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真是太勤奋了哎!!!!!!注意,是大叔文,虽然开头看起来很象是BG,但这是货真价实的BL文。
1对1,HE。
目前争取两日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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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1, 雷阵雨,之一
一切的起因,其实是一场雷阵雨,夏天午后的雷阵雨。
那天下午夏其华大学里没有课,原本跟朋友约好了一起去附近新开的旧书店看看,不料小姑娘新交了男朋友,丢一句话过来就把她放了鸽子。大三时光,大家都已经有些末路狂欢的气氛,没谈恋爱的赶紧谈恋爱,要保研的赶紧跑办公室,要出国的纷纷开始申请;夏其华是少有的不愿意想前路所以还不忙乎的,除了上课联系毕业课题,其余时间闲得发慌。
没了伴这个下午就更加需要打发,好在那旧书店不远,夏其华便一个人过去了。
进门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蝉音热闹的大晴天,空气热得蒸腾,几乎能看到地面上袅袅冒出烟来。
书店里当然还是寂静阴凉的,一关上门几乎彻底隔绝了外面一切声响:地方很小,三面半的墙做了通天花板的书柜,书密密麻麻一直砌到顶上,门旁边钉着挂衣服的原木色衣钩,中间放着若干张藤沙发和木头桌子,每张桌子上胡乱放着些书,有些还半开着,象是看书的人方才还在,一瞬就会折回来继续似的。
不知道哪里的音乐声,若有似无的浮动在空气中。
这哪象一个书店,倒象是谁家的书房似的。
夏其华顺手把包挂在墙上,四下一扫,心想这地方父亲一定会喜欢,哪个周末父亲来接的时候,一定把他带来看看。
书店里奇怪的一个人也没有,夏其华心想如果我要买些什么,可找谁去,边想边往中间的桌子上走过去。她原也没什么特别要买的书,不过是从同学那里听来这个书店,有空就来逛逛。
夏其华先是绕着书墙走了一圈,书放得似乎没什么规律,各种类别语言都混杂在一起,而且几乎每样一本,愈发像是谁家的书房了。等她环绕一圈完毕,音乐已经从钢琴换了大提琴,低沉婉转的,一阵远一阵近。
靠里面的一个小门打开,有个中年男人探头出来看了看,又缩了回去。那门上高高钉着个匾似的木牌,深木色的底,烫出来一个端正的“知”字。
夏其华想起来门外面似乎也是挂了个“知”字的牌子,想来,就是这书店的名字了。她边想边觉得别致得很,又想原来这主人缩在里面呢,真是放心。
又往中间的书桌去。一边走就一边眼睛四下扫:书桌上放了一本又大又厚的黑皮书,书页想是涂了金粉在外面,整个侧边看上去亮闪闪的。夏其华伸头过去看了看,封面正中间一个椭圆影框里是个含着烟斗的鹰钩鼻侧影。
她笑起来,就近坐下捧着书就开始看。
书是英文的,微黄的纸上字印得清楚又大小适中,眼睛瞟一下,便觉得舒适。
左右无事,夏其华想,在这书店消磨一个下午也好。
这本书她看得熟了,索性随便一翻,中间挑了一段对话就开始读。
第一句对话便是,“You are afraid of something”
然后另一个人物答,“Well, I am.”
夏其华心里隐隐有些预感,迅速又看了几行,已经记起了这个故事的结尾。
她不由自主的停住,想到底是换一本书看,还是换一个故事,正这个时候,书店的门砰的被推开,一个高个子男孩儿夹带着雷声和隐约的雨水气冲进来。
男孩是蒙头跑进来,整个人湿淋淋,一进来头都没抬先喊了一声,“小舅!”
喊出声来才看到夏其华,男孩显而易见的呆了一下,醒悟过来赶紧擦了把脸,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厄,你好。”
夏其华差点儿没忍住笑,肃立一会儿才点头说,“你好。”
屋里的小门又打开,方才出来看的中年男人又出来了,边走边丢了一毛巾给那男孩子,“这么大的雨也不躲躲。”
声音很低沉,合着空气里的大提琴声,十分动人。
夏其华在旁边有点儿不好意思,想走,看外面雨声喧哗,似乎也走不得,为难起来。
那中年男人看出她为难来,笑笑说道,“没关系,你坐着吧。”
男孩子也跟着反应过来,赶紧自我介绍,“啊,我叫雷枕。你叫什么?”
夏其华并不太想说自己的名字,在凳子上坐下来,“我再看会儿书好了,谢谢。”
雷枕还不退缩,张口就来,“这位妹妹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夏其华啼笑皆非,只好绷着脸不说话。
倒是旁边的书店主人哈的笑了一声,拍雷枕一下说,“书没看过,段子倒是模仿得挺像。”
雷枕似乎完全没觉得自己碰啥钉子,胡乱把头发擦了一把,几步走过去扫了几眼就收,“啊,你也爱看福尔摩斯。这是什么?”
说着扫了几眼,“哦,最后一案?”
夏其华这下倒有点儿对雷枕刮目相看了,几行就能看出故事来,不是过目不忘的本事的话,那就是翻了不下三四遍了。
两人友好起来,坐下滔滔不绝的从故事说到作者生平。雷阵雨过去了,还在说,直说得雷枕身上的衣服被体温烘了个半干。
雷枕的小舅另外找了个地方坐着看书,也没说什么话,只在中间换了张CD。
到晚饭时候雷枕先醒过神来,叫唤道,“我们吃饭去吧,小舅你请客?”
中年男人笑了笑,“我不去了,看店呢,你们去吃吧,我看这附近好像新开了个兰州面馆。”
雷枕也不再叫,招呼夏其华说,“一起去?”
两个人出门的时候夏其华才想起来问,“艾,这书店为什么光挂一个‘知’字的牌啊?书店就叫知书店?”边问边想,还不如叫“不知书店”呢,岂不更酷。
雷枕伸手接夏其华的包,“我帮你拿吧。知啊,那是我小舅的名字啊,他叫沈知。”
2,夏日黄昏
夏其华是真喜欢这个知书店,加上闺蜜初涉爱河跟男友打得火热,闲暇时间无处打发,一个礼拜五天倒有三天跑书店里坐着。
书店虽然是沈知的名字,他本人的存在感却并不强,大部分时候他都在书架的阴影里,除了换CD和买书交钱的时候,来客几乎不太能感觉到他在书店里。
多到知书店坐几次以后夏其华发现,书店里三面墙的书架虽然看似毫无章法,沈知心里是很明白的。无论是谁上来问本书,有或没有,有的话在哪儿,没有的话会不会进货什么时候进货,沈知的答案都是张嘴就来,从来没见他开电脑查或翻册子。
受父亲的影响,夏其华一向对这种老古董似的不用电脑用脑子的人充满好奇。随便拿了几本父亲书柜上的生僻书来问,居然每本都有,但并不放一起,有些放得高,有些放得低;有些在左墙,有些在右墙。
问这些书的时候雷枕正好也在,听夏其华张嘴报了几本书名,他就咋舌,“你是学历史地理的?这么些古怪书?”
夏其华倒比他更吃惊,“你还知道这是历史地理的书?”
两个人熟起来,夏其华已经知道雷枕是隔壁学校计算机系研一学生,一路本硕读上来的;文学读物除了福尔摩斯三国演义,其他只通金古梁,问起红楼来只知道个人物名字;当然全不明中学课本以外的唐诗宋词元曲古文。第一次见面时候那句贾宝玉似的问话,完完全全,就是个空穴来风。
雷枕摇头,“我当然不知道,小舅知道。这是小舅的业余爱好。”
沈知笑起来,又问一遍,“小夏是学历史地理的吗?这些书很少听人问。”
夏其华不好意思,“不是,我就是随口说来考考您的档案学。”她笑笑指那三面半墙的书柜,又补充一句,“不过我父亲是,他还是侯老的学生。”
沈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啊,小夏的爸爸,难道是夏言教授?”
夏其华惊讶,“咦,我爸那么有名吗?”
沈知只笑,中年男人别有一种魅力,更加上沈知眉目俊朗,弯起嘴来唇边还有一对小梨涡,笑的夏其华心里砰砰直跳。
晚上跟雷枕吃饭的时候夏其华说道,“哎,你跟你舅舅怎么一点儿也不像。不是说外甥似舅,你们俩除了个子都高,一点儿也看不出哪里像来。”
其实雷枕也是一表人才的小伙子,只他完全是浓眉大眼深色皮肤,酒窝深深在脸颊上,跟沈知完全不一个类别。
雷枕蛮不在乎的低头猛吃,“本来就不像,我小舅又不是我妈的亲弟弟。”
夏其华大吃一惊,暗悔自己触及别人家庭隐私。
雷枕还继续大大咧咧讲下去,“我跟你讲,我小舅是我爷爷一个战友的孩子,从小跟我大舅和我妈,哦,我大舅跟我妈是亲兄妹,就是说我小舅跟我大舅和我妈一起长大。结果他七八岁的时候我爷爷那战友因公殉职了,他妈妈当年也发病去世,我爷爷就把他收养了。”
夏其华目瞪口呆,心想拍连续剧啊这。
雷枕还继续爆料,“你可不要去暗恋我小舅,他不喜欢女孩子的。”
夏其华这下彻底呆住了,觉得这上下外面应该有轰隆一声响雷咔嚓一道闪电才配得上气氛。
震惊之下,饭也吃得七零八落。
雷枕看她怔怔,张开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干什么啊你?什么年代了,总不成你爸是历史地理教授你就是老古董吧?”
夏其华一把打开他的手,“家庭秘史不要随便对别人说了,这多不好。”
雷枕满不在乎,“啊?要什么紧,我当然不是对谁都说啊,你又不是外人,以后带你回家你总要知道的嘛。”
这下夏其华彻底被打败,只好默不作声的继续吃饭。
雷枕还不收声,上下打量夏其华说,“这么说起来,你跟我小舅倒是有点儿象。你嘴边这里”,他伸手在夏其华脸上点了一下,“也跟他一样有对梨涡。”
一边说一边又仔细看,接着说,“啊,而且你跟他一样,下巴那里有一点点坑的感觉。”他左右摇头,“我妈说这些都是很显著的遗传特征哎,如果不是知道小舅不喜欢女人,我都要以为你是他流落在外面的女儿了。”
夏其华忍无可忍,一拍桌子说,“干什么,拍韩剧啊?”
雷枕一缩头,赶紧继续吃饭。
隔天是周末,夏其华想起父亲已经外出开会回来,大约是会来接她的。本来夏其华一直想着父亲什么时候来了带去知书店看看,昨天晚上从雷枕那里听来个沈知秘辛,这下倒迟疑了。
不料到了下午接到父亲电话,说在附近书店定了批书,直接过去拿了,让夏其华到书店找他。
夏其华收起书包就往学校东门飞奔,一路跑到知书店,猛推门进去,正看到父亲跟沈知面对面坐在屋子正中的书桌边上,桌上居然有白瓷杯。
两个人听到门响一起回头,夏言先笑起来,“小华这么早下课了?”,旁边沈知站起来,“小夏想爸爸了?平常都慢条斯理,今天跑得气喘吁吁的。”
夏其华勉强笑笑,过去坐在夏言身边,“你怎么知道这儿的?”
夏言摸摸她头发,“我在网上定书,给的书店是这个名字嘛,我看离你学校这么近,干脆就直接过来取了。”
夏其华哦一声,原本想着要跟夏言絮絮叨叨的形容这个书店了,这下忽然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就闷坐着。
夏言继续说道,“你妈妈前几天跟我打了个电话,说她下个月要回北京出差两个礼拜,问你要不要过去跟她住几天。”
夏其华闷闷不乐,“住在哪儿啊?”
夏言想了一下,“这她倒没说起,不过她一般回来出差都住在国贸那一带,这次应该也一样吧,怎么,你还怕酒店不够级别?”
夏其华摇头,“弟弟一起带回来玩儿吗?”
夏言说,“这我倒不知道,你一会儿回去打电话问问她吧。吃完晚饭她那边也差不多早上了。”
说话间沈知已经抱了一叠书过来,跟夏言说,“都在这里了,你点点?”
夏言扫了一眼,“应该没错,有什么我再找你。”
沈知一直笑,“欢迎欢迎。”又想起什么,“不然再等等,我外甥马上过来,等他来了帮你搬到车上去,力气活儿给年轻人做嘛。”
夏言推辞,“不用不用,那怎么好意思。”
沈知意味深长的冲着夏其华笑,“不用不好意思,那小子肯定很愿意帮忙。”
夏其华没精打采的,一边想着昨天雷枕的爆料,一边想着母亲要来,完全没搭沈知的话头。
雷枕倒是很快来了,果然十分热情主动,一边搭话一边搭手,上来几句话就把自己名字学历家事给夏言交代个清楚。
夏言很诧异,先看夏其华,见她一直沉默;只好又看沈知。
沈知高深莫测指指夏其华又指指雷枕,一幅你意会的表情。
夏言只好自己出面,“雷枕同学是不是?谢谢了,我自己来就可以。”
雷枕赶紧抱紧书,“不用不用,我来就可以,夏叔叔不要客气。”
又拼命对沈知使眼色,沈知无奈,只好开口,“我今天正好要早点儿关掉,你定了那么些书,为了答谢,请你跟小夏吃顿饭吧?”
雷枕一副谢谢你的表情挂脸上,沈知忍不住笑起来。
夏言看看女儿又看看雷枕,张口拒绝,“不用破费不用破费。”
沈知过来搭手,“别跟我客气,还指望你做回头客呢。山珍海味我也请不起,就附近找个小店吃得了,你们不也得吃饭,这上下要开车出去,哪里走得动。”
夏其华一直神游天外的表情,不置可否。
夏言跟沈知几番推脱,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于是一行四人到夏其华学校旁边一个饺子馆吃了顿晚饭。
3. 夏日清晨
过了两周夏其华的母亲来了,果然住在国贸附近,说是公务出差,其实前前后后请出两个礼拜的假来专门母女相聚。
夏其华跟她一年见不上几次,大三期末课程又几乎没有,自然也从学校请了假过去住着。
夏言早早把夏其华送过去,看她们母女俩亲亲热热抱一阵说一阵,又断然拒绝跟她们一起午饭的建议,一个人开车回城西。
虽然是周末,四环上也并没有特别流畅,夏言跟着车流慢慢蹭,一边心不在焉的往车窗外看:一眼就看到路边靠着一辆铁灰色林肯领航员,车大,特别醒目,车旁边靠的人恰巧也穿件铁灰色衬衣,人高腿长,人来人往的路上,就这一车一人悠悠闲闲在路边,跟周围格格不入的。
等夏言车开得近点儿才发现,这人自己还认识,正是那知书店老板沈知。
夏言摇下窗子叫一声,沈知看到他摇摇手,夏言问,“干嘛呢?拍汽车广告啊?”
沈知无奈笑笑,“哪有那瘾,”示意夏言看他的的车胎,“爆胎了,等店里来拖走。”
夏言挨着路边停下来,“怎么,不会自己换车胎?”
沈知眼一瞪,“会!当然会!”跟着又笑,“不过这大路上的,费那劲干嘛,等人来拖走到店里该补就补,该换就换呗。”又看一眼夏言的车,“小夏没跟你一起?”
夏言苦笑一声,“送她妈妈那里去了。她妈妈从国外回来两个礼拜,两母女要热乎一阵。”
沈知上次听夏言跟夏其华几句就猜了个一鳞半爪,这下夏言说出来,他自然也不好再问,直接说,“你要忙你先走,我已经给店里打了电话了,一会儿就来人。”
夏言摇头,“小华去跟她妈了,我能有什么事儿,你这车不错,哪一年的?”
沈知接着话茬儿往下,“就去年才买的,之前一直开极光。”
夏言笑,“小年轻没家没口的,倒爱开大车。”
沈知本想来一句“男人,尺寸很重要”的笑话,想想跟夏言到底不太熟,还是咽了下去,中规中矩的说了句,“带货方便嘛。”
夏言挨着沈知靠着车,从车窗往里看一眼,“这么豪华的配置,开书店挺挣钱啊。”
沈知顺手掏了支烟出来,要让夏言,夏言摆手,但示意他自便,沈知就啪的点了烟,吸一口慢慢吐出来,长叹一口气说,“哪里是开书店挣的钱,这书店我也年初才盘下,你问问小夏,之前那地儿是个日本菜馆。”
夏言看他,倒也没再说什么。
沈知倒也不避讳,“我原来是做通讯的,以前一直在深圳那边的华速,去得早,公司还没上市就在那儿了。”
夏言点头,华速新贵虽然跟他职业圈很远他也颇有听说。他想想,“怎么回来了?家里叫回来的?”
沈知深吸一口烟,吐了个烟圈,沉默一阵子才说,“工作太辛苦。当年一起去的同学,去年倒了,再没醒过来。”
夏言转头看他,伸手拍拍他肩膀。
沈知摇摇头,“不说这个,你上次拿的书怎么样?”
夏言马上点头,“真是不错,我之前找《悠悠长水》找过一阵,一直没找到,幸好你这儿有?”
沈知想一下,“谭其骧传记?”
夏言笑,“你真精通,还真都看过?”
两个人顺着话题说说笑笑讲下去,过了半小时拖车来了,夏言意犹未尽的,问沈知,“你下午有什么事儿?一块儿吃饭去?”
沈知看看车挂上拖车,“哪有什么事儿,就耗店里等吧。”
夏言拍他一下,“等那干嘛,跟我的车走吧,回头再带你去店里拿车。”
沈知点头,签了字跟沈知上车。
两个人一路拉到附近的饭馆边吃边说,越说越觉得投契,话题转着转着不知道怎么又转到家事上,夏言也不讳言,无可奈何说道,“我跟章宁,就我前妻,老早离了,小华七八岁时候的事儿吧。但她之前一直在北京,小华原先是跟着她的,我一周分个两天。到小华十六岁章宁现在那位外派了,他们就全家迁美国去了,小华小时候跳过两级,十六岁正高考,考上了不愿意走,就留下来跟我了。”
沈知若有所思的看向夏言,“这么多年也没再找?”
夏言摇头,“别人介绍过几个,都没成,没感觉,也没啥意思。”
沈知点头,没说什么。
夏言接着往下问,“你呢?也得过了而立了吧?”
沈知摇头,“奔四了我都。”
夏言凝视他一阵,沈知心猛跳几下,若无其事的拎起啤酒瓶子喝了一口,夏言说,“这倒看不出来,年轻小毛头的模样。”
沈知似笑非笑的,“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啊?”,夏言又说,“有孩子了吗?”
沈知喷笑,“婚还没结呢我。”
夏言拍拍他肩膀,“小伙子连家都没成?家里也不着急?”
沈知心想告诉你真相怕吓着你,却也不多说,抬手喝酒的时候从手指缝里看了夏言一眼,夏言也正看着他,眼珠黑漆漆的,四十刚冒头的男人,眼角也只是微微有纹,正是男人年华最好的时候;加上夏言本身的书卷气,整个人跟喧闹背景脱离似的,格外出彩。
沈知放下酒瓶,舔了舔嘴角,偷偷看夏言一眼,却见他已经把目光转开了,招手叫招待结账。
沈知心里怦怦直跳,口干舌燥的,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边夏言结了帐,问沈知,“走吗?带你过去拿车?”
沈知醒过神来,“我给店里打个电话。”
结果店里说车胎上扎了个楔形钉子,补不了,得把胎换了,可巧这尺寸的胎店里还没有,得从别处调货,得两天,也就是最早周一下午才能好。说是有两选择,一则他们先把备用胎给装上让沈知先开着,但速度得注意不能超过70公里每小时,等车胎到货了再让沈知把车开过去换;二则他们可以租辆车给沈知,费用优惠。
沈知说想想,挂了电话拧着个眉头站着。
夏言过来问怎么了。
沈知说了由头,夏言笑,“这愁什么?不然就备用胎先开着呗,或者这两天你就打打车?小伙子还非有车不可啊?”
沈知道,“倒不是为这,我前些日子在小汤山定了房间打算这周末过去泡泡,这下车没了,眼看不成,琢磨怎么过去呢。”
夏言哦一声。
沈知心里一动,接着说道,“你要没什么事儿就跟我一块儿去?我蹭你个车,就让你蹭蹭房间餐点?”
夏言想一下,自己确实没什么安排,只是跟这沈知只算第二次见面,就结伴出行似乎太自来熟了些。
沈知笑笑说,“你不会是在想刚认识就一块儿出行不妥吧?”
夏言给他说中倒有些尴尬,还没来得及说话沈知就接着说,“您不是吧,搞了历史地理还真成文物了?这年头网上刚认识的驴友还结队去西藏呢,周边走走你还犹豫成这?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能少了块肉?再说了,要怕也是我怕吧,车在你手上,只有我可能被你扔小汤山那儿回不来哎,大哥!”
夏言心想再犹豫下去倒显得自己狷介了,再说自己确实也想出去散散心,回家也是一个人瞎坐着想章宁跟夏其华在干嘛,便答应了。
沈知马上给店里电话说车就放那儿两天不取了,夏言又带着沈知回家取东西,沈知把夏言带到他家楼下,示意他上楼,“上来坐坐,认了门儿你也好跟家里报备报备,别最后被犯罪了不知道嫌疑人住哪儿。”
夏言给他打趣了大半段路,恼羞成怒,砰的拍一下车门说,“再不快点儿我就扔你在这儿,你自己家里砌个传送门到小汤山吧。”
沈知边跑边笑,“哟,您不错啊大哥,您还知道传送门呢。”
夏言不再搭话,只在心里说了句,“可不是,把一姑娘从婴儿养到十八呢。”
这一想又想起夏其华跟章宁刚才见面时候那一阵子腻腻歪歪的甜蜜劲儿,琢磨着不知道章宁这次是不是又来说服夏其华跟她到美国去。再一年夏其华大学要毕业了,章宁的主张还真有可能成。越想越觉得不顺心,满心希望沈知快点儿下来,两人赶紧杀往小汤山,也好从这死胡同里出来松口气。
4. 夏日凉夜
到小汤山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天依然是光亮的。夏天的日光总特别长,象一天永远过不完似的。
夏言看到沈知定的房间,豪华程度令人咋舌,不得不叹口气说,“难怪你同学做到过劳死,挣下那么多来......”话说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太礼貌,马上刹住了。停住的时候心里有些懊恼:自己本来是说话很谨慎的人,大约是一路上跟沈知互相叨多了,不免放松了些。
沈知把手里拎的包甩到地上,一下躺倒在床上说,“哎,可不就是。那会儿我们看着他忽然这么从椅子上摔下去,周围的人都吓死了。也幸好挣下了家产,老婆孩子不至于太吃苦。不过我是怕了。那之后我们还有一同事,西安人,病了,”他伸手点点脑门,“脑子里的病,一天死不死活不活的,总有这种那种的幻觉。最后也只好走人。不过也还是幸好挣下了家产,回去大医院看着住着,现在是好多了,人却是半废了。”
沈知没说的是,其实当时离开深圳还有个缘故是跟那边的枕边人闹翻了;加上这么些年,沈家也完全接受了他不会结婚生子的事实,没什么必要天南海北的待着,索性就回来了。
回来之前其实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有次到雷枕学校去找他,看到附近这片店要盘点,才动了开书店的主意。
其实于他,开书店也不是什么长久打算,只是目前还没想好要做什么,守着这片店慢慢想而已。沈知一向不是宿命论者,父母早逝,自己性向又有异常人,他比同龄人成熟得都要早,做事远比他说话表现出来的模样有章法。
只这一回,他看到夏言站在窗边,傍晚的阳光绕着他勾出个清晰的轮廓来,窗外那么一点点的风吹起薄纱窗帘,沈知心里不由自主的有种命运微妙的浪漫感想。
小汤山入夜以后温泉依然开放,两个人吃了晚饭就换了浴衣过去。一个池一个池的泡过去,夏言发言道,“怎么觉得自己是下汤的料似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正泡在一个有小鱼的池子里。到底是晚上,泡汤的人少了很多,池子里只有他们两个。比米粒大点儿的深灰色小鱼在他们附近游来窜去,旁边竖的牌子说这种鱼能吃掉人身上的死皮,有保健护肤作用云云。
沈知就着点微弱的灯光把那牌子读了又读,半会儿才说,“可不就是,先是泡泡牛奶,跟着又拿花瓣泡泡,跟着姜汤过一过,再水流冲冲,现在又跟鱼泡一块儿,根本就是在做肉汤嘛。”
说完肆无忌惮在夏言身上左右打量一番,道,“不过,你这一身,做肉汤不够肥,做排骨汤又不够瘦。”
夏言毕竟年长一些,加上多少对沈知还是有点儿初识的陌生,接不来这样的话头,只好笑笑不答。
沈知也不再说,两个人头靠着岸边,四下忽然安静起来。
到底是城外,空气干净不少,深蓝的天幕上星星一颗一颗亮闪闪的,又遥远,又清晰。
第二天早上沈知醒来的时候,还有一种仍在星空下的感觉,凝望月亮星辰太久,似乎周围所有都是暗蓝的,只有亮的部分总在眼里,一直留在眼里。
他躺床上清醒一阵子,转头看夏言的床,却见已经是空的了。
沈知坐起来四下看看,正好见夏言从浴室出来,头发还湿淋淋的,浴袍松松系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早上的缘故,这一幕对沈知的冲击比昨晚看到夏言大半身裸着还要大得多。
夏言抬头看到沈知呆坐着,一边扯开窗帘一边说,“小年轻就是能睡,这个点儿才醒?”
沈知不太自然的换了个姿势,把被子掩了掩,维持着自己那副将醒未醒的模样。
夏言拉开窗帘回头看他,“怎么还不起来?还赖床不成?自己当老板就是好。”
沈知笑了笑,伸手想拿烟,想了想又放下来;短促又笑一声。
大约是刚起床的缘故,夏言好像特别的絮叨,看到沈知还不动,靠着窗沿说,“怎么,还起床一支烟不成?小伙子,这样对身体不好啊。”
沈知只好笑,半天才说,“没人管就是这么可怜的。”
夏言点头,“所以赶紧成个家吧,小伙子有才有貌,还怕找不到人管你?”
沈知装模作样叹口气,“哪那么容易。”
夏言似乎觉得这个话题很可以发挥,“你以为能管你的是你老婆啊?我告诉你,绝不能是,将来让你干这不行干那不可以的,是你的女儿——所以说女儿是小棉袄呢。我原来也抽烟,章宁为这事儿别提跟我闹多少次,我从来没听过;还同事前说大话,说男人大丈夫,听老婆的成什么话。”
沈知目瞪口呆,“你们做学问的也这么说话?”
夏言哈哈大笑,“做学问的更加大男子主义。”停一会儿表情忽然温柔下来,“后来是小华。小家伙聪明,小小年纪就识字了,四五岁的时候看报纸,不知道是哪家报纸登了大半版关于吸烟的坏处,还举例说明。小妞儿站在我面前把那篇报道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一边读一遍哭,一边哭一边说,爸爸你戒烟吧。”
说着想起那时候小小的夏其华站在自己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忍不住微微笑。
只是一瞬间,小人儿已经长成亭亭玉立大姑娘,这中间无数的时间,不知道都跑哪儿去了。
这周五夏其华在房间里收拾行李准备陪她妈妈同住,一边在房间轻盈的跑来跳去一边跟着音乐哼唱:
“Goodbye, Papa, it's hard to die
when all the birds are singing in the sky,
Now that the spring is in the air.
Little children everywhere.
When you see them I'll be there.
......”
(再见,爸爸,
当群鸟空中歌唱翱翔,死何其艰难
如今春日初降,小小孩童,处处嬉戏游玩
当您见之,如我亲伺身边未曾远航)
夏言记得当时自己听的心惊肉跳,只想过去关掉CD机;站了许久,直到这支歌的尾声一直低至没有,最后不得不走开到书房坐下,而夏其华依然没心没肺的蹦跳轻唱。
有些未来,似乎无法逃避无法躲开。
这么想着他抬头看看沈知,清晨的阳光总是温暖柔和的,即使是夏天的清晨。这温暖柔和的阳光正照在沈知的脸上,他依然维持着嘴角弯弯的笑模样,嘴角左右各有一个清晰的小梨涡。接着刚刚夏言的话茬,他说“我要有这么个女儿,我也戒烟。不,我要有这么个女儿,叫我干什么我都干了。”
夏言笑起来,“小伙子不要光想着不劳而获。”
沈知马上张开手对着空气,“上帝啊,请赐给我一个乖女儿吧。”
夏言给他逗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骂一声,“倒像跟小华差不多大似。”
沈知倒想起来,“你老是毛头小伙子毛头小伙子的叫,您老到底贵庚啊?”
夏言微笑,“小华是我二十五那年有的,她现在十八了。”
沈知点头,“教授您果然老了。”他不等夏言问,接着往下说,“我没有十八岁女儿,不过我也有三十八了。”
边说边掀开被子往浴室走,“等我会儿,等下毛头小伙子跟您老一起出去运动运动。”
5.夏日长夜
沈知在从小汤山回北京城的路上接到车店里电话,说是车胎已经换好,问他要不要现在过去取车。
于是夏言把人放在车店两人就各自走了。
沈知一路开车回家一路回想,一会儿觉得有戏,一会儿又觉得心里没底,想得自己笑一下子又闷一下子。快到家的时候电话响了,是雷枕,代替沈家老爷子来问他晚上回不回家吃饭的。
沈知刚推说算了不回去,就听到雷枕母亲沈江陵的声音在电话那边响起来,“你不回来你去哪儿吃?”
沈知说,“随便找个地方解决得了,店关了两天,回去看看,就在那一带吃吧。”
沈江陵声音独断,“既然打算随便吃,就回家来随便吧。店反正已经关了两天,也差不了这两三小时,吃完你把雷枕带过去,顺便看店好了。”
也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啪的把电话挂了。
沈知无奈,看看前面漫长的车流,蹭半天才蹭到路口掉了头往回看。
一路交通不易,足有晚八点才到大院门口,好在是夏天,还是亮光光的天色。
门口的警卫是认得沈知的车的,一路顺利开进去,看到保姆已经站在小院门口焦急的等了。沈知停车急匆匆下来,保姆看他还拎着包,赶忙去接,一边说,“就等着你了,菜都锅里放好久了。”
沈知边往里走边问,“怎么不先吃。”
保姆摇头,“老爷子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大家一起吃。”这保姆跟沈家跟了很多年,说话自然随便些。
正说着门从里面推开,雷枕冲出来大喊,“可算回来了,我都快饿扁了。”
保姆小跑着从雷枕身边过去,“我这就把菜端上来。”
沈知进门一看,一屋子的人,沈江陵一家和大哥沈江淮一家,自然还有沈家老爷子跟老太太。
他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接到电话的时候我都过了西直门了,再折回来路不好走。以后不要等了,我吃饭快,半路上桌都行的。”
沈老爷子不接这话茬儿,“快洗洗手坐吧,周末去哪儿了?”
沈知答,“哦,前段时间有朋友送了小汤山的赠票,我就跟那儿定了个房间去试试。”
雷枕马上传来个“小舅你好不义气”的表情,沈知绷不住笑起来。
沈老太马上误会了沈知这个笑,跟上一句问,“一个人去的?”
沈知摇头,“跟朋友去的。”
沈老太问,“男的?”
沈知停一下,嗯一声又补充一句,“普通朋友。”
沈江陵跟沈老太都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很象是要接着追问下去,正好保姆把菜上完了,老爷子发话,“先吃饭先吃饭,小家伙们都饿坏了。”
一顿饭大家都静悄悄的,依然保持着沈老爷早年军纪治家的习惯。
饭后雷枕拉着沈知悄悄话,“小舅你真的跟普通朋友去的?”还特地在“普通”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旁边沈江陵也凑过来听。
沈知完全被打败,无可奈何的回答,“真的是普!通!朋友。”想起来又对着雷枕添一句,“哦,对,就是你那小女朋友的爸爸夏教授。”
雷枕还茫然呢,顺口问了句,“你怎么跟他碰上的。”
沈江陵倒是马上被转移了兴趣,几乎是有点儿兴奋的问,“儿子你有女朋友了?”
雷枕这才醒悟过来,脸刷的露出“小舅你好狡猾”的表情。
沈知得意的笑笑,对沈江陵说,“是啊,怎么雷枕没告诉你吗?你们学校生物系大三学生,你说不定还给她上过课的。”
沈江陵更感兴趣了,赞许的看向雷枕,“哟,雷枕你不错嘛,怎么找上门的,我都没带你去过我们系里。叫什么名字?哪一级哪个班?”
雷枕用力看向沈知,一副我不会放过你的表情,“小舅不是都知道,你问他得了。”
沈江陵哪里会放过他,抓住问了个底朝天,最后雷枕抓狂,“妈,人家都还没明说愿意不愿意呢,你叫我怎么带到家里来啊。再说你又不是没办法见到,找她们班辅导老师问问是哪个不就行了。”
沈知在旁边哈哈笑,一边笑又一边想起夏言来。
夏言回到家面对的却是冷锅冷灶孤清的房间。
好在这些年他也习惯了,随便收拾了一下就下楼吃饭。
社科院的房子好处是有食堂,而且食堂开门早关门晚,方便院里的研究人员起早摸黑吃苦受累。
吃完饭回来四下全黑了,夏言走在路上,昏黄的路灯掩在重重树影下面,周边偶尔走来一两对亲热得几乎粘在一起的情侣。
夏言手叉在裤口袋里慢慢走,回去也并没有人在等他,快一些,慢一些,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关系。
相较于这一段孤单漆黑的路,在小汤山的一天半倒显得热闹喧哗了。
正走着手机响了,夏言接起来,夏其华脆亮的笑声咯咯的,“爸,你干什么呢?”
夏言答,“刚吃完饭准备回家呢,你们今天做什么了?”
夏其华身边各种沙沙响声,过一小会儿她才说,“今天跟妈逛街去了,买了不少衣服,人多死了,买东西跟打仗似的。”
夏言心想到底母女连心,多少日子没见完全都没有影响的。夏其华继续说,“对了,爸,妈说我放暑假了她接我到她那边住两个月,你觉得呢?”
夏言脚步停顿一下,“你怎么想呢?”
夏其华叹口气,“我之前也没想。不过这不大三了嘛,妈说过去看看学校,有没有喜欢的。再说北京夏天那么热,北加凉快多了,去避避暑也好嘛。再说我都很久没见弟弟了。”
夏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顺口答,“你那么想去还问我干嘛啊?”
夏其华啵的亲一声,“哎哟,干嘛啊,又不是一去就不回来了,只是去看看而已了。再说老爸你一到暑假会也特别多,还不是全国到处跑,现在我大了你又不能带着我,你让我哪里打发时间去。”
夏言心想哪里是担心你去这个暑假,嘴上却说,“谁说我不能带着你,去年暑假我去北戴河不是也带上你了,后来去庐山也问你去不去,你自己说不去的。”
夏其华啧一声,“庐山去过了嘛。”
夏言无奈,“算了算了,不跟你纠这个,你要去就去吧,让你妈来跟我说。”
夏其华哦一声,手机那边声音就换了章宁,她几十年如一日的说话温和平缓,“怎么了?”
夏言有点责怪,“要带小华去美国也不先跟我商量商量。”
章宁嗯一声,“我也是临时起意的,今天跟小华聊天,问她班里同学都在干什么,她说有的准备保研有的准备出国。你也知道的,生物这一块儿,哪有读完大学就能出校门的,再说小华年纪这么小,学校里多待几年也好。外面看看,也不一定就去,至少多一个选择是不是。”
夏言有苦难言,两个人随便讲了几句就挂断了;正走到个石凳旁边,夏言过去坐下,一时间怔怔的,回不过神来。
旁边老有絮絮叨叨的的声音,夏言坐一会儿才意识到身边另一张凳子坐的是对热恋情侣。他赶紧站起来离开,走过去的功夫看到那对人儿几乎揉成了一个,就这样还能不停的在说,说个几句就要互相亲吻一下,完全没有避着行人的意思。
夏言一边看一边想,如今世风实在是开化得很了,他跟章宁谈恋爱那会儿,别说什么当街亲吻了,连当街拉手都很少。
不过他跟章宁似乎也从来没有热烈到需要朝夕相处肢体相连的程度,早几年大家一起做学问,中间几年一起努力生孩子,有了夏其华的后面几年,再一起跟小人儿战斗。等小人儿终于长大了懂事儿了,他们俩也维持不下去了。
夏言长长叹口气,忽然觉得自己需要一支烟;或者,还需要一次类似这个周末的出行。
6.夏日正午
两周很快过去,章宁假期到限,不得不走了。
夏言去机场送她,顺便接夏其华回来。打好几通电话,才在三楼一个餐馆里找到那两母女。
虽然是离别惯了,两母女依然是副悲戚的表情,紧紧挨着小声说话,夏言很有点儿眼红的看着夏其华贴着章宁说个没完。
到了时间三个人一起下楼送章宁到安检。
也不是什么高峰时间,电梯里只有他们三个人,章宁还在细说给夏其华暑假的安排,夏言越听心越乱。电梯门一开,叮一声,站在门外几个人,中间赫然就是沈知。
沈知之前还绷着个脸不知道听旁边的人在说什么,看到夏言,马上笑开来,“夏教授。”
夏言正心烦意乱呢,只胡乱点了点头,“你也来送人?”
沈知还笑着跟夏其华打招呼,“小夏?好久不见好久不见,雷枕前两天还问起你呢。”
夏其华勉强笑,几个人没怎么再说就分开。
章宁问沈知,“这人好面善,以前我见过?”
夏言摇头,要说什么,看看夏其华没说出来。倒是夏其华回答,“我们学校附近一书店老板,爸在那儿买过书,所以也认识。”
章宁好奇,“你们那么熟?雷枕是谁?”
夏其华嗯一声,“我这学期课不多,跑那儿跑得多。”
章宁也忘了自己之前的问题,说,“你们学校又不是没有图书馆,跑书店去做什么。”
夏其华摇头,“图书馆里哪里占得到位子。”
章宁听闻马上又把话题转到美国学校的好处去,两母女有一句没一句的,夏言在旁边拖着行李走,心里乱糟糟的。
章宁跟夏其华两个人腻腻歪歪分别了一阵,最后章宁过来跟夏言告别,看夏言一脸不快,心里也很明白缘由,小声说道,“干嘛那么不高兴,我这不也是为了她好。”
夏言叹口气,不说话。
章宁道,“想什么呐,又不是离开了就不是你女儿了。”
夏言默默看章宁,两人都清楚他要说而不能说的那句话,章宁摇头笑笑,拍拍夏言手臂,“别瞎想,那么多年白养吗?”
送完章宁夏家两父女往外走,夏其华看夏言带着走的方向不是停车场,问,“我们打车吗?”
夏言手插口袋里,点头,“嗯,车送去保养了。”
两父女正出门呢,听到后面有人叫,回头一看,沈知跑过来。
夏其华跟章宁住了两周,对沈知那点儿小秘密的震撼劲过去,之前的尴尬早没了,喜笑颜开叫道,“沈老板。”
沈知挥手,“瞎叫什么,叫叔叔得了。”一边又问,“你们没开车来?”
夏其华抢先回答,“嗯,我爸车送去保养了。”一边模仿洋娃娃样眨眨眼睛,双手紧握放在下巴下面期待的看向沈知。
沈知哈哈大笑,“行了行了,我送你们。”
夏知看着两人嘻嘻哈哈,嘴角边一式一样的梨涡,下巴下都各有一并不明显的小坑,猛一眼看过去,倒比他跟夏其华更似父女。
他心里没好气,表现出来就不那么耐烦,直闷头一个人走。
沈知惊奇,跟夏其华拉在后面一点点,问夏其华,“你爸怎么了?舍不得你妈走啊?”
夏其华心里明镜似的,只好笑,“哪有,他巴不得我妈走呢。我妈让我暑假去美国她那里玩一阵子,我爸不高兴呐。其实啊,就是我留在这儿,他也见天开会不着家,根本没多少时间陪我。光想着跟我妈较劲留下我。”
沈知拍拍夏其华的头,“小姑娘,你爸这是舍不得你啊。姑娘长大了,总是留不住的,他只希望留你再久点儿就是了。”
夏其华大人样的点点头,“安全感问题啊。”
沈知喷笑,“小小年纪那么多说法,你懂什么叫安全感。”
夏其华还要对父母的关系发表议论,到底还是觉得沈知是外人,及时刹住了嘴。
沈知似乎也知道她的想法,随便转开话题,“你什么时候去啊?是不是该开始办签证什么的?”
夏其华摇头,“不用,我在美国出生的。”
沈知吃一惊,“哟,海外友人啊。哪里出生的?”
这时候三人已经走到停车场,夏言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便靠边上站着等。夏其华边走边说,“我爸妈以前在普林斯顿读书的时候生的我。”
沈知已经走到车边上,听了笑起来,“这么巧。我也在普林斯顿读过一段时间书。”
夏言本来对他们的对话没怎么注意,听到沈知这一句马上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目光惊诧。
沈知的余光一直在看夏言,这下看他直视自己,马上也看了回去。只见夏言面色有些微微发白,竟是一副惊慌的模样。
沈知第一反应是自己身后有什么危险,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后面只是一排车而已,来往人群也都是普通人流。
再看夏言,他却已经低下头去。
夏其华很兴奋,“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沈叔叔是哪一年在那里的?”
沈知想了想,“要说,还真是你出生前后的时候在。我是到那边读大学的。”
夏其华更加兴奋,小姑娘满脑子的浪漫念头纷纷往外冒,“啊,这可太象电影了。说不定咱们早就见过面了,你想啊,普林斯顿也就那么大点儿地方,我爸妈带我散步游玩什么的,肯定有无数次跟你擦肩而过,然后老是见面不相识,然后啊,过了十几年,咱们就认识啊——爸,你说你说,这是不是很象电影啊,甜蜜蜜什么的。”
这浪漫桥段也一下击中沈知,心想,可不就是,无数的遇见而不识;终于等到今天。他目光热烈的看向夏言,夏言却并没有看他,他很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脸色倒是平静下来了。
回去的一路夏其华都在叽叽喳喳的跟沈知念叨巧合,夏言却一路都很安静,手指在窗沿上无意识的敲,嘴紧抿成一条线。
沈知一边跟夏其华逗乐一边看夏言,越看越觉得心猿意马:夏言越是沉默,越是跟他本来的书香气质配出来种禁欲的美感。沈知心里翻来覆去的想着什么时候能按住他,狠狠吻住。
心里这么乱七八糟的想了一路,进了北京城夏言却说,“把我们在附近的地铁站放下来吧。”
沈知吃惊,“怎么?一起吃个饭吧,你们反正也没吃吧?”
夏言代替夏其华回答,“小华在机场跟她妈妈吃过了,我出门之前也吃了,不怎么饿。谢谢你带我们回来,我们两家不太近,就不麻烦你了。”
沈知赶紧摆手,“不麻烦不麻烦,不吃饭就不吃,我送你们到家门口吧,送佛送到西嘛。”
夏言不说话了,夏其华有些奇怪的看看他,继续指点沈知路线。
下车的时候夏其华蹦蹦跳跳上楼,夏言在后面,沈知叫住他,目光深深的看,“你今天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夏言摇头,“没什么,可能昨晚没休息好。”凝视沈知一会儿,又不自然的转开目光。
沈知心里七上八下,想了想,伸手过去握了一下夏言。
夏言好像很吃惊,手动一下,马上转回头来看沈知。
沈知看他表情心说要糟,只道自己急进了,这还在夏家的楼下呢。尽量不露痕迹的收回手来,掩饰的笑笑说,“别为小华的事儿心烦了,她跟我说了,不就是去一个暑假。再说了,孩子大了,总是要离开的。又不是走了就不是你的姑娘了,永远还是你的小宝宝是不是。”
夏言苦笑一下,看起来是勉力提起精神答了一句,“你这么个没孩子的大小伙子,说起来亲子关系倒一套一套的。”
沈知摸摸鼻子,“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
夏言点点头,也不多说,“我上去了。有空再约。”
沈知被这句“再约”振奋了,笑嘻嘻说道,“别有空了,就现在约吧?你下周什么时候有空?我那里又进了些新书。”
夏言好像有点儿心烦意乱,草草答一句,“我周一给你电话。”说完匆匆上楼。
留下沈知翻来覆去的琢磨他的话,傻笑了一路。
7. 雷阵雨,之二
周一沈知还没等来夏言电话,倒先等来了雷枕。
午饭时刻小伙子风风火火冲进店里,头也不抬先喊了一声,“小舅。”
沈知从墙角出来,问他说,“这么着急干什么?”
雷枕跑得一头汗,问,“小夏来了没有?”
沈知好笑,“来了没有自己不会看啊?我这里又不是森林,进来找不到人。”
雷枕不好意思的笑笑,坐下来擦一把汗,“还是这里凉快,外面又闷又热,我看又要下雨了。”
沈知问,“你跟小夏约好在这儿?”
雷枕嗯一声,“我今天給她打电话,问她从她妈妈那边回来没有,她说已经回学校了。我说一起吃午饭,她就说这里见。”
沈知摇头,“好好的食堂不吃,跑这外面这些小破店吃什么,还不干净。”
雷枕怪叫,“你以为我们学校食堂干净?你知道我上次打饭打回来什么?一个鱼钩!在海带这个凉菜里!我听小夏说她打个鱼香肉丝还夹着揉成一团的半张发票。这要是在外面吃出来还能退钱,食堂里打回来,能怎么办?”
沈知笑起来,“看来学校食堂几十年没什么进展啊。我以前听你妈妈说也是这么个情形。”
雷枕点头,“可不就是,世上已千年,山中方一日啊。”
话音还没落夏其华开门进来,笑盈盈说,“哎,这是在说知书店吗?这么个神仙地方吗?”
沈知赶紧做了个惶恐样子拼命摇手,“可不要折我这书店的寿,本来就有一搭没一搭了,再这么来几趟只好提前歇业。”
雷枕一看夏其华进来整张脸都亮起来,慌慌张张站起来,凳子哗啦一声差点儿倒地,好在他反应快,一把握住,嘴里还说着,“哎,你可回来了,要去哪里吃饭?”。
夏其华抿嘴笑笑,转头看沈知,“沈叔叔一起去吃吗?我上次说要本《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您给我留了吗?”
沈知点头,伸手从旁边书架一抽,“饭我就不去吃了,你们自己去吧。”
夏其华接过书去随便翻了翻,顺手往包里一塞,招呼雷枕往门边去,“那走吧。”
沈知装作不经意状问,“你爸爸昨天好像说今天有什么事儿要找我,是不是一会儿过来啊?”
夏其华一脸困惑样,“没听他说起来啊?”
沈知赶紧挥挥手,“那我大概是听错了。你们去吧。”
沈知一直等到午后,都没有夏言的电话,他想自己或许真的是听错了。
有心想给夏言打个电话,实在又找不到由头,总不能开头就说,“你昨天说明天再约,怎么不来约,所以我来约你。”
思来想去,一个下午过去,又一直到入夜关店。
沈知心知今天已不可能有夏言的消息,也许人家那话就相当于寒暄时候说的“有空来坐坐”,只是个分别时候挂在嘴边的词,可怜他昨天还兴奋了小半个晚上。
沈知叹口气顺手从最近的书架抽了本书回家。
回到家开了灯一看,顺手拿回来这本,正好是夏言的出版物,好几年前他在西安的时候顺手买的,《东西两京丛考》。
他坐在入门的沙发上,书蒙在脸上。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夏言,其实,他是看了他的书,才开始涉猎历史地理读物;当然也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在他读他的文章之前,他早对夏言有所想象——出版物上的照片里人脸不到指甲片大小,主题还是人背后密密麻麻的书。除了补足沈知想象里夏言的书卷气,这些照片几乎毫无用处,甚至不足够让他在第一次见到夏言真人时马上辨认出来。
应该说,夏言本人,无论气质容貌,都比沈知的想象远有过之。
仰慕当然是在见面之前就有的;而爱慕,确确实实是见面以后才萌生。
于沈知而言,更不一般的是,几次跟夏言的见面,他都时有感觉夏言对他的注视;可是每每他看回去,夏言又神态自若的把目光转走。
正是这种背面注视正面回避的态度,多少坚定了沈知的信心。
然而这一日的白等却让沈知犹疑,他不免想,或者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哪有那么美好的缘分,自己注视的人,正好也在注视自己。
这一夜,沈知就这么在自我怀疑和自我坚定的交替情绪中入睡。
一直到周末,沈知都没有等来夏言的消息。
到周五的时候雷枕和夏其华照例过来知书店打发时间,沈知若无其事问夏其华,“小夏今天你爸不来接你回家?”
夏其华摇头,“我明天早上自己回去,我爸好像说他晚上有什么事儿。”
俩小年轻混到晚饭时间走了,开门的时候夏其华惊叫一声。沈知于是跟出去看,外面黑压压的天色,飞沙走石,空气中湿气扑面而来,眼看大雨就要倾盆而来。
雷枕抓住夏其华就跑,沈知微笑的靠着门看这俩小孩儿飞奔而去,一边跑还一边哈哈大笑。
交叉路口那一带种了一排高大的白杨树,风把树叶刮得哗啦啦的响,雷枕和夏其华跑到那儿,一转弯人就不见了。
沈知看一会儿天色,心知这点儿下场雨,几乎不再会有人来。但还是折回去书店里坐下,换了张CD翻了本书来自己看。
安静的时间流得特别快,翻了小半本《往事与近事》,沈知恍然醒悟CD已经放完,整个书店里空荡荡的,没有声响。
他站起来伸下腰,看了看表,正在想是要提前关店还是要换张CD索性看完手头这本书,门开了,哗啦哗啦的雨声和夏日雨中特有的泥土气和微凉水汽跟着开门声一起涌进屋里。
走进来的人,是夏言。
沈知整个人呆了一下,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夏言手里拿着把滴水的黑伞,裤脚湿了一片;他看向沈知,不好意思的笑一下,“伞要放那里?地都湿了。”
沈知回过神来,赶紧过去接了伞,找了个伞套套起来挂好。手上一边做着心里一边默默打鼓,大雨天夜里的造访,实在很难不叫人想入非非。
夏言找了地方坐下来,沈知回头看他一眼,想了想,把“关门”的牌子挂出去,又锁上门,问道,“你喝点什么吗?我这里有咖啡,绿茶。”
夏言看他一眼,又看看外面,“我喝绿茶吧,这么早关门了?”
沈知动了一会儿镇定多了,点头说,“这天气,我本来就打算走了,你要再晚来点儿就得吃闭门羹。”
夏言笑笑,“好险。”
沈知也笑,把茶杯给夏言递过去。
夏言谢了一声,坐在灯光下,目光温柔的看向沈知。
沈知心里一跳,就是这样的注视,仔细的,温和的,却又带点儿审视。
夏言对沈知的纷乱心绪毫无所知,望了一会儿沈知,低下头手摩挲着杯子,半晌喝了一口,又轻轻的把杯子放在桌上。
沈知恍然醒悟此刻屋里过于安静,问,“要不要听点儿音乐?”
夏言点头,“随便。”
沈知挑了一会儿,挑了张英文老歌放,卡彭特的声音温柔低沉的似倾诉,悠悠从音箱里飘出来。
夏言仔细听了几句,笑一笑道,“单从听的歌来说,你实在也不能算毛头小伙子了,我早先还以为你跟小华差不多年纪呢。”
沈知哈一声,“跟她一样年纪的是我外甥。”
夏言似乎没在意这句话,沉默一会儿,很突兀的问道,“那天你说,你大学是在普林斯顿读的?是哪一年?”
沈知有点儿奇怪话题的转向,但还是顺着说下去,“也就是大约20年前过去的,那时候我也就是小夏现在的年纪。”
夏言想了一下,又问,“在那儿读了大学?四年?”
沈知有点儿奇怪,但还是点头。
夏言似乎不知道后面要说什么了,有一阵冷场,低头看了一会儿手中的茶杯,然后又抬头,这次他毫不遮掩的看向沈知,目光里竟是有些伤心。
沈知心里疑惑已久,此刻决定不再犹豫。他伸手出去握住夏言。
夏言看他,显然有些困惑。
沈知心里打着鼓,多少觉得有那么点儿不对劲,但还是决定放手一试。
夏言拍拍他的手,问道,“怎么了?”
沈知不敢说话,因为知道自己一开口恐怕就不再有勇气。
他咬了咬牙,低下身去,吻在夏言的嘴唇上。
灯光下他看到自己的影子整个罩在夏言的身上,黑沉沉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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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注:1,没有《东西两京丛考》这本书,书名是从辛德勇先生的《隋唐两京丛考》化出来的(罪过罪过,夏言绝对绝对跟辛先生毫无关系,我只是顺手抓了本书名),西京=长安,东京=洛阳。
2,《往事和近事》是葛剑雄先生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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