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一章】
“妈的,到底还有多远?”
满坡满垄的黄沙,几个嵌在坡道上的窑洞,稀稀拉拉的几颗红柳树,一只黑狗大摇大摆地躺在路中间晒太阳,看到人走到身边都不舍得动一下。
走在路上的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大概185的样子,身後背了个大包,鼓鼓囊囊的,手上还拎个小包,一顶黑不黑灰不灰的运动帽扣在头上,黑色的T恤,破旧的牛仔裤,一双分不清是白还是灰的耐克鞋,听到问话,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不知怎麽回答,干脆低下头笑了笑。
矮的是个姑娘,牛仔裤,运动服,普普通通的衣服显得身高腿长,听到这声不知是鼓励还是歉意的笑声,再看看坡一旁那些最高两层的建筑物,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抬起腿用力地踢了旁边的男人一大脚。
“喂,不要告诉我,这就是你们的镇中心,张宽,你买这麽多鸡蛋,不会是想在这孵蛋吧。”
叫做张宽的男子呵呵笑了起来,“差不多吧,看到没那个小楼後面还有一些房子,再有一些集镇。学校就在那个後面,再翻过一个坡,差不多就是了。”
“通电没有?”
“通了。”
“强,妈的,这半年过得我都有点糊涂了,以为回到60年代。妈的,你别告诉我,你一直就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李娟,你怎麽变得这麽粗俗。”
“粗,让你在一个全是老爷们的地方待上半年,我看你不粗,天天喝著烧酒,说著黄段子,我看你不俗,甭在我面前假清高,就你以前那张臭嘴还好意思说我粗俗。”
张宽笑了一下,看了看走在前面,扎著大马尾辫的女孩。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个性十足的团支书现在依旧个性的有一套。
两人又走了半个多时辰,走过了路边两垄红薯苗,再穿过几片稀稀拉拉的棉花地,终於看到了两排红砖白墙的小院子。在这片灰不灰黄不黄的土地上绝对是凤凰落进了鸡窝里。
“到了。”
“还不错啊,不是窑洞,是平房。”
“当然,这差不多是这里的一道景点了,新人结婚旅游的必选之地,前脚进了夫家的门,後脚就得来这报道,每张结婚照片後面那块鲜豔的布景,就是我们美丽的学校,就快卖票放人参观了。”
“滚吧你。”
李娟逗得直乐,跟著张宽进了学校,走到院子後面的一排新盖的平房的最後一间,张宽掏出了钥匙开了门。
房子不大,东西不老少,乱得都下不了脚。里面一个木板床,一张木桌子,一个木凳,剩下的就是一堆破破烂烂堆得到处都是。几撂子书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角,旁边是一个锄头和一个铁锹,房间正中拉著铁丝,上面搭著春夏秋冬四季的衣物,都快挨著地了。
“你也太邋遢了,就这也能住下去。”李娟皱著眉头,四处看看,也没能找一块能坐下来的地方。
“这两天期中考试,我那些小跟班们没时间过来给我收拾。”张宽敢紧把凳子上一撂子脏衣服扔床上,又从里面抽出一件黑T恤,没想到带出只看不出来什麽颜色的臭袜子,面不改色地把袜子往褥子底下一掖,拿了T恤在凳子上胡乱抹几下。“凑和著坐吧,我给你找水去。”
水是院子里的一口窖井,张宽从窖井架上取下了一个手把很长的舀子,伸进去舀了几瓢倒进一个不锈钢的水壶里。
拿回来放在煤油炉上烧开,看到李娟不停地添著嘴唇,张宽抱歉地笑了下,“还得再淀淀,要不能喝一嘴沙子。早知道刚才就该买一箱水背回来的。”
“行了吧,光二百个鸡蛋就够呛了,还背水。”
看到水淀的差不多,壶底下出来了一层浅黄色地沈淀,张宽才小心地从上面倒了一杯递给了李娟。“凑合著喝吧。”
李娟端过了杯子,整整做了六个小的车,近六个小时的盘山路,七魂吓掉了六魄,下了车还走了一个多小时,在县城买的矿泉水早喝光了。看著这仍然的些发黄的水,李娟嘴角抖了几抖,沿著杯子吹了几下,犹豫地喝了一口。
“这什麽呀?”李娟一口全吐出来了。
“水呀,还能是什麽,不过,是要比城里的水差一点,这里没水源,井打不出水来,全都是用窖水,也就是雨水存在窖里,你没见这里人的牙齿,黑黄黑黄的,还有人也长不太高,氟、碘都超标了。”
“比我们那强,我们那里除了这两项,其它的都超。不过还好,水到甜著哪。”
李娟看著张宽端著个大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灌进肚子,四下看了看实在没有什麽可以解渴的东西,只能又端起杯子喝了几口。
“我不会得结石吧。”李娟咂吧著嘴,好像嘴里也有沙子沈淀下来了。
“说不准。”张宽吓唬了一句,站起来脱了身上的T恤,又从那堆衣服里翻出一件老汉衫穿上,把李娟看得眼皮跳了好几跳
张宽还是张宽,毕业了快一年了,在这里待得似乎还强壮了,至少以前一抬胳膊的肋条不见了,倒真是一块块紧致的肌肉。
李娟看得脸红,可再看看那件老头衫上的汗印子,一片黄一片黑的,汗渍印子一圈一圈的,看著李娟身上也痒痒的,真不知道这是张宽攒了几个月的结晶体。
换好衣服,张宽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个盆,“等我一会儿,我给你弄点吃的。”
说完,张宽出去了。
李娟一脸质疑地跟在後面。张宽这少爷还能弄吃的,太让人不放心了。
房子後面一块四五平方的地儿,几排稀稀疏疏的小白菜没精打采的半歪著,中间拔掉的野草早就晒成了菜干。
张宽很小心地把那些干草扔出去,又压著地皮拔了几颗小白菜出来,生怕干裂的土把旁边那些土坷垃也带了起来。就著刚才壶里那点剩水大概地冲洗一下,递给了李娟,一脸得意。
“看到没有,洗脸洗菜擦身剩的水浇出来的,你没见刚来时穿过一回白衣服,只洗了一回,旁边能围一圈人看著,都把我当祸害了。”
晚饭不出想像是方便面,李娟早看到了床底下摆著整整五箱的康师傅。
“这里好不容易能来一趟车,要不光背,能把我累死。那些鸡蛋还不够那帮小崽子们吃的。所以逮著就多买点。”
李娟没吭气,吃里饭盆里的面条,四、五根菜叶子,还有两个卧在里面的鸡蛋。再看看张宽呼啦呼啦的大口往嘴里吸的面条,鼻子一酸,面条也咽不下去了。
李娟放下了碗,挪到了张宽身边,把头靠了上去。眼泪霹雳叭啦落了下来。
“对不起,宽子,当时都是我毕业发了疯,才鼓动的你支教,没想到放你到这麽一个地方。我那里虽然不好,可还是要什麽有什麽,看看你这里。还说你孵蛋呢,屁都没有,也就只能孵蛋了!”
【第二章】
张宽没吭气,喝了碗里的最後一点汤,问李娟还吃不,李娟摇摇头。张宽端过李娟的剩面,三两口扒干净,把两个方便面盒子拿出去扔掉了,在没水的地方,这种方便真的是在实用不过了。
谁没个一时兴起的时候呢。大四那年,他们教育学院弄了个调查,自然灾害中的孤儿应该进孤儿院还是寄养或收养,每个人都有理有据,洋洋洒洒,光座谈会,辩论会开了都不下十几场,老师的论文也乘火打劫,只有张宽每天不是打球就是睡觉,对於这个事,他没说一句话,没写一个字,李娟拿著一撂子文稿兴致高扬地批斗他,他也没有支个声。
谁是对的呢,怎麽才是合理的呢。张宽不知道,不知道就不能乱说,不能乱写。
後来毕业时,李娟作为热血青年,在教育学院提出倡议下贫困地区支教,别人都以为他们想图点什麽,各种说法都有,雷声大雨点小,後来应者寥寥,可张宽同意了,并不是他有多高尚,他只是不知道该干嘛。他爸爸凭关系给他在B城找好了单位,如若不行,可以回去接管手下的暗公司。
可这两样都不是张宽想做的。
张宽原本就不是一个有多大报负的人。混著,玩著,乐著,似乎就是他最大的目标。可现在他混不下去了,玩不下去了,乐也乐不下去了。苏桦的一走了之,不仅仅把张宽所有自信所有的追求一扫而光,还把他所有的激情也一扫而光。
在那个蹲在苏桦去用身体交换前途的楼下,张宽从所未有的成熟了,虽然过程对於一帆风顺的张宽有著痛彻心骨的残忍,但他终於明白了,苏桦是不可能也不会对他抛出的爱有所回应的。但张宽还是伤了,他没法留在这个有著他和苏桦最深刻记忆的地方随便的活著,也没法回到家乡依旧住在苏桦楼上那个屋子里舒服的活著。
听到李娟的倡议,他只考虑了两天,就高高兴兴地在李娟後面签了字,得到大家妇唱夫随的调笑後,张宽在最後一刻请求了系主任把他们俩调开了。他就是想去接触一下孩子,那些八、九岁大小的孩子到底有些什麽想法。所以他来了,尽管苦的脱离了他的想象,他还是在这个地方待了快一年。
李娟看到张宽挂在门後面的那条毛巾都看不出什麽颜色了,不由又收了眼泪笑了起来。
“宽子,你还那样啊?”
“什麽样?”
“猪呗。”一想,在这个地方不当猪又能当什麽,话又说不下去了。
“张宽,其实这次我来,是想给你说一件事,我要回海南了,青海那个地方我撑不下去了,吃不到米饭,水甜可是少啊,有时候连澡都洗不了,妈的,再待下去,还没等嫁人,就成中年妇女了,上个月,我去县城里领书,人家竟然管我叫大婶。”李娟默了一下,看到张宽抬起头来看他,不由的拍拍脸,“大婶。操,我都快郁闷死了,今年我才24,再待下去,我就完了,理想和现实相差太远,真的我受不了了。”
张宽侧过头看著李娟,和大学时期相比,李娟的确黑了、瘦了。脸上的风霜根本掩饰不掉。他知道李娟待的那个地方,海拔高,温差大,在那里长大的女人脸上都有两个‘红日团’极富特征。
张宽掏出一支烟来叼上,又掏出一支递给李娟。李娟摇摇头。
“早不抽了。在那里喘气都困难还抽烟,不够找死的。我现在是我们那个地区支教剩下的最後一个了。最短的一个月,最长的半年,知道怎麽回事後,谁还愿意在那个地方浪费青春,理想只是一时热情的产物,热情消了,理想也没了,从我支教开始就没想过什麽荣誉的事,什麽高尚不高尚,屁,当时就是想去,可事实上不是这麽回事,知道吗?。”
张宽蹲在门口静静地抽著,他理解,一个女孩子离家几千里,他就看到过他隔壁的女老师经常说不清来由的哭,白天顶著肿眼泡上课。
“宽子,你听我说没。”
张宽点了点头。
“如果愿意,你可以跟我去海南。咱们可以结婚。”
李娟的声音快撑不住了,一个劲地盯著张宽看,生怕张宽那张吞云吐雾的嘴里蹦出什麽不好的话来。她从不认为张宽真的在爱她,三年了,以前糊涂看不清也就罢了,可毕业後没主动写过一封信,没主动打过一个电话,是个傻子也该明白怎麽回事了,要不是她老追著、赶著,张宽指不定都能忘了自己还有个女朋友。
结婚。这可是李娟坐了一夜火车,再坐了几个小时汽车唯一的目的。
【第三章】
结婚。张宽的手抖了一下,烟灰落在手上烫得他眼皮直跳。
这话从李娟嘴里说出来绝对的不容易,这麽多年来,李娟从没向他提过要求,张宽想怎麽样就怎麽样,两个人上山下乡出去旅游累了横在一张床上就睡了,但张宽从没有过心慌,正常恋爱著的人有的那种心慌意乱心猿意马他从没有过。那个累倒了躺在身边睡得没了形象的人是一个非常舒服的人,可以毫不顾忌地互骂,可以不费心机地交谈,甚至喝酒抽烟高兴起来捶两下,生气起来踢两脚,混得比哥们都铁。
结婚,这样的两个人结婚,张宽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要对李娟做些什麽,心里就没来由的发怵。
张宽在地上碾灭了烟,扭了头不敢看李娟。
“娟儿,我想再待一阵子。这里的老师真的很缺,工资不能按时发,老师都跑出去打工了,要我再走了,这里三个年级的数学和英语都得停下来。没人替。”
李娟眼睛里的光芒暗下去了。她走过去背靠著张宽坐在门槛上。
“宽子,老实说,你是不是心里有人。”
张宽咬了咬嘴唇,看著学校那个小小操场上的篮球架,简易的不能再简易的木制篮架,那是他来了之後向学校申请,学校专门从下面找了个木匠做的,那个没有篮网的铁圈,是一个学生从家里拿来的烧火用的铁钩子弯成了铁圈张宽亲手钉上去的。
在这里,天黑後不比城里,黑了之後除了那一点点灯光,是别指望能看多远的。
心里有人?
张宽咂了咂嘴,嘴里是当地六角钱一包的土烟,坚涩呛人,他早就忘了当年的大中华什麽味道。
“敢不敢。”一个男孩拿著一根烟凑到另一个男孩鼻子上。
敢。男孩拿过烟来老练地吸了起来。
男孩的模仿能力惊人,第一次就能像模像样从嘴里吐出个圈圈。
有什麽是他不能的,又有什麽是他不敢的。
张宽,对不起。
有一个人疯著就行了,我不该把你也拉下去。
你那天说的不错
我是喜欢男人。
张宽闭住了眼睛。喜欢有什麽用呢。心里有人又有什麽用呢。
张宽揉了揉鼻子,目光从远处落了回来。
“嗯。”
这麽长时间换来的回答,早就让李娟心知肚明了。
‘啪’,李娟狠狠拍在了张宽的脑袋上
“妈的,别不是你失恋了才跑到这麽远来疗伤了,害得我内疚了那麽长时间,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就等著以身相许来赎罪了。”
张宽哀嚎一声道:“打傻了。你个疯女人,想对我以身相许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班里的小女生到前面村里的小寡妇哪个不是对著我垂涎三尺。”
“流著口水的人是你吧,前村的小寡妇怎麽样,你没晚上蹲人墙角听墙根子,漂亮不,要不我替你保个媒,把你打发了,就当为民除害了。”
“屁!”
打打闹闹的这件事就过去了,张宽挺感激李娟,这麽好的女孩该有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去爱的,她应该得到属於自己的幸福,而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张宽。
李娟走了之後的整整一个月,张宽都忙的四脚朝天,就那麽两排教室,就那麽两百多个学生,背著干粮走几十里路来上学的孩子大有人在。他们吃住都在学校。
钱校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当地人,前几年刚从民办转过来,也是辛苦了一辈子的人。每天晚上得搭上大锅给孩子们熬菜粥,因为除了张宽,就剩下女老师,可张宽不会用木柴烧火,他自己做饭一直用的是煤油炉子,所以看著那个瘦弱苍老的身影拿著大勺在锅里搅著,张宽就觉得内疚,内疚自己为什麽这麽笨,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张宽房後的那点小白菜是孩子碗里仅见的绿色,没有水,没有蔬菜,看著一个个豆芽菜样的孩子有著比正常孩子明显的瘦弱和营养不良。
张宽的牙龈出血,口腔溃疡都是来这里不到一个月之後就有的,熬菜粥是张宽提议的,当然以前也有粥喝,里面混著土豆疙瘩就著干馍就是一顿饭,但现在张宽把菜熬到粥里,添著鸡蛋,味道不怎麽好,好歹能增加点维生素加点营养。如果时间有空余,他还会到赶早跑步一个多小时到集市上采买一些绿色的蔬菜,当地人没有种菜的习惯,仅有的一点水也都珍惜的像金子一样种粮食了,市面上有的也就是白菜、油菜很少的几样。张宽那身小肌肉就是跑步跑出来的。
他们这所学校是捐款盖的校舍。钱是从上面教育局一点点拔下来的。老师三五个月不发工资是常事,张宽来的这一年,那仅剩的两个男老师顶不住跑出去打工了,人家老婆孩子老人一大家子,张了嘴个个都得吃饭,没工资就没法活。
张宽还好,一个人吃穿用度到还不愁,就这还是从家里拿来了一万多块,差点没让老娘骂死。一毕业不回家不打电话,唯一的联络就是要钱,还跑到地图上都不容易找得到的地方,差点没把他老娘气死。
张宽要钱是买菜、买资料、买用具,等不到上面拨的钱下来,他只能自己往里贴,本来就是支教来的,相对於那些看著就让人心痛的孩子,这点钱在张宽眼里根本算不得什麽,也许就是过去的几瓶酒,几条裤子。
熬粥本是钱校长的事情,可钱校长病了,所以张宽终於顶上去了,每天顶著用烟熏黑的一张脸,听著旁边孩子的取笑,挥舞著大勺子。
“笑个鬼啊,赶紧添柴,等火灭了,我看你们等会儿吃什麽。”张宽斜了一眼旁边的小孩,那小孩小名叫顺子,是张宽的跟班,十一岁,也就城里孩子八、九岁的身高,现在是张宽义务的勤务兵,张宽那间破屋子能看得下去的时候大多是这个小鬼收拾的。
“灭了再烧呗,刚刚这火还不是我点起来的。像你这样用那麽多火柴在我们那里准要骂个臭死。”顺子边嘻皮笑脸地叽笑张宽边往炉膛里添柴。
张宽抹了把脸,烟实在太大了,呛得他眯著眼看著锅里,生怕又像昨天一样烧胡了。最後把鸡蛋天女散花般一浇,张宽突然想起了一事,赶紧沈下脸“唉,你那小兄弟怎麽这周没来。”,那可是他班上的学生,昨天点名的时候就没在。
“他大死了,估计这些天都不得来,还不知道以後上得上不得。”
噢,张宽点了点头,转过头问顺子,“那以後他怎麽办。”
“不怎麽办,还不就那麽过喽,他大还有地,他也能种,他大留了房,他也能住。”
“那你们以後别欺负他。”
“欺负他做什麽,在我们那可不兴欺负没爹没娘的孩子,要天打雷劈的。”
噢,张宽憋了气,总觉得这锅粥再和他做对,搅得那麽厉害,还总爱粘锅底。
【第四章】
张宽半夜是被钱校长的儿子钱斌拍门拍醒的,看著脸上淌水的二十多岁却已经长了皱纹的脸,张宽披上衣服捞了把手电就赶过去了。
钱校长家就在小学後面,三间破房子,张宽从没进去过。钱校长倒是叫了张宽几次去家里吃他老伴做的荞面!!。张宽都推脱了。张宽看过那些压!!东西,做饭像打井,劲使的大了去了。去顺子家家访时就吃过那种东西,吃到肚子里硬硬的一陀,特难消化。
张宽走进去,房子里黑黑的,没什麽能看的过去的家俱,校长躺在床上,脸面暗青,尤其是手电照上去,更显得苍老委靡。除了躺在炕上另一头的老母亲,家里看著能顶点事的就钱斌了,可钱斌一米六还不到,比他爸还矮点,根本不可能背著他爸再走上十几里的路。
钱斌手忙脚乱弄架子车,剩下的两个女人一个抱被子一个收拾盆子一干用物,而钱校长痛得眼看只有进气没出气了,张宽一见不行,把手里的电筒扔给钱斌,招呼著钱斌把他爸弄他背上去了。
路到是平整,可是黑灯瞎火的,小小手电筒的光芒一平方见宽的光亮,张宽深一脚浅一脚地背著校长往县城跑,中间钱斌几次要换个手,都被张宽拦著了。就校长痛得在他背上直倒气,张宽也知道时间怕是耽搁不起。
满满当当走了近两个小时才进了县城医院,挂了急诊後,又没有医生,值班室坐著的只是能看个感冒发烧的实习生,等主治医生赶到,好不好也等到天亮了。等校长送进了急救室,张宽就看到一个小护士寸步不离地跟著他,张宽没弄明白,以为这是重症的待遇,还嬉皮笑脸地和人家套近乎,後来人家实在不耐烦了才说是怕张宽跑了没人交钱。 还说要不是知道是有公职的不交钱抬都别想抬进门来。
张宽气的说不出话来,心里明白这就是现状,憋了一肚气蹲在病房门口,却也不敢横吵。
一番检查下来,钱校长得的是肝硬化,还到了晚期,钱斌当场抹了泪腿脚都站不稳了,带著跟来的两个女人哭成了泪人。
张宽站在一边傻了眼,再不懂他也知道肝硬化是什麽毛病,看著那个瘦瘦的晕睡不醒的老头,那个五十岁看著比七十岁还老的长者,一辈子辛辛苦苦的长者,张宽眼泪‘唰’的一下子就下来了。在学校呆的这一年,他和钱校长并没有太多的接触,除了工作上不得不打交道,张宽是看不上老头儿一分钱掰成两分花的,那又不是他自己的钱,学校的钱,只要能拨下来,还抠缩个什麽劲。但那绝对的是个好老头儿,现在谁还会辛辛苦苦的给学生熬粥喝,又不是什麽硬性规定,就他所知道附近的小学,学生大都是自已带饭的,要敢开个火,就得从学生口袋里掏票子。张宽所认识所经历的校长,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哪个不是手握实权的大人物,可到了乡村,一个校长甚至比不上一个农民。
“您得交费去了。”旁边那个见怪不怪的小护士看著拿了一撂子化验单傻了半天的张宽,碰碰他,见他没反应,又推了他一把。
“除了钱,你还知道什麽。”张宽吼了起来,可小护士久经沙场,一点也不怯火。
“我就知道,你要是不交费就跑了,我们就把人给你抬到街上去,像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治了病就跑,我们的工资奖金扣了朝谁要去,我们就不辛苦?”
一肚子气没法撒出来,张宽知道气也没用,乖乖地把卡里的钱全部取出来交了押金,扭头去了县教育局。
到了教育局,正是中午吃饭的点,张宽在门口等了半天,也没见到有人回来,蹲在县教育局四层楼的楼下,看著那几个烫金的大字,门口值班室的人告诉他,人都出去聚餐了,副局长竞聘成功,请了全局人马出去吃饭庆祝去了。
吃饭。庆祝。
张宽揉了揉从早上就没吃东西的肚子,看到不远的地方有卖烧饼的,冲过去买了两个,三口两口填了肚子,又跑回楼下蹲著了。
一夜没睡,又跑了好十里的路,张宽蹲在门口一边打盹,一边盯著大门。一直等到三点半,才看到一群人嘻嘻哈哈、晃晃悠悠地进了门。张宽打起了精神跟了进去,找到管理部门,里面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男的正找了一撂报纸垫在门边的沙发上,估计是想躺下睡一会,看到来了人,不情不愿地坐正了。
“什麽事?”
张宽把情况说了一下,看看县里能不能先垫付校长的住院费。
“那怎麽可能,大家都这样,都不按规定办事,那不乱了套。”工作人员喝了一大口茶,直接把张宽堵了回来。
“那你们的规定是什麽?”张宽强忍著怒气小心地陪著笑脸。
“自己先垫上,然後打报告报销,得走正规途径。”
张宽气了,“你们工资都不发,我们拿什麽出。”这里的人喝著纯净水,根本不管底下的人是不是会渴死,自己喝酒吃肉,根本不管下面是不是吃得饱饭。
“我们也没办法,上面拨不下来,我们有什麽办法。”
“当初那个学校不是有近一百万的捐款吗,钱呢?”
那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高了,什麽不管不顾地就扯了起来。
“你幼稚呢吧,钱是捐给你们学校了,但由上面分次拔下来,我也不怕说的难听,现在救灾款都能提留,更何况这种捐款了,能到你们的手里有一点就得烧高香了。”正说著,旁边一个科室的人喊了一声:“王科长,过来领降温费。”
“妈的,王八蛋。”张宽气得血都快冲出来了。那边的人工资发不出,人都快死了,这里的人吹著空调还等著降温。张宽一把抓过那个人喝水的大杯子,往桌子上一摔,“呯”的一声,水溅了那人一头一脸。“我来给你们降降温。”
男人不干了,一把揪住张宽的衣领,指著张宽的手都在抖,“你是谁,是怎麽当上老师的,知不知道这是哪里,有没有点老师的样子,我看你简直就是个流氓,怎麽,还想打人。我非停了你不可。”
张宽用力把那人一推,可能是真喝高了,原本就站不住 ,那人往後一倒,想扶凳子没扶住,一屁股坐地上,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男人脸都青了,扯著嗓子大喊大叫了起来。“流氓,你还真敢打人,我看你是真不想干了。”
张宽眼睛一瞪把桌子一拍。“打得就是你,妈的,你们这帮渣子,还干,干你妈的。不用你停,老子今天就不干了,老子在这拼死拼活,就看著你们在这里坐著享福,打不死你丫的-----”,拳头不受控制就冲了出去。
【第五章】
2001年的秋天迟迟进不了状态,秋老虎肆虐,暖风吹得C城满大街的短裙短衫随处可见,一点也没有北方城市进了十月後的风沙扑面。随处可见的大蒲扇,一些贪晾的依旧抱个席子睡在街道上。
城南一个破工地上,高高的手脚架快封顶了,售楼部一期的房子销售表上贴满了小红旗,二期只挖出了一个大坑,也零零星星有了点小斩获。
张宽光著大膀子缩在其间一个小小的工棚里看著边上的几个人在甩扑克,脚旁边三个电风扇呼啦啦转动著。从那个学校离开後,张宽没有回家,因为他老娘的一句话伤著他了。
“你就在外面混著吧,什麽时候命都混没了,也别指望我们能给你收尸”。他知道他气著老娘了。当时把要五万块钱事说出来,老娘没从电话线那头冲过来给他几个大耳瓜子就是便宜他了。
他的确是够混的。
钱到底是汇过来了,尽管知道这钱也不足以挽回钱校长的命,他还是把钱硬塞进了钱斌的手里,才敢扭了头去看钱校长。可那个强老头打著营养液一脸铁青地躺在八人一间的病床上,自己还不利落一见到张宽就眼泪鼻涕都下来了,死挣活挣让他赶紧去给教育局的人道个歉,认个错,说这样就把处分撤销了,要不他背个这麽个东西以後可怎麽好。
认错,屁,张宽压根就觉得自己难得英勇一回,哪来的错。
以後。张宽还真没想过以後。他本就是个过一天算一天的主。只要是到不了跟前的事那都离他远著呢。他不想以後,只是知道这个地方他不能待了。打人怎麽了,那个王八蛋打他一顿都是轻的,还就为了这点破事报了警,不就是掉两颗牙吗,老子就为了这两颗牙还在号子里关了两个晚上呢,要搁到以前,谁他妈的敢。
张宽拍拍屁股离开了,顺子哭成了泪人一样,还有那帮穷孩子,能拿得出手的都想拿出来让张宽留著做纪念。张宽什麽也没要,什麽也没留,把自己东西一人一件分光了买了车票就逃了出来。
那些孩子他管不了了,不是责任不责任的事情,一个你所看中自认为崇高的事情被颠覆起来其实那麽容易,他知道他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不可能让他们吃上了蔬菜就保证了他们的营养,不可能离了他那些孩子就真的会失学,办法总会有的,那些坐在办公室里喝著茶,闲得时候唠唠嗑、有事的时候喝喝酒的人他们是想办法的人,即然把那麽多人放在那个位子上,就肯定是需要才放的。
而那里没有张宽的位子,张宽不想再为那些想想就觉得憋闷的事情耗在那里了,所以他回了自己的城市却没有回家。
他先找了一份文职工作,打了两天电脑,闲坐了三天之後,拍屁股走人了。接下来进了一个医药公司做销售,这活倒是比文员强多了,可张宽也只做了一个月,每天跟著带著他的医药代表背个大包在各大医院里进进出出,张宽自己一个单子没做出来,基本工资交了房租後,连吃饭都不够,倒是看到那个代表开著小车拉著科室主任,吃得是油光满面。明白了药是这麽进医院的,张宽赶紧另寻门路。
接下来的工作到不错,电脑城里装兼容机,一手的水货配个高配置再有张巧舍如簧的嘴,一台机子怎麽也能挣个大一千的,可这一千落不到张宽口袋里,他只能做扛进扛出送货的活,还不是那种面的一跑起来就到了的送货,是抱个主机箱再架个显示器挤在摩的的後面,还得眼观六路,穿巷子抄小路,一次他能落下二十元。看著那些卖卖嘴动动手叫做技术员的工种,张宽也羡慕,可他真做不了。学校学的所有的电脑知识加起来比不上他打游戏学来的,更比不上那些进了什麽这个、那个培训班的强,张宽没钱也没时间去培训,送货摔了一次之後,挣的还不够赔的。
接下来就是沦为社会底层的渣子,住著七八个人的大通铺,为著一日三餐发愁。他从来没有想到别人越混越好,自己人高马大,样样不缺,怎麽偏偏到了自己这里就越混越混不下去了。
差不多在这个城市把该干的都干了一遍,张宽最後进了工地开铲车。这对於他来说不算太掉价的事情,他没法坐在办公室干著听著训斥或跑跑腿的活,或著就是那些不需要技术,只要有些人脉懂点规矩的销售,再者那些体力活。那些不适合,最关键的是他四年大学学完後,他没法说清除了教课,他真正会干什麽。所以那个看著简单换换挡,转转盘子的活他应下了。白天坐在高高的驾驶室里看著翻斗一斗一斗的装卸,计算著方量,晚上就在那个大帐篷里打著他的小游戏。
那个原本是苏桦的笔记本电脑顽强地生存著,支教的一年,通不了网,他也不用,现在依然通不了网,可他享受的是城市的便利和现代。游戏盘一个接一个地攻歼了,虽然机子太弱不过瘾,可他也是这里面唯一的一个可以摆弄电脑的文化人。
张宽现在绝不是一个开铲车就想著开一辈子的人,在C城颠簸大半年,没有野心也磨出点野心了,没有欲望也升起了点欲望。开铲车只是糊口之用,每天跟那帮粗爷们打打牌,抬抬扛,再吹吹牛,呱骚呱骚女人,这日子也能过得挺乐呵。
可张宽心思除了这个还用到了别处,每天滴溜滴溜转转眼球,东看看西看看,干了不到三个月,张宽真在这里看到了他想要抓住的东西。
【第六章】
张宽回家是大年二十八那一天,找出握了快两年的钥匙塞进钥匙孔,转了半天也没打开,正琢磨著为什麽,就听里面骂开了。“哪个不长眼的,大过年的还来偷。”张宽听出声音是老娘的,心里一酸,脸上倒乐开了,没想到开门的竟是提了把笤帚的张保林。
张保林看到穿著一件破军用棉袄几乎快变得跟民工一样的儿子差点老泪纵横,也不知道这死东西是怎麽穿著这一身穿过这个生活区走进来的,看著当年非名牌不要的张宽,如今落魄成这个样子,别人还不得把他张保林笑话死。
妖精骂骂咧咧的出来,也不复当年的妖冶,早被磨的四平八稳,看到儿子,脸变了几变,嘴抖了几抖,冲过去先把那件破棉袄拔下来扔门外了,再拿了件张保林的黑羊绒大衣给儿子裹上,自己生气时说的什麽早忘了,忙著给儿子端茶倒水递吃的,看到儿子一手的血泡还有一个老大的疤,手直接上阵了。“啪、啪、啪”给了脑袋上狠狠来了几下,“怎麽不死在外面,怎麽还有脸回来。”骂完了,才有功夫躲到房间里面去抹泪。
“回来了就好。”张保林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说,儿子狼狈的吃相看得成天酒山肉海的张保林心酸难忍。
“看看你们这几个,苏桦就不说了,要是你也不回来,这年还有什麽过头。”
听到苏桦的名字,张宽停下了嘴里的吃食,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名字,还是这一年多来头回从别人嘴里听到。
“苏桦在外面好吗?”张宽问的迟疑,这其实是他最不想知道的问题,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苏桦想干什麽,该干什麽,就像是早打好的草图,只是往上面填色就成了,当然,还是怎麽鲜豔怎麽来。他不清楚自己不想回来,是不是就是因为不想知道苏桦的消息。可他回来了,苏桦也必定是躲不掉的。
“好著呢,那孩子不知道比你强多少倍,上个月打电话回来说他拿了个什麽学位,好像挺厉害的,问他妈妈也说不清,说全是外文,听了也记不住。再看看你,你这样子,叫我说什麽好,你-------”
“他没说回来的事?”张宽打断了张保林的说教,又开始蒙头吃饺子。
“没,只是给他妈妈寄了钱,抽个空,你也去看看冯阿姨和陈叔叔,你陈叔这两年身体很差了。”
“嗯。”张宽答应了一声,低下头看著他妈包的一个个簿皮大馅的饺子,他记得苏桦特别爱吃,每次看到他吃,小嘴就不停地舔啊舔的,张宽还故意拿到他跟前晃荡过他,把饺子凑到苏桦嘴边,等他一张嘴,就收了回来塞进自己嘴里。
其实真正在记忆里张宽能搜出来对苏桦的好,也就只有饺子了,张宽曾给苏桦送过两次饺子,那还是他妈强迫他的行为,每一次苏桦总是一声不吭地看著,再慢慢的吃,总还要留一些给他的养父母,他相信那些饺子的数目,苏桦一定悄悄地数过。
吃著吃著,张宽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妈的,这磨人的孙子。
张保林还真是头一回看到自己儿子掉水珠子,当然那些他打出来的不算,心里一酸,也不知道儿子在外面到底受了什麽委曲,竟然难过成这样。
张宽很快伸手擦了把脸上,抬起头,掩饰了半天,没话找话说。“爸,你怎麽把我当小偷了。”
张保林端了碗饺子汤放在儿子眼前,“别提了,前几天刚让人把锁撬了,你妈的那些首饰还有些现金都顺走了,现在到了年根上,小偷也猖狂的紧。”
张宽默了,小偷竟然能偷到他家里来,想想过去他爸在这个厂的威信,别说偷了,站门口多待一会都能有人问长问短。再看看张保林现在丧著一张脸,张宽挺心痛他老爷子,那绝对不是为了丢了那几个钱心痛。
泡了一杯他爸最爱喝的龙井,又像模像样的把盘子碗碟拿进去洗了,张宽连洗碗槽都擦得干干净净,从小懒得冒泡的死崽子突然勤快起来,把张宽老娘看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连‘你别弄了我来’都忍在了嘴边忘了说。眼睛跟著儿子背影转了半晌,终於回过神来,这死东西还真是自己不争气的儿子。
坐在张保林的对面,张宽拿起桌上的中华抽了一根出来,听到他老子鼻子里哼了一声,装著没听见,点著抽了一口,然後冒出来一句,“能不能给我借点钱。”
张保林手一抖,一杯子水差点没全倒在身上。
“小兔崽子,你还真是为了钱回来的,刚你妈还悄悄说肯定是外面混不下去了,缺钱了,才想著回来,我还给你辩护来著,没想到你小子长了二十多年,饭没吃你一顿你就只惦记你老子的钱。”
张宽站了起来,一脸愧疚地拿了条毛巾把张保林身上的水擦了,又重新倒了一杯端过来。
“这次和以前不一样,这次是为了我自己,我想弄个工程队,你不是还管著城建这一块吗,也就是拉大旗作虎皮,别的我不懂,我学的教育,靠那个吃饭,我得气死,再说教师证毕业证还让人扣著呢。这个风险小,利润高,不还给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了?”说到这,张宽自己都笑了起来。
出去待得这一年半,张宽什麽都看透了,理想、道德都是让别人敬仰的,能吃能喝吗?那两垄土坷垃里的白菜,那些清汤寡水的菜粥,那个破的漏了气的蓝球带来的孩子由衷的笑声--------
张宽不是个圣人,自小不是。
工地上包工头一次给主管部门塞的钱够他张宽蹲在那所小学干几辈子的,够那些孩子们吃几年的,而自己身边明摆著的这些资源为什麽不加以利用。
张保林看著儿子一时不知道说什麽好,他早在几年前就成立了小公司,挂著别人的名承接项目,这些都是事实,当年那个为了工厂没黑没白地干也是事实,现在看到儿子竟也像自己一样开始了敛财之旅,真还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劲。自己一直没有搬出去住,不就图了个这个厂是自己当年一手拉扯大的,当年的那股热情,爱厂如家的激情,没有一样是假的。可现在厂里一年不如一年,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哪一个不是往自己腰包里装,听说前两年因为投资失误,光一下背上来的债务,就够厂里的职工喝好几壶的,可领导心知肚明,还照样的愚民鼓吹,而职工还一门心思的兢兢业业,奉著当年他的那个‘爱厂如家’如圣旨,膜拜著。哪知道自己捧著的一直是一个空壳子。好几个车间停产了,工人没活干,没工资,孩子要吃,老婆要养.
前几天光顾他们家的就是厂里一个老工人的儿子,吸毒把全家吸干了,这要放以前,他早就一大巴掌把他呼醒了,可现在,人关进了局子,偷了自己的东西,张保林还得找关系把人弄出来,那可真是自己看著长大的孩子,现在变成这样,活活的吞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
社会真不同了,时代变了,人变了,他张保林不变也不行。
看著灰头土脸的儿子,张保林半天没说话,扭了头进里屋,没多大一会摔了个小本本给张宽。
“给你,别给我弄出来事就行。”
张宽拿起来,打开,看了看数额吓了一跳,再想想自己当时问老娘要五万就跟要她命根子似的,不由觉得这世界上的事啊还真是挺好笑。
“小兔崽子,别忘了去你陈叔叔家看看,苏桦这孩子真是太出息了,咱这院里谁不是提到他都觉得脸上光彩著呢。”
张宽看著自己一脸欣慰的老爸,真不忍心拆穿事实,苏桦对他们一家感情复杂著呢,唯独不是他爸想要的感激。
【第七章】
几步之隔的楼下,让张宽有种天上地下的感觉,房子还是那个房子,还是那个七十多平方的两居室,比起自家什麽都是最好的来说,尤其是这几年张保林的收入突飞猛进,光家里的大大小小的电器就换了几茬子,而这个家现在看来连普通都算不上,掉了漆的柜子,19寸的小彩电,再看著苏桦他爸颤抖著手,半边身子靠在门边上撑著原来老大的个子,指著海绵都暴出来的沙发比划著让他坐,张宽心里说不出来什麽滋味。陈叔叔年前因为脑血栓提前从厂子里退下来了,半边身子僵硬,现在勉强能下地走动。
看到一年多没见陈叔叔竟变成这样,张宽的口气像是要吃了人。
“苏桦知道吗?”
苏桦妈妈把手里正干著的活放下了。
“没,我们没告诉他,他在英国也挺辛苦,上学还要打工,听说已经拿到了硕士学位,比别人早了一年呢,现在读博了,也不知道学的什麽,挺先进的东西,说了我们也听不懂,上个月还来了电话,寄了很多钱回来-------”
“寄钱回来就行了?他爸他不管谁管。”张宽一点也没客气。
自以为是的苏桦,以为钱就能代替一切的苏桦,过了几年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听了张宽的话,苏桦妈妈脸上的笑容尴尬了起来,进了厨房端了一盘春卷出来。
“来,张宽,尝尝,这还是我前两年专门跟你妈学的,以前苏桦最爱吃,那时候我也不太会做,只要你妈炸春卷,那味香的一下就窜到楼下了,苏桦就去关窗户,我就说上去给你端几个下来吧,苏桦就老说闻著油味腻著呢,後来,还是你妈告诉我说苏桦爱吃,哎,这孩子,总是这样,现在会做了,这麽多年,苏桦也没回来------”
苏妈妈想掩饰自己已经红了的眼眶,扭了头对另一间屋子喊了一声“来惠惠,你张宽哥哥来了,怎麽也不知道出来叫人,快给你哥哥拿醋碟子。”
苏桦妈妈吸了吸鼻子,张宽赶紧接过盘子坐下来吃,看到里屋出来一个小姑娘,一脸怯生生的拿了个小碟出来,低著头过来叫了声哥哥。
当年那个坐他腿上的惠惠高了,也大了,秀秀气气的,上二年级了。当初坐在自己腿上帮助自己传话的小孩成了一个性格内向的小姑娘,叫完之後红了一张脸就远远地躲在她妈妈的身後。
看著惠惠,过去那些年的一点一滴又转了回来,张宽终於知道有些事情永远是不能改变的了,那些混混沌沌的什麽也不懂的时光,真的不能捡回来,重新来一遍了。
拿起一个春卷,慢慢塞进嘴里,葱丝肉馅,和他妈妈做的味一个样,努力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张宽拼命做出很好吃的样子,咋吧著嘴,“阿姨,苏桦为什麽一直不回来?放假过年也不能回来一次?”
其实他现在什麽东西也吃不下,刚刚她妈的那两盘饺子已经把他噎著了,强撑著吃了两个,半天没听到苏桦妈妈的回答抬起头才觉得自己错了。
看著面前这个一下老了十岁的女人不停地拿著抹面抹著本来就很干净的桌面,张宽後悔不迭,怎麽能问出那麽冒失的问题。谁能理解他们这一家人靠得什麽来维系感情,弄不清楚的不仅仅是苏桦,更是苏桦的父母,突然来的儿子,优秀的人人赞赏的儿子,靠得并不很近的儿子,也许现在对他们来说剩下的更多是无所适从,放得远点,看著想著还知道是个儿子,真站到了跟前,像什麽就说不定了。
问了问惠惠的学习,听到惠惠怯怯的回答,张宽忍了又忍才把所有和苏桦有关的内容放下。只是说想看看苏桦的房间,就进了苏桦的小屋,小屋还是那麽整齐,十平方不到的屋子,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以前不觉得,现在倒透出股寒酸的气味。
谁能说他们不爱苏桦呢,他们能让苏桦的妹妹已经八岁的小姑娘一直睡在阳台隔起来的小屋,也没有占用这间早就没人住的房间。
每个人的爱都有每个人的方式。而这家庭的隐忍是会传染的。
张宽躺在曾经和苏桦一起躺过的小小的床上,想想当年全无记忆的一夜,心如刀割。他不知道那一晚上苏桦是怎麽过来的,因为他不知道後来深深困绕苏桦的那种想法从什麽时候开始,那个时候有没有。
看著空空荡荡的墙壁,还有那个陈旧的书架,这里面没有任何一件小男孩喜欢的东西摆放著,想想自己少时乱得不能下足的空间,再看看这里,这真的只是个睡觉学习的地方,除此之外,看不出房间的主人喜欢什麽,不喜欢什麽。
苏桦当年就好像刻意的把这一块地方弄得像一个借住的地方一样,知道离开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就什麽也不想留下,努力的拼命的让自己的童年时代一步跨进了青年时代。
当年就是这样,现在看得格外透彻。
苏桦一直把自己藏得很深很深,从来不向外人表露什麽,不给人增加麻烦,增加负担。也从不过多的对人要求什麽。张宽想起他教的那些孩子,七、八岁就开始下地干活,满手的老茧子,十一、二的就得是个全劳力了,种地、养猪,那些过早懂事的孩子,带著认命般的无奈,看著总是让人从心里面感到心痛,当年的苏桦,何尝不是这样。
靠墙的书桌上有一撂苏桦用过作业本,看得出来被苏桦妈妈小心的收藏著,连每个边角都压得平平整整,张宽随手拿起几本看了看,几本数学,几本英语,还有一本是作文本,张宽翻开,其中有一篇,苏桦刚劲有力的字体一个个张扬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
张宽眼睛湿润了,从贴身的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张纸来:
张宽,对不起。
有一个人疯著就行了,我不该把你也拉下去。
你那天说的不错
我是喜欢男人。
看著两个一模一样的笔迹,张宽把那张纸贴在嘴唇上。
孙子,有本事你回来。我倒要看看咱俩谁能治得了谁。
【第八章】
苏桦当然没有回来,而张宽的事业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致勃勃。
破旧的办公室,一帮子老粗爷们,十几台铲车。
张宽穿著破旧的工作服蹲在工地上吃著三元钱一份的盒饭,顺带著看他养的那两只狼狗打架, 一只嗷嗷叫著,腿上被抓了个小口子,另一只张牙舞爪,还想趁胜追击。那是两只黑贝,张宽专门找人从警官学校淘汰下来的狗里面挑的,一来为了娱乐,二来为了看工地。
对於手底下的那些工人,他不吆喝,也不骂人,他找了几个街痞,继续发扬了当年老大的作风,这并不是张宽想黑一点的本意,实在是情势所逼,这些人能干活,但这些人大多不给你讲道理,天天就谁多干了谁少干了,谁的地段好,谁的地段差,谁的土松土实争抢个没完,有这几个人撑著,再有两条狗吆喝著,平白让张宽的形象黑了一大截子,可这样真就没有人再废话了,上下太平。
这本是张宽没有想到的,在自己开铲车的时候,只知道这块利润大,没风险,真干了才知道这土方听著没什麽技术含量可要比那些做高科技的舒心多了。至少这不费脑子,施工简单,还没什麽复杂程序。可张宽再得意也明白这此事要没有了他老爹,他铲车再多,设备再齐,也只能在家里放著当摆设等著生锈。
这就是张宽当初想做这一块的目的。
张宽没有躲在人後数钱的习惯,也真是不用数。张宽的队伍刚拉起来没多久,就赶上他家老爷子枯木逢春,站对了队伍,多年跟随著的老领导升了市委书记,他家老爷子也撵著快退休的尾巴尖子,做为嫡系升了一级。张宽的资源又丰富了不少,看著自己成几何倍数的存款,再听听他家老头子大会小会上做的反腐倡廉的报告,真想找个小妹儿上台送一捧鲜花上去,就像追星的小孩子 一样,当然,这只是他的一个娱乐精神,他也是社会主义的伟大蛀虫,享受著人情关系带给他的种种甜头。
这个社会他算是看透了,权钱放在一起就是一马平川,没有资质,可以借,没有钱,可以挪用,只要别闷家里没有胆子就行了,就是有了胆子也得会用才行。
他适应这种生活,和人打交道,还是各色人等。文明的不文明的,高端的不高端的。人大多都一样,贪,谁不贪。能说不贪的往往是那些没有机会贪婪的人,职称、位子,票子,女人,哪一个不让人争红了眼。
张宽就在这里面摸爬滚打,撒著欢的折腾。
他喜欢这种生活,过瘾,刺激,特符合他自己的秉性,他明白他张宽就得是这样的张狂的恶劣的才够劲,才够味,才能活出张宽的味来,当初改邪归正的寻求精神上的升华那就是脑子进水,犯傻了,装B。
他比他爸还早一步开上四个圈,等他爸升了档次,他又驾上了宝时捷,但他绝不会把车子开进厂区里去招摇,对著那些辛辛苦苦在车间里拼著饭碗的人,张宽没法揣著满口袋钞票心安理得。张宽依旧住在他的破棚子里,两间木板房里一个木板床,看门护院的就是他那辆在这个城市里也算拉风的宝时捷和那两条张牙舞爪的狗。
他的风光是远在厂区十公里之外,肆意狂放。而回到厂区的老房子,对著看著他长大的阿叔阿婆,他就是一个没什麽出息,没什麽作为的浪荡子,最好的形象,就是一幅拖拉板,一件老头衫,坐在楼底下,端著大茶缸子,和一帮子没事干的老爷们打牌磨牙。
这就是张宽的生活。
可生活里没有苏桦,就像一盘忘了放盐的菜,寡淡无味。
【第九章】
三年来,苏桦第一次和张宽联系,是一封信。
张宽坐在他宽屏的电脑前看著自己的邮箱里一封名为SUYE0423发来的信发呆。
这是一封他差一点就扔到垃圾筒的信。最近他的邮箱里有很多垃圾邮件,归功於他上了各种中文英文的黄色网站。
张宽不可能没有需要,一次被甲方拉著嫖妓,对著那个鲜豔漂亮女人的强劲功势,却半途而废之後,张宽就彻底地断了女人的念头。他不明白自己怎麽了,偷偷瞧了几回医生,又私底下自己测试了N遍,确定了自己是再正常不过的男性,有著傲人的男性雄风。女人不行,就男人,可在这麽熟脸熟面的地方,他还真不敢胡来,唯一的一次,是自己下面的小弟看到他在网上闲逛,看的都是瘦白男孩身体之後,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男孩眉清目秀,扭著身子脱了衣服就扑到张宽身上,花样多的张宽应接不暇,事情进行的倒也顺利,但满脑子苏桦的影子,苏桦的身子一下子让张宽最後一刻抱著男孩痛哭失声。
他算明白了,不管是不是身上多了那两坨,还是身下多了那一坨,只要不是苏桦,就不行。
苏桦给他下了蛊,做了法,这辈子,他算是栽了。五次三番痛定思痛之後,他不得不承认苏桦在他心里是没有性别的,苏桦就是苏桦,是早就粘在他身上的一根肋骨,没有了,就缺了一半的灵魂,是女的,他爱,是男的,他也爱。
张宽明白这信是谁发过来的之後,足有十分锺没缓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打翻了桌子上的水杯,又把一星期後就要开标的标书当成垃圾给甩进了垃圾筒,最後还是冲出去在柜子里找了一瓶白酒,猛猛地灌了几大口,才平静下来。
他的酒量是在工地上练出来的,是真刀实枪的练,一人一瓶白的干整,最惨的一次,整整吐了两天,打了三天吊瓶才清醒了过来。现在的这几口白酒下肚让他冒出汗来,却也踏实了许多。
也许苏桦要回来了,也许他永远不回来了,不管哪一个结果都能让他冷汗直冒。
惴惴不安地挪回电脑跟前,手抖了半天才敢打开那封邮件。
再一次从电脑上看到苏桦的文字,整整过了四年,他还记得当初看到苏桦写的那篇石破天惊的东西之後的惊骇。现在那篇东西依然被他好好的保存在电脑里,时不时的拿出来证明他和苏桦真的有过那麽一段,不过里面主角置换了,压著苏桦的成了他张宽。
短短的信件只有四行字。
“张宽,从张叔叔那里得到的地址就发给你了,这几天一直给家里打电话,都没人接,我妈我爸都好著吗?我从万维网上看家里那边好像流行一种什麽肺炎,已经死了很多人,国内的很多网络都是被限制的,很多实情看不到,请你告诉他们注意一点,还有你爸你妈也注意点。”
张宽看著这短短的几句话哭笑不得,三年的时间就换来这麽不咸不淡的一封信,的确能把张宽打进地狱里去。看著这封连标点符号加起来也不到100字的信里,里面透不出来一点信息,关於苏桦的,好的或者坏的。都没有。
张宽沮丧了,沮丧苏桦就不能多说一句‘你也一样,注意点。’说了会死吗?
张宽抬起头看了看桌子上的台历:2002年12月5日。斟酌了又斟酌,考虑了又考虑,回了信,更简单,只有三个字:知道了。然後拿起了电话。“小伍儿,进来。”
小伍就是他找来的街痞之一,当年跟随张宽为非做歹的那位,没少帮著张宽出鬼主意歁负苏桦,後来大学没考上,混社会打架手一狠,把人打残了,关了三年,才放出来,现在被张宽从街上捡回来用了,时任他的秘书一职,专业跑腿打杂的,鬼点子特多,专门帮张宽给那些当官的下绊子。送女人,送钱物,还绝对的不讲信誉,总是能不小心的找点什麽把柄带回来居功求赏。
当然这些把柄张宽是不舍得用的,牢牢的揣著,偶而的吹吹小风,下下小雨,乐得看著那些人夹紧了尾巴,还不敢乍毛。
张宽扔给小伍一个袋子。“你去市疗养院看看陈叔叔,还有把这五万块钱交了,再给付院长说,还是老规矩,管他有用没用,都用最好的药,告诉那个看护最近少在外面买吃的,如果出来透气,不要转到门诊那里,看到谁发热发烧,就躲远点,不要到外面去,每天就在花园里转转就行了,还有告诉阿姨,我得空了就去看她,对了,袋子里面有几盒冬虫夏草也是给她的。”
小伍得了令就要走,张宽一嗓子又把他留住了,“还有陈惠,上次我让你去她学校转一圈,你到底去了没有,怎麽今天我看到她在学校里,那个傻B小孩怎麽还在欺负她,不行的话,你把那几辆车那几个人都带过去,闲话少说,就给她送一个肯德基套餐,当著她们班的同学给,就说她哥给他的,千万别给老师看到了,别弄的老师以为惠惠混社会呢,把那个上次问她要钱的女生叫出来,小意思一下就行了,这他妈的什麽世道,连十多岁的小姑娘都敢出来称大姐头了。”
【第十章】
看著小伍领命出去,张宽把腿翘到了桌子上,得意的哼著小曲。最近他刚接了一个大工程,想想自己招标时光围标就付出的一百万,他一点也不心痛,什麽不是钱砸出来的,钱是个什麽东西。
狗屁。
可谁不想要呢,他是个凡人,比任何人都贪婪,但他绝不贪这表面的这一块。
看著那个变成黄字的信箱,想想自己的邮箱地址竟然是老爸给苏桦的,就觉得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他爸张保林一直充当著导演自己还全然不知,前些天竟然给他介绍他们局里的小姑娘。小姑娘人到不错,名牌大学毕业,模样也好,张宽拒了一次,可人小姑娘死心蹋地看上他了,还出动了张保林出来把张宽臭骂了一顿。张宽一气之下,每天弄三辆黑车几条大汉带著墨镜往姑娘家门口蹲点,不到三天就把姑娘吓回去了。
钱多是好事,没命花可不是好事。
关了网页,看著屏幕上苏桦一脸晶莹地坐在钢琴前,那颗悬而未滴的泪,丰润饱满的嘴唇,以及黑色礼服下白白的脖颈,那个曾在他身下呻吟高潮的人挑起了他的全部欲望,苏桦挺著身体死死掐著他肩膀的模样回来了,手很习惯地伸了下去,在自己粗重而沈迷的声音中,张宽闭上眼睛一点点陷落、一步步疯狂。
时间如同张宽钞票积累的速度一样过得飞快,苏桦早早提醒的非典,悉尼的奥运会,食品问题、苏丹红、刘翔破记录等等,这些没有在张宽的年度大事上。
他的大纪事很简单,围绕著苏桦展开的:
2000年 10月 苏桦离开
2001年 支教 苏桦没消息
2002年 回城 。12月,苏桦来信 钱校长去世
2003年 关闭了张保林名下的所有公司 给青松小学200万 苏桦进入英国的DT集团
2004年 苏桦生病(从苏母那得知)给青海博华小学200万
2005年 苏桦博士毕业 ,不回来了。 成立基金会。
2006年 5月 陈叔叔病重 进入加护病房
张保林有点不懂自己的儿子了,别人同样大的孩子早当上了爹妈,张宽非担不热心,甚至连挣钱也不怎麽热心了,当然他不懂的还有他儿子户头下究竟有多少钱。
张宽光著大膀子像当年突然张口问他借钱一样,很突然地告诉他不干了,噎得张保林差点一口气就过去了。
张宽啃著西瓜含糊不清地就把这麽大的事给抛出来了。然後一句这瓜真甜,就抄起了身边的靠垫去挡他老头子手里切西瓜的刀子。
“剁不死你小兔崽子,那麽多人怎麽办,那麽多车怎麽办,这事真要闹大了怎麽办,那麽多工人,聚起来肯定会出大事的。”
张宽一脸无所谓,“连人带车都卖了呗,一人再分点,那帮人嘴都乐歪了还闹个屁,不这样还能怎麽著,难道我给你开回来,那倒是一点也没问题,但得租个操场才放得下。”
“然後呢?”张保林一脸期盼,好不容易看到这个儿子有点正形,虽然名声的确不怎麽好听,可事业上还能勉强算得上欣欣向荣。
“吃、喝、玩、乐,还能有什麽好的您提醒我。”
“臭小子。”张保林抄起刀背就劈了下去,吓得张宽真以为他爸来真的,闭著眼一下架住了张保林的胳膊,一扭一拐差点没把张保林拐地上去。
他爸真是老了,想当年哪有他反抗的份,每次挨揍,张宽从来不是顺毛等著吃家夥,从来不怕死的和他爸对著打的,实在打不过才服的软,可现在只一下,他爸就不行了。
慌手慌脚夺过他爸手里的刀子,放回厨房,张宽扶著张保林坐沙发上不停地拍著後背给他顺著气。
张保林气还消不了,“知不知道那个樱花广场光土方就是二个亿,也就是说一句话的事,筹建处主任是我提上来,怎麽说我的面子他也得看一点。”
张宽嘴一撇,“二个亿怎麽了,又不是没干过。可我已经卖了,二个亿让别人吃吧,现在我得调理调理我的肠胃,要不真得消化不良了,啊,好久没这麽舒坦了。”张宽一脸轻松地拍著肚子。
“你个小兔崽子,活活气死我。你当你还小著哪,都28了,真当这是过家家啊,不干就不干,行,你不干了,这下有时间了吧,给我找个对象结婚生孩子去,要敢再说这个不行哪个不行的,挑肥捡瘦,看我打不断你的腿。”
“要我生不出呢?”
“屁,你怎麽就生不出,有了媳妇就能生得出。”
“我真生不出。”
“敢,生不出来你就别给我回来。”
“这可是你说的?没问题。”张宽咧了嘴。
没问题才怪。撂下一句,我找对象去了。张宽跑回B城了。
【第十一章】
5年就像一场梦一样,多少个五年计划改变了中国人的生活,当然张宽的五年是中国特色的传奇,有著不可告人的隐密性,就像他强迫了张保林关了背後的小公司,虽然张保林痛得心肝肺都移了位,可张宽抵死不让干了,说钱再多下去,将来棺材里都放下下,张保林气得快犯病了,却也没办法只能关了。把抓了那麽多人那麽多年的私处找了一个合适的办法悄悄处理掉,既不得罪人,反而赢了人心,然後一点没犹豫地关了自己做大的吃得膘肥体壮的大公司。
贪,也得有个度。
当然没有几个人能忍受的了这个度,可张宽行。他知道风险游戏最大的彩头就是风险,利益的顶端也意味著风险的顶端。他赌过,输了,输得一塌糊涂,输得无比憋屈,现在的他一点也输不起。
张宽卖了他的保时捷,在B城买了一辆小面包,开著时速彪不到七十迈,却有著270迈的威风。
闲逛了半年後,他在酒吧街里增加了一间店,大小适中,算不得这里最豪华的也不是最寒酸的。但半年的时间也没有让他白过。
他找到了苏桦当年的老大陈健,他现在在一家外资企业上班,刚订了婚,两杯簿酒,透出他对张宽境遇的担心和同情。再一听说他还住在远远的郊外,更是立马拉著他上了他们公司楼下的西餐厅好好的打了一顿秋风。
血乎拉察的牛排吃得张宽挺闹心,可看著老大还是一幅永远当不够的大哥模样,心里还是暖洋洋的。
一杯红酒後,陈健提到苏桦很少有消息传回来,他似乎和所有的人关系都淡淡的,却也不厚此薄彼,每年一封邮件当年宿舍每个人都有份,问的多,说的少,仅仅说了在哪里干什麽,就一年就这麽过去了。
这消息是张宽异常满意的,至少在这一点上,苏桦对他和陈健他们是一视同仁的,没有厚此簿彼,虽然苏桦只有一封和他无关的信,还是寥寥数语,但苏桦的消息,只要他跑勤一点下了楼就能知道。
张宽在陈健一脸同情的目光中登上了他的那辆小面包,开过陈健那辆本田车时,张宽大大方方地招了招手扭头往回走。
繁华又不失气质的酒吧街没有以往的喧闹,今天警察又挑著明目查街了,看著门上贴著布告封条的大门,张宽有点得意地向自己的门店开去。这半年做的最大的事情,就是和街道和警察搞好关系,军民团结才能欣欣向荣。想想昨晚上提前通风报信打来的电话,张宽就觉得那十万块钱撒出去太值了。不过一个分局局长,竟能顶了这麽大的用处。
看到离他百米之外的另一个老板钻进了他的凌志,还不忘鄙视地斜他一眼。张宽得意地拍了拍车门,伸了个中指:孙子,我这是国货。
开面包怎麽了,生活的艺术,懂吗。
张宽一脸春风地进了店,调酒师小K正端著一杯酒倒进嘴里,看到他进来,吓得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张宽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好喝吗,给我也来一杯,妈的,快渴死了,车上没有空调就是不行,丫今天足足堵了四公里,妈的,这是明显的歧视,什麽车上什麽路,我操,知道车多,还不把路修宽点,还让不让人活了。”
小K翻著白眼高兴地咽了酒,又手忙脚乱地给张宽配了一杯酒,还不忘讽刺那几家被查了的店怎麽个好戏连连。
“那个黄老板,今天连鼻涕都淌下来了,孙子,去年苛扣我整整三个月的工资,妈的,真活该,当时就想给他点一炮了。”
小K看起来是遂了心愿了,张宽一杯酒下肚,把脸吊了下来。
“我可告你了,酒你随便喝,只要别捡著最贵的给我糟蹋,但药,只要有一次,我可翻脸不认人。”张宽放下酒杯上了楼,楼上有他一间专门的休息室,不想回陈健认为的郊县的时候,他大部分是在这睡觉的。
所有的店员都认为他这个老板多多少少有点不正常,酒吧里谁不偷偷的卖点药,更别说酒里兑水了,不这样,还怎麽挣钱,说老板大方吧,到真大方,偷吃偷喝都成光明正大的了,说小气那可真不是一般的小气,这个地段光这房租一年下来也得几十万,可他的那辆破面包挤在这片高档车中间,都快成了这街上的一景了,可就这个不合谐的东西,每天唐而皇之的天天停在门口,真不够他们这些打工的人给别人磨牙的。还有这老板没有一点老板的架子,和他们这帮打工的插科打诨,玩得比谁都没形象。
可张宽高兴,爱谁谁。
酒吧开了近一年,不赔不赚打了个平手,张宽就很满意了。
他最近瞄上了一个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