑墨雷说:“一杆进洞。我问什么你说什么,赌不赌?”
  佟西言拿这老家伙一点办法没有了,只好说:“好,我赌。进不了我回医院了,而且以后你都不许再拖我后腿。”
  刑墨雷笑了笑,一挥杆,一个信天翁。
  佟西言眼睛都看直了,作弊俩字差点脱口而出,一看距离348码,差不多快400米了,就算刑墨雷平时打得就不错但他最好的成绩也只打过老鹰球而已,怎么可能四杆标准的球他打得进去,而且还这么笃定。他怀疑这机器坏了,他在作弊。
  刑墨雷完全不理会他的情绪,站好了姿势低头看球,问:“胡炜在哪儿?”
  佟西言本就没想会瞒住他多久,但他真不知道:“我不知道,只知道他不在市内。”
  刑墨雷问:“为什么跟他还有联系?”
  “……他女儿来找过我。”
  刑墨雷狠狠挥杆:“你他妈欠他一顿操吧?!”
  佟西言二话没说转身就走,却被钳住了手臂猛的拉了回去。
  “站着!”刑墨雷冷酷的说:“还没问完呢,让你跑了吗?”
  搁十几年前佟西言估计要泪眼汪汪了,可现在他只是气得一脸青却不敢出声,他是他的灭火剂,也是唯一一个能真正让他气到心里去的人,佟西言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惹刑墨雷真的发怒了是什么结果。
  刑墨雷继续玩他的球,握着球杆的手青筋暴起,问:“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佟西言不吭声,冷冷看着他。
  刑墨雷说:“不要逼我跟你动粗。”
  佟西言回答的很冲:“你要我说什么?不要忘记了,是你介绍我认识他的,我欠他一顿操,那也是你成全的!”话没落音,眼前一花人就被钉在墙上了,肩膀跟后脑勺都生疼。
  “反了你了!”刑墨雷的表情像是要吃人,见佟西言仍然咬牙执拗着,他越发光火,手劲大的一把就扯掉了他的皮带:“想挨操,老子现在就成全你!”
  刑墨雷开头并不确定佟西言跟胡炜私底下是否真有联系,只是套个话,没想到居然套出来了,佟西言到底还是憨,可他憨得他邪火直往上冒!明明知道胡炜不安好心是头随时会扑上来的狼,他还接近他!
  佟西言有点慌了,抬头四下找监视器,虽然这是在宝丽金,但到底是个球房!
  “疯了你?!要干什么?!”他挣扎着,蹬腿踢他,用力拍对方的肩膀。
  刑墨雷反手便给了他一耳光,力道不重,但足够把佟西言震慑住了。刑墨雷托着他的臀部从后面抓着裤腰一下就剥掉了他的裤子,他把他压在墙上,咬他的嘴唇。
  下半身的微凉终于让佟西言反应过来了,陌生的刑墨雷让他心里完全没底,想制止他却被压制的不能动弹,他慌乱挣扎,动作很大,但刑墨雷就像一座山一样不可撼动,佟西言从来不知道两个人的体力会差这么多。没有润滑剂,没有保险套,没有温情,有得只是对方完全失去理智的愤怒和急欲发泄的器具,一瞬间佟西言突然觉得屈辱,于是更加拼命挣扎,犹如求生。
  但到最后他仍然没能成功逃脱,刑墨雷铁了心要做的事,还没有人能拦得住。他掰开他双臀的时候手都没有抖一下,就如同他的侵犯,坚决而残酷。
  佟西言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抓着那老混蛋肩膀的手使不上力,好像所有的力气都跑去抵抗疼痛了一样,哆哆嗦嗦叫疼,只发出一声气流一样的单音节,细不可闻。
  刑墨雷恶魔一样的声音却无比冷静,他一直没有看他的脸,压着他,说:“疼?不疼你记得住么?”
  佟西言有点儿耳鸣,嗡嗡嗡的,响得他想吐。但更可怕的还在后面。入侵的凶器很快退了出去,而后猛地凿入,剧痛终于使他叫出了声音。

  深夜。梁家大宅。
  客厅里还有微弱的电视嘈杂声,梁宰平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听到外面有声响,才清醒过来,摘了眼镜揉鼻根。
  梁悦进门时衣冠不整,身上带着很重的烟味,像是做了剧烈运动一样,见了他,也不打招呼,垂了眼睑便要上楼。
  梁宰平没有叫住他。书房的门打开了,梁习荫站在门口,拿着书的手手背还贴着压针孔的棉花球。
  “哥哥回来了吗?”他问他。
  梁宰平知道他在书房一定听到了声响,便说:“不早了,你该睡了。”
  梁习荫的小脑袋点了一下,说:“我知道的爷爷,您去睡吧。”
  梁宰平上了楼,等梁悦冲了澡裹着浴袍出来了,才说:“去看看他。”
  梁悦说:“知道。”
  一下子没了可以交流的语言了,梁宰平拿吹风机给他吹头发,梁悦乖乖没有反抗。
  梁习荫踩着小板凳正刷牙,听到背后门开了,抬头看镜子,梁悦扶着门把正在看他。
  他慌忙叫哥,差点把牙膏沫咽下去了,梁悦看了一会儿,带了上门离开。
  梁习荫着急的擦了一下嘴巴便追了出去,生怕他的父亲已经走了,拉开门看到梁悦坐在他的床边翻他的睡前读物,才放心的舒了一口气。
  爷爷说过爸爸害羞,所以他不介意制造话题。他靠近他,问:“哥哥你饿吗?要不要吃宵夜?”
  梁悦心想你们祖孙俩倒是连心啊,这个点儿就知道问他要不要宵夜,于是头也不抬的说:“我不饿。”
  梁习荫哦了一声,半天才鼓起勇气说:“你去跳舞了吗?”
  梁悦惊讶抬头:“谁告诉你的?”
  “爷爷说的。”
  梁悦抿了一下唇,起身说:“睡吧。”
  梁习荫追到门口,一下拉住了他的睡袍,恳求道:“下次跳舞带我一起去吧。”
  梁悦低头看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说不出话来拒绝他,只好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开门跑掉了。
  梁习荫看着他消失在那扇门后面,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又笑了笑,关门爬到床上去抓梁悦拿过的那本书,傻乎乎的闻闻气味,才顺着书签打开来盘腿坐着看。

  佟西言作噩梦了,睁不开眼睛,喘不过气,一枝很厉害的藤蔓纠缠着他的手脚,枝条伸进他的领口和裤子,把他拉进了陷阱里……
  就要窒息了,他绝望的叫那个人的名字,刑墨雷,刑墨雷!猛地,有人把他拉了上来,面对面看得清楚,正是那个人。
  他惊醒了,冷汗浸湿了睡衣。
  刑墨雷躺在一边看报纸,听到他在梦魇中叫自己的名字,心疼的细细舔他额头的汗珠,正要叫醒他,他倒自己醒了。
  他吻他微张着的不住喘气的嘴唇,安慰道:“没事,做梦呢。”
  佟西言恍恍惚惚,凭多年的习惯很自然的伸手投入他的怀抱,可一动不得了,全身跟散了架似的疼,尤其是尾椎一下。
  他马上反应过来了,一下子就把人推开了,跌回床铺的时候自己倒是痛得啊了一声。
  刑墨雷恶劣的笑了一声,伸手去强硬抓了回来固定在自己怀里,埋头就要亲,佟西言慌得直推他:“不要!”
  “好啦。”握住他到处乱抓的手,刑墨雷温柔的吻他的脸颊:“都结束了,刚才是吓唬你呢。”
  佟西言安静下来,警惕的看他。
  刑墨雷问:“做梦了?梦到我了?有没有欺负你?”
  佟西言不想说,被抱着的身体僵硬着放松不下来,一闭上眼睛耳边就响起刑墨雷说,不疼你记得住吗?他现在全身都疼得要命,可居然还是梦见他拉了他一把。
  刑墨雷也不逼他,拿水杯含了一口水喂他喝,耐性等他咽下去,才舔着他的牙关,逗着舌头吮。
  佟西言稀里糊涂了,他甚至怀疑刚才那场灾难是自己的幻想,一只手伸到后面沿着臀沟往下,半路被刑墨雷的大手截住了。
  “刚上了药,别摸它。”
  佟西言问:“为什么?”
  刑墨雷仍然吻他,说:“让你记住啊,谁是你男人,谁让你爽到天上去,谁让你疼得死过去。”
  佟西言没听懂,又问:“为什么?”
  刑墨雷刮他的鼻子:“哪儿那么多为什么,你满脑子都是我就对了,最好再想不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佟西言终于听懂了,一时间他只恨自己没有学会那些骂人的话,关键时刻气死了不知道怎么攻击这老混蛋!

  刑墨雷放开了他,说:“瞪什么瞪,这还是跟你客气的,老太太要知道了都得灭了这姓胡的,我说你这脑子里想什么呢?还想着收容他?”
  佟西言张嘴欲辩,自己手机响了,刑墨雷接起来听,又是医院里打来的电话,一个急诊病人,工作时衣服下摆被卷进了机器,导致整个腹部被机器刮得支离破碎,现在抢救中,请求领导派人支援最好是亲自去看一下。
  刑墨雷随口指派了几个名字,都是外科骨干,那头说都已经在了。刑墨雷说:“该在的都在了,再叫领导,那领导也不是神仙。你们自己尽力就好了嘛。”
  那头嗫嗫求:“您还是过来看一下……”
  刑墨雷的声音一下子高了:“那么好看呀非得请我看一眼?!要走的谁也留不住!”
  佟西言气坏了,用力掐他的腰才把手机抢了回去,和蔼的问:“多大年纪的病人?受伤范围如何?”
  那头一听换了人了,赶紧的央求:“院长!是个女病人,才19岁,肠子基本上没有了,其它脏器目前还在探查,院长您过来看一下嘛!我们确实是没办法了,您来嘛……”
  佟西言说:“我马上过来了。”
  挂了电话就挣扎起来穿衣服要走,让刑墨雷一把压了回去。
  佟西言胳膊支着身体看他默不作声起来穿衣服,知道他这是要代他去医院,有点儿想笑,但一想到他刚才的行为便又气不过,于是故意说:“你去的话,注意点儿态度,他们也是为了病人,都没有欠你的钱。”
  刑墨雷边扣前襟边瞪他,说:“操心自己吧!把词儿都想好了,回来就给我交待清楚!”
  佟西言说:“我交待什么。”
  刑墨雷单膝跪上床扑上去狠狠吻了他一口,低声骂:“浪货!还欠操呢你?”
  佟西言还没反应过来呢,他搭着大衣的手捞起灯柜上的手表套进另一手手腕,利索救场去了。

  抢救病人的手术室显得拥挤而忙碌,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一场抢救就是一场战役,不见硝烟,却一样以生命为代价。成功与否在于药物仪器,更在于准确的指导与紧密的合作,手术台上每个人手不停,手术台下每个人脚不停,但大家都在尽量控制压低自己发出的声音,再着急也都必须冷静的稳住了,因为不能给其他人制造噪音,影响他人紧张的情绪,甚至干扰执刀医生的判断。正因为如此,房间里的气氛才会格外的压抑紧绷。
  此刻这个病人的情况很特殊,特殊到台上的主刀都有些不知所措,病人的腹壁早已被机器刮走了二分之一以上,腹腔内都是破碎的肠残端,散发出一股腥臭味,让人不知该如何下手处理。因为□□ 的大量流失病人早已休克,四路液体来不及维持她的血压,麻醉师早已上了升压药,谨慎的一边看监护仪一边准备下一步可能出现意外时必须要用的药,其实她心里更着急台上的情况,因为每拖延一秒钟,病人的情况就越差,自然她的压力就越大。
  正因为连主刀都不知道怎么下手,场面才有些混乱。站在台上的是普外主任与副主任,被叫过来救场的有创伤科主任与胸外科主任,在一旁做些建议,但两位都没有上台,如果没有太大把握的话,谁也不敢轻易上台换主刀,那只是浪费时间。
  刑墨雷换了衣服直接洗了手进去,他的出现大大分担了主刀的压力,主动让了位置出来给他。
  刑墨雷一看病人的状态,整个腹部就像是条掏空了的船,他的心也沉了一下,接过血管嵌夹住先一处断裂的血管,对全场参与抢救的大小同事说:“希望不大,都加把劲!”
  说他是整个外科的精神领袖一点儿也不为过,这句话虽然没有人答应,但一群人都听在心里,也都多了一丝希望。
  刑墨雷决定先清创,一边问一助发现这个病人的经过。说是工厂里打120电话的,当时人都还挂在机器上,特警在一旁希望能在医生的指导下把人先拿下来,但是去接人的120跟车医生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打了这群年轻人里最有威信的人——王子君医生的电话。
  “王子君人呢?”刑墨雷才发现他不在,这小年轻不会错过任何一场大手术,从前他跟佟西言上大手术,十来个小时,王子君陪在一边不吃饭不上厕所甚至舍不得多眨一下眼睛。
  一助完成了一个配合的步骤才想起来:“……他好像还在现场。”

  王子君穿着白大褂站在云梯上,一手血管嵌一手保温箱,在血肉模糊的机器上寻找肠段,底下的特警都看得有些反胃了,他却丝毫不受干扰,只偶尔扬声问一句时间。他锐利的扫视着机器,动作迅速敏捷,不放过任何一段可能有用的肠子,因为必须抓紧时间,这是一条年轻的生命。
  心里限定的时间到了以后,他下了云梯就直接往外面跑,飞车往医院里赶。衣服都来不及换他先踢开了手术间的门,把箱子递了进去,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弯腰扶着膝盖使劲喘:“肠、肠段!拣、拣好的!”
  护士准备了大量的盐水冲洗,刑墨雷只是瞟了他一眼,退了几步看他的成果,说:“这儿没你的事儿了,回病房去。”
  王子君很想上台,但见了刑墨雷他就知道没希望了,可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师公大人这样绝情,连看都不许他看。
  见他站着不动,刑墨雷冷冷瞪他:“回去看你的书去!”
  王子君扫了一圈投向他的各样眼光,一咬牙便离开了。

  雨势不小,后半夜突然又打起了雷,轰的一声响,把梁家主卧里浅眠的梁宰平惊醒了,冬雷不常闻,起初他怀疑是自己的梦魇,但很快又听到了一声闷响。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梁悦也被吵醒了,睡眼惺忪叫了一声爸爸,问:“你干什么去?”
  梁宰平套了毛衣才把眼镜架好,说:“爸爸去趟医院,两盆兰花忘记拿进去了。”
  梁悦呆呆看他匆忙的样子,说:“别去了。”
  梁宰平说:“得去,你听外面雨下多大,要把花儿打坏了。”
  “我跟你一起去。”
  梁宰平俯身吻他的额头:“乖乖睡觉,爸爸很快回来。”转身走人,顺手关上了台灯。
  梁悦听他离开的脚步,马上给医院治安岗打了个电话,说蒋师傅要是到了就打个电话过来,陪老爷子去救他的花儿,顺便送他回来。
  做完了这些他躺了回去,外面雨声夹杂着雷声,他翻来覆去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干脆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想事儿。
  没多久他听到外面似乎有响动,好像什么东西倒了,在起居室里,他正准备下床看,很快便听到了门口似乎有声音,很细,像是爪子在挠门板。
  三十五岁却依然喜欢打网络游戏的梁院长第一反应想起的是“夜行狼人”,但马上就甩头告诉自己别傻了那才二十几级,不会出现在像黑翼之巢一样的梁家大宅的。
  他下床走了过去,呼啦一下拉开门,门口的不明生物被吓得哇的一声。
  梁悦开了灯,低头看那团哆嗦的被子,慢慢露出一张汗津津的脸,是梁习荫。
  梁习荫咽了一下口水,说:“哥哥,你不穿袜子下床走会着凉的。”
  梁悦看了看自己的赤脚,哦了一声。
  梁习荫看了看他身后,问:“爷爷呢?”
  梁悦说:“去医院了。”
  梁习荫靠近了些,说:“你一个人害怕吗?我陪你。”
  害怕的是你吧,梁悦嘴角抽搐了一记,说:“我不害怕。”
  梁习荫明显失望的哦了一声,踌躇着,又突然说:“我陪你看电影好吗?很好看的,变形金刚。”
  “看过了。”
  “是第二部!”
  “也看过了。”
  梁习荫的肩膀垮了下来,低头站了一会儿,拉紧了包裹着的被子,说:“哦,那我自己看吧。”
  梁悦看他往起居室走,心想真是奇怪的小孩,他关门爬上床继续睡觉,默默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声音,可是风雨太大了,他听不到任何来自起居室的声音,躺了半个小时,还是起来了,悄悄打开门看,起居室里亮着灯,影碟机开着,他探出半个身体找人,正好坐在地毯上的梁习荫朝他这边看呢,逮了个正着。
  梁悦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在梁习荫一眨不眨的凝视下故作坦荡的走了出来,隔开了一米远,盘腿坐在他旁边,看着屏幕上的机器人大战。
  梁习荫突然站了起来,顶着被子离开了一会儿,又回来了,一屁股坐在梁悦跟前,给他的父亲大人穿袜子。
  梁悦下意识的要躲开,但眼前的小孩突然抬头看他,那一瞬间的眼神居然有些严厉,连梁宰平都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他忘记了躲开,直到梁习荫把他的两只脚都藏进了袜子里,又认认真真的告诉他:“哥哥,我会对你很好的。”
  梁悦心里直发毛,说:“你坐过去一点。”
  梁习荫裹着被子一声不吭的爬到了离他的父亲一米远处坐着。

  保安坐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的大雨,半个多小时了才看到蒋良的车慢慢驶近,越过门口往停车场去。他给梁院长打电话报告完了,撑着伞追了上去。
  刑墨雷手术结束出了一身热汗,洗了澡准备回家呢,见入口处进来一辆车,像是梁宰平,他扶着车门看手表,时间是凌晨四点。
  停车位相近,梁宰平也看到了他,下车问:“怎么又请你了?”
  刑墨雷反问:“你怎么来了?”
  “我有盆花忘记收进去了,雨大,怕打坏了。”
  刑墨雷说:“打个电话让保安给你收不就得了,为这还特意跑一趟,什么花这么值钱?”
  梁宰平说:“值不了几个钱,可它昨儿才开花,一年就一次么,打坏了它这一年不是空欢喜一场。”
  刑墨雷闻言挑眉,说:“你什么时候对这种东西真上心了。”
  梁宰平笑笑,看了一眼身后撑伞着跑过来的保安,说:“人要服老,老年人不能成为社会的负担,要老有所乐嘛,改天我教你种花。”说得跟真的似的。
  刑墨雷觉得这老东西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他明明比他还小两岁,在手术台上掌控一切的气势,谈起专业时慎密的学术理念,和关键时刻扶着现任行政长官的肩膀帮他拨正医院航向时候的睿智远见,这种种行为下的他又怎么会是个无用的老人。可他这两年一心想把自己埋起来的模样实在让人费解,好像他想早一步让所有人适应他已经不在了。

  被雷雨吵醒的不止有梁家祖孙三代,还有宝丽金里的佟西言。屋子里很黑,他想给刑墨雷打电话,又想起自己在争分夺秒时未必喜欢有人惦记,便只给了条消息:开车小心。
  爬起来上卫生间,动起来身体还是酸疼,尤其是腿间。他根本没想过刑墨雷会真的动粗,这不是一时起兴,那老家伙不知道预谋了多久,叫他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就已经在脑子里想着怎么折腾他了吧。挨他那一耳光时真有点吓到了,正是因为从来没见过他真正发怒才不知道自己要承受的是什么,未知的恐惧比身体的创伤更让他记忆深刻,结果一场噩梦结束,他居然告诉他这不过是一点惩罚而已。佟西言躬着身体慢吞吞爬回床上去,心里把那老东西骂了一万遍。
  刑墨雷进门时轻手轻脚,看到床了,才发现台灯亮着,佟西言靠在床头正瞪着他。
  脱了半湿的大衣挂好,他坐在床沿逗他:“怎么,我不在你睡不着啊?”
  佟西言一个白眼,问:“怎么样?”这是问病人怎么样。
  刑墨雷脱了衣服换睡袍,取了一块干毛巾擦湿漉漉的头发,说:“不怎么样,要走的留不住。你徒弟今天够争气,一个人在现场找了两米多的碎肠子回来,除却污染严重的部分,还有一米半多。”
  “回盲瓣在吗?”
  “在。”
  “那一米五的肠子完全可以使她活下来啊!”
  刑墨雷勾起一边嘴角好笑的看着他,直到他自己反应过来哪里错了:“哦,腹壁……”拼得起来肠子拿什么拼她的腹壁呢?
  随意擦完头发的刑墨雷上床来了,一把捏住他的下巴说:“中场休息结束,老实点儿,把那点破事儿都给我交待了!”

  这话点了爆竹了,佟西言正在气头上呢,打不过他干脆一头撞了过去。刑墨雷啊哟一下,嘴唇让人脑门儿撞破皮了。
  “要我交待什么,我跟胡炜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你既然不愿意坦白你们的过去,为什么一定要问我现在?你觉得自己公平吗?”
  刑墨雷舔着嘴唇上的血说:“说什么呢你,我跟他那都是过去。”
  佟西言跟快板儿似的噼里啪啦:“谁关心你那些辉煌的过去!难道你的欺骗不正是现在吗?!我就那么难以让你坦白?你就是告诉我那是你从前的姘头,你姘头那么多我什么时候跟你算过账?!”
  刑墨雷招架不住:“我哪里有那么多姘头……”
  佟西言越说越激动:“我做什么了?!你那老姘头胡炜,自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丢下女儿都高三了,每天不是这个问就是那个问,学校都打算停她的课让她老实交待他爹去哪儿了,我帮她一把怎么了?!”
  刑墨雷说:“你直接告诉他他女儿的情况不就得了。”
  “就是为这个才联系他的嘛!”佟西言吼完了,肺部过度通气,一阵眩晕。
  刑墨雷抓到了漏洞,问:“怎么联系上他?”
  “……他给我打电话的,公用电话,来电显示不是本市区号。”
  “真的?”
  佟西言模糊骂一句不知道什么,一个翻身不理他了。
  刑墨雷低低笑,靠过去吻他耳后,说:“早这么老实就不用受罪了。可帮归帮,要是让我知道你私底下见他,当心小屁股开花!”顺手狠狠捏了一把以示警告。
  佟西言连瞪他的劲儿都没了。

  梁悦心不在焉看电影,瞟到窗户上有车灯闪过,他一骨碌爬起来往楼下跑,跑到楼梯最后一格又停住了,扶着扶手看着玄关。
  梁宰平进了门,把怀里的盆花放在鞋柜上,弯腰换鞋,抬头才见梁悦站着。
  “怎么不睡?”他走近他,皱眉说:“穿这么少冷不冷?拖鞋呢?”问着话,把他冰凉的手习惯性的放进了自己领口。
  梁悦看了一眼楼上,说:“那个小孩怕打雷,我在陪他看电影。”
  梁宰平有些意外,随即笑了,轻拍他的背脊说:“真乖,长大了。”
  梁悦不作声,居高临下看他,手轻轻挠他的肩胛。
  “你拖鞋呢?”梁宰平又问了一遍。
  梁悦说:“忘在卧室里了。”
  梁宰平刮他的鼻子,一弯腰把他打横抱起了上楼。
  梁悦圈着他的脖子,说:“我也抱得动你的。”
  梁宰平说:“爸爸老了,以后自然就抱不动你了。”
  “你才不老!”梁悦说:“你已经成精了,怎么会老。”
  梁宰平笑骂:“小东西!”惩罚似的掂了掂手,成功让梁悦收紧了圈着他脖子的手,不敢再造次。
  走到楼梯尽头,也看到了地毯上坐着的一团被子,梁习荫乖乖叫爷爷。
  梁宰平嗯了一声,要把怀里的人放下,脖子却被勒得更紧,梁悦在埋头咬他,牙齿锐利。
  他只好留了一句:“别看太久,作息要规律。”给他的孙子,脚步往主卧去。
  梁习荫应了一声是,默默看着他们走开。
  爷爷真好,他想,爸爸要是也能这样抱抱我该多好啊。

  在接触到床以前梁悦就想从梁宰平身上下来了,床矮自己也不轻,老爷子现在未必有那个腰力弯得下去。可他还在舔自己留在他脖子上的牙印呢,背脊就稳稳陷进松软的床铺里了。放下人的梁宰平像是要离开,梁悦反射性的抓住了他的衣领,凑上去吻他。
  梁宰平很配合的托住了他的颈背接吻,使他不会太吃力,察觉到他要带他上床,才避开了热情的唇舌,吻他的鼻尖打商量说:“让爸爸先去看看习荫。”
  “干嘛?”梁悦不满的抬眼看他。
  梁宰平意有所指:“他会听见的。”
  梁悦一个脸红,松口放开了他。
  梁宰平笑着出来看他的小孙子,还坐在地毯上一个人看电影呢,见了他,又乖乖叫爷爷。
  梁宰平摸他的头,说:“人的最佳睡眠时间是晚上十点到第二天早上六点,睡足八小时对你的成长有好处,不可以再看电影,去睡吧。”
  梁习荫看了看屏幕,仰起头恳求说:“马上就放完了。”
  梁宰平略一停顿,坐下来隔着被子把他抱在怀里,说:“只此一次,下次不能这样,明白吗?”
  梁习荫在被子里点点头,太过幸福的接触让他很开心。果然还是爷爷疼他。
  “打雷是一种很常见的自然现象,如果觉得声音太大,可以戴耳麦听音乐,你是男人,感到恐惧是一种耻辱。”
  “……恐惧是什么?”
  “就是害怕。”
  “耻辱呢?”
  “被所有的人嘲笑你是胆小鬼。”
  梁习荫静了一会儿,说:“我什么都不恐惧!”
  梁宰平把他的脑袋从被子里松解出来,吻他的发顶,说:“爸爸刚才很担心你,一直都不去睡,陪着你呢。”
  梁习荫问:“爸爸会抱我吗?”
  电影已经结束了。梁宰平抬头看天花板,费力的咽了口唾沫说:“那要看你自己的努力了。”

  梁悦没等到家长回房来就睡着了,抱着被子横七竖八的卷缩着,甚至还有嗤嗤的鼻音。谁都没有后半夜起来活动的习性,从梁宰平离开时他就开始担心着等待,跟梁习荫相处时又是高度紧绷着神经,近两个小时时间把他折腾够呛,所以一看到梁宰平回来,被搂在他的怀里感染了熟悉的气味跟体温,他便松懈了。身体的欲念只是一时冲动而已,况且在这方面,他觉得自己跟家长先生都不是贪婪的人,尤其是家长先生,简直可以用清心寡欲来标榜。
  梁宰平跟梁习荫交待了去台湾的事,写湾字给他看,那小孩却说爷爷我知道,我在地理图册上看到过,宝岛台湾,1949年开始与大陆断绝往来。
  这话让梁宰平都有些讶异,转念一想他都快六岁了,既然他学得快,就可以教他更多。于是他把恐惧跟耻辱两个词语写在纸上给他,说,记住它们。
  一直等他裹着被子进了房间,他才起身回卧室,看到床上睡得肆无忌惮的自己的孩子,僵硬了的心才慢慢有些知觉了。脱了衣服上床把他搂在怀里,看他在睡梦中露出憨憨的笑容来蹭自己的颈窝,像小时候那样很习惯的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梁宰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软化了。虽然连已故的老保姆都曾经说过他太宠孩子,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哪里宠着梁悦了,孩子小的时候自己工作忙,动不动就要出差,医院里人手不够事情又多,常常半夜三更一个电话就得走人,被吵醒的梁悦眼眶含泪抱着被子目送他的场景多少年了梁宰平一想起来就心疼。
  各种礼节教养他都没有疏忽,一样也会因为他在学校调皮犯错而惩罚他,只不过他的孩子怎么可能戏弄老师跟同学,一定都是别人的错。小孩子想要的东西能力范围之内为什么不给,给他的东西当然要最好,这是自己的孩子呀。吃什么不吃什么吃多少在什么时间吃难道连这个都要逼他,做家长的也不能这样霸道……
  如此种种,这又怎么算宠呢,只有做得不够。相反说来因为自己的私欲,不能使他去享受那些风花雪月,占有他却未必能够陪他终老,这些欠他的倒真是弥补不了的。
  “老”这个字让梁宰平有一瞬间的心神震荡,不愿意去想这些,那让他莫名烦躁惊慌。多年前舍弃一切逃离是因为心死,可现在,他不愿意离开,怀里的人那么真实,年轻的躯体,滑腻的皮肤,微启着随时会凑过来厮磨着叫爸爸的柔唇,连呼吸都是甜蜜的玫瑰香味——他不会离开他,谁都不能让他们分开,连死亡都不能!

  探入睡衣里抚摸身体的大手触感熟悉,一开始梁悦并不在意,直到有什么进入他的身体。冰凉的异物感使毫无防备的身体本能的抗拒收缩,不适让他立刻睁开了眼睛,一声短促的惊呼未能出口,下一刻嘴唇便被封住了,霸道的舌头长驱直入简直像要一直进入到他的喉咙里舔舐他的灵魂,连同压制上来的重量使他呼吸困难。这味道是陪了他三十年的爱人,但这样鲁莽的方式却不同于往常。
  梁悦努力把双手从一团糟的衣物里挣脱出来,攀住了肌肉结实的肩膀,身体挣脱未果,指甲便用力去掐那老男人的背,疯了吗,他可吃不消他胡来。
  梁宰平丝毫未被干扰,沾满润滑剂的中指企图顺着食指的引导进入温暖的禁地做扩张,他急切想要侵犯他,来安慰脱空般的恐惧感
  梁悦已经基本脱离了临床,但不留指甲的习惯却一直保留着,当他意识到这些他便放弃了用指甲报复家长的失控,不得不拼命扇动鼻翼争取更多的空气,而后挪动屁股逃避那讨厌的指节,卡得难受,不可能再让他进去更多,会疼。
  他的不合作马上遭到了惩罚,小腿被抓住了用力抬高,膝盖弯曲摁在胸前挤压着他的胸腔。真是受够了!一点都不温柔,抓得他的脚髁好痛!梁悦气坏了,但没等他这一口气怨气发泄出来,臀部就落在对方掌控里,被用力掰开了,入口处蠢蠢欲动的巨物如它的主人的性格一样强硬不容商榷,湿濡的顶端威胁般磨蹭着股沟,好像随时都会不顾一切的入侵。
  危机感让梁悦开始害怕,梁宰平的状态不对劲。他用力甩头躲开他的吻,往后躲着惊慌的哀求:“爸爸不要,不要!”
  这个称呼是个魔咒,梁宰平果然停了下来。彼此都呼吸紊乱,梁悦大口大口喘气,眼眶湿润,小脸陷在枕头里不确定的看着他的父亲,他也在看他,眼神迷乱,但在静默中慢慢褪去了一股戾气。
  梁悦仍然防备着,眼神不自主的去瞟台灯的位置,梁宰平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一下子笑喷了,他把他吓坏了。
  听到家长的笑声,梁悦才回头瞪视,双手推他:“你好重!”
  梁宰平重重亲了他一下才放开的腿,让他舒舒服服的躺好了,继续吻他:“吓到你了?”
  梁悦嗯了一声,又说:“还好。你不会真那样的。”
  “哪样?”
  梁悦没说话,潮红的脸扭向别处,反倒让家长轻易吃到了耳垂跟颈窝。
  梁宰平的吻从肩峰滑到左乳,耐心的逗弄自己的小孩,几乎整个后半夜都没有睡眠,他已经疲倦,要加倍温柔才会让他很快进入状态自己想要。
  梁悦眯着眼,抵着父亲胸口的手无意识的往下去安抚刚才要作恶的巨物,它坚硬的像块热铁,在他手里仍然不安份的动了一下。他按摩它的顶端,分泌的粘液和着手心的汗上下摩擦表皮,从慢到快,逐渐加重了力道。
  梁宰平按捺不住了,用力咬了一口他的乳尖,满意的听到惊叫,才撑起身来看身下闭着眼睛坏笑的小孩:“再闹?进来了!”
  梁悦不受恐吓,他已经受不了了,主动抬高了臀部磨蹭他,一手伸到被子外面去拉床头柜的抽屉找安全套,却被抓了回来搭在了那人的肩上。
  他着急的样子看在梁宰平眼里又可爱又淫荡,还在小心控制着进入时的力道,他却已经急不可耐的迎了上来,身体贪婪的吞咽着,要他全部进去。
  跟一个外科医生做爱没有胜算,因为他知道怎么做可以使身体不受意志控制,痛苦或者愉悦他尽在掌握,所以床事上梁悦一直备受宠爱,即使一开始感觉并不好,梁宰平也有办法挑起自己的“食欲”,而后再狠狠的喂饱他。

  也许是被心态影响,梁悦一直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外出开会,尤其是全国性的医院管理行政会议,他在会场里坐定了,四面八方总会有诧异的目光投过来,对一家有着一千多名员工的医院来说,他未免年轻也漂亮的太不真实。医院尚不需要靠院长的男色去换取利益,但他这张脸办起事情来确有利处,重要场合他端着身份不苟言笑,可若是有心勾引的话,笑起来都是百媚丛生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妖孽,一不小心就要栽在他手上。
  外人看来梁院长名声在外,不若他的父亲手段婉转城府难测,却也是心思玲珑天资聪颖,遗憾的是他似乎没有他父亲那份雄心壮志,说他是纨绔子弟并不为过,爱玩,玩什么他都会,可私生活却无比干净正派,一次失败的婚姻为他留下一个子嗣,从此也使他止步一切情爱。这一点或许是血统遗传吧,他的父亲就是到死都没有再婚,也从未听说任何花边绯闻。
  进过梁家大门的人毕竟少之又少,与梁氏父子密切接触的,除了梁家的保姆便没有其他人,而梁家的保姆,每一位都受过雇主不小的人情,而后经过了冗长的试用期里各方面素质的试探考验,最后才会以高额酬金聘用。因此,梁家主卧里多年来的秘密无人知晓,就像今晚的旖旎无限。
  肠壁内持续的摩擦刺激让梁悦的脑袋有些发空,家长给的吻甜美甘醇,颠簸使他松开了环着他手臂,喃喃叫爸爸。
  家长的服务很尽心,这时候都可以绅士的询问:“哪里更舒服?”
  梁悦小皇帝懒散散叹息不语,似乎并不十分满意。
  “要自己来么?”
  “……嗯。”随便吧,他迷迷糊糊想,更舒服一点就好。
  这样毫无心机的躺着,张着腿,洁白赤裸的身体在台灯下散发着光晕,使家长眼里的欲望愈加深沉,他低低笑说:“稍等。”捧着臀部的大手却悄悄扶上了他的髂骨,将自己退到入口处后,猛地送了进去直插到底,在他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挺送到最深处。
  梁悦叫出了声,腺体的刺激让他哆嗦不止,无意识的想说不要,下身却是突然而来疾风骤雨般的抽送,每一下都毫不留情的擦过高度敏感的腺体,直逼得他立刻便要到崩溃边缘。
  热得要命,头晕目眩,他紧紧抓着家长的手臂,急欲喷射的欲望让他不能自制,狂乱的摇头,短发汗湿。
  可家长的动作却又突然停了下来了。他把他抛在半空中,看着他忍不住抬高腰部自己动作,泪眼瞪着他,着急的用鼻音控诉。
  天知道梁宰平是怎么忍住的,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还能这么自制,尽可能拉长一场床事的时间,甜蜜的折磨着伴侣。他爱极了他的宝贝吃不到糖时的嗔怨,然后自己不客气的扑倒他自己上来拿。
  梁悦难受的要命,讨好似的亲吻父亲的胸口,不断撒娇:“动嘛爸爸!动嘛……”
  梁宰平不为所动,故意调戏说:“你不是要自己来?”
  梁悦瞪着坏心的家长,知道他是故意逗他,他说:“我坐起来!”
  梁宰平合作的环住的背让他坐起来,重力导致他进入的更深,梁悦咬着嘴唇咽下了呻吟,一把推到了家长,骑在他的腰腹居高临下说:“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梁宰平挑了一下眉,拉他俯下来,在他耳边危险的警告:“谁是你老子?再没大没小,老子干得你合不拢腿!”

  梁悦一下子呆住,低头傻傻看着闷笑的家长,说:“好下流啊。”
  梁宰平扶着他的腰笑出声,捉弄人的样子让梁悦有点生气,他都那么体谅他了,平均下来两三个星期才做一次,居然他还这么不合作,还要戏弄人,这个老东西。那东西卡在身体里,又热又硬,明明居心叵测威胁着敏感的肠壁,却怎么都不肯配合着动一动。
  他撑着他的胸口抬起身体浅浅起落,很认真的找位置,满脸通红。
  就这么不急不缓的动作着,家长倒怕他着凉了,好心拉高被子包住他,却被挥开:“不要,热!”
  再由他这么磨蹭,太阳都要出来了。憋得太辛苦,梁宰平忍不住握住了他的腰:“笨,小屁股抬起来……”
  “不要你教!”梁院长火气也不小,抬起的身体重重落下,故意收缩肛口挤压那根坚硬的圆柱体,听到家长粗重的喘息,才趾高气扬的哼了一声。
  梁宰平忍无可忍,一个翻身重新压住他,不等他抗议便吻住了那张倔强的嘴,送自己到他身体最深处,退出后毫不费力的找到腺体的位置,从轻柔的顶弄到逐渐加重的按摩刺激,逼得怀里的小混蛋紧紧扣着他的肩膀只能跟他同步。
  从喉咙里吐出的高亢吟哦全部被封住了,尾椎沿着脊柱一直窜到脑子里的快感使他全身麻痹,梁悦晕得厉害,觉得自己好像快要爆炸,似乎连呼吸都记不起来了,强烈的刺激使身体不由自主收缩痉挛紧紧吸附包裹着的凶悍入侵者。
  梁宰平也一样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松开了他的嘴唇,抵着额头问他:“宝宝够不够?”
  梁悦浑身战栗,水雾朦胧看他,随着动作断断续续应:“够、够了……不要了!”
  梁宰平吸了一口气,捕到他在动情摇头时避开的嘴唇,咬住了,深深挺腰,他带他一起去到顶点。
  炸开的快感像烟花一样绚烂,尖叫被家长全数吞没,梁悦不停的颤抖,落在腹部的液体还带着炙热的温度,是自己的,也是家长的。
  怕压坏他,梁宰平立刻撑起了身体,低头看闭着眼睛哽咽的宝贝小孩,忍不住又去吻他。
  梁悦开口时带着鼻音:“冷……”而且晕。
  家长宠爱的亲他的鼻尖,很快便退了出去,抽纸巾擦干净了盖好被子,下床去浴室。
  梁悦睡意浓重,热毛巾贴上腹部时稍稍醒了一下,但擦拭的动作很温柔,所以他很放心的睡着了。
  梁宰平做完了善后工作,上床去揽他在怀里,反倒睡不太着。其实频繁的跟他做爱,尤其是这种方式,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益处,下次还是换别的方式吧。
  熄灯之前他想,按摩腺体做保养功效的话,一个月一次应该差不多了。

  这一个雨夜之后,佟西言整整三天没去上班,不是他真的伤残到下不了床做不了事,而是刑墨雷根本不让他出门。那天早上十点多他给梁悦打电话说佟西言病假三天,梁悦睡得稀里糊涂抱着枕头问你把他怎么了?刑墨雷说,你老子把你怎么了半早上不见你来上班。
  梁悦花了几秒钟时间才听懂,那头早把电话挂了。
  下楼觅食,在书房看到有个孩子认真坐那儿看书,吓了一跳,他又忘记家里现在多一个人了。
  梁习荫抬头见了他,乖乖叫哥哥,坐着没有动,只右手转了一下笔。
  梁悦点个头走开了。阿姨给他拿点心,他举着一盘藕夹在饭厅转了一圈,吃了两块儿又上客厅转了两圈。
  阿姨在后面看他,纳闷问:“梁先生,您怎么了?”
  梁悦说没事,面无表情端着盘子毅然进了书房。那本来就是他的地盘他有什么好怕的。
  梁习荫一见他便欣喜的站了起来:“是给我的吗?”
  梁悦顺着他的目光看着自己手里的藕夹,还没说什么呢,那小孩就跑过来掂着脚往他手里够。梁悦不自觉的降低了手的高度,看他很高兴的拿了一块儿去,好像拿了一大块儿金砖似的眼睛都亮了,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小脸放光:“谢谢哥哥!”
  梁悦吮着手指呆半天,把盘子递给他:“都给你。”有那么好吃吗那都拿去吧。
  梁习荫一下子露出受伤的表情,问:“被我吃过,你不要了吗?”
  梁悦说:“不是。”
  “那一起吃吧!”
  梁悦噎了一下,看他挺高兴的坐在沙发上等他一起过去,他的脚自然而然的跟着跨过去了。
  阿姨拿芦笋汤进来时看到父子俩亲密的贴着坐在沙发上,她有些惊喜,梁悦不亲近人,习荫这孩子可怜的紧,这还是头一回见他爸亲近他,虽然他那个爸爸看起来又紧张又僵硬比他还可怜。

  龙泽园老刑家的厨房里像是被抄过一样乱七八糟。小厨娘站在流离台前看着自己的作品,很满意的点头笑,完全不在意一室仓夷,端着餐盘上楼去给爸爸送病号饭。
  敲门进主卧,她的父亲大人似乎还没有醒,她把餐盘放在灯柜上,轻声叫:“爸爸,吃饭啦。”
  佟西言慢慢醒过来,看到她,沙哑问:“怎么没去上课?”
  “周六。”
  佟西言坐了起来,觉得不太对劲,拿起手表看时间,一下子无比清醒:“你大爸爸呢?!”
  “上班去了啊。”
  佟西言恨恨叹了声啊呀,便着急要下床。
  佟早早大喝了一声:“不许动!不许下床!躺着!”
  “爸爸上班……”
  佟早早利索把拖鞋拿开了:“给您请假了,病了就好好躺着嘛!”
  “爸爸没病!”
  “您有病!……呃,我是说,您身体不舒服,大爸爸说您要静养……”佟早早一屁股坐上床语重心长的说:“老爸,您要保重身体,万一您有个好歹,我在这个家里无依无靠很凄惨的。”
  佟西言无力看她,时间也快到午休了,心想算了算了下午再去吧,便说:“送你出去,那总不需要靠着谁了吧?”
  佟早早眼神一闪,低头没说话。
  佟西言问:“那个每天给你写诗送花的人,知道是谁了吗?”
  佟早早说:“这种小孩子把戏,我才没兴趣知道是谁,是男人就当面来讲。”
  佟西言问:“你小哥几时回来?”
  “不知道,他没给我打电话。”
  佟西言抬头看看天花板,视线又放回女儿身上,说:“不是爸爸绝情……”
  “您都解释了一百遍了。”佟早早不耐烦打断他,跳下床端起餐盘说:“他这么大人了自己不知道做点什么啊?没您什么事儿,用膳吧。”
  佟西言一看餐盘,炒芹菜,炒韭菜,一碗鱼汤,一根香蕉,他看着她:“你做的?”
  “嗯,食谱是大爸爸给的。”佟早早特别纯洁的看着父亲大人,眼神在说,爸爸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食谱我真的不知道。
  佟西言有点脸热,说:“下去吃吧。”

  父女俩刚在餐厅坐下,刑墨雷回来了,进门就问:“怎么起来了?”
  佟西言没好气说:“我不起来,坐月子啊?”
  佟早早插嘴:“老爸原来你会讲笑话嘛。”
  佟西言给了一筷子,低头吃饭没说话。
  刑墨雷洗了手上桌,说:“早上许定峰来过了。”
  佟西言一顿:“许市长?”
  “嗯。”
  “出什么事了?”
  “一个人来的,找你。”
  师徒俩一记眼神交流,佟西言立刻明白了,这位副市长主管卫生系统跟教育系统,最早当过市一院党委书记。
  “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想请你喝茶,我回了。”
  佟西言一皱眉:“会不会不太好?”
  刑墨雷一扬眉:“他这么暗戳戳的请你喝茶,什么意图,他面子很大吗?”
  佟早早说:“就是。”
  两个大人同时看她,默契的闭了嘴,同时低头捧起了碗。
 楼主| 发表于 2010-4-21 23:46:32 | 显示全部楼层
通常上班的日子两个人鲜少午休回家,刑墨雷特意回家吃午饭,明摆着就是要看着佟西言不许他去医院,这点小心眼让佟西言哭笑不得,他不能不去,下午有中层领导例会,梁悦不去都行,就是他这个管事的副院长不能不去。
佟西言说就是开个会而已,你也在的,开完了就送我回来行不行?
刑墨雷一口回绝,中层会议少不了得两三小时,坐两三小时那也不个轻松的事儿。
佟西言说,没听说过,这点小毛病就不能去上班了,那整个医院都没人上班了。
刑墨雷凑近了,笑得不怀好意:“别人我不操心,你那地方日后我还要用呢。”
幸亏的佟早早在厨房收拾残局没听见。佟西言脸红得只能瞪他,说不出话了。

梁悦在去医院的路上接到了本市许副市长的电话,他看着来电显示倒是很纳闷怎么这个人会突然打电话来,便接起来客客气气叫了声许叔叔。许定峰跟梁宰平有交情在,梁宰平去世时他参加过葬礼送过丧。
梁悦没问他什么事,交际方面他也不是从前那个直率嚣张的小年轻了,他只问他身体好不好家人好不好,等他自己说。
几句客套之后许定峰便直说了:“我要找你们佟副院长,面子不够大,让刑墨雷一句话顶回来了,说是病人不见客。”
梁悦笑了,说:“刑伯伯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跟他较真那可真是跟您自己过不去。”
“我不跟他计较。”
“……他倒真没诳您,佟西言确实病了,都没来上班。您要是有要紧事,我叫他来见您吧。”
“那倒不必,我就是想问点儿胡炜的事儿。”
“许叔叔您怜惜胡院长?”
“唉……他爸爸虽然跟我交情不浅,可他真要犯法了我也不会徇私。他现在这个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嘛,这样人都不露面,反倒像是畏罪潜逃了,我听说他出走前跟佟院长交往得密切,就找他问问情况。”
梁悦听着话就把对词儿想好了,立马就说:“啊呀您可千万不能听信流言,佟西言跟胡院长根本就不熟,您想啊,就刑伯伯那脾气他敢跟谁交往密切啊是吧,就是我,跟他吃个饭还得提前预约呢。”暧昧也是点到为止,对方听得出来。
许定峰没说话,梁悦一想也不好太驳这老家伙的面子,既然他亲自打电话来说了么。
梁悦说:“您看这样行不行,今天晚上我把他叫出来,您自己跟他说。要是有空您现在就定个地方。”
“……那就清源茶馆,七点半。”
医院到了,司机开车门一手挡着门框让梁悦下车,听他对那头笑着说:“行,我争取拖住刑伯伯不让他跟着。”
电话挂了,脸上的笑也没了。
正好上班铃响,梁悦便直接去了小会议室,早到的几个站起来叫院长,他点头说都坐。院办助理刚从佟西言办公室拿了些资料过来,开门见他正解扣子,连忙上去帮忙给他把外套挂衣架上,又去给他拿了茶杯跟袖套过来。
中层干部会议通常一个月一次,内容包括医疗、教学、科研、人事、财务、基建和总务等各事务负责人对于工作中新进展的交流跟所遇问题的总结探讨,通 常主持会议的是佟副院长,梁院长没事儿闲着或者有话要说才会参加。除了必要的行政会议跟全院性质的职工大会,这位闲散的正主儿能够尽量到场的,就只有院周 会了,这也是老梁院长从前的习惯。不同的是已故老梁院长是因为医院前途发展常年奔波忙碌而不能时时关注院内常务,现任梁院长则是因为手下能人太多他常年不 太管事闲惯了,不求上进,得过且过罢了。
他一边给毛衣外面套袖套,一边看佟西言的摘记,就三五分钟的时间人都到齐了,宋文渊接了他的眼色叫开始。
按顺序也由宋文渊先发言,先是交待了新建急诊大楼的工程项目规划跟初步预算,而后针对这次64排螺旋CT机的开机意外,他分析了现有医疗所需物资 设备的供应配备工作不足,检讨了自己工作中的失误和跟对方公司交涉之后的处理,又话里有话的说药房现在药物采购配备情况空前混乱,希望药房负责人跟各科室 主管能够查查原因,以药养医是畸形的发展模式。
梁悦听他只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却只字不提王玉书的事,心有不快,等他全说完了,故意不理睬他,捧着茶杯喝茶。
全场气氛因为他的态度稍稍有些紧张,接下来医教科主任把按照佟西言的吩咐去查得的各科室药物比例,以及门急诊各医生处方用药额数公布之后,底下坐如针毡的可就多了。
梁悦等他又把病历抽查情况说完了,才不紧不慢的说:“那么还是老样子吧,拿第一名的本月扣全科室奖金,第二名的扣七成,第三名扣一半。门急诊处 方,这个月的擂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已经连任两个月了吧,扣这点奖金大概还不如回扣十分之一,要不这样,连任三个月以上的,扣全年得了,反正也看不上眼这点 小钱。这个月的报表做出来之后分发各科室,再贴一份到公告栏去。”
助理小心问:“哪个公告栏?”公告栏分两种,设在中央花坛附近的是对外的,设在餐厅后墙跟医务人员专用电梯里的是对内的。
全场鸦雀无声,梁悦吹了吹茶,说:“你问问各位大主任,他们想贴在哪个公告栏上。”
助理只后悔自己不该问这蠢问题。
接下来又换了其他人。梁悦垂着眼睑像是在听得认真,手却放在桌下跟佟西言发短信,叫他晚上七点半去茶馆见许定峰。
佟西言回说行。
梁悦继续动手指,要不要我每隔十分钟打你一次电话?
佟西言回说不用。
梁悦笑了笑,吓得正在发言的门诊部大主任立马闭了嘴。
梁悦抬头打量他,催促说:“继续。”
一场会下来,在座的都像蒸了一回桑拿,人人擦汗,都开始想念起佟西言了。
晚饭之后梁家祖孙三代一块儿散步。梁悦一路都不肯安静走,手里一个篮球玩的溜,梁习荫牵着蒋良的衣角跟在后面看,心里很羡慕那颗球。
经过篮球场时已经有邻居在玩儿了,梁悦跟人一对一,玩的大汗淋漓还不停手,蒋良无奈叹息,叫住了他,示意他稍微关心一下习荫,别一个人玩。
梁悦低头看那小孩,擦了一把颌下的汗,问:“你想玩什么?”
梁习荫想了想说:“跳舞吧。”
梁悦抬头看看不远处一群大妈在跳健身操,说:“好,我带你跳。”
领着梁习荫过去找家里的保姆,挤出两个位置来,跟着她们伸胳膊踢腿学跳操,旁边的人叫着梁院长和他打招呼,他笑着一个个叫阿姨叫大姐,拉着梁习荫的手踩着音乐节奏踏脚转圈,这种节奏舒缓动作幅度小的老年健身操他跳得轻松又好看。
老保姆还未过世时,梁悦就会偶尔陪她来跳操,看在外人眼里像是祖孙一样亲密和睦。
梁习荫开心得不得了,听音乐唱着“茉莉花啊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他自己都笑得像朵花了。
蒋良在场外抱胸看着梁悦,笑得直摇头,心里只觉得爱他爱得要涨破胸腔了。他喜欢他无拘无束的模样,从小到大,最爱看他撒野。

七点来钟刑墨雷手机响了,十万火急请他去急诊室会诊重危病人。刑墨雷举着话筒冷冷说:“全医院科主任都他妈死绝了?!我特别好使唤是不是?!”
佟西言躺沙发上翻书,看他把手机关机了扔一边,便问是什么病人。
刑墨雷说你甭瞎操心。
佟西言说,也是,最近真把他们惯坏了,不去就不去了吧,这医院里死个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话刚落音,家里电话响了,两个人都不去接,一会儿佟早早进来了,说:“爸爸,有您电话,医院里请您去一趟。”
刑墨雷问:“谁打来的?”
佟早早说:“他说他是急诊室主任,还让我只叫爸爸,别让您知道。”
佟西言合了书坐起来,对刑墨雷说:“刘主任不是会随便求助的人……要不我还是去看看?”
“躺下!”刑墨雷没好气的一声喝,自己站起来出去了。
佟西言听他的车子出去了,才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换衣服,牵到了某个受伤部位,他嘶嘶吸气,但还是很快就出门去了,临走嘱咐女儿保密,万一要是刑墨雷比他早回来,就说是梁院长叫他出去了。
到地方见了许定峰,对方也是一个人。茶馆的包厢装潢成晚清时期大户人家的厢房一样,里面香炉袅袅丝竹绕耳,他正在暖杯子。
佟西言叫:“市长。”去掉姓,去掉副字,这是交际中最简单的奉承。
许定峰笑着请他坐,说:“见你一面比见省长还难哦,快坐快坐。”
佟西言不好意思的笑,坐下的时候动作放得慢了些。
“听说你病了?”
“呵,一点小感冒而已。”
“你师父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你下不了床走不了路,我要上门拜访,他干脆说你要养病不能见客,这个暴龙。”
“……他老人家就是脾气倔,可没有一点儿不敬的意思,您别往心里去。”
许定峰给他倒了杯茶,问:“你来赴约,他不知道吧?”
这位到底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又是医疗系统出去的,自然明白他跟刑墨雷的关系,佟西言不意外他会这么问,避开了不答,进入正题:“您找我有事?”
许定峰一个深吸气,吐出来时像是在叹息:“还不是为了那兔崽子,胡炜。”
佟西言低头喝茶,等他说下去。
“外人看着,他品行不端作风放浪,是个不可救药的人,可其实真正了解他的人并不多,我跟他父亲是老友,可以说,是他父亲提拔了我,加上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所以我了解的多一些,他倒是没有坏心思,就是心不定,不能好好找个人过日子,这都是他父亲造得孽。”
他停了下来,抿了口茶,似乎不打算再去翻胡炜的家底。
佟西言必须说点儿什么,他想了想,说:“我耳目不太灵光,每天也就是做点本份工作,胡院长我确实不了解,但他的业务水平是好的,这个我一直都很佩服。”
许定峰说:“他这次出这样的事,你怎么看?”
佟西言想我都说了不了解了他再问是个什么意思,便干脆装糊涂问:“市长您的意思是……?”
“小佟,这件事,你就不用跟我生分了,胡炜找过你,是因为你才出事的,这我都已经知道了,你看我不跟你隐瞒什么,你也就不用再堤防我。”
佟西言不慌不忙,说:“市长,您好像误会了,我跟胡院长真的不熟悉,至于这次他出事,我也觉得很可惜。”
许定峰的眼神锐利扫向他,带着一个政客特有的尖刻和攻击性,一瞬间迸射出来的意味像是要发狠,但很快就恢复平静,笑了开来,说:“你放心,我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这次是我有求于你,这个人情你以后随时可以问我要回去。”
佟西言垂着眼睑只管喝茶,好一会儿才笑说:“我真不知道您说什么。”
“这么说你是不肯帮他了?”
“如果胡院长需要帮助,他会亲自来找您的。”
许定峰站起来捶着桌子大声说:“那么我劳驾你,佟院长,你帮忙传个话给他,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还有女儿在这里,他不能一走了之去过他的新生活!”
说完他拿了外套就走,到门口了又折了回来,说:“你就这么恨?他又没有真占着你便宜,你跟刑墨雷这几十年什么没做,他也就是摸了一把!”
佟西言也站了起来,他其实想骂人,但还是好脾气的克制住了,说:“实话跟您说我还真不在乎,可您没有找准人,让胡院长出事的不是我,是他自己,还有他从前亏欠的那些人。”
会晤结束得很不愉快,许定峰走的怒气冲冲,佟西言则忙着赶路,他得赶在刑墨雷之到家。

今天是他的幸运日,到家时车库是空的,他很快停了车进门换拖鞋,又细心的擦掉了皮鞋上的泥,上楼去打开电视上了床,忙完了他才觉得后面痛得厉害,找止痛片,才咽下去,就听见院子里有声音,刑墨雷回来了。
他竖起耳朵听动静,没多久那人便推门进来了,房间里空调刚开始有点温度。
“回来啦。”
“嗯。”刑墨雷先去放洗澡水,又出来脱衣服。
“什么病人?”
“急性心梗。”
佟西言握着电视遥控器,看他一件一件脱得精光进了浴室,这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即使是现在他的身材依然健壮匀称,除了下腹微凸看起来似乎堆积了一 些脂肪,隔了几米远在柔和的灯光下看他,几乎与十年前没有什么差别。这是个不服老不服输的男人,骄傲自负充满了力量。他是外科第一把刀,统领外科几十年, 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生命无数。都说“相由心生”,这老男人的五官线条像是刀刻一般冷硬,浓眉稍显杂乱,嘴唇紧闭拉成一直线,轻易不会露出笑容。只有一张照 片例外,它挂在外科大楼一楼大厅的专家门诊安排表里的,嘴角一丝淡然的笑意是拍照那天被佟西言逗出来的,可就是这一点笑意,使得照片刚贴上去那些天,大厅 里过往的同事都停下来看,纷纷惊讶这位一向严厉暴躁的大主任竟然也会笑得这样包容,眼里爱意浓浓,像广告模特似的勾人,难怪……难怪他年轻时那样风流。就 连佟西言自己有一次路过,也不自觉看得出神了,倒被梁悦笑话了一场。
他正发呆想这些事,没注意刑墨雷洗完澡出来边擦头发边看他有一会儿了,直到他听到吹风机的声音,才回过神,一下子忐忑不安,急性心梗不是刑墨雷的会诊范畴,他担心他发现自己私自出去见了许定峰。
刑墨雷草草吹干了头发,挤上床跟他一块儿躺着,拿过遥控器转到体育频道,说:“明儿我要去趟省里开会,晚饭估计回不来吃,不用等我。”
“什么会?”
“医疗侵权。”
“……哦。”佟西言心不在焉看着足球赛,试探着靠向他,刑墨雷就像往常一样很自然的张开手臂把他揽在怀里。
看来他并没有发现异常。佟西言终于松了一口气,止痛片的镇静作用让他很快睡着了。

梁悦的饮食起居一直难伺候,保姆给父子俩收拾行李,衣服袜子,连枕头被子都压缩打包了,一个星期时间不长,可吃不惯的东西梁悦宁可饿死也不会下筷 子,保姆阿姨于是又准备了几个菜,怕那边天气温暖湿润不好保存,要出去买些密封盒子回来。梁悦正好也要出去买些零嘴,便跟阿姨说让他去,跟梁宰平和梁习荫 一起,全当是家庭活动。
御景园附近就有家大卖场,祖孙三人刚吃过午饭,一道散步过去。梁习荫这两天过得很舒坦,蹦跳走在前面,梁悦和梁宰平则并排走在后面,梁宰平还在叮嘱他一些注意事项,就在小区门口的转弯处,谁都没有注意,梁习荫往前这一步窜得很快。
这条路通常不会有车开得很快,因为这是小区的外围通道,来往都是小区里面的居民户的家用车,速度也都刻意放慢。
梁习荫窜了出去,没站稳便听到了急促的喇叭声,扭头只见一辆小货车迎面直冲而来。
司机为了赶时间才抄了这条近路,他没想到会有个孩子突然跑出来,他魂飞魄散,按了喇叭,又慌忙踩刹车。
这一幕一瞬间让梁悦的心脏停跳,身体的反应比意识快,他扑过去保护他的孩子。
可梁宰平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摁在怀里,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手劲大的吓人。
时间不过是几秒钟而已。
时间不过是几秒钟而已。
梁悦耳朵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安静的好像自己本来就是一个聋子。困住他的一双臂膀那么坚定,不允许他去冒一点点的险,就算是为了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梁宰平一样闭上了眼睛扭头不去看,他要的,在自己怀里。
货车在尖锐的刹车声里停住了,强大的惯性让司机的脑袋“咚”的撞在挡风玻璃上,又狠狠跌回座位。
车子离梁习荫只有十来公分的距离,那小孩一动不动站着,脸上带着可怕恐惧的表情,轮胎带起的尘土弥漫在他的眼前,他却没有想起来眨眼睛。
梁宰平在刹车声音消失后才重新看了过去,然后他放松了禁锢。梁悦一个回头,见那孩子好好的站着,毫发无损。他猛地推开了梁宰平,急急跑过去抱他,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梁悦真的吓坏了,抱着孩子的手臂一直在发抖。
梁习荫像个小木偶一样,呆呆叫了一声爸爸。
梁悦笨拙的贴着他的脸。
梁宰平眯起眼睛看着这一对劫后余生深情相拥的父子,疼痛划过心头的速度快得让他自己都以为是错觉,有时候,他觉得麻木,大概是年纪大了,反应不能像从前那样灵敏,脑子里也不像从前那样想得很多。这未必不是好事。
他走过去敲司机的车门玻璃,示意他开门:“师傅,你超速了。”
司机惊魂未定,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裤裆都湿了,他结结巴巴说:“是是那小孩自己突然、突然跑出来的……”
“以后别开这么快,也别再走这条路。”梁宰平很宽容,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货车缓缓驶去,大路上留下祖孙三人。梁悦抱着孩子,看向父亲的眼神极其复杂,不解、疑问、埋怨……还是其它的什么,而梁宰平却只是扭头避开了,说:“回家吧。”

刑墨雷很早就出门去了,在宝丽金换了一辆车,等在龙泽园门口,抽根烟的功夫就见佟西言的车子出来了,他冷冷笑,丢了烟,启动引擎跟了上去。
佟西言没有撒谎,其实他跟胡炜的联系并不像外人想的那样频繁,胡炜会打电话给他,他也觉得惊讶,因为不想再惹什么事情拖累刑墨雷,所以他就当没接到过电话。
但其实,他确实知道他在哪里,打过来的电话都是同一个号码,他去查过,是外市一个什么公司,地址都查得到。
一夜下来他想了很久许定峰的话,心里面矛盾斗争着,都已经下了决心不去管这事,也知道胡炜倘若过了这个坎儿也绝对不会改了本性,但他一看到早早就想到人家姑娘。到最后他还是没能说服自己,刑墨雷走了之后,他在客厅想了又想,决定替许定峰传这个话。
导航仪指引他往目的地去,开了有差不多个把小时,他接到了刑墨雷的电话,问在干嘛。车里开着音乐,佟西言说我在小区活动中心呢,你到了吗?
刑墨雷说我到会场了。
佟西言说那就好。
刑墨雷说,你可别乱跑啊,赶紧回家休息去。
佟西言说我知道,我马上回去了。
电话挂了,刑墨雷骂了一声操,心想你行啊佟西言,老子不抓你个现行,你不知道老子有多疼你!

出了市区上高速之前有一段公路正在修缮,车子绕着边上一个小村庄走,接连下了好几天雨,路途坑洼泥泞,佟西言被颠簸到痛处了,在没有人的窄小空间里他才敢啊啊痛呼,咬牙放慢了车速。
刑墨雷离得并不远,看着前面摇摇晃晃的车他能想得到佟西言此刻受的罪,先还想这点儿疼他该记住了吧,没想到这伤疤还没好呢,他倒是耐受了!早知道就该操得他下不了地!
又跟了一阵,直到上了高速,佟西言才又踩油门加速度,时间并不十分宽裕,来去路上就要花近八小时,为什么一定要跑这一趟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原 因,也许是因为胡炜跟过刑墨雷,也许是因为都坐着同样的位置,也许是因为他对色欲的贪求怪异的好像一种精神障碍,也许是因为……太多原因,即使没有任何一 个人来找他,他也会走这一趟。
他满腹心事,根本没有注意到后面开着普桑的跟踪者,即使那人把手伸到窗外弹了一下烟灰的熟练姿势也没有引起他的重视。
长达四个小时的车程他没有停下来休息,进了市区,按着地址找街道,转来转去都是工地,找不到任何公司企业。
他下车来询问路人,一位附近杂货店的店员指着对面正在建造中的大楼说,这就是。
佟西言站在工地入口处抬头看,想着那人能在哪儿,这个电话又是哪里的。
刑墨雷在街角转弯处咬着烟看他迷茫的样子,起码之前他没来找过他,这一点他没说谎。视线往下看他包裹在休闲裤里的屁股,心猿意马,真是迫不及待想扇它了。
佟西言不报任何希望的踏进了工地大门,问门卫大爷是否认识一个叫胡炜的人。
他用普通话跟人方言交流了好一会儿,写了字出来,得到了完全否定的答案。他站在门卫处想了想,拿手机回拨那个电话,对应着响起来的,正是门卫桌上的一台。
“有人用过您这个电话吗?”他问。
门卫说:“用这电话的人多了,这本来就是个公用电话。”
佟西言说:“有没有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大概一米七五七六身高,相貌挺端正的知识分子这样的人?”
门卫摇头:“打这电话的都是工地里的民工跟包工头!”
佟西言道了谢,从包里摸了包软中华客气的递了过去。出门时在书房顺手拿了几包,他不抽,可他知道一定用得着。
站着跟门卫聊了一会儿,他听到了打铃声,门卫说:“要不你到里面找找吧,工人都在那边棚屋里,都在,吃饭呢。”
佟西言笑说:“不用了,谢谢。”那样的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呢,他那做派,赶得上刑墨雷了。
心里这么想,也走到门口了,脚步一旋,还是往里面去了。
棚屋矮小拥挤,很多人都蹲在门口吃饭谈笑,佟西言体面的样子有些格格不入,吸引了一些视线,但还没有人阻止他进去找人。
他在昏暗的充满了异味的棚屋里,在挂满了衣服杂物的高低铺里慢慢扫视,他找到一个捧着饭盒的男人,穿着肮脏的卡其色的工作服,盘腿坐着,一手夹着烟,正对着一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机看午间新闻,样子完全不像那人,但是……
他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人扭头,一时间两个人都呆住了。
胡炜先反应过来,表情是惊喜,挪动屁股让出些位置说:“师娘!你怎么来了?坐坐坐。”
佟西言还在震惊当中,站着没动:“你这是……”
“没吃饭吧,要不一起吃点儿?”胡炜递出自己的饭盒,那里面是些深色的看起来像油焖茄子或者笋之类的菜,和着半盒米饭。
佟西言抿了一下唇,后面有人要过,他不得不坐下来让出过道。
胡炜大口扒着饭,模糊问:“怎么给你找到这里的?”
“我找你……到外面去说吧。”佟西言不知道怎么开口,佟西言不知道怎么开口,棚屋里不断有人走动咳嗽,投过来好奇的目光。
胡炜笑着点了个头,草草吃完了饭,把饭盒往电视机上面一搁,手掌擦了擦嘴,把半截烟叼嘴里,走到前面去了。
午休的工地被围墙隔绝在热闹的街市之内,建筑还只是个勉强看得出外部轮廓的半成品,楼层之间架空,四面通风,因此显得空旷冷清。
地面上除了尘土便是散乱的建筑材料,胡炜提醒佟西言小心脚下,找了个角落,他给佟西言搬了条凳子,脱了外套内面朝上遮盖凳面上的泥灰,说:“坐。”
佟西言说:“我这一路坐了四个钟头了,不想坐,你把衣服穿好省得着凉。”
胡炜一笑两排大白牙:“你可真有心啊,怎么找着的?”
“你留同一个号码,不就是想我来找你吗?”
胡炜用力吸了一口烟:“……我还真没这意思。”
“那你是……”
“我就是想你了。”
佟西言闻言挑眉,胡炜也一样挑眉,于是两个人睁圆了眼睛比谁眉毛挑的高,胡炜先落败,笑了。
一墙之隔刑墨雷在磨牙。
佟西言说:“赵院长给我打过电话,还有许市长也来过了,那么多人翻天覆地找你,都很关心你的情况。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你不用像现在这样折腾自己。”
胡炜靠墙坐了下来,望向远处的风景吐出了烟灰,笑说:“折腾自己?这就是我想过的生活啊小师娘,什么事儿过不去?都会过去的,倒是你,别这么关心我,你知道的,我受不了你。”
说这话看过来的眼神都不对劲了,活像要把人剥光衣服似的,佟西言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往后退了一步,背后突然有只手臂揽住了他的腰,吓得他猛一回头,看清了是谁,反倒吓得更不能动弹。
胡炜促狭的笑也生生卡在喉咙里了,他看到了一脸肃杀气息的刑墨雷,站在佟西言身后,以十分亲密的姿势搂着他的腰,下巴蹭他的头顶,无论是身高还是气势乃至年龄长相穿着,一眼过去就觉得这是一家人,没有一点儿违和感,很合拍,除了两位的表情。
胡炜觉得自己已经在刑墨雷的眼神里被凌迟了一百遍了。就说嘛,怎么可能发生过那种事情,这老男人还会允许他的小白兔单独出来见人。他站了起来拍拍屁股,走近了,递了烟过去:“老师。”
刑墨雷第一眼看到这副样子的胡炜,惊讶程度不亚于佟西言,这会儿面对面了,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茶花”烟盒,冷哼了一声,却还是接了过来。
胡炜为他点烟,刑墨雷侧身把佟西言揽在一边怀里,低头就着打火机点着了抽了一口,拿下来看了看,问:“抽得惯吗?”
胡炜说:“差不多。”
佟西言一想到刑墨雷这一路的尾随,很快就意识到他昨晚必定是发现自己出去过,说什么去开会,从头到尾都在蒙他。他气恼的想挣开肩膀上的控制,反倒被抓得更紧,肩胛都觉出了疼。
胡炜不是看不出这两人的别扭,笑说:“您真贴心,师娘上哪儿你都陪着。”
刑墨雷说:“怎么,看到我好像不高兴么,跟你师娘有知心话要说啊?”
胡炜赔笑:“没。”
“我还以为你伤口长全了,不记得疼了。”
“哪儿敢忘。”
“那你怎么谁都不联系单就联系他?”
“我怕您不接我电话么,联系师娘,不就等于是联系您了?”胡炜一语中的,其实他根本没指望跟佟西言的联系能瞒得过刑墨雷,这男人看着行事粗糙脾气暴躁,实际自己的东西看得极其宝贵,尤其是在差点摔碎过一次的前提下。
佟西言终于掰开了刑墨雷的手,站在一边没好气的揉肩膀,愤愤然要开口,对上了刑墨雷扫过来的眼神,寒气渗人,咬着烟的样子不见得凶狠,却硬生生让他忘记了要说的话。
胡炜虚晃晃说:“您看您二位来,我这儿也没什么好招呼的……”
“这还没怎么着呢,你倒是先演上落难才子了,苦肉计唱给谁看呢,不是你师娘吧?”
佟西言闻言瞪了他一眼,立马就被回瞪的眼神杀了回来。
胡炜扯起两边嘴角算是笑了,说:“您看着呢?我唱了半辈子戏,我是唱腻了,不想唱了。”
“女儿呢?”
“有她妈呢,她又不是我一个人生的,养这么些年供吃供穿,这会儿也该换个手了,以后该花的钱都给她预备到博士后了……我不回去,这事儿几个月功夫就能过去,要再回去,那才叫没完没了。”话里有话,只说给听得懂的人听。
刑墨雷问:“那就打算下半辈子改行当民工了?”
胡炜挺乐的模样,说:“我就是想找点儿不用脑子的活儿,换换口味吃点儿粗粮,歇段时间,往后么,暂时没想那么远。”
佟西言忍不住说:“那不是太可惜了。”他想不明白,或许并不是所有的同行都不会愿意放弃本行,但一定是干得越好的越不会中途放弃,因为是自己倾注 了心血的。堂堂市一院的业务副院长,二十几年的行医功底跟丰富的临床积累,怎么真舍得全不要了,连最决绝的梁宰平,到现在还不是舍不得放下他的手术刀。
这话让胡炜有一瞬间的痛楚,但他马上就掩饰过去了,笑着说:“干什么不都是为了钱,师娘你看着我呀,不出十年我混个房地产商来。”
刑墨雷把烟头扔地上,皮鞋踩上去碾碎了,问:“定下来不回去了?”
“嗯,不回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自己也过腻了。”
“四十好几的人了,做事自己悠着点儿。”可从来也没吃过这种苦,这又是刚刚病愈。
“谢谢师父关心。”
看他站在风口说这话的姿态,看破红尘似的洒脱,刑墨雷倒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了,转身拉佟西言:“走。”
胡炜在背后喊了一声:“师娘!”
佟西言回头看了一眼,好像看到他做了个听电话的手势,眼前一晃脑袋就被刑墨雷拧正了。
只听得身后传来胡炜的大笑声。
走没多远,上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瘦瘦小小,穿着打扮像也是工地的工人,撞见了两人,眼神闪烁着打量了一番,向胡炜走了过去:“你怎么在这儿啊,找你半天了……”
这种语气……刑墨雷跟佟西言对视了一眼,同时在心里骂开了。
佟西言骂得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刑墨雷直接的很,就一句话,狗改不了吃屎。
从工地出来佟西言一直被抓着手腕,到了停车的地方刑墨雷才松开了,顺手又点了支烟,说:“回去又得四个钟头,就这儿补个午觉吧。”
佟西言开车门,被刑墨雷摁了回去:“车里睡不踏实,找个酒店。”
“我不开房!”佟西言条件反射了。
刑墨雷哼笑,说:“就算不开房,你觉得自己逃得掉么?”
佟西言说:“你不是也一样骗人。”
刑墨雷点点头:“嗯,说的是,那咱就在这大街上把帐算了吧。”于是咬着烟开始解自己的前襟衣扣。
佟西言吓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眼神较量,终于垂头丧气败下阵来。
在前台递上身份证时工作人员并未对二人投以怪异的目光,开得是标间,而且,身份证上的地址是一样的。
两个人一路都沉默着,进了房间佟西言就觉得腿有点儿打颤,站在窗户边不动,坚决不靠近床沿。
刑墨雷懒洋洋脱外套,进浴室洗了个手,出来时见佟西言还站着呢,便说:“这么紧张做什么,又不会真干得你挂急诊。”
佟西言刚松懈一点,没开步就听他又补了一句:“挂什么急诊啊,这不就是现成的外科医生。”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佟西言受不了了,低吼着像是走投无路。
刑墨雷一下就把人拽了过来压床上了:“行啊你,讲道理是吧?我跟你讲个痛快!”
佟西言只觉得屁股一凉,然后便狠狠挨了一巴掌。

佟早早一下午上课都没专心听,原因是午休的时候高年级的一位学姐找了她,那个人的爸爸跟她的两个爸爸是同行,而且前段时间还上了报纸。
她叫胡衍乐,从前一起在校庆晚会上表演过舞蹈,当时她可不像现在这样严肃,一下子好像大了好几岁的感觉。她们站在僻静的教学楼后面谈话,佟早早因 此知道了很多事情,之后当胡衍乐说能不能请她爸爸帮帮忙时,佟早早便直接说了抱歉,父辈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她不会参与更不会干涉。
胡衍乐很失望,却也没有怨气。看起来她很想她父亲能够回来。
佟早早也以为事情就这样了,可没想到夜自习下了之后,她被人跟踪了,在一条不大不小的街上,因为是冬天,时间也已经是快十点,两边的店铺都差不多关门打烊。
从学校出来到刑少驹住的地方只有十来分钟路程,这条路她走了无数次从来没有出过事,毕竟一路同行的还有很多下自习的校友。
没那么倒霉吧,今天只是晚了一点时间而已啊,她心里哀叹着,加快了脚步,却仍是被堵住了。三个小青年,分散包围她。
“你们想干嘛?”她警惕的看着他们。
“佟早早是吗?”
“干嘛?!”
“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懂吗?让你帮忙是看得起你,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佟早早认出说话的这个是学生会的干部,好像还是政宣部的,另外两位也很面熟……她一下子明白了,那不是胡衍乐的绯闻男友么。
“部长,你们这么干是不是太幼稚了?”好的不学学什么黑社会啊。她翻了个白眼,继续开路。
没走两步肩膀就被抓住了,她便毫不客气的给了一个过肩摔。拜她的小哥跟大爹所赐,防身术啊跆拳道啊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倒是学了不少了,除了小哥之外还没正经找人实战过呢。
正式动手之前对方倒是挺厚道的说:“我们其实不想跟你打架,只要你帮个忙,回去跟你老爹哭一哭就行。”
“我要是哭不出来呢?”
“那我们现在就叫你哭得出来!”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胡衍乐的意思?”
“跟她没关系。”
佟早早挺英雄的就把书包甩墙角了,摆了个造型说:“那行,我心里舒坦了,来吧。”
结果她没能一展身手,抡过来的拳头被另一位半路杀出来的人捏住了。
刑少驹虽然没有遗传父亲的脾气,却继承了他高大的体型,一百八十七的身高穿了黑风衣,再搭配一脸的凌厉气势,他的加入使得四个小朋友一下子没了斗殴的气氛。
佟早早拖长音哎了一声,问:“你不是出差了吗?”
刑少驹盯着前面三个人,说:“刚回。”
“……哦。”是不是的哟,她撇了撇嘴,去捡墙角的书包甩到肩上,跟那三位说:“我真的哭不出来,胡衍乐知道的,你们就别跟着凑热闹了,回头闹到教务处,大家都不得好。”
目送人走远了,她才问她的小哥哥:“你每天晚上都跟着我呢?”
刑少驹多少有些狼狈,说:“没,我出差刚回的。”
佟早早不高兴了,说:“蹲下。”
刑少驹依言蹲下了,熟悉的重量压上了背,这也是多年的习惯。
“花儿是你送的吗?”
“……”
“挺会泡妞嘛你,抄了一本诗集了吧?”
“……”
“其实我没看懂那些诗,不够你后来的情书写的挺真情实意的,我都看哭了。”
刑少驹停下脚步侧头看她,一阵大眼瞪小眼之后他说:“谢谢。”
佟早早也不作声了,脸埋在人肩头,慢慢张开嘴,狠狠咬了下去。
刑墨雷站在窗户边打家里电话,没人接,又打刑少驹的住处,还是没人接,他的心提了起来。城市治安不足以让人放心一个人少女深夜独自回家。
略一思忖,他拨儿子的手机号码。
刑少驹一手包着妹妹的小屁股防止她掉下去,一手从兜里掏手机,完全不管肩膀传来的剧痛。
电话一通刑墨雷就问:“在你那儿吗?”
刑少驹嗯了一声,说:“在边儿上呢。”
刑墨雷不自觉就提了声调了:“深更半夜你领着她干嘛呢不回家?!她不上学了明天?!”
“……就到家了。”
“几岁的人了!”还想骂呢,瞄了一眼床上蠕动的一团被子,才刻意的压低了声音,“不懂事!”
骂完收线,小心翼翼上床去把人抱在怀里接着睡。
一下午折腾,依他的脾气,真想操得他屁股开花一了百了,可看他一副待宰羊羔的可怜模样,到底自己心痛,哪里还下的了手,扇他两下他倒鼻涕眼泪一团 糟糕的直骂人,可骂来骂去也就是混蛋坏蛋王八蛋,到最后刑墨雷自己都气到笑了,罢罢罢,这么多年了日子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心里没别人,就是性格软了点儿 么。
吻他浮肿的眼皮和破损的唇角,刑墨雷看了好一会儿,才含笑去关床头灯。舍不得他再颠一路,干脆等明早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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