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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疯跑】《谁是谁的鸡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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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0 14:43: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君蘭 于 2009-8-10 14:49 编辑

楔子

苏桦这一辈子只怕也忘不了张保林。
  就像身体里的一截骨刺,知道在哪里,摸不著,却时不时的要出来痛一下。
  有时候在梦里,他还能看到张保林黝黑粗糙的脸,两条深刻的鼻纹,厚实宽阔的大手从脸前左边挥到了右边,口沫喷出两尺:这事就这麽定了,谁他妈在叽歪,别怪我巴掌呼他脸上去。
  一听到这个声音,苏桦就会哆嗦。不管是不是在梦里。
  
  -------张保林是谁?
  张保林是谁?如果你拿这个问题在C城大街上随便问,十有八九不知道。老实一点的答案是不知道,自我一点的是‘他是谁关我什麽事’:糊涂一点的‘是不是那个烧锅炉的’那一定正碰上同名同姓的:唯一知道的‘好像听说过,名字听著熟,好像是个什麽全国劳模’。
  但如果你拿著同样的问题往城东再走个十几里,不那麽繁华,看著就像个厂区的地方再问。
  
  ‘张保林是谁,你都不知道,是不是不学习不看报不看电视,是不是外厂的。’十有八九得这麽回答。当然这里的学习、报纸、电视,并不是指的是这个厂里的小报告、厂刊、厂电视台。的的确确就是白纸黑字,活人真身的市一级省一级的报纸、电视。而且几乎每个月最少都能看到一、两次。可大街上的凡夫俗子能有几个人真的去逐字逐句研读别人的事迹,又能有几个人相信那上面的数剧百分之一百的真实可信。
  
  但对於那些鄙视连张保林都不认识的人来说,这些都是真的,是没有水分的真,真材实料的真。因为在1985年那些大型的国有企业开始显露身子大、累赘大,设备老成,技术落後的弊端时,张保林从一个小小的设备科长做到了厂长,而几乎就从张保林上任伊始,张保林所在的老仪表厂就开始了旧貌换新颜,摘掉了亏损的帽子不说,一连三年都成了行业里的标兵,成了国有企业的一面旗帜。当时十台路上跑的大货车里,至少两台前仪表盘上有这个厂的标识,而全国轰隆隆的车间里,十台工业设备上,三个就是这个厂的骨干产品。
  
  别的厂正为发不出工资而天天跑银行,跑贷款的时候,仪表厂光奖金就够让人羡慕的。而别的厂长都开上高档轿车的时候,张保林还是一辆普普通通的桑塔那。最神的一个说法,是89年学潮,这个离北京不算太远的城市,响应的自是轰轰烈烈,尤其是城东厂矿集中的地方,很多厂专门组织了护卫队,堵在厂门口,不让工人跑出去大串联。而这个人数最多的仪表厂,只有一个看门的老汉,喝著酽茶,打著瞌睡,所有的人生产的轰轰烈烈,据说张保林只在大会上说了一句话,如果你觉得我老张做的不好,尽管跑出去,如果觉得我做的还可以,就卖我一个面子,咱们提前拿下二季度的产量。
  听起来倒真有点草莽的味道。
  所以张保林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并没有出名到路人皆知的地步,但在一个特定的地方,却是无人不晓,他们不但知道张保林爱骂人,说粗话,还知道张保林的一个习惯,特喜欢挥他的大手,由其是做决定时候。
  当然张保林不是故事的主角,主角仅仅是个孩子。

【第一章】
苏桦第一次看到张保林做这个标志性的挥手动作,那一年刚刚八岁。
  当时在市人民医院里,二层外科的楼道里挤满了人。
  市人民医院有三十多年的历史,身上也背著很多荣誉,每次有什麽重大事故时,这里都是市里的首选。同时它还是很多大型厂矿的对口医院,因为不愁病源,架子过大,所以有著一定的派头,服务质量当然谈不上,尤其是没人采访,没邻导拜访的时候。有时候进这种地方会觉得进了菜市场,买的卖的都是一脸愁容,嫌三怨四。
  
  苏桦是下午三点多进来的。进来短短几步路,刚走过了门边上的问询台,就至少看到两拨人在吵架,最凶的当然是这里的主人,连护士都敢拿著病历摔到病人脸上,而病人是没有胆量反驳的。除了店大歁客的霸道,更霸道的是这里的环境,随脚可以踢到的垃圾,两边坐椅上甚至还有小孩的屎尿。这里唯一能和这所医院厚重的历史相拼的是它厚重的味道,隐隐的腥气,破落墙皮的潮气,酒精来苏水的酸气,还有大隐於几片布帘後面的厕所的臭气。
  苏桦就在这古怪气味中站在外科急救室的门口,被一群男男女女围著。苏桦穿著白色的小衬衫,黑色的短裤,身上还背著书包,刚刚在教室里被老师叫出来後,平生第一次做了一次小轿车。
  
  车就是仪表厂里有些年代的那辆黑色的桑塔那。对於常坐在两轮自行车後座的苏桦来说,能做上这辆标志性的车,完全可以当成人生中一段可圈可点的经历。
  这辆车经常在家属院的大门出出进进,别人自行车到了门口,都得早一步下来,半走半溜的跨过门口的那个浅浅的减速坡,等过了坡,再跨上去双脚蹬实了再走,而这个车进来,那个最爱对著这帮小孩扳著脸的看门老大爷,就会早早的敞著个笑脸迎上去,把那个平时不用的大门打开。这一停一歇的速度,常有很多人透过车玻璃把里面人的看个大概,里面经常坐著的都是厂里的大人物,这几年厂里效益好,外面的人路过这个门口都要羡慕地看看里面,平白无故每月地比市平均水平高个二三百,那绝对是能让人称羡的不得了的大事。
  
  车晚上就停在家属院南边的一片空地上。正好就在苏桦家23号楼的楼後面,乘没人的时候苏桦还和小夥伴趴在车窗外往里窥探过,里面有磨得发黑的靠垫和一个超大的有著茶垢的玻璃水杯。
  第一次坐在这辆代表著仪表厂身份的小车里,苏桦早早积累起的兴奋的劲儿全消了,这里面的气味太杂了,烟味,汗味,和一点点脚丫子的臭味。
  苏桦一直对气味特别敏感,尤其是独自坐在比公交车宽畅的多的小车的後排,外面的东西闪得太快了,眼睛有些看不过来,第一次觉得还是爸爸自行车的後座要更强点,至少他最喜欢的中大广场上那个大大的卡通气人,以前可以看的清清楚楚,甚至那个阿童木的眼睛被磨掉了颜色都逃不过苏桦的眼睛,更别说上面的大字了。什麽降价了,打折了,浑泪甩卖什麽的,苏桦身上这条短裤就是妈妈看了上面的字後带著他买回来的。可现在,那上面只闪了一片红色,就被甩到身後了。
  苏桦头的点晕,靠在座位上有点紧张,眼睛到还不愿闲著,随便一瞄,就瞄到了幅驾驶位上的一位胖叔叔悄悄把鞋脱了下来,手指头在变了色的袜缝间来回的摩擦。中午吃的那点米饭就适时地翻了上来,冲到了喉咙口。苏桦觉得恶心,赶紧把头别过了不看,外面的东西闪得飞快,那个指头的动作也深刻像把刀子,切割著他小小的神经,但他不敢吐,能做在厂里最高级的小车里再吐一把,借他十个胆也不够。
  所以一下车,看到同样挖脚的那只手伸过来拉他,苏桦就没命似的跑掉了。
  而医院这个黑洞洞的过道里,似乎比车上还不如。苏桦有点恐惧地看著这一群人,身上难受得像是被什麽粘糊的东西糊住了,气都上不来,糟糕的是,这些人又一个接一个的上来抱他,身上什麽味道都有,车间里的机油味,厨房里的油烟味,脸上香胰子味,还有口腔中难闻的臭味。苏桦憋著气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站到了这里面他唯一很熟的李阿姨身边,一脸难受地喘著气。
  
  李阿姨是苏桦妈妈一个科室的,正好也有个儿子叫李东和苏桦一般大,还是一个班的同学。这几天因为苏桦爸妈不在,一直都是两小人挤一个被窝里睡觉,刚刚离开教室的时候,苏桦还特意地向李东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用等他放学了。
  苏桦从没受到这种礼遇。不是不好,但这里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了。
  苏桦蹲下身来拍了拍自己新穿不久的运动鞋,不知道什麽时候被踩了一道黑印子,拍了半天没有起色,才皱著眉头站起来,似乎自己的行为挺怪异,那些人都吃惊地看著他,好半天才恢复了嘴里一直谈论著的事情,苏桦这才意识到,他根本就是事情的中心,因为他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是和他有关的。
  “可怜的孩子-----,”
  “怎麽办啊。”
  “可怜苏师傅还那麽年轻啊------”。
  “他以後,唉------”
  “厂里不知道该怎麽办?”
  “应该算因公吧?”
  “苏师傅就是为了救小李才被压到下面的,没想到-------”。
  “小李现在也还没醒过来-------,看厂长吧,看他怎麽解决吧。”
  苏桦明显感觉到了李阿姨抓著他的手在抖。
  当时苏桦并没有真正理解到他的处境,因为他的班主任从正上著课的教室里叫他出来时,只是说有事找他。
  
  苏桦经常碰到这种事。
  苏桦上学比同龄的孩子早,八岁已上到了三年级,胳膊上还有二条杠。代表学校给什麽领导送花,参加什麽活动啊,回回都少不了他,每次看到同学羡慕的目光,再叽叽喳喳一片,苏桦总能把小脸定的平平的。这是他妈妈教他的,不能骄傲,由其不能表现出太过的兴奋,苏桦妈妈是上海人,是毕业後援建才来的这座轻工业城市,身上依旧脱不了上海人特有的优越性,每每说到此,总是一句那样子就小家子气了做为定论。所以苏桦表现的很大气,三五次下来,他成了学校当仁不让的小外联。
  
  就像这个医院,他以前也来过一次,做为小学生代表和市里的一些领导给一个勇斗歹徒的英雄叔叔送过花,所以苏桦站在医院里,没什麽人给他花让他拿著,也没有什麽大人物在场,反倒是自己成了中心人物。手里拿著刚刚李阿姨塞给他的苹果,苏桦隐约著觉得事情不怎麽好,想哭还想吃,再看看那些人脸上什麽表情都有,他很有点不知所措。
  李阿姨说:走,苏桦,阿姨带你吃饭去。苏桦就拉著李阿姨的手走了。
  在医院门口简单的小吃店里要了两碗馄饨,李阿姨吃著吃著就抹起了眼泪儿。苏桦看了看,然後递过了自己口袋里的小手绢:阿姨,擦擦。
  李阿姨接过了小手帕,看著苏桦嫩嫩的小脸,一幅阿姨没什麽的,有我在的小男人的表情,眼泪又哗啦啦的掉下来,赶紧擦了眼泪,从自已碗里舀出来几只馄饨搁到苏桦碗里,苏桦忙推脱著:“够了,够了。”
  
  但李阿姨坚持,那几只多出来的混饨还是进了苏桦的肚子。
  看著苏桦斯文的吃相,李阿姨摸了一把苏桦头,叹了一口气“桦子,以後,唉-------”
  苏桦不明白他们为什麽不说,老师把他送出学校时的叹气,那一群人的叹气,还有李阿姨叹气,他们都在叹气,为什麽不说。
  苏桦是晚上七点多才知道的原因,是专门从乡下赶过来的叔叔,抽著鼻涕,一把拽过了苏桦,三言两语对他说了个大概。意思是爸爸、妈妈参加厂里先进标兵去黄山旅游的车翻了,除了司机还有三个人死了,妈妈还熬到了进医院,爸爸甚至当时就不行了。
  苏桦楞了足足有五分锺,一个字一个字地消化著,很多东西连画面都形成不了,只是一个字一个字在拼凑著一件事,还不是那麽的具体,直到叔叔喊了声,“明白了吗,你爸你妈都不在了。”苏桦才哇的一声哭了,嘴里还含著刚刚咬进嘴里的苹果。他记得妈妈走之前还特意给了他一把钥匙,那是他头一回自己拿到了钥匙,以前妈妈总怕苏桦丢了钥匙,或有什麽坏人盯上了,所以苏桦从来都是放了学,先去妈妈上班的地方写作业。这次妈妈给了他钥匙,是为了方便他晚上抽空回来给阿黄喂吃的。
  
  阿黄是苏桦养的一条小流浪猫,刚抱回来时,毛没剩下多少,枯黄枯黄的。妈妈爱干净最见不得这种脏乎乎的小东西,看到阿黄一身肮脏生怕有什麽毛病,根本不让阿黄进屋,後来苏桦抱著阿黄跑到李东家,用李东家的洗发水洗了三遍,还喷了点李阿姨自己都不太舍得用的香水,才抱进了屋,就这,还被妈妈限制了只能养在阳台上。
  
  苏桦坐在一群人中间,哭哭停停,偶而还能咬两口苹果,听到旁边很突然地吵了起来,苏桦站起身来探了头四处看,就看到在外二科的门口,自己叔叔和张保林快打到一起去了。
  苏桦吓了一跳,张保林是谁,是他们这个大家的大家长,谁敢骂他一句,能有几十个跳出来,无论谁跟他说话都得低两个音阶,再加上张保林魁武的身量,人到了他跟前自然的矮了几分。可现在叔叔拳头一下一下砸在了张保林的肩上,头还直往人家怀里撞,嘴上还哭叫著:“你让我们怎麽办,你得给我们赔,两条命,你们厂里得给我们赔。”
  看著那个完全没了形象的人,苏桦就觉得自己叔叔真的很没有分寸,那麽多的人,竟然敢打这里人人敬重的张保林。
  然後苏桦就看到了在他的人生中最绚斓的一幕。张保林脸上青筋一跳一跳,大手一挥,把叔叔闪开了两米远还多。然後继续挥著大手。“这事这麽定了,谁他妈在叽歪,别怪我巴掌呼他脸上去。”
  
  苏桦觉得张保林这招特帅,特符合他心里面英雄的形象,而事实上张保林在苏桦心里一直也是个英雄。
  张保林的威风不是吹出来的,他的手里拿著业绩,每年的效益,职业的福利,还有一结婚就能分上房的种种好处,也自然使他成了厂里很多人心里的英雄。而张保林自己更是每年都能带上大红花参加省里的,甚至是全国的劳模大会,苏桦刚上一年级的时候就曾做为学生代表给劳模先进典范张保林献过花。当时苏桦捧著快遮掉脸的花,走到主席台上的时候腿一直在抖,张保林一手接过花,一手拉住了他的手,对著他呲了口白牙笑。“是你呀,小家夥”苏桦就一点不怕了,原来英雄就是他们家後两排的那栋楼上的黑脸叔叔,还到过他们家和爸爸下过棋,那还有什麽可怕的。
  
  
  叔叔跳著脚骂,却也不敢再冲上去,因为叔叔和张保林的身量实在差得太多。苏桦不喜欢这个自己直亲的叔叔,他们真正只见过三面。一次叔叔来城里,害得爸爸妈妈吵了一驾,似乎是为了借钱,剩下的二次,是爸爸带著他回乡下。那两次,苏桦都看到了叔叔一生气就打他们自家的那条狗,所以,苏桦讨厌他。
  当然,苏桦没太明白叔叔想干什麽,和张保林打什麽,他们这一群人到底在闹些什麽意思。
  苏桦站在他们身後,看著他们吵来闹去,直到天黑了,嗓门还一个个的那麽大。後来,他被张保林拉住了。“走,跟叔回家去。”
  崇敬是一回事,贴得近了就是另一回事,英雄是该远远看著的,走近了的英雄一脸的煞气,苏桦害怕了,扭过头看李阿姨,李阿姨对他点点头。苏桦难受的想哭,知道自己得去一个新地方了,那阿黄怎麽办,昨晚喂了一小盆鱼汤泡饭,到现在还关在苏桦家的阳台上呢。
  苏桦在张保林家里住了三天,差不多哭了三天,其寮他还没真正想透他父母回不来了是什麽意思,是不是真的像去年跟爸爸回山里老家时,看到的那个土堆,还有土堆前的那个石碑,上面写著密密麻麻的字,他很努力也没有认全。那是他第一次磕头,站在那个土堆前,他还忙著东看西看希奇的不得了,就听他爸喝了一声,“跪下。”苏桦吓了一跳,苏爸爸一直是温文尔雅的,苏桦从没听到过他爸那麽大声对他说话。他撇了撇嘴想哭,还没等他嘴扯开,他爸一脚就搁在他腿弯上了。他终於哭了,也跪下了。
  
  
  而在张保林家他是真的在哭,并不是真的因为他很突然地成了孤儿,孤儿这个词苏桦知道,还没法理解深刻。他是害怕,张保林半抱半提著拉著苏桦进了门,把他扔在了张宽的床上。扔下一句“你看著他。”就皱著眉头出去了。
  苏桦看著床上四抑八叉睡得一脸口水的人,心真的是慌了。
  张宽,是张保林的儿子,比苏桦大两岁。
  这院子里认识张保林的人就认识张宽,而认识张宽的人未必认识得了张保林。张宽是真正的野路子,除了跟他爸一样的黑脸大架子,脾气也一样的臭。
  “讨厌”,被吵醒了的人,一脸的不耐烦,狠狠地蹬过来一脚,差点没把苏桦踢到床下去。“小崽子,你怎麽跑这来了。”苏桦怯怯地缩了缩头,不敢搭腔,好在张宽迷糊著,也不追究,苏桦悄悄地脱了鞋,摆好,再一点一点往张宽的被窝里蹭。
  苏桦是真的害怕张宽,因为张宽老叫他‘小崽子。’苏桦个子在同龄的孩子里一直很小,张宽还特别爱揪他的领子,常常是就那麽两手一拎,把他提拎起来。“小不点,看著你大爷。”然後就得意地看著苏桦踢腾著两条小细腿。
  
  除了逗弄苏桦 ,张宽还爱揍他。当然在这个院子里张宽谁都爱揍,没有谁是他看顺眼的,而苏桦尤甚。谁叫苏桦提早了一年上学,还学得像模像样的,总能在学校的活动中出头露面,还有苏桦可是这个院里大人们公认的长得最眉清目秀的了,还时不时的来点假清高,谁见谁夸。这些都招致了张宽的厌恶。在张宽心里,他爹老大,他老二,其它的人就且得是他们的小跟班。
  所以苏桦见到张宽,有多远就能躲多远,心里可是一点也瞧不在眼里的。
  但苏桦老躲不过,来来去去就那麽大一点地,学校是厂子校,家里是家属院,根本出不了同一个圈子。还没等苏桦撒腿跑,张宽那两条长腿已经赶到了,所以苏桦一看到张宽,就想把屁股缩起来,他怕他的脚。他最害怕张宽踢不到他屁股上的肉,而踢到了尾骨上,那常常痛得他哭都哭不出声来。
  可现在张保林就这麽把他放到了张宽的床上出去了。听到旁边从鼻孔里出来的怒气,苏桦吓得又不停地一点一点往床边挪,等到张宽睡著才敢继续偷偷的哭,怕把张宽吵醒了再一脚踢过来。
  所以整整三天他都是缩到床沿上,连被子也不敢拉,就那麽就著一个边角偷偷的睡。
  除了张宽,他更怕半夜房子里发出的哢哢喳喳的声音,他知道那是老鼠跑步的声音。他就想要是阿黄在就好了,阿黄还没抓过老鼠呢,一想到阿黄,就心痛,这几天,没人管它,阿黄指不定饿成什麽样子。可他出不去,张保林让张宽看著他,张宽就好好看著,除了睡觉都在找著他的毛病,他出不去。
  听著老鼠吱吱的叫声,似乎还不是一只,苏桦就全身紧张,连眼睛也不敢睁,生怕一睁眼,就能看见那软软毛毛拖著长尾巴的东西从他脸上跑过去。他不明白厂长的家里也能有老鼠,还是这麽大的房子,虽然乱得看不出模样。苏桦还是知道张宽家有好东西。就电视来说就比自己家里的大,还有一个超大的落地音响,当然还有平时张宽就爱拿到外面显摆的各种变形金刚。但是太乱了,东一只鞋,西一只凳,还有那看不清颜色的地板砖,就像张宽身上看不清楚什麽颜色的衣服一样,老大的个子,还是泥猴一只,和这样的一个人睡在一起,睡在这样一个环境,苏桦觉得浑身痒得厉害。
  
  苏桦的干净是街坊四邻都津津乐道的,据说苏桦在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特爱干净,脸上沾了什麽食物,不弄干净,他是绝对不往下吃的,自小不淌口水,不留鼻涕,天天还在口袋里塞一块小手绢。而身上更是干净的不像个男孩子,不在泥里打滚,不爬树不掏鸟窝。就为了苏桦的干净,张宽没少招呼他的小喽罗们往苏桦身上撒土泼泥倒脏水。
  张宽家也有让苏桦觉得好的地方,就是张宽家的浴室 ,张妈妈老打发张宽和苏桦一起洗澡。苏桦难受,却不得不听命,每天晚上和张宽坐在一个很大的浴缸里,浴缸上还有好几个小孔,能射出热水来,顶在背上舒服极了,要不是张宽老使坏揪他小鸡鸡,还爱一揪一拧,痛得他直想哭,他真想一直躺里面不起来。
  第一次看到这东西,苏桦怯著声问张宽,“这东西太神了,很贵吧。”
  张宽把嘴一撇,不屑一顾。
  “蠢蛋,别人送的,我们家装修的时候,供货商送的,我老子还怕我听到,他跟本不知道那人还给了我二百块钱。”
  
  苏桦听张宽这麽说,不吭气了,再想想家里的那个只能淋浴的热水器还是妈妈再三要求,他爸才买回来的,就这还唠叨了近一个月,什麽公家浴室二角钱一次,还能父子俩一张票,光这热水器用的电用的水一家三口洗一次就得八角钱,所以为了省钱,每次洗澡就像打仗一样,最後轮著的那一个还常常洗著洗著就没了水。
  他不知道张宽家还有这等好处,不用自己掏钱就有人送东西上门来。
  但那种舒服是短暂的,大部分时间里,苏桦还是待在一个他认为的没一个干净的地方,当然除了张宽的妈妈。张妈妈懒却好收拾自己,他们这群小人因为恨张宽都叫她‘妖精。’
  妖精虽然打扮得怪异,常常什麽鲜豔,什麽往身上招呼,有人背後指指点点却没一个敢说到当面,但她有一手公认的好厨艺。苏桦坐在张宽家凌乱的餐桌上,忍著张宽的白眼除了可口的饭菜还吃了两顿妖精做春卷。春卷是猪肉葱丝薄皮的,外焦里鲜,再蘸上一点醋,苏桦跟本就吃不够。
  
  看到苏桦吧嗒著小嘴吃著手里拿著的,还盯著盘子里最後剩下的两个春卷,妖精蹲下身子捏了捏苏桦的小脸:小苏桦,下回给你包饺子,好不好?苏桦笑嘻嘻地迷著他漂亮的大眼睛说“好。”
  那边张宽就把眼一瞪。“小崽子,还吃得没完了。”,说著就把剩下的两个拿过来一个咬了一口再放回盘子里,张宽知道这招对苏桦最有用,苏桦绝不会吃他咬过的东西。妖精在上面打张宽的脑袋,张宽就在桌下踢苏桦的小腿。苏桦一委屈一害怕就想到了他妈妈,心里一酸,就哭个不停。

【第二章】

妖精包的饺子苏桦到底是没有吃上。
  三天後,张保林把苏桦带出来了,进了厂里。厂办公楼前有一个很大的雕塑,苏桦还就那个到底是一个表盘还是一个地球仪和李东打过赌,後来才知道都错了,那是一个变了形的齿轮,那是爸爸唯一一次带他进厂时说的,还把苏桦架在脖子上摸了摸上面的漆著黄铜的凹槽。
  苏桦跟在张保林後面,看到那个雕像,眼睛就眨啊眨。爸爸最爱用胡子扎他了,爸爸的胡子很旺,如果早上起来不刮,就是密密的一片,妈妈就会说,看你爸,活脱脱的顶著一头高梁花子的农民。农民怎麽了,我就是农民。爸爸就会拉著苏桦的手摸他的农民胡子。
  苏桦爱爸爸的农民胡子,摸起来扎扎的,痒痒的,还爱看爸爸用香皂打在胡子上,然後用剃须刀一点点刮干净。
  
  
  苏桦跟著张保林进了一间很大的会议室。坐在张保林的身边,看著已经坐了满满一圈的人,最後那个座位上坐了他的叔叔和婶婶。可自打他进来,他叔叔都没怎麽抬起头过。婶婶更是没见过大场面,不停地捻著衣服角。从那天医院後再次见到这个阵仗,苏桦还是害怕,只能扯扯张保林的衣服,“叔叔,我想尿尿。”
  苏桦一害怕就想尿尿,这里的人他不认识,但他知道大部分是他爸妈的同事,他听张保林凑到他跟前低低地说“好。”就眨了眨眼出去了。
  苏桦尿完了,却找不到刚才来的是哪一个门,长长的走道里,都是双开的红漆木门,等他每个都试了一遍後,才找了回来,没等他坐下,就看到张保林大手一挥:“这事就他妈的这麽定了。谁他妈在叽歪,别怪我巴掌呼他脸上去。”
  苏桦一脸崇拜地看著张保林,心想不知道什麽时候自己也能给张宽来这麽一下,最好能一巴掌呼他脸上去,就像他上次一巴掌挥掉了李东的一颗门牙。
  苏桦看了看大家,的确没人叽歪,就连那天跳著脚骂的叔叔坐在那里都没敢动。张保林的粗是众所周知的,就像他常挂在嘴边的‘他妈的。’粗得这麽个性,还能让人心服口服不容易,苏桦就从没听见有什麽人敢在背後骂张保林,这也让苏桦崇拜。
  
  
  苏桦回到了座位上坐好,就有两个人走到他的身边。
  “苏桦吧,真乖。”
  苏桦正准备站起来象平常妈妈教的那样打招呼,就被张保林拉了起来,还把苏桦的头按了下去。
  “苏桦 ,这是你陈叔叔和冯阿姨,以後就是你新的爸爸和妈妈了,你们以後就是一家人,懂了吗?以後要听他们的话。”
  苏桦把头从那只大手里挣了出来,回过头来看张保林,眼泪在眼睛里转了好几圈,他终於明白了张保林大手一挥是什麽意思了。
  他给他找了新的爸爸妈妈。
  可他谁都不想要,尤其是这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苏桦哭了,拉著张保林的衣服小声说:我可以一个人待在那里,我不怕,我就要一个人待在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房子里。我就要一个人,我不要他们当我爸爸妈妈。
  可这次张保林没有理他。
  
  苏桦有了一个新家,更倒霉的是新家就在张宽家的楼下。他的新爸爸妈妈是一对结婚近十年却没有孩子的夫妇,也因为这件事,冯阿姨在厂里在家里都饱受非议,他们原本不想收养这麽大孩子,可张保林的三寸不烂之舌,再加上种种的承诺和张保林无与伦比的威信,他们终於松了口。
  
  苏桦记住了那天後来张保林在大会议室里说的很多话,甚至可以说是一字一句都记住了。
  张保林在那间足可以容纳七、八十人的大会议室,挥著大手,说得口沫横飞:
  “从今天起,苏桦就是我们大家的孩子,也就是我们厂的孩子,每年厂里发奖金,有我的一份,就有苏桦的一份,这个我做主了,从今後,老陈他们就是他的父母,苏桦有什麽事,就是我张保林的事,不管他上学还是长大成人结婚生子,都是我们厂里的大事,有谁不满意可以来找我,除了他叔叔,苏桦还有一个外婆在上海,我也已经和她沟通过了,老人家已经七十多岁了,身边也没有子嗣,没有能力养苏桦,所以她那里也完全同意,这两天就给苏桦把关系转过来,这些事我来跑,陈师傅不用你操心。唉,当时都是我提议要去黄山的,要不苏桦他爸他妈也不会出这个事,苏师傅可是我们厂的高工啊,我张保林对不起苏家,也对不起这个孩子。我给老陈说好了,这孩子永远是苏家孩子,永远姓苏。还有,你们,-------”
  张保林指著苏桦的叔婶。“保险和赔偿全给你们了,你们别再来这里挑事,我去你们那看过了,我不会把苏桦放到穷山沟里,有我张保林在一天,就会为这孩子做一天主。”
  苏桦的记性好,有时候做梦,他常能一字不拉的把这一段话过一遍,然後就是张保林的大手,这麽一挥,那麽一挥,他的人生就被确定了。
  
  没有人反对,坐在那里所有的人都为苏桦有了著落而激动不已。
  当然,这不包括苏桦。
  就像张宽後来每天在他放学後都会拦著他,说:“要不是我爸,你就是孤儿了,就去那个穷山沟了,知道吗?”
  苏桦就会用力地捏著他的书桌带子,把脸气得鼓鼓的,看著一脸得意洋洋的张宽,狠狠地给他一个白眼,然後一句话不说转身走掉。
  他知道他就是真骂上张宽两句,张宽也不敢动他,因为现在不要说揍他,谁敢给他说一句重话,都会有人站出来替他出头。
  可是他不想这样,不想自大变强的不是因为自己真正的强大了,而是他最不想利用、最令他痛苦的一个原因。

【第三章】

 陈叔叔、冯阿姨,苏桦很快的开始改口叫他们爸爸妈妈,因为张保林两只铜铃般的眼睛瞪著苏桦,苏桦流干了眼泪,挣扎著又挣扎,奋力地冲出了张保林的禁固,跑出了楼外,还没等到找地方藏起来,就看到阿黄从垃圾箱後面‘喵呜’一声冲了出来,绕著他转,苏桦刚蹲下去想抱,就被一只大手提溜起来,夹在胳膊窝里提进了楼,再跑再提溜,七、八次之後,苏桦被张保林紧紧地按著了两条胳膊,夹著他的头,他跑不开了。
  
  苏桦泄了力,回头看张保林。张保林还是那双黑亮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瞪著他。
  苏桦认输了,看著对面陈叔叔的手,指甲里还带著车间里每个人都会带著的黑油,低著头张了嘴:爸爸、妈妈。低沈而混浊。
  然後,苏桦听到两声极其陌生的答应声,还有张保林笑得嘎嘎的来了一句:好孩子。
  
  好孩子苏桦进了新家,有了自己的新房子,他把自己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从原来的地方搬过来,放进了新柜子里,把书一本一本的撂齐放到书架上。
  新妈妈说;苏桦,我来。苏桦摇摇头说,在家里这些都是我自己做。新妈妈讪讪地随意地问著苏桦喜欢什麽,讨厌什麽,苏桦正想回答就听到阿黄在外面挠门,苏桦放下了手里的书,跑过去想让阿黄进来,可新妈妈先开了门。“咦,这哪来的野猫,脏死了,真讨厌。”一脚把阿黄踢得一声惨叫跌下了楼。
  苏桦在门口站了好半天才回到房间里坐了下来,木木地听著阿黄在楼下‘喵呜喵呜’的叫,心里比自己没了妈还酸。再等到新妈妈再问喜欢什麽,讨厌什麽,苏桦就回答说,没什麽喜欢的,也没什麽讨厌的。
  
  陈叔叔、冯阿姨有些生硬有些别扭地围著他转,一会给他吃饼干,一会给他剥桔子,然後问他你一个人睡觉行吧,苏桦点点头,他可不愿意和他们两个任何一个睡觉,可他没明白的是,他这里还没睡著觉,那边的两个人到了点就双双出了门上夜班去了。
  苏桦爸爸是工程师,妈妈在实验室,家里从没有人上夜班。现在,看著只剩下自己的新家,苏桦慌了,他还从没一个人晚上睡过觉,更何况外面还有一只他的猫在门外面叫他。
  苏桦紧紧地把头蒙在被子里,嘴里小声地说: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我什麽也不怕。
  
  再碰到张宽说:要不是我爸你还不定怎麽样怎麽样的话,苏桦就会撇撇嘴,心里不屑一顾地嘀咕,你跟你老子一样,你们懂什麽,什麽也不懂。懂的话,为什麽不去给张保林说,我还想弹琴。但他对张宽的嘀咕永远只停留在肚子里打滚。
  苏桦一直在学钢琴,五岁半开始,从没间断过。年初刚过了四级。是他们一起学琴年龄最小过得最快的一个。妈妈本来答应他今年年底发了奖金就买一架钢琴给他,就不用每天到老师那里练琴,可妈妈走了,他不能刚进一个新家就要东西,更何况他们相互之间完全还是陌生人。新妈妈根本不知道苏桦还学著琴,新妈妈什麽也不知道,除了知道他叫苏桦,8岁了,别的一概不知,当然苏桦也什麽都不告诉她,她对阿黄的那一脚,踢掉了苏桦的很多勇气。他没说自己怕黑,怕软体动物,不喝牛奶,不吃牛羊肉,他也什麽都不说。
  他只是叫她妈妈,叫那个男人爸爸。
  
  在苏桦看来,新妈妈甚至根本不会当妈妈,她只会问他你吃饱了吗,穿这件好吗,这个好吃吗?她从来不陪他睡觉,也不给他讲故事,甚至从不把手伸进他的後脖子看看他出不出汗,需不需要脱衣服。让苏桦好笑的是,他们甚至不好意思听苏桦叫他们爸爸、妈妈。苏桦叫得别扭,他们听的也别扭。
  
  苏桦知道自己虽然又有了爸爸妈妈,其实和自己一个人没什麽两样。就开始学著自己照顾自已。每天晚上自己做作业,自己洗自已的小袜子、小内裤,自己把闹锺定到6点半,自己拿了钱出门买早点吃,悄悄把新妈妈端过来的牛奶倒进马桶里,换成一杯开水,忍受著新爸爸每天刷了牙把牙刷随便放进自己的杯子里,不管是谁的毛巾,抓到了就用。忍受著他们吃饭时一点点剩菜也要留到下一顿再吃,当然,以前爸爸也是吃的,不过是抓过盘子把剩菜倒进自己碗里,现在是变了色的土豆丝和小白菜烩进了面条里,一个人一大碗。
  
  但新父母还是好人,虽然在苏桦眼里,他们比不上自己爸妈有条理,苏妈妈是上海人,有著上海人的精明、讲究和大城市的心理优势,而新的父母有点不拘小节,晚上不刷牙就睡,老爱吃生蒜,裤腿上沾了泥不是脱下来换而是撩起来用手抠掉,苏桦还是认为他们是好人。因为他们轮到休假就会带苏桦去游乐场,动物园,自已不吃看著他吃那些贵的好东西,带他去郊外放风筝。
  这时候,苏桦也高兴,觉得这样也挺好,以前不是自己哭闹,爸爸妈妈根本没空带他来。但也仅仅是玩的兴起的那当儿,大部分,苏桦还是板著他小大人一样的脸,维持著自己的小清高。还有每次他们出门的时候,总是新妈妈牵著他的手,他们从来不抱他。特别是路上碰到熟人,都会问“这就是苏桦吧。”新爸爸就会陪上笑脸,有点笨拙地拍著苏桦的肩膀让他喊人。苏桦就会格外留恋过去骑在爸爸脖子上的感觉。
  
  苏桦从没觉得自己那麽多毛病。可自己睡觉穿睡衣,还把脱了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吃完饭後肯定要漱口,不能往床上坐,衣服上沾了点土都要换。每次新妈妈说:苏桦,你太讲究了;苏桦,不用每天换衣服的,你看你的衣服一点也不脏。苏桦就糊涂了,这些都是妈妈以前要求自己必须这样的,可现在似乎不对了。
  可习惯早就是一种病,苏桦调整不过来,哪怕张宽骂他,瞧你那样,娘们一样,他还是改不过来,自己一个人躺在黑暗的床上小声的唱妈妈教他的催眠曲,摧促自己快点睡著去就可以在梦里找妈妈。
  
  都是厂里的家属院,新的家离旧的家仅隔了两栋楼,苏桦每天放学路过都会拿那把钥匙把门打开,躺到原来的那张橙色的小床上,看看墙上妈妈给他贴的拼音表,乘法口决表,看著爸爸给他做的各种小玩具,还有那张他最喜欢的理查得.克莱得曼弹钢琴的招贴画,这些他从没想过要拿到新家里,在那里,他有的,只是一张床,在这里,有他的全部的世界。看著这些,苏桦会流泪,却什麽也说不出。
  妈妈、爸爸这个称呼,对苏桦来说,给了别人就给了别人,拿不回来了。

【第四章】
张保林做为苏桦的偶像只存在了两年。
  偶像崩塌的很快,从第二次看到张保林大手一挥之後,偶像便不存在了。苏桦恨张保林,恨他大手一挥,口沫溅出两尺,自己就开始了一种他完全不喜欢的生活。同样的也恨张宽。张保林很难能见上,每天忙得都是大事,偶而在楼道上遇见,就是那张黑黑地透著强势的光芒,无形中把苏桦又压低了几分,怯怯地缩在楼角含糊地从嘴里挤出一句‘叔叔好。’多少透著点敷衍的样子。
  
  
  而张宽却具体的每天在他眼前晃。
  从前的偶然碰面,到现在的楼上楼下,有时候上学放学的路上不由自主的就成了一前一後。但总是张宽三五成群的一夥,逗逗这个,弄弄那个,捣得大孩小孩怨声载道。而苏桦总是形单影只的一个,默默地跟在这群放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群後面,贴著墙根子,生怕谁又过来笑著一张脸问他些什麽。虽然张宽不敢当著外人的面欺负他,但在张宽的那个小圈子里,是没有这点忌讳的。
  “小崽子。”
  “小不点。”
  总有东西不期而至的落到苏桦的头上,有时候是小石子儿,有时候是块泥巴团儿,就苏桦那种清高的不与他们苟同的模样儿,张宽是乐得和他那些小兄弟耍著玩的。
  但苏桦对著张宽没脾气,苏桦从来不是把感情滩在外面的人,他放在心里,慢慢的酝酿,逐渐的发酵,再缓缓地透出气味来。
  
  
  在苏桦到了这个新家头几个月儿,苏桦是有点自闭的。什麽人也不想见,怕别人问,苏桦,你现在怎麽样啊,苏桦,还习惯吧,苏桦今儿和你新妈妈去了哪儿,苏桦真勇敢儿,苏桦有什麽事就和你爸爸妈说啊-------
  苏桦不想听到这些,那种透著很随便的关心很有可能就让他难受好一阵子,尤其那里面的词,善意的让苏桦不得不陪上个笑脸。我很好,妈妈对我很好,爸爸也很好,我很习惯。这种话说的多了,似乎假的都成了真的了。
  苏桦不喜欢,可生活的这个圈子就这麽大,一个厂,就是一个大家庭,没有陌生人,没有外人,那些看著有点面熟的似乎都成了长辈,什麽话都能放开了讲。别人他能躲著走,可张宽不行,他就住楼上,一声‘小崽子’,他就得跟在他屁股後面,要不,他就得等著没人的时候张宽的手脚冲上来。
  
  
  苏桦恨张宽,却只能和他来往。因为学校里没人不认识他,就是不认识的也会专门从门口路过,指指点点一番,再窃窃私语几句,然後恍然大悟一脸同情地离开,从老师到同学每天都会用最温柔的声音和他说话,一点小错也会被人们忽略不记,有的同学甚至开始送给他小文具什麽的,还有的会给他口袋里塞吃的。
  “苏桦,你拿著吧。”
  “苏桦,你吃点吧。”
  “苏桦,周末春游要带吃的东西,我帮你带吧。”
  
  说的简单,没什麽深意,但这些都让他气愤不已,就像冯阿姨不愿意把他原来的小床搬过来,非要给他布置一个全新的房子给他一样。他知道,在他们的眼里,苏桦是可怜的。
  而苏桦什麽时候需要过可怜。以前在班上,他最干净,穿得最漂亮,都是他拿著妈妈从上海带回来的精致的小东西等著别人羡慕,什麽时候全给倒过来了。他什麽都不想要,亲情、恩情、友情所有他理解不了的东西他都不想要,因为他最看重的,永远的失去了。
  
  苏桦会对他们笑,对老师、对同学,对他们的关心谦虚地笑著,拿著送来的东西害羞的笑著,但他却不会主动地和他们说一句话。
  只有张宽不,他和过去一样骂他,踢他,叫他小崽子,而自称为大爷。

【第五章】
苏桦第一次主动找张宽刚刚九岁,还就是为了弹琴的事,倒不是说真让张宽去求张保林。而是想让张宽陪他去买琴。
  钱是苏桦偶然发现的。
  原来的老房子过完年後就要退回厂里了,每天新妈妈会和苏桦去那个房子里整理东西。把一些能用的归拢,不能用的扔掉。近十几年的积累,沙发、橱柜,电器,还有墙上的照片、柜子里的衣物。这里面的东西,苏桦哪一个也不舍得扔。但他不说,只是看到新妈妈拿起一件东西就一脸希翼地看著她,他想让她看出自己表情里的内容。虽然苏桦已经九岁了,而他们成为一家人,在一起生活也快半年了,可苏桦还没有养成和新妈妈提要求的习惯。
  
  苏桦很快失望了。东西毕竟是旧的,有著很多不能用的原因。当然,原因冯阿姨清楚,苏桦不清楚,那些大人世界里很多东西他不是很不明白。他看著冯阿姨拿出柜子里的衣服闻了闻,还把一件毛绒大衣拿出来仔细地验看了一下一脸可惜地说,“没人住的房子,东西坏的也就快。看这些衣服都霉了,样式倒还是不错的,留著穿不太好,捐出去也不太好,要不这些都卖了吧。”当时就浇息了苏桦的一腔希望。
  
  那件棕色的毛绒大衣,是妈妈过三十六岁生日时,爸爸用了整整两个月的工资给妈妈的礼物。妈妈的本命年没有平平安安的走完。苏桦记得当地的风俗本命年一定要吃100个饺子,而爸爸不会做,做为上海人的妈妈更不会,那天爸爸说去街上买点回来,可妈妈赚街上的饺子太大了,100个怎麽能吃得了,再说,也太脏。他们没有吃饺子,所以,妈妈没有熬过去,还带走了爸爸。
  
  苏桦抱著那件大衣站在柜子前,小脸白白的,看著妈妈把里面的衣服都看了一遍,把一些看著很旧的打了个大包,放进柜子里,视线最後又落在了这件大衣上。
  “快放下,苏桦,我刚刚看里面有点生虫了,别沾身上。”
  苏桦犹豫了一下,明明看著好好的,不知道这虫是什麽样子,但还是放下了。
  当然他还是留住了一些东西。每天放学後,他会抓紧时间跑过来,收一点东西放在一个小纸箱子里。妈妈在他过生日时织的黄色的毛衣,爸爸给他焊的小自行车、亲手扎的风筝、还有他们一起出去玩时的照片,当然还有那张钢琴的招贴画,然後就在柜子的最底层的抽屉里,苏桦看到了钱,装在一个白色的信封里的,厚厚的一撂。
  他数了数,足有两仟,然後他去找了张宽。
  
  其实这半年多,苏桦还悄悄地上了一个月的钢琴课,因为他学琴的钱是一期一期交的,教琴的老师是个幼师的一个五十多岁的退休老师,离苏桦住的地方挺远,坐车差不多得一个小时。苏桦第一次学会自己坐公交,提著自己的琴谱袋子,挤在小小的角落里。
  
  老师很喜欢苏桦,认为他对音乐有灵气,悟性高,看到苏桦一个人来上课,还给了其它家长说了苏桦的懂事,当然最後总少不了,为了安全,最好还是有家长陪著。苏桦没有家长,也不想给老师说自己的事,只是更加认真仔细地听课,然後把一些还没学到的指法记下来,让老师提前教给他。对於这样的一个好学生,老师是欣喜万分的,总爱给他上小课,也总是给他多延二十分锺让他练琴,所以最後苏桦告诉因为经济上的问题不能来的时候,老师一定要陪他回去劝他妈妈,苏桦拒绝了後老师还伤心的硬塞给他一百块钱。
  
  苏桦明白自己是不可能继续学下去的,知道就是张保林告诉了他的父母,他们也没有这个能力,一节课50根本不是他们承受得了的,还有级数高了,光指望用别人的琴根本不行。
  
  在这个院子里,苏桦除了李东就基本上没朋友,但李东胆子小,还比不上苏桦,这麽大的事,苏桦只能找张宽。
  当然,张宽揍他的时候偏多,偶而也会拉下面子赏苏桦几个好脸,
  在楼下的小花园里,苏桦连说了三遍,张宽才停下了脚下正滑的轮滑,换了鞋过来拍了拍苏桦,然後手就伸到了苏桦的领子後面,苏桦下意思地缩了脖子,他知道张宽又要抓著他的後颈,把他提起来。
  
  虽然这一段时间,苏桦长了不少,也脱离了永远的第一排的座位,可张宽还是比他高了一头还多。
  苏桦斜迷著眼睛,生怕张宽除了提他还有别的举动,他永远摸不清张宽,他总觉得张宽和张保林一样,大手一挥,也许什麽就不同了,就像他曾被张宽一脚踢进了楼後面排水的小沟里,也曾被张宽一巴掌打得东南西北分不清方向,但张宽也会对他好,有什麽好玩的、好吃的东西也会手指一勾,“过来,小崽子”。 妖精包的饺子,张宽新买的会翻跟头的摇控车,苏桦都曾分享过,甚至张宽找不到玩伴时还教会了苏桦打乒乓球,当然人一多轮不上的时候,张宽会一脚踹过来。“笨蛋,滚啊,别丢你大爷的脸了。”
  
  苏桦等著张宽回答,眼睛抖啊抖的,心里也跟著抖啊抖,看张宽没什麽动静就悄悄地睁开了眼睛。
  “可以,不过我要吃烧鸡。”
  张宽缩回了一直绕著苏桦脖子转的手。刚才苏桦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就好像一只乌龟,想出来探个头,又不知道探了头会不会碰上危险。
  张宽收回了手,看到苏桦刚喘了口大气,抬脚就蹬在了苏桦的屁股上。看到苏桦毫不意外地栽了个马趴,嘎嘎地笑了。
  
  “烧鸡,要厂门那家德隆计的,你没吃过吧,我妈她们办公室上星期聚餐时带我吃了一回,那味,绝了。”
  苏桦很快爬了起来,揉了揉屁股,捂了捂藏在身上的信封,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六章】
两小孩进了城里最大的乐器行,苏桦直奔着二楼卖钢琴的地方跑过去。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跟着妈妈,妈妈指着那个126的星海对他说,就是这个,先上手弹弹。苏桦有些紧张地坐在那个凳子上,只弹了几个音,硬挺的力道和清脆的声音感觉棒级了。妈妈轻轻地拉他起来。年底就给你搬回去。妈妈笑的甜甜的,苏桦也笑的甜甜的。近一年过去了,他弹过的那个牌子琴还摆在老地方,棕色的亮漆,沈沈的盖子,包皮的木凳,只是铮亮的钢琴上面还放了一个三角的价格牌,写着17800元,那个数字比苏桦口袋里整整多一个‘0’。


  苏桦傻了。而张宽正一脸新奇地在这个地方转来转去,这里面的名堂大了去了,什麽都有,小号、古筝、琵琶,还有一个架子鼓,跟电视上的一个模样,最後看到苏桦站在一个柜式的钢琴前发愣,不以为然地伸手就在钢琴盖上‘呯呯’地拍了拍“就这东西?这麽大,怎麽搬回去,要不叫我爸弄辆车来吧。”张宽等了半天不见苏桦回声,转过头来,看到苏桦竟然在流泪。没出息的东西,张宽嘀咕一句,觉得真没劲。但这必竟是张宽第一次看到苏桦只流泪不出声,小小的脸,细脖子一哽一哽的,流量到是不小,哗啦啦的。张宽看着看着就有点好笑。成天这样,哪来的那麽多大水,发不够啊。

  “小不点,激动成这样,不就一桌子一凳子嘛。我叫我爸了来搬了啊。”张宽很大不咧咧地往凳子上一坐,抬手一挥。“姐姐,过来。”姐姐站在一边看着这两小孩有一阵了,猜不住两人的年纪,大的像是十三四,小的不到十岁,知道是看热闹的,一直就没顾上搭理。听到喊“姐姐”才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过去,眼睛一瞥。“怎麽了,小弟弟。”张宽一听,眉头一抽,啪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正想发飙,苏桦用力一拉把他拉出去了。

  “小屁孩,发什麽疯,我还没和她理论了,还叫我小弟弟。他妈的,谁小了,没看到就她那个子,还敢叫我小弟弟,看到她那个得性了没有,还敢小瞧我们。”苏桦没理他,出来後,就蹲在路边,手悄悄地伸在衣服里摸索着他的信封,心里还琢磨着,如果不行,就买个电子琴好了,可是电子琴和钢琴在重力上的差距,苏桦是知道的,心里实在有点不甘心。“快点,好不好,赶紧买了,我还等着烧鸡呢,我知道你有钱,我爸可说了,厂里还给你发着钱呢。”张宽踢了苏桦一下,他喜欢踢苏桦 ,喜欢看苏桦踢了之後,摸着屁股瞪着眼睛又什麽也不敢说出来的样子。可今天这小东西像没了反应,只会蹲着,彻底蔫了。张宽伸了手出去,终於像以前一样把人给滴溜起来了。“小子,看你大爷。”苏桦被张宽抓着下巴抬起头来。天啊,这脸上的眼泪怎麽还没干呢。


  “哭屁啊,抽疯呢吧,还有完没完啊!”张宽说着就想把这小崽子的眼泪打回去,他最见不得流猫尿了。看到苏桦吓得眼一闭,又挤出一把眼泪。张宽手一松把苏桦扔地上了。“怂样。”“我还没想好。”苏桦小心地按了按胸口里藏着的钱。“怎麽这麽多事啊,等会天晚了,还有个屁烧鸡啊,再说我爸回来,看我吃烧鸡,还不得问我哪来了,问了,我还有命吃吗?”苏桦下不定决心,这件事太大了,他得好好想一想。刚才看到东西才知道自己太糊涂了,真买回去,放哪里,放这个家,如果爸爸妈妈看到了会怎麽想,肯定不行,放李东家,这麽大的东西,肯定也不行。苏桦站起身来掉了个头准备回家了。 “哎,哪去,走了这麽老远才过来,你不买了,那我烧鸡怎麽办。”看着前面小人走得挺快,张宽冲上去,两条胳膊一夹,就把苏桦控制住了,手往苏桦怀着一摸,就摸着了那个硬东西。张宽咧嘴笑了,早就知道这家夥藏这了,一路上摸了不知道多少回,再摸下去,连小偷都能盯上了。


  “别动我的钱。”苏桦胳膊挣不出来,看着张宽拿了那信封然後往怀里一揣,自己一点动弹不得,急得也不顾得害怕了,张嘴就骂“张宽狗东西,你爸是强盗,你也是强盗,你们一家都是强盗。”张宽怒了,还真没人敢当面骂他,随手拿着信封叭叭的抽在了苏桦嘴上。“孙子敢骂我,你这个恩将仇报的死东西,还敢骂我爸,他怎麽强盗了,不是我爸,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捡垃圾呢。还敢骂我爸。”张宽见打的不过瘾,把信封揣进口袋里,一把捏住苏桦的嘴就拧“还骂不骂?”苏桦的嘴早抽肿了,再这麽一拧,痛得直抽气,可心里怎麽能低头。“就是强盗,一家子死强盗。”“抽不死你小免崽子的。”张宽更用力地扭,苏桦气急,张嘴就咬。张宽“嗷”的一嗓子蹦出了老远。然後一脚揣过来,正踢到苏桦腰上。苏桦一个前冲,趴地上了。张宽上去补了一脚,得意地踩着苏桦的屁股。“还敢咬你大爷,打不死你的,嘴还硬不硬,看你服不服。”

  苏桦瞪圆了眼睛,挣着脖子扭过来,恶狠狠地看着张宽,嘴肿了,鼻子还一抽一抽的。“不服,不服,你们就是强盗。”张宽心想这小子今儿吃了豹子胆了,还这麽张狂,脚底下就没留余地,两脚高绑子运动鞋狠狠地跺在苏桦尾骨上。苏桦整个脸都抽一起去了,“我就不服,我就不服,打死我也不服。”碰到这样的苏桦,张宽也没脾气,看看旁边围了一圈人,嘴里嘟嘟囔囔地比划他歁负人,骂了一句“孙子”,放了苏桦,自己先窜了去消费了。苏桦看着张宽跑远的身影,嘴抖了半天,才伴着哭声回了一句“你才是孙子。”
  九岁的苏桦回到家的时候,家里没人,都上班去了。他两只眼睁已经哭肿了,嘴也肿得老高。那是妈妈妈留下来的钱,他以为自己能改变点什麽,别人帮他安排的人生,他想抓住的钢琴,还有那,写满了自己快乐的老房子,那些随着他的眼泪,失去的终於失去了,不能改变的终是不能改变的。

  虽然第二天张宽还给了苏桦那个信封,还赔着笑脸说花掉了其中的一张,还拿了一条鸡腿给他说是剩下的,甚至放学的时候夸张地帮他背了书包,威胁他谁也不能说。苏桦还是决定忘掉一切,忘掉那两仟块钱,忘掉自己曾跑到那个乐器行,忘掉自已怎麽没出息的在张宽面前掉泪,也决定忘掉自己小小男孩的冲动。

【第七章】
苏桦在数著旧房子还能存在剩余的日子,也等来了他在新家的新一次过年。
  苏桦从没有其它小朋友对年有种不同寻常的渴望,尤其是李东,早早的把积攒好的钱变成霹雳叭啦的东西,在硫磺霄烟中体会了他对年的全部意义。苏桦他记忆中的过年,就是那几天会是妈妈爸爸最不高兴的几天,爸爸要回乡下,而妈妈要回上海,苏桦总是轮翻在这两个地方选择,跟谁走,另一个都会不高兴,其寮苏桦那两个地方都不愿意去,不要说乡下连个像样的厕所都没有,让他撅个屁股蹲在一个专用的大坑前,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还有那种大炕,一家人不分男女全挤在一堆睡觉太不可思议了。而上海,那个唯一的至亲外婆似乎并不怎麽喜欢他,有一种冷冷的讲究,也让苏桦喜欢不起来。
  
  
  这一次没人让他选择,还不到三十,苏桦就整理了自己的书包,和新爸爸妈妈坐了六个小时的汽车,到了一个完全被大雪覆盖的地方。
  那个村子和自己曾去过的村子没有什麽太大的区别。倒是这里是一个大家子。光爸爸给他介绍的叔伯就有六七个。
  他们一家离一家不算远,都是低墙黑屋子,炕头烧著口大锅,炕後放著装粮食的大仓。每个人见了他都给了他十元钱,然後就是爸爸不明所以的笑容和妈妈涨红著脸拉著苏桦叫人。
  “叔叔,婶婶。”
  “伯父,大妈。”
  
  
  苏桦平生第一次把各种称谓在嘴里过了一遍。
  最後是“爷爷、奶奶。”
  苏桦叫了爷爷、奶奶,後,没有得到预期的十元钱。爷爷坐在一个支起的大方桌的首位,嘴里吸著长长的烟袋。
  “甭叫我爷爷。”爷爷的一个声音吓了苏桦一跳,脸一下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躲在妈妈的身後,看著那个瘦瘦的老人气得哆嗦的把烟嘴一下一下磕在桌沿上。“我们陈家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他姓啥,你个畜生竟然让他连姓都不改,我都说了不行,你们非得顺得自己的意思来啊,生不出娃,都说了让从老三家过一个来就行了,再怎麽说,那都是我们陈家的,现在弄个这麽大的,指著让人看笑话。姓也不改,你们糊涂啊,去叫他把姓改了再来。”
  苏桦晕了,看著低著头的养父,看著偷偷抹泪的养母,不知道是该站著还是该找个地方躲起来。
  
  
  苏桦就站在厨房的过道里,看著穿堂风从门口的厚布帘里刮进来,吹得一身冷冰冰的。苏桦饿了,渴了,坐车来的时候,苏桦吃了妈妈从厂门口付食品店里买来的点心,近十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人过来喊他吃饭,没有人给他一杯水,养母和那一屋子老老少少进进出出端碟子上碗,没有那个老人的应允,甚至没有人敢和他说话。
  养母的视线有一种明显的卑躬屈膝,那是苏桦从她和任何一个说话,都得陪著笑脸看出来的。当然那个视线也在躲著他,每一次端著盘子从他身边走过,总是保持著一种没有看见的状态。
  
  苏桦说不上来什麽感觉,只是木木的、傻傻的站著,手里还拿著他的那个书包,怕挡了这群忙著年夜饭的人来来往往。
  听著二婶喊著:‘那个还没好,再到点香油就行了啊。’
  看著大妈推著那个差不多六、七岁的男孩“三儿,饿了,饿了先让你爹给你弄点丸子吃,我这就好了。”
  
  听著养母低低地却是努力地接过那一盆子碗碟。“我来洗,大姐你们先去吃去,我来洗。”
  苏桦悄悄拉开了门帘,背著他的书包钻进了外面的黑暗中。
  村子外面没有多少人,人大多在家里吃著团圆饭,苏桦看了半天,看到前边有一颗大树,树下还有有村子里农闲里的石台子,石凳子,苏桦走过去,不敢坐石凳子,太凉了,只能蹴著身子蹲下靠在大树上。风吹得他的脸直疼,耳朵冻木了,刚开始他还会用手搓一下,後来连碰都不敢碰,一碰,耳朵都能裂下来一块。
  
  偶而有几个小孩出来放炮杖,‘劈呖叭啦’一串子,惊起了村子里面所有的狗叫成了一片,比炮杖来的更热闹。苏桦就想这个点李东也一定在摆弄著他的那些家底,在楼下疯跑的不亦乐乎,还有阿黄,一定早躲得远远的了。他还记得张宽最坏的一次竟然把鞭炮绑在阿黄的尾巴上,後来鞭炮炸响了,阿黄惊得上窜下跳,苏桦在後面追了一路,真到半夜才把躲在树上的阿黄找回来。
  
  
  风越来越大,天黑透了,苏桦绻成了一团,远远的他听到有人在叫著他的名字,苏桦冻得身体都僵了,站不起来,只能哑著声音答应著,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这个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道,那是一个他怎麽也发不出来的声音。
  他不知道在这里待上一晚上冻死了更好还是跟著他们回去,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麽样子更好。
  
  
  苏桦不记得养父母最後是怎麽找到他的,他真的快要睡著了,後来他被养母背到了二婶家,吃了养母给他下的热汤面,看著她抖著手一筷子一筷子把面喂到他嘴里,还看到她眼泪一串串砸在床单上。
  妈妈没有问他为什麽要跑出去,他也没问妈妈为什麽要哭,只是从口袋里套出手绢递给了妈妈。然後就著妈妈的手吃完那碗他怎麽也说不出口的没有放盐的面。

【第八章】

好在,年只有几天,再长,也长不到一辈子。
  年过完了。
  原来的那个房子很快腾空了,磨了边的家俱,掉了漆的冰箱,还有打成一捆一捆的衣服都拉走了,这些爸爸妈妈精心营造的家变成了几张钱揣进了新爸爸的口袋。因为是周末,楼上楼下相熟不相熟的人都站在一边看著,没有更合适的话交流,只是搭把手,帮个忙,看到车走了再赶紧地回到家後,关了门嘀咕去。
  
  张宽和几个他的小跟班也赶著这出热闹,骑著轮滑围著小花园转圈圈。
  等到人走得差不多,苏桦才和李东抱了个箱子最後从那个房子里出来,把那把在自己怀里整整捂了八个月的钥匙交给了站在一边等著的房管科的人。
  
  看到苏桦抱著个箱子,似乎挺沈,走上一段路,就和李东换个手。张宽哪里是什麽能闲得住的人,在他的势力范围就得给他一个交待。
  张宽骑著滑轮扭著花样大马金刀地就冲过来了,“苏桦,拿得什麽,给哥哥看看。”手还没伸过去拉住苏桦的胳膊,正好碰上李东和苏桦换手,箱子还没换过来,就被没有刹住的张宽一下把李东撞了个人仰马翻。箱子也摔在地上,东西撒得是七零八落。
  李东爬起来,看到苏桦一脸木然看著地上那些自己精心挑出来的东西,有一个瓷娃娃存钱罐是六岁时妈妈带他回上海时买的,现在碎了一地,那些钢崩摔得到处滚,一些苏爸爸焊的小玩具,还有一个半旧的随身听,苏妈妈最喜欢的头饰,还有他们一家三口合影的相框也裂了条大缝,那些原本包得好好的相片散得到处都是。
  
  
  李东爬起来三步两步跑上去抓张宽,“张宽,你太差劲了。告诉你,别老欺负苏桦。”
  张宽人高马大骑著轮滑转圈圈故意绕著李东转,让李东抓不住 ,还偶而的从後面给李东头上来两下,嘴里还一点不服气 ,“滚一边去,谁欺负他了,明明是你自己没端好。”看地上的有几个小玩具挺新鲜,一躬身捡起一辆手工的小汽车。“哎,这个归我了。”一扭脸跑了。
  “拿过来。”李东拼命地追赶,张宽疯狂逃窜,一不留意竟看见他爸正一脸黑黑地瞪著他,不知和旁边的人说了句什麽,甩著大手就冲著他过来了,忙转了个身滑回了案发地,蹲下身来装模做样的帮忙收拾。
  
  
  苏桦一直傻傻的站著,直到看到张宽在拾著那些照片,才想起来什麽,猛地冲上去一脚把张宽的手踢开了,差点没把张宽摔趴在地上,看到那些照片纷纷扬扬落了一地,苏桦嘶叫了一声。“滚,给我滚,谁稀罕你的好心,谁稀罕你们的好心。”一脚把地上滩著的东西踢得纷纷扬扬,然後撒开腿跑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生什麽气嘛。”张宽撇了撇嘴,看著李东跑过去追苏桦了,只能蹲下来把东西装进箱子,有一张卷起来的长长的画轴,他打开一看,一外国人弹钢琴,张宽撇了撇嘴,“还追星族呢,庸俗。”
  
  仪表厂後面有一块荒地,原是准备的工厂二期,後面因为资金的问题,停下了。刚渡过了严冬,很多捂了一个冬天的孩子在跑著玩,还有些是家长带著孩子放风筝的。
  苏桦躺在一个小坡的後面,身下垫著张刚刚李东给他的报纸,木然地看著蓝蓝的天。
  天那麽蓝,那麽空旷,那麽干净,那麽透彻,那麽得让人心灰意冷。
  自已的世界真的变了,不管自己想不想,去年的这个时候,爸爸也拉著他来这里放风筝,那时候,天也蓝,风也轻,风筝飞得不高,但自己真的很高兴,如今,依旧,天蓝,风轻,远处的风筝也在摇摇晃晃的向上爬,却再不会有自己的笑声了。
  苏桦把头埋在腿弯里,旁边的李东一下一下的向远处扔著石子,还好,有李东,要不,该怎麽办。
  
  
  苏桦抬起头来转过脸看著李东,那个一直在心里冒著的想往似乎一刻也藏不住了。“李东。”苏桦的声音都抖了起来,小脸挣得白白的,显得眼睛由其的大。他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无理,但这是他唯一能鼓得起的勇气了。
  “李东,能不能给你妈妈说说,我可不可以住到你家去,以前,我不也经常住你们家吗?我真的在那个家再也待不下去了,过年,陈叔叔和阿姨带我回老家去看爷爷,吃饭的时候爷爷一生气不让我上桌子,非要我把姓改过来,要不,就永远别回老家,我不想再待在那了,能不能去你们家?你回去问问你妈,行不行?”
  苏桦摇晃著李东的胳膊,一脸希望地看著李东。
  
  
  李东尴尬的看著苏桦白白的脸,嘴里噎了半天,才低下头,很不好意思地挤出来一句。
   “苏桦,我真挺高兴你住我们家的,可我妈妈马上就调到我爸那个单位去了,手续快要办完了,这几天也在收拾东西,应该很快就搬到市里去了。”
  噢,苏桦悬著的一颗心落了地,不是踏实的感觉,而是实实在在的一块石头砸到了心里。
  “苏桦,对不起。”李东快哭了,看著浑身一下被抽掉了力气的苏桦,李东有些手足无措,苏桦从没在他面前露过怯,今天还是第一次,可他真的什麽也帮不了他。他也听到过妈妈私底下议论过苏桦,觉得苏桦可怜,可连他们都认为苏桦能到这个新家是再好没有的了,更何况,这有一半是厂里的意思,谁会想著苏桦会过不好。
  “没关系的,反正最差也不过就这样了。”苏桦小脸上努力地想挤出个笑脸来,可表情真的太僵硬了。笑,笑不出来,哭,似乎也哭不出来。
  
  
  上个星期天,从那个他不认识的老家回来,爸爸妈妈和他就一直处在一个怪异的气氛里,很多事情都滩出来了,没人提,就当没有过,但苏桦不能忘。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没有哭,在那个快要冻木的晚上,那些打量来打量去却没有搭理的目光里,苏桦没有一点哭的欲望;昨天晚上知道这个家将不存在了,整整一个晚上没有睡著,还想著今天就是哭也不能让张宽看笑话,可自己竟然也没有哭,刚才张宽打翻了那些还剩下的那点东西时他也没哭,现在听到自己唯一的朋友说要走了也没有想起来哭。
  
  
  苏桦知道自己爱哭,以前爸爸在的时候,一看到他哭,就会拿一个苹果过来:来桦儿,顺便用你的眼泪水给爸爸把这苹果洗了,也给咱家省点水儿,一听到这,苏桦就没法哭下去了。
  今天,苏桦才发现,哭不出来真的挺难受,全憋在心里,难受得他气都上不来。
  
  “张宽以後要歁负你,你就让著他,苏桦,别太逞强。张宽这人,你越拗著他,他越来劲。顺著他点,啊。”
  苏桦看著那边奔跑著放著风筝的父亲和孩子点点头。
  知道了,不逞强。
  没有人会在乎的强,逞给谁看。
  
  那些一直藏在信封里的钱,苏桦用掉了,在新妈妈过生日的时候,给她买了一件新裙子,过年的时候给了新爸爸一个电动剃须刀,苏桦平生第一次学会了用钱,他看到了在钱之後是父母略带尴尬却是真的喜悦的笑容。剩下那部分苏桦全给了他们。他们没有问他钱是哪来的,似乎在他们心里,他有点钱也是应该的。
  苏桦开始真的认命了。除了学习,他放弃了一切兴趣爱好,包括妈妈对他寄以厚望的钢琴。
  就像那个最终又流落街头的阿黄,苏桦每天都能看到它,看著它从一个垃圾箱钻到另一个垃圾箱,有人会因它偷吃了挂在墙上的肉打它,也有人偶而地扔些剩下的鱼骨。阿黄看到他会“喵呜喵呜”的叫,也会跑过来围著他的裤腿扯他,但苏桦不再给阿黄吃的东西。
  今後,街头就是阿黄的家。

【第九章】

时间过的很快,不经意的一天天就成了一年年。
  就像只有时间是留不住的,当那些妈妈买的衣服小得再努力也穿不出门的时候,当那些朴素和实惠替代掉了那些华贵和讲究的时候,时间已经慢慢的让苏桦融入了这个新家。
  过去的壳子脱了,再留恋也只能散发出新的味道。
  好在那个老家的爷爷的事情解决的还算好,当然还得劳驾张保林出马才得以平息。
  
  
  张宽和苏桦依旧维持著不坏但绝不算好的关系。张宽有自己的小势力,小团夥,当然都不是本厂的孩子。那些从长辈那里沿袭过来的带著敬畏的友情,张宽也是看不在眼里的,反倒是街上那些小混混的张牙舞爪,颇能合得了自己的心思。苏桦依旧处在替补的位置,张宽找不到那些狐朋狗友的时候,偶而也会拉著苏桦充充数,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在这个厂里,张宽也是有些寂寞的。
  
  苏桦上五年级了,个头终於赶上了平均身高。而张宽依旧把良好的遗传体现的很好,从背後看根本不像个六年级的小学生。
  没有了李东,苏桦也没在交上更贴心的朋友,平时还好,到了夏天,每天傍晚各家都搬出小凳坐在楼下的小花园里纳凉,而大大小小的孩子一个帮一个派显得非常清楚,而这正是张宽大展拳脚的时候,常常拉著那几个隔壁纺织厂的小跟班,黑天野地里胡疯。
  张保林偶尔不忙的时候,也会扛著自家小板凳到楼下凑个牌摊子,看著那帮野崽子玩到疯时,竟然敢赤手爬到二楼摘人家阳台花盆里种的小金桔,皱著眉头的发现里面没有苏桦。
  苏桦应该和张宽成朋友,这在张保林心里一直是理所当然的,可这两个小的似乎别著什麽劲,这让张保林很是郁闷。
  
  
  “苏桦呢?”张保林问对面摸牌的老陈。
  “屋里呢。”
  “天这麽热,也不出来,闷屋里干啥,男孩子嘛就该野一点,你们家苏桦太静了。”
  旁边的人搭话,“就是,这麽热的天,哪个孩子能在屋里待得住 ,看我们家臭小子,不到半夜回不了门”
  张保林甩掉了手里最後的两张主牌,扣底。听到对家一个劲地夸赞,得意地笑了几声,扭了头,就朝二楼的窗户叫。“苏桦,下来。”
  足足等了三五分锺,苏桦才白著一张脸下来了,手里还拿著一本书。
  张保林一看到苏桦,脸上的线条都能柔和几分,“苏桦,怎麽不下来和张宽玩。”
  苏桦穿著小背心,大短裤,背心整个都粘到身上去了,那一身的汗一看就是屋子里捂出来的。
  “张叔,我看书呢。”
  “还能只看书不玩了,学著他们,野去。”说著招呼正挂在阳台栏杆上,上不来下不去的张宽,“张宽,给老子过来,以後你要玩就得带著苏桦一起玩,要不,你也给我滚回家学习去,听到没有。”
  就这样,苏桦和张宽绑在一起了。
  
  
  张宽讨厌这个小跟班,偶而见见还行,要天天带著,就觉得是个累赘。苏桦不爱说话,阴阳怪气,还爱穷讲究,这不行,那不行的,似乎连怎麽玩都不会,街道上流行的,别的孩子早玩腻了的,到了苏桦这里就像听天书。有这麽一个人参进队伍里,从娱乐性,刺激上都大打折扣,连那两个和张宽臭味相投的小伍三儿都对张宽他爸的这种硬性安排表示排斥。
  而苏桦对自己无法反抗的跟随更是恨之入骨。跟著那帮野人扔石头,翻墙头,偷鸡摸狗哪比得上看一本自己心仪的书。
  可他们都没法反抗。
  
  
  张宽每回出去玩,首先下了楼进苏桦家,不由分说一把把他拽出去,勾肩搭背的,十足的兄弟样,一等到和那帮野小子汇和,苏桦就沦落成了小跟班,看东西、抱衣服、买水,只要是出力不涉及玩的,都是苏桦的事,等那几个人玩上了,还不许他乱跑。
  厂子後里有一个烂泥滩,好几个厂里的工业废水污水,都排放在这里,一到夏天芦苇长得的足有一人多高,因为几年前曾经发现过一具死尸,弄得大家人心惶惶,是家长明令禁止去的地方。可越是这样,越激起了张宽的好奇,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旷世的大侠,怎麽可以有自己不能涉足的地方,除了那些芦苇档被他们扫荡了一遍,捡到了几件类似凶器的东西,匕首和绳子,让他们得意之外,还真发现了几处好玩的地方。往上游走个两三里地,那里有一大片水洼,水还算干净,弄个破网子,偶尔的能网住鱼虾,顺便还能游个泳什麽的。
  
  
  苏桦由其怕来这个地方,一路上的垃圾不说,那黄颜色的水和上面飘浮的白沫,看著就让人心里泛著恶寒。可他没有发言权,没有决定权,还必须一步不拉地跟著,所以一到这个地方,苏桦总是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借口帮他们看东西或放放风尽量离那几个人远一点,因为他发现张宽的恶趣味越来越大,甚至故意捉弄他,也许真的是自己成了他们甩不掉的一块烂泥。每个人都等著拔他的刺。
  上一周一次玩的时候,张宽更是过分地硬是把他拉进了水里,苏桦不会游泳,没等苏桦站稳,就有人从後面把他按到水里。
  
  
  苏桦慌得两只手乱抓乱扑腾,还没等他伸出头来,就听到张宽说:“笨蛋,连閟水都不会,来爷教你。”说著,就抓著苏桦的头发提起来又按进去,“闭嘴啊,笨蛋。”苏桦听到张宽边笑边骂,根本听不清张宽嘴里咕咕哝哝什麽,只知道水灌进了喉咙,还没等吐出来,张宽又把他压到水下去了。苏桦的小脸很快憋红了,嘴里满是一股咸咸的臭臭的味道,恶心的想吐吐不出来,那种粘腻的东西卡在嗓子里,堵得他一阵干呕,只好两只手拼命地抠著掐著张宽的胳膊。
  估计是苏桦无力的模样太没挑战性,张宽倒也没玩下去,松了苏桦,放苏桦直起身来咳嗽。
  苏桦好不容易把嘴里的脏水吐了出来,转身瞪著一脸得意的张宽,嘴里骂了一句,“流氓。”转身向岸上走过去。
  
  
  张宽脸一横,气一涌,冲上去两步追到了苏桦的身後,两手往下一扒就把苏桦贴在身上的短裤给扒下来了。“我就流氓了怎麽样,就你妈小崽子知道什麽是流氓?”
  “啊,”苏桦下身一凉,吓得尖叫起来,两手慌里慌张地去扯挂在腿弯上短裤,却被张宽从後面把两只胳膊抓住架到了身後。“张宽,放开,放开。”苏桦的脸涨得通红,想把手从张宽手里挣出来,可手怎麽都使不上劲。
  看著苏桦在怀里扭来扭去,张宽得意了起来。“哎,石头,小伍,你们快来看苏桦的白屁股,快来看苏桦的白屁股,妈的,转过来,让我看看你长毛了没有,是不是还小鸡仔一只。”
  
  说著张宽歪过头来看苏桦的下身,苏桦扭著身子不让看,两条腿夹著,想把身子蹲下去,可张宽抱著他的腰往上挺,什麽也挡不住了,这时那两个祸害也跑了过来,围著苏桦,哈哈的笑了起来。
  “苏桦,你不是长个子了,这东西怎麽倒著长,越长越小了。”
  张宽一听也挣著个脖子,往下一扫这下倒是看了个全乎,看著那个粉粉的小小的像截小蜡肠一样的东西,张宽的坏水又泛上来了,“小伍,拿个棍给他挑一挑,看他会不会硬。”
  小伍随手捡起一截小树枝,就去戳苏桦的下身,小伍不知轻重,又看到那东西一受刺激一跳一跳觉得好玩,一下轻一下重的,有的扎在尿道口上,苏桦挣又挣不开,骂又骂不出,痛得他浑身乱扭直叫唤。
  
  
  “哭呀,哭呀,你不是最爱哭了,哭了,我就放了你。”张宽笑得一脸张狂,苏桦的眼泪本来都到门口了,一听张宽这麽说,反倒真是哭不出来。

【第十章】

那天,苏桦被他们弄得很惨,回去後,身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碰了污水,浑身起满了小疹子,又痛又痒,後来还到厂卫生所挂了两天吊瓶才把身上的疹子去掉,这还不算什麽,他的生殖器肿起了老高,足有两天尿不出来尿,又不敢给家里人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吊瓶里的药水有消炎作用,自己慢慢好了。所以一知道张宽又要来这里,苏桦早早的就落到了最後,忐忑不安地跟著,能离水多远就多远,最好他们能发现点别的什麽好玩的东西,就不会注意到他头上。
  
  
  苏桦找了个石块坐下来,给身上擦了点花露水,听到那边张宽和那个心眼最坏的小伍大喊大叫,似乎抓了什麽,苏桦放了心,把药瓶子放好,掏出随身带过来的书看了起来。他知道那边只要能抓到吃的东西,就没苏桦什麽事了,他们会想方设法把东西弄熟了,填到肚子里。
  书是苏桦从厂图书馆里借来的《红与黑》,苏桦看了两遍了,并不能完全看懂,相对於他这个年龄来定义人,人至多有两种,好人,坏人。像张宽,毫无疑问,是苏桦心目中彻头彻尾的坏人,而这本小说中的於连•索雷尔,苏桦完全不能定义。但总隐隐的觉得,自己心中有和於连完全契合的一部分,具体是什麽,苏桦说不清楚,只是一有机会就拿著这本早被人翻烂的,到自己手中却视若珍宝的书。
  
  苏桦正读到玛特儿为了考验於连的胆量,她要於连在明亮的月光下用梯子爬到她的房间去这一段,气氛有点暧昧的紧张,就是看过好几遍了,苏桦还是看得心扑通扑通的跳,他的手紧紧地扣著书页,整个人被带进了故事中去。突然身後有些什麽热热的气息,接著一个凉凉的东西滑进了他的衣服里。
  
  
  苏桦整个背都僵直了,手下意识地从脖领後面伸进去,却感觉到那个东西并不是个死物,而是依旧在衣服里滑动,腻腻的,滑猾的,在他背上缓慢蠕动。心里一个东西一下子闪了出来。苏桦猛地跳了起来。“蛇,蛇。”,手里的书一下子飞出去了,几个翻滚落进了草丛里。而苏桦就像疯了一样在地上跳了起来,手还不敢扯衣服,只能拼命地喊叫。“妈,妈, 有蛇、蛇。”两条腿在地上乱蹦乱跳跟本停不下来。
  那几个作崇的家夥一看苏桦的反应都乐开了。
  “还叫妈呢,我就说他肯定怕蛇,就他那个胆小鬼的样子,不过就是一条小水蛇,又不咬人。”小伍一边说,还一边对旁边的石头使眼色,石头手里抓的东西更恶心,一只癞蛤蟆,已经被他们折磨的半死不活了。
  
  石头笑了一声,“苏桦,再给你一个好东西,接著。”说著一把把手里的那个东西对著还在跳著的苏桦扔过去。
  苏桦跟本看不清扔过来的是什麽东西,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打在身上,知道是活的东西,一蹦一跳的,胆早吓飞了。
  
  
  “妈!”苏桦惨叫了一声,声音尖厉凄绝。几乎要把那几个人的耳膜穿破了。
  “妈!妈!”苏桦紧闭著眼睛,两手紧紧地捂著耳朵,双腿疯狂地蹦著跳著,嘴里的声音像一声声的惨叫。
  张宽突然冲了过去,把苏桦的掖在T恤上的运动裤的松紧一扯,那条半天找不到出路的小蛇从苏桦腿上滑了下来。
  苏桦像是神质都不清了,看到脚跟前蠕动的蛇和那只奔跳著跑掉的癞蛤蟆。只顾著尖著嗓子叫,然後扭了头跌跌撞撞的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嚎叫,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回,摔了再拼命地爬起来,腿软得撑不起身子。
  “妈的,以後别捉弄他了,看著可怜兮兮的。”张宽看著那个远远跑掉了身影,对著那几个还一脸高兴的家夥说了一句,然後跑到草里把苏桦扔掉的书拾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跟在苏桦身後追上去了,今天他老子在家,要是看到苏桦那个样子,不得锤死他。
  
  
  苏桦是真的有点神质不清了,跑进厂区的时候,嘴里虽然不喊了,可心里一直再叫,妈呀,蛇,蛇,所以他跑进了那个旧楼三楼,拼命地敲著门的时候,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跑错了地方。
  门到是开了。一个女人,有一些面熟,一脸的惊讶。但苏桦很快醒来了,这早就不是他的家了,他的家早被一辆卡车拉空了,他的床,他的书柜,那个爸爸骑著三轮车买回来的沙发,那些妈妈最爱惜的衣服,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这里早住上了别的人,他再也不应该回来了。苏桦只楞了一分锺不到,扭了头又冲下了楼,听到後面女人的喊声“苏桦,你怎麽了。”
  苏桦知道在这个厂里,自己也许和张保林一样的出名,没有谁不认识他,只是每个人出名的方式都不同,他的这个,最残酷。
  
  天快黑了,除了几桌在路灯下打牌的滩子,剩下笑得玩得高兴的都是些孩子,那些奔跑在黑夜里的孩子,有爸爸妈妈在叫著他们回家。苏桦悄悄地躲在原来老楼後面的风道背後,听著东一家,西一家或从窗户里,或在楼道口喊著各自孩子回家的声音,苏桦捂著脸哭了起来,他不明白,为什麽。为什麽他们要这麽对他,他什麽也没干,谁也没惹,他只是老实的小心的活著,他们为什麽要这麽做。
  
  哭了足足半个小时,周围安静了下来,天黑透了,一些牌摊子陆陆续续的撤摊子了,苏桦头还埋在腿弯里,听到有脚步声走过来,苏桦赶紧抹掉了眼泪,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把眼睛用力睁开再闭上,好让哭肿的脸不那麽明显。苏桦不愿意让人看到哭,尤其是背著人哭,那样妈妈知道了,脸上也不太好看。
  
  
  脚步停在了苏桦1米左右的地方。苏桦慢慢抬起头,那个黑黑的影子,是张宽。
  张宽的阴影就像一做大山一样压著苏桦,连最後一点光亮都掠夺了。
  “苏桦,走,回去,你不回去,我也不敢回去,我爸他们摊子还没撤呢?刚还问你去哪了?”
  苏桦就在黑暗里放肆地撕扯著张宽,他的目光就像刀子一样冲过去,割著张宽的皮,切著他的骨, 他不明白自己的人生为什麽非要有这麽一个人加进来,让自己原本就不幸运的生活再加上不幸。
  
  
  看著那张在黑暗看不太清的脸,看著那个看不清轮廓依然嚣张的肌肉,看那只犹犹豫豫伸过来的手,苏桦狠狠地一巴掌打开了。
  “哭了?”张宽倒是没生气,今天苏桦的样子也吓著他了,尤其刚刚找了一大圈,看到这边角落里团在一起的小小的身影,还真是说不出来的可怜。
  “想我哭,门都没有。”苏桦站起来,看也没看张宽又撇起来的嘴,径直走了。
  
  
  这一天对苏桦来说太重要了,重要的不是他错误又叫了妈妈,那绝不是那个正在家里看著电视的妈妈,重要的不是他和张宽一前一後回去时,张保林笑呵呵地看著自己身上一身泥土,‘这才对吗,男孩子就得有男孩子的样子。就得脏点,就得疯点。”重要的是苏桦终於懂得了一个东西,叫做妥协,不是以前表面上的,而是实实在在的从表面到内容一致的妥协。
  对生活的妥协,对自己无力做的事情,认命的妥协,对欺上门来的东西,无奈的妥协。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14:54: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无法追肃是从哪一天起,也许就是那一个晚上开始,也许是张宽自己的分类选择,也许是张保林习惯的强势撮合,也许就是李东告戒的忍让,也许就是苏桦自认为的妥协。张宽身边去的来了很多人,最後剩下的是苏桦。
  
  “以後除了苏桦,你再跟那些狐朋狗友玩,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张宽在外面的那个小团夥,聚众打架,把人打进医院,张保林按著张宽的头去赔礼到歉後,最後一顿棒子把张宽打到了苏桦身边,从此他们身边除了彼此,不再有第三个人。
  苏桦慢慢的开始和张宽成为真正的好朋友。
  
  
  当然,这种关系是张宽定位的,在初中生苏桦看来,自己就是张宽身边的狗腿子,就是日本人身边的胖翻译官。苏桦帮张宽追女朋友,帮他写情书,帮他抄作业,还哥哥长哥哥短地叫张宽。
  张宽很为苏桦的转性得意,张宽甚至学了电视上少爷叫书童、叫下人的叫法,开始叫他“小叶子。”
  撇开那麽多的讲究,从心里来说,苏桦挺喜欢小叶子,就像树叶,发芽、怒放、调零,一个简单又是一个完整的生命的过程。
  
  “小叶子。”张宽对著苏桦挤挤眼,再对前面的女生呶呶嘴,小叶子就冲上去,对著女生的屁股就是一下,然後退到张宽身後,跟著张宽一起看著红了脸的女生笑。
  女生跑去告老师,苏桦拿出握在手心的一块口香糖:老师,她刚刚坐楼下的木椅上时沾的,我想还是拿下来的比较好。
  “小叶子。”张宽手指著前面那个嚣张的男生,小叶子就没了命地冲上去,拳头如雨点落下,自己也挨著雨点般的拳头。
  男生叫来帮手,苏桦掏出藏在身上的一把钢尺,转过头对张宽说:如果我花了他的眼睛,记得把咱们院里的那条黑狗牵来,看看那只独眼跟他的配不配。男生怯了。人群散了。
  “小叶子。”张宽指了指手里的烟:敢不敢。苏桦从鼻子里出了个气,接过火机,点燃,吸了一口,再长长地吐出来。哥,还不错啊,中华的就是比我爸那金丝猴强多了。
  
  
  苏桦的成长是突飞猛进型的,就像打了激素,一夜之间变了个模样,苏桦依旧学习好,但除了张宽,没有人跟他做朋友。更多的人是不知道该怎麽和他做朋友,同学们佩服苏桦的聪明,却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苏桦的行事。
  初二的时候,因为同桌的一个WALKMAN丢了,只是怀疑地问了苏桦一句,是不是你拿的。苏桦几乎没怎麽喘气,就用他瘦瘦的甚至有点骨节嶙峋的拳头打得那个比他高许多的男生,鼻子冒血,满脸青紫。事後又诚肯万分地去道谦,每天态度良好的去家里帮他辅导学习,甚至连运动会上最难捱的3000米也替他跑完。这之後连老师包括那个男生都认为当时苏桦的暴怒只是一时之过,是绝对的可以原谅的。
  
  
  而初三时,数字课代表有一次公然在教室对其它同学说苏桦虚伪,被苏桦听到了,苏桦轻轻一笑,当没事人一样,还一样的和课代表一起踢足球,搞班级活动。数学课代表自己私底下惴惴了好几个月,倒是什麽事也没发生。
  这样的人在同学眼里是有距离的,那种距离不是一句话一个笑容可以拉近的,那是一种人为的疏离,气场强的无法忽视却绝对的不能靠近.
  
  这样的苏桦,张宽有种调教点拨後的快感,张宽觉得特过瘾,尤其是苏桦又拿了全年级第一还俯首贴耳的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哥,那个小崽子放了你自行车的气,今晚咱们堵他去;
  哥,你的滑冰鞋我给你拿来了,用不上,噢,没关系,我拿回去就是了;
  哥,给你的夜宵,那家老字号的,我排了快一个小时的队。
  哥,给你的书包;给你的作业;给你的衣服;给你的鞋子。拿来了,做好的,洗净了,擦好了。
  
  这样的苏桦,漂亮著一张脸,低眉顺目的,绕著自己转,张宽就觉得特舒畅,比他老子升了局长还舒畅。
  张保林升了,从厂长升成了工业局的副局长,座驾从桑塔那变成了还是桑塔那,但现在的是後面带著2000,里面舒服的多,可脾气还是一点没变,见到人一开口,还是离不了‘他妈的’,还是喜欢挥大手,後来,苏桦在电视上又看过张保林几次挥手,每一次都看得心惊肉跳。
  
  
  张宽依旧比苏桦高一年级,马上要中考了。可他的性子还是老性子,拉著苏桦东逛西逛,看电影,打游戏,他听苏桦说的没事,考试吗,有什麽可怕的,到了跟前磨磨刀就行了。张宽相信了,因为在他眼里苏桦就是这样对待学习的,苏桦行,他为什麽不行。他信苏桦,苏桦说他聪明,他就觉得自己真还就是聪明,没有不会的,苏桦说他有气魄,他就觉得自己像英雄,没有不敢的。
  
  
  可英雄被踢下马了,还踢得异常的惨,全年级倒数的楷模。
  张宽没考上高中。张保林拿了根最粗的木棒满院子追著张宽打,张宽上窜下跳,哀求告饶都没有用,最後终於以打断了那根棒子才结束了对张宽的惩罚。
  
  
  张宽三天没下床,胳膊腿屁股没剩几块好地方,每天只能趴著还不能保持一个姿式平卧著。所有的人见识了张保林的狠却一致认为张宽就得这麽收拾,尤其是那些吃过张宽亏的人。妖精心痛得好汤好药的补著,还不忘随口骂几句:“狗东西,你怎麽那麽没出息,你看人家苏桦,不但考了第一名,还拿了数学竞赛的一等奖,你们两成天在一起,人家就能样样争第一,你就得次次当垃圾,你脑子是不是全让狗吃了。”
  苏桦拿著书躺在床上听著楼上张宽的哀嚎,轻轻吐了一句。“孙子。”

【第十二章】

张宽最後的命运是落到了和苏桦一个班,张保林亲自登门拉著苏桦的手,脸上推满了笑容,好像这个才最应该是他儿子一样,目光发亮。张保林这次的手落在了张宽身上,他狠狠一巴掌挥在了张宽的头上,“苏桦,张宽就交给你了,叔叔就相信你,你给我看好他,他不听你的,你就敲他。”
  
  说著又是一下子敲头上,差点没当场打出来张宽的眼泪。
  苏桦又是一哆嗦。
  
  这一年,苏桦有了一个妹妹。妈妈四十得女,激动的抱著那个一脸皱皱的小东西对著所有的人泣不成声。当年那麽多闲话,那麽多难堪,那麽多抬不起头的日子都化成了两道泪水,一洗而净。
  
  苏桦对这个小东西不感兴趣。却又不得不为她忙碌起来。一群又一群的人来道贺,苏桦端茶倒水应接不暇,最後他看到张保林也提著东西来祝贺,就躲进了自己的小屋,趴在门後面,果真等到了爸爸妈妈对张保林的保证:我们一定会对苏桦一如既往,绝不会让苏桦感觉到有半点的亲疏之分,然後他就听到了张保林嘎嘎的笑声。
  苏桦有时候觉得自己是过分成熟了,成熟的有点让自己害怕。
  
  
  
  张宽似乎被打老实了,每天拿著作业过来认认真真的做,再等著苏桦给那本张保林专门配给张宽的黑本子上打个勾,这一天,张宽就算是给张保林交待过去了,张宽才敢长出一口气,再拿出老大作威作福的模样来殷气指使。
  
  苏桦的确没有说错,张宽是聪明人,还是有气魄的人。他的聪明体现在一下从年级倒数考到了前十名,不管是不是打伤了,打出骨气了,还是男孩到了一定的年龄,开始懂事了。张宽真的开始好好学习了,而气魄则是因为张保林说他要是再敢玩游戏,就不是一根棍子的事了,他们家的那把藏刀等著侍候他,张宽当真的不再上街头玩游戏了,似乎那股子野性子也收敛了起来。
  苏桦不明白张宽是怎麽开的窍,只是瞪著张宽的成绩单,纠结著两道黑黑的眉毛。
  
  
  
  张宽学了好,张家逢了喜事,连张保林一看到苏桦都会专门从那辆黑色的小车上下来,摸摸苏桦的头,再感叹一句“真是好孩子。”
  已经不是了,苏桦每每低声地否定自己,已经不同了,苏桦又常常这麽安慰自己。
  
  因为小妹妹的到来,苏桦真正的变了,他开始更多的时间待在家里,还是没有多少话,但他动起来了。
  
  
  帮妈妈做饭,帮妈妈带小妹妹,帮爸爸每天把自行车扛楼上,给他递拖鞋,用他小小的肩膀扛煤气罐,他相信自己做的比任何一个家庭里的儿子都做得好,因为楼上的张宽,除了吃,在家里连酱油都没打过。
  
  而苏桦他不但能做一桌子大菜,甚至学会了泡酸菜。他把白菜洗净了,一片片凉在窗台上,搬著大盆子洗萝卜,再切成不粗不细的样子做咸菜,把长豇豆烫熟了,晒到楼下的台子上做干菜,甚至大动干戈地找来木炭做熏肉。把一院子的人看的是目瞪口呆。
  他会把妹妹的尿布先用84泡一泡,再洗干净晾到通风的地方。
  他会给妈妈喝水的杯子上买个绒线织的套子,让它永远好拿也烫不著。
  他会把爸爸的那辆老26擦得铮亮,还锆上油。
  似乎没有什麽人教他,这些家务他就会做了,而且做的非常好。
  
  
  
  妈妈有点心慌,常有人问她,你们家苏桦在干什麽呢,端著个大盆;你们家苏桦在弄西瓜酱吧,我都闻著味了;你们家苏桦真勤快,昨天还骑了个三轮车帮他爸爸拉蜂窝煤了,你们家苏桦-------
  妈妈有点气堵,她不明白他们家苏桦怎麽就又成了公众人物了。
  
  
  “别干这些了,我自己来。”妈妈和苏桦较劲,苏桦笑著拉著妈妈坐下,‘我大了,这些事以後我来做。’苏桦的笑容很真,妈妈没办法计较。
  但苏桦是真的累,他的时间一多半分给了张宽,一半留给了家了,剩下的那一点是自己的。他也会拿著他剩余的那点时间和他的学习较劲。
  
  
  
  你到底是怎麽学的,就没看你正而八经地学习。他最见不得张宽一脸诧异张著大嘴问他的蠢样。怎麽学的?除了用功学,还能怎样,学习没有捷径,跟人生一样,一步步都得自己来。
  最後躺在那张他已经睡旧了的床上,看著光光白白的墙,听著隔壁妈妈拍著妹妹唱著摇篮曲,也静静地听楼上发出来“叮叮!!”的声音。
  那是张宽在折磨钢琴,每当这时,他会真正鄙夷地从鼻腔里发个声。“孙子”。

【第十三章】
苏桦不明白张宽为什麽要买钢琴。虽说整栋楼通过张宽妈妈那高八度的声音都知道张宽利用假期学起了钢琴,她甚至让所有人定期了解了张宽的进度,今天学了什麽,明天又学了什麽,什麽已经能把左右手配合好了。听著张宽妈妈唾沫星子飞出了老远,似乎大有张宽没有从小学是把天才耽误了,他还是觉得张宽纯粹是吃饱了撑住了,要不就是脑子让屎糊住了。就他那急躁如驴的性子,就他那僵硬如铁的指头,钢琴都不够他折腾的。
  
  
  他见过张宽的钢琴,那是张宽钢琴进门的第一天,张宽就从窗户边往下喊了一声。“小叶子,上来。”他上去了,他早习惯了张宽让他干任何事,哪怕张宽现在让他把脸伸过去让他踢,他也会伸完左边伸右边。
  琴是星海的126。和他当初看的一模一样。
  
  
  张宽一脸得意,拍著琴盖,老练地打开,再看著苏桦。
  “小样,傻了,坐上去,弹弹。”
  苏桦有点木,他没想到张宽叫他来干这个,还以为又是叫他来帮他抄作业、写情书呢。
  他的嘴抖了抖;“忘了,不会了。”
  
  “别来劲,摸著摸著就会了,你看我,不就这样瞎弹著玩呗。”说著张宽粗大的手指霹雳叭啦就是一阵乱按,弹得钢琴一阵哀鸣,还抓著苏桦的手按了起来。
  “看,就这样。”
  “我不会。”苏桦突然尖声叫了起来。一下跳开蹦出了老远。
  张宽没想到苏桦会是这麽个表现,怎麽著也该一脸豔羡、爱不释手才对,愣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妈的发羊颠疯了。”
  
  
  看著苏桦别扭的扭著脖子仿佛连看都不愿意看的样子一点点往门外挪,张宽上去一脚,就把苏桦踢得趴在了地上。 “起来,给我弹。”
  瘦瘦苏桦趴在地上,过大的运动校服盖过了屁股,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可怜相,虽然这几年,也不知道吃了什麽,苏桦的个子窜的很快,都快和张宽一般高了,但苏桦的瘦弱让人觉得像纸一样单薄,这样单薄的身体再配上苏桦总像是擒著一汪水的眼睛,总会激起人的无限同情。
  
  
  张宽有点後悔。他没想到苏桦这麽大了还这麽不经踢,他有好几年没踢他了,自从苏桦突然对他变得低眉顺目之後,畅快之後还隐隐的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虽然得意的时候是大多数,苏桦帮他买早点,凡是重复的类似抄抄写写的作业都是苏桦做的,苏桦甚至会模仿张宽的狗爬字,写得像模像样;苏桦从不顶嘴,张宽做了坏事,还跑张宽家里帮张宽说好话,听得他家老头子眼睛都笑没了,一个劲的夸,说是要不是苏桦,张宽指不定成了街面上的人渣子。
  
  
  苏桦是谁啊,那可是老师的心头肉,是这个大院里据说是将来最有出息的孩子,而张宽做为大院里所有人公认的子凭父贵的典型,不服气的同时,得意著。苏桦再怎麽能,不还得听他的。可张宽得意的同时,并不完完全全的是个瞎子,什麽也看不出来,什麽也感觉不到。所以偶而苏桦露出过去的一点点小别扭的时候,张宽就觉得不对,觉得是苏桦的身子被重新换了套模具,外面变了形,里面还不知是怎麽拗著。怎麽看怎麽别扭,如果放在革命时期,那绝对的就是个打入敌人内部的特务,一肚子的阴谋诡计。
  
  
  但他还是想看苏桦弹琴。不管怎样,他就觉得苏桦特配琴,虽然苏桦现在比不上过去了,衣服普普通通,每天不是黑的就是灰的运动服,有时候还有些洗不掉泛著白的痕迹,发型普普通通,干净还是干净,却少了当年的一股味道,但他扎在人堆里依旧是那麽显眼,苏桦的气质和俊秀是越大越醒目。
  苏桦揉了揉屁股爬了起来,陪了个笑脸,过来低著头说:“哥哥,我得回去看看我妹妹,她要醒了,看不到人得哭半天呢,我妈走的时候叮嘱我让我每天抱她在楼下晒会太阳。”
  苏桦摇摇晃晃的走了。
  
  
  
  张宽站在阳台上,看著楼下不远处的小花园,里面有几个石凳子,几个老太太做在一堆打麻将,不一会果真看到苏桦抱著他那还没长开的小妹妹在花园里晒太阳,苏桦一边拍一边晃,偶而还和那几个老人搭搭话,一点也不生疏别扭。
  
  可张宽别扭,看著这样的苏桦,一个大孩子抱著一个小孩子,张宽心里真有点说不出来的味道。他还记得以前苏妈妈在的时候,拉著小苏桦在场子里玩皮球,苏妈妈是那麽一个有气质的人,总是把头发梳得高高的,淡淡的笑,像一股暖阳,小苏桦又是那麽一个有灵气的人,随便谁一问,总能浅笑著背一两首古词来,什麽‘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什麽‘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跟本不是张宽嘴里那些熟得不能再熟的唐诗可以相比的,那时候,只要苏桦一在院子里转,就少不了大人在旁边逗著苏桦背两句,哪个不是听得目瞪口呆,再回去骂自己不成器的孩子。
  
  
  现在的苏桦拿了一个奶瓶给妹妹喂水,水瓶放得低低的,苏桦的嘴张著,还发出一点哄孩子的声音,喂完了,再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小毛巾擦那小嘴边的痕迹,光看著就能让人发疯。他突然就想起了,他踩著苏桦的屁股问他,服不服。苏桦瞪著那双大眼,狠狠地说,不服,就不服。
  
  那样的苏桦不见了。虽然苏桦跟著张宽的时候,打起架来也不要命,这两种狠,根本不一样,现在的苏桦,筋抽掉了,只剩下一股子不要命的蛮力。
  
  
  
  这麽多年过去了,从那个小崽子再到这个小叶子,张宽真的不了解苏桦,苏桦还是那麽的爱干净,普通的白衬衫也能白得比别人闪亮点,会不吭一声的去做他指使的坏事,会偷偷地在他背後嘀咕什麽,但张宽还是不了解苏桦,就像他不明白当年拿著二仟元钱就去买钢琴的苏桦,长得越大,越难懂。他不明白苏桦对他干嘛不好好的像过去一样,有点脾气,有点个性,生气的时候鼓著一张嘴,高兴的时候迷著眼睛笑。非要像现在一样看到谁都阿姨叔叔哥哥姐姐的叫个不停,由其是那张笑脸,还有那众口一辞的口碑,现在谁不羡慕陈叔叔当年白白捡了这麽好的一个儿子,学习好,有礼貌,还会做家务。
  
  可他张宽不喜欢,他不喜欢看苏桦这样的笑脸。一点也不。

【第十四章】
时间对有的人来说度日如年,有的人又觉得光阴寸短。等张宽和苏桦基本上没闲余时间玩耍的时候,他们升到了高二。
  张宽从老师头痛的问题生彪升到了突击搏一搏的好学生行列。
  
  看著这样的儿子,张保林也放了大半的心,尽管他在工业局的副局长位置上待了很多年,换到了城建局後还只是个副职,眼看著连中青年干部的行列都跨不进去,和升职的第二梯队彻底的绝了缘,索性不争了,和几个私人老板合夥了一个公司,利用手里的一点职权,公私兼营,倒把心里的那点不平衡给磨平了。而苏桦就像是他职业生涯中最能拿出来自娱的一个点,看著苏桦一天一天长大,听著别人嘴里对苏桦懂事、优秀的评价,张保林拿著小公司里的额外分红,心变得格外的踏实安心,谁能说苏桦的今天不是他张保林给的呢?
  
  
  单位分给他的房子他一直没搬,这里有著敬仰他崇敬他甚至感恩他的好几千人,光每天进进出出的那些目光就足以抵消他在局里被人排挤所受的窝囊气。
  而高二对於苏桦来说,绝对是个理程碑一样的一年。
  他还是和张宽一个班,偶而还能听到张保林冲到他们家,对著他和他的父母嘎嘎的笑。
  他还是在学习上给张宽打勾的主宰者,生活上却做著张宽亦步亦趋的跟随者。
  
  
  张宽的嘴边长起了细细的绒毛,声音变得沈厚有力,身边还围了个正式的女朋友。女孩叫玲,是班里公认的班花。
  苏桦也抽起了条,原本就胚子好,现在除了瘦点,眉目清秀,脸上天生的忧郁和一脸不明所以的笑容为他赢得了更多的关注。因为张宽比以前收敛了很多,不太惹事生非,苏桦的生活也跟著就平静了许多。以前的冷漠也变成了酷,除了男生不再敌视他,很多低年级的小女生还专门跑到门口对著他指指点点。
  
  
  每天那些围在门口等著给他递纸条的女生,苏桦是不放在心里的,或低沈的或害羞的表白衬得小女生脸粉粉的、嫩嫩的,苏桦是毫不留情的。
  “苏桦,我喜欢你。”
  “苏桦,周末一起出去玩吧。”
  “苏桦,这信你回去的时候一定要记得看哟。”
  苏桦总是瞪著他水水的大眼睛盯著那些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叫的女生,然後面无表情的离开。
  
  
  喜欢,是个什麽东西,苏桦根本没时间考虑这些。那些书,那些功课,那少得不能再少的用於学习的时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每天一放学去幼儿园接妹妹,然後回家做饭,如果妈妈上夜班还要哄妹妹睡觉,偶而还要应付张宽突发奇想的活动,像这样的一分锺恨不得掰两半用的人,喜欢,是个多麽奢侈的东西。
  
  对於自己俨然成了校草的角色,苏桦不怎麽在意,甚至行为有些偏激,但这些并没为他带来非意,他不明白是现在的女生心理能力更强,还是她们就欣赏这种拽得二五八万谁也不放在眼里的调调。张宽的女朋友就是苏桦用女孩递过来的情书,一个纸飞机就飞到张宽身边去的。
  
  
  女朋友怎麽过来的,过了几道手,张宽并不在乎,漂亮就成。玲不但漂亮,学习也不错,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这就更加满足了张宽的虚荣心,除了玲时不时落在苏桦脸上的哀怨让张宽闹著心,别的一切都是非常的称心如意,因为玲告诉他,她不会再为了一个连她的名字都能叫错的人伤心,所以,张宽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张宽真的很用心,相比於初中什麽不懂凑凑热闹的追逐,这次算他真真的初恋,那些青涩的、暧昧的、从异性身上散发出来的种种青春的异性气息勾得张宽五迷三道。
  到了一定的年龄,一些东西就是想隐藏也藏不住的,比如性。
  
  
  张宽有著旺盛的求知欲,带著满脸柯尔蒙的分泌物,却如同没头的苍蝇般的乱转。
  有事找苏桦,早已成了张宽生活的一个杠杆,虽然他瞧不起苏桦有点虚假的笑容,却不得不瞧得上苏桦肚子里货真价实的内容。当然,这个问题对於苏桦也是难解的,相对於那些大部头书里的隐晦和生物书上的简练,事寮是蒙著一层纱的。苏桦钻图书馆、逛书店,最後还是电子市场的地滩上找出了答案。苏桦扔给了张宽一些东西交了差事,自己一头扎进了家里帮妈妈带妹妹。三岁的妹妹刚上幼儿园小班,!人的劲大,除了每天吃饭睡觉的大事,会说话後的妹妹还要他讲故事。
  
  
  张宽拿到手的东西五花八门,有书,有图片,还有片子。张宽看著口涎三尺,不过瘾,找不到共鸣,就强迫著苏桦上楼一起看。
  张宽自己的小房间,是张保林家三室两厅里靠南的房子,虽然旧了,还是有著领导家庭里特有的味道。张宽不到十七平米的房间里,横七竖八摆著各种运动装备,轮滑、滑板、篮球,拳击手套,羽毛球拍,像个全能选手一样装备著自己的硬件,整个房子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苏桦在床上找了片自认为还算干净的地方,看著张宽拉住了窗帘,一脸诡异。片子是最烂的地滩货,没有画质,没有音效,其它该有的到是一样不缺。片子还有一个极恶俗的名字‘疯狂强奸。’苏桦一想到自己去买这个片子时,摊主一脸无所谓的推荐“这个最刺激”时的淡定,自己当时恐慌的东张西望,心差点没能跳出来。
  
  
  刺激是深层次的,体现在最浮浅的表面。粗重的呼吸,低劣的情节,和比顺奸还要配合一点的纠!。张宽自己虽然不想承认,苏桦即使对他唯唯诺诺,但苏桦身上有股调调他怎麽也比不上。就比如现在,片子上是热火朝天,苏桦却是两眼空空。
  就是这个调调,目中无人的调调。哪怕是那些让张宽几乎彪出血来的激烈场景。
  东西是苏桦找来的,他自己并没看过,不是不想,没有合适的地方,合适的时间,想也是空想。
  
  
  只是他没想过片子是这样的。流著口水的张宽,惨叫的女人,发著狠的男人。疯了一样的世界,疯了一样的张宽,和疯了一样的自己。
  张宽拉著苏桦出了自己乱的没了章法的屋子,脚步虚浮,神精飘渺,两眼空茫。太疯狂了,这他妈的世界,他真的想喊上一嗓子,来释放自己刚刚欲火焚身的热流。太刺激了,你觉得呢。张宽扭过头来看著苏桦。
  
  
  苏桦有了几秒的愣神,从黑黑的屋子里出来,头还没从刚才摇晃的画面里走出来,一切比张宽脸上白痴的笑容更没有思想。
  刺激。苏桦扯了嘴角笑了。

【第十五章】
自力更生的性教育,有著自我发展的延伸性。当天夜里,苏桦梦里的主角第一次被替换了,由张保林换成了张宽,张宽挥著手说,这事就这麽定了,谁他妈在叽歪,别怪我巴掌呼他脸上去,然後白天看过片子里的男主角就压到了张宽的身上,拳头拼命的打在张宽的头上,脸上。张宽的脸很快真成了猪头模样,红的,白的,淌了一脸,而男人还在放肆地喊著,拳头疯狂地揍著。我就叽歪,我就叽歪,你再挥手啊,你再挥手啊。
  
  
  然後苏桦就笑醒了,醒了後,他发现自己的内裤一片粘稠,那是他所没经历过的粘稠。
  苏桦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就跟自己该换牙,该长毛一样没什麽大不了的。
  
  而张宽是真正的疯了。
  苏桦看著张宽成天地粘在女朋友身後,像极一只赖皮狗。
  买蜡烛罢心形,买毛绒玩具录‘ 我爱你’,每天早晨的早点,到晚自习的夜宵,张宽把苏桦指挥的团团转,一个一个实现自己认为的浪漫、却被苏桦暗自鄙薄的衷情。苏桦心灵手巧,苏桦写了一笔好字,苏桦全部的聪明才智都用去讨好张宽的女人了。苏桦知道张宽现在就是一条发情的公狗,找不到出路,不翻墙跳院是不会安生的。
  
  
  当然最後张宽还是翻墙跳院了,抖著一身得意的骚毛把苏桦脸上整整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才把自己的光荣事迹交待干净,什麽刺激、过瘾,什麽女人那个地方是什麽样的,怎麽的妙不可言,女人是怎麽叫的,是怎麽样爽得不顾矜持了,自己又是如何的伟岸强壮,如何的比片子上的男人还厉害,足足两个锺头,过完了瘾,也掏尽了肚子里的所有的形容词。
  苏桦听得新鲜,却有点纳闷。他有点不明白片子上的女主角一脸痛苦甚至嘶叫成那个样子,怎麽到了张宽的嘴里就是享受。
  他不明白。
  
  
  日子还是有张有弛地过著,偶而张宽还会从苏桦口袋里搜钱,当然现在不是买吃的,成了生活用品,保险套,开房间,张宽成了种马,苏桦却天天陷在梦里张宽被捶得鼻青脸肿的情景里出不来。
  
  苏桦过生日,从来是个大日子。因为张保林,没人敢亏待他,就像当年张保林说的一样,不但爸爸妈妈把这当大事来看,就连张保林自己也会督促著张宽送苏桦礼物。
  今年张宽买的礼物的钱被张宽开房用掉了,只能骗了苏桦的小私房说是请他吃肯德基。
  苏桦不好吃那个,那味道根本比不上自己的厨艺。可张宽爱吃肯得基,所有能和洋派流行挂点钩的张宽都喜欢,他还叫上女朋友玲三个人一起吃。
  
  
  苏桦见不得张宽的吃相,看著张宽红红的槽牙沾著红红的蕃茄酱就看不下去,还总爱把嘴巴‘吧叽’‘吧叽’的出声。他只有把头转到一边,还不敢太明显。
  周末的人多,张宽的新耐克和苏桦的半旧运动服,坐在一起挺显眼,张宽原本细长的眼睛,和习惯挑起的嘴角是时下流行的帅,再加上不可一世的张狂劲,颇有点雅痞的韵味。而苏桦就是五好青年的典范,朴素、俊秀,时不时空洞的眼睛。这两人再加上玲短得不能再短的短裙,坐在肯德基吵杂的大厅里挺有点焦点的意思。
  
  
  张宽和玲一见面就卿卿我我说的不易乐乎,早就忘了来这是干什麽的,连张宽用最後剩下的一点钱买得那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蛋糕都忘了拿出来让苏桦意思意思。而苏桦一当电灯泡,就爱上厕所,第三次从厕所出来时,一不小心踩到了旁边正用烘干机的人的一只白鞋上。
  苏桦对不起还没说出口,那个人就炸了。
  
  
  “没长眼哪。我的鞋,还新的,穿著就是让你踩的,眼睛搁头顶上了放风去了?”
  苏桦摸了摸鼻子,看对方染著黄发,个子不高,年龄跟自己差不多,就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啊,真没看见。”
  还没等对方回话,一个高亮嗓门扯开了。
  “新鞋了不起啊,怕踩著,就别穿了,把鞋带扒了串起来挂脖子上,看谁能踩到那上面去啊?”
  
  张宽也不知道那根神精溜弯了,正好看到了这一幕,苏桦是他手底下的人,不能就这麽受欺负。
  苏桦一看张宽上阵了,就知道事情要糟,张宽从来不吃亏,现女朋友在边上,不显摆显摆怎麽可能。
  
  黄毛气的当既要冲上来,一看到张宽从座位上站起来,足足高了快一个头,才收了脚,“你妈的,你才破鞋呢,王汉,过来,妈的这孙子臊我呢?”
  话音刚落,就真冲过来一大汉。足有一米八,张宽个子倒不吃亏,还高个一两公分,可论厚度就差得太远了。
  
  
  苏桦知道惹事了,忙拉著张宽往座位上走,还边回头给那两人陪不是。
  可那叫王汉的人不干了,指著张宽,指了指门外,嘴角一斜就出去了。
  苏桦到不是真的害怕,有几年没动手了,可今天是他生日,如果两人再挂著彩回去,不要说张保林那里交不了差,就是自己爸妈跟前也不好说。张宽一打起架来不要命,那个看上去更是一个没有深浅的。
  
  
  苏桦紧紧拉著张宽的胳膊,边给玲使眼色“别出去,张宽。不就是踩了一脚,大不了我出去让那黄毛多踩几脚踩回来就行了”。
  “就你那耸样,才练了几天胆就又吓回去了,妈的,还给别人踩呢,给别人提鞋都没人要。”张宽骂了苏桦一句,狠狠地甩了苏桦的胳膊,抬起长腿出去了。
  
  苏桦没多说招呼了玲也跟在後面。
  出去後的张宽和苏桦都後悔了,外面哪里就这两个人,呼啦啦也不知道从哪里跑来这麽多,足有一个加强排。

【第十六章】
苏桦紧张的东张西望,看著那一圈人骂骂咧咧指点著他和张宽,一下觉得气也喘不匀了,前後左右看地形,只想著怎麽逃生。
  门口就是正街,好在就在路口,可路口被他们堵著,十六七个人真不知道哪钻出来的。
  地形还没侦察完,就看著那群人一点点围上来,尤其那个叫王汉的,早脱了外套摔地上,就等著大显身手,那个小黄毛一脸猖狂地跟在後面。
  
  
  “孙子,还敢骂我的人,你们不要命了。”王汉嘴里骂骂咧咧,做了个手势就冲上来了。
  苏桦心咚咚地跳了起来,还没想好怎麽办,突然背後有人推了他一把,“苏桦,你先顶上,我回去抄家夥。”
  血一下子充上了头,苏桦踉踉跄趴冲出去好几步,眼看就要扎那群人中间了,苏桦不能相信地转过头,张宽早拉著玲顺著那条长街跑远了。
  孙子。苏桦轻轻冷笑一声,捏紧了拳头,闭著眼睛就冲了上去,除了几个跑著追张宽的,其余的人都围上来了。
  
  
  身体撞上了一个什麽东西,然後像片浮云一样飘起来,再狠狠地坠入了地。骨头砸在地上的声音,混钝而尖锐。
  余下的只是一种重复,痛的重复,肚子,腿,胳膊,伴著各种材质的鞋,像是铁匠铺里的锤炼。
  痛有时候比恨更解决问题,当身上的痛融成一体的时候,涌上来的解脱彻底的让人想放弃。
  苏桦紧紧地抱住了头,余下的去感受痛,这是一种迟迟未能统一凝聚的痛,有种酣畅淋漓的爽。
  血是从头上流下来的,不知是谁竟然穿著钉鞋,狠狠的一脚刮著脸面最後落在了後脑勺,血一下子涌了出来,让苏桦一直闭著的眼睛也湿润了,身体最後撑起的那股蛮力一下子散了。
  苏桦软到了地上,绻成了一团,隐隐的竟有种冲动,希望这种情况继续下去,那些不知原因就能聚起来的力量不要停,再狠一点,那个踢在胃上的脚再重一点,那个打在身上的拳头再重一点,也许这就是上天早给的旨意,就是今天,他十六岁的生日,给他一个终结,从此不再让心胆怯,疲惫。
  从此不再无所依靠。
  
  
  苏桦放下了抱著头的手,那些过瘾的痛疼把他的身体碾碎了,他只是努力地想看看天,看看天,是不是天蓝,风轻,是不是像那些他无数次会想起的日子一样,那些日子里有他的笑声,破碎在一连串的幸福里。
  
  突然一个声音炸了出来。
   “苏桦,是不是苏桦,停下,妈的快停下,好像是我朋友,你们快停下。”
  苏桦被扶起来了,和著血迹的头发被撩起来 ,一张扭曲的皱成一团的脸带著条条血痕露出来了。
  苏桦在找那个声音,围在周围的脸太多了,大的、小的、胖的、瘦的,白的、黑的,长胡子的,没长胡子的,最後是一张有著几颗青春豆的脸。
  苏桦小声的问:“是李东?”
  “是我,李东,苏桦,你怎麽和他们打起来了。”声音是惊慌失措加著点痛惜的声音。
  李东可是苏桦在那所大院里最後的一个朋友,可李东搬走了,转学了。
  所以苏桦没朋友了。
  
  
  苏桦咧了咧嘴想笑,可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和头发糊在一起的血迹,笑起来挺可怖。
  李东高了,壮了,嘴边有一圈浅浅的绒毛,声音也变了。苏桦看了李东好半天,才能把眼前这个人和过去的那个他的朋友李东重叠起来。
  “扶我站起来。”
  李东的手伸过来,苏桦紧紧的抓住,在那种温暖的想让人笑出来的温度里,苏桦慢慢站了起来,手紧紧的扣住了李东的胳膊。
  “这些是我同学,今天班里组织去滑旱冰的,说在这里集合,黄毛和王汉饿了,就去里面吃点东西,怎麽就打起来了。”李东斜了那群人一眼,看到苏桦头上的血,心抽了一下:
  “快有没什麽可以包一下的。”
  
  不知是谁递过来的手绢,李东横过来竖过去也没想好怎麽弄。
  苏桦接过来,按在流血的部位,有种刺心的痛。
  “没事,可能就擦破点皮。”
  苏桦扶著李东後退了几步靠在墙上,看了看和王汉靠在一起的男孩,笑了:“原来你真的叫黄毛。”
  
  黄毛狠狠地捶了一拳头在王汉身上,“都是你。逞什麽强。看打了熟人吧。”王汉没生气,还在咧著嘴笑,很突然地就在黄毛屁股上摸了一把。那不是张宽一巴掌拍在自己屁股上的摸,就是苏桦没经过性事,也知道这里面绝对带著性的意味。
  苏桦吓了一跳,赶紧转过头,竟然看到张宽提了根铁棍站在这一圈人的身後。手里的青筋都快迸出声来了。
  
  
  “张宽?”李东喊了一声。又转过头来问苏桦。“你怎麽和他在一起?”
  “在这吃点东西,误会了,没事。”
  苏桦不想张宽再闹下去,看到李东瞪著张宽,怕打起来就是没完没了,赶紧打发李东和那一干人走了,但他的视线一直跟著黄毛和王汉,那两个人竟然手拉著手。
  
  “苏桦,没事吧,我真的不是要跑,我只是想找个家夥。他们那麽多人。没有家夥根本打不过。”张宽扔了手上的棍子,有点尴尬地看著苏桦捂在著头上手绢,血已经渗出来了。
  “我知道,你不是想跑。”
  
  
  苏桦慢慢地扶著墙,拍打著身上的土,手背上还有被踢开了的好几条血口子,和著土,看著黑乎乎的,苏桦突然觉得胃口一阵翻腾,刚才吃的甜筒腻到嗓子眼了,一转头,嘴里的东西就喷了一墙。这一吐开就停不住了,苏桦重新趴了下来,刚才好几下都踢他肚子上了,当时不觉得,现在翻江捣海的痛,吐出来的东西竟然混著血丝。
  
  
  “小叶子,痛不痛,要不去医院吧。”
  张宽有点害怕,苏桦吐完了肚子里的存货,还一个劲地在旁边干呕,呕得身体都开始痉挛了。
  好半天,苏桦才撑起头来,抹掉嘴边酸臭的余物,站了起来。
  “没事,可能刚才冰激棱吃多了。”
  “哭了?”张宽伸手过来扶著他的肩膀拍他的後背,苏桦一个挺身避开了。
  “有什麽好哭的,又不是没挨过。”
  
  
  张宽有点尴尬,也不知道是没话找话还是想跟苏桦套近乎:“是不是被刚才那两个人恶心到了,早知道那两个是这种人,今天就该打死他们,苏桦,我他妈的最恨那种人了,好好的男人不当,去喜欢男人,贱,不是一般贱。上次,我不知道他妈的在哪喝酒,还有一个傻逼过来摸我档部,弄得我当时差点没吐出来,恶心死我了,让我连著做了好几天的恶梦。你知道他们怎麽弄的吗?”说著张宽凑了过来,一脸鄙视的模样小声说:“以前小伍告诉过我,用屁眼,妈的,这些屁精,真不够我吐的。”
  
  苏桦木木地看著张宽一脸恶心难忍的表情,不由觉得好笑,你本身就那麽让人恶心,原来还有能让你恶心的东西。

【第十七章】
张宽很奇怪地发现过了十六岁生日苏桦突然变回了过去的样子。
  冷漠、别扭,虽然还是偷偷摸摸地跟在身後,再也不见他哥哥长哥哥短跑到面前一脸讪笑了。
  
  张宽妈妈说男孩大了,就开始叛逆了,你当初不也这个鬼样子。
  张宽可不这麽认为,自己那时候正情窦初开,小心肝天天落不到实处,可不是天天没著没落,阴阴沈沈的。
  
  可苏桦从不见和那个女生走得近乎,就连那些主动往前扑的不姑娘,苏桦都视为豺狼虎豹,白白浪费多少痴情种子,而现在苏桦这个样子怎麽看也不像叛逆的样子,倒像是睡了一个长觉醒来了,又回到了过去一肚子小心事躲著人跑的臭样子。
  
  张宽知道那天把苏桦一个人丢下很不仗义,可本能的驱动,他跑了,就是跑了一半觉得不对又跑回来,可跑就是跑,他当时确实把苏桦一个人扔下了。
  他也後悔,看到苏桦腿瘸了一个星期才好,脸上更是肿的吓人,就这还是在张保林逼问的时候,说是被人抢了。听苏桦这麽说,他也内疚。可他终究是张宽,吃一根钉子,也能从心里漏出来的张宽。
  苏桦以前帮他打架也没少受过伤,这次不过严重点,这样想想,内疚也慢慢淡了。
  
  
  他根本不知道苏桦的生活发生了天塌地陷的变化。
  那些变化是苏桦想也不愿想,碰也不愿碰的。
  变化的不是清醒著的苏桦,而是睡梦中的苏桦,梦里不在是鼻青脸肿的张宽,而是一身赤裸的张宽,趴在上面的不在是那个男个,而是苏桦自己,自己的手摸在张宽的屁股上,不知道在张宽身上动著什麽,其实自己在干什麽根本看不清楚,只知道这样能让张宽害怕,这样能让张宽恶心,他就拼了全身力气动著,然後就能看见张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在哭,高高的个子趴在地上痛哭,在求饶,说他恶心,说他恶心要死了,说他再不停下来他就恶心死掉了,所以他停不下来。
  
  这种恐惧不是苏桦能承受的了的。
  苏桦吓得根本不敢睡觉,更不敢看到一脸无知痞子样的清醒著的张宽,偷偷换下的内裤,胀得通红的脸颊,苏桦第一次知道还有自己不能把握的东西。
  
  他躲著张宽,怕见到张宽。更怕张宽没事过来就脱了上衣,赤著大膀子在房子里转悠。
  他恨张宽,恨了这麽多年,张宽本不是个好人,自我,自私,自大。是因为张宽总是歁负他才恨,还是张宽根本不把他当回事去恨。
  
  
  究竟为什麽去恨,他从来不想深究。只是知道有那麽一个人站在那里让他恨著就行了,他用各种方式,讨好的,鄙视的,嘲弄的,就像嫌弃身边的垃圾一样嫌弃著张宽,可他并不想张宽进到他的梦里,控制了他白天的情绪,夜晚还要控制他。他不能见到张宽在梦里的样子,光著裸著叫著,还有那个光著裸著叫著的自己,不管哪一个都不行。
  可他控制不了。
  
  张宽连著几次叫苏桦出去玩,苏桦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了,张宽又开始找苏桦的茬。
  苏桦是脱不了张宽的掌控的。
  张宽有著正当的理由赖在苏桦的小屋里,因为张保林在身後做支撑,还有苏桦的养父母。苏桦没办法,只能躲出去,在客厅在厨房转圈子,一点点小事也要耗上很长时间。
  张宽趴在苏桦房间里的小书桌上,左边放杯饮料,右边放著瓜子,自己大爷似的脚翘在桌子上,隔不了多久,探个头,喊上一嗓子。
  
  
  “冯阿姨,我有道题不会,能不能叫苏桦进来一下。”苏桦就得放下手里正洗著的衣服,进去了,低著头快快地讲完题再快快的出来。
  
  “小玲子,来哥哥教你画鸭子,小考考了个小鸡蛋,大考考了个大鸡蛋,期中考试考了两分-------怎麽样,像吧,去悄悄把它贴你哥哥背上,说我想吃鸭蛋了,让他给我切上半拉送进来-------”苏桦像个小佣人一样,把油黄的半个鸭蛋送进来,张宽抓出蛋黄一口吃了,再把蛋青一口塞进苏桦嘴里,听著苏桦唔唔的叫,张宽一把抱起小玲子。‘来哥哥教你画王八------’
  
  “陈叔叔,我能不能叫苏桦出去游泳,你看苏桦都多久没出去玩过了。”苏桦就得在张宽的半挟持半逼!的状态下出去。然後整个人面红耳赤不知道眼该放哪的把头整个蒙在水里。
  
  
  苏桦太不对劲了,张宽心里奇怪,但也没深究。苏桦什麽时候对劲过,有人的时候,在家的时候能对著自己笑咪咪的,出了门就当自己不存在,什麽人,那叫虚伪。
  人的心理是很难琢磨的,就像张宽自小习惯了捉弄苏桦,除了苏桦自得意满的样子让人讨厌,苏桦的无力反抗、无处躲藏其实很让人有种快感的。就像玩弄蚂蚁,把洞口堵掉,看它们茫然乱窜,却不会另辟洞门,就像一条放在案上的活鱼,乱蹦乱跳,还是得切尾去鳞。每当苏桦露出这付窘态,张宽是得意的,也就越玩越上瘾。
  
  
  没有人不认为,苏桦应该和张宽好,就像苏桦养父母一样。一起长大两个孩子,又有这麽深的渊源,更何况,是张宽呢,要不是张宽的爸爸,苏桦也走不到这个家里。
  所以有一天,张宽又大著嗓门“冯阿姨,今晚我不回去睡了,反正我妈去开会,也不在家,今就和苏桦挤一挤。”
  冯阿姨笑得一脸无所谓,苏桦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十八章】
苏桦始终记不起来那个晚上自己到底睡没睡著.。
  张宽不到十点就喊困了,洗了之後一横在床上,身高臂长,连空隙都剩下的不多。
  看到旁边苏桦还拿著书假模假式地看,一生气把大灯拉了,只留了个床头5瓦的照明灯。
  
  
  “睡觉。” 张宽摆出个大爷的姿式,露著胸脯穿个短裤,刚刚五月初,就喊热,把苏桦抱来的被子蹬在了床角,那一身亮出来的肌肉和少年还未完全长成的身体看著苏桦脸热心跳。在屋子里心烦意乱地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可以放置自己身体的地方。
  
  
  “烦不烦,赶紧躺下。”张宽有著一挨枕头就进入状态的良好习惯,看到身边不多的位置,自已再往墙里挤了挤,就腾出了半个身位。
  “床----床太----太小了,我打地铺吧。”苏桦舌头都打结了,才想出来这麽个主意。
  刚想把床下的凉席拉出来,张宽长手一拉拽著苏桦的衣领就把他抓过来了。
  
  
  “放什麽屁,我都没嫌小呢。”张宽看了看的确窄得要命的小床,嘟囔了一句,“要不,你睡里面。”说著,张宽爬起来,把苏桦一抓往床上一推,自己再挤挤,刚好挨到了床边。
  “这不就行了。”张宽笑得一脸困意。“哎,你怎麽不脱衣服。”看到苏桦竟穿著长裤贴著自己腿,就觉那种布料粘著皮肤的粘热弄得他很难受。
  
  “我---我这样习惯了。”苏桦声音都快找不到了。
  “脱了,我不习惯,热。”
  “就这样吧,我体寒。”苏桦又往墙里挪了挪,生怕张宽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
  “毛病。”张宽吐了一口气。“两个人睡,舒服。”
  张宽说的一脸舒坦。
  苏桦听的一脸糟心。
  
  
  张宽睡著後呼吸很沈,倒也安静,怕自己掉下床去,一条粗胳膊横在苏桦身上抵得上一块大石头。
  这是一种很久没有过的热度,除了自己的身体,由身边的某个热源传递过来的热度,那麽陌生,又那麽熟悉。
  
  在最初的恐慌消失後,苏桦听著桌子上那只闹锺嘀嗒嘀嗒地走著,他的心静了下来,知道张宽的胳脯更像是搂抱,而不是随意的搭放。他没有拿开那只胳膊,半边身体不是空的被什麽环住的感觉像跳了一个时空。妈妈当时就爱这麽睡,一只手拍在背上,沈沈的呼吸打在耳边,那种知道身後有个人的安然踏实的感觉一下让苏桦流下泪来,八年了,时间过去了整整一倍,原本以为一天都熬不下去,一天都撑不下去,没想到一熬一撑就这麽飞快地过了八年。
  
  
  苏桦没有睡著,睁著他黑亮的眼睛所视无物。知道旁边躺著的是张宽,苏桦却把那种温度当成妈妈的仔细体味,妈妈的声音在耳边吟唱,妈妈说苏桦人生下来就是来受苦的,妈妈说没有什麽是过不去的,妈妈说苏桦你还太小,很多事情你不懂的------
  苏桦默默的流泪,在黑暗里轻轻拉住了张宽的手,把脸慢慢地贴了上去-------
  
  
  这一夜,在苏桦心里,根本没有张宽。
  所有的温度是来自心里的,是通灵时虔诚的信徒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握住了那不能回归的魂灵。
  
  那一夜,他和张宽是如此贴近,又是如此遥远。

【第十九章】
1997年的高考,相对於香港回归,更让这个老厂子里的人记住的是苏桦。
  苏桦以全市第一的分数再一次让所有的人想起了这个孩子。
  尤其是那个还在外地开会的张保林,竟然推了一身的事务赶了回来。
  虽然张宽考得也不错,那在张保林眼里根本可以忽略不记。
  
  
  苏桦坐在专门为他准备的庆祝宴会上,时间好像又回到了过去,那个大会议室,那些见过没见过的长辈,不同的是,做在最角落的不是自己的叔叔,而是张宽。
  张保林似乎比苏桦回去的更彻底,端著红酒杯子的手都有一点发抖。
  “今天,我特别高兴,我们的苏桦是我们的骄傲,我高兴我当初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苏桦是个好孩子,没有辜负我们大家的期望。”
  
  
  苏桦看著张保林专门叫来的厂电视台,看到那个摄像机黑黑的镜头对著他,他对这个东西已经不陌生了。这两天,各种渠道各种传媒甚至坊间传说已经让苏桦脱离了这个厂小范围的名人,成了所有家长嘴里羡慕的名人,甚至那些人恨不能当初为什麽不是自己去收养了苏桦,而白白便宜了干了一辈子还在车间里当工人的陈家两口子。那些过去了整整九年的事情被再一次拉回,成了大家口沫横飞的茶余饭後的谈资。
  
  
  “苏桦,你是怎麽做到的?”那是市电视台的阿姨。
  “苏桦,你学习的窍门是什麽?”那是市教育台的叔叔。
  “苏桦,你对你现在这个特殊的家庭怎麽看?”那是市报社的哥哥。
  “苏桦,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麽挺过你父母突然出事的那段日子吗?”那是市宣传部的一个老干事。
  
  
  苏桦记不得他是怎麽回答的了,那种只可能有一种答案的东西,不需要他多动脑子,所以也不会过多的浪费的他的记忆,他甚至不去看在厂里已经人手一份的报纸的大标题,那种无限拔高、无限放大的功能,他被描述成了一个懂事,自律,感恩的好孩子,甚至差点成为市青少年学习的典型。
  
  
  这是多麽大的一个笑话。
  苏桦考试前最後一天复习数学,偶而做了一道题,有点难,准备放弃的时候,妹妹进来说想让他讲故事,苏桦就以此推脱了妹妹,终於多花一个小时把题做出来了,偏偏高考数学最後一道附加题就和这道题型相类似。在考场上,苏桦还以为老天终於开眼了,能把这种幸运降在他头上。苏桦要是知道他的推脱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他宁愿躲在家里做一个落榜生。
  
  
  在这间曾经一瞬间改变了他的命运的大办公室,苏桦很努力地对著摄像头。那个摄像头扫过了张宽,扫过了他的爸爸妈妈,扫过了厂里大大小小的领导,最後扫过了一脸兴奋的张保林。
  苏桦也随著摄像头移动到张保林脸上。
  
  
  那个挥著大手,口沫溅出两尺的人说‘他妈的,你们谁再叽歪,当心我巴掌挥他脸上去。’
  那个挥著大手,口沫溅出两尺人说:“苏桦是我们的好孩子,我一天天看著他长大,他懂事,他努力。”
  那个挥著大手,口沫溅出两尺人说:“苏桦是我们厂的骄傲。”
  苏桦盯著那双眼睛,从前精锐有力,现在垂著眼袋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像一团焰火烧著在座所有人的心。
  苏桦是他们的孩子,苏桦的今天是所有人努力的结果,苏桦是他们的骄傲。
  
  
  苏桦盯著那双眼睛,那里面有希望,有得意,有激动,还有一点小小的盼望,他知道张保林在等著他说些什麽。就像苏桦躲在门背後听到自己的养父母对他的承诺一样。
  今天轮到他了。
  苏桦整了整衣服,一件全新的白T恤挂在瘦瘦的肩上,有种初穿新衣的拘束。
  那是苏桦第一次出现在电视上,那件洗得泛白领子都变形了的蓝T恤给妈妈的打击,之後妈妈跑到市里最好的专卖店看著张宽身上的那件买来的。]
  
  
  苏桦站了起来,看了看镜头,看了看笑得一脸腼腆的爸爸妈妈,最後视线落到张保林的脸上,苏桦脸上升起了笑容,从嘴角开始,延伸到了眼睛,满满的,融化了一屋子的人。
  “谢谢张叔叔和各位叔叔伯伯阿姨这麽多年对我的照顾,还有我的爸爸妈妈,没有你们,也没有我的今天,你们对我恩情我永远不会忘,我永远会是你们的好儿子,永远会孝敬你们。”
  
  苏桦收起了笑一脸庄重地著喝了那杯酒,放下杯子就看见张宽坐得远远的撇了嘴在冷笑。
  孙子。苏桦在肚子骂了一句。
  
  苏桦特别想笑,从那个快乐的场合出来就特别想笑,似乎是憋了十几年的笑容一下全冒出来了,苏桦跑了一路,穿过街心公园,穿过一堆堆躲在树荫下乘凉的人群,坐上29路车,在车最後面挤上了一个位子,然後下了车,跑了近一公里的山路,树两边,有青松,有柏树,还有阵阵花的香气。苏桦还是在笑,脚底下还是再跑,笑著笑著就笑不出来了。
  
  双人的墓碑,简朴的碑文。两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苏桦浑身一软就坐下了,这个地方,他很少来,特别不愿意跟著养父母一起来,更怕每一年的祭日,张保林前护後拥地带著一大批人来,做固定的事,说固定话,承诺,保证,就像梅雨季的湿气,绵长如丝,!著人,也腻著人。
  
  
  苏桦长大了,苏桦出息了,苏桦又考了第一,拿了什麽奖。
  这些他不想听,也不想说,他藏了太多的心事,不想到了这里,也藏起来。
  九年,一个人摸索滚爬的九年,自己和自己较劲的九年。第一次从黑暗中一声是汗的吓醒,而身边没有可握住的力量,第一次喊了别人爸爸妈妈,把眼泪吞到肚子里去,第一次摸黑钻到厂里去摸那个黄铜的雕像,找当时的那点温度,第一次对著阿黄说,走吧,没人要你了,我也不要你了;第一次忍著恶心喝下去的羊肉汤,第一次躲在靠垫後面看恐怖片,一次次地对自己说,什麽也不怕,不管是软的,硬的,滑猾的,长著疙瘩的,再难看的都不能再害怕,第一次点火时烧了的手,第一次自己拿著碘酒躲到厕所里涂抹伤口,多少个第一次,寂寞的第一次,没人分享的第一次,慢慢的,就这麽的成了习惯。
  
  
  苏桦哭了,哭得是肝肠寸断 ,气都喘不过来,他只是不服,只是不服啊。
  不服他喜欢的生活怎麽就嘎的一声停了,走上了另一个轨道。
  
  远远站在一个墓碑後面的张宽没有跟过来。街心公园,29路,张宽跟在笑颜如花的苏桦後面。他知道刚刚的那个场合里,苏桦在演戏。
  
  
  苏桦这几年一直再演戏,他看过苏桦做完家务後,特别是做那些匪夷所思泡咸菜、洗尿布之後疯狂地洗手,苏桦的手有著想像不到的干净,甚至是变态的干净,他搬蜂窝煤,他碰机油,他干著所有不容易洗净的活,却不留下一丝痕迹,那种细白的,连指甲缝都都泛白的干净,透著一种说不出来的假。
  
  
  所以张宽认为苏桦在演戏,他想看看落幕後的苏桦,怎麽卸装,怎麽去粉,怎麽扫掉一脸的装扮露出或清纯或狡猾的真容。
  所以,现在,那个扒在地上,哭得全身抖动,用力地掐著自己大腿的苏桦,才是一个真正的苏桦。

【第二十章】
张宽和女朋友吹了,然後和妈妈从南方玩到了北方。
  玲哭著问他为什麽,为什麽,我什麽都给你了,你凭什麽说吹就吹,你有什麽道理说吹就吹,为什麽?
  
  张宽什麽也没说。玲哭起来也很好看,就像哭著的苏桦。张宽不说是因为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
  一个纸飞机飞过来,飘过来的爱情太轻,而张宽也太年轻,他只知道他和玲有高兴的笑过,没有伤心欲绝的哭,只有快乐没有痛心,没法深刻。就像我们记不住张狂开心的笑,却绝忘不了痛彻心骨的哭。
  
  所以张宽像领袖一样转遍了大江南北,肚子里揣著各色的景点和人文气息,带著晒出来的一身黑皮和玲分手了。
  
  生活总是善於和苏桦开玩笑,
  就在张宽还在回味著名山大川的文化底蕴,心里暗暗得意时,苏桦正揣著早就到手录取通知书在家里准备著大学里要带的东西。能进了B城名校,苏桦的世界推开了一扇展新的窗户。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终结掉,再重新上路。
  他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好多年。
  
  
  妈妈忙著给他准备该带的东西。
  “棉衣带了吗?”
  “带了,我放到了最下层。”苏桦说著把收拾好的东西拉开,给妈妈指了指那件深色的外套,“还有一些我打了包,东西带太多了拿不动,明天从邮局寄过去。那边天冷,冬天得用上羽绒服。”
  “内衣裤什麽的多带一些。”
  “带了,我昨天新买了几身都放好了,还多带了两条毛巾,听说住宿舍都胡拉著乱用。”
  “别忘了带点药。”
  “都有,感冒药,腹泻的、还有营养片钙片我都装盒子里了,还带了几盒霍香正气水。”
  “钱卡一定要放好,火车上乱得很。”
  “我会贴身放著的,我专门买了一个有口袋的内衣。”
  
  
  妈妈看著苏桦,突然没了话,这麽多年,有什麽是苏桦没有想到的。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後,妈妈才意识到为苏桦做的太少,自己忽视的太多,知道了,也太晚了。苏桦似乎没有怎以度过青涩的少年,就成熟得挑起了家里的担子。苏桦从来把自己打理的井井有条的,有自己没自己似乎都没多大区别。
  “等会你张叔要过来,好像有什麽事。”
  听了妈妈的话,苏桦放下手里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大事。张保林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所以一听张保林的名字,心里就没来由的紧张。
  
  
  整个假期,没见到张宽了,听说跟妈妈去旅游了。苏桦没有羡慕,尽管养父母也曾提议过去哪里玩一次,也算是给苏桦庆祝一下,尽管苏桦也想去那些只在书上读过的大好河山去转一下,可养父母平时连生病都不舍得请假,那一天假扣50大元的工资,还连带了全勤奖的损失,苏桦是不敢也不能破费的,他们是一个有著两个孩子的家庭,还是一个最普通不过全靠工资生活的家庭。後来妈妈提议的苏桦自己出去,找几个同学一起转转的想法也被苏桦毫不犹豫地否定了。
  
  
  他没有朋友,没有交好的同学。就是让他想一个能在一起待上一天的夥伴,除了张宽,他真的说不出第二个名字。
  张宽出去玩了,偶而的苏桦靠在窗户边能听到楼上张宽从外地打给张保林的电话,总是让他爸找找这个人,找找那个人,在哪里又碰上麻烦了,又需要哪个景点接待了。
  那是一种苏桦无法想像的旅游,不需要自己出钱,还有人接待陪玩的旅游对於苏桦来说,是陌生的也是不可思议的。但没有张宽,苏桦也过了一个无比舒心的暑假,见不到张宽,那种糟心荒唐的梦也不做了。
  
  
  张保林是吃了晚饭後过来的,後面还跟著晒得黑黑的张宽。
  看著张宽红肿著一张脸,脸上还挂著没褪尽的皮,苏桦直想笑。倒是张宽一进门就大巴掌的招呼在他背上,“小叶子,假期一直家待著呢吧,在外面我可没少想你,知道吗,那海南的太阳真他妈的像老虎,看著没有,我身上痛死了。”说著,扯开了背心让苏桦看他背後晒伤,红红的一片,真的挺吓人。
  苏桦看著看著就觉得背上有什麽东西在爬,浑身不对劲。
  接过张宽送给他的贝壳、小珊瑚,再看看张保林一脸的温柔的笑容,苏桦觉得一股透心的寒。
  
  
   在苏桦印像中他们父子俩同时过来只有一次,就是张宽没考上中学挨打那次。
  苏桦招呼了张保林坐下,看到妈妈打了招呼後进了里屋看妹妹去了,手脚麻利地倒了一杯茶给张保林,又给张宽拿了一瓶饮料,自己端了一杯白开水忐忑不安的刚坐下,就看到张保林一手拿著杯子,手挥了起来。 心里下意识一哆嗦,水就倒了自己一身。
  苏桦忙著取毛巾还没把身上擦干净,就被张保林一把按坐在了沙发上。
  “你看,你和张宽也长大了,这次我专门去了趟B城,谁叫张宽那死小子差了些分数,我找了人,多掏了点钱,把张宽也弄到你的那所学校去了,专业不怎麽好,先上著,以後再想办法,我看张宽也就跟著你才能学好。”说著,拍了拍张宽,“臭小子,你给我听著,到了学校,也要听苏桦的,以後,苏桦的事就是你的事,敢让苏桦吃亏你给我小心点,听到了没有。”
  
  
  张宽忙著点头,笑得一脸蠢相。“有我在,怎麽可能让苏桦吃亏,是吧,小叶子。”随著一搂,把苏桦揽进了怀里。
  苏桦只觉得眼前发黑,直觉得想晕过去。可是没有,一切都好好的,苏桦看著一脸志得意满的张宽,还有站在他身边像干了多大的好事一脸欣慰的张保林,他知道张宽和他差著不止是张保林嘴里的差了些分数,他比张宽整整多了一百分,一百分啊!
  什麽叫努力,什麽叫不劳而获?
  苏桦呆呆的愣了足有三分锺,然後陪了笑脸,对著那张早不再年轻,脸上斑驳的脸说:“张叔,张宽能去真是太好了,以後有个伴,生活上也能照应到”。
  
  
  真是太好了。
  苏桦躺在床上,还在喃喃的说著自己不久前才说过的话。
  真是他妈的太好了。
  以为能逃得掉呢,以为可以逃开张保林的大手,可以逃开张宽的恶梦,以为去了B城就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没有人在看著他,看著他们,看著他这个受了恩的人怎麽知恩图报,看看这样一个拼凑起来的家庭怎麽样的生活,没有人知道为了这一天,苏桦做著怎样的努力,没有人知道。
  
  
  以为逃得开呢!
  这就是命,这是苏桦又一次从梦里醒来,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在怎样用什麽部位在张宽身上进进出出而获得满足後,得出的结论。
  这就是命,从一开始不经意的,手中的线就悄悄地成了形,逃不开,也躲不掉。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14:59: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
17岁的苏桦和19岁的张宽去了B城。
  
  苏桦比张宽强点,因为张保林把当初厂里承诺的付给他的那一部分钱,一次性给了他。虽然不多,尤其是厂里的效益大不如前,不要说奖金了,工资能按时发下来都算不错的了,好在,苏桦的这笔钱,是早在张保林离开厂里就做了特殊安排的。除此之外,张保林还一人送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做为给苏桦和张宽的庆祝。
  
  这对於台式电脑都是稀罕物的当时来说,这个差不多三公斤重的东西绝对是个大件了,光张宽就足足张了半天嘴都没有合上,拿著那个黑黑亮亮的东西就拉著苏桦先去了电脑城,把能装在机子里游戏装了个全,根本没理他老子电脑仅用於学习的威胁。
  
  张保林的官位再不升,好歹是个实权部门,城市建设又是那几年最能体现政府业绩的东西,什麽路修好了再修,管道挖好了挖,房子建了拆了再建,广场、公园、街道能把面子工程做了闪闪发亮的东西,一个没拉。光他自己私底下弄起的小公司,这几年就吃的膘肥体壮。这区区一台电脑的破费算不了什麽。
  他的满足就在於他对苏桦有了交待,而且做到了最好的交待。
  
  苏桦的学费有了保障,毕竟父母在车间里出卖的是体力、是时间,还有一个妹妹要负担,说不狼狈是不可能的。有了这些钱,除了四年的学费,还有很大的剩余。
  这都是张宽羡慕的。
  
  张宽口袋里仅仅装著一个月的口粮用度,剩下的,按月发放,张宽对此深表愤怒,看著自己干瘪的口袋,而苏桦带著银行折子,张宽气愤却又不敢对抗。
  用经济来制裁恶行,是张保林对张宽的一惯作法。
  
  学校挺出乎苏桦意料的,没有想像中的大,甚至比不上家乡刚兴起的民办高校的规模。张宽不像苏桦,他早就在暑期里就把这种落差品尝过了。一套不要以貌取人的说辞,你管他教学楼是哪年建的,宿舍几个人一间屋子,只看看那个大门,每天有多少人参观,多少人羡慕,每天默念三遍,这就是鼎鼎大名的‘XX大学’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这小笼子里钻,你心里就平衡了。
  
  
  苏桦倒不真的计较这些,又和张宽搭伴的比亲兄弟还亲,这让他觉得几年努力白费了,早知道张宽一起来,他更宁愿去山沟里上个大专,在那些透著清澈纯朴地方好好的规划一下他的人生。他不希望他今後的生活还是由姓张的来主宰,那种他想反抗却连力气都使不出的无力感让他万般沮丧。他希望所有姓张的都能滚出他的生活圈子,可他们非但滚不出去,到是越粘越近乎。
  
  
  等张宽把苏桦带著绕了学校转了一圈,还没从终於脱离了管束的喜悦中清醒过来,才突然意识到一直跟在自己身边,走了差不多两公里的苏桦完全变了个模样。
  张宽说这就是那个特有名的湖,苏桦眼睛飘过去,一分锺後又飘回来。
  这就是饭堂,一,二食堂是学生的,右侧的三食堂是老师的,苏桦连头都不点,认了个门就扭了头。
  
  
  这就是那是著名的图书馆,苏桦倒是多站了一会,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连张宽都受不了了。
  张宽算是明白了,苏桦在这个地方根本当他不认识。说话他不理,问啥啥不应的,恨得张宽差点在路上就给苏桦一大脚。
  
  苏桦的心思可真的没有张宽想的那麽多,不理张宽,是理所当然的,也是必须的,如果在这里的人生还必须和张宽交集,他希望他们两个能是最下限,当然在一个地方不交集也不是不可能的。他在计算著张宽的教育学院和他的信息学院的距离,一个南一个北,过来一趟,至少得走多半个小时,这比楼上楼下可强得太多。除了这,苏桦更满意的是宿舍里的其它五个男生,天南地北,他一进门,就成了小六。
  
  
  终於他的生活除了张宽又加进了别的成员。
  苏桦算是来的比较晚的,为了等张保林单位顺车,他们俩硬是熬到最後一天才进了校门。苏桦对即将一起生活的同学充满了好奇同时又带一点畏惧。能考进这个学校的都是各个学校的尖子生,当然也有像张宽那种烂角色。
  老大陈健是东北人,复读了一年,整整比苏桦大了三岁,一张嘴,东北话飞过来飞过去。不过那时个候因为赵本山和宋丹丹的小品,是人都会说点东北话,苏桦也不差,一句两句就成了朋友。
  
  “刚才送你过来那大个是谁呀。”陈健问苏桦。
  老乡,同学,朋友,还真没一个合适的。苏桦琢磨好半天才回了一句:“认识的一个叔叔的孩子,教育学院的,也是这一届新生”。
  上铺一个男生插话:“那可得长来长往,教育学院?我将来就指著教育学院活了,妈的,我怎麽就没想到报教育学院,这可关系後半生。”
  
  
  苏桦没明白,放下正铺著的床单,抬头看了看说话的他的上铺王海晨。
  王海晨来自山东,一脸的青春豆格外引人注目。
  “为什麽,接受再教育?”苏桦问。
  “傻吧,你就,那女生多呗,我可打听过了,咱们班4个,算是多的了,有的班青一色的和尚营,据可靠消息,今年是最惨的一年,天,就四个,长成母猪都能等著众星捧月了。”
  “那你就敢紧的准备猪槽吧,我就不跟你争了。”说话的是老四黄恬,当地的,也是唯一一个一来就交待了有主的人,据说光开学那天送他来学校的车就引起了学校轰动,那是一辆名符其寮的保时捷,开车的就是他的女朋友,那种像电视里一样高端生活的人也能降落在普通凡间让所有的人跌落了一嘴牙齿。所以黄恬一进了宿舍就被老大他们几个联合起来打入了另册。
  
  王子就要享受王子待遇,门口的那个每天负责开门关门开灯关灯的下铺就被老大无情地转让给他了。黄恬倒是好说话,看到他们阴阳怪气什麽也不计较,两顿酒店大餐就把他们全部腐蚀了,现在有的是人殷勤地替他端茶倒水递毛巾。
  
  苏桦没敢上这场好戏,等他认识黄恬的时候,黄恬早就一幅太爷的模样躺在床上指手划脚,鄙薄他们的同时,还不忘一人散一包日本原产的生巧克力。
  “得敢紧吃,不能放的,这可是我老婆装在冰盒里带过来的。”
  苏桦看著那个精致的小叉子,再看看上面糊著一层粉的东西,小心地下了口,还真的和熟巧克力不同,软软的但味道浓郁。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了巧克力还有生熟之分。
  
  老婆。那是一个多麽让人眼冒金星的称呼。一屋子羡慕感叹人家老婆有档次有品味最关键的是有钱的同时,大家也在为自己未来老婆该是谁出谋划策。
  “咱们这资源太稀缺了。”换来大家一致的叹气。
  “阿黄,看你老婆有没有什麽姐妹的也救济救济哥哥,我什麽都不怕牺牲-------”老大的话还没落,黄恬的书已经砸他脑门上了。“我们家的保姆可是来者不拒。”
  
  
  “哎,六儿,你那叔叔的小孩看著挺帅,能不能牺牲点色相,从他们那里给我预留一个。叔叔的小孩,怎麽听著这麽别扭啊?他叫啥,也给个名,下回我直接跟革命群众套近乎。”
  苏桦正笑呵呵地看著热闹,听到话题又转了回来,脸吊了下来。
  
  “张宽。”说完,苏桦扭头出去了。
  阴魂不散的张宽,跑了好几百公里,到了新地方,他的名字还得在嘴里晃荡。

【第二十二章】
苏桦开始了全新的人生。这不但是他自己认为的,每天和宿舍的哥们逗乐,再小小动动心思学习,生活就已经多资多彩了。
  
  苏桦自军训後,就进了三个社团。这是他人生计划的一部分,英语沙龙,乐团还有学生会。这原本就是他在进大学前就计划好的,他通过各种渠道在假期里就了解大学里会有什麽,能干什麽,哪些是娱乐性质,哪些是奔著前途去的。所以,当宿舍的其它人还在为新的环境新的圈子迈腿摸索时,苏桦早开始,拔腿奔跑了。
  
  
  苏桦终於摸著了钢琴。
  在学校音乐室的初次活动时。那架半新的有一个键还有点问题的钢琴靠在角落里无人问津,大家都围做一堆点评著那些各式各样乐器的破旧,品牌的好坏。什麽我用的是什麽弓,他用的什麽琴。站在这里的不乏真正的高手,什麽小提琴几级,钢琴几级,古筝多少,熟识的同时也把自己做了一个表述。
  
  
  苏桦没有混在里面,他坐在那架他刚刚用布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的钢琴前面,生涩的,僵直的指法,浅显的低俗的入门,他不在乎别人或吃惊、或困惑的目光,他知道参加乐团,没有点底子,是不会在这丢人的,可苏桦不怕,时隔近十年的弹奏就像个仪式,庄严的、神圣的,还有心底不屈的、倔强的各种情绪,这一切揉杂在一起的激动,伴著阳光洒进来飘浮的灰尘,圣洁的像是在朝圣,他根本听不见旁边的人是不是在说著什麽,是不是在笑著什麽。他就像一个真正的音乐家,磕磕绊绊地聆听著生命发出的声音。
  
  
  那些粗浅的更多是错误的节奏从记忆的深处出发,一点点穿过肌体,通过指尖,透过灵魂,到达了记忆的最高处,那些百转千回的纠缠,千丝万缕的情愫不是那几个平实的音节就能诠释的。但那种天生的灵性把苏桦带入了只有音乐才能带给他的所有的平和、安宁以及幸福里。
  
  
  那个瘦瘦的小男孩,牵著妈妈的手,挤著公车,敞著笑脸。妈妈,今天老师表扬我了,还给我发了一个小星星。
  你的理想是什麽,长大後要干什麽。老师问,妈妈问。
  弹琴。二年级以前的作文,他这麽写,问也是这麽答的。
  他的理想是弹琴,长大了以後要弹琴。
  他不是张宽,不是张宽十岁时想当警察,因为可以打人,十二岁要当兵,因为可以打仗,十四岁想著当老板,因为可以挣钱,不受他老子的限制。
  他不是张宽。他想弹琴,是因为他真的爱。爱那些黑白琴键上下翻飞,随著自己指尖跳动自己能牢牢把握的美感,他爱那些由自己掌握的节奏诠释人类最基本的情感,喜、怒、哀、乐。
  他是真的爱它。
  
  他开始了他的新篇章,就从这首入门曲开始。
  第二天,他去了校门口装饰最好的美发店,看著一墙的各种美图,不顾理发师脸型小,留长发的建议,毅然地剪了一头短短的却不失时髦的头发,丢掉了来时妈妈新买的运动装,穿上了白T恤,牛仔裤,再换掉了那个带了三年的黑框眼镜,配上了隐形。
  
  
  第一次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宿舍里时,他听到了老大的一声惊呼。
  “行啊,这不整则已,一整整出个美人了。”
  大家都笑了,苏桦也笑,这才是他苏桦。真正的苏桦。
  
  苏桦开始了全新的人生,这也是张宽认为的。
  从那次在墓地里看到哭倒在地的苏桦,张宽就开始格外地注意苏桦,来这里,他爸的意思有一些,更多的是张宽的主张。就像他对玲最後说的话。‘我要去B城,’这就是理由。
  
  
  张宽的思想很简单,首先B城是个好地方,大、富、人多,符合他往大地方凑热闹的脾气,再者,苏桦考去了,他就得去,他见不得苏桦待的地方比他的好。苏桦就得在他眼皮子底下待著,就像是自己养熟的狗,怎麽能容许它去别的地儿撒欢,对著别人摇尾乞怜。
  
  
  苏桦是个不地道的人。这是张宽观察了好几个月得出的结论,虽然以前苏桦跟著他跑前跑後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小子阳奉阴违,并没有真正对自己好过,初中时不说了,高中老爹嘱咐苏桦看著自己,他哪里是真正的帮助他,他只帮他抄作业,帮他考试做弊,从没真正想过他好过,要不是自己真下了功夫,现在指不定在街头游荡著呢。还有苏桦的各种笑容,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都是装出来的。
  
  
  张宽知道苏桦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朋友,可张宽不是苏桦,没有那麽多花花肠子,他对苏桦,有的时候可是真的在对朋友,就像那个钢琴。要不是为了苏桦 ,他才不发神经买了折磨自己。
  可那个家夥什麽时候地道过。
  
  进了校门後,就跟不认识自己一样,见了都装著没看见,还有再看看苏桦现在的那个样子。
  原来的黑眼镜也不带了,头发也不是过去那个一成不变的小平头了,剪得短短的,还用发胶打起来,再穿一条修身的牛仔裤,显得两条长腿异常的挺拔,再加上苏桦随了他爸的好架子,宽肩窄胯,现在是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除了瘦点,真挑不出来什麽毛病。
  这样的苏桦是华丽的,甚至可以说是引人注目的,他原本精致的五官,再配上一点小忧郁,这样的苏桦是勾人的。
  
  
  勾人的,这只是张宽心里对美的一个形容词,他把这个词遍用於和他有交集的各类女人,当然这词之前绝少不了一句粗话,真他妈的勾人。但在这里,他绝对不会把它扩大化再做什麽样的引伸。那绝对是高估了张宽。

【第二十三章】
有的人成长成形,也许只是一个瞬间,就像十岁时的苏桦,有的人一直在成长的道路上糊涂前行,就像现在的张宽。
  
  站在迎新晚会的场地上,看著面貌一新的苏桦,再听著站在旁边班里刚认识的女生不停打听那个站在墙角的华丽的男孩,张宽只是心里不忿,心里说不出来的别扭不自在。
  “那是谁?”
  “听说是信息学院的,刚进门,就炸了锅。像个原子弹。”
  “看著挺有钱,你看他穿的,那裤子我知道,一条差不多能抵我一柜子了。”
  “刚才我去和他打招呼,人家只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就电力十足,什麽时候也能认识一下就好了。”
  “妈呀,刚刚那女的请他跳舞,被拒了,真他妈的过瘾------”
  
  
  
  可这样的苏桦偏偏就敢当他是空气,当他不存在。尽管他们之间只离了不到五米远,张宽为了引起苏桦的注意,甚至故意上了两次厕所,四次从他面前走过,也没听到一句半句的招呼。
  张宽当然不服气。什麽时候也轮著苏桦把他踩脚底下了。他知道苏桦的七寸,总是一打就著,常常是准、稳、狠。
  
  
  苏桦找了一份工作,校图书馆管理员,下午6点到晚上10点。
  工作来的并不容易,他是新生,又没什麽经验,是站在借书窗口和那个大四的学姐磨了半天嘴皮套了半天近乎才得到的工作。这还是托了苏桦正好是学姐喜欢的型,苏桦一低头一浅笑,把学姐三魂勾去了四魄,没坚持多久,学姐就彻底地放弃了抵抗,硬是把留给自己老乡的工作给了苏桦。
  
  
  学姐说,像学校类似的工种都是给那些特困生的,除了这里,还有宿舍的管理员什麽的,学姐说著还撇了下嘴,解释说就是打扫宿舍卫生什麽的,所以这里的工作有多抢手,明白了?
  苏桦当然明白,所以一听说学姐答应了,忙拉著学姐说请她吃饭。
  饭是在学校的大灶上吃的,一人一份炒饭。学姐姓陈,在图书馆干了两年,头一年,也做过宿舍管理员。
  
  
  “好干吗?”苏桦问得有些胆怯。他知道应该是什麽答案。
  “你说呢?第一年,什麽也不懂,再说我是穷地方出来的,本来干干也没啥,可扫著你同学用过的卫生纸,拖著你室友吐出来的瓜子皮,事情就是想干也干不下去了,後来,我宁愿坐公车跑十里地去打扫那里的卫生,也不打扫跟前的。”
  这是苏桦步入崭新人生的崭新一课。
  
  
  他需要钱,需要挣钱。尽管他刚买的那条牛仔裤花掉了近两个月的生活费,而他带来的卡上还有很多张宽一直窥视的数目。他还是需要钱。
  他没有太多的途径。因为学姐在这里都是老一辈了,还万分珍惜图书馆的工作。而对於苏桦,只一份工作显然是不够的。
  除了这个头痛事,更让人头痛的是张宽。
  
  
  自从打定了主意不理张宽,开始展新生活之後,张宽就粘上他了。不但顺利地打入了苏桦的宿舍,还让那几个人认可了他的新身份,他不是什麽苏桦什麽叔叔的什麽儿子。他们俩打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还近得就住在楼上楼下。
  这是多麽深的渊源啊。
  这也几乎是除了苏桦之外剩下的人同时发出的感慨。
  
  
  这是多麽深的纠葛啊,苏桦默默地想。
  上了一天学,再打上四个小时的工,回来还能看到张宽,是苏桦人生的最大不幸,可这种不幸成天上演著。
  张宽有一幅好嘴,还知道投其所好,老大的蓝球、老二的零嘴,老五的女人,几手抓,几手抓的到位。苏桦甚至找不出借口和张宽翻脸,哪怕有一点点苗头,还没找到火源,先让宿舍的这一帮子内奸先灭了。
  
  
  张宽把这里当成了第二据点,够三个人扎金花,跑得快,四个人升级,拱猪,再多点勾鸡、双扣,南派的北派的全部四海汇聚,发扬光大。本著大好学生进来的几个人不到几天就被张宽腐蚀了个彻底,红里透著黑。
  
  还好,张宽混到再晚还知道回去,因为新生总是有那麽点胆怯的,点名,查房,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把这帮猴崽子吓得屁滚尿流。
  这也是能让苏桦还安然和张宽保持著面和心不和的一个因素。
  自从八岁时的那三个晚上,现在要让苏桦和张宽躺一张床上,是足足可以把苏桦吓掉了半条命的。高三的那个晚上,苏桦是不把它归在任何一类的,哪怕自己真的是握著张宽的手,又贴著自己脸整整体味了一个晚上,那个晚上,是苏桦朝圣的路途,四肢打开,五体投地,心无浊物。
  
  
  苏桦的秘密是隐晦的,见不得人的,甚至连苏桦自己都认为是荒唐不堪的,他相信一定是自己身上某根神精搭错了,乱码了,才会做那样一种荒诞不经的梦,还越做越上瘾。虽然现在梦境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清楚,光著下身的张宽,勃起的硬物,以及不知是眼泪还是浊物的混和体,这都让苏桦的洁癖越演越烈。
  
  
  好在早晨的浴室是没有多少人的。苏桦总是在浴室开门的瞬间挤进去,然後用力地揉搓著梦里使用过的器具,那种肮脏的想都不能想像的地方,自己东西竟能那麽的畅快淋漓进入,还有那入仙入道般的快感,在梦中无限升华,这样的他是肮脏的。
  他不能低下头看自己那个被热水打湿的软软的东西,他甚至想过用84把自己消毒一遍,当然最想消毒的是他的脑子,他知道不管是想不想,他还是把张宽拉进了他生活里,把自己的生活打得是七零八落。
  
  
  但苏桦必竟还是苏桦,还有能力把梦和现实牢牢的打了一个屏障,梦里的张宽和现实中的张宽根本不是一个人,他在图书馆里找到了一个理论,就是把敌人无限地缩小,成了一个点,你的眼里就不再有这个人。
  
  
  现实中的张宽在苏桦心里就成了一个点,当然张宽不明白苏桦为什麽看著他的时候老爱迷著一双眼睛,以为苏桦的近视加深了,他从来不知道,那是为了不聚焦,为了成了比点更虚无的茫然的一片。

【第二十四章】
大学的时间总是很快。苏桦似乎不怎麽用力就在人群中显山露水起来,这当然不是因为他长得漂亮。
  学生会跑腿的小干事、班长、外联主力,似乎在张宽还没怎麽甩开膀子玩爽起来的时候,新生苏桦就成了这一届新生里的领头羊。
  学校年底的新年晚会是一个俗烂的传统节目。
  
  
  相对於老油条们的推推挡挡,新生是兴致高扬的,他们对第一次上台露脸有著莫名的兴奋和期待。
  在班里犹如游神一样的张宽也有一个角色出演,他们班排了一个话剧,那是文科生最喜欢的道道,即能美一把,又能绚一下的节目把班里的女生弄得群情激昂,而张宽做为筛选到最後的种子选手,需要他穿著麻袋片一样的东西扮演古希腊的一个神。
  
  
  张宽觉得他们班那群女生就是一帮疯子,每天穿著长袍扯著花腔说著再不能假的台词,真不够他丧的。但他脱不了身,谁叫他在班上长得最高,又‘最有正气’,这是班团支书说的,就是这句话才毅然地让张宽脱掉了自己的行头,披上了麻袋片。
  
  学校的礼堂装扮的花团锦簇,除了那些要表演的早早的进场化妆,余下的观众大多踩著开幕的点来的,知道这里面不会有多高的质量,大都随遇而安地想看看里面会不会有什麽亮点,诸如特别注目的女生,或哪个帅男。
  张宽他们班的节目是第十个上场,看著上台下台忙忙碌碌的同学们,再听著团支书一遍遍叮嘱的注意事项,张宽全然没当回事,只是觉得自己这一身,又这麽个醒目的个头,想藏都没法藏起来,真是傻得够劲。
  
  
  终於轮到他们班了,张宽披著那层麻袋上了台之後,在空旷的没有暖气的舞台上全身冻得直打哆嗦,看著台下自己班里早早占著绝佳位置第二排的男同学对著他挤眼睛,打著呼哨,自嘲的瞬间一下忘了那仅有的几句台词。正想抓抓脑袋想想,发现扬起来的竟然是团支书专门跑到话剧院借来的那根神杖,这下可好,那句能体现他博然大气的词彻彻底底的忘了,旁边穿著纱裙的女神团支书又挤眉又弄眼快哭了,也没让他想起来,只好就这麽茫然地演下去了,底下的观众甚至不知道这个大个出场来干什麽就笑倒了一片,就这样,张宽完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场演出。
  
  
  张宽忍受著团支书的絮叨回到後台换衣服。麻袋片唯一的好处是脱得快,张宽大手一挥把麻袋拽下来,正好打住了旁边等著上场的同学。
  张宽赶紧转过头来,然後直接傻得忘了去该干什麽。
  
  
  张宽是真傻了眼。因为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苏桦。
  黑色的礼服,刻意梳起的头发打了发蜡,亮晶晶的,光洁的额头,似乎还打了粉,整个人精致得不成个真人。
  “看什麽,快给我取下来。”苏桦踢了张宽一脚,衣服是租来的, 也不知挂一下会不会出问题,可那个死人还在旁边打哆嗦。
  张宽这才看到麻袋上的挂钩钩住了苏桦胸前的一排亮片。
   “噢。”张宽低下了头凑到苏桦的身上,後台不亮,亮片的缝线很细,张宽找了半天才找了罪魁祸首的出处,可身上还是光的,一冷就哆嗦,怎麽也对不上。
  
  
  “你猪啊,不会穿上衣服。”
  张宽拉过棉袄披上,继续战斗。
  “你第几上。”
  “下一个,快点。”
  “苏桦,你身上什麽味,擦香水了。”
  “放什麽屁,谁有你那麽无聊。”
  “千万别说,这是体香,你是香妃後裔。”
  “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金庸迷,我还以为除了香的豔的,你就不认识什麽叫文字。完了没,屁大一点事都弄不了。”
  
  “小瞧我了吧,我可告诉你,上去千万把脸捧好,我可刚丢了下来的。”
  “那麽得恭喜你,还不错嘛,还有脸可丢,我还以为你那是肉皮上糊了层面具”
  苏桦整了整亮片,看著没事,才松了口气,租一件衣服花了他一百八,要出了问题,还不知道怎麽赔呢,再照照镜子看到张宽扔在旁边椅子上的麻袋片,!哧一声笑了。
  
  
  “哎,你刚上去是拾垃圾的吧,拿根打狗棒,披幅麻袋片,几袋弟子?回去给你们洪老爷子说,至少也缝上一个,我也能给你装点馒头什麽的回去好孝敬他老人家。”
  张宽气结,还说不出来反驳的话,可刚才自己那幅模样真好不到哪去,以後就是有人说他长得像金城武,他也不干这种丢人的事了。
  
  穿好衣服回到座位上,就看到苏桦他们宿舍的全在西边挤成一堆,老大看到他,招了招手。
  猫了腰过去刚露了脸,就被他们七八只手按到座位下面了。
  “看到没,那有个瓶子,拾过来,能卖二毛钱。”
  张宽这次脸丢大了,多好的形象,就被这麽糟蹋了。
  
  
  “苏桦表演什麽?”挣扎著爬起来,挤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张宽问边上的老五,这是这个宿舍除了苏桦之外最正经的人了。
  老五还没回答,陈健就搭上了。
  “不知道,那小子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克科勃的一等功臣,哎,宽儿,等会结束了回去打通霄去,今晚不熄灯,手痒了好几个礼拜了,一年就这麽一次,珍惜啊同志。”
  
  张宽还没顾得上答应,就听老五惊叫一声:“唉呀妈呀,快看苏桦。”

【第二十五章】
张宽高三暑假和妈妈旅游到四川时,曾被导游安排著看了一出经典的川剧《望娘滩》,里面聂龙一瞬间变了七八张脸,手那麽一挥,一扯,一挑,黑的、黄的、花的,脸变的那个叫一个精彩,看的张宽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非要跑到後面看看他们究竟是怎麽玩的花活。幸好他们去四川是当地旅游局接待的,副局长二话不说,真把演员叫来了,给张宽演了个单场。看到那麽细的线,挑得那麽快,张宽觉得很神奇,当然後来他知道这只是一个技巧,一个技术,练出来的。
  
  
  张宽曾见过的苏桦的很多面,哭泣著的,慢不经心的,鼻青脸肿的、笑得一脸没内容的,气质脱俗的,还有刚刚後台上精致得像个瓷娃娃的。
  他没见过这种。
  苏桦走到舞台中间,鞠躬浅笑,然後走到那个柜式的钢琴边坐下。张宽庆幸自己1.5的视力,舞台前面第四排的座位,连幕布上面破了个小洞都能看见。
  
  
  他看到苏桦笑得有点僵硬,坐下後手还有点微微发抖。苏桦在弹钢琴。那个拿著两仟块钱,站在那里流泪,扭著脖子看都不想看一眼的,那个说著我不会,我忘了的苏桦在弹琴。
  《平湖秋月》是只弹了一年钢琴的张宽想也不敢想的东西,就他妈妈说的,你能给我流畅的弹一首流行歌曲这琴就算没白买了,当然,流行歌曲张宽也弹不出来。他最拿手的是“新年好”,两个手还同时上不了。
  
  
  而此时紧紧抓住人的静谧的夜空,如诗的残月,敛豔的湖水凌凌,张宽从没有的诗情画意被这段悠扬的音乐渲染了透彻。
  没有哪个场景能有这个更让张宽震捍。那个坐在舞台右侧的男孩,那个自小干净被自己认为一身毛病的男孩,那个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挑著刺的男孩,那个不管是想还是不想一起长大的男孩,那个以前在自己面前抿著嘴哭後来躲著人哭的男孩。
  那飞扬的指尖,那流淌的声音,甚至随著音乐跳跃舒展的肩,和自信张狂沈醉晃动的脸,张宽觉得整张脸都麻了。
  
  
  “哇,太震惊了,没想到苏桦还有这一手。”
  “老三,给拿著,瓶子,把口水接一接,回去冲马桶。”
  旁边笑成了一片,张宽笑不出来。他知道苏桦爱较真,可较了那麽多年,较得这麽当回事,还真是把张宽吓了一跳。
  听著底下的欢呼声,看到苏桦和进场时一样的程序告别,直到幕布重新拉上,舞台上黑了下来,张宽的眼睛里似乎被刚才苏桦身上的强光给虚化了。张宽心里说不出来什麽味,只有他知道,苏桦有多少年没碰过琴,可在台上,从技巧到对音乐的把握,他完成的那麽好,也许这是苏桦唯一能弹下来的曲子,下了多少人看不见的苦。他甚至能看到苏桦眼睛里闪闪的泪光。
  
  
  当时的张宽也很想哭,为著这样的一个苏桦。
  他真的不明白,苏桦真的这麽想弹,家里楼上的那一个为什麽碰都不能碰。
  苏桦就是一个迷面,张宽猜了很多年。
  还不知道苏桦到底要做的是什麽法。
  
  
  张宽没有去苏桦的寝室打通宵,这样的一个夜晚,他没法笑著待在苏桦身边,去听一个心在默默流泪。
  
  张宽拉了苏桦宿舍的的人去了街边小店喝酒。听那一群精力过剩的人侃得天晕地暗,什麽老五的女朋友腰粗了,老大追自动化系的系花被人家整整晾了一个晚上,老四他爹奥迪换宝马全是贪出来的。深的、浅的、荤的、素的,喝得一夥人酩酊大醉,又哭又笑,迎来了他们新的一年。
  
  张宽到底还是低估了苏桦的能力,他们一起坐火车回了家,又一起坐火车回B城。张宽总认为苏桦身上凭添了很多气质,更准确的是恢复了很多气质。
  这是张宽在火车上偷看苏桦时发现的。
  
  
  说话慢了很多,笑起来温文尔雅,吃东西,在嘴里慢慢的嚼,还不说话。对所有人都很有礼貌,遇到年龄大的总是欠著个身子。张宽不认为这样的苏桦假,从那个晚上起,苏桦再怎麽做,张宽都不用假这个词了。
  
  
  苏桦就是苏桦,没人比得了的苏桦。但苏桦的这些表情从来不是对著他,苏桦总能做到转过脸来对著他的那一刻,立刻迷起了眼睛。
  这样的苏桦,张宽是有点著迷的。

【第二十六章】
大二的张宽很随大流的交了女朋友,这次是自己全力以赴,在众多追求者中杀出一条血路才追上的。
  女朋友就是让他没演成神却演成了叫花子的团支书。
  团支书李娟是海南人,有著一口略显生硬的海南腔,皮肤偏黑很大气,个子很高,参加了学校的模特队,在男生中间极有人缘。
  
  张宽能胜出的原因也没什麽,就是经验,那些高中的经验再加上当年苏桦落在纸上的各种花团锦簇的说辞,再配点现在的漫不经心,把张宽一幅痞像倒称出点遗世独立的风骨来。团支书爱玩游戏,张宽也爱,这可能是他们之间最融洽的地方了。
  那时候,学校周围悄悄地开起了大大小小的网吧,让这帮子不知道天多大地多宽的精力过剩的人,知道了世上还有这麽一个神奇而妙不可言的消遣。那时候刚刚开始的网络游戏再简单,也比外面街头上游戏机里的简单打斗强得多。
  
  
  张宽和李娟每天去网吧占位子,打红警,过得昏天黑地。
  同宿舍的有女朋友的早就四处打听著便宜旅馆,有的干脆找著各种借口夜不归宿了,可张宽始终没动静。这些都是爷爷我玩剩下的了,鄙薄他们的同时,张宽也觉得奇怪,并不是自己清心寡欲,人格上升到了什麽高度,就是两个字-------没劲。
  
  学习没劲。
  谈恋爱没劲。
  做爱也没劲。
  
  当然他也有有劲时候,在游戏里杀红眼了的时候,海陆空所向披縻,尖兵利炮横空出世,‘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拍著桌子,砸著鼠标,杀得两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杀得学校谈了话,免了职,醒过来,才意识到两人不是谈恋爱吗,怎麽成了战友了。
  好,那就谈。
  
  晓风清月,两个人也不是不会,可张宽别扭,不知道那一块没搭对的感觉总让他找不到恋爱究竟该怎麽谈。手拉了,接吻了,然後张宽就退缩了。
  好在团支书李娟也是个神人,这是张宽认为的。个性的一塌糊涂,改邪归正後,脑子一热,就开始劫富济贫,成立了爱心小组,不停地搞募捐,甚至拉个旗子就跑到校外大企业里拉钱拉物,人家也不怕丢面子丢里子,再大的门洞也敢进,再高的殿堂也敢闯.
  
  
  张宽做为男朋友当然得支持。一有时间,上山下乡没完没了,张宽也不言语,反正闲著也是闲著,爱做好事是张家的传统,苏桦不就是他手里的典型案例吗。
  李娟轰轰烈烈很快官复原职,张宽也在组织里混了个小官当当,从小到大就没和什麽 职位沾过边的张宽也有了几分得意,特别是真的到了扶贫地方,送过去的文具,送过去的书籍,送过去的钱物被人真心地恭奉起来,那些孩子躲在大人身後扯著衣角偷偷观望,那些大人一脸羡慕一脸感动诚惶诚恐语无论次的时候,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张宽用这种方式洗涤著心灵,似乎前二十几年白过了,白活了,自己少时的荒唐无礼、年幼无知、任性张狂被凸显了,那一个个骄狂的形象被放大了,世界观通过层层蜕变一下变的清晰异常,再站在助学扶贫的队伍里,张宽的自卑自鄙都明显的无以复加。
  
  每个周末跟著团支书的跑前跑後的忙得四脚朝天的同时,张宽痛恨自己过去的同时也在怀疑著他的爱情。
  这种爱情他真的有点不会谈,或者说他没搞明白这是不是爱,过去,首先想到的是带到床上去,现在不带到床上去该怎麽做,张宽胡涂著。
  但他不会冲动了,不会象十九岁一样,把人家什麽都要去了,再丢下‘我要去B城’就打发了。
  
  
  所以他和团支书是谈著纯洁的爱情,每天同进同出,讨论的都是社会大事国家要事,那些小小的儿女情长被他们踩到了脚底下,每天躺在床上回顾一天的时候,张宽常常被自己举动弄得起鸡皮疙瘩,但不这样又该怎样,张宽在心里的打了一个结,每天别扭著,每天坚持著。
  张宽的大家风范也让团支书感动不已。比起那些先“性”後爱的人来说,张宽就像埋在土里的黄金,只有她才能看到他的价值。对於团支书的欣赏和夸赞,从不知道表扬为何物的张宽自是喜不自盛,真把自己当成的过草地的红军就等著胜利大会师後成全他红色的爱情。
  
  
  他知道苏桦忙,就是不忙,也不会再帮他跑前跑後的了。
  苏桦不经意的放远和他刻意的拉近都是显而易见的。
  当年的小叶子把他当成了烂菜叶子撇得远远的。
  张宽常常在两眼无神地快要穿透床板的思考里不明所已。苏桦和张宽究竟是什麽关系,苏桦到底想要干什麽。
  
  从那次弹琴之後,张宽算是活明白了,至少苏桦是讨厌他的。讨厌这个词让他很受伤,不管怎麽说,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的过了这麽多年,就是不好,也决不该上升到厌恶上去。
  他开始刻意地减少去苏桦宿舍的次数,以前是苏桦躲他,现在是张宽躲苏桦,为什麽要躲,张宽隐隐知道,但说不清楚。
  
  
  就张宽知道的,苏桦至少做了四种工作,图书管理员、家教、麦当劳的门迎,还有一个超市产品促销员。似乎是街上有的,没太多要求的,时间能错得开的,苏桦都可以干。
  
  张宽经常可以看到苏桦骑著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在校园子里飞快穿行,前面的车筐里有时是个饭盒,有时是几本书,时间赶不上点的时候,苏桦甚至能一只手骑车子,一只手吃包子喝豆浆,那短短的头发迎著风吹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张宽就会傻傻地站在路边,把手抄口袋里,看著那个全当没看见他的人风驰电掣一刮而过。
  
  
  闲到极致的时候,张宽甚至去了那个离学校七、八站路的超市,看著苏桦站在一个阳伞下,一边介绍产品,一边陪著笑脸,没有纸巾的时候,苏桦喜欢曲起食指把汗刮下来。这时候张宽就觉得脸上也爬满了虫子,也需要这麽的来一下。

【第二十七章】
4月23日,是苏桦十九岁的生日,也是张宽的大日子。
  不好不坏的关系这麽多年都过来了,由张宽给苏桦过生日,像一个传统节日一样从张保林的强迫,到张宽的自我尊守,慢慢的成了生活中的习惯。张保林很早就把专款给张宽打了过来,再三叮嘱让张宽好好的给苏桦庆祝一下。
  
  
  对於张保林对苏桦的好,其实挺让张宽佩服和羡慕的。张保林对他也不过是打了骂,骂了打,对苏桦,那是一种真正的喜欢和骄傲,说张宽不嫉妒当然不对,但张宽的心大,对他老子的风格,早就熟读在心,要是真的和风细雨,循循善诱,不适应的只怕是张宽了。
  但张宽还是佩服。一个原来厂里职工的儿子,一好就好了十年,真是不容易。他爸爸是个粗人,尽管有学历,还是个粗人,他成长的那个年代就信奉那种粗,够味,男人。这也是张宽身体力行无限崇拜的,当然,现在也因为粗吃了亏。副局长的位子上蹲了七八年挪不了窝,就是因为嘴太糙。
  
  
  好久没来苏桦宿舍,里面早不是牌桌四起的光景。有主的没主的都不是新生时的畏首畏尾。
  老大去约会了,据说是泡了个南方人,现在东北腔也改成吴侬软语了。王子黄恬早就不在宿舍下塌,剩下的三个人一个睡觉,两个下棋,竟都是好学生尊纪守法的模样。
  嘘寒问暖老半天,张宽刚想解释,大家一幅心知肚明的表情,有女朋友了嘛,正常,正常。
  苏桦没有在,张宽躺在苏桦的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和上铺的王海晨聊天,王海晨真托了张宽的福挂了个教育学院英语系的女孩,一见到张宽就“恩人、恩人”的叫。
  
  
  “宽儿,苏桦家里是不是特困难啊,就没见过那麽卖命打工的,昨天在外面散单子淋了雨,回来咳嗽了一晚上。可你看他穿的,哪一件也不是便宜货。”王海晨边啃著张宽带来的苹果边晃著腿说。
  这就是苏桦的调调。张宽在床下咧嘴笑。
  
  
  “不困难。”苏桦的事他不想说,因为苏桦嘴里不说,心里忌讳那是明摆著的,张宽也不是真傻的没边的人,会看不出。
  “苏桦没找女朋友吧?”张宽踢了踢上铺掉下来的一条长腿。
  “就他,估计准备先成了巴菲特,再坐下来慢慢选妃子。就我们班上那四个欲女,都快活拔了他了,知道不,前几天我们在室验室里,就我们班那所谓的班花,想一想真他妈影响 胃口,我估计我要是女的也能成班花了,那花的腿快有我的腰粗了,还花呢,树根差不多------”
  
  
  “行了,行了,还有比你更能拐弯的吗,说苏桦,扯什麽花呀。”
  “对,对,咱得说苏桦,那花在做电极丝的实验的时候,装淑女,哎呦妈呀,我算是见识到什麽叫装B了,那小火花还没打起来,她哎哟一声就把人苏桦扑倒了,那可真的是扑,看到电影上的没,激情场面常见的那种,只见那两只壮手一搂,抱著苏桦就倒地上了,把苏桦的脸都压白了,那声音实在是太震了,估计苏桦的肋骨都能让她压断两根,可怜我们的苏美人就这麽被糟蹋了-------”
  
  
  大家正笑成一片的时候,苏桦顶著一头汗回来了,身上那件白短袖衬衣整个贴身上去了。
  “回来了,干嘛呢一身的汗。”张宽回过头来,看到苏桦手里还拿著几包促销用的面巾纸,就知道苏桦准是又去那家超市顶大太阳去了。
  苏桦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没理张宽,正准备拿毛巾出去洗脸,看到张宽的鞋,脸就掉了一半,一巴掌拍掉了张宽翘著的二郎腿。
  
  
  “看看你的鞋子,鞋底都蹭到我床单上了,你猪啊,脏死了。”
  张宽看了看苏桦,想了想还是放下了腿,“没注意,下回一定小心。”
  “什麽下回,你哪一次不是这样。”苏桦瞪了他一眼,一脸不屑地拍著床单上的脏印子,有一块张宽也不知道从哪里蹭的机油,黑黑的,怎麽也拍不掉。
  一看拍不掉,苏桦的脸都青了,“起来”,一把拉起张宽向门口一推,跟著就把床单揭掉了。
  
  
  以前的前倨後恭到现在的横眉冷对,张宽站在门口,看著那三道不明所以的目光,募然觉得有些心冷。一屁股坐在苏桦没铺单子的床上,随脚蹬掉了脚上的耐克。
  “正好,洗床单是吧,顺便帮我把鞋洗了吧,以前你可没少洗。”张宽咧了咧嘴,看到苏桦的眉毛皱成一团,嘴角抖了两下,话还没蹦出来,张宽一把揽住了苏桦,把他带到了怀里,坐在了床上。
  
  “哎对了,老二,你不知道,苏桦的勤快在我们那可是出了名的。知不知道他竟然会淹泡菜,把我们院里的老娘们都盖了,连我妈都说苏桦淹的泡菜那叫一个绝,拿到市面上肯定比那些街上卖的强上不知道多少倍。是不是,叶子。”
  张宽斜了眼看著苏桦。真觉得自己脑子进水了,一见到苏桦不鸟他的样子就来气,他早不是当年那个不知好歹的楞小子,可刚才苏桦明摆著的冷漠就像一把刀子一样割得他肉痛。
  他不会认输的,对苏桦,他从来不愿意落在下风。
  
  
  苏桦想从张宽胳膊下逃出来,可张宽死死地压著他,脸上露出说不出来是讽刺还是鄙视的笑,嘴边挑衅更是一目了然的。
  苏桦的脸白了,他似乎看到了二年前的张宽,或者更早点,五年前的张宽,只要自己身上冒出点刺,张宽都能拿把撮子给他撮平了。
  那三个看著情况不对的人打著哈哈。
   “是不是真的?”
  “苏桦,真看不出啊,到底是怎麽淹的?”
  
  
  看著其他人一脸质疑又有点不可思议的样子,苏桦恨不得把鞋砸在张宽头上,可张宽死死地压著他,要笑不笑的样子,一幅人前好哥们的模样,苏桦不想因这点小事就跟张宽翻脸,却也不想低了头给张宽洗鞋。
  “洗了,我们出去说,要不,我的嘴可不把门。”张宽凑到苏桦的耳边小声摘咕了一句。
  苏桦愣了一下,看到张宽一脸你不给我好看我就不饶你的样子,终於弯了腰,掩了鼻子提起了张宽的鞋,随既干笑了一声,“臭不,臭我就给你扔楼下去。”然後站起来转头出去了。
  
  
  “哇。宽子,你真行,知不知道苏桦最讨厌臭鞋子了,老大每次踢球回来,他都不让老大在宿舍里脱鞋的,非要他在外面晾一会才能进来。”
  听到王海晨一惊一诧的声音,张宽得意地躺下来笑了起来。
  “那当然,我和苏桦谁跟谁,那可是发小,从小他就没少给我洗鞋,要我说他还给我洗过内裤你信不信?”
  “信。”说著王海晨扔下来一个枕头,正闷在张宽的脸上。“打死你这个土豪劣绅,老实交待你是怎麽歁压我们善良可爱聪明贤惠的苏美人的,那可是我们的小心肝子,痛都来不及的。”
  
  
  和王海晨打闹了一阵,王海晨被女朋友叫出去吃饭了,张宽闲得无聊,看了看苏桦钉在床头架上子的书,多是一些专业书,也没有翻的兴趣,倒是放在床头的笔记本电脑,还用一一块漂亮的盖布盖著。这是当初考上大学他爸送的,苏桦和他一人一个,张宽的打游戏都快打破了,苏桦才把这个当宝贝拿出来用。
  张宽开了机,里面什麽游戏也没装,只能挖地雷。还没等一局挖完,就见呯呯!!几声盆子摔地上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接著一个身影扑过来,啪地把电脑合上了,刚好夹住了张宽的大麽指。
  
  
  “操,苏桦,你发什麽疯,吃枪药了。”
  “滚,谁让你动我的东西,你想干什麽,谁让你乱动我的东西。”苏桦吼了起来,一只手指著张宽指头都在发抖。
  张宽来气了,这气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是来到这里就积起来的,他张宽怎麽著苏桦了,每回见著有过好话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至於吗,不就在他床上躺了会儿吗,不就看了看他的电脑吗,至於跟烧了他家祖坟似的。他张宽以前是不好,打架把他丢下了,把他使唤成马仔了,可现在不是啊。张宽真的想和苏桦做朋友的。虽说有时候的确让苏桦气得挺邪乎,但更多的时候还有点暗暗得意,必竟苏桦再优秀,有一些东西是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分享的。可现在,这是苏桦的宿舍,他眼巴巴的等了三个小时,旁边还坐著两个活人,他苏桦就一点面子也不留给他。
  
  
  张宽二话没说一把从苏桦手里抢过了表面上还湿著的鞋,用力穿上,脚一蹬,鼻子一哼,指了指电脑“你的东西?”又指了指苏桦床上的东西,“也是你的东西?妈的,真他妈的虚伪!”
  张宽“啪”的把门狠狠一摔出去了,剩下两个面面相觑的人。

【第二十八章】
“他怎麽了?”老五看著站在门口快要哭出来的苏桦,不明所以。
    苏桦傻了。
    虚伪。张宽骂他虚伪,苏桦是虚伪,可还轮不到张宽来骂。这些东西不是他的,那怕他就是再小心,再努力,在张宽心里,他只能是那个张开手等著别人施舍的可怜虫。
    自己已经够低声下气了,给张宽洗了鞋子,他还不满足,他还觉得不过瘾。到底要怎麽做才是对的,才能不虚伪。苏桦的心里酸得连五脏六腑都快腌透了。
    
    
    苏桦僵在那儿快十分锺了,直到老五下了床过来拉他,他才像想起了什麽似的,把桌子上的电脑一抱也摔了门冲出去了。
    
    
    其实张宽一关上门就後悔了,短短的几十级台阶下得张宽肠子都快悔青了。今天是怎麽了,不是来给苏桦过生日的吗? 不是不提过去那些糟心的事情了?
    
    张宽站在苏桦楼前的小树林里,心里说不出的什麽味道,听著四周隐藏在黑暗里的窃窃私语,那些透著!绵的低语,弄得张宽心里慌慌的,一种从未有的情绪包裹著他,慌张,失落,自责,好像心里哪里漏著气一样,想堵堵不上,想排排不出。就那麽不上不下,气一点一点的不够用了。
    
    
    张宽想冲上去,想说声对不起,那是张宽生活词典里所没有的词,他从没对苏桦说过,可是现在他一点勇气都没有。他害怕苏桦,怕他也许躲在什麽地方偷偷的抹泪,就像那次在墓地一样。那样苏桦他再也不想看见。
    张宽站在那里,手脚硬僵,一直盯著那个进进出出的楼门,门口有著太多的幸福上演著,有送吃的,有等人的,有牵著手!绵的。手里那只花了他近两个月生活费的录音笔已经被他捏出汗来。
    
    那是张宽两个月前就开始计划的给苏桦买的生日礼物。
    苏桦从没告诉过宿舍里其他人他的生日,从今天大家的嘴里就可以看得出。这麽多年,有苏桦的生日,就有他张宽的影子。前几年苏桦傻傻的笑,到了去年苏桦躲著不见,就是这样,张宽去年还硬是送给苏桦了几张精藏版的音乐CD,光为了挑那些钢琴曲目,就让张宽差不多了解了近代史上所有的钢琴名家和钢琴名曲。这个录音笔是年後跟著李娟参加一个活动时看见的,当时李娟拿了这麽一个东西录演讲词,张宽觉得新鲜,一问才知道是李娟做空姐的堂姐从日本买的,国内还很少见这东西,当时就厚著脸皮硬让李娟托她姐姐也从日本给苏桦买了一个。
    
    
    
    从那次圣诞晚会上,张宽就决定了,不管苏桦对他怎麽样,不管是不是假的,都要把苏桦当成真正的朋友。可今天倒底抽什麽疯,当著那麽多人发什麽疯。
    
    在小树林里没站多久,张宽终於看到苏桦从楼里跑了出来,脸上发白,一脸怒气,眼睛还在四处找著。知道苏桦是找他,张宽刚想走出去叫住苏桦,苏桦已经朝著他宿舍的方向跑过去了。
    张宽悄悄地在後面跟著。他知道苏桦真的生气了,苏桦跑得颠颠簸簸却速度奇快。
    直到看到苏桦一路跑到了张宽的宿舍楼下面,正要冲上去。张宽叫住了他,“苏桦。”
    张宽紧追了几步,站在了一脸跑得通红的苏桦面前,那件原本就汗湿了的衬衣紧紧地贴在皮肤上,显得苏桦更加的瘦长,更加的单薄,黑黑的眉毛拧成了一团,脸上的杀气直直打在了张宽的脸上。
    
    
    “苏桦,我不是故意要那麽说的-------”
    “闭嘴。给你,这不是我的东西,还给你,你以为我稀罕这些东西,你以为我稀罕你们给我的东西,我不需要,我从来都不需要,张宽,我告诉你,正如你指的那些一样,我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自己的,都是你们给的,你们慢慢等著吧,我会一一还给你们的。”
    说著把笔记本电脑往张宽手里一放,苏桦扭头跑了。
    张宽根本来不及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就看不见苏桦的人影了。
    
    
    苏桦跑了很久,直到跑出了学校才冷静下来,一冷静,才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那个电脑。
    那个电脑里还有他没写完的小说,那是陈姐给他拉的一个小活,地滩小说。陈姐直升研了,经常给人当枪手,好写的自己留著,一些自己不想写的东西就派给了别人,苏桦经常能拿点小活。这次这个十万字,两千块,给中间人提一点,能落到他手里的也就差不多一千冒个头了。那本小说他写了得有七八万字的样子,原本想这两天写完就可以给陈姐传过去的。
    
    
    在苏桦看来,这两年的打工经历,没有什麽是不可以的,名校,身价、尊严都是虚的,人家付你钱的时候,根本看不到你这个人,就是利益,所以,就是淫秽小说,色情小说,苏桦也写的津津乐道,就像宿舍里老二常挂嘴边的‘道德,道德是什麽东西,赶紧让我瞻仰一下遗容’。
    在苏桦的心里,这点道德上的畏惧感比不上外面的风吹日晒,比不上刺骨寒冬。虽然得背著大家,有时候自己也觉得恶心,特别是每次回家做火车看到邻座的那些大叔手里拿著类似的花花绿绿的东西,苏桦也心慌,生怕其中有自己写的东西在污染著社会,但这至少比他在大太阳底下发传单强多了,吹风不说,万一感冒发烧还得陪上医药费。
    
    
    苏桦的气是走回宿舍楼就消的,对张宽,他没必要和他生气,那麽多年都这样过来了。张宽就是那样一个人,伤了人他根本不知道是怎麽伤的,他会认为那是锤炼。
    那他就当锤炼好了。
    
    苏桦本来是真的不想用那个笔记本电脑,宿舍还没有接网线,电脑充其量就是打打稿子,其实真的是没什麽必要,所以苏桦连拿出来用的想法都没有,那是去年收拾箱子时,老大无意间发现的,说把这麽一个好东西压箱底那是对群众的浪费,对社会的讽刺,这才拿出来用的,也就是用了电脑才开始接的那些活,这也是这台电脑唯一能产生的经济价值。他知道宿舍里都在议论他,穿著名牌,用著好东西,还不要命的打工。
    
    这是他的生活态度,苏桦不想解释。也无需解释。
    重新扭了头出了校门,找了最近的一个网吧坐下来,要了一个小包准备熬个通霄。看到屏幕下方小小的4月23日,他明白了张宽为什麽消失了那麽久又突然跑来了,那一定是上面有人发话了。
    自己生活一直被那些不相干的人惦记著,苏桦有种说不出来的无力,他冷笑了一声,把身上的衣服扯了扯,湿衣服贴在身上真是难受,千万别让自己的感冒加重了,昨天在超市门口的那场雨浇得自己一点准备都没有,就那麽湿著一身做了七八站路赶回来。
    
    
    网吧里什麽味都有,就是单间,旁边隔窗传过来的烟味还是呛得苏桦咳嗽了起来,他找出纸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掏出口袋里的感冒药,没有水,就那麽干吞了下去.,去服务台卖了一个面包,三两口填进肚子,就开始想自己已经写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东西费了他近一个星期时间,重新开始,真能要了人命。
    苏桦打开了WORD ,重新设了一个文件名,起名字的时候,苏桦突然想到一件事,整张脸都吓白了。

【第二十九章】
张宽黑著一张脸坐在宿舍里看著桌子上两台一模一样的电脑发愣。
  宿舍里没人,看电影的看电影,约会的约会,在教育学院,这个点还傻在宿舍里的,不是外型困难户就是经济特困户。
  张宽点了根烟,吸了一口,才把刚刚堵在胸口的一口闷气透了出来。
  
  
  苏桦竟然把电脑还给他了,还有他说的‘我的一切都不是我自己的,我会一一还给你们是什麽意思’。
  一个表面都磨的不成样子,一个还崭新的跟没用过的一样。苏桦的仔细,和张宽的粗糙都是那麽的鲜明。
  
  
  张宽在苏桦面前一直是有优势的,就像小时候他常对苏桦说的,‘要不是我爸,你就是孤儿了,要不是我爸,你还不定在哪个山沟里和泥呢。’他的优势就在於,苏桦的今天,都是他爸爸当年给的,这在张宽心里,早就盖棺定论,是毋庸置疑的。
  可今天苏桦说要还回来,怎麽还,用什麽还。
  
  
  张宽吃了点昨天李娟带给他的点心,喝了杯水後,呆坐了很久,还是打开了苏桦的电脑。
  本来留著钱请苏桦吃大餐的,那可是张宽好几天粗茶淡饭省下来的。苏桦太瘦了,似乎还比不上上学没抽条时的样子。脸上泛著青,深深的黑眼圈,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网吧没白没黑的游戏狂人。本想著给他补补的,他早就看好了离这两条街的家乡菜馆,听说里面的鱼做的特地道,谁知道竟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苏桦的电脑里面也如同苏桦的人一样整整齐齐。苏桦的干净是张宽看不在眼里的,没有一点点男人味。当然苏桦长得一点不女气,比自己矮一点也有178了,苏桦的白净、浅浅的唇毛,却有著和他面容不相符的黑眉毛,如果把这点换了,苏桦脸上线条甚至比女孩还柔和。张宽相信苏桦到现在还没用过剃须刀。因为那脸上还没有经常刮後的青印,但苏桦真的不女气,阴柔也就是极限了,也许是苏桦的韧性,谁也比不了的韧性,凸显了他的强。
  
  
  桌面上很清爽,除了常用软件,常用工具,就没别的什麽了。其它的地方,我的电脑里,D盘下简单的几个文件夹,一个SY的方件夹,让张宽笑了起来。这傻子,网络术语“SY”可不是什麽好词。
  
  
  张宽点开文件,里面是几张照片,是苏桦和班里的同学运动会上照的,苏桦穿了件黑色短袖T恤,被几个女生簇拥著,表情上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生气,脸板著,手里还拿著个文件夹。想到刚才王海晨一嘴的酸气,张宽笑了,那个被王海晨鄙视的班花,站在苏桦右边,胳膊紧紧地挎著苏桦,果然够胖,但五官还不错,看来苏桦还真是在班里有著众星捧月的地位。
  
  
  剩下的几张都差不多,苏桦大多板著脸,看来黑脸苏桦对谁都差不多一样,不仅仅是对自己。想到这张宽心里稍稍有点安慰,再往後就是那张圣诞节弹钢琴的照片,照的非常清楚,一看就是学校宣传部的人用大炮照出来的结果,连脸上的细微的汗珠都照出来了,当时张宽真的没看错,苏桦的确是哭了的,眼框里湿润著,眼睛下面还有点泪水打湿後的流痕。
  
  
  张宽对著照片看了半天,放大,缩小,右移,左移,连头上亮晶晶的发胶都没放过。最後还是叹了口气把窗口关了翻到了下一张。这是一张效果不怎麽好的扫描照面,他能看得出是当年苏桦一家三口的照片,八岁之前的,当时小苏桦穿著一件黄毛衣,眼睛黑亮黑亮,手里拿著一个气球靠在他妈妈怀里。苏桦没怎麽变,天天待在一起看不出来,照片可一点都骗不了人。那上面苏桦笑得甜甜的,还缺了两颗牙齿。
  
  
  张宽看著有点愣,苏桦从没这样笑过,至少没这样对自己笑过,苏桦的笑他研究的够多了,这种是张宽喜欢的。一个人如果连笑都不能发自己内心,那麽哭的时候该怎麽用力呢?
  再往下看,文件夹套文件夹,可还是‘SY’的文件名,张宽嘴抖了几下,苏桦真够执著的,也真够没有创意的。
  是一些WORD文档,名字是简单的一、二、三、四。
  
  
  张宽点开来看,刚看了个开头,直接把嘴里的可乐喷了一屏幕。
  太搞了,苏桦,真是为了挣钱什麽都干了,黄色小说他看得多了,可这竟然是苏桦写的,真的太不可思议了,他从没想到苏桦还有这麽一手。从小到大,从没见苏桦和哪个女生走的近乎,说不定还是处男呢,竟把细节都写得活色生香,那些香豔粗俗的文字竟有著很好的故事桥断支撑著,也不能不说是张宽看到的最有品味的黄书了。
  
  
  挑著精彩的看了几个章节,被里面搞笑夸张的情节逗引著,再被那些銮帐里的激情刺激著,张宽觉得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他得找女朋友救济去了,可现在的这个女友,太革命,离床还八百丈远。
  
  张宽正准备关电脑,想著就用这个就能牢牢的把那个别扭的苏桦死死地控制在手里,心里不由的激动万分,突然看到那几数字文件名旁边,还有一个‘ZHK’的文档。想了想苏桦起名字的习惯,张宽的心狂跳起来。这就是苏桦的迷底,一定是。
  
  
  可迷底真是个大迷题,文档加密了。
  张宽看著电脑上提示的‘请键入打开文档的密码’ 傻眼了。
  越是这样越勾起了张宽想捅破秘密的冲动。更何况不重要苏桦也不会加密。
  张宽先是键入了苏桦的生日,不行。学号,不行,宿舍号不行,自己的生日,也不行。
  试了一大串,能想起来的都用了,还是不行,突然想起了点什麽,张宽拿起了手机打回家去。从他爸爸那里问了一串数字回来。
  19890927,那是苏桦父母出事的日子。
  文档打开了。
  
  我们常在看电影的时候跟著那些扑朔迷离结局揪著心,当然不能揭破的秘密答案往往是最残酷的,保密那一定是有著保密必要性。
  张宽不能理解。
  张宽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就是为了搞清一个真相。真相是关於苏桦的,也是关於张宽的,那个指名道姓的文件名像一杆枪一样挑衅过来,所以张宽也提著枪应战。
  
  
  他想知道关於苏桦的一切,更想知道他在苏桦心里应该是个什麽样子。如果只是单方面的把一个人悄悄地装进了心里,张宽就是那个悄悄行事的人,所以他必须知道已经存在於他的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个精灵是魔鬼,有没有和他一样也悄悄的做了什麽。
  
  
  那是一个个四四方方的中国汉字,那些传统的流传了千百年的文字,以一种及其怪异的疯狂的形式组成了一个个句子,一个个段落,有些词汇对於学文科的张宽并不生僻,但想想在这些文字堆积的後面,坐著一个面貌英俊,冷气逼人的苏桦,张宽真的就差喷出一口鲜血,气绝而亡了。
  那种如同一万只小手在心里挠啊挠,挠得他心慌还没处落爪的感觉噎得他太难受了。
  
  太变态了,苏桦。苏桦太变态了。
  
  张宽有点昏昏沈沈地看著那些文字,而整个精神都游离出了五行之外,脸麻了,身上木了,所有的感观被僵化了。那些刚刚还让张宽笑喷了的文字,到了这里,没有什麽娟啊婵啊,没有什麽低吟流转,娇喘连连。里面只有两个人,甚至连故事情节都没有,只有一个场景,只是一种机械的重复,一种情绪的宣泄,一种粗的不能再粗,野得不能再野的行为上演著,重复著。重复的那麽恐惧,宣泄的那麽疯狂,那里面只在干著一件事。苏桦是怎麽在干著他张宽。
  
  干,那是里面出现最多的动词,形象具体,栩栩如生。
  苏桦一直有著很好的文笔,从那些本不需要太多渲染的黄色小说就能看出,他给了女人太多太美的词句,深厚的古文功底,如瑶池仙境般的意境,做了那些露骨性事最飘渺的掩饰。而在这里,他就像个豁著牙的老农拿著把锄头,想怎麽挖,就怎麽挖,想怎麽填,就怎麽填。
  张宽合上了电脑,却根本从那不长的篇幅里走不出来,那些名词,那个让张宽曾经无比厌恶的‘弄屁眼’的行为,在这里大张旗鼓,疯狂叫嚣。在这里,男人被男人一次一次进入。而文字里的张宽是张宽自己所不认识的张宽,软弱,无能,下作,甚至还能被安排的嚎叫、痛哭,乞求,光想想,张宽的一身寒毛就全部起立了。那长长的近五千字的男人之间露骨的情色的描写,张宽是里面的主角,而另一个是苏桦。
  
  
  张宽脸红耳赤,手足冰冷。张宽终於看清了苏桦,却真正的迷失了自已。
  
  张宽逃了,他并不敢回家,没有放假就跑回去,他老子能敲断他的腿。可他不能留在学校,留在学校,就能碰到苏桦。碰到苏桦就能想到文字里的苏桦,那个矫狂的,乖张,压在他身上的,用他文字里那个同样乖张的东西在他身体里进进出出的苏桦,甚至於现在在张宽心里是万般肯定变态了的苏桦。
  
  
  他从来没想过苏桦是这麽定义他们两人的关系的。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悄悄藏起了那个晶莹剔透的苏桦,苏桦又是给了他这麽一幅丑恶嘴脸悄悄藏起。
  
  请了一周病假,差点没和辅导员打起来,管他学分不学分的,先逃了再说。张宽终於拿了一张假条进山了,五台山,那是他排队买火车票时,站在他前面的两个人聊天聊出来的地方,所以毫无目的的张宽选择了和他们同路。

【第三十章】
张宽挤在了臭哄哄的火车上,旁边挤满带著大包小包快到五一赶著回家的人。
  於此同时,苏桦正站在张宽的楼下一脸惨白。他听说张宽请了假,为了请假,张宽甚至和系里闹了一场,最初说是家里有事,系里不准,後来张宽干脆拿著不知道从哪里开出来的大三阳的化验单,把辅导员气得没差点当场吐了血。
  苏桦知道张宽一定看到了那个东西。
  
  自己一年前一时发疯写下的东西。他把梦境写下来,只是不想让这个情景不停地出现在梦里。
  苏桦後悔了,这麽多年从没这麽後悔过。
  想了很多年,拼了很多年,却是这麽一个结果把以前的想以前的拼全部否定了,苏桦後悔了。
  
  蹲在图书馆後面的那个小角落里,苏桦一遍一遍擦著脸上滚落下来的泪水,他後悔了。
  他恨张宽,从什麽时候开始,怎麽一点一点深化的,他不知道。只要能让张宽难受,哪怕是一点点的效果,都被他刻意放大,在现实中,他永远也只能是跟在张宽身後的一个小小的可怜虫,他什麽也做不了,甚至骂他打他都做不到,他只能默默的恨著,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偷偷地恨著。他知道张宽总是得意地耍他,捉弄他,折磨他,那些在清醒的时候实现不了的东西,只有在梦里才能实现,可现在他不恨了,早就不恨了,当他知道恨也可以把一个人深刻的刻在脑子里,甚至比爱更深刻更折磨的时候,他就恨不起了,不敢恨了。
  
  可是不行,那些如影相随的东西不是叫停就停的下来了,那是随著年龄的增大也跟著日积月累涨大了起来。
  
  这麽多年他对抗的一直是他的命运,他不想张保林随手的那麽一挥就把他一生给安排了,他不习惯那个新家,不习惯那种新生活,不习惯陈叔叔和冯阿姨和他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但他无力改变,又想抗争, 就只能放一个人在心里恨著,如是不恨,怎麽熬得过那日日夜夜。最初是张保林,後来的张宽,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恨著,他就有了动力,有了冲劲,就能把那麽多怕的都快抽筋的黑夜熬过去。
  
  
  黑暗、恐惧、担心、无所依靠全化成了最後的忍耐,不找一个人来恨著,怎麽能撑得下去。
  因为他是张宽,也因为张宽原本不是什麽好人,张宽低劣,张宽欺负他,所以他就必须恨著,这几乎成了苏桦的习惯。
  习惯上了瘾就要显出来弊端,那些恶梦,那些荒涎不经的,淫糜无耻,却如同八爪鱼一样甩也甩不脱的东西,成了身体的一部分腐烂了,坏掉了。
  
  所以他写下来了。表情、语言、行动原本是一个个画面的东西成了文字,那种形式的转移并没有把张宽从他心底里彻底根除掉。
  那是因为有一天老大说;苏桦,你怎麽了,半夜不停地叫张宽。
  老大的话差点没让苏桦当场栽倒在地,他以为那是一个秘密,除了他自己,在深深的梦境里,秘密被裹得紧紧的,可哪里有永远的秘密,那些不可告人的东西正延伸著它的触角,努力的要探出头去。
  
  苏桦怕了。张宽成了心魔,而苏桦没有降妖的法器。
  所以他写下来了。睡前看一遍,睡著就不见了。
  他原以为这是个最好的办法,虽然过程仍是那麽的见不得人。他依旧高潮,不是在梦里的,是清醒时的高潮,五根手指的磨擦,带著全身的燥热,张宽远远近近在眼前飘来荡去,然後在昏厥一般的热情之中缓缓睡去。
  可这些,被滩开了。苏桦的丑,是剥了皮骨之後的丑,血淋淋的。
  
  
  苏桦行尸走肉般地走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他没法打工,没法看书,没法躺下来放松一下疲惫的双腿,他的头痛得快被劈成了两半,可他停不下来,这些年他一直再走著,孤独的也是疲惫的走著。太多没法细想的东西,他想著,一点点深化,一点点煎熬,也把自己带进了沟里。
  
  
  他听到脑子里想起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有张宽的,有张保林的,有他们宿舍同学的,有他爸爸妈妈的,有他养父母的,他们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在骂,在指著他,看这个疯子,看这个变态,看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看这个恬不知耻的人,你看他虚伪的样子,还争呢,争什麽争-------
  那些笑声,那些骂声忽远忽近,快吞没他了------
  苏桦抱著头蹲了下来。
  
  
  苏桦最後是被几个人抬回来的,他晕倒在图书馆的後面,被当日值班的阿姨发现的。
  宿舍的每一个人都猜测了无数种答案,可苏桦不张嘴,谁也没办法。
  “苏桦,是不是想哭,哭出来就好了。”
  “苏桦,有什麽事想不通的,天塌了,不还有老大顶著。”
  “苏桦,发著烧,怎麽还躲在图书馆後面。”
  
  
  看著老大眉毛拧成了一团,老五咋吧著嘴只会一个劲地眨眼睛,王海晨打湿了毛巾帮他擦著手和脚,看著这些真正把自己当成兄弟关心著的弟兄,苏桦的路被堵死了,没法张嘴了,所有的事情揪成了一团理不清了,他不配这些关心,甚至不配在这间屋子里住下去,要是他们知道自己成天在琢磨些什麽,他们会怎麽做,他真的不敢想下去。
  
  
   “没什麽,就是头突然痛了,想在那里坐一会,没想到------”苏桦烧红的一张脸看起来很吓人。老大陈健拿了药给他吃下去之後,安排了轮流值夜的人,看著苏桦想说什麽又终於什麽也说不出来。
  
  
  苏桦躺了两天之後,又恢复了常态,一边打工一边等著张宽回来。
  没法逃避就得去面对,在前进的道路上,苏桦从来不是个弱者。

【第三十一章】
赶在五一收假的最一天,张宽回来了,挤了一身的臭汗。
  有些东西想通了,有些没有。五台山并没有让张宽聆听佛法的声音就一下子脱胎换骨,他原本就是懒散,又有点愚钝的人。
  
  
  最让他後悔不迭的事是他当时就不该逃,像个三孙子似的吓得屁滚尿流让张宽整个五一假期都没过好。他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也好过当初就那麽狼狈的跑掉了,按张宽的习惯,就应该装作什麽也没发现的样子,躲在暗处,去窥视苏桦的灵魂,然後握著已经到手的把柄,为所欲为。
  
  可他逃了,事情就变了味,就得去面对。
  如果是别人,可能张宽早就三脚两拳把他卸了个干净,不说打得他从此见不了人,至少要让他在学校里臭不可闻。可这人是苏桦。是苏桦,那个一起长大,似乎有著一肚子委屈的苏桦。现在他想明白了,过去那麽多的苏桦,洗著尿布的抱著孩子,围著自己转的苏桦,也许真正想向别人表述的就是一个委屈的苏桦。
  
  
  可张宽不明白,不就是不能弹钢琴了吗,不就是没有亲爹亲妈了吗?不还有那麽多人关心你呢嘛。你委屈个屁。想干什麽,你说啊?
  你不说,让人猜,谁能猜得著。
  所以张宽就回来了,他得问清楚,苏桦写了那种东西想干什麽,那样臆想他张宽是什麽意思,还有苏桦对他张宽到底有什麽想法。
  
  
  想到这一点,一个人躲在潮湿阴冷的小旅馆里,喝著各色饮料吃著当地特产的张宽有点小得意,浑身透著说不出来的傻劲。有时看著一双双一对对出来游玩的人也会不由自主的笑出来。
  所以张宽就和苏桦坐到面对面了。
  
  
  晚上,因为不是饭点,学校门口的小餐厅人不多。两个脸上快滴出血来的人傻坐著,三个菜,两碗米饭,各自端著手里的一杯不算钱的茶水,埋头苦喝,却都不知道该怎麽动口。
  张宽不敢看苏桦,一路上来的时候的信誓旦旦,在看到苏桦的一瞬间土崩瓦解。
  苏桦走进餐厅时腿都有点踉跄,这是张宽看出来的,白色的波鞋和浅色的仔裤衬得苏桦清爽阳光,张宽用那不到三秒的窥视打乱了自己成足在胸的勇气。
  
  
  这情景实在是太荒缪了。也许真是当时苏桦的文字给他的震憾太大,看到苏桦就能想起那些让人血溅当场的文字,就不能不陷进那种怪异的场景。
  苏桦更是满脸通红几乎快坐不去,手翻过来覆过去摸摸这个碰碰那个,後来抱著一杯茶水,像抱著一个炸药包,胆战心惊地看著那沈著茶叶渣子的水在手里荡来漾去。他了解张宽,打一顿都是好的,以张宽过去不饶人的劲,让他在学校里待不下去都有可能。苏桦消消地瞥著张宽,可张宽不开口,他更不敢张嘴。张宽偶而的咳嗽两声,咳得苏桦心慌意乱,他觉得再这麽坐下去,就是张宽饶了他,他自己也会提前崩溃了。
  
  
  苏桦‘呯’地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声音大得吓了张宽一大跳。
  “对不起,张宽,我-----我真的-------不是那个真要把你怎麽样,你知道,我写小说,我赚钱,那是别人给的一个大纲,没有素材,就把你拿来用了用。”这是苏桦想了好几天的救命稻草,不这样,他真的没法想下去结果,张宽有多厌恶这种事,他知道的根深蒂固的。
  张宽听苏桦这麽说,抬起了头。苏桦通红的脸,胆怯的神情,颤抖的声音,都挺符合他的想像,但说法,他冷笑了一声:“编啊,再编下去。”
  
  
  “我没编,真的是这样,我真的就是这麽想的,你相信我。张宽。”苏桦急了,一把抓住了张宽的胳膊。
  “相信你,用什麽信,你看看你这几年做的破事,一会阳奉阴违,一会翻脸不认人。你让我用什麽信。”
  张宽抖了抖胳膊鼻子一哼把苏桦的手弹下去了。苏桦的脸白了,从这一个举动,就知道张宽现在是怎麽看他的,虚伪、变态。不会有别的。
  
  
  “咱们先说第一个,为什麽打工,为什麽要挣钱,你有那麽多钱,不够交学费吗?你想把一切还给我们,我爸,你爸、你妈,你还得清吗?你想用什麽还,钱吗?你以为用钱就还得清了?”
  张宽看著苏桦,苏桦也静静地看著他,眼睛里突然有了亮光,嘴角也斜了上去。“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麽不知足,为什麽不感恩,你较什麽劲,我问你,究竟你较的什麽劲,这样很好玩吗,你想想,这麽多年,他们哪一个人对你不是真的,哪一个人不真心为著你想的,你为什麽还不知足?”
  
  
  苏桦一下站了起来,嘴唇不停地抖著,一眼不错地看著张宽,还帐,感恩,你们除了会说这些,还会说什麽,这麽多年,苏桦陪上的是什麽,你张宽又能知道什麽,较什麽真,我就是和你较到底了。
  
  苏桦霍出去了,大不了退学了,横竖也是一死,不如随他了,这麽多年,这麽个让人痛恨的张宽,光想一想又要对他低眉顺目,心里就没来由的扯得痛,这麽多年,那些违心的事还做的少吗,低眉顺目,委屈求全就换来一个不知足,苏桦不想再撑下去了。他端起了桌上的茶杯,看著一脸愤怒的张宽。“张宽,你爱怎麽样怎麽样吧,开除、退学,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你可以把电脑拿到学校去,告诉他们我就是这样的一个怪物。”说著那杯茶水沷了过去浇在了张宽的脸上。
  
  
  早就想这麽做了,在那个肮脏的水洼边上,在那个被打著一身是伤的时候,在张宽从他身上搜钱的时候,在张宽嘎嘎笑著说‘小崽子’的时候,早就该这麽做了。
  苏桦跑了出去。
  
  
  张宽顾不得擦脸上的茶水,两步并作一步追上去,一把拉住苏桦。“你这个疯子,变态。”
  苏桦冷笑一声,回身打开张宽的手,拼命地向前跑去,张宽也撒腿在後面追了起来。
  刚跑到门口就被拦下了,张宽扔下一张百元钞票,出来就看到苏桦已经跑得老远了。
  孙子,张宽骂了一句,拼命追了过去。
  
  
  跑过了前面的菜市场,再跑过了一道小桥,看到前面不知道是那个家属院的小花园,张宽冲上去,一脚就把苏桦踢趴下了。
  张宽心头的火是一路上长起来的,还没等苏桦爬起来,张宽就扑上去压著苏桦硬把脸掰了过来。
  
  “我问你,为什麽打工,为什麽要挣钱,那麽多,你还得清吗?这麽多年你到底在较什麽劲,一会这个样子,一会那个样子,我问你,你较的什麽劲。”
  “说!”张宽扯著嗓子叫,叫得旁边几个闲逛的人敢紧躲开了。现在的年轻人,冲动起来,什麽事做不出来。
  
  苏桦不理他,把脸转过去不看他。
  “我让你说。”张宽一把擒住苏桦的下巴,想把他的嘴巴橇开。
  “不就是不能弹钢琴了吗,不就是没有亲爹亲妈了吗?不还有那麽多人关心你呢嘛。你委屈个屁。想干什麽,你说啊?”
  “滚,张宽,你TM给我滚开。”苏桦的嘴被张宽捏得快变了形,声音也完全变了调。
  
  
  “苏桦,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张宽松了点手劲,好让苏桦透点气出来。
  “你他妈放屁。”苏桦瞪著他,冷笑一声。真是大脑简单的人。
  “那你是不是喜欢我。”张宽紧紧盯著苏桦,本来想好好说的,来的路上就想好了,好好说的,怎麽又成了这个样子。
  “做梦吧,你,喜欢你,张宽,你吃错药了,喜欢你,就你那种狗屎样子,也不知道去照照镜子。”苏桦的脸上那种疯狂的神态吓住了张宽,手上的拳头都聚拢了,却一点也打不下去。
  
  
  “我恨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做梦都在操你,操你,知道吗?你看到的那些,我写的那些,我天天就做著那种梦呢,我就想著你难受,你恶心我就能笑醒来。你以为你是谁,张宽,你们TM的以为你们是谁啊,手一挥就可以决定一个命运啊,我又不是一只狗,一只猫,狗猫待不舒服了还可以跑,我往哪跑啊?我又不是什麽也不懂的孩子,八岁的时候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吗,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啊,凭什麽我爸妈死了才三天,就让我叫别人爸妈,你们到底凭什麽啊,都说是为了我好,就怕我不感恩,我卖了我一辈子感恩好不好,是不是这样,你们就满意了,是吧。”
  
  
  张宽傻了,他跟本没想到苏桦真能撕下脸来这麽说。手一用力,苏桦的脸又扭曲了几分。苏桦用力地掰著张宽的手,掰不动,狠狠的一拳头砸到了张宽的脸上。苏桦终於脱开了禁锢。
   “你们都是大善人,你们都为了我好,你们有谁知道这麽多年我是怎麽过来的。我想什麽,我要什麽,你们知不知道。”
  
  
  张宽愣住了,站起来的苏桦只是瞬间功夫就落了满脸了泪,像是被漂洗过了一样。
  张宽有点手足无措,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麽办。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完全倒了个个。
  
  “你们凭什麽啊?”苏桦抹了把泪,嘴里还哭泣著,扭了头,“你们到底凭什麽?我就是要告诉你们,没有爸妈,没有你们,我一个人也行,也能好好的活著。”
  苏桦走了。
  
  张宽待在路边,不知道这个世界怎麽了,究竟哪里不对了,为什麽好反而变了坏呢。
  凭什麽?凭什麽好的就变成了坏的呢,张宽真的看不透。

【第三十二章】
张宽和苏桦形同陌路了,在那个晚上之後。
  不是张宽不想理,是苏桦跟本就不答理他,以前好歹苏桦有所顾忌,现在脸撕破,苏桦根本就当张宽不存在。
  张宽没了过去粘上去的勇气,他只是糊涂,原本占著上峰的自己,怎麽还没开打就被苏桦占去全部的道理。
  
  写那些东西的是苏桦,恶心他张宽的也是苏桦,怎麽现在反倒是张宽理屈词穷了。
  但张宽知道,他没办法。苏桦写那些是因为恨,跟本不是自己想的因为爱,苏桦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他,这是结论。苏桦下的结论是没人能推翻的。
  
  
  张宽想把电脑还给苏桦,第一次乘苏桦没在,他送过了,可晚上,电脑又回到了他桌子上,第二次,张宽涎著脸当著满寝室人面把电脑给了苏桦。
  苏桦只抬了抬嘴皮‘不是我的’就把张宽扔宿舍了自己走了。
  
  
  看著一模一样的两台电脑,就像看著苏桦的气愤、苏桦的眼泪和苏桦压了一肚子的怨气。张宽没法说清自己在里面充当了什麽角色,有的时候看著太透,反而是一种残忍。张宽知道苏桦还是在打工,不需要问为什麽要打工的事了,苏桦的心思在那个晚上就表露的明明白白,他在还帐,帐簿在他心里,管你们接不接受,他要还他的,他就想把自己拔出来,从那个地方拔出来。
  他知道这里面有他爸张保林的,有现在爸爸妈妈的,当然还有自己的。
  
  张宽逐渐地远离了苏桦的生活。苏桦不愿看到他,他能做的就是躲得远远的。连那种路边的翘首也放弃了。
  苏桦出事是在大三上学期,急性胃出血。
  电话打来的时候,张宽正和女朋友看电影。
  除了暑假在家里还能假心假意地打个招呼,张宽已经有三个多月没见到苏桦了。
  
  张宽赶到医院的时候,老大老二都在。张宽挺奇怪他们会想到把他也叫来。张宽早不在苏桦身边出入,叫他来一点道理也没有。
  老大看到张宽进来对他使了个眼色,把张宽拉出了病房。
  “宽儿,我说什麽如果说的不对,你就当没听见,行不行?”
  张宽不明所以,只是看到平时大大咧咧的老大难得有点正经模样,不由得正了形,点点头。
  “宽子,我不知道你和苏桦究竟怎麽了,其实-----苏桦-----”老大的嘴像是卡住了,脸上的表情出其的怪异。
  
  “没怎麽啊?”张宽打著哈哈。
  “其实苏桦常常半夜叫你的名字,你们-------”老大有点说不下去。一个人常常半夜叫另一个人的名字,说起来并不怪异,就像王海晨也叫过,但人家是叫女朋友,苏桦叫张宽就说不过去了。
  张宽没明白老大的意思,苏桦睡觉会叫他名字,他也挺奇怪,也许真的是恨之如骨,睡著了做梦也不放过他。
  
  
  老大咽了口唾沫,脸又变了好几变,才压低了声音说:
  “他这几年睡觉都不踏实,我总觉得有什麽事,苏桦是个心思重的人,又没女朋友,张宽,我也就是说说,你千万别当回事啊,他是不是暗恋你啊。”
  暗恋。张宽差点没让一口唾沫呛死。
  这也太离谱了,不过,当初自己不也这麽认为的吗,还傻乎乎的悄悄得意来著,後来才知道那哪是恋呢明明的是恨。
  
  
  “别瞎说,苏桦怎麽会呢?”
  “那他都不能在宿舍听到你的名字,以前你在我们宿舍时,有一次你脱了T恤,苏桦当时就红了脸,那时我就怀疑了,你有了女朋友之後,他就没命的打工,除了睡觉,吃饭,上课,他就在打工,有这麽干的吗,上学期,就是五一前,苏桦突然晕过去,差点没把我们吓死,问也问不出来原因,但我觉得和你有关,这次又来个胃出血了,张宽,如果他真喜欢你,你能不能------。”
  张宽一把捂著老大的嘴:“别瞎说,真的没有这回事,苏桦从小就这得性,但我敢保证他绝对不喜欢男的。”
  “真的?”老大一脸质疑,张宽坚定的点点头,那可是苏桦亲口说的还能假得了。
  张宽堵住了老大的话,也把一口气堵在心里,吞不下去,呼不出来,难受的劲大了。
  
  
  苏桦住在校医院的观察室里,把那几个人打发走,张宽才有机会走到苏桦跟前仔细地看看苏桦。
  病床上的苏桦瘦多了,脸颊整个陷了进去。
  在张宽印象当中,苏桦一直是个瘦弱的人,却不常病。
  这次一来,就来了个大的,听老大说苏桦是在学校图书馆整书的时候,一头栽下来的,当时嘴里喷的血把书面都染红了,学姐吓得以为苏桦不行了,打电话叫人的时候话都说不清楚,活活吓死人。
  
  
  听医生说,苏桦是常期疲劳过度引起的胃出血。
  疲劳过度,四个字像四块大石头一样压得张宽喘不过气来,苏桦才20岁。这个学校有多少人20岁一心想的就是怎麽去玩,怎麽玩得有档次,有新意,又有几个人20岁就累得倒下了。
  
  苏桦睡著的样子很乖,侧卧著,脸煞白煞白,就像一个初中生。
  没有见苏桦的这几个月,张宽想了很多苏桦的事。也只有回过头来看,才能看到很多过去没人留意东西。
  
  满院子的人都认为苏桦聪明,连他自己也这麽认为,苏桦似乎没怎麽学,就学得很好,可现在张宽知道不是。苏桦的努力、用心,使的都是暗劲,他常年灰白的脸、四季不消的黑眼圈、以及越来越深的度数,都不是平白躺在床上凭聪明换来的,他会做很多事,读了很多书,张宽知道苏桦和他父母其寮也没有太多的话,苏桦在大部分时间是寂寞的,可那个院子里包括张宽自己都没有人不认为苏桦是幸福的、甚至是幸运的,因为苏桦从不吝惜笑著对别人。
  
  
  张宽现在知道了,和他电脑上那张照片上的苏桦的笑容相比,那些笑容是廉价的,不值一提的,那只是一种需要的表情,有人想看,苏桦就给。
  人生是难以预料的,有人走的顺风顺水,就有人走的一路艰辛。
  
  一路艰辛的苏桦现在就是睡著了也会皱著眉头,顺风顺水的张宽现在就是醒著也难展笑颜。
  
  张宽低下了头,凑到苏桦的耳边,轻轻说,你不幸福,我也不幸福。
  你不幸福我知道,我不幸福你不知道。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15:04: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章】
十一月的B城,风沙总是随时而至。
  张宽站在窗边看著窗外树枝摇曳,夜风带来了的那股透心的凉,就像他和苏桦很早就凝固的空气,那个自小张狂的自己,那个不知好歹的自己,张宽很想找出点自己对苏桦的好来,在那些他认为苏桦应该快乐的珍惜新生活的时候,苏桦在抵触在逃避 。没有人真正的站到过他的身边,那些所谓的好就像浮於表面的云层,看得到,抓不著。
  
  张宽很努力地想回忆些他对苏桦的好来,他给苏桦送妈妈包的饺子,他教苏桦打乒乓球,游泳,他还教会了苏桦抽烟、打架、骗人,甚至於真有了争夺、困难,他会习惯性的一脚把他踢开,他对苏桦,那是一种凌架於朋友之上的感情,他从没有低下过头来,所以看不到苏桦的伤。
  
  而伤口痛的从来不是表面看得到的那部分。他没有真正对苏桦好过,连那种所谓的好都没有过,那个时时伴在身侧的影子,孤独的找不到伴的时候,他的身边没有人,时间久了,也就不需要伴了。
  很多东西不能细想,那怕是心宽的像大孔筛子一样的张宽,想的多了,也会有东西留下来。
  
  张宽并没有睡意,B城的三年,就像一把刀子,剖开了皮露出了血,切割著你,也凌迟著我。
  
  苏桦是半夜两点多开始动的。张宽透著病房里的地灯,看著苏桦的脸突然变得越来越红,呼吸也越来越重,刚开始以为是发烧,摸了摸额头并不很烫,张宽才放下心来,拿著毛巾到水房打湿了准备给苏桦擦擦脸上的汗,还没等他在床边坐下来,就听见苏桦嘴里哼了一声,透过墙角的地灯,张宽看到苏桦脸上开始有些奇怪的表情,嘴唇哆嗦著,眉头拧著,整张脸有点狰狞,有点奇怪,喉咙里断断续续发出声音,听不真切,却很愤怒。
  
  张宽想去抓苏桦的手,他知道苏桦是做梦了,他想帮苏桦平复下来,手伸进了被子里去找那两只藏著的手。
  苏桦只穿著简单衬衣衬裤,张宽顺著胳膊摸下去,整个人却僵住了。苏桦的手紧紧地抓在下面,环著一个坚硬的东西。
  
  “张宽,张宽”。张宽听到苏桦嘴里含含糊糊声音,身子和手都在不停地抖动著,脸上的怒气狰狞可怕。而嘴里再一次咕哝起来,张宽伏下身子。那含混的从牙齿间挤出的声音的的确确是苏桦在叫著他的名字。
  张宽的脸一下子著了火,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浑浑沌沌。他不相信苏桦说的竟是真的,那些文字竟然是真的。
  -------做梦吧,你,喜欢你,张宽,你吃错药了,我恨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做梦都在操你,就想著你难受,你恶心我就能笑醒来。
  那是苏桦当时说的话,现时的张宽真想一巴掌把苏桦打醒过来。
  张宽跑了出去,他跟本没法往下看下去,苏桦的疯狂,真的到了这个程度。
  但他心痛,从那个晚上开始,所有能想到的,能和苏桦联系起来的,就是心痛。
  张宽心痛苏桦,不管是怎样的苏桦。
  
  苏桦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张宽那张脸,这张脸看了十几年,从留著鼻涕的到淌著血的,再在现在的样子,张宽挺帅的,王海晨没有说错,他有著和王保林一样刚毅的棱角分明的脸。
  
  不过,张宽长成什麽样子,苏桦从来没有关心过,张宽不是一个个体。从来不是一个个体,他代表的是一个团队,好几个人叠加的影子,有男有女,有笑脸有怒容,从来没有具体到什麽样子,什麽五官,什麽脸型。就像现在,苏桦瞪著张宽的脸,看得过於仔细,过於清楚,反而有点不认识。
  
  张宽的眉毛里原来是有一颗痣的。嘴唇不薄,皮肤上有几个浅浅的小坑,那些青春的印记让苏桦想到了张宽荒唐的青春,他记得张宽刚起痘痘的时候还得意的嘲笑过他脸上的光洁如瓷。‘跟臭娘们一样。’他甚至得记得起来张宽说这话时歪著嘴一脸鄙薄的样子。张宽鼻梁很高,中间有点微微的突起。
  
  “是张宽吗?”苏桦越看越有点不能确认。
  “是。”张宽把苏桦的床升了起来,手伸到下面把苏桦缓缓地扶起来,把旁边没人睡的床铺上的被子垫在了苏桦的身後,扶著苏桦找了一个舒服的坐姿。
  拿了一杯水让苏桦润了润喉咙,他现在胃里面还不能进食。
  苏桦浅浅的喝了一口,漱了口,躺下来看著那个端了一盆水过来的张宽。
  
  “是张宽?”苏桦还是不能确认。他只是不明白张宽为什麽会在这里。
  “你昨晚上还叫了我的名字,现在就不认识了。”张宽看著苏桦。
  “那一定是我在操你。”苏桦冷笑起来。
     张宽没有接话,拿了一条毛巾过来给苏桦擦脸,“早上新买的,老大昨天送你过来时,什麽也没拿。”
  
  苏桦想躲,伸过手去推张宽的手。
  “别动”张宽一把按住了苏桦的肩膀,细细地把他的脸擦净了,又把脖子和手仔细地擦了一遍,像个护雏的老母鸡。
  看著这样笨手笨脚的张宽,苏桦不由的想笑。
  
     “谁叫你过来的?他们几个人呢?”
     张宽没有回答,从门口的小包里拿出一个东西,塞进了被子里。
     “如果难受就换掉,是新的,买毛巾的时候顺便买的。不知道尺寸,应该差不了多少。”
  苏桦在被子里摸到了那个东西,一展开,脸一下变得通红。自己早感觉不对了,但张宽是怎麽知道的。
  苏桦把脸别过去,也不去多想什麽,反正自己在张宽眼里早就是个变态了,索性也别遮著掩著了。在被子里把内裤换掉,把那个脏了内裤握在手里,正准备藏在褥子下面,等没人的时候扔了也就罢了。没想到张宽看到他掀褥子,一把拦住了他。
  “给我吧,我帮你洗吧。”
  看著张宽像抢宝贝一样一把抓过那条脏内裤,苏桦脸都白了。
  “谁让你洗了,扔了,赶紧扔了。”
  
  “苏桦,我想在外面找间房子,你搬出来吧。”
  “为什麽?”
  “那个-------”张宽有点不知道该怎麽描述。昨晚苏桦的那种样子,再住在宿舍,迟早会被别人看见。
  “反正你搬出来吧。”
  苏桦按住了张宽手,定定地看著他“为什麽?”张宽想把苏桦的手拿开,苏桦使了劲按住不动。“我问你为什麽?”
  
  “老大说你经常晚上叫我的名字,昨晚,我也听见了,还看见你的手在--------”
  苏桦整个人僵住了,脸涨的痛红,“你乱放屁”突然撑起身体去挥张宽的嘴。张宽吓了一跳赶紧闪开了。
  “真的,我真看见-------”
  
  
  “闭嘴,我叫你闭嘴--------”苏桦捂住了耳朵,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这一动正好碰到了伤处,苏桦‘哼’了一声,转过了身体,整个人痛得直哆嗦。
  张宽一见这情形,吓坏了,忙把床摇下来。
  “苏桦,你怎麽了,碰到伤口了,我喊医生吧。”
  “滚,你滚,有多远滚多远。”苏桦按著胃,一只手用力的把张宽往外推。
  张宽敢紧放下手里还拿著的毛巾把苏桦的手压了下来,“昨天医生都说稳定下来了吗?想不想吐,恶不恶心?”
  
  
  看著张宽一幅病人家属的混帐模样,苏桦脸都青了,“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说著就要挣扎著下来,张宽忙把苏桦按住。
  “好,好,你别动,我走,我走。”
  张宽掏出手机给老大打了电话,叫他找个人来陪床,又看了看苏桦,默默地出了病房。
  他知道苏桦的事不能拖了。他在自己在跟自己较劲,越这样,他的心思越重,精神也越紧张,他总觉得这样的苏桦,真的快要崩溃了。

【第三十四章】
张宽赶回了学校上了早晨的最後一节课,跑到食堂,看著那些看著就没胃口的东西,简单吃了点,赶紧到校外的饭店里打包了一份白粥带回了医院,可他站在苏桦病房门口看著像两座瘟神一样的李健和黄恬,门还没推开,就被两个人架出去了。
  
  
  “干什麽?干什麽。”张宽好不容易从两个人手里挣脱出来,气得真想给他们来几拳,什麽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黄恬一脸同情地拍拍张宽的脸“苏桦说的,如果想让他快点好,就让张宽死远点,张宽再来,他就出院。”结结实实地把张宽噎得半死。
  “那粥怎麽办。”张宽可怜兮兮的递过白粥。
  
  “有我在,还怕饿著我们的小美人,我老婆早弄好了,苏桦正吃著呢。”
  张宽颓了,拿著饭盒一脸戚戚地看著李健。
  老大还算有点良心,拉著张宽退到了墙角,“张宽,昨晚上你不是对苏桦做了什麽吧?”
  张宽差点没气死,他对苏桦做什麽,明明是苏桦对他做了什麽。这苏桦也太狠了,多大一点事嘛,非要弄出阶级仇恨来。
  
  但张宽的步子也没停,知道苏桦出院了,他想告诉苏桦,他开始找到房子了,虽然挨了老妈的一顿痛骂,到底还是骗了不少银子过来。看著黄本本上的数字,张宽也觉得值了。
  可苏桦根本不理他的茬。几次去宿舍,话还没说上一句,就被苏桦的舍友友情劝出来了,王海晨悄悄趴张宽耳朵上嘀咕了一句。“朋友妻,不可欺。”就一脸正气地关上了门。
  张宽看过无耻的,没见过这麽无耻的。他苏桦的境界可真是越来越高。
  可张宽是谁,张宽是他们院里的二霸王,你来劲,我比你更来劲。
  
  
  围、追、堵、截,被张宽用了个扎扎实实。图书馆、教室、饭厅、学生会的办公室、甚至苏桦家教学生的门外,都能看到张宽的身影,张宽也不白闲著,点心、夜宵的纸袋子,粥品煲烫的圆饭盒,有张宽的地方,就有这些东西。
  苏桦没脾气,他没有张宽那麽多糟干闲工夫在这胡闹。
  
  苏桦最近一直跟著学校里颇有名望的李衡教授搞课题。李衡是个海归,刚刚三十岁,有著一撂子的各种奖励证书、学术成果,这些光环都比不上他嚣张的外形,身上的各种链子五花八门,耳环,戒指一个不缺,校长刚在大会上提了校容校纪,第二天他竟打了鼻环招摇过市,还扬言下一个目标就是整治乳头。虽然他的各种传言在学校里满天飞,但他是个人物,没有人不这麽认为。没人敢当著他的面说事,他手里的各种课题、项目,都是学校的滚滚财源。苏桦从这个专业好几百号人中脱颖而出,可费了好大的力,很多的竞争对手可是研究生,能在这些人里冒点头,除了专业知识过硬,更主要是苏桦很早就给自己建立了一个很好的平台,学生会待了三年,可真不是白待的。
  
  
  这是一个机会,李衡这个人行事乖张他不喜欢,但苏桦知道跟著他搞课题的学生,能出去的机率差不多是70%。他有一个学长就是去年去的英国。
  这些都是苏桦的即定目标。对张宽的幼稚做法,苏桦从来没精力去想想张宽要玩什麽花。如果不是张宽还时不时的跑到他梦里,他完全可以做到不认识这个人。
  没有谁是可以影响他苏桦的。这是苏桦一直以来努力的原则。
  
  但谁也不可否认,苏桦现在的气色真的比前一阵好的太多。他更成了工作地方的大红人。
  图书馆四楼的工作依然是苏桦最体面的工种,相对於纸墨香气,苏桦更喜欢沈溺在一排排的高大柜子里面,在这里人是无比的渺小和无知。在这里不但可以看书,更可以睡觉。
  每天晚上的最後半个小时是整个工作时间最清闲的时候,人少,活少。
  
  
  苏桦正在收还回来的书。旁边的小吴同学把一个袋子放到苏桦面前,“那个张宽给你带的皮蛋瘦肉粥。”说著一脸诡异地凑过来。”
  “也太殷勤了吧,昨天小酥肉,今天瘦肉粥。也太溺爱了吧。”
  小吴是苏桦的学弟,补了陈学姐的班,家里也是挺困难的。
  从上个星期开始,小吴就每天盼著这个时辰。果真,还有5分锺9点半的时候,一个白带子就悄悄地冒头了。小吴作为辛勤的工兵迅速地溜出去再溜进来,再流著涎水把它送到苏桦面前。那里面永远会是两把勺子,就冲著这,也不妄费小吴的惦记。
  
  
   “想什麽呢?”苏桦踢了一脚多嘴多舌的小吴,“还不把这些书放进去理好,还有半个小时就关门了。”
   “就是觉得你怎麽就这麽幸福捏。”
  “幸福个屁,他抢了我的女朋友,陪罪呢。”这是苏桦当时一著急想出来的说辞,到是真的很管用。
  “那怎麽没人抢我的女朋友,我也想要这个待遇。”小吴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让苏桦哭笑不得。
  
  
  “你一定告诉张宽,我女朋友是研一的,我最爱吃糖醋排骨。”
  “什麽?”苏桦吓了一跳,“研一的,多大。”
  “没办法,整个一个系就17个女生,哪轮到我抢,连味都闻不到,这不,就只能标准上下降了,层次上上升了,唉,苏桦,要不要,我也给你介绍一个,反正你的不是被抢了。给你说,学历越高,越有盈余。”
  苏桦有点发呆,进学校这麽多年,自己每天过的满满当当,还真没太多的时间想这些事。
  
  
  ‘苏桦,你是不是喜欢男的’
  ‘苏桦,你是不是喜欢我’
  一个声音一下子跳进了脑子里,苏桦吓了一跳,阴魂不散的张宽,什麽时候没有你,这个世界就安静了。
  
  
  可世界上不可能没有张宽。
  苏桦提了饭盒下了图书馆的台阶,张宽就笑脸盈盈地站在一边等著他。
  “苏桦,吃了吗?”
  苏桦没理张宽,把饭盒扔给张宽,看到张宽手忙脚乱的抱住饭盒,和小吴打了个招呼径直朝宿舍走了。苏桦再和张宽不对付,也不会和自己肠胃做对。张宽送什麽来,他就吃什麽,吃得好,还省钱,为什麽不。
  
  
  再说他知道张宽每月那点生活费,自己吃得多,张宽就得少吃,就冲这一点,苏桦也吃的畅快,舒坦。但他就是不理张宽,不相信他能玩出什麽妖蛾子来。
  不过有张宽这半个多月的调理,胃到真的再没出什麽差错,上次吐血,苏桦自己也吓坏了。
  “等等,苏桦,我还有话说。”张宽拦著苏桦。一支胳膊横了过去。
  
  苏桦没等,从旁边绕过去,目不斜视。看到前面的小卖部,拐了进去买点东西,牙膏早上用的时候已经见底了,还有该买点吃的给宿舍那群饿狼,那一夥人这一阵没少照顾他,尤其是黄恬,天天打发他老婆给他弄小灶。
  手还没碰上牙膏,一只手过来用力一拉,苏桦就被张宽带著冲出了小卖部。
  “放开,发什麽疯啊。”
  
  
  “听我说一句话。”张宽边说边拉著苏桦跑得飞快。苏桦挣不开,又不想在这里就和张宽打起来,旁边可全是从图书馆、教室往回走的同学。
  “没人堵你的嘴,有屁敢紧放。”
  可张宽不松手,一直拉著苏桦跑到学校操场後面的林子里,张宽才放开了手。
  苏桦生气地转了转手腕,瞪著张宽。
  黑暗里,苏桦的眼睛亮亮的,这半个月来,张宽一直追寻著这点光源,虽然不怎麽会落到他身上,但一点点就能让他的心暖起来。
  
  
  “什麽事,说。”苏桦不耐烦。他的耐心从来就是到了张宽面前就自动萎缩的。
  “苏桦,那什麽,房子我已经找好了,今天交了租金,时间有点紧,也没怎麽挑,你明天就可以搬过去,里面什麽都有,锅啊灶啊都现成的,你还可以在那里做饭。”
  苏桦一听,怒了,伸腿就给了张宽一大脚。
  “谁说我要搬出来的,你谁啊,你说什麽就是什麽啊,搬不搬出来是我的事,就是找房子也是我自己找,关你什麽事,你的好心哪那麽多,不够泛滥的。告诉你,我根本不需要你的施舍,我的事情用不著你操心。”
  
  
  张宽急了,怎麽又扯到好心不好心的,施舍不施舍的。
  “苏桦,我不是,就是想咱俩可以做朋友,你不一直把我当敌人吗,所以会做那种梦啊,你把我当朋友,这心结不就解开了,你可以试一试。”
  “试个屁,你张宽什麽人,我八岁就看清楚了,要当朋友还用等到现在,滚一边去,哪凉快哪呆著去。”
  “你听我说。”张宽按住苏桦不停挥著的手,这苏桦真是个炮筒子,一点就著,跟他就没法正常说句话。
  
  “我为什麽要听你说,你是我什麽人,我又没真怎麽著你,你不用那幅我真奸了你的模样,我就不信你没做过那种梦,别在我面前装清高,一幅悲天悯人的臭模样,谁不知道你高中就像种马一样四处撒欢,比我的行径恶劣了不知道多少倍。”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说-----”张宽急了,拉著苏桦就想捂苏桦的嘴。
  苏桦‘啪’的一声打开张宽的手,“滚一边去,你以为你是大善人哪,有那个心,你救济苍生,普渡众生去,别他妈的在我面前装得像根葱一样-----”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张宽抬起了拳头,对苏桦,武力最管用,这是张宽当年就知道的。
  “我就不闭,打呀,除了打人,你还能干什麽。”苏桦骂的解气,似乎十几年的怒气,一下子全释放出来。
  他不怕张宽的拳头,早都不怕了。当年那个跟在张宽身後亦步亦趋的孩子根本不是怕。挺过了黑暗,挺过了那条蛇在身後滑腻地爬动,挺过了一个人躲在被子里遮挡房子里的任何一个响动,挺过了那些看了会不停呕吐会把心脏抽得一缩一缩的恐怖片,苏桦就什麽都不怕了,没人懂他,也没人会去想一个八岁的孩子也会有想法,苏桦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挺过来的。
  
  “孙子。”张宽按住了苏桦的肩膀,“怎麽能有你这麽别扭的人。”
  “你才孙子。”苏桦用手拔拉那两只沈重的大手。“放开。”
  “逼我动手是吧”张宽手里加了劲。
  “你敢!”苏桦瞧不起张宽只会叫嚣的模样,当年那个像兔子一样撒腿就跑的人,他会怕。
  “你看我敢不敢。”张宽松了手,一把抓住了苏桦的头。他的眼睛就要冒出火来,对上了另一个烈得也快烧透的目光。张宽猛地压了下去,压下去不是拳头,是整个人,还有一张炙热的唇。
  
  强壮得像牢笼一样的禁固,热烈得如碳火般的索取,烧晕了张宽,也吓傻了苏桦。
  苏桦的挣扎是张宽把舌头也伸进来之後。苏桦像疯了一样,迅烈的像一头小豹子。一巴掌呼过去,打著意尤未尽的张宽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在地。
  
  
  苏桦吼叫了一声冲上去了,扭著张宽一把就把张宽撂翻在地,骑在张宽身上拳头没头没脸地砸了下去。
  “我叫你亲我,我叫你亲我。你个王八蛋,我打死你,打死你。就你也他妈的敢亲我,我打死你,打死你。”苏桦整个人像是失了控的野兽,眼神凶狠,声音嘶哑。
  张宽拼命夺闪著,手紧紧地抓住了那两只疯狂的拳头,这样疯狂的苏桦,不泄了这满腔怒火,怎麽好的起来。
  
  
  张宽一个翻身压住了苏桦,苏桦必竟是瘦弱的,他有的只是不怕不服不输的那个劲,就像当年,苏桦能冲到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去,挥舞他的拳头。凭的只是一口气。
  现在这口气被堵住了,苏桦也就软了。
  张宽这次一点也没有留有余地,他的手捏著苏桦的脸,舌头肆意地在苏桦口腔里纵横,唾液和著苏桦的眼泪被张宽融进了苏桦的口腔。直到苏桦真正的软下来,张宽才抬起了头。
  “苏桦,我们来一次真的,不做梦,来一次真的,你的恨就消了。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张宽的声音像一个响雷砸到了头上,砸得苏桦整个头都轰轰隆隆作响。
  来一次真的,怎麽来。
  苏桦全身无力地躺在地上,摇著头,自己是丑陋的,扭曲的,自己想百般隐藏的,张宽非要把那个盖子揭开,揭开了能对谁有好处,对张宽,还是对自己。
  
  
  梦境就已经很够呛了,张宽还非要把它变成现实,现寮是怎样的,谁能说的清,看不清的结果,谁能承诺,那是解脱 ?还是沦陷?
  可解脱 总是那麽诱人的伸著手,谁又能抵挡得住诱惑。
  试一下,就不恨了,来一次,就解脱了,苏桦整个人被搅成了一块浆糊。

【第三十五章】
“来,苏桦。”
  苏桦怔怔地看著依旧趴在他身上的张宽,嘴唇颤栗著,什麽话也说不出来,刚刚亲吻过的地方闪著湿润的光泽,满脑子张宽‘来一次真的’的声音,就要激出他的眼泪来。
  “走吧。”张宽慢慢爬起来,把苏桦一把拽了起来,两人一身的土,一身的狼狈。
  苏桦已经脱了力,刚才的那场战斗,耗尽的似乎不是力气,而是内心的挣扎。
  
  
  张宽基本上是连拉带拽架著苏桦走的。学校那条快没了人的林阴小道,除了暗哑的路灯,就是他们一个扶著一个靠著的身影。苏桦早没了反抗的力气,那只紧紧缠在他腋下的手传过来的热气烫得他两腿虚浮。他不知道等著他的是什麽,他只知道那只手按著他,告诉他。只有跟著,才是出路。
  他只有跟著。
  
  在离学校不远处的家属院里,张宽找的房子是一套老式的一室一厅,六楼。早上交完钥匙後,张宽专门请了假打扫了一遍。现在除了厨房缺个冰箱,其它的张宽都弄到位了。
  进了门,张宽先缓过劲来,看著给予了自己一腔热情为苏桦找的新家,兴奋了起来,“苏桦,你看看,怎麽样。”
  张宽扭过头来看苏桦,苏桦整个人似乎还在那片小树林里一直没有还回神来,两眼呆呆的看著张宽,张宽让他看厨房他就看厨房,张宽让他看阳台他就跟著出去看阳台,张宽说挺捧吧,这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找到的房子,人家昨天才腾出房子,我今儿就弄好了,苏桦就点点头。
  
  来一次真的,不做梦,来一次真的。那个声音闪著高分贝就快要把苏桦弄疯掉了。张宽真的快让他疯掉了。来一次真的,怎麽来,真的像梦里做的那样。
  上帝,真的太恐怖了
  苏桦好像突然醒转过来一样拔腿往门口跑去。张宽眼疾手快冲出去一把又把苏桦捞了回来。
  “我要回去,楼门肯定都关了,我今天还忘了提热水。”苏桦脸变得惨白,手指头发抖,两腿发软,整张脸烫得根本没法抬起头来看张宽。
  
  “我要回去,明天李教授还要我交论文呢。6000字,现在回去写还来得及。”苏桦又拼命地往外挣著。
  “苏桦。”
  “我早上洗的衣服忘了收回来,老二肯定把我的和他的混一起去了,老二最邋塌了。”
  “苏桦,还有完没完。”
  “张宽真的,学生会明天还有一个报告,我还有一个演讲比赛,我还答应了帮辅导员找资料,我还------”苏桦急得快哭了,两只手绞啊绞,拼命把身体从张宽的臂腕里撤得尽可能的远。
  
  这种感觉太让人崩溃了,张宽的鼻息粗粗的打在脸上,温热的气息,不属於自己的气息弄得苏桦浑身细胞叫嚣著逃避著。
  “苏桦,别紧张。”张宽的声音颤抖起来。
  灯光下的苏桦不比黑暗中的苏桦,灯光下的苏桦眉清目秀,一脸慌乱,浑身颤抖。对著这样的苏桦,张宽也一样早就失掉了章法,刚才在操场上亲吻的勇气早就褪得干干净净。张宽不是个雏儿,可对象变成了苏桦,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那些在张宽青春历史上浓墨重彩的献媚的话,过去张宽不用想就能说一箩筐的话,一丁点儿也蹦不出来了。他想让苏桦平静下来,还想牢牢地去抓住点什麽,可现在的张宽甚至带连安慰的话也想不出来,只能用两只胳膊牢牢地圈住他。
  
  
  “别慌。”
  这已经不是慌不慌的问题了,是心还能不能在胸腔里正常的跳动。
  “我还忘了给我妈妈打电话,她昨天让我给他买药来著,对了,老大今天还打电话让我给他找一本书”。苏桦继续挣著,张宽突然收紧了胳膊把脸压了下去。
  苏桦一惊,嗖的一下蹲下了,捂著脸全身都在发抖:“张宽,不行,真的不行,我不能那麽做,我真的害怕,真的害怕。”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一样,咱们得自学成才,要不把你的经验借用一下,好歹,你还在梦中经过呢,要不,就照你写的来。”
  张宽僵笑了一下蹲下来搂著苏桦。说实话,更紧张的应该是自己才对。苏桦只是初体验,自己可是打算违反常规的。
  “要不先洗洗。”
  苏桦的头已经完全埋在腿弯里了,只会拼命地摇著头。张宽看拉拉不起来,只能半架半抱著把苏桦弄进了浴室。
  浴室不大,装著燃气热水器的淋浴。两个人挤在还放了一个洗衣机的狭小空间里,就快贴在一起了。
  等张宽脱了衣服,苏桦的脸已经烧的没了白色,背对著张宽,一点动静都能吓得他惊慌失措,眼睛也不知道往哪看,手也不知道往哪搁,只知道全身控制不了的想发抖,也不知道是冷还是怕。
  张宽想脱苏桦的衣服,还没等手伸过去,苏桦就吓得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别-----别------。”
  
  
  张宽开了水,站在水里,听到旁边那个人紧张的呼吸都快找不到了,突然用力地把苏桦掰转了过来。
  “苏桦,你不是恨我吗,不是想操我吗,瞅瞅你他妈的耸样,从小就这幅耸样,你有什麽好强的,还恨我,你他妈的根本不配,孙子,就你那模样还操我,操的了吗?就用你这个软趴趴的东西。”张宽说著一把扯掉了苏桦运动裤,一下抓住了那个还软软的东西就往水下拖。
  苏桦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满脸通红,眼睛硬别著不看,只拼命用手去掰张宽仍握住自己那儿的手。
  “知道怎麽用吗?还做春梦,变态。等著我来吧,看看你大爷的。”
  
  
  苏桦蒙了。
  张宽硬扯著苏桦的头发用力地把苏桦的头按下去,抓住苏桦的下巴让他看著那个俨然已然涨大了好几倍的东西,那个东西那麽张牙舞牙,带著一股说不清什麽的味,。
  “看到了没有,得这样的。”说著一下把自己的那根东西抵到了苏桦的脸上,手还缓缓地在上面抚弄著。
  一股腥气带著温热的东西在脸上蹭著,苏桦的脸一下子麻了,水淹没了他的眼睛,鼻子,从嘴里淌出去,那个东西就在眼前跳跃著,深紫色的,一条条涨著的青筋,嚣张跋扈地在他的脸上滑过来滑过去。
  
  
  张宽的声音,张宽的身体,张宽骄狂张扬的举动,那个梦里的无恶不做的张宽跳了出来,似乎在梦里,似乎不是,血液像是突然融进了疯狂的核子,瞬间炸裂了。苏桦猛地打开张宽的手直起身子,嘴里也不知道喊了一声什麽,扑上去就狠狠地掐住了张宽的脖子。
  张宽没有提防,呼吸一紧已然透不过气来,他吓了一跳,赶紧去掰苏桦的手。可苏桦的手就像一个烧著烫手的铁圈,紧紧的扣住了张宽呼吸,张宽的气都上不来了。
  
  “孙子,孙子,我让你歁负我,我让你欺负我。”张宽的头被苏桦狠狠地按了下来,带著苏桦喘得重重的粗气。两个人就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撕扯著,挣拔著。张宽的头被按到了地上,水流呛得张宽张著嘴直倒气,张宽慌了,这苏桦没轻没重的真要掐死他了,可苏桦似乎一点也没觉察,一声高过一声尖叫著,咆哮著,那些忍得没法再忍的怒气奔涌而出,苏桦紧咬著嘴唇,眼睛怒睁著,似乎这麽多年的气就想这麽一掐,掐完了,掐死了。
  
  
  张宽头晕脑胀,两手两腿胡乱挣拔,凭著本能,他迷著眼用力地向苏桦下身捞去,狠狠地扯住了苏桦不知什麽时候已经涨大起来的东西。
  苏桦惨叫了一声,两手一松,终於放开了张宽,却称著张宽还没直起身体,死死地压著张宽,也学著张宽的样去抓张宽脆弱的地方。
  张宽害怕了,苏桦已经不像苏桦,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麽大的劲,一根根筋骨像根绳子一样固著他,翻了好几次翻不过来,张宽狠狠地在苏桦腿上咬了一口,称苏桦吃痛的当儿,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而苏桦更快,冲上去一脚就把狼狈著的张宽踢趴下了。这口气他忍了十几年,早想这麽来一下了,当然那个嚣张的臭小子,无数次地这样把他踢趴到地上,那种脸趴在地上的屈辱一次次地刺痛著他。早就想这麽来一下了。
  苏桦扯著嘴边的笑容,看著张宽趴在地上喘著粗气,毫不犹豫趴了上去,那根东西紧紧地顶在了张宽的屁股上,这一刻他终於想起该做些什麽了。
  
  
  “床---床上,床上------”张宽嘶哑著嗓子指著床,刚才那一摔,差点没折了他半条病,小兄弟差点没压断了,痛得他头发都乍起来了,要就在这弄,剩下的那半条估计也保不住。
  苏桦看了看床愣了一下,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张宽恢复的倒快,爬起来把苏桦一扛就扔床上了。
  
  两只野兽嘶咬著,挣拔著,你把我压下去,我把你翻上来,各自抵著对方的头,好象对方真就是自己嘴边的食物,谁厉害,谁就能把对方吞进了肚子里。
  张宽又一次把苏桦翻下去呲著牙抵著头的时候才想起了自己该干嘛。
  手上的力气一松,张宽就把苏桦让到了上面,伸手去摸藏在枕头下的东西。

【第三十六章】
租这套房子的时候,张宽就等著这一天了.。好与坏。不仅仅是一字之差,他和苏桦,早就纠!在一起了,入了梦,中了蛊,解不了。
  苏桦根本就没注意张宽在干什麽,他的眼里睛什麽都没有,没有张宽,没有床,甚至没有性。他的神质早让一种梦境一样的东西控制了。
  
  张宽突然变得像绵羊一下软了下来,苏桦一下就找回了全身力气,掐、咬、揍,那些压抑了很多年的情绪暴发了,所有的愤怒绝堤而下,剩下的都是水到渠成的路子,那些在梦境中无比娴熟的过程很快让苏桦找到了突破口。
  
  那是一种艰涩的痛疼,根本不是想像中的酣畅淋漓。抽到神精痛的挺入让苏桦差点缴了白旗,浑身的肌肉绷了起来,可那些成年累月的积淀早像一把火烧起来了,苏桦顾不了那麽多了,梦里该是怎样的现在就该是怎样。
  
  尽管早有准备,甚至偷空用了润滑剂,张宽还是被磨掉了半条命。妈的,这地方果真不是用来干事的。那些文字上的东西一旦变成真刀实枪,根本不是几千字所能消化的,张宽痛的不由自主的喊叫起来,撕裂贯穿的痛楚让他一下子就没了章法,腿也快抽筋了,可越是这样苏桦越来劲,整个局面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痛的他想趴下来,想一脚把苏桦踢飞出去,可苏桦死死地压著他的肩膀,掰著他的大腿,根本不让他动。张宽这才意识到,当初苏桦的恨,用这种方式的确最痛快。
  
  “慢点,慢慢来,苏桦,”张宽好不容易停下了嘶叫掐住了苏桦胳膊,想让苏桦慢下来。
  苏桦毫不犹豫一个拳头狠狠地砸到张宽脸上,把张宽的眼泪都砸了出来。
  苏桦慢不下来了,苏桦的身体滚烫,神经在某一处断了一大截,身子下面的张宽,痛楚的脸、惨叫的声音和脑海里的的某个点相碰了。苏桦呆呆地看著身子下面的张宽,那张严重变形的脸,似乎连眼睛都看不见了,手指头有时候紧紧地扣著身子下面的床单,有时候又痉挛地来抓他的胳膊。有什麽东西相碰了,那迸溅出来的光花,穿透了记忆的魔瘴,把那些乱成碎片一样的东西,一点一点缝合了。
  
  
  梦境一点点拉开帏幕,周身被温暖的阳光普照著,妈妈拉著他跑在春天的草地上:苏桦,长大了想干什麽?”
  我想弹钢琴,还想挣钱,挣很多很多的钱。
  有了钱我就可以收养很多像阿黄那样的小猫,我最喜欢的小动物了,妈,我能不能再养一只狗;妈,那天,我看到张宽踢了阿黄,还用绳子把阿黄倒吊在树上,张宽是坏蛋,我恨他。
  妈妈你们去黄山,什麽时候回来?
  妈妈,妈妈你怎麽了,你说话呀,你的头上全是血,你的眼睛怎麽了,妈妈,你说话啊?爸爸呢,爸爸呢?
  苏桦,去拉拉你妈妈手,你妈妈在叫你呢。苏桦快啊!
  不,我怕,我怕,我怕。苏桦痛哭著。
  苏桦,快去拉呀,来阿姨陪著你。
  我不,我不。
  苏桦,剩你一个人了,怎麽办呀,就剩你一个了,怎麽办呀,你怎麽办啊,就是一个人也要好好撑下去啊,一定要弹琴啊。
  
  张宽,张宽。那是一种声音就快断在嗓子里的喊声,气息飘荡的抓不住的声音。
  张宽听到了喊声,回过神来,苏桦满脸的泪,身体还在运动著,脸上说不上是狰狞的是恐怖的还是悲痛欲绝的表情,这是张宽这一生见过的最难懂也是最刻骨铭心的表情。
  浑身滩软下来的苏桦倒在了张宽身上。嘴里像是中了邪一样念个不停。“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苏桦的对不起喃喃的念了几十遍才随著浑身脱力停了下来,苏桦瘫在张宽身上,脸趴在张宽的肩膀上,湿辘辘的。看著近得连皮肤上的毛孔也看得清清楚楚的张宽,苦著一张脸呲著牙倒著气,也不知道究竟对不起的到底是谁。
  眼泪缓缓流下来了,顺著苏桦的脸庞滑下了张宽的肩窝。紧紧地抱著身子下面的那块热源,苏桦眼睛睁得大大的,那个一直飘荡在身体之外的东西回来了,那段记忆回来了。
  
  苏桦知道自己不会再做梦了。
  妈妈是进了医院後七个小时後才死的。他被带到他妈妈身边时,妈妈整个人都没形状了,脸肿著,一只眼睛没了,满脸的血迹,还有妈妈留下的那几句话,他躲在李阿姨的身後,看著那只根本抬不起来的手,几只指头抖动著,和那一脸再没法睁开的眼睛里流出的泪。
  
  妈妈的手一直伸著,想要抓住。而自己把手藏得紧紧的,害怕触摸 ,他听著妈妈从嘴里咕咕哝哝说出来的声音,那像流血一样往下淌的泪,他没有去拉那几根几乎软掉了的指头,他害怕。他自小胆小,怕黑,更害怕那些血腥一点的东西。他全忘了,记忆像一个筛子,把那一段筛掉了。
  
  他知道恨是什麽时候开始的,那只手终於落下去了,苏桦死死地拉著李阿姨的衣服,眼睛闭得紧紧的,他不敢看,不敢看那只手垂在床边,再也不能抖动,不敢看原来漂亮的眼睛只剩下恐怖的一个小坑,他不敢看,不敢看那个俨然变了形的人就是她最爱的妈妈,他不敢看。他听到李阿姨在哭:你这孩子,为什麽不拉妈妈的手,就拉一下啊,为什麽啊,怕什麽啊,你这样妈妈走都走不安心。
  
  恨就是那个时候升起来的,他恨自己胆怯,到了那个时候也不敢去抓住它,那是妈妈最後伸过来的手,那麽多的担心她放不下,那个她孤单丢下的儿子她放不下,到死了也放不下,他竟然完完全全的忘了,忘了恨自己,恨自己的胆怯,也忘掉了那段记忆,替代这一切的是过去的张保林,和现在的张宽。
  
  他也终於明白那像根刺一样刺在心里的钢琴,这麽多年心里为什麽放不下,那是妈妈最後对他的要求,她要他继续弹下去。
  
  缓缓地从张宽身上爬起来,苏桦穿好了衣服,出去打了一盆温水进来,小心翼翼地把张宽翻过身去,拿著毛巾轻轻地擦著张宽脸上的青肿,也擦下身的那些痕迹,红的,白的-----
  苏桦的手抖了起来。
  
  “张宽,把这房子退掉吧,我不需要,真的,不需要了。”
  “苏桦,这房子是给你找的,什麽都弄好了,退什麽。”张宽想坐起来,可整下下半身成了一截子朽木,动弹不得。
  “退了吧,我真的不需要。”
  张宽急了,一把抓住苏桦的手:“苏桦,我喜-----”
  “张宽,我知道,你别说,我想静一静。房子退掉好吗?”
  苏桦站了起来,把房子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後向门口走去。
  “等等-----”张宽喊了起来。“你过来。”
  
  
  苏桦走过来站在床边看著张宽。张宽还保持著趴著的姿式,身上各种痕迹都是那麽的触目惊心。苏桦从没想到过自己会有这麽暴力,那些陈年累月的积累换成了张宽身上青紫一片。苏桦不敢看,不敢摸,甚至不愿意相信,这些都是他留给张宽的。
  
  
  苏桦静静地看著张宽,看著张宽趴著却努力抬起脸来看他,那里面一目了然的东西,苏桦不能回应。今天他才活明白了,不管怎样,好也罢,坏也罢,一直陪著他的是张宽,在那些孤单的连自己的影子都不愿陪著的日子里,陪著他走过的是张宽。尽管大多数的时间,张宽用他无知的愚蠢的行为加重著苏桦对他的恨,可要真没了张宽,那些原本就寂寞的日子该是多麽的冷清。
  会不会更加的寂寞。
  
  “给拿著。”张宽直起身来从床边柜子上的钥匙串上卸下一把钥匙。“房子我不会退,如果想来,我在这里等著,如果不想,”张宽长出一口气“你看著办吧。”
  
  离开了那套房子,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尽管知道学校不一定开门,苏桦还是离开了,他没有勇气做了那些一後像什麽事也没发生一样继续留在刚刚那个地方过夜,走在回学校的路上,他的脑子一片清明,是从没有过的清明。
  
  他知道该怎麽做,很多东西是一早就定好了的,就好像放弃,就好像妥协。就好像当初放张宽在梦里,出了梦境便不是张宽。
  这是个谁也无法从头写过的故事,从头来过,从来只是一句说辞,我们没有时光机,不能真的回到“头”那个点,拍拍手,说“你好,我是苏桦;你好,我是张宽。”太多不能理解东西,苏桦从不愿意费心去搞清楚,就像当年迷恋的《红与黑》,那个曾经让他震憾的,一无返故的,让他鼓起莫大勇气去获得他想要东西的於连,他只要找到了一个相似的点就对了,当然他在於连身上找到了,然後就坚定不移地按照自己心里既定的方向前进,一点点的前进。
  
  从头来过,就像他和张宽,回到从前,不管回到的是哪个点,都没有好的地方适合的地方值得他们回去,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感叹、後悔,然後背道而弛,因为在他们行走的时候就留下了太多的点, 也丢掉太多的点,走过了,就回不去。
  
  
  这注定要成为苏桦和张宽生命中最残酷的一夜。就像当年张保林的大手一挥,改写的不仅仅是苏桦的生活,也是张宽的。

【第三十七章】
张宽真的恋爱了,一个人挣扎在小房子里的时候。忍著身体的剧痛忍著肿起的眉骨看著苏桦黑色的身影隐没在更大的黑暗中时,张宽听到自己心陷落的声音。
  也许已经很久,从第一次苏桦哭倒在墓地时,从苏桦大声地喊著凭什麽的时候,也许就是那一夜王子一样的苏桦,弹著钢琴,也拨动了张宽的情弦。
  
  他给了苏桦一把钥匙,给了苏桦留在这里的心,可苏桦走了,疲劳还没恢复,黑暗还没褪去,苏桦甚至不让他把话说完,苏桦说他知道。
  苏桦什麽都知道。知道该怎麽长大,怎麽成熟,怎麽一点点靠近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样的苏桦对於张宽来说,是遥远的。
  
  就像他们之间的距离,哪怕刚才肉体相连的时候,苏桦也并没有真正靠近他。
  张宽依旧住著这套房子,身上的痕迹消了之後,苏桦的痕迹也没了。
  
  张宽大三下的生活和苏桦光彩照人是截然相反的。
  苏桦竞选上了学生会副主席,俗事!身的时候,他总能看到张宽的影子。
  的确是影子。变瘦了、憔悴了的张宽从没走上前来,不管是苏桦辩论赛获奖,还是论文获奖,跑上来祝贺他的有他的室友,同学,学长学弟学妹,林林总总,该来的不该来的凑在一起渲染著情谊、祝贺和羡慕。那些向他展开笑颜的人里,没有张宽。但张宽却无所不在,他只做所有画面里的一角陪衬,却搅得苏桦心慌。
  
  
  如果想来,我在这里等你。张宽在那个地方等他,除了那里,张宽不等。
  苏桦追过几次,没等仪式结束,没等大家散场,张宽就走了,他不等,也就是告诉苏桦,他在等,等著那把钥匙开那扇门,除此之外,没有等待的身影。
  苏桦知道有一句话是必须对张宽说的,那个晚上从嘴里涌出来无数个对不起,其中有一个是给张宽的。
  也是必须给他的。
  
  苏桦和李衡有了几次沟通。内容无非就是条件。
  苏桦混在学生会几年,早就熟知了各种条件。他自己也曾做过传声筒,替某个学生会里的女生牵线。学校隐身於社会,却比社会更直白。交易是显而易见的,推荐表、保送生、交换生、捷径是很多人鄙视的,同时也让更多的人羡慕。
  
  
  你是选择按常规一步一个脚印,期待公平,而公平只是心里的一个想像,还是抓住送到手里的捷径。有多少人在耻笑婊子的同时,还在羡慕。
  为什麽不呢?
  如果没有电影上的桥段,没有大富大贵的背景,是选择头破血流还是另辟蹊径。
  当然是後者。
  苏桦从来都是生活中的总结者。他要的他拿,不要的他不动。
  
  
  所以他拿了那把在口袋里磨得光亮的钥匙开了那扇门。
  张宽不在。
  苏桦是专门挑了张宽上课的时间来的。
  鸡翅、排骨、蔬菜,煎煎、炖炖、炒炒。
  
  这些都是苏桦善长的。苏桦有一双灵巧的手,不能用来弹钢琴之後,他用它学了很多东西,做饭、洗衣服,干家务,维持著小小空间里的洁癖,当然有後来的传为口碑的淹咸菜,抱孩子。这些在苏桦的观念里,就像是一种仪式。属於苏桦的成人仪式,在苏桦的世界里大张旗鼓,肆意张扬。当然,这些都是张宽想也无法想像的。
  
  所以当张宽抱著蓝球进屋,竟然看到餐桌上四碟子八碗,还有显然焕然一新的房间,再加上一个正微笑看著他的苏桦。
  
  
  鼻梁里的酸水直接冲到了眼部。他一直等著的苏桦来了,为他打扫了房间,为他做了饭,还有他真正的微笑。
  他真的觉得一扇幸福的门打开了。只有张宽才能给苏桦幸福。因为,只有他才能把苏桦看透了。这个张宽从那个晚上起就坚定起的信念像爆竹一样炸开了花。

【第三十八章】
苏桦轻笑一声,“傻站著干什麽,先去冲个澡,动作快点,菜要凉了。”看到张宽半天没反应,走过来拍了张宽一下,张宽一下醒了过来。
  伸手就抓住了苏桦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
  
  委屈、埋怨。自那夜之後,整整过了一星期才能正常的走路,二天的禁食,三天的外卖,苏桦把他扔下了,他像条虫子一样在床上蠕动,像只被遗弃的狗一样在洞穴里添嗤伤口。
  张宽没法怪他,当年,他也曾经把苏桦扔下,扔进了那一群还没搞清状况都一身怒气的人群里,那时的苏桦也伤了整整一个星期。
  
  
  张宽轻轻把头埋下,埋进了苏桦的肩窝里,在那个不厚实却暖和的地方,像一个委屈的孩子。苏桦的肩膀不宽,隐隐的有股香味,不是什麽香水,一个酷爱干净的人头发里时时的洗发水的香味,还有他想要的那种贴著心的温度。
  “去洗洗,然後吃饭。”苏桦拍拍张宽的头,把张宽推进了浴室。
  
  苏桦舀了汤出来,把勺子放在顺手的位子,递给张宽。恍惚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情景。爸爸和妈妈,张宽和自己。
  “我妈妈最喜欢用羊肉和萝卜炖汤,再放点当归,我爸爸最爱吃。”
  “那你呢?”
  “我不吃羊肉,牛肉也不吃。她给我熬大骨,小时候我不长个子,其实整体来说我发育都要比你们晚,七岁半才换牙。我记得那时候你比我高了整整一头半,妈妈老担心我以後长不高了。”
  
  “你们一家都是高个子,你怎麽会矮。”
  “就是说嘛。记得咱们厂三区还没盖厂房前时那块空坪吗?”
  “记得,怎麽了。”
  “小时候妈妈一骂我,我就跑到那里藏起来。然後他们就会来找我。我在那个垒起来的土方後面还挖了一个洞,藏了一块塑料布,累的时候可以铺在地上躺一会。”
  “难怪我经常看到你和李东在那里转。李东呢,现在在哪里。”
  “他考去了上海,学法律。”
  “祸害社会去了。”
  “什麽呀,被社会祸害去了,张宽,你喜欢吃排骨吧?”
  “嗯。”
  “有一次我妈妈做了一盆,至少一半让你吃了,孙子你用手抓著啃还不爱洗手,油手竟往桌布上擦,害我洗了好半天。”
  “呵呵。”
  
  
  这是只有这两人才能听得懂的话,哪个妈妈。李东。过去。他们第一次像对朋友一样同时回过头来往回看。
  苏桦低下了头,静静地喝著汤,张宽一眼不错地看著他,根本不知道填在嘴里的究竟是什麽东西,幸福来的太快太强,张宽没法一下子进入状态。
  “张宽,今晚我就住这里,不回去了-------”
  “苏桦,你-------”
  
  张宽吃著米饭笑了起来,除了那天晚上的记忆有点後怕之外,张宽还是高兴的。他和苏桦从没有这麽正经八百地说过话,就像过日子,早晨出门,晚上回来,说些不咸不淡的话。不管苏桦今天来是不是又因为做梦了,他还是希望他来。
  那种看著门口不知道什麽时候会有结果的等待太难熬。
  
  
  张宽自动的收碗去洗,这也算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了,知道苏桦就在身後静静地看著,张宽手忙脚乱,洗洁精到多了,泡沫起了一盆子,手一抖还打失了一个盘子,但这些慌乱的动作也比上他狂跳的心。
  原来,这种感觉才叫爱情。张宽算是真的领悟了。
  苏桦没说话,也没吭气,就站在张宽身後静静地看。直到张宽把最後一个碗洗净擦好放在碗架上,才说了句,‘我洗澡去了。”
  
  张宽的这口气足足在苏桦离开後两分锺才完全透过来,刚才的气氛太压迫人了,他跑到门口的穿衣镜前拍打著自己发红的脸却怎麽样也冷静不下来。
  苏桦绝对的能整死人,活活的就是个妖孽。
  
  似乎整个晚上张宽都在给自己打气。苏桦没带换洗的衣服,刚刚给苏桦送衣服进去,一看到还在水帘下背对著他的身体,张宽就硬了。这种感觉太奇异了,没搬出来住之前人多的时候张宽至少一周去一次学校的大澡堂,平时在宿舍里什麽不穿也没什麽异样,和宿舍那帮崽子玩到疯时,他们可以随便抓来一个身体,把下面拔弄硬了,然後一起起哄看表演,可刚刚那种感觉太奇怪了,让张宽难堪的同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沮丧。
  
  
  张宽躲了半天才坚持等著苏桦出来才进去,手指头抚到下体的时候,苏桦瘦白的身体像磁石一样刻在了脑海里,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自己是如此贪恋苏桦的每个部分,小小的苏桦,倔强的苏桦,别扭的苏桦,苏桦光洁的额头,苏桦白晰的像女人一样的皮肤,苏桦厚实的上嘴唇 。
  
  
  张宽想的心猿意马,自是无法控制。自己先爽一下吧,等会痛上来,什麽也别想干 ,花了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洗完了才敢走出去。他不想痛,但为了苏桦,他只能痛。
  苏桦看起来比张宽自在的多,躺在床上随意的翻著张宽的篮球杂志,看到张宽过来,还给了他一个笑容。张宽立时傻了,脑垂体“呯”的砸到了地上,回不来了。直到一只手用力一拉,自己倒在苏桦身上,再看到苏桦的脸近得几乎看不到五官,张宽整个人迷失了。
  软软的唇贴在一起,苏桦的微凉,张宽的湿热。也许这种温柔都不适合他们,更何况他们唯一的那次接触就像是野兽撕咬那麽惨烈。
  
  
  张宽先动起来了,根据上次的印像,苏桦是需要点刺激的。舌头像条软鞭一样探了进去,就开始疯狂的探索舔咬。手指头滑过苏桦丝一般光滑的身体时的感觉太好了,这家夥不知道吃什麽长的,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如同沟壑一样的锁骨,张宽一寸一寸深陷著,心里溢得满满的叫做感动东西,把张宽的心里的爱情冲得七零八落。
  
  苏桦,这个从今以後必须和也只能和他贴得紧紧的名字,由他来守护,那些所有的过往,那些他张宽没有好好珍惜的甚至是糟蹋的十几年,他补给他。
  张宽如同朝圣一样的亲吻在苏桦身上开了花。牙齿啃到身上两个突起的小点,苏桦微微哼了一下,张宽抬起头来看苏桦,“看什麽?”苏桦一个巴掌又把张宽的头打下去了,张宽嘿嘿笑了一声,又低下头开始了攻城掠地。苏桦嘴里低低的撩拨人的声音,让张宽整个人热了起来,这种感觉真的太好了,舌头受到了奖赏更加的不顾一切,直到看到苏桦下面那个直翘起来的那根东西,张宽才愣住了。
  这真是一个男人的身体。
  
  
  张宽有点糊涂,上次基本上没怎麽看就被苏桦放翻了,剩下的就是那种摩擦撕扯的痛,大部分场景是没有视觉的,只是身体的痛觉起著主导,现在看到就是这个罪魁祸首还昂然的跃跃欲试,张宽心里的欲火撞到南墙上打了回来。
  苏桦早就有点撑不住了,他不比张宽,性对他来说有过一次,但更多的还是陌生,身体上的传过来的感觉奇怪而刺激,他的身体开始慢慢泛红,手紧紧地抓著张宽的背一点也不想离开。
  
  
  “今天你来------”苏桦挺著腰往张宽身上磨擦,声音断断续续的。
  张宽没听清楚,还在犹豫下面该怎麽办,看到苏桦的腿悄悄地攀到了他的背上,脸上那股藏也藏不起来的需要刺激著张宽全身都张扬了起来,他终於像网络上学到的那样低下头含住了那根东西。
  苏桦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起来,嗓子里的声音怎麽也关不住冲了出来,那种感觉太让人无所适从,太让人无法控制。苏桦整个身体都酥掉了。
  
  
  张宽卖力地添弄著,苏桦挺著腰进出著。苏桦想要,他就能给,对於苏桦,他早就没有底线了。张宽正弄得起劲,苏桦突然坐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张宽的下体,然後曲起了腿,“你来,张宽------”
  张宽愣住了,明白後看看苏桦已经发红的脸心狂跳起来。“真的?”
  “猪啊,这有什麽真的假的。”
  “不早说啊,差点没把我吓死,白白让我在厕所里浪费了一次。”张宽还就是张宽。得了指令,大马金刀挥舞开来。
  张宽不比上次的苏桦,苏桦完全是蛮干,张宽可是为了自己少受点罪,没少在网络上下功夫。
  
  “这什麽?”苏桦有点奇怪地看著张宽手里的软皮药管。
  “没这东西,上次早挂了。你真以为现实和梦境里一样呢,想怎麽来就能怎麽来。”
  苏桦愣了一下,脸红起来,“那你这次也别给我留余地。”
  “当然。”看著苏桦突然闭起了眼,张宽轻轻地摸了摸苏桦的头,那种痛疼,他真的不想让苏桦也品尝一次,可就这样放过苏桦,张宽也就不是张宽了,他要苏桦成为他的,就像在心里,自己已经是苏桦的一样。
  
  
  张宽就是再温柔,苏桦的难受还是一目了然,可冲动上来,理智就消亡 了。
  苏桦的脸变得通红,眼睛里不知是水还是泪的东西在里面荡啊荡。太美好了,这样的苏桦,没有尖尖的刺,没有厚厚的壳,这样什麽都不藏起,把一切都畅开的苏桦太美了。
  
  
  快感和幸福一样剧烈,张宽把全身所有的热情都传给了身下的人,他听到了苏桦轻轻的压抑住的像哭叫般的呻吟,那种苏桦属於自己被自己牢牢掌控的感觉又回来了。张宽一把握住了苏桦软成一团的东西,疯了一样加快著速度,苏桦的叫声终於破口而出。
  “张宽,张宽。”

【第三十九章】
张宽没有给苏桦留有余力,所有的一切早在那个晚上倾情付出。
  张宽紧紧的抱著一身是汗还没从刚才那场性事清醒过来的苏桦。
  “叶子,我喜欢你。真的特别喜欢你。”
  张宽把苏桦的脸转过来,自己脸上的汗和苏桦脸上的融到了一起。
  
  
   “叶子,我知道你特委屈。这麽多年,你自己一直在较著劲,没人懂你,以後,我陪著你,你难受,骂我打我都行,你想还帐,我帮你还,明天我就去找工作。”
  “叶子,你说话啊!是不是难受。”
  
  张宽爬了起来,看见苏桦蜷著腿,像只小猫一样,紧紧地撰著拳头,汗湿的头发紧紧地贴在脸上,有种令人说不出来的心痛。他知道这是苏桦睡觉的一种习惯,好几次在火车上偷看苏桦睡觉,苏桦都是这样,毛毯盖得高高的,有时候甚至连脸都不愿意露出来。
  张宽没有身临其境过,所以想像不出来当年那个突然来临的灾难给了苏桦究竟怎样的伤害,那还真的只是个孩子啊。
  
  抱著苏桦进了浴室把两个人的身上清洗干净,再抱著苏桦放在床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苏桦大部分的时间闭著眼,偶而的睁开,看到了张宽又赶紧闭上。
  “是不是难受。”张宽回想著刚刚苏桦难受的样子,他可是尝过那种滋味的,他怕他刚才最後无法控制的冲撞弄伤了苏桦,好在刚才洗浴的时候,苏桦那里只是有点红肿,但难受一两天总是免不了的。
  
  闻著苏桦身上好闻的气味,张宽紧紧地搂著苏桦,把自己脸贴在苏桦的脸上。
  “看看我,叶子。”张宽凑过去在苏桦唇上点了一下。
  苏桦慢慢睁开了眼睛,看著眼前这个整整纠葛了十几年的男孩,不,现在应该是男人了,有谁见过一脸胡子拉茬的男孩,脸上的兴奋和痛楚都是那麽强烈。
  有种刺痛的感觉扎得他心里难受。
  
  “让我躺会儿。”苏桦拉过了张宽的手,把手贴在脸上,高三那个晚上的温暖和安心又回来了。
  “叶子,我真的喜欢你。”
  “别说了,我真的只想躺一会儿。”苏桦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
  
  张宽的心冷静了下来。
  “叶子,你今天只是想还帐对不。”
  “你觉得它是什麽它就是什麽 。”
  苏桦的语气听起来有一种生硬的冰凉,让张宽的心变得沈甸甸的
  
  
  看著房顶角落的一个个小小的珠网,这真是一个老房子了,墙已经黑了,床边还有一块以前一定贴著大幅照片的印子。他自己的家里没有这种照片,苏桦後来的家里倒是有这麽一张,32寸的结婚照,苏桦养父母的结婚照。心情随著这套陈旧的房间暗沈下去。张宽没说话,只是侧著身子坐了起来,从床边的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来。
  “敢不敢。”张宽推了推仍闭著眼睛的苏桦。他知道虽然当年苏桦抽过烟,後来跟著他也没少抽,但苏桦一直控制著,没有烟瘾。
  
  
  苏桦睁开眼睛看了看快碰著鼻子的烟,中华。还没接过来,张宽又拿走了,点著了塞进了嘴里。苏桦哼了一声,飞快地从张宽嘴里抽出烟来放进嘴里,吸了一口,再长长地吐出来。“哥,还不错啊,中华的就是比我爸那金丝猴强多了。”苏桦笑了起来,张宽也跟著附合,不复当年的各怀鬼胎,两个人都笑得一脸空洞。
   “叶子,我不会再限制你了。想干什麽都随便你,杀人放火你想干就干,别人拦你,我不拦,我永远不再干涉你了。叶子,其实我早就清楚了,我喜欢你,不管怎麽样,都喜欢,真的也罢,假的也罢,都喜欢”。
  
  “张宽-----”苏桦抬不起头来,只是大口大口的抽烟,然後拼命的咳嗽,以前抽的时候都没事,今天怎麽了。
  张宽趴过去拍打著苏桦的背,想让苏桦的咳嗽停下来,却也不曾想过要把苏桦手里的烟拿掉。他不会再干涉苏桦了,他算是活明白了,这些年苏桦所有的不情愿最後不都是落到了他身上,痛到後来痛得只能是自己。
  张宽把给苏桦拉上被子,把苏桦放在他的臂弯里,“要不要睡一会。”
  苏桦点点头,扔了烟,缩进了被子紧紧地抱住了张宽的腰。
  
  “真的不喜欢我吗?”
  “嗯。”苏桦点点头。
  “我会等你的。”
  “别傻了,你说这是还帐就是还帐,咱们只谈恩怨,不谈感情。不要忘了,我根本就不可能喜欢你,差不多我活了多久就快恨了多久。”
  
  张宽低下头看了看紧紧抱著自己说不喜欢的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随你便吧。爱也好,恨也罢,都随你,我会等的。”
  
   “张宽,我妈这几年糖尿病很厉害,还有我爸老是喝酒,上次酒精中毒,差点就没命了。我妹妹还太小,什麽也帮不上。”
  “我知道。别担心他们了,睡吧。”
  “张宽,有时间去後山看看我父母,9月23日,如果去不了,就在路边烧点纸。”
  “好,睡吧。”
  睡吧,睡吧,睡到天亮了,戏散了,曲终了。


苏桦走过那栋楼,又过了一个街道,知道自己已经远离了张宽租住的那栋楼,长出了一口气,停了下来。拿起手上那支已经捂得发热的录音笔,银白色的外壳,很另类的风格,这是刚出门时张宽硬塞进他手里的。
“给你的生日礼物,早买了,一直没机会拿给你。”
“那我走了。你今天没课吗”
“下午的。路上小心点。”
“我不会再来了,张宽,你也别找我。”

苏桦站在路口,旁边卖早点的摊子早支起来了,苏桦找了张凳子坐下来。
一碗豆汁,两根油条。
刚才张宽没有和他说再见,他也忘了说。
豆汁有种难闻的腥气,苏桦一直接受不了这个味道。手里始终握著那个玩意,就是吃油条、端豆汁都没有放下,苏桦看到那个小小的液晶屏上有自己的影子。一张毫无神彩的脸,这样的一张脸,张宽为什麽要喜欢。


苏桦忍著快吐出来的恶心喝掉了豆汁,当年第一次喝新妈妈熬的羊肉汤时就是这样,没有绝对的不可以,只要你想通了,忍过了,什麽都可以。
旁边端碗收碗的小男孩忙得四脚朝天,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端著烫手的瓷碗夹著刚出锅的油条,“您的,拿好勒!”一手接过钱塞进身上围裙外面的口袋里。这本是个上学的时间,可谁就能说他不快乐。


苏桦回到寝室,宿舍里的人早走光了。看了看课表,头两节就是最让人头痛也是最没人敢逃课的李衡的课。苏桦拿了书没两分锺又放下了,躺在床上,把被子蒙住了头,就困得闭上了眼。昨晚整整一夜他没有睡著,也没动,就绻在张宽的怀里,那个怀抱还是像高三的那一晚一样温暖踏实,他知道张宽也没睡,虽然他的呼吸很轻,却没有睡著後的厚重平实。

【第四十章】
系里这几天因学院保送留学的问题搞得人心惶惶,有门路的找门路,没门路也不失时机的和那些手握大权的老师套近乎。
  
  看著日期一天天的接近,没想法的置身事外,一脸清高的等著看热闹,有想法的心有戚戚投石问路,尤其是有点小权利的学生会,所有的人都带了假面小心试探,说不去的私底下牟足了全力暗中铺路,那些手握利器的说是不愿同流合污却走著上层路线。
  
  一个个鸡飞狗跳、忐忑不安,让这群还没走上社会的学子提前进入了功利的角逐中。
  而作为最大热门的苏桦却处在浪尖之外,似乎是没什麽争的,没什麽抢的,这其中之一的名额就该是他的。
  
  看著别人一脸羡慕的盖棺定论。苏桦只能冷笑地看著自己手里一撂子的获奖证书。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从他去系里申请的时候就知道了,平时一脸正气的系主任,那个亲口许诺他这个没问题,那个没问题,而要苏桦帮他做这个做那个的系主任。也亲口告诉他,事情很难,要他早做打算。
  
  公平。苏桦从不认为世界上有什麽公平之说。更不相信只有小众遵守而大众违规的规律有什麽公平可言。事情真要那麽简单就好了,只要学得好,工作做的好,课题选得好就能代表机会也是你的,真要这麽简单就好了。
  
  苏桦一想起来几周前和李衡的谈话心里还是像生吞了一只蟑螂。
  那是在他们系的一个课题实验室里。在这里,研究生就是劳力,而他们这三两个本科生是真正的苦力,每天扛著那些重达几十公斤的仪器跑上跑下,等到真要什麽数据,做什麽实验,不要说教授,研究生也能把你一屁股撅开。
  
  
  而李衡无疑是享受并欣赏这种乐趣的。李衡在他们这帮跟著他弟子里的一句流传最广的名言是“斗争不止,竞争不止,奋斗不止。”
  什麽样的老师教出来什麽样的学生,利益和地位的争取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虽然苏桦很快从苦力上升到了劳力甚至下场测试出去做报告李衡也带著他,苏桦也不会认为真的是他斗争起到了什麽效果,那些多读了几年书的人不是白读的,尤其是他们这种经验为最大卖点的专业,那些眼镜度数比他深的,见识比他广的人苏桦是绝对不敢说比他们强。
  作为一个异类,尤其是走在时尚前沿的李衡,苏桦很快明白了自己被重用的原因了。
  漂亮。
  
  
  这是一个苏桦最不能认同的原因,说一个男人漂亮,就和说一个女人风骚一样,绝对算不上什麽好词。可这是的的确确的事实,因为李衡当著所有人的面说:“只有苏桦配和我站在一块儿,苏桦多漂亮啊!。”堵得一帮老爷们狠不得掘地三尺,挖祖坟,寻三代,也要找出来自己为什麽不能漂亮的原因。
  
  当然这些都是虚的。从那些人鄙视的眼光中苏桦就知道自己被他们归类了,归为了和李衡一样变态的异类。
  
  李衡变不变态,苏桦真说不清楚,自己本就给自己神精打著疑问。所以那些白眼和李衡货真价实的知识一比根本算不得什麽。李衡在电子信息领域里是个神人,没有人敢否定,所以那些研究生师兄师姐们躲在苏桦身後拾著李衡的垃圾的时候,苏桦明目张胆地把李衡的智慧装进肚子里。
  
  所以苏桦想出去,他也要像李衡一样。
  所以李衡一点也不隐藏一点也不避讳地就在实验室里和苏桦谈起了条件。苏桦会成第二个自己,这是李衡第一眼见到苏桦就认定了的。
  
  “苏桦你是吧?”苏桦没明白,这种没有宾语的问话是什麽意思。
  “你上届的郑清炎曾是我BF。”苏桦愣了半天,再要不明白,这十几年的书真的读到脑後去了。郑清炎曾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去年去的蒙特利尔。
  
  
  原来漂亮的最终涵义是在这里。苏桦释然。曾几何时,男人也有出卖姿色的资本了,苏桦不知道自己被李衡选中是幸还是不幸。
  
  “如果你觉得行可以给我打电话,不行,我也不勉强,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苏桦坐在学生会的办公室里,还在为昨天的逃课忐忑不安,李衡的手段他是再清楚不过了。学分是小事,那个以捉弄别人为乐事的人常常会笑著一张桃花脸,却做出让人拆皮拔骨的狠事,老大就曾因为晚了半个小时被李衡强迫著做了近五个小时的实验,连头发都差点烧光了。
  
  经过前一个晚上的放纵,苏桦脸上写满了疲惫。昨天躺在宿舍里竟然整整睡了12个小时,那是苏桦历史上睡得最长的时间了,可那麽多睡眠也只给了他走到这里的体力。苏桦冲了满满一大杯茶水,一边喝一边写著学生会组织的邀请知名学者来学校做报告的活动细则,眼睛还不时地看著放在一边的那个银色录音笔,这两天,张宽果真没再来找他,和上次不同的是他似乎连影子都失踪了。
  
  
  他看到旁边那份租用场地的申请报告上有张宽的名字,那是张宽他们班团支书弄的一个私人社团,他们要租用学校图书馆前的那块场地做一个募捐旧书的活动,对像是山区孩子。
  苏桦知道那个女孩是张宽的女朋友,是王海晨告诉他的。
  
  
  盯著那个录音笔看了很久,苏桦从没打开过,连试一试的想法都没有,他只是放在手里,放在桌上,放在不管是哪能感觉到的地方,心里似乎就踏寮了。
  掏出放在口袋里好几天的那个名片,苏桦看了看那个手机号,没有犹豫打了出去。

【第四十一章】
李衡给苏桦的时间定的是周末,说是星期六、星期天随便哪一天都行,他闲著。
  
  苏桦原打算星期六去的,也许是出於自保,如果李衡玩得太过份,星期天还可以休息一下。可假苏桦没有请出来。苏桦在一那家超市做促销的是一种洗发水。主管一句如果不行以後也可以别来了,直接熄灭了苏桦对抗的念头。
  他需要钱。
  
  如果能去英国,他需要钱平息自己对那个家的欠疚,如果出不去,他需要那些钱还给厂里,那不到四万元的负债压得他整整三年透不过气来。
  
  连著在那个超市门前的大太阳下站了两天,苏桦好不容易等到主管开恩般的一句,你可以走了。苏桦骑著车子飞奔著回到学校,先去浴室洗了澡,还没等头发全干,就向校外走去,他没有打算骑自行车,照著李衡平素的玩法,一点小错能拔了人一层皮,这回送上门的猎物那还不可劲的糟蹋,苏桦估计自己到时候能坐车坐著回来就不错了。
  
  这个点,大都是三三两两出校门HAPPY的学生。苏桦低著头走在路上,偶而有人打招呼,苏桦会淡淡的陪个笑脸,别人也没谁指望这个冷面的学生会长能停下来真心的寒暄两句,路过校门口的商店,苏桦猛然想起应该买一盒安全套,毕意安全是最重要的。
  
  低著头冲进学校门口的小店,苏桦东张西望,好像自己的心思全贴脸上就等著大家参观呢,紧张的满身冒汗。店里人倒不多,都有谁苏桦也没敢真瞧,两条腿跑得疯快,眼睛上下翻飞扫射著货架,绕了两圈,还没找到要的东西在哪里,也许这里根本就没有卖这东西的,苏桦这时才觉得自己荒唐的可笑,真是要买也应该躲个没人认识自己地方。
  
  他不知道他们宿舍老大他们买这种东西到哪买,反正那几个有女朋友的每个床下藏著一盒,到不是什麽秘密的事。
  
  正犹豫著再找找还是干脆不要了,突然看到张宽正抱著几大包面包站在他的面前。
  苏桦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像做坏事被抓了个正著一样,嘴抖了好几下,什麽也说不出来,呆呆地看著张宽。
  
  “苏---桦子----,你买东西?”张宽舔了舔嘴,其实苏桦一进来他就看到了,浑身透著清新舒爽的气味。只是苏桦慌慌张张的满场乱转才没看到他。
  
  “不---不是----没----”苏桦後退一步,摇摇头,看到张宽满脸疑问,随手抓了包货架上的饼干。“我,我买点吃的。”匆匆抓起饼干没管张宽还在身後喊著他,飞快跑到门口结了帐,狼狈的跑了。
  
  看到苏桦行为怪异,张宽一头雾水,抱著手里的面包放在收银台,帐都没付就追了出来,可苏桦竟然跳上了一辆出租车窜了。
  
  这可是他第一次看到苏桦竟然奢侈到打车。
  他竟然怕我怕成这个样子。张宽心里一阵猫抓狗挠,刚想转回超市,突然扭了头也叫了一辆车追了上去。
  
  李衡的家是离学校挺远的一个公寓楼,各取所需对李衡和苏桦再恰当不过了。
  想通了,苏桦也没什麽包袱,全当一次体验罢了,这麽多年,什麽是他没有体验的,这次,只不过再多一项罢了。
  
  李衡很会享受生活,不论从房间装饰,到一些细微末节,都挺合苏桦的口味,那些各种造形的蜡烛,还有不像张宽家钱多烧的买的大幅的招贴画,挂在墙上的都是各国的风景 ,全是真枪实弹的油画,幅面很小,味道很足,再加上大大小小,或挂或摆的各色小灯,还有茶几下的垫毯,门边的地垫,卧室厚厚软软的地毯。
  
  苏桦第一次知道了生活也可以精致成这样。
  当然李衡的享受也很体现在感观上,光让苏桦躺下来褪去衣服都花了小半个时辰。
  苏桦看著一本正经却作著不正经事的李衡笑了起来。“李老师,你脱别人衣服花过的最长的时间是多少。”
  “三年。”
  苏桦呆了一下“三年?”
  “还没脱下来。”李衡笑了笑。
  
  苏桦对人没什麽研究,五官如何,帅不帅,大部分人在苏桦心里简单的成了一个面,外面再挂了一个名字,张三,李四。真要让他形容一下张三,李四什麽样,他可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除了张宽,他还真没怎麽仔细地看一个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现在李衡突然抛掉了老师的身份,成了一个男人,一个光裸的男人,身上还挂著两条细链子,还是一个将要和他发生点什麽的男人,苏桦紧张又小心地打量他。
  
  李衡有一张非常特别的脸,不洋不中,高挺的鼻子深深的眉骨,不能说帅,但挺有味的。
  “後来呢?”苏桦小声问。
  “哪有什麽後来,我当年暗恋的主儿,後来才知道我多傻。丫整个一革命志士,穿得钢铁裤衩,得用镶钻的钻头才能打得透。”
  
  “真的?”苏桦整个人让这几句话逗得放松下来。
  “妈的,你把别人当宝的时候,别人把你当傻子。等你不把他当回事,别人又来把你当宝贝了,这世上的事啊人啊,都一样,贱。”
  
  谁没有个故事呢,在你这大过与天的事到人家那里就是豆芽菜儿。
  苏桦轻轻地叹了口气,谁叫自己看不透呢?
  
  “哎,小家夥,别到我这里来还伤春悲秋的,既然来了,就要享乐,什麽也别想,OK?享受人世间最美妙的一件事,做爱。我弄得绝对很爽的。”
  能把无耻进行的这麽盛气凌人又万般贴切的,李衡也是个人物了。
  那就享乐吧。 
  
  这对於苏桦来说是一场无与伦比的性事,和张宽的完全不同。苏桦在李衡面前没什麽可遮掩的,脸面是个什麽东西,原则是个什麽东西,这些纠葛早在苏桦决定了交换就抛在脑後了。既然是交换,就绝对不能吃亏。李衡是个把自我贯彻的异常坚定的人,这可能是苏桦除了他满肚子的学识,最觉得接近的地方。所以苏桦从没想过在李衡的床上还要维持什麽叫尊严叫矜持的东西。
  而李衡和张宽最大的不同,李衡是个真正的老手。苏桦基本上还没紧张起来就进入状态了,挑拔,啃咬,温柔而不失狂野的触摸亲吻,那些驾轻就熟的动作和查找敏感点的敏锐,没两下子,苏桦整个人飘浮了起来。
  享乐。李衡说的不错,那就是享乐。
  
  那一浪甚似一浪的快感激得苏桦满脸通红,浑身发颤,他不知道仅仅用手仅仅用嘴就能弄得这麽舒服,那些感观触觉被彻底放开的之後像水一样侵入体内的元神通窍,绝不等同於当时他为了那一千元的银子从书刊上大段大段抄袭来的色情文字。
  
  他放开了四肢尊从身体最本能需要,那些所有隐藏起来,压抑起来的热情从心底升起,苏桦紧紧地搂著在他身上驰骋的李衡,他甚至伸手下去去感受那个男人的坚硬的器具在身体里抽插辗转。
  
  男人。这个词语终於清晰地在头脑里涨大变形,又那麽的具体。男人。苏桦终於压不住声线叫了起来,这种认知有一种霍然开朗的解脱,而自己的身体似乎比认知更早一步习惯这种方式,快感像匹烈马一样在身体里四处冲撞。呻吟哭叫伴随著射精後的那一阵痉挛几乎把他打得神智不清。
  
  “张宽,张宽。”从喉腔里挤出来的声音象著李衡脸上滴下来的汗水一样浑沌不清。只有苏桦知道错不了的只能是那两个字。
  那是一种习惯,他苏桦改不了的习惯。

【第四十二章】
苏桦没想到自己能睡这麽久。看到那一条站在地上一条蹬在他身上的腿,苏桦终於醒转过来。
  “真成了睡仙了,你看看几点了,都中午了,早上的课我都上回来了你还睡哪。”
  
  声音、场景跳跃了好几个轮回,直到看到站在身边那个人身上的一串串链子,苏桦终於想起了这链子打在身上冰凉的感觉。
  
  抬起眼睛,就是没带眼镜,苏桦也能看到男人撇了嘴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李衡,自己的老师,昨晚刚和这个人上了床,为了一个留学生的名额,还知道了自己喜欢男人。
  
  苏桦飞快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尽管全身酸痛,浑身使不上劲,他也没敢再在李衡床上多耽误一分锺。 接过李衡扔过来的内裤,慌手慌脚地穿上,看到李衡突然靠了过来,苏桦吓得一连後退几步。
  
  “老,老师。”嘴里都快打绊了,才把那两个字挤出来。
  “小东西,还蛮有看头。”李衡歪嘴笑了笑,才把苏桦的T恤扔了过去。“怕什麽,昨晚上都不怕现在倒怕了。”说著指了指门口的卫生间,“里面有新牙刷,自已找找吧。”
  
  噢。苏桦不敢多呆,抱著衣服就钻进了卫生间里,简单梳洗了一下,一出来就看到李衡正往餐桌上摆碗筷。
  
  “吃点吧,楼下饭店的。那家的粥不错,还给你要了个菌煲。”
  苏桦坐下吃粥,冷静下来,就想问一问那个名额的事,却又不知道怎麽开口。因为昨晚李衡表现的和苏桦心里认为的有点不一样,尽管是场交易,从肉体从感观上来说,自己是不吃亏的,李衡没有什麽变态的玩法,他们做完了之後,李衡就去了另一间房睡觉,阴著一张脸根本没有酒足饭饱之後的爽快。这样的李衡很让苏桦心里惴惴,不清楚是自己哪里得罪了他还是他昨晚没有让他尽兴。
  
  其实昨晚上他还挺奇怪一个出其的怕痛的人竟穿著乳珠。李衡在学校吃不了苦那是众所周知的,一点小小的伤口都能成为他请假的借口。可李衡不但疯狂地在乳头上打著两个眼,光耳朵上就有七八个。
  
  苏桦小心地偷看著李衡,没想到李衡正一脸探究地看著他。
  “有BF了?”
  苏桦吓了一跳,赶紧摇摇头。
  “昨晚怎麽样?”
  
  苏桦脸一下涨得通红,好半天才犹犹豫豫地点点头。
  “我比较喜欢给人上课,你觉得我的课教得怎麽样?”
  苏桦又点点头,这次可一点没停顿。李衡虽然人品很差,但课讲的好是没人敢非议的。
  “昨晚也是上课,四种姿式,三次高潮,看来你比较适合最没创意的姿式。”说著对著苏桦用手比划一种面对面的造型。当即把苏桦臊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真没BF?”听到李衡又这麽问,苏桦慌张地把头抬起来,满脸通红的摇了摇头。“老师,我不想----”苏桦还没说完,李衡就打断了他。
  
  “小东西,想什麽哪,我没追根就底的习惯,只是知道你做过,以为你有BF,你看著不像那种胡乱出去419的人。”
  
  苏桦低下头没吭气。李衡倒也不在乎,小儿科的事情在他心里压根排不上号。清清嗓子继续:“我们谈正事,上次我说郑清炎是我的前BF,BF懂吗,不是419,其实他出去并不是我帮的忙,他自己出去的,别害怕,我没说要你做我BF ,其实,你们系这次的两个名额早内定了,一个你们系主任的外甥女,另一个男生是一个公子哥,上面有人早就递过话,那可是行政命令,没人敢不尊守。哼,就这还有那麽多人瞎忙活,真一帮子蠢货。”
  
   “你妈的-------” 苏桦蹭的站了起来,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就把这心里骂的蹦出来了。这该死的王八蛋,名额早定了,那还骗自己陪他上床。
  
  “坐下,我妈活得好好的,不劳你惦著,小东西有没有点尊师重教的美德。”
  苏桦气得差点没吐血,还美德呢,还老师呢,他还真有脸说出口。
  
  “我不想那帮王八蛋狗仗人势,又不想白白放了你这个美人不吃,所以------”李衡站起来走到旁边的沙发上从一个黑包里拿出一张表拍到桌子上。
  “交易就是交易,我李衡不是什麽好人君人,好吃的好拿的放著不吃不拿我就难受,但也绝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这叫互惠互利。” 
  
  苏桦看著那张表,实在不知道该给李衡一个什麽样的表情。笑或者哭。
  “赶紧填了,交到院办去,我昨天就跟他们说好了,妈的,公子哥咱掰不动,小妖小神的我还能对付,好了,你可以走了,我还等著回学校看你们系主任的脸呢,孙子,还敢打压我的课题,这次非得让他的脸酱黄瓜不可。”
  
  苏桦差点没笑出来。不是忍住了,是吓得,这李衡也太睚眦必报了,还是小心为上。
  收好了表告辞了出来,苏桦刚下到楼下,就被六楼窗户探出来的人叫住了。
  “苏桦,你他妈给我上来。”
  
  苏桦吓了一跳,李衡平肃嘴不好,可也从没有这样大嗓门过,不知道这李衡又犯什麽病了,还是自己哪又得罪他了,三步两步跑上去,就看到李衡站在门口铁青著脸,手里拿著一个东西,“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低头一看,李衡手上正是那只录音笔,不由得吓得脸色发白,赶紧解释,“我朋友送的,新的,还没用过。”看到李衡一脸不信的样子,更慌了,“真的,一次都没用过,要不你放一下听听,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李衡冷哼了一声把录音笔抛过来。“小朋友,你就是有别的意思也没关系,酱黄瓜只是开味菜,我最善长的是小火慢炖,那样才能炖出味来。”
  苏桦忙著点头,他昨天来的时候还真是动过歪心眼,如果李衡敢玩他,他就把昨天晚上的录下来,要不真让李衡耍了不白耍了。可一进到李衡的家,就被那种气氛迷住了,哪还想到过录音笔,现在想想还真是万幸,幸亏没在太岁面前动土,要不,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你最好拿回去听听。真够骚包的。”说著,李衡呯地关上了门。 
  苏桦心有余悸地下了楼,坐上了车,莫明其妙地看著录音笔,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半天,终於按了一下开关键,打开了。
  
  东西苏桦还不会用,只是听著好像没什麽声音,空的。李衡什麽意思。拿回去听听,空的,有什麽好听的,正想关,突然里面传来一声叹气的声音。苏桦看了看前面坐著的司机,赶紧用手捂住了耳机。
  
  里面是首歌,张宽的声音很低很沈,气息很不稳,还有很多杂音,这首歌苏桦知道,也是他非常喜欢的一首歌.。熊天平的“愚人码头”
  张宽唱歌从来唱不到调子上,从来都是像活宝一样逗著人乐的份,这首也不例外,要不是苏桦非常熟悉,他一定会以为里面的人在泛酸发痴。
  
  车窗外是繁华而历史厚重的B城,国贸的高楼下来来去去的人群,和车流汇聚的行车道,那麽多行色匆匆的人走在这条路上,也有更多的人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站在车站的站牌下。这是一个真正大城市的一角,苏桦只是其中小小的可以忽略不记的点,他手里的那张千辛万苦得来的表随著他的指尖抖动而颤动不已,哪里才是他的码头,哪里才是他可以停靠的站。
  B城吗?曼彻斯特吗?张宽吗?
  
  我已不能回头
  天
  它可愿意帮我
  你在何处漂流
  你在和谁厮守
  我的天涯和梦要你挽救
  
  
  这首完全不在调子上的歌苏桦听懂了,那种完全可以笑出声来的左音,苏桦笑不出来。
  他早就不能回头。过早的成熟,过早的重压,苏桦不屈地按照自己的方式长大。对或者错没法衡量他所经过的一切。他注定要一个人漂荡在自己世界里,按照自己的方向前进,那里面会不会有张宽,他不知道。
  苏桦静静地听著张宽的声音,这个声音他听了十几年了,低沈的颤抖的张宽的声音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些小崽子、小叶子叫嚣著过来的十几年,才是他刻骨铭心的。
  
  叶子,我------,录音笔里最後那一句带著张宽低沈的、几乎要听不见,却也还没说完的声音把苏桦的视线打湿了。
  爱情是个多麽浅薄的东西。他记得高三那年夏天就要去B城上学时,玲专门来找过他。“苏桦,你说为什麽,我哪里不好,张宽要甩了我。张宽真的说过他爱我呀,怎麽能一下又不爱了呢?”
  苏桦不知道,苏桦不知道爱情是个什麽东西。他只知道伤人的都不是好东西。
  
  他也不知道身後那辆出租车里,张宽顶著一张憔悴的脸默默地跟在他的後面,跟了一路,也跟了一夜。

【第四十三章】
除了宿舍的人,几乎没人知道苏桦中间回了一趟家,又匆匆地赶来了。
  
  苏桦回来的时候正值院蓝球赛开赛。他不想太多的人知道他的手续已经办好,签证已经拿到了,那些争得头破血流的人也慢慢的放下的敌视,友谊似乎升了温,学生会的一众人见到也羡慕地拍著他的肩膀“什麽时候走。”
  
  什麽时候走,苏桦也想了很久,其实事情定下来後,出去的时间也是基本确定了的,苏桦在尽量的赶著时间,回家看了爸妈,除了去曼彻斯特後的生活费用,苏桦把这几年打工的钱还有厂里剩下的钱全给爸爸妈妈留下了。回来,什麽时候回来,苏桦对於这种未知的不能确定到具体数字上的东西从不考虑,最好的就是他想要的。这一直以来的原则就是他的目标。尽管和学校签订了协议。协议并不具有法律层面的东西,只要不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就会有变化,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只是苏桦一直想去上海看看他的外婆。尽管他只见过两次面,连轮廓什麽样子他都说不清,但那毕竟是自己血亲,小的时候印象不记得,据妈妈说妈妈和外婆长的很像,这更加坚定了去见一面的决心。
  
  时间拉得太长太长,能让我们握住自己命运的只有变得更强,才有权利说,我想或我不想。
  这是苏桦坚持了这麽多年的信念,今天终於可以从那个令人窒息的笼子里逃脱了。
  
  苏桦请了全宿舍的夥计去了学校门口最好的餐厅撮了一顿。
  
  老大最先落下了眼泪,然後大家都没了形象也不知该哭该笑,三年半的时间,同学成了兄弟,作为最早一个离开校园的苏桦很多话说不出来,苏桦没有朋友,甚至有点不会交朋友,他的防备和戒心是一种习惯,这种力量挡住了任何一个想要靠过来的人。可那些兄弟不这麽想,他们是真正把自己当成兄弟的人,他是他们的小六,有一点冷淡、有一点城府的小六。当五个男人一个一个过来抱住他的时候,苏桦才知道,除了那两个晚上,紧紧抱著张宽,自己怀抱从没有真正的敞开过,离开了生身父母,这麽多年,从没有人真正抱过他,所以他渴望的同时惧怕著。
  
  不出所料的苏桦埋在老大的肩膀上悄悄地哭了,这个曾不分昼夜照顾他的东北男人,那个很小资的黄恬,大大咧咧的王海晨,苏桦真的明白这几年,他其实是游离在这些人之外的,看著很亲,其实从没有真正的靠近过。他知道很多东西他没有珍惜过,也没有索要过,习惯了什麽事情都自己来,拒绝也成了习惯,这也就错失了很多东西,比如那些很想靠近来的人,像妈妈、张宽,也比如老大他们,比如友谊。
  
  
  从那个饭馆出来,苏桦像醉了一样,走在他走了三年多熟悉的路上,离他宿舍二公里的的教育学院,篮球赛正进行到了半决赛。
  
  苏桦站在一群呐喊加油的人群中,默默地看著那个球场上打著小前锋位置的人,他矫健的跳跃,精准的投球,一条黑色的发带绑在额头上,旁边至少有一半的声音在疯狂地喊著一个名字“张宽,张宽。”
  
  “太帅了”
  “张宽,盖了他。”
  
  张宽的优秀他从没看到过,他只知道张宽不爱干净,不务正业,油嘴滑舌,没有原则,甚至有点恃强凌弱,那些根深蒂固的印像是苏桦自己给的,自私,张狂、不可一世,从此烙下了印,变不过来了。
  
  42:30
  54:41
  苏桦看著牌子上的比分,那是张宽用汗水挣来的荣誉。张宽在奔跑、抢断、传球,嘴里还大声喊著其它队员的名字。
  
  苏桦默默地站著,直到对上了一个视线,然後张宽两眼放光地跑了过来,很粗鲁地在他头上摸了一把,然後又笑得一脸畅快地跑去抢球了.
  
  苏桦笑了,这就是张宽,简单的傻气的还有点帅气的张宽。
  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苏桦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其实天空有的时候真的很美,就像这通透的蓝,没什麽比的了的纯净。
  
  掏出了口袋里一直抓著的录音笔,一起带出来的是一张火车票,三个小时後去上海的火车票。
  苏桦走了。
  那首歌一直在耳边回想,张宽唱的‘渔人码头’。
  
  我已不能回头
  天
  要伤我多久
  多麽愚蠢是我
  多麽爱你是我
  
  
  
  你给的寂寞
  注定留给你,也留给我。
  
  球赛进行到了最後的20秒,小前锋张宽接过队友传球,退到了无人盯防外圈,看著那个越走越远的苏桦,运了运气,手臂一扬,三分。
  
  场面欢呼了起来,胜利定格了,张宽被队友牢牢地抱在了最里面,气都透不出来。
  孙子。张宽低声骂了一句。
  
  在那个承载著张宽幸福也承载著痛苦的六楼。张宽光著膀子把房间里的地拖了三遍,桌子擦了五回,床单洗了晾了,窗户擦亮了,甚至墙角蜘蛛网也用笤帚扫掉了,小小的47平米的房间就像一个新房一样处处闪著亮光。外面漆黑的街道和房子里的灯光璀璨相得益彰。
  
  干完了一切,张宽拿起了一进门就放在鞋柜上的信封,回到床上躺了下来。
  
  他记得那个递给他信封的男同学一脸羡慕地对他说:
  “苏桦给你的,就是那学生会主席,听说要去英国了,你是他什麽人,还专门跑来给你送封信-----”
  
  我是他什麽人。张宽躺在床上把信封对著灯光绕啊绕。
  我是他什麽人。
  我他妈的就是一根鸡肋,他的鸡肋,终究是要舍掉的。
  可他却早成了我的肋骨,他妈的都是骨头,怎麽就能这麽的不同。
  
  拿出里面的那把钥匙重新串在自己的钥匙串上,张宽掏出了里面的那张薄纸轻轻地搭在了脸上。
  
  张宽,对不起。
  有一个人疯著就行了,我不该把你也拉下去。
  你那天说的不错
  我是喜欢男人。
  
  妈的,孙子,孙子。知道你自私,没想到会这麽自私。
  张宽笑了起来,震得那张纸在脸上飘来荡去。

【上部完】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15:17:48 | 显示全部楼层
下部
【第一章】
“妈的,到底还有多远?”
  满坡满垄的黄沙,几个嵌在坡道上的窑洞,稀稀拉拉的几颗红柳树,一只黑狗大摇大摆地躺在路中间晒太阳,看到人走到身边都不舍得动一下。
  
  走在路上的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大概185的样子,身後背了个大包,鼓鼓囊囊的,手上还拎个小包,一顶黑不黑灰不灰的运动帽扣在头上,黑色的T恤,破旧的牛仔裤,一双分不清是白还是灰的耐克鞋,听到问话,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不知怎麽回答,干脆低下头笑了笑。
  
  矮的是个姑娘,牛仔裤,运动服,普普通通的衣服显得身高腿长,听到这声不知是鼓励还是歉意的笑声,再看看坡一旁那些最高两层的建筑物,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抬起腿用力地踢了旁边的男人一大脚。
  
  “喂,不要告诉我,这就是你们的镇中心,张宽,你买这麽多鸡蛋,不会是想在这孵蛋吧。”
  
  叫做张宽的男子呵呵笑了起来,“差不多吧,看到没那个小楼後面还有一些房子,再有一些集镇。学校就在那个後面,再翻过一个坡,差不多就是了。”
  
  “通电没有?”
  “通了。”
  “强,妈的,这半年过得我都有点糊涂了,以为回到60年代。妈的,你别告诉我,你一直就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李娟,你怎麽变得这麽粗俗。”
  “粗,让你在一个全是老爷们的地方待上半年,我看你不粗,天天喝著烧酒,说著黄段子,我看你不俗,甭在我面前假清高,就你以前那张臭嘴还好意思说我粗俗。”
  
  张宽笑了一下,看了看走在前面,扎著大马尾辫的女孩。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个性十足的团支书现在依旧个性的有一套。
  
  两人又走了半个多时辰,走过了路边两垄红薯苗,再穿过几片稀稀拉拉的棉花地,终於看到了两排红砖白墙的小院子。在这片灰不灰黄不黄的土地上绝对是凤凰落进了鸡窝里。
  
  “到了。”
  “还不错啊,不是窑洞,是平房。”
  
  “当然,这差不多是这里的一道景点了,新人结婚旅游的必选之地,前脚进了夫家的门,後脚就得来这报道,每张结婚照片後面那块鲜豔的布景,就是我们美丽的学校,就快卖票放人参观了。”
  “滚吧你。”
  
  李娟逗得直乐,跟著张宽进了学校,走到院子後面的一排新盖的平房的最後一间,张宽掏出了钥匙开了门。
  
  房子不大,东西不老少,乱得都下不了脚。里面一个木板床,一张木桌子,一个木凳,剩下的就是一堆破破烂烂堆得到处都是。几撂子书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角,旁边是一个锄头和一个铁锹,房间正中拉著铁丝,上面搭著春夏秋冬四季的衣物,都快挨著地了。
  
  “你也太邋遢了,就这也能住下去。”李娟皱著眉头,四处看看,也没能找一块能坐下来的地方。
  
  “这两天期中考试,我那些小跟班们没时间过来给我收拾。”张宽敢紧把凳子上一撂子脏衣服扔床上,又从里面抽出一件黑T恤,没想到带出只看不出来什麽颜色的臭袜子,面不改色地把袜子往褥子底下一掖,拿了T恤在凳子上胡乱抹几下。“凑和著坐吧,我给你找水去。”
  
  水是院子里的一口窖井,张宽从窖井架上取下了一个手把很长的舀子,伸进去舀了几瓢倒进一个不锈钢的水壶里。
  
  拿回来放在煤油炉上烧开,看到李娟不停地添著嘴唇,张宽抱歉地笑了下,“还得再淀淀,要不能喝一嘴沙子。早知道刚才就该买一箱水背回来的。”
  “行了吧,光二百个鸡蛋就够呛了,还背水。”
  
  看到水淀的差不多,壶底下出来了一层浅黄色地沈淀,张宽才小心地从上面倒了一杯递给了李娟。“凑合著喝吧。”
  李娟端过了杯子,整整做了六个小的车,近六个小时的盘山路,七魂吓掉了六魄,下了车还走了一个多小时,在县城买的矿泉水早喝光了。看著这仍然的些发黄的水,李娟嘴角抖了几抖,沿著杯子吹了几下,犹豫地喝了一口。
  
  “这什麽呀?”李娟一口全吐出来了。
  “水呀,还能是什麽,不过,是要比城里的水差一点,这里没水源,井打不出水来,全都是用窖水,也就是雨水存在窖里,你没见这里人的牙齿,黑黄黑黄的,还有人也长不太高,氟、碘都超标了。”
  
  “比我们那强,我们那里除了这两项,其它的都超。不过还好,水到甜著哪。”
  李娟看著张宽端著个大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灌进肚子,四下看了看实在没有什麽可以解渴的东西,只能又端起杯子喝了几口。
  
  “我不会得结石吧。”李娟咂吧著嘴,好像嘴里也有沙子沈淀下来了。
  “说不准。”张宽吓唬了一句,站起来脱了身上的T恤,又从那堆衣服里翻出一件老汉衫穿上,把李娟看得眼皮跳了好几跳
  
  张宽还是张宽,毕业了快一年了,在这里待得似乎还强壮了,至少以前一抬胳膊的肋条不见了,倒真是一块块紧致的肌肉。
  
  李娟看得脸红,可再看看那件老头衫上的汗印子,一片黄一片黑的,汗渍印子一圈一圈的,看著李娟身上也痒痒的,真不知道这是张宽攒了几个月的结晶体。
  
  换好衣服,张宽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个盆,“等我一会儿,我给你弄点吃的。”
  说完,张宽出去了。
  
  李娟一脸质疑地跟在後面。张宽这少爷还能弄吃的,太让人不放心了。
  房子後面一块四五平方的地儿,几排稀稀疏疏的小白菜没精打采的半歪著,中间拔掉的野草早就晒成了菜干。
  
  张宽很小心地把那些干草扔出去,又压著地皮拔了几颗小白菜出来,生怕干裂的土把旁边那些土坷垃也带了起来。就著刚才壶里那点剩水大概地冲洗一下,递给了李娟,一脸得意。
  
  “看到没有,洗脸洗菜擦身剩的水浇出来的,你没见刚来时穿过一回白衣服,只洗了一回,旁边能围一圈人看著,都把我当祸害了。”
  晚饭不出想像是方便面,李娟早看到了床底下摆著整整五箱的康师傅。
  “这里好不容易能来一趟车,要不光背,能把我累死。那些鸡蛋还不够那帮小崽子们吃的。所以逮著就多买点。”
  
  李娟没吭气,吃里饭盆里的面条,四、五根菜叶子,还有两个卧在里面的鸡蛋。再看看张宽呼啦呼啦的大口往嘴里吸的面条,鼻子一酸,面条也咽不下去了。
  李娟放下了碗,挪到了张宽身边,把头靠了上去。眼泪霹雳叭啦落了下来。
  “对不起,宽子,当时都是我毕业发了疯,才鼓动的你支教,没想到放你到这麽一个地方。我那里虽然不好,可还是要什麽有什麽,看看你这里。还说你孵蛋呢,屁都没有,也就只能孵蛋了!”

【第二章】
张宽没吭气,喝了碗里的最後一点汤,问李娟还吃不,李娟摇摇头。张宽端过李娟的剩面,三两口扒干净,把两个方便面盒子拿出去扔掉了,在没水的地方,这种方便真的是在实用不过了。
  
  谁没个一时兴起的时候呢。大四那年,他们教育学院弄了个调查,自然灾害中的孤儿应该进孤儿院还是寄养或收养,每个人都有理有据,洋洋洒洒,光座谈会,辩论会开了都不下十几场,老师的论文也乘火打劫,只有张宽每天不是打球就是睡觉,对於这个事,他没说一句话,没写一个字,李娟拿著一撂子文稿兴致高扬地批斗他,他也没有支个声。
  
  谁是对的呢,怎麽才是合理的呢。张宽不知道,不知道就不能乱说,不能乱写。
  
  後来毕业时,李娟作为热血青年,在教育学院提出倡议下贫困地区支教,别人都以为他们想图点什麽,各种说法都有,雷声大雨点小,後来应者寥寥,可张宽同意了,并不是他有多高尚,他只是不知道该干嘛。他爸爸凭关系给他在B城找好了单位,如若不行,可以回去接管手下的暗公司。
  
  可这两样都不是张宽想做的。
  张宽原本就不是一个有多大报负的人。混著,玩著,乐著,似乎就是他最大的目标。可现在他混不下去了,玩不下去了,乐也乐不下去了。苏桦的一走了之,不仅仅把张宽所有自信所有的追求一扫而光,还把他所有的激情也一扫而光。
  
  在那个蹲在苏桦去用身体交换前途的楼下,张宽从所未有的成熟了,虽然过程对於一帆风顺的张宽有著痛彻心骨的残忍,但他终於明白了,苏桦是不可能也不会对他抛出的爱有所回应的。但张宽还是伤了,他没法留在这个有著他和苏桦最深刻记忆的地方随便的活著,也没法回到家乡依旧住在苏桦楼上那个屋子里舒服的活著。
  
  
  听到李娟的倡议,他只考虑了两天,就高高兴兴地在李娟後面签了字,得到大家妇唱夫随的调笑後,张宽在最後一刻请求了系主任把他们俩调开了。他就是想去接触一下孩子,那些八、九岁大小的孩子到底有些什麽想法。所以他来了,尽管苦的脱离了他的想象,他还是在这个地方待了快一年。
  
  
  李娟看到张宽挂在门後面的那条毛巾都看不出什麽颜色了,不由又收了眼泪笑了起来。
  “宽子,你还那样啊?”
  “什麽样?”
  “猪呗。”一想,在这个地方不当猪又能当什麽,话又说不下去了。
  
  “张宽,其实这次我来,是想给你说一件事,我要回海南了,青海那个地方我撑不下去了,吃不到米饭,水甜可是少啊,有时候连澡都洗不了,妈的,再待下去,还没等嫁人,就成中年妇女了,上个月,我去县城里领书,人家竟然管我叫大婶。”李娟默了一下,看到张宽抬起头来看他,不由的拍拍脸,“大婶。操,我都快郁闷死了,今年我才24,再待下去,我就完了,理想和现实相差太远,真的我受不了了。”
  
  
  张宽侧过头看著李娟,和大学时期相比,李娟的确黑了、瘦了。脸上的风霜根本掩饰不掉。他知道李娟待的那个地方,海拔高,温差大,在那里长大的女人脸上都有两个‘红日团’极富特征。
  
  张宽掏出一支烟来叼上,又掏出一支递给李娟。李娟摇摇头。
  
  “早不抽了。在那里喘气都困难还抽烟,不够找死的。我现在是我们那个地区支教剩下的最後一个了。最短的一个月,最长的半年,知道怎麽回事後,谁还愿意在那个地方浪费青春,理想只是一时热情的产物,热情消了,理想也没了,从我支教开始就没想过什麽荣誉的事,什麽高尚不高尚,屁,当时就是想去,可事实上不是这麽回事,知道吗?。”
  
  张宽蹲在门口静静地抽著,他理解,一个女孩子离家几千里,他就看到过他隔壁的女老师经常说不清来由的哭,白天顶著肿眼泡上课。
  
  “宽子,你听我说没。”
  张宽点了点头。
  “如果愿意,你可以跟我去海南。咱们可以结婚。”
  李娟的声音快撑不住了,一个劲地盯著张宽看,生怕张宽那张吞云吐雾的嘴里蹦出什麽不好的话来。她从不认为张宽真的在爱她,三年了,以前糊涂看不清也就罢了,可毕业後没主动写过一封信,没主动打过一个电话,是个傻子也该明白怎麽回事了,要不是她老追著、赶著,张宽指不定都能忘了自己还有个女朋友。
  
  结婚。这可是李娟坐了一夜火车,再坐了几个小时汽车唯一的目的。

【第三章】
结婚。张宽的手抖了一下,烟灰落在手上烫得他眼皮直跳。
  
  这话从李娟嘴里说出来绝对的不容易,这麽多年来,李娟从没向他提过要求,张宽想怎麽样就怎麽样,两个人上山下乡出去旅游累了横在一张床上就睡了,但张宽从没有过心慌,正常恋爱著的人有的那种心慌意乱心猿意马他从没有过。那个累倒了躺在身边睡得没了形象的人是一个非常舒服的人,可以毫不顾忌地互骂,可以不费心机地交谈,甚至喝酒抽烟高兴起来捶两下,生气起来踢两脚,混得比哥们都铁。
  
  结婚,这样的两个人结婚,张宽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要对李娟做些什麽,心里就没来由的发怵。
  张宽在地上碾灭了烟,扭了头不敢看李娟。
  
   “娟儿,我想再待一阵子。这里的老师真的很缺,工资不能按时发,老师都跑出去打工了,要我再走了,这里三个年级的数学和英语都得停下来。没人替。”
  李娟眼睛里的光芒暗下去了。她走过去背靠著张宽坐在门槛上。
  
  “宽子,老实说,你是不是心里有人。”
  张宽咬了咬嘴唇,看著学校那个小小操场上的篮球架,简易的不能再简易的木制篮架,那是他来了之後向学校申请,学校专门从下面找了个木匠做的,那个没有篮网的铁圈,是一个学生从家里拿来的烧火用的铁钩子弯成了铁圈张宽亲手钉上去的。
  
  在这里,天黑後不比城里,黑了之後除了那一点点灯光,是别指望能看多远的。
  心里有人?
  张宽咂了咂嘴,嘴里是当地六角钱一包的土烟,坚涩呛人,他早就忘了当年的大中华什麽味道。
  
  “敢不敢。”一个男孩拿著一根烟凑到另一个男孩鼻子上。
  敢。男孩拿过烟来老练地吸了起来。
  男孩的模仿能力惊人,第一次就能像模像样从嘴里吐出个圈圈。
  有什麽是他不能的,又有什麽是他不敢的。
  
  张宽,对不起。
  有一个人疯著就行了,我不该把你也拉下去。
  你那天说的不错
  我是喜欢男人。
  
  张宽闭住了眼睛。喜欢有什麽用呢。心里有人又有什麽用呢。
  张宽揉了揉鼻子,目光从远处落了回来。
  “嗯。”
  
  这麽长时间换来的回答,早就让李娟心知肚明了。
  ‘啪’,李娟狠狠拍在了张宽的脑袋上
  “妈的,别不是你失恋了才跑到这麽远来疗伤了,害得我内疚了那麽长时间,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就等著以身相许来赎罪了。”
  
  张宽哀嚎一声道:“打傻了。你个疯女人,想对我以身相许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班里的小女生到前面村里的小寡妇哪个不是对著我垂涎三尺。”
  
  “流著口水的人是你吧,前村的小寡妇怎麽样,你没晚上蹲人墙角听墙根子,漂亮不,要不我替你保个媒,把你打发了,就当为民除害了。”
  “屁!”
  
  打打闹闹的这件事就过去了,张宽挺感激李娟,这麽好的女孩该有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去爱的,她应该得到属於自己的幸福,而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张宽。
  
  李娟走了之後的整整一个月,张宽都忙的四脚朝天,就那麽两排教室,就那麽两百多个学生,背著干粮走几十里路来上学的孩子大有人在。他们吃住都在学校。
  
  钱校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当地人,前几年刚从民办转过来,也是辛苦了一辈子的人。每天晚上得搭上大锅给孩子们熬菜粥,因为除了张宽,就剩下女老师,可张宽不会用木柴烧火,他自己做饭一直用的是煤油炉子,所以看著那个瘦弱苍老的身影拿著大勺在锅里搅著,张宽就觉得内疚,内疚自己为什麽这麽笨,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张宽房後的那点小白菜是孩子碗里仅见的绿色,没有水,没有蔬菜,看著一个个豆芽菜样的孩子有著比正常孩子明显的瘦弱和营养不良。
  
  张宽的牙龈出血,口腔溃疡都是来这里不到一个月之後就有的,熬菜粥是张宽提议的,当然以前也有粥喝,里面混著土豆疙瘩就著干馍就是一顿饭,但现在张宽把菜熬到粥里,添著鸡蛋,味道不怎麽好,好歹能增加点维生素加点营养。如果时间有空余,他还会到赶早跑步一个多小时到集市上采买一些绿色的蔬菜,当地人没有种菜的习惯,仅有的一点水也都珍惜的像金子一样种粮食了,市面上有的也就是白菜、油菜很少的几样。张宽那身小肌肉就是跑步跑出来的。
  
  他们这所学校是捐款盖的校舍。钱是从上面教育局一点点拔下来的。老师三五个月不发工资是常事,张宽来的这一年,那仅剩的两个男老师顶不住跑出去打工了,人家老婆孩子老人一大家子,张了嘴个个都得吃饭,没工资就没法活。
  
  张宽还好,一个人吃穿用度到还不愁,就这还是从家里拿来了一万多块,差点没让老娘骂死。一毕业不回家不打电话,唯一的联络就是要钱,还跑到地图上都不容易找得到的地方,差点没把他老娘气死。
  
  张宽要钱是买菜、买资料、买用具,等不到上面拨的钱下来,他只能自己往里贴,本来就是支教来的,相对於那些看著就让人心痛的孩子,这点钱在张宽眼里根本算不得什麽,也许就是过去的几瓶酒,几条裤子。
  
  熬粥本是钱校长的事情,可钱校长病了,所以张宽终於顶上去了,每天顶著用烟熏黑的一张脸,听著旁边孩子的取笑,挥舞著大勺子。
  
  “笑个鬼啊,赶紧添柴,等火灭了,我看你们等会儿吃什麽。”张宽斜了一眼旁边的小孩,那小孩小名叫顺子,是张宽的跟班,十一岁,也就城里孩子八、九岁的身高,现在是张宽义务的勤务兵,张宽那间破屋子能看得下去的时候大多是这个小鬼收拾的。
  
  “灭了再烧呗,刚刚这火还不是我点起来的。像你这样用那麽多火柴在我们那里准要骂个臭死。”顺子边嘻皮笑脸地叽笑张宽边往炉膛里添柴。
  
  张宽抹了把脸,烟实在太大了,呛得他眯著眼看著锅里,生怕又像昨天一样烧胡了。最後把鸡蛋天女散花般一浇,张宽突然想起了一事,赶紧沈下脸“唉,你那小兄弟怎麽这周没来。”,那可是他班上的学生,昨天点名的时候就没在。
  
  “他大死了,估计这些天都不得来,还不知道以後上得上不得。”
  噢,张宽点了点头,转过头问顺子,“那以後他怎麽办。”
  “不怎麽办,还不就那麽过喽,他大还有地,他也能种,他大留了房,他也能住。”
  
  “那你们以後别欺负他。”
  “欺负他做什麽,在我们那可不兴欺负没爹没娘的孩子,要天打雷劈的。”
  噢,张宽憋了气,总觉得这锅粥再和他做对,搅得那麽厉害,还总爱粘锅底。

【第四章】
张宽半夜是被钱校长的儿子钱斌拍门拍醒的,看著脸上淌水的二十多岁却已经长了皱纹的脸,张宽披上衣服捞了把手电就赶过去了。
  
  钱校长家就在小学後面,三间破房子,张宽从没进去过。钱校长倒是叫了张宽几次去家里吃他老伴做的荞面!!。张宽都推脱了。张宽看过那些压!!东西,做饭像打井,劲使的大了去了。去顺子家家访时就吃过那种东西,吃到肚子里硬硬的一陀,特难消化。
  
  
  张宽走进去,房子里黑黑的,没什麽能看的过去的家俱,校长躺在床上,脸面暗青,尤其是手电照上去,更显得苍老委靡。除了躺在炕上另一头的老母亲,家里看著能顶点事的就钱斌了,可钱斌一米六还不到,比他爸还矮点,根本不可能背著他爸再走上十几里的路。
  
  
  钱斌手忙脚乱弄架子车,剩下的两个女人一个抱被子一个收拾盆子一干用物,而钱校长痛得眼看只有进气没出气了,张宽一见不行,把手里的电筒扔给钱斌,招呼著钱斌把他爸弄他背上去了。
  
  路到是平整,可是黑灯瞎火的,小小手电筒的光芒一平方见宽的光亮,张宽深一脚浅一脚地背著校长往县城跑,中间钱斌几次要换个手,都被张宽拦著了。就校长痛得在他背上直倒气,张宽也知道时间怕是耽搁不起。
  
  
  满满当当走了近两个小时才进了县城医院,挂了急诊後,又没有医生,值班室坐著的只是能看个感冒发烧的实习生,等主治医生赶到,好不好也等到天亮了。等校长送进了急救室,张宽就看到一个小护士寸步不离地跟著他,张宽没弄明白,以为这是重症的待遇,还嬉皮笑脸地和人家套近乎,後来人家实在不耐烦了才说是怕张宽跑了没人交钱。 还说要不是知道是有公职的不交钱抬都别想抬进门来。
  
  张宽气的说不出话来,心里明白这就是现状,憋了一肚气蹲在病房门口,却也不敢横吵。
  一番检查下来,钱校长得的是肝硬化,还到了晚期,钱斌当场抹了泪腿脚都站不稳了,带著跟来的两个女人哭成了泪人。
  
  
  张宽站在一边傻了眼,再不懂他也知道肝硬化是什麽毛病,看著那个瘦瘦的晕睡不醒的老头,那个五十岁看著比七十岁还老的长者,一辈子辛辛苦苦的长者,张宽眼泪‘唰’的一下子就下来了。在学校呆的这一年,他和钱校长并没有太多的接触,除了工作上不得不打交道,张宽是看不上老头儿一分钱掰成两分花的,那又不是他自己的钱,学校的钱,只要能拨下来,还抠缩个什麽劲。但那绝对的是个好老头儿,现在谁还会辛辛苦苦的给学生熬粥喝,又不是什麽硬性规定,就他所知道附近的小学,学生大都是自已带饭的,要敢开个火,就得从学生口袋里掏票子。张宽所认识所经历的校长,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哪个不是手握实权的大人物,可到了乡村,一个校长甚至比不上一个农民。
  
  “您得交费去了。”旁边那个见怪不怪的小护士看著拿了一撂子化验单傻了半天的张宽,碰碰他,见他没反应,又推了他一把。
  
  “除了钱,你还知道什麽。”张宽吼了起来,可小护士久经沙场,一点也不怯火。
  “我就知道,你要是不交费就跑了,我们就把人给你抬到街上去,像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治了病就跑,我们的工资奖金扣了朝谁要去,我们就不辛苦?”
  
  
  一肚子气没法撒出来,张宽知道气也没用,乖乖地把卡里的钱全部取出来交了押金,扭头去了县教育局。
  
  到了教育局,正是中午吃饭的点,张宽在门口等了半天,也没见到有人回来,蹲在县教育局四层楼的楼下,看著那几个烫金的大字,门口值班室的人告诉他,人都出去聚餐了,副局长竞聘成功,请了全局人马出去吃饭庆祝去了。
  吃饭。庆祝。
  
  
  张宽揉了揉从早上就没吃东西的肚子,看到不远的地方有卖烧饼的,冲过去买了两个,三口两口填了肚子,又跑回楼下蹲著了。
  
  一夜没睡,又跑了好十里的路,张宽蹲在门口一边打盹,一边盯著大门。一直等到三点半,才看到一群人嘻嘻哈哈、晃晃悠悠地进了门。张宽打起了精神跟了进去,找到管理部门,里面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男的正找了一撂报纸垫在门边的沙发上,估计是想躺下睡一会,看到来了人,不情不愿地坐正了。
  “什麽事?”
  
  
  张宽把情况说了一下,看看县里能不能先垫付校长的住院费。
  “那怎麽可能,大家都这样,都不按规定办事,那不乱了套。”工作人员喝了一大口茶,直接把张宽堵了回来。
  
  “那你们的规定是什麽?”张宽强忍著怒气小心地陪著笑脸。
  “自己先垫上,然後打报告报销,得走正规途径。”
  
  张宽气了,“你们工资都不发,我们拿什麽出。”这里的人喝著纯净水,根本不管底下的人是不是会渴死,自己喝酒吃肉,根本不管下面是不是吃得饱饭。
  “我们也没办法,上面拨不下来,我们有什麽办法。”
  “当初那个学校不是有近一百万的捐款吗,钱呢?”
  
  那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高了,什麽不管不顾地就扯了起来。
  “你幼稚呢吧,钱是捐给你们学校了,但由上面分次拔下来,我也不怕说的难听,现在救灾款都能提留,更何况这种捐款了,能到你们的手里有一点就得烧高香了。”正说著,旁边一个科室的人喊了一声:“王科长,过来领降温费。”
  
  
  “妈的,王八蛋。”张宽气得血都快冲出来了。那边的人工资发不出,人都快死了,这里的人吹著空调还等著降温。张宽一把抓过那个人喝水的大杯子,往桌子上一摔,“呯”的一声,水溅了那人一头一脸。“我来给你们降降温。”
  
  男人不干了,一把揪住张宽的衣领,指著张宽的手都在抖,“你是谁,是怎麽当上老师的,知不知道这是哪里,有没有点老师的样子,我看你简直就是个流氓,怎麽,还想打人。我非停了你不可。”
  
  张宽用力把那人一推,可能是真喝高了,原本就站不住 ,那人往後一倒,想扶凳子没扶住,一屁股坐地上,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男人脸都青了,扯著嗓子大喊大叫了起来。“流氓,你还真敢打人,我看你是真不想干了。”
  
  
  张宽眼睛一瞪把桌子一拍。“打得就是你,妈的,你们这帮渣子,还干,干你妈的。不用你停,老子今天就不干了,老子在这拼死拼活,就看著你们在这里坐著享福,打不死你丫的-----”,拳头不受控制就冲了出去。

【第五章】
2001年的秋天迟迟进不了状态,秋老虎肆虐,暖风吹得C城满大街的短裙短衫随处可见,一点也没有北方城市进了十月後的风沙扑面。随处可见的大蒲扇,一些贪晾的依旧抱个席子睡在街道上。
  
  城南一个破工地上,高高的手脚架快封顶了,售楼部一期的房子销售表上贴满了小红旗,二期只挖出了一个大坑,也零零星星有了点小斩获。
  
  张宽光著大膀子缩在其间一个小小的工棚里看著边上的几个人在甩扑克,脚旁边三个电风扇呼啦啦转动著。从那个学校离开後,张宽没有回家,因为他老娘的一句话伤著他了。
  “你就在外面混著吧,什麽时候命都混没了,也别指望我们能给你收尸”。他知道他气著老娘了。当时把要五万块钱事说出来,老娘没从电话线那头冲过来给他几个大耳瓜子就是便宜他了。
  他的确是够混的。
  
  钱到底是汇过来了,尽管知道这钱也不足以挽回钱校长的命,他还是把钱硬塞进了钱斌的手里,才敢扭了头去看钱校长。可那个强老头打著营养液一脸铁青地躺在八人一间的病床上,自己还不利落一见到张宽就眼泪鼻涕都下来了,死挣活挣让他赶紧去给教育局的人道个歉,认个错,说这样就把处分撤销了,要不他背个这麽个东西以後可怎麽好。
  
  
  认错,屁,张宽压根就觉得自己难得英勇一回,哪来的错。
  
  以後。张宽还真没想过以後。他本就是个过一天算一天的主。只要是到不了跟前的事那都离他远著呢。他不想以後,只是知道这个地方他不能待了。打人怎麽了,那个王八蛋打他一顿都是轻的,还就为了这点破事报了警,不就是掉两颗牙吗,老子就为了这两颗牙还在号子里关了两个晚上呢,要搁到以前,谁他妈的敢。
  
  
  张宽拍拍屁股离开了,顺子哭成了泪人一样,还有那帮穷孩子,能拿得出手的都想拿出来让张宽留著做纪念。张宽什麽也没要,什麽也没留,把自己东西一人一件分光了买了车票就逃了出来。
  
  
  那些孩子他管不了了,不是责任不责任的事情,一个你所看中自认为崇高的事情被颠覆起来其实那麽容易,他知道他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不可能让他们吃上了蔬菜就保证了他们的营养,不可能离了他那些孩子就真的会失学,办法总会有的,那些坐在办公室里喝著茶,闲得时候唠唠嗑、有事的时候喝喝酒的人他们是想办法的人,即然把那麽多人放在那个位子上,就肯定是需要才放的。
  
  
  而那里没有张宽的位子,张宽不想再为那些想想就觉得憋闷的事情耗在那里了,所以他回了自己的城市却没有回家。
  
  
  他先找了一份文职工作,打了两天电脑,闲坐了三天之後,拍屁股走人了。接下来进了一个医药公司做销售,这活倒是比文员强多了,可张宽也只做了一个月,每天跟著带著他的医药代表背个大包在各大医院里进进出出,张宽自己一个单子没做出来,基本工资交了房租後,连吃饭都不够,倒是看到那个代表开著小车拉著科室主任,吃得是油光满面。明白了药是这麽进医院的,张宽赶紧另寻门路。
  
  
  接下来的工作到不错,电脑城里装兼容机,一手的水货配个高配置再有张巧舍如簧的嘴,一台机子怎麽也能挣个大一千的,可这一千落不到张宽口袋里,他只能做扛进扛出送货的活,还不是那种面的一跑起来就到了的送货,是抱个主机箱再架个显示器挤在摩的的後面,还得眼观六路,穿巷子抄小路,一次他能落下二十元。看著那些卖卖嘴动动手叫做技术员的工种,张宽也羡慕,可他真做不了。学校学的所有的电脑知识加起来比不上他打游戏学来的,更比不上那些进了什麽这个、那个培训班的强,张宽没钱也没时间去培训,送货摔了一次之後,挣的还不够赔的。
  
  
  接下来就是沦为社会底层的渣子,住著七八个人的大通铺,为著一日三餐发愁。他从来没有想到别人越混越好,自己人高马大,样样不缺,怎麽偏偏到了自己这里就越混越混不下去了。
  
  差不多在这个城市把该干的都干了一遍,张宽最後进了工地开铲车。这对於他来说不算太掉价的事情,他没法坐在办公室干著听著训斥或跑跑腿的活,或著就是那些不需要技术,只要有些人脉懂点规矩的销售,再者那些体力活。那些不适合,最关键的是他四年大学学完後,他没法说清除了教课,他真正会干什麽。所以那个看著简单换换挡,转转盘子的活他应下了。白天坐在高高的驾驶室里看著翻斗一斗一斗的装卸,计算著方量,晚上就在那个大帐篷里打著他的小游戏。
  
  
  那个原本是苏桦的笔记本电脑顽强地生存著,支教的一年,通不了网,他也不用,现在依然通不了网,可他享受的是城市的便利和现代。游戏盘一个接一个地攻歼了,虽然机子太弱不过瘾,可他也是这里面唯一的一个可以摆弄电脑的文化人。
  
  
  张宽现在绝不是一个开铲车就想著开一辈子的人,在C城颠簸大半年,没有野心也磨出点野心了,没有欲望也升起了点欲望。开铲车只是糊口之用,每天跟那帮粗爷们打打牌,抬抬扛,再吹吹牛,呱骚呱骚女人,这日子也能过得挺乐呵。
  
  可张宽心思除了这个还用到了别处,每天滴溜滴溜转转眼球,东看看西看看,干了不到三个月,张宽真在这里看到了他想要抓住的东西。

【第六章】
张宽回家是大年二十八那一天,找出握了快两年的钥匙塞进钥匙孔,转了半天也没打开,正琢磨著为什麽,就听里面骂开了。“哪个不长眼的,大过年的还来偷。”张宽听出声音是老娘的,心里一酸,脸上倒乐开了,没想到开门的竟是提了把笤帚的张保林。
  
  
  张保林看到穿著一件破军用棉袄几乎快变得跟民工一样的儿子差点老泪纵横,也不知道这死东西是怎麽穿著这一身穿过这个生活区走进来的,看著当年非名牌不要的张宽,如今落魄成这个样子,别人还不得把他张保林笑话死。
  
  妖精骂骂咧咧的出来,也不复当年的妖冶,早被磨的四平八稳,看到儿子,脸变了几变,嘴抖了几抖,冲过去先把那件破棉袄拔下来扔门外了,再拿了件张保林的黑羊绒大衣给儿子裹上,自己生气时说的什麽早忘了,忙著给儿子端茶倒水递吃的,看到儿子一手的血泡还有一个老大的疤,手直接上阵了。“啪、啪、啪”给了脑袋上狠狠来了几下,“怎麽不死在外面,怎麽还有脸回来。”骂完了,才有功夫躲到房间里面去抹泪。
  
  “回来了就好。”张保林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说,儿子狼狈的吃相看得成天酒山肉海的张保林心酸难忍。
  “看看你们这几个,苏桦就不说了,要是你也不回来,这年还有什麽过头。”
  
  
  听到苏桦的名字,张宽停下了嘴里的吃食,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名字,还是这一年多来头回从别人嘴里听到。
  
  “苏桦在外面好吗?”张宽问的迟疑,这其实是他最不想知道的问题,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苏桦想干什麽,该干什麽,就像是早打好的草图,只是往上面填色就成了,当然,还是怎麽鲜豔怎麽来。他不清楚自己不想回来,是不是就是因为不想知道苏桦的消息。可他回来了,苏桦也必定是躲不掉的。
  
  “好著呢,那孩子不知道比你强多少倍,上个月打电话回来说他拿了个什麽学位,好像挺厉害的,问他妈妈也说不清,说全是外文,听了也记不住。再看看你,你这样子,叫我说什麽好,你-------”
  
  “他没说回来的事?”张宽打断了张保林的说教,又开始蒙头吃饺子。
  “没,只是给他妈妈寄了钱,抽个空,你也去看看冯阿姨和陈叔叔,你陈叔这两年身体很差了。”
  
  “嗯。”张宽答应了一声,低下头看著他妈包的一个个簿皮大馅的饺子,他记得苏桦特别爱吃,每次看到他吃,小嘴就不停地舔啊舔的,张宽还故意拿到他跟前晃荡过他,把饺子凑到苏桦嘴边,等他一张嘴,就收了回来塞进自己嘴里。
  
  其实真正在记忆里张宽能搜出来对苏桦的好,也就只有饺子了,张宽曾给苏桦送过两次饺子,那还是他妈强迫他的行为,每一次苏桦总是一声不吭地看著,再慢慢的吃,总还要留一些给他的养父母,他相信那些饺子的数目,苏桦一定悄悄地数过。
  
  吃著吃著,张宽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妈的,这磨人的孙子。
  
  张保林还真是头一回看到自己儿子掉水珠子,当然那些他打出来的不算,心里一酸,也不知道儿子在外面到底受了什麽委曲,竟然难过成这样。
  
  张宽很快伸手擦了把脸上,抬起头,掩饰了半天,没话找话说。“爸,你怎麽把我当小偷了。”
  
  张保林端了碗饺子汤放在儿子眼前,“别提了,前几天刚让人把锁撬了,你妈的那些首饰还有些现金都顺走了,现在到了年根上,小偷也猖狂的紧。”
  
  张宽默了,小偷竟然能偷到他家里来,想想过去他爸在这个厂的威信,别说偷了,站门口多待一会都能有人问长问短。再看看张保林现在丧著一张脸,张宽挺心痛他老爷子,那绝对不是为了丢了那几个钱心痛。
  
  泡了一杯他爸最爱喝的龙井,又像模像样的把盘子碗碟拿进去洗了,张宽连洗碗槽都擦得干干净净,从小懒得冒泡的死崽子突然勤快起来,把张宽老娘看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连‘你别弄了我来’都忍在了嘴边忘了说。眼睛跟著儿子背影转了半晌,终於回过神来,这死东西还真是自己不争气的儿子。
  
  坐在张保林的对面,张宽拿起桌上的中华抽了一根出来,听到他老子鼻子里哼了一声,装著没听见,点著抽了一口,然後冒出来一句,“能不能给我借点钱。”
  张保林手一抖,一杯子水差点没全倒在身上。
  
  “小兔崽子,你还真是为了钱回来的,刚你妈还悄悄说肯定是外面混不下去了,缺钱了,才想著回来,我还给你辩护来著,没想到你小子长了二十多年,饭没吃你一顿你就只惦记你老子的钱。”
  
  张宽站了起来,一脸愧疚地拿了条毛巾把张保林身上的水擦了,又重新倒了一杯端过来。
  “这次和以前不一样,这次是为了我自己,我想弄个工程队,你不是还管著城建这一块吗,也就是拉大旗作虎皮,别的我不懂,我学的教育,靠那个吃饭,我得气死,再说教师证毕业证还让人扣著呢。这个风险小,利润高,不还给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了?”说到这,张宽自己都笑了起来。
  
  出去待得这一年半,张宽什麽都看透了,理想、道德都是让别人敬仰的,能吃能喝吗?那两垄土坷垃里的白菜,那些清汤寡水的菜粥,那个破的漏了气的蓝球带来的孩子由衷的笑声--------
  
  张宽不是个圣人,自小不是。
  
  工地上包工头一次给主管部门塞的钱够他张宽蹲在那所小学干几辈子的,够那些孩子们吃几年的,而自己身边明摆著的这些资源为什麽不加以利用。
  
  
  张保林看著儿子一时不知道说什麽好,他早在几年前就成立了小公司,挂著别人的名承接项目,这些都是事实,当年那个为了工厂没黑没白地干也是事实,现在看到儿子竟也像自己一样开始了敛财之旅,真还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劲。自己一直没有搬出去住,不就图了个这个厂是自己当年一手拉扯大的,当年的那股热情,爱厂如家的激情,没有一样是假的。可现在厂里一年不如一年,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哪一个不是往自己腰包里装,听说前两年因为投资失误,光一下背上来的债务,就够厂里的职工喝好几壶的,可领导心知肚明,还照样的愚民鼓吹,而职工还一门心思的兢兢业业,奉著当年他的那个‘爱厂如家’如圣旨,膜拜著。哪知道自己捧著的一直是一个空壳子。好几个车间停产了,工人没活干,没工资,孩子要吃,老婆要养.
  
  前几天光顾他们家的就是厂里一个老工人的儿子,吸毒把全家吸干了,这要放以前,他早就一大巴掌把他呼醒了,可现在,人关进了局子,偷了自己的东西,张保林还得找关系把人弄出来,那可真是自己看著长大的孩子,现在变成这样,活活的吞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
  社会真不同了,时代变了,人变了,他张保林不变也不行。
  
  看著灰头土脸的儿子,张保林半天没说话,扭了头进里屋,没多大一会摔了个小本本给张宽。
  “给你,别给我弄出来事就行。”
  
  张宽拿起来,打开,看了看数额吓了一跳,再想想自己当时问老娘要五万就跟要她命根子似的,不由觉得这世界上的事啊还真是挺好笑。
  
  “小兔崽子,别忘了去你陈叔叔家看看,苏桦这孩子真是太出息了,咱这院里谁不是提到他都觉得脸上光彩著呢。”
  
  
  张宽看著自己一脸欣慰的老爸,真不忍心拆穿事实,苏桦对他们一家感情复杂著呢,唯独不是他爸想要的感激。

【第七章】
几步之隔的楼下,让张宽有种天上地下的感觉,房子还是那个房子,还是那个七十多平方的两居室,比起自家什麽都是最好的来说,尤其是这几年张保林的收入突飞猛进,光家里的大大小小的电器就换了几茬子,而这个家现在看来连普通都算不上,掉了漆的柜子,19寸的小彩电,再看著苏桦他爸颤抖著手,半边身子靠在门边上撑著原来老大的个子,指著海绵都暴出来的沙发比划著让他坐,张宽心里说不出来什麽滋味。陈叔叔年前因为脑血栓提前从厂子里退下来了,半边身子僵硬,现在勉强能下地走动。
  
  
  看到一年多没见陈叔叔竟变成这样,张宽的口气像是要吃了人。
  “苏桦知道吗?”
  苏桦妈妈把手里正干著的活放下了。
  
  “没,我们没告诉他,他在英国也挺辛苦,上学还要打工,听说已经拿到了硕士学位,比别人早了一年呢,现在读博了,也不知道学的什麽,挺先进的东西,说了我们也听不懂,上个月还来了电话,寄了很多钱回来-------”
  
  
  “寄钱回来就行了?他爸他不管谁管。”张宽一点也没客气。
  自以为是的苏桦,以为钱就能代替一切的苏桦,过了几年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听了张宽的话,苏桦妈妈脸上的笑容尴尬了起来,进了厨房端了一盘春卷出来。
  
  
  “来,张宽,尝尝,这还是我前两年专门跟你妈学的,以前苏桦最爱吃,那时候我也不太会做,只要你妈炸春卷,那味香的一下就窜到楼下了,苏桦就去关窗户,我就说上去给你端几个下来吧,苏桦就老说闻著油味腻著呢,後来,还是你妈告诉我说苏桦爱吃,哎,这孩子,总是这样,现在会做了,这麽多年,苏桦也没回来------”
  
  
  苏妈妈想掩饰自己已经红了的眼眶,扭了头对另一间屋子喊了一声“来惠惠,你张宽哥哥来了,怎麽也不知道出来叫人,快给你哥哥拿醋碟子。”
  
  苏桦妈妈吸了吸鼻子,张宽赶紧接过盘子坐下来吃,看到里屋出来一个小姑娘,一脸怯生生的拿了个小碟出来,低著头过来叫了声哥哥。
  当年那个坐他腿上的惠惠高了,也大了,秀秀气气的,上二年级了。当初坐在自己腿上帮助自己传话的小孩成了一个性格内向的小姑娘,叫完之後红了一张脸就远远地躲在她妈妈的身後。
  
  看著惠惠,过去那些年的一点一滴又转了回来,张宽终於知道有些事情永远是不能改变的了,那些混混沌沌的什麽也不懂的时光,真的不能捡回来,重新来一遍了。
  
  拿起一个春卷,慢慢塞进嘴里,葱丝肉馅,和他妈妈做的味一个样,努力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张宽拼命做出很好吃的样子,咋吧著嘴,“阿姨,苏桦为什麽一直不回来?放假过年也不能回来一次?”
  
  
  其实他现在什麽东西也吃不下,刚刚她妈的那两盘饺子已经把他噎著了,强撑著吃了两个,半天没听到苏桦妈妈的回答抬起头才觉得自己错了。
  
  看著面前这个一下老了十岁的女人不停地拿著抹面抹著本来就很干净的桌面,张宽後悔不迭,怎麽能问出那麽冒失的问题。谁能理解他们这一家人靠得什麽来维系感情,弄不清楚的不仅仅是苏桦,更是苏桦的父母,突然来的儿子,优秀的人人赞赏的儿子,靠得并不很近的儿子,也许现在对他们来说剩下的更多是无所适从,放得远点,看著想著还知道是个儿子,真站到了跟前,像什麽就说不定了。
  
  问了问惠惠的学习,听到惠惠怯怯的回答,张宽忍了又忍才把所有和苏桦有关的内容放下。只是说想看看苏桦的房间,就进了苏桦的小屋,小屋还是那麽整齐,十平方不到的屋子,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以前不觉得,现在倒透出股寒酸的气味。
  
  谁能说他们不爱苏桦呢,他们能让苏桦的妹妹已经八岁的小姑娘一直睡在阳台隔起来的小屋,也没有占用这间早就没人住的房间。
  每个人的爱都有每个人的方式。而这家庭的隐忍是会传染的。
  
  
  张宽躺在曾经和苏桦一起躺过的小小的床上,想想当年全无记忆的一夜,心如刀割。他不知道那一晚上苏桦是怎麽过来的,因为他不知道後来深深困绕苏桦的那种想法从什麽时候开始,那个时候有没有。
 
   看著空空荡荡的墙壁,还有那个陈旧的书架,这里面没有任何一件小男孩喜欢的东西摆放著,想想自己少时乱得不能下足的空间,再看看这里,这真的只是个睡觉学习的地方,除此之外,看不出房间的主人喜欢什麽,不喜欢什麽。
   
  苏桦当年就好像刻意的把这一块地方弄得像一个借住的地方一样,知道离开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就什麽也不想留下,努力的拼命的让自己的童年时代一步跨进了青年时代。
  
  当年就是这样,现在看得格外透彻。
  
  苏桦一直把自己藏得很深很深,从来不向外人表露什麽,不给人增加麻烦,增加负担。也从不过多的对人要求什麽。张宽想起他教的那些孩子,七、八岁就开始下地干活,满手的老茧子,十一、二的就得是个全劳力了,种地、养猪,那些过早懂事的孩子,带著认命般的无奈,看著总是让人从心里面感到心痛,当年的苏桦,何尝不是这样。
  
  靠墙的书桌上有一撂苏桦用过作业本,看得出来被苏桦妈妈小心的收藏著,连每个边角都压得平平整整,张宽随手拿起几本看了看,几本数学,几本英语,还有一本是作文本,张宽翻开,其中有一篇,苏桦刚劲有力的字体一个个张扬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
  
  张宽眼睛湿润了,从贴身的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张纸来:
  
  张宽,对不起。
  有一个人疯著就行了,我不该把你也拉下去。
  你那天说的不错
  我是喜欢男人。  
  
  看著两个一模一样的笔迹,张宽把那张纸贴在嘴唇上。
  孙子,有本事你回来。我倒要看看咱俩谁能治得了谁。

【第八章】
苏桦当然没有回来,而张宽的事业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致勃勃。
  破旧的办公室,一帮子老粗爷们,十几台铲车。
  
  
  张宽穿著破旧的工作服蹲在工地上吃著三元钱一份的盒饭,顺带著看他养的那两只狼狗打架, 一只嗷嗷叫著,腿上被抓了个小口子,另一只张牙舞爪,还想趁胜追击。那是两只黑贝,张宽专门找人从警官学校淘汰下来的狗里面挑的,一来为了娱乐,二来为了看工地。
  
  
  对於手底下的那些工人,他不吆喝,也不骂人,他找了几个街痞,继续发扬了当年老大的作风,这并不是张宽想黑一点的本意,实在是情势所逼,这些人能干活,但这些人大多不给你讲道理,天天就谁多干了谁少干了,谁的地段好,谁的地段差,谁的土松土实争抢个没完,有这几个人撑著,再有两条狗吆喝著,平白让张宽的形象黑了一大截子,可这样真就没有人再废话了,上下太平。
  
  这本是张宽没有想到的,在自己开铲车的时候,只知道这块利润大,没风险,真干了才知道这土方听著没什麽技术含量可要比那些做高科技的舒心多了。至少这不费脑子,施工简单,还没什麽复杂程序。可张宽再得意也明白这此事要没有了他老爹,他铲车再多,设备再齐,也只能在家里放著当摆设等著生锈。
  
  这就是张宽当初想做这一块的目的。
  
  张宽没有躲在人後数钱的习惯,也真是不用数。张宽的队伍刚拉起来没多久,就赶上他家老爷子枯木逢春,站对了队伍,多年跟随著的老领导升了市委书记,他家老爷子也撵著快退休的尾巴尖子,做为嫡系升了一级。张宽的资源又丰富了不少,看著自己成几何倍数的存款,再听听他家老头子大会小会上做的反腐倡廉的报告,真想找个小妹儿上台送一捧鲜花上去,就像追星的小孩子 一样,当然,这只是他的一个娱乐精神,他也是社会主义的伟大蛀虫,享受著人情关系带给他的种种甜头。
  
  这个社会他算是看透了,权钱放在一起就是一马平川,没有资质,可以借,没有钱,可以挪用,只要别闷家里没有胆子就行了,就是有了胆子也得会用才行。
  
  他适应这种生活,和人打交道,还是各色人等。文明的不文明的,高端的不高端的。人大多都一样,贪,谁不贪。能说不贪的往往是那些没有机会贪婪的人,职称、位子,票子,女人,哪一个不让人争红了眼。
  
  张宽就在这里面摸爬滚打,撒著欢的折腾。
  
  他喜欢这种生活,过瘾,刺激,特符合他自己的秉性,他明白他张宽就得是这样的张狂的恶劣的才够劲,才够味,才能活出张宽的味来,当初改邪归正的寻求精神上的升华那就是脑子进水,犯傻了,装B。
  
  
  他比他爸还早一步开上四个圈,等他爸升了档次,他又驾上了宝时捷,但他绝不会把车子开进厂区里去招摇,对著那些辛辛苦苦在车间里拼著饭碗的人,张宽没法揣著满口袋钞票心安理得。张宽依旧住在他的破棚子里,两间木板房里一个木板床,看门护院的就是他那辆在这个城市里也算拉风的宝时捷和那两条张牙舞爪的狗。
  
  
  他的风光是远在厂区十公里之外,肆意狂放。而回到厂区的老房子,对著看著他长大的阿叔阿婆,他就是一个没什麽出息,没什麽作为的浪荡子,最好的形象,就是一幅拖拉板,一件老头衫,坐在楼底下,端著大茶缸子,和一帮子没事干的老爷们打牌磨牙。
  这就是张宽的生活。
   
  可生活里没有苏桦,就像一盘忘了放盐的菜,寡淡无味。

【第九章】
三年来,苏桦第一次和张宽联系,是一封信。
  张宽坐在他宽屏的电脑前看著自己的邮箱里一封名为SUYE0423发来的信发呆。
  这是一封他差一点就扔到垃圾筒的信。最近他的邮箱里有很多垃圾邮件,归功於他上了各种中文英文的黄色网站。
  
  张宽不可能没有需要,一次被甲方拉著嫖妓,对著那个鲜豔漂亮女人的强劲功势,却半途而废之後,张宽就彻底地断了女人的念头。他不明白自己怎麽了,偷偷瞧了几回医生,又私底下自己测试了N遍,确定了自己是再正常不过的男性,有著傲人的男性雄风。女人不行,就男人,可在这麽熟脸熟面的地方,他还真不敢胡来,唯一的一次,是自己下面的小弟看到他在网上闲逛,看的都是瘦白男孩身体之後,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男孩眉清目秀,扭著身子脱了衣服就扑到张宽身上,花样多的张宽应接不暇,事情进行的倒也顺利,但满脑子苏桦的影子,苏桦的身子一下子让张宽最後一刻抱著男孩痛哭失声。
  
  
  他算明白了,不管是不是身上多了那两坨,还是身下多了那一坨,只要不是苏桦,就不行。
  苏桦给他下了蛊,做了法,这辈子,他算是栽了。五次三番痛定思痛之後,他不得不承认苏桦在他心里是没有性别的,苏桦就是苏桦,是早就粘在他身上的一根肋骨,没有了,就缺了一半的灵魂,是女的,他爱,是男的,他也爱。
  
  
  张宽明白这信是谁发过来的之後,足有十分锺没缓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打翻了桌子上的水杯,又把一星期後就要开标的标书当成垃圾给甩进了垃圾筒,最後还是冲出去在柜子里找了一瓶白酒,猛猛地灌了几大口,才平静下来。
  
  他的酒量是在工地上练出来的,是真刀实枪的练,一人一瓶白的干整,最惨的一次,整整吐了两天,打了三天吊瓶才清醒了过来。现在的这几口白酒下肚让他冒出汗来,却也踏实了许多。
  
  也许苏桦要回来了,也许他永远不回来了,不管哪一个结果都能让他冷汗直冒。
  惴惴不安地挪回电脑跟前,手抖了半天才敢打开那封邮件。
  
  
  再一次从电脑上看到苏桦的文字,整整过了四年,他还记得当初看到苏桦写的那篇石破天惊的东西之後的惊骇。现在那篇东西依然被他好好的保存在电脑里,时不时的拿出来证明他和苏桦真的有过那麽一段,不过里面主角置换了,压著苏桦的成了他张宽。
  
  
  短短的信件只有四行字。
  “张宽,从张叔叔那里得到的地址就发给你了,这几天一直给家里打电话,都没人接,我妈我爸都好著吗?我从万维网上看家里那边好像流行一种什麽肺炎,已经死了很多人,国内的很多网络都是被限制的,很多实情看不到,请你告诉他们注意一点,还有你爸你妈也注意点。”
  
  
  张宽看著这短短的几句话哭笑不得,三年的时间就换来这麽不咸不淡的一封信,的确能把张宽打进地狱里去。看著这封连标点符号加起来也不到100字的信里,里面透不出来一点信息,关於苏桦的,好的或者坏的。都没有。
  
  张宽沮丧了,沮丧苏桦就不能多说一句‘你也一样,注意点。’说了会死吗?
  张宽抬起头看了看桌子上的台历:2002年12月5日。斟酌了又斟酌,考虑了又考虑,回了信,更简单,只有三个字:知道了。然後拿起了电话。“小伍儿,进来。”
  
  小伍就是他找来的街痞之一,当年跟随张宽为非做歹的那位,没少帮著张宽出鬼主意歁负苏桦,後来大学没考上,混社会打架手一狠,把人打残了,关了三年,才放出来,现在被张宽从街上捡回来用了,时任他的秘书一职,专业跑腿打杂的,鬼点子特多,专门帮张宽给那些当官的下绊子。送女人,送钱物,还绝对的不讲信誉,总是能不小心的找点什麽把柄带回来居功求赏。
  
  当然这些把柄张宽是不舍得用的,牢牢的揣著,偶而的吹吹小风,下下小雨,乐得看著那些人夹紧了尾巴,还不敢乍毛。
  
  
  张宽扔给小伍一个袋子。“你去市疗养院看看陈叔叔,还有把这五万块钱交了,再给付院长说,还是老规矩,管他有用没用,都用最好的药,告诉那个看护最近少在外面买吃的,如果出来透气,不要转到门诊那里,看到谁发热发烧,就躲远点,不要到外面去,每天就在花园里转转就行了,还有告诉阿姨,我得空了就去看她,对了,袋子里面有几盒冬虫夏草也是给她的。”
  
  
  小伍得了令就要走,张宽一嗓子又把他留住了,“还有陈惠,上次我让你去她学校转一圈,你到底去了没有,怎麽今天我看到她在学校里,那个傻B小孩怎麽还在欺负她,不行的话,你把那几辆车那几个人都带过去,闲话少说,就给她送一个肯德基套餐,当著她们班的同学给,就说她哥给他的,千万别给老师看到了,别弄的老师以为惠惠混社会呢,把那个上次问她要钱的女生叫出来,小意思一下就行了,这他妈的什麽世道,连十多岁的小姑娘都敢出来称大姐头了。”

【第十章】
看著小伍领命出去,张宽把腿翘到了桌子上,得意的哼著小曲。最近他刚接了一个大工程,想想自己招标时光围标就付出的一百万,他一点也不心痛,什麽不是钱砸出来的,钱是个什麽东西。
  狗屁。
  
  可谁不想要呢,他是个凡人,比任何人都贪婪,但他绝不贪这表面的这一块。
  
  看著那个变成黄字的信箱,想想自己的邮箱地址竟然是老爸给苏桦的,就觉得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他爸张保林一直充当著导演自己还全然不知,前些天竟然给他介绍他们局里的小姑娘。小姑娘人到不错,名牌大学毕业,模样也好,张宽拒了一次,可人小姑娘死心蹋地看上他了,还出动了张保林出来把张宽臭骂了一顿。张宽一气之下,每天弄三辆黑车几条大汉带著墨镜往姑娘家门口蹲点,不到三天就把姑娘吓回去了。
  
  钱多是好事,没命花可不是好事。
  
  关了网页,看著屏幕上苏桦一脸晶莹地坐在钢琴前,那颗悬而未滴的泪,丰润饱满的嘴唇,以及黑色礼服下白白的脖颈,那个曾在他身下呻吟高潮的人挑起了他的全部欲望,苏桦挺著身体死死掐著他肩膀的模样回来了,手很习惯地伸了下去,在自己粗重而沈迷的声音中,张宽闭上眼睛一点点陷落、一步步疯狂。
  
  
  时间如同张宽钞票积累的速度一样过得飞快,苏桦早早提醒的非典,悉尼的奥运会,食品问题、苏丹红、刘翔破记录等等,这些没有在张宽的年度大事上。
  
  他的大纪事很简单,围绕著苏桦展开的:
  2000年 10月 苏桦离开
  2001年 支教 苏桦没消息
  2002年 回城 。12月,苏桦来信 钱校长去世
  2003年 关闭了张保林名下的所有公司 给青松小学200万 苏桦进入英国的DT集团
  2004年 苏桦生病(从苏母那得知)给青海博华小学200万
  2005年 苏桦博士毕业 ,不回来了。 成立基金会。
  2006年 5月 陈叔叔病重 进入加护病房
  
  
  张保林有点不懂自己的儿子了,别人同样大的孩子早当上了爹妈,张宽非担不热心,甚至连挣钱也不怎麽热心了,当然他不懂的还有他儿子户头下究竟有多少钱。
  
  张宽光著大膀子像当年突然张口问他借钱一样,很突然地告诉他不干了,噎得张保林差点一口气就过去了。
  
  张宽啃著西瓜含糊不清地就把这麽大的事给抛出来了。然後一句这瓜真甜,就抄起了身边的靠垫去挡他老头子手里切西瓜的刀子。
  “剁不死你小兔崽子,那麽多人怎麽办,那麽多车怎麽办,这事真要闹大了怎麽办,那麽多工人,聚起来肯定会出大事的。”
  
  
  张宽一脸无所谓,“连人带车都卖了呗,一人再分点,那帮人嘴都乐歪了还闹个屁,不这样还能怎麽著,难道我给你开回来,那倒是一点也没问题,但得租个操场才放得下。”
  “然後呢?”张保林一脸期盼,好不容易看到这个儿子有点正形,虽然名声的确不怎麽好听,可事业上还能勉强算得上欣欣向荣。
  
  “吃、喝、玩、乐,还能有什麽好的您提醒我。”
  “臭小子。”张保林抄起刀背就劈了下去,吓得张宽真以为他爸来真的,闭著眼一下架住了张保林的胳膊,一扭一拐差点没把张保林拐地上去。
  
  
  他爸真是老了,想当年哪有他反抗的份,每次挨揍,张宽从来不是顺毛等著吃家夥,从来不怕死的和他爸对著打的,实在打不过才服的软,可现在只一下,他爸就不行了。
  
  慌手慌脚夺过他爸手里的刀子,放回厨房,张宽扶著张保林坐沙发上不停地拍著後背给他顺著气。
  张保林气还消不了,“知不知道那个樱花广场光土方就是二个亿,也就是说一句话的事,筹建处主任是我提上来,怎麽说我的面子他也得看一点。”
  
  张宽嘴一撇,“二个亿怎麽了,又不是没干过。可我已经卖了,二个亿让别人吃吧,现在我得调理调理我的肠胃,要不真得消化不良了,啊,好久没这麽舒坦了。”张宽一脸轻松地拍著肚子。
  
  “你个小兔崽子,活活气死我。你当你还小著哪,都28了,真当这是过家家啊,不干就不干,行,你不干了,这下有时间了吧,给我找个对象结婚生孩子去,要敢再说这个不行哪个不行的,挑肥捡瘦,看我打不断你的腿。”
  
  
  “要我生不出呢?”
  “屁,你怎麽就生不出,有了媳妇就能生得出。”
  “我真生不出。”
  “敢,生不出来你就别给我回来。”
  “这可是你说的?没问题。”张宽咧了嘴。
  
  没问题才怪。撂下一句,我找对象去了。张宽跑回B城了。

【第十一章】
5年就像一场梦一样,多少个五年计划改变了中国人的生活,当然张宽的五年是中国特色的传奇,有著不可告人的隐密性,就像他强迫了张保林关了背後的小公司,虽然张保林痛得心肝肺都移了位,可张宽抵死不让干了,说钱再多下去,将来棺材里都放下下,张保林气得快犯病了,却也没办法只能关了。把抓了那麽多人那麽多年的私处找了一个合适的办法悄悄处理掉,既不得罪人,反而赢了人心,然後一点没犹豫地关了自己做大的吃得膘肥体壮的大公司。
  
  贪,也得有个度。
  当然没有几个人能忍受的了这个度,可张宽行。他知道风险游戏最大的彩头就是风险,利益的顶端也意味著风险的顶端。他赌过,输了,输得一塌糊涂,输得无比憋屈,现在的他一点也输不起。
  
  张宽卖了他的保时捷,在B城买了一辆小面包,开著时速彪不到七十迈,却有著270迈的威风。
  
  闲逛了半年後,他在酒吧街里增加了一间店,大小适中,算不得这里最豪华的也不是最寒酸的。但半年的时间也没有让他白过。
  
  他找到了苏桦当年的老大陈健,他现在在一家外资企业上班,刚订了婚,两杯簿酒,透出他对张宽境遇的担心和同情。再一听说他还住在远远的郊外,更是立马拉著他上了他们公司楼下的西餐厅好好的打了一顿秋风。
  
  血乎拉察的牛排吃得张宽挺闹心,可看著老大还是一幅永远当不够的大哥模样,心里还是暖洋洋的。
  
  一杯红酒後,陈健提到苏桦很少有消息传回来,他似乎和所有的人关系都淡淡的,却也不厚此薄彼,每年一封邮件当年宿舍每个人都有份,问的多,说的少,仅仅说了在哪里干什麽,就一年就这麽过去了。
  
  这消息是张宽异常满意的,至少在这一点上,苏桦对他和陈健他们是一视同仁的,没有厚此簿彼,虽然苏桦只有一封和他无关的信,还是寥寥数语,但苏桦的消息,只要他跑勤一点下了楼就能知道。
  
  张宽在陈健一脸同情的目光中登上了他的那辆小面包,开过陈健那辆本田车时,张宽大大方方地招了招手扭头往回走。
  
  
  繁华又不失气质的酒吧街没有以往的喧闹,今天警察又挑著明目查街了,看著门上贴著布告封条的大门,张宽有点得意地向自己的门店开去。这半年做的最大的事情,就是和街道和警察搞好关系,军民团结才能欣欣向荣。想想昨晚上提前通风报信打来的电话,张宽就觉得那十万块钱撒出去太值了。不过一个分局局长,竟能顶了这麽大的用处。
  看到离他百米之外的另一个老板钻进了他的凌志,还不忘鄙视地斜他一眼。张宽得意地拍了拍车门,伸了个中指:孙子,我这是国货。
  
  开面包怎麽了,生活的艺术,懂吗。
  
  张宽一脸春风地进了店,调酒师小K正端著一杯酒倒进嘴里,看到他进来,吓得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张宽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好喝吗,给我也来一杯,妈的,快渴死了,车上没有空调就是不行,丫今天足足堵了四公里,妈的,这是明显的歧视,什麽车上什麽路,我操,知道车多,还不把路修宽点,还让不让人活了。”
  
  小K翻著白眼高兴地咽了酒,又手忙脚乱地给张宽配了一杯酒,还不忘讽刺那几家被查了的店怎麽个好戏连连。
  
  “那个黄老板,今天连鼻涕都淌下来了,孙子,去年苛扣我整整三个月的工资,妈的,真活该,当时就想给他点一炮了。”
  
  
  小K看起来是遂了心愿了,张宽一杯酒下肚,把脸吊了下来。
  
  “我可告你了,酒你随便喝,只要别捡著最贵的给我糟蹋,但药,只要有一次,我可翻脸不认人。”张宽放下酒杯上了楼,楼上有他一间专门的休息室,不想回陈健认为的郊县的时候,他大部分是在这睡觉的。
  
  所有的店员都认为他这个老板多多少少有点不正常,酒吧里谁不偷偷的卖点药,更别说酒里兑水了,不这样,还怎麽挣钱,说老板大方吧,到真大方,偷吃偷喝都成光明正大的了,说小气那可真不是一般的小气,这个地段光这房租一年下来也得几十万,可他的那辆破面包挤在这片高档车中间,都快成了这街上的一景了,可就这个不合谐的东西,每天唐而皇之的天天停在门口,真不够他们这些打工的人给别人磨牙的。还有这老板没有一点老板的架子,和他们这帮打工的插科打诨,玩得比谁都没形象。
  
  
  可张宽高兴,爱谁谁。
  酒吧开了近一年,不赔不赚打了个平手,张宽就很满意了。
  他最近瞄上了一个男人。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15:20: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张宽的GAY吧属於静吧。来的人很多就是冲著他酒来的,味正。
  但这也有个坏处,就是人气不旺。
  
  原本就著接店前的装修,没太怎麽收拾,看著旁边几家红红火火歌舞升平的,张宽心里也不是个滋味。赚不赚钱倒不重要,关键是效益不行,雇佣的几个调酒师服务员挣不到外快,一点也不避讳老板的白眼打听哪里又开了新店,要不要招人。
  所以为了增加点人气,张宽找了个歌手驻唱了。
  
  老板张宽的怪癖不是一点点,一听那种叫的吼的现在的热门歌曲就头痛,只欣赏些老掉牙靡靡之音,谁叫他和社会脱离的好几年,一猛子扎进了深沟里,连现在是谁在呼风换雨都分不清,就是後来弄工程请人吃饭唱K也只是结束的时候露个面付个帐然後就像兔子一样窜没影了。
  
  歌手在张宽的授意下唱的都是老歌。老歌好,韵味悠长,但气氛根本HIGH不起来,每天哀婉缠绵的古董调子一唱起来,是足能把人的愁苦再翻上一倍的,而能来这个地方的人又有几个是活得那种即舒心又幸福的人。
  
  所以有人不干了。酒吧里靠近舞台的一个桌子上,一个男人“呯”地把手里的杯子往桌上一摔,骂了起来。
  “能唱点人能听的吗?天天唱,夜夜唱,妈的,死人都得跳出来讨债了。”
  
  张宽打著电脑里的连连看,听到那个尖锐的声音,抬起头看著跳起来的人,嘴角一咧,果真就是他。
  
  三十多岁的样子,保养的不错,七个耳钉闪闪发光,一个鸡冠头个性十足,光身上的链子从脖子上到胯上足有七八根。看著这一身累赘,张宽不由的担心起来,他要是脱衣服得费多大的周张,一个不好弄错了,扯不开不得勒到脖子上去了,再偶然点搞出个什麽意外也一点都不奇怪。
  
  看著那人一脸鼻子眼睛都快错位了的怒气。张宽挥开了服务生,一个标准的站姿,对著那人低下头。
  “您想听什麽,我们这里是可以点歌的。”看著那人鼻子一哼,正准备张嘴,赶紧又补了一句:“免费的。”
  
  
  那人不耐烦地挥著手:随便什麽都可以,高兴点,OK,我今天可整整一天没笑出来了,到了这,还想让我飙泪怎麽的。
  
  说著对旁边坐著的一个人吼了一句,“妈的,就是你这个死酱瓜,那个东西我弄了快一个月了,就差进场测试了,你妈的租的什麽平民窟,一停电,烧了,烧了就烧了,连芯片也一起给我烧了,我可告诉你,那东西是日本的,如果你给我搞不来,我就是拆了你的心也要按上去。”
  
  张宽差点没笑出来。再看看那个酱瓜还是一脸从容地喝著杯子里的酒,面不改色,只微微的笑著,不由的佩服万分,强人,都是强人,一遇就俩,这俩强人凑在一起的日子该有多麽精彩。
  
  张宽招呼歌手换了首现在最流行的口水歌曲,看到歌手的脸都阴转晴了,把吉它往身後一搁,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还在舞台上边唱边扭了起来。心里不由骂了一句,妈的,都什麽品味,什麽玫瑰花玫瑰花的哪有火柴天堂听得够味。自己从吧台里捣鼓出两杯酒,然後施施然地向刚刚的那张桌子走过去。
  
  “真不好意思,那个唱歌的是新来的,刚才选歌没选对,给您俩添堵了,我这里给您二位陪个不是。”
  “这还差不多。”鸡冠头一扭脖子自己把酒端了下来,一点不客气地喝了一口。
  “先生一看您就不是一般人,这是我们店里的金卡,以後在这里消费可以享受八折的优惠。”说著张宽拿了一张金卡递过去,顺便研究一下他身上倒底是怎麽挂了那麽多又一点不显乱的。
  
  “谢谢啊。”说话的是旁边的那个男人。男人看著要略大一点,不到四十的模样,面相显得成熟,但穿著倒是比鸡冠头朴实的多,黑色的休闲夹克中规中矩,一样的对戒鸡冠头带著混在一片金色中显不出来,而带在他手上颇有几分庄重的意味。脸上唯一出彩的地方是眼睛,一幅黑框眼镜也遮不住的睿智和精明。但此时那双贼亮的眼睛看著张宽里面的敌意一点也不轻。
  
  张宽知道自己过了,在这个地方,得小心为上,都是男人,男人的火气、嫉妒、甚至撒娇,撒泼,什麽他没见过的都一一见识了,张宽再见多识广,到了这个地方也只能感叹一句,男人,绝对的无所不能。
  
  “嘿,够哥们啊。”鸡冠头一脸得意地看了看身边那个显出醋味的男人,仍故意捏了捏张宽的手。“我叫阿衡,你老板吧?怎麽称呼?”
  张宽知道再下去就得惹事了,他可不想当人家两口子调情的玩具。一点头“以後叫我老张就行了。”
  
  “唉,你丫不是占我便宜吧,还老张呢,看著毛就没长全乎,还能比我大?”
  “哪能呢,看您也就二十冒个头,这几桌子里也就你最显小的了。”
  看著那人心花怒放找不著北的笑容,再看看旁边笑得一脸阴险的酱瓜,张宽陪了个笑脸,对阿衡旁边那个男人比划了个手势,意思是我不掺合你们了,你们玩你们的吧,扭了头上了楼。
  
  
  这个阿衡挺有意思。
  张宽躺在床上,看著出自自己手笔的景观式阳台,只要低低头就能看到街上穿行往来的汽车,当初为了打出这个块空间来,差点没和房东磨破了嘴皮子,硬是多付了半个月的房租,才能在这上面安了个家。
  心里想著那个阿衡和那个酱瓜,再听著楼下小歌手带著大夥唱得闹闹轰轰,张宽嘴里也哼著小曲梦周公去了。

【第十三章】
那个阿衡自从来了几次之後,就认了窝了,周末的时候总会带著另一半来这里坐一会,张宽熟了,自不见外,知道阿衡的全名是李衡,他的伴是巩青,巩青大李衡四岁,巧不巧还是一个单位的。


张宽也时不时地打打折,免免单,施舍点小恩小惠的,没一个月几个人就混得跟个朋友似的。

十一黄金周,全国人民都响应号招游山玩水去了,李衡和巩青害怕人多,不想凑那个热闹,没事就窜过来,白天就勒令张宽支麻将桌,晚上是品酒笙歌乐不思蜀。完全把这当自己家使唤了,七天倒有五天驻扎这里的。

张宽没有回家,说起来自来了B城之後还从没回去过,偶而一个电话,他老娘炮筒子的声音逼问你找的媳妇呢,张宽就想撂电话。

十一前趁著酒吧事少,张宽跑了几个地方,把自己基金公司一些小事打理了一番,再视察一下里面主事的狗腿子小伍和剩下的那几个狗腿子,那几个社会串子俨然一幅脱胎换骨的傻模样,每天西服领带笔记本一样不缺的人模狗样,再听到他们嘴里一句一个企业文化,一句一个个人素样,装疯卖傻地糊弄人,再想想他们连合同文本都看不懂竟然每天翻著辞海咬文嚼字,张宽就觉的这生活怎麽能这麽他妈的可乐。

因为贪吃了几顿那里的小吃,嘴里辣得上了火。从陕西回来後,每天一到店里,第一件事,就是让小K给他弄杯雪梨簿荷酒,号称以毒攻毒。


站在吧台边上看著小K耍宝似的配酒,小K原本就有点青春豆的脸又添了不少彩。张宽捏了捏小K的脸:“昨晚到哪里荒淫无度去了,也不趁著点,脖子上多了这麽多红点,说,那个淫夫给你留下的。”

小K久经沙场, 这点小汤小料跟本不在话下,一只手搭住张宽的脖子,另一只手直奔下三路,小嘴就凑上去了:

“那不是和你颠鸾倒凤了吗,你怎麽能提上裤子就把奴家忘了呢,奴家可是把你左也瞧了,右也看了,前也摸了,後也碰了,小心肝痛得直打颤呢。”小K边说著边扭著腰抓著张宽的手一脸哀怨地放在胸口上,“听到了吗,奴家昨夜流泪到天明呢,心都滴血了。”

哈哈哈,张宽笑得直打跌,抓起小K的爪子扔一边去,从柜台里找出把镜子凑到小K脸上。“昨天那螃蟹你到底吃了几个?”小K抢过镜子,左看右看前看後看,脸都青了。

“妈的,昨晚差点把我折腾死,起了一身的疙瘩,早上还打了一瓶吊瓶呢,没想到这会儿又起来了,都是那个死阿北,自己一个都不吃,我能看著那好几百块钱就那麽糟蹋了,妈呀,痒死我了,老板,我能不能请假------”
“当然不能,你走了,谁顶上,我给你找条围巾,把该蒙的蒙上,该捂的捂上,别站在这里吓著人就行了。”

“死去吧你------哎,宽哥,昨晚阿北那小屁孩还打听你有没伴呢?”
“你怎麽说的?”张宽回过头看了看正坐在台子上唱著歌的阿北,人家一幅大爷的模样,坐在舞台上待搭不理的唱著歌,两个膝盖不安份地从那两个破洞里露出来,还一晃一晃的。
“屁,我哪知道,你老人家鬼精一个,什麽时候显过山露过水,反正我昨晚撮弄著他上呢。”正说著,小K一脸神密地趴张宽耳朵上。“阿北那斯那地方还穿了个环-----”
“你见过?”张宽来了精神。再看看小K低著头嘿嘿地笑。张宽‘啪’地给了小K脑袋上来了一下。

“你丫的怎麽没把肠子挂出来,玩死算了是吧。”
“哪那麽夸张,不过真的特他妈的过瘾,那死东西甭看一幅屌样,活儿那可真是没的说,你要不要?不要的话,玩死我,我也要上。”
张宽又回过头看了看阿北,正巧阿北也看过来,两眼一碰,阿北装模做样先闪开了。
有意思。

张宽笑得见牙不见眼,又调戏了小K几句,看著那个傻小孩涨红了脸一边抓耳挠腮一边冲著阿北方向骂骂咧咧,时不时的还抛一两个媚眼,可人待见都不待见他。把张宽看得直乐,端过小K给他配的酒一口干了,就看到一个小弟拿著托盘挤过来,对著柱子後面呶了呶嘴。“又吵了。”


张宽扭过头看,就看到那边那桌上李衡不知道干什麽呢一脸的怒气,而巩青还是一脸和气老好人的模样。

那两人爱吵架,张宽是早清楚的了,光在这个酒吧就见过这两个闹过好几次,每次都是李衡叫唤的凶,上手上脚轰轰烈烈,巩表表面不当回事,一味的谦让,可最後妥协的往往也是李衡。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张宽放下酒杯出去从车上拿了个袋子下来,然後走过去了冲著李衡和巩青一笑。
“怎麽了,又开吵了。”
“妈的,老张你给老子说,这狗东西欠揍不欠揍,昨天他回去看儿子,看就看呗,我又不是小气的人,不让他看,可他连儿子他妈也稍带著看了,竟然傻B的去看电影,他们这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共享天伦呢,让我顶著大太阳在国贸楼下整整等了四个小时-------”

巩青一张大红脸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刚刚让李衡骂著了,对著张宽谦然一笑,不停地拍著李衡的手,“好了,好了,我昨晚不是给你道歉了吧,昨天正好小峰生日,所以就------”

“所以就什麽?就把我当三孙子耍著玩,是吧,巩青我可告诉你,别以为我现在扒著你,你就能给我使脸子,尾巴窜到天上还翘不够,当我是垃圾,妈的,惹急了我,我可什麽事都做的出来的,你可别------”

李衡没说下去,转了头看张宽手上还拎著一个袋子,“算了,不说了,老张,手里拿的啥,不是礼物吧。”

张宽点点头,“礼物也有,不过先说这个,我这有个活,特重要一活儿,你能不能给我看看,上回你不是说你B大信息学院的吗?看看这个能不能给我弄出来。”说著张宽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小小金属盒子。

“日本的芯片识别器,看看能不能做出来,我找人看过了,不难,就是集程的时候复杂点。”说完,张宽招呼了小K端了一整瓶黑方过来放在李衡面前。

李衡看了看酒,又看了看张宽接过东西,左看右看,从裤带上别著的一个精致的小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精致的梅花起子,把张宽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东西都有随身携带的,未免也太敬业了吧。

李衡翻过来那个东西看盒子底下的日文说明,眉头一紧。“老张,妈的你到底是干什麽的,真唬住我了。”
张宽忙说“没干什麽,就是一活儿,你不知道现在这种仿制品挺俏的,我朋友是军队的,想试著做做。”

李衡一脸不质信的模样撇了张宽一眼,找到开口,两下一拧,打开了,看看里面的主板,集程线路,停了一会儿递给了巩青,“老大,给看看,难不难。”

张宽一脸羡慕地看著两个人的头都快靠一起去了,对著这个那个元器件说著他听不懂的术语,妈的,这俩人怎麽就这麽搭,真是夫唱夫随,什麽马配什麽鞍,哪还有刚刚泼妇吵街的悍劲。

正想著巩青把东西递过来。
“难到是不难,不过,这也不是诓你,除了学校的课题,我们手里的私活压得挺多,前几天荒了好几天,李衡非说放假了不干活,把时间白白耽误了,要不突击上半个月也就出来了,像这种东西虽然小,但挺费时的,尤其是後期的测试,我真怕耽误你的事。”


张宽连忙接话:“知道,知道,可我不是没治吗,找了好几个人,一看都说不难,可做起来就是搞不定。实话给你们说,这东西可压著我的身家性命,耽误你们的时间,兄弟我是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

李衡眼一瞪‘啪’的给了张宽来一下:“这话我不爱听了,一码归一码,就看你那个小面包,我能好意思要你的钱吗,再说这几天打牌赢你的也不少,最多让你把成本凑齐了,不过,老张,我最近真的没时间。要有时间,这算个屁,要不,我重新给你找个人,那人特捧,绝对没说的,你看行不行?”李衡最近真的快被事情!死了,公事私事一大堆,要不也不可能一点点小事,发那麽大的火。


张宽急了,“这不好吧,这东西对我来说真的挺重要的,你可千万别找一两个学生打发我,说真的,这东西上个月就开始找人做了,没想到人就弄了两研究生对付我,时间搭上了,精力搭上了,愣没对付出来,害得我被人糊弄了好几万。”说的口水都快喷李衡脸上了。

李衡闪了闪,一脸的不乐意:“弄半天在你眼里,我李衡就是这麽一个人,告诉你,我能给你应下来,意思就是没问题,你再嘀咕那可就是不信任我,我说能行就是能行,那人比我可真的棒多了。”


张宽妥协了,“成,只要给我弄出来就行了,告诉你那兄弟,钱没问题,你可千万别小看我的小面包,那可是包金的。”张宽嘻皮笑脸来了一句。


李衡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踢了一脚巩青:“听到没,就那破铜烂铁还包金呢,去给我卸他一扇金门,回头给我打付手链。”
巩青笑著把李衡搂怀里,又晃了晃李衡的手腕,“你看你还有地儿挂吗?”那上面也是呖呖啦啦一大串。

张宽酸水直倒,倒没忘了礼物,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子,里面是两串黑玉珠。
“我上周去陕西出差,专门去法门寺给你俩求来的,我和那里的主持有点渊源,特地请他给开过光做过法的,那可是真正的得道高僧,和香港的星月法师有的一拼,那还有舍利子呢,这个,回去先在枕头下压一晚,然後沐浴後带上。特准,不管是爱情还是平安,保一生一世的,我还专门请人在上面刻了你俩人的名字,看看------”说著把珠子举起来,对著桌子上的台灯就给李衡看那上面的刻字。

果真两个小小的篆体字。一个是衡,另一个是青。

“老张-----”
李衡瞪著张宽,一脸的不可思议,鼻子一酸,差点没扑张宽身上。

“真的呀?老张你不是暗恋我吧------”突然又瞪著巩青,“要不就是暗恋巩青-----”
听了李衡自恋到无以复加的话,张宽快晕了,眼看著李衡眼泪珠子就快飙下来了,赶紧把李衡就快贴他脸上的嘴给挪一边去了。

“我也就是觉得你们俩特搭,一看就是能长久的,所以也算是给自己点希望吧,你也知道咱们这种人,遇上个称心的不容易。”张宽强忍著没笑出来,还是坚定地把戏演下去“再说,我就是想对你有心思,巩青也不答应啊,是不是。”

看著那两个人一脸虔诚地看著那两串珠子,再听到李衡信誓旦旦保证,将来他张宽的事就是他的事,张宽就觉得这次回青松学校时,专门拐一趟法门寺拐得真值。

【第十四章】
李衡可能真的是被那串佛珠感动到了,动作飞快,第三天就打来了电话。
    “成了,什麽时候见见吧。”
    张宽正盘著帐,看看这个月好不容易有了盈余,脸上都笑出花了。
  
  “行,挑个地方,我请你们吃饭。”
  “就你那地就行了。”
  “GAY吧,不好吧。”
   “人也是一GAY,怕个屁,是我一小情,特嫩一人,不过,你可别惦记了,人有主的。”
  “你这祸害吃著占著倒是一个也不拉。”
  “要真是我倒好了,立马把巩青踢後补去。行了,今晚八点吧,好吃好喝候著啊。”
  
  张宽搁下了电话,招呼了小K一声,去银行了。
  他最近刚在B大附近买了套房,手续还没办好,房子不大,也就80多平方,送精装修的,钥匙前几天也已经拿到了,今再去添置一下家电就差不多齐整了。可没想到刚从小区出来,就碰到陈健了,想躲没躲得了,只能迎头上去了。
  
    陈健还是一幅业界精英人士的模样,白衬衣挺挺的,除了有了点小肚子,还真算得上一个小帅哥,帅哥旁边还有一位俊秀俏佳人,一定就是他那挂在嘴上的未婚妻了。
   “宽子,嘛儿呢你。”
   “我在这买了房,正弄家俱呢。”
  
    “巧了,我也住这,以後想吃好吃的跟哥哥说,你嫂子那可是浙菜世家,对不。”说著拍拍旁边媳妇的腰,对著张宽挤了挤眼,小声来了句,“四个月了。”把张宽惊得毫不顾忌地盯著人家佳人的肚子东瞅西看,换来陈健老大的一巴掌才算了了事。
  
   “你小子还真不漏底,前几个月还在郊区呢,现在就农村包围城市了,唉,知道吗,苏桦回来了,回B大当了老师,和我媳妇坐对门,人家现在真是衣锦荣归了,没见著呢吧?”
   张宽脸跨了下来,摇摇头。这糟心的孙子。
  苏桦回来了能主动来见他,他张字能倒著写。
   
  
   赶回酒吧街,一看快到7点半了,赶紧爬上楼,把身上已经汗湿了T恤脱了,没有空调的面包车还真是折磨人。简单进浴室冲了一把,出来就扒著柜子找衣服,张宽这几年早没了当年穿名牌的嗜好,地滩上的大T恤,一买一撂子,既是见客服也是睡衣,一双大板鞋挂脚上,十足十的胡同串子。
  
  左挑右选还是找了一件前两星期小K硬要他买的挺花哨的紧身衬衣,他记得上次他试穿的时候,小K的口水都快滴下来了,扒著他的胸脯不下来,说是把GAY的气质体现的淋漓尽至,让他赶紧把那些大T恤有多远就扔多远,别再丢咱们GAY的人了。
  
  丢人。GAY。
  丢个屁人,张宽才不觉得丢人,那些东西哪有大汗衫穿得舒服,想睡就睡,不怕皱不怕压的。至於GAY。张宽挺得意,管他好不好呢,好歹还挂了个英文名。
  扣好衬衣扣子,又换了条LEVIS修身仔裤,给手腕上挂了一串手珠,还把短短的帖著头皮的头发往上抓了抓,再喷了点昨天从小K那里摸来的香水,打了两个喷嚏,张宽简直是自信心暴棚。
  
  人俊就是招人妒。张宽对著镜子臭美了一句,就走到了他那俯瞰全街的观景阳台上,看著门口来来往往的车。
  
  离这一米百远的那家酒吧真的关门了,灯黑漆漆的,听说新来一家开饭馆的,昨天刚来人看了地准备装修。看来,GAY吧的生存能力还真是挺弱,也就一年功夫左右,这条路现在就只剩自己这一家明目张胆的了。张宽点了根烟,吸了一口,轻轻地吐了出来,看著街上三三两两来来去去的人群,心咚咚地跳著。
  
  不一会儿,那辆最近已经看熟悉的白色广本停在了门口,然後车里走下来两个人。
  张宽一屁股坐窗台上,揉了揉眼睛,看著其中一个穿黑色修身带帽无袖T恤牛仔裤的男人,脸白白的,瘦瘦的,头发短短的却一根根支在头顶上的男人。看著他们一步一步上了台阶进了店。张宽一扭头,把嘴里还剩下半截的烟飞了出去,正好落在了桌子边的那个废纸蒌里,看到那个烟头碰到里面的废纸又冒出了青烟,随手拿过桌子上喝剩的半杯红酒浇了上去。
  
  谁说火遇到酒精就一定会燃烧起来,那也要看油精的纯度,要看火的力度。看到那一点点火源终於熄灭,张宽才笑起来。
  “孙子,知道我安排这次见面下了多少功夫吗?都够得上人类解放战争了。”
  
  张宽没有急著下去,放了一首慢歌,又随著节奏扭了几回屁股才最後对著镜子竖了个开枪的手势“第一回合,张宽胜。”
  楼下因为还没到热闹的点,所以人不多,张宽伸了脖子看了一圈,就看到了李衡又是挑著他常坐的座位上,两个人正低著头小声地说著什麽。
  
   张宽拍了拍脸,对著目瞪口呆的小K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後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了。对坐著的两个人咳嗽一声,看著猛然惊住的两张脸,张宽一下乐出了一脸摺子。
  
  
   “李衡,刚刚有点事耽误了。”张宽目不斜视,脸定的平平的,看到李衡的眼珠子都凸出了几分,一张嘴大得能看到扁桃体。看来,自己今天真的是很眩,底子好就是没说的。
   “操!”李衡好半天缓过劲来,咽了口唾沫,“哇塞,老张,吓著我了都,这麽正式,你以为相亲啊,美的你,来,认识一下,这是------”李衡扭了头对著旁边的那个人,旁边那个人竟然比他吓得还厉害,一脸惨白地站在那里。
   “苏桦,你们是不是认识?”
  
    苏桦已经完全晕菜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张宽。那个一身花梢的流里流气的人是张宽,那个眼睛盯著李衡笑得一脸白痴的人是张宽,那个连余光都没扫到自己身上的人是张宽-------
  苏桦觉得眼前黑了一片,除了那块花花的影子,什麽都从眼前消失了。

【第十五章】
苏桦木木的站著,脑子炸了锅。从前天开始,李衡就在自己跟前软硬兼施,非逼著自己来这里帮他的GAY朋友弄个什麽东西。苏桦其实一点也不想认识李衡圈中的朋友,他从不认为自己该属於那一个圈子。圈子,这是苏桦尽毕生之力也要逃离东西,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某些取向,又被一个圈圈给套 了回来。
  
  他从英国回来才不到两个月,又回了家一躺,看到家里的情况,爸爸住在医院里,彻底认不出他来了,每天淌著口水,连大小便都要人抱著解决。看到那个就像初生的孩子、什麽都需要人照顾养父,再看到苍老的什麽也说不出来的养母,苏桦的心像掏空了一样,自己出去了这麽多年,他们什麽都不说,每次打电话回去,都是好著呢,别担心,可寮际情况哪里好著呢,他爸病了都4年多了,四年,那麽长的一段时间,竟然没漏一点风声出来,知道的那一瞬,不是隐瞒为了他好的感激,而是深深的挫败感。原来这麽多年来,难受的不仅仅是自己,在那个家里别扭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那个家里剩余的三个人,这种认知把苏桦原本就脆弱的亲情观击了个粉碎。
  
  
  那个家,苏桦是矛盾的,回不回 ,怎麽回,他根本想不好,不是没有感情,可这种感情更像是一种负担,不是那种需要逃避责任的负担,而是离的太远,离得太久,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负担,要不是张保林给他打电话,说他爸病很重,最好回来,他也找不出理由回来,他相信,他父母也是一样,就这次回去来看,仅仅是比过去更加别扭的客气,更加生疏的交流,就让他透不过气来。
  
  罪就是从那一刻升起的,从那一刻护工说要给他爸爸擦身了,希望闲杂人等出去,闲杂人包括了站在旁边发愣的苏桦。这原本就是一个儿子该干的活,可站在那里的每个人没有一个人认为那是他该做的。
  
  
  原来并不是仅仅他不知道怎麽为人子,他们也不知道如何为人之母,那种奇怪的、压抑的、没法被人理解的感觉又回来了。
  
  事实上他真的不知道怎麽做,站在病房的门口,看著尴尬的妈妈,怯生生的妹妹,再听到里面咕咕哝哝的声音,苏桦还真的就觉得自己就是那个闲杂人。
  
  当初他拍拍屁股就走了,走了之後剩下的人该怎麽办,苏桦很少想过,他想的更多的是自已。回国後留在了B城,而不是回C城尽孝,虽说是养母坚持了再坚持的意见,可苏桦心里不能不说是觉得有点解脱的。
  
  逃或著躲,似乎永远主导著苏桦对那个家的神经。
  
  除了这,还有那个该死的张宽。那也是他需要躲著的人,二十几年的纠!,累了彼此,也累了心,他什麽也不去想了,那些他好不容易摆脱掉的东西,他连一点气味都不想沾染上,张保林说张宽跑了,找媳妇去了,他还庆幸了好半天,谁知道他竟然跑回了B城,还开了个GAY吧,他到底是什麽意思。他想证明什麽,还是当初自己做的事情真的让他变不回去了。
  这怎麽可能。
  
  “嘿,我说你眼大发晕哪,问你们认识不认识?”李衡真是颓了。苏桦傻了,老张傻了,看那两个人的表情,这两人别是失散多年的兄弟,要不是情人,一想到这种肉麻的没什麽新意的电视上常有的,老百姓百看不厌的剧情,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狠狠的一脚踹张宽的腿上,“问你哪?认不认识他,光盯我干嘛。”
  
  张宽终於把目光移过去落在了苏桦身上。
  
  六年过去了,苏桦一点都没变,除了比过去看著更精神,更华丽,脸上的线条也更加清晰,那个重新带上的窄窄的黑框红边眼镜,非但没有使他减去一份姿色,反而更加了几分压得住场的韵味。张宽看著苏桦,看著那双眼里的惊慌失措,看著那张漂亮的嘴都抖了半天了,也没能挤出半个字。不由笑著伸手过去一把把苏桦按在了座位上,“不认识,当然不认识,怎麽可能认识呢,只是看到相互喜欢的型,电到了。是吧。”
  
  张宽熟悉的声音再一次把苏桦拉回到了现实,那个痞子样的笑容,那种不可一世的气焰,张宽也没变,除了黑了点,壮了点,花骚了点,可张宽一直是走在时尚前沿的人,当年就把所有能知道的名牌堆在身上,现在换一个领域,穿成这样,似乎也不为过。
  
  看著这样的张宽,苏桦不由释然。时间到底都带走了些什麽,什麽也带不走,除了时间没有重样,张宽依然是十多岁的横模样。
  
  “是不是电到了?”张宽嘻皮笑脸又来了一句,还轻薄地拍了拍苏桦的肩膀。
  苏桦整张脸都快气白了,半天才憋出来两个字。“放-------放屁。”
  
  “不认识就好,老张,你要敢说你们认识,我得回去给我自己供个牌位,这麽伟大惊恐的事也能让我赶上。来,认识一下,这是苏桦,我们院留洋博士,怎麽样,点儿正吧,多少人把他惦记在心尖子上呢-------”感觉到桌子底下苏桦狠狠蹬来了一脚,李衡一伸胳膊把苏桦兜了个满怀。“小桦子,这老张,哎,老张,你丫别老张老张的,赶紧的报你的大号。”
  
  “张宽。”张宽笑了一下,招呼服务生端酒过来。“今儿,咱们得好好喝喝。”
  
  “我不喝酒。”这次苏桦反应很快,拼命从李衡怀里挣出来,脸红了一大半,白了张宽一眼,回过头来对李衡说:“那个,李衡,真对不起,我觉得你托的事我可能做不了,我还有点别的事,先走了。”说著,苏桦站起来,就打算从李衡身边挤出去。
  
  步子还没挪动,胳膊就被拉住了。再一看李衡的脸,那明显的就是怒了:
  “小朋友,玩我呢吧?现在你翅膀硬了不叫我老师就不跟你计较了,人带来了再说不行,当我李衡是闲的没事玩过家家呢,我可告诉你,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要不回头巩青把你的经费冻上半年再拨给你,你可别找著我哭。”李衡用力一按,苏桦一下没站住,又跌回了软凳上。
  
  苏桦伸腿狠狠地踢了李衡一脚。“你们俩,一对白眼狼,没一个好东西。”
  “你算说对了,还真就是白眼狼,绝对不爱吐骨头的那种。你可得当心狼爪子伸你身上去,我给巩青可说了好几回了,他惦记你那身小骨头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什麽时候让他把你带回来,咱们三------”
  
  看到苏桦瞪著李衡的目光快喷出火了,张宽一把拉回了李衡摸在苏桦腿上的手,指著桌子上几张纸。
    “李衡,你看咱们是不是把协议先签了。”
  李衡拿过那两张纸啪地拍在苏桦面前。
  
  “快签,苏桦,敢不签,你信不信我真把你办了。”说著抓起了桌上的笔硬是塞进了苏桦的手里。
  苏桦冷哼了一声。
  “办得了吗,别忘了你在英国怎麽弄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要不是我,你不定还在那里关著啃面包呢,人总得给自己留条後路,别做得太绝。”苏桦放下笔,看了看张宽,又看了看脸一下变得青不青、白不白的李衡。把凳子一拉站起来走了。
  
  李衡的脸灰了,整个人蔫成了一团,旁边的张宽用力地掐了他一下,对著正向外走的苏桦呶呶嘴。
  李衡‘啪’的一下把张宽的手打下去。
  “妈的,为了你,今天我这张老脸在这里算是丢尽了,你们真不认识?”
  张宽摇摇头。
  
  “那他今天抽什麽疯,什麽时候小桦子还敢犯上做乱了,刚才那副模样,我还以为遇著杀父仇人了。”
  张宽再次艰定地摇摇头。
  
  李衡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黑玉珠,叹了口气,扭了两步上前拉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苏桦:“算我求你成吗,就一个小活,真的,我看过了,不难,绝用不了一个月的时间,我让巩青明天就把你30%的课题经费打给你,你看我都答应人家了,现在放人家鸽子,今後我李衡还在这混不混了,桦子,真的,算我求你了。”
  
  
  苏桦半天没说话,看著李衡一脸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哭相,想了半天,伸出手来。
  “50%。”
  李衡咬咬牙“50就50。”

【第十六章】
苏桦坐了回来,神经绷得紧紧的,看到张宽一脸正气凛然的模样,真不明白,张宽玩的是哪一出。小心地拿过那份协议,又把张宽的那个东西当面拆开看了看,不是什麽难弄的东西,再仔细地逐条逐条把那份协议研究了一遍,看到没什麽隐藏在里面的不可告人的东西,这才拿起笔在後面签了字。张宽看到苏桦签了字,也赶紧签了,随即从包里拿出了两万递给了苏桦。
  
  “这是订金,剩下的验货时一次付清。”苏桦看都没看,数都没数,拿过来塞到随身背著的小包里了。
  
  看著苏桦白嫩的胳膊在眼前晃来晃去,张宽眼睛都笑没了,匆匆返回到吧台自已配了杯酒拿过来递给苏桦,“苏先生,这酒你一定要喝,度数低,从今儿起咱们的合作就开始了,以後请你帮忙的地方还多得很,这杯酒就算咱们的合作酒,给个面子吧”。
  
  苏桦理都没理张宽,只是看著李衡,拼命使著眼色,意思是事都完了,协议都签了,还在这磨叽什麽劲啊。
  
  看到张宽伸了半天的酒杯没有著落,李衡看不过去,一把把酒拿过来,塞进苏桦手里,
  “咱得懂规矩不是吗?桦子,你可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千万别让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看低 了。”
  
  苏桦想说说不出来,想骂也骂不出来,他不明白这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个混人怎麽就能搞到一起去了,似乎关系还铁的不行。端著杯子放也不是喝也不是,就见张宽又端了个杯子碰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杯子。
  
  “我先干为敬?”说著张宽一口喝了,苏桦没有办法,只能把酒凑到嘴边,一点点喝了下去。
  “苏先生是哪里人?”
  
  哪里人?张宽他脑子真抽风了。
  
  苏桦死死地瞪著张宽,到现在他还晕著呢,他实在不明白张宽究竟想玩什麽。张宽一点也不含糊,迎著苏桦的视线,满脸装模做样出来的情真意切的笑容,一错也不错地回应著苏桦气愤的目光。後来还是苏桦顶不住张宽越来越情色的视线,翻了翻眼睛,低下了头,心里真想把嘴里还没咽下去的酒吐到对面这个不要脸的人身上去。
  
  那两个人在玩眼睛功势,李衡倒是一身自在,他的任务完成了,一脸轻松的模样喝著杯子里的酒,浑身畅快。果真让巩青把苏桦的经费扣一扣是正确的,要不这小子哪那麽容易摆平,先给50都赚到了,苏桦怎麽也不会想到他的经费早就全额拨过来了,那可是学校重点攻关的项目,剩下的50自己的那个项目可以先把苏桦的经费先挪用上几个月,缓缓劲儿。这样,张宽的情还了,自己的事了了,多好。斜了一眼不知道为什麽一到这儿就浑身别扭的苏桦,问个话半天也不吱个声,没有一点高知的素养。李衡把酒杯一放,缓缓对张宽道:“苏先生是C城人,瞧人家细皮嫩肉的劲儿,你不知道,那可是出美人的地方。”
  
  张宽一脸惊呼地叫起来。
  “C城,我也C城人,老乡啊!”
  
  苏桦和李衡差点没同时呛住 。
  
  李衡一巴掌拍到张宽头上,还真他妈的没脱得了俗套。“那还不多喝点,两眼泪旺旺,都等著补水呢,快,让小K整两瓶好的。”
  “就是,就是,没问题,没问题。”张宽招呼著小K再端几瓶酒来,听到小K悄悄凑他耳边说
  
  “相亲啊,正点啊,瞧那屁股和脸,真不盖的啊。”
  张宽一把掌拍小K屁股上,“边去,等著我抽出空来再收拾你。”
  
  苏桦看著张宽张狂又略显轻薄的举动,再看看面前透明液体。他张宽真是一点没变,走到哪里都是一个登徒子,当初自己说他是种马,还真的一点没错,不管是过去对女人,还是现在对男人。都是一个臭得性。
  
  心里一种没来由的怨气升了起来。也许是酒吧舞台中间那个歌手好不好的正唱著熊天平的歌,流畅的吉它声划过一片往事,让苏桦的心一点点湿润了。
  
  抬起眼看著李衡硬塞到手里的酒瓶子,还挤著眼睛让他喝,苏桦不再推脱 ,横了李衡一眼,端起瓶子灌起来,“妈的,李衡,你害我。行,害吧,我看你被卖了还屁颠颠的给人数钱呢,当初,要不是我收留你,你妈的能心享事成吗,现在倒好,你到底吃了他什麽了,搭著那孙子一起害我,好,我倒想看看你到底能笑多久-------,你 以为你现在好著呢,就能好一辈子了,屁,等你再闹腾的时候可别说认识我------”
  
  “苏桦,你个小兔崽子就见不得我好是吧,成天的咒我-------”
  “我咒你,我咒你干什麽,老天长著眼,不用我咒--------”
  “哎,我说你孙子还越说越来劲了,我怎麽你了,就惹著老天了-------”
  苏桦这回没理他,鼻子一哼,继续灌酒。三分之一的黑方配著可乐一口而尽,透心的凉带著微甜的辣,刺激的舌头直打哆嗦,可真他妈的过瘾。
  
  苏桦的这股劲还没完呢,李衡的哪根神经这一下也不知道被谁触动了,抄起瓶子和苏桦碰了碰也拼起酒来,又哭又笑,在配上苏桦默不做声的闷灌,张宽翘著二郎腿看著这两个人自己跟自己闹腾的起劲,一脸奸笑。
  
  他还真没怎麽使劲呢,眼看著不用一兵一刃,他们自己内讧著就这麽自己被自己放翻了。
  看著不到半个小时,已经趴在桌子上的两个人,张宽後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就不给苏桦酒里下药了,现在药性没发作,到是酒性先到了。
  
  
  拿起李衡放桌上的手机,张宽找出巩青的号码打了出去:“巩青吗,李衡醉了,你来把他拖回去。”
  等半个多小时不到,巩青一脸铁青地赶来时,张宽陪著笑脸一个劲地道歉,:“都是我不好,让他们喝大了,你可千万别怨李衡,回头我给你们赔罪。”千方百计打消了巩青一路把苏桦送回去的念头,问毕了苏桦的住址。然後把早趴桌上的苏桦一扛扔进了他的那辆破面包,得意的走了。

【第十七章】
苏桦原本就不能喝,洋酒初喝不觉得什麽,可後劲极大,躺在座位上已经完全不在状态了,醉了到也乖,静静地靠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地闷睡。
  
  张宽手伸过去在苏桦脸上拧了一把,皮肤还是那麽的滑腻顺溜。看著後视镜上挂著的平安符,再想想送给李衡巩青的那两串珠子,张宽乐得就快没形了。真是太值了,早看出来了,李衡就吃这套,嘴里喊得凶,上天入地的,那巩青可是把他吃得死死的。要不能这麽容易帮他把苏桦给乖乖的拿下了。
  
  苏桦住的是学校里配给他的二室一厅,就在B大不远的小区里的四楼。张宽从苏桦口袋里掏出钥匙进了门,把背上的苏桦扔床上,二话不说先拔了个干净,没敢多想抱进浴室里彻底地清洗了一遍,然後放回床上,苏桦除了偶而哼哼两声,竟是半点没有要被折腾醒来的意思。
  张宽趴上去美美的亲了一口,这会儿心里那股强撑出来轻松的劲才一下子全卸没了,整个人趴在苏桦的颈窝里软成一滩没法动弹。
  
  叶子,叶子,低低的声音沈沈地穿透了张宽的心,终於又叫上了,身子底下苏桦温热的身体帖著自己的皮肤,终於又抱上了。六年,那真是一天一天硬撑,一天天硬挨才撑的过来挨得过来,等待是一个多麽漫长又是多麽无望的事情,六年,你怎麽就能忍心,叶子。
  
  张宽静静地趴著,心慢慢地收缩著再膨胀著,那种两个人严丝缝合的贴紧,温润的让张宽全身都被浸透了。
  
  趴了好半天,张宽才红肿著眼睛站了起来,站在床边,看著一丝不挂的苏桦,那个睡了、醉了的苏桦,那个扭了头就不知道回来的苏桦,那个只有自己最大别人都是垃圾想扔就扔想放就放的苏桦,那个只能属於他一个人的苏桦。
  终於又在眼前了。
  
  张宽静静地看著,看了好久,久得连自己脸上又湿润成了一片也不知道。张宽是个粗人,再粗这些年也被苏桦慢慢磨细了。那些忍著的等著的煎熬著的日子,张宽知道了该怎样把属於自己的苏桦牢牢地控制在手心,没有什麽能阻止得了他的,抢、夺、赖也要把苏桦弄过来,只要苏桦还活著,他张宽还活著,只要他腿长跑不到地球外面去,英国算什麽,如果他再不回来,他就杀过去,现在苏桦回来了,也省了他跑到国外去折腾,光这种没有开战就取得的胜机就让张宽觉得老天都在帮他。
  
  苏桦跑不了了这辈子就得是他张宽的。张宽已经不是那个只能也只配躲在墙根子下流泪的张宽,他早练就了一幅厚脸皮,和满肚子的花花肠子,那些东西看著低俗不堪却绝对的最管用。
  
  张宽看著苏桦身上仅剩的一样东西,那是一个白金戒指,没有带在手上,穿了一根链子,挂在脖子里。
  张宽揉了揉鼻子,忍了再忍才忍下了把那个东西扯下来扔掉的欲望。小样,等著吧,轻轻嘀咕一声,张宽扭了头下了楼。
  张宽能放著想了好几年的肉不吃,还是一幅盛体宴,那就不是张宽了。
  
  进了另一个楼门,张宽抬头看看和苏桦的窗户还差了点视线,嘴里骂了一句,妈的,早知道就买那个大一点的户型,这样就可以和苏桦来个隔楼相望。
  不到二十分锺,再返回苏桦的房间,东西一应俱全,完全可以放马疆场了。
  
  苏桦的身体一直没盖东西有点冰凉,但还不坏。张宽先在苏桦脸上拧了几把,想把苏桦拧起来,可苏桦只扭了扭身子翻了个身又睡了,看来苏桦还真是不能喝酒,以後绝不能让他碰酒了,要不,被人吃干抹净都不知道,再加上色鬼李衡和伪君子巩青,那不是把苏桦放到狼窝里了。
  
  张宽根本想不到自己也是一匹狼,还是一只更色更伪的黑心狼。
  
  苏桦的样子实在是太美了,六年不见,苏桦真的一点也没变,脸上的线条虽说比不上那几年圆润,但脱了少年青涩的瘦削脸庞更显得线条分明,黑黑的眉毛,坚挺的鼻子,薄薄的下唇 。他妈老说下嘴唇薄的人福也薄,可那是因为没有遇上他张宽。张宽早忘了苏桦遇著他的那二十几年,也没享过什麽福。
  
  那一切,对於张宽来说,早就成了历史,是不能用来缅怀的,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既然不是什麽好的东西,为什麽还要拿回来天天折磨自己。
  
  看著这样的一个苏桦,有点陌生的,没有了过去的咄咄逼人,静静地躺在白底蓝花床单上的身体,却绝对是充满诱惑的身体,张宽早绷不住劲了。想这一天想了好几年,夜夜想,天天想,憋著哭不出来的那种想,那不再是电脑屏幕上平板的一幅照片,而是鲜活的有动感的一个肉体,会哭会叫,爽了会高潮的肉体,他不想也不能再看著苏桦的照片自慰下去,他觉得再那样下去自己真的要不举了,可现在,枪已上镗,就等著迸出火花了。
  
  
  吻上去的时候,张宽早就不觉得苏桦没有清醒著是个憾事了,他只觉得自己做的太对了,等著苏桦主动来找他,和他谈什麽重修旧好的事,把他等成老头子都没戏,就算来了,苏桦能让他碰他,让他上他,想都没法想下去,苏桦只会撇著嘴一幅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你姓张,我姓苏能不见面就别见面的臭模样打击他,那幅模样在张宽心里每天轮转著刺激著煎熬著,所以他绝对不会让他真正的在苏桦脸上出现。
  
  
  现在好了,苏桦身上什麽都没有的躺在他身下了,任他摸,任他干了,不就是在学校多蹲了几天,花了点功夫认识了苏桦的搭档李衡,摸对了苏桦研究的领域,再费点小劲找来一个能让苏桦动动脑筋的小东西,光这还不行,还得等到苏桦的BF不在,自己才可以趁虚而入,事情凑成一堆,这事儿就这麽办成了。
  
  张宽早先心里的那点难受早就烟消雾散,心里乐得开了花,肿胀的身体也喷出了火花,浑身上下叫嚣著,几乎没怎麽耽搁,简单在苏桦那儿润滑了一下,张宽就急不可待地把自己被冷落了好几年的东西冲了进去,那种不是手而是温热的肉体包裹住的感觉太让人疯狂,那个已经蓄势待发的东西太需要这麽的来一下了。
  
  因为身体突然被异物侵入,迷糊著的苏桦吃痛地哼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後退想躲到一边去。
  张宽咧了咧嘴,这声音多美妙啊,还有苏桦大张著的腿,以及身下那个半软不硬的东西,想当初,这东西还真把他吓了一跳,可现在,这是他的宝贝了,他想取悦它,他想讨好它,他要它只能为自己勃起为自己吟唱。手里轻轻地撸动著那根,熟悉著它的经络,也熟悉著他敏感的源泉,看著它在自已手里一点点变形。张宽身子底下也没放松,一次强於一次的进攻拉开的战役让张宽血脉喷张,疯狂了起来,就为了这一刻,自己和叶子完完全全贴合的这一刻,他这几年也没算白折腾。
  
  
  也许真是张宽的攻势强劲,苏桦的嘴里开始迷迷糊糊地哼了几声,没有多久,低低呻呤伴著张宽的节奏破口而出,整个人也似乎清醒了过来,半睁著眼睛迷离如雾般看著张宽。
  
  “叶子,看,我在操你呢,快醒醒。”张宽拍了拍苏桦的脸,可那双刚刚还迷著的眼睛又死死地闭上了,倒是手伸了过来,开始用力地往外掰著张宽抓著他腿的胳膊。张宽知道苏桦醒来了,可他这是什麽意思,一句话不吭,是装,是不敢认他还是气糊涂了不想认他。
  装,我看你能装多久, 做,我也要把你做醒了。
  
  张宽撑起了精壮的腰,甩著满头满脸的汗珠子用力地撞了过去,看到苏桦咬紧了牙,浅浅的红晕布满了整个脸颊,随著张宽的频率力度的加快,几声压得死死的声音终於冲口而出。这样的苏桦让张宽更加兴奋,动的也更来劲。
  
  因为情欲,苏桦整个身体都被染红了,酒精伴著身体的刺激,再加上张宽下在酒里的半粒药,强闭著的眼睛也关不住身体的那种需要,苏桦喘著、扭动著,已经兴奋的不成样子,身上那根东西没怎麽刺激就把自己的状态表露无疑,让苏桦认命般的把原本想掰开张宽的手变成了紧紧地扣著张宽的胳膊都快掐到张宽肉里面去了。
  
  妈的,浪成这个样子,还不知道在外面怎麽勾人呢。张宽气的在肚子里骂了一句,也不知哪根神经受了刺激,一把握住了苏桦的根部,用力一拧,苏桦当即惨叫了一声,一下睁开了眼睛,两腿拼命蹬著,腰挺了起来用手拍打著张宽的头和肩膀,想从张宽抓著牢牢的禁固中冲出去。“妈的,孙子,禽兽啊你,你真该TMD断子绝孙。”
  
  张宽嘿嘿嘿了笑了起来。两手一把抓住苏桦的两只胳膊并在一处,身子用力地撞了一下。
  苏桦脸都白了,“混---混蛋”。
  看来还是这样最管用。
  
  张宽趴下去,抓著苏桦的两只手压在胸前用力地捧住了苏桦的脸,凑得近近的,眼睛直直的看著苏桦,让苏桦四处躲闪的目光无处可逃。“看著我,谁他妈的是孙子,妈的,我早就断子绝孙了,你别装不知道,苏桦,你得赔我。”
  苏桦拼命地想把手挣出来,可身上一点力气没有,脑子时清时混,不明白张宽怎麽跑到他身上来的,而现在自己的这个模样太让他崩溃了,明明心里压恶得要死,可身体却不是同步反应。
  
   “放开我,你混蛋你。”苏桦晃了晃头,好几个张宽的影子在他眼前晃。晃得他直恶心。
  
   “叶子,在你心里,我就是一混蛋,那我就混蛋给你看。”说著,张宽手又伸到下面抓著那根刚刚吓软的东西,手底下又用了点力,一拉一扯,苏桦的脸都变了,惨叫一声,腰无力地上挺,手指甲一下子掐进了张宽的肉里,全身肌肉都绷紧了,浑身抖个不停,嘴里倒还是挣扎,一点也不想认输服软。“放开我,放开我,你妈的畜生,你不是不认识我吗?”
  
  看到苏桦脸上的汗都下来了,两条腿因为痛一个劲地发抖,张宽哪舍得真的用力,赶紧松了手,两手转移了阵地绕著苏桦胸前的那两个地方打圈圈,当年,苏桦就是这里最敏感了。
  
  “你认识我吗?认识我,当我是空气,妈的,说走就走,你吱了个声吗?一张纸就打发我,你当我是什麽?告诉你,你得好好的把这几年欠我的都还给我。”
  
  “你才孙子,你乘人之危了不起是吧,快出去,快把你那根臭东西弄出去。要不我非剁了你那根臭东西喂狗不可。”苏桦努力地晃著腰,想把张宽一直埋在体内的东西弄出去,可张宽那容得他反抗。
  “出去,出哪去?”张宽挺了腰又狠狠地撞了一下,听到苏桦嘴里明明是舒服的声音却还要装样子。一把握住了那根只瞬间功夫又站起来的东西。
  
  “就你这样子还叫我出去,说什麽要剁了我,没问题,想剁的时候言语一声,我送你一把刀子,不过,看你现在这欲罢不能的样子,也知道你现在也舍不得,叶子,咱俩先爽一把吧。”说著张宽用手按住了苏桦的腿,把它们分得更开,身子底下几个猛冲。苏桦浑身无力只能从嘴里哼出几声听不清的叫骂声,可腿却听从身体的需要紧紧地扣著张宽的腰,大脑真的给快感清空了。

【第十八章】
太阳暖暖的照在床上,张宽伸了个懒腰,一身舒坦地看了看躺在身边还沈沈睡著的苏桦。
  三次,怎麽够还帐的,本来想了很多种方式,做完回去,把苏桦晾一晾;要麽就板起脸来按原计划走,後来,看到苏桦几乎是神智不清了,连喊都喊不出声来,才决定留下来,搂著他睡一个晚上。
  
  
  凑过去在苏桦唇上亲了一口,看著身边的人,张宽怎麽看也看不够,一晚上的纵欲,苏桦整个人身上都留下了自己的痕迹,想一想後来苏桦淫迷的样子,张宽笑了,说起来苏桦那种样子还是挺让他吃惊的,他从来没想到床上的苏桦会是那个样子,比六年前的那个晚上可要放浪多了。轻轻抚摸著苏桦红肿的乳头和脖子上一块块的吻痕,张宽从昨晚带来的包里找了一管膏药来,先仔细地涂抹了一遍,之後又翻过苏桦的身体把後面自己作恶的地方也涂了一些,看来那些黄色网站还是有点用的,至少能让他玩出许多花样来。
  
  
  做完了一切,看到表上的时针已经走到九点了,张宽万般无奈地坐了起来,今天还有很多大事要做,要不,能看到苏桦睁开眼睛是件多美妙的事,张宽感叹了一下,又不由自主地趴到苏桦肩上,闻著苏桦的味道,把苏桦短短的头发理了理,又揪了揪耳朵,掐了掐脸,捏了捏鼻子,看著怎麽调戏也没半点动静的苏桦,张宽笑了起来。就你这德性,还能有力气剁了我,今天能站起来就不错了。
  
  
  下了地,张宽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二室一厅的房子里东西不多,一间书房,一间卧室,布置的到也挺温馨的,一对情人沙发看得张宽直倒气,还有两个挺漂亮的抱枕,门口的柜子上还插著一束百合,不知道是不是李衡说的那个主送的。那个人张宽见过,毛鬼子洋人,长得倒还不错,个高人帅,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脱了也是一身的毛,苏桦竟允许这麽一个老毛子碰他,还跑到国外当慰安夫去了,光想一想就够让张宽憋屈的。
  
  这个人得打发走。
  
  撇了撇嘴把那束鲜花抽了出来,直接扔进了门边的垃圾筒,走到床边,看到那个像框里苏桦被那个鬼子搂著笑得一脸得意的蠢样子。笑,笑,笑得跟三孙子似的。低低骂了一句,张宽把照片抽了出来,不由分说把照片一撕为二,老毛子扔进了垃圾筒,把苏桦的那一半夹进了钱包里,然後踱到书房开了苏桦电脑,在网上找了一幅胖墩墩的小猪的照片,打印出来,放进了像框里,看著那张图片,再想想苏桦看到气得乍毛的样子,自己先就乐的不行。从口袋里拿出U盘,把里面那张苏桦弹钢琴的照片设成桌面,替换掉了那幅风景图,又做了个屏保,才一脸得意地关了电脑。
  
  像个侦探一样把房子里该检查的检查了,扔掉了浴室的情侣毛巾,情侣口杯,剃须膏,再把床木柜里的两种牌子的润滑剂还有安全套撇到垃圾箱,最後打开柜子,把里面看著号大的衣服和一看就不属於苏桦的内衣全部拉出来,扔进一个大袋子,最後又一幅大爷样的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把房间里面看著不顺眼的东西扯下来,直到看不到这房子里除了苏桦之外别的东西,,张宽这才满意的拍了拍手收了对著床的那台摄像机。
  
  
  “以後就得靠这个过日子了,看著吃不著,苏桦,你说你对得起我吗?”
  顺手从苏桦的钥匙串上卸了把钥匙,穿鞋的时候还不忘对著卧室的门吹了口食指,
  “第二回合,张宽胜。”一脸春风的走了。
  
  苏桦是下午五点多醒来的,枕头边上的手机里足足有二十多个未接电话,他不明白他怎麽能一下子睡到这个点,看到未接电话大部分都是巩青的,回拔过去,还没开口,那边就叫了起来。
  
  “苏桦,跑哪去了,知不知道今天还有一节大课-------”
  苏桦一把掐掉了手机,看著紧跟著又打回来的巩青,直接关了机,才浑身酸痛地瘫在了床上。足足用了半个小时,他才把昨天的事情想了一个遍。昨天李衡让他见个朋友,没想到朋友竟是张宽,张宽说不认识他,那王八蛋把他上了,还拍拍屁股走人了。
  畜生。苏桦捏紧了拳头,恨不得给自己两下子,为什麽要去,为什麽去了要心软,为什麽要喝酒,他张宽变成了什麽样子,张狂不张狂,轻浮不轻浮,那是张宽的事情,为什麽要答应他。
  
  纠缠了那麽多年没纠缠够,为什麽一回来,还要碰到他。
  苏桦真是恨死自己了。
  孙子。苏桦轻轻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张宽,还是骂自己。
  
  苏桦慢慢坐起身来,整个腰都快断了,MD,那是人还是畜生,只有母猪才能配给他,够他干的,转了头看床头桌上的闹锺,没想到闹锺的後面的像架里竟然真有只蠢得让人发疯的猪。
  愣了半天,苏桦终於明白怎麽回事。“混蛋。”苏桦抄起那个像框扔了出去,砸在门框上,碎了一地的玻璃。
  
  
  苏桦紧挪慢挪下了床,总觉得哪里有说不出来的怪,开了柜子找衣服,发现原来JOHN放衣服的抽屉和柜子整个搬空了,头痛了半天也没想明白,JOHN难道从上海回来了, 他真的搬走了,自己那天说的他真的当真了?
  
  
  苏桦心里一慌一屁股坐了下来,屁股碰到地板痛得鼻子眉毛都抽一块去了。该死的张宽,你就等著我剁了你的那根东西做酱菜吧。
  挣扎著站起来,找了条睡裤套上,又把床上的毛痰拽下来垫著,苏桦才敢重新靠著床坐了下去。
  
  伸手把脖子上套著的一个戒指拿了出来。这是苏桦去年生日时JOHN送的。结婚,对於两个男人来说,这是一个多麽可笑的议题,JOHN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结婚。结婚能干什麽,能保证什麽,就真的能拴住两个人吗,能坚持到永远吗。两年,不是一个短时间,JOHN的体贴,认真,苏桦不是没有感动过,甚至那段接受心理治疗的时间,JOHN都是心甘情愿地陪著他,苏桦也因此接受了他,可心里缺的那一块始终缺著,总觉得哪里少了块东西,具体少了些什麽,又该填在哪里,苏桦根本说不清楚。
  
  JOHN说和我回英国去。JOHN那天的声音那麽脆弱,那麽无助。
  JOHN说我没想到你回来会留下来,我是学医的,留在中国没有用,和我回去。
  留下来。为什麽要留下来,苏桦说不出来原因。也许是重新站在B大的校园里,让他想起了曾经在这里的三年。也许是校长说的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那句话起了作用,还是母亲说你父亲估计撑不到明年过年了,才留下来的,总之,他留了下来,甚至是不到三天就签了合同。
  他知道JOHN是非常失望的。
  
  
  苏桦不喜欢英国,也许他自己也没法说出一个他真正喜欢的地方。离开英国,甚至有点像逃亡,心灵上的逃亡。不明所以的烦躁,和一根若有若无牵著的线,苏桦一直坚持的最好的就是他想要的,可是不对,离开了六年之後,他觉得不对,因为他不幸福。最好的他拿到了,学业,收入,一心为著他的爱人,可心里的那块缺口是那麽的明显,甚至差点让他精神崩溃。
  
  很久没有做梦了,好的,坏的,他都不做,却也睡不著。他甚至没有了那种极度的兴奋感,哪怕就是射精的时候。快感是种习惯,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到了点就得补充,可他真的兴奋不起来。就是为了不让JOHN太失望习惯了的叫床也是那麽寡淡无味。
  可是昨晚,那种疯狂,苏桦脸红了,嘴里骂了一句,TMD的太离谱了。
  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苏桦揉著头,慢慢站了起来,走出了卧室,不看不要紧,再一凝神,他吓了一跳,退回了卧室,四下看了看,没错就是他的房间,再走出去,就又不对了。
  沙发换了,那个他专门从网上定购的情侣沙发不见了,成了一个三人的大沙发,连那两个JOHN买的最喜欢的米老鼠抱枕也不见了,桌上的花瓶里JONH送来的红玫瑰变成了几根狗尾巴草,连架子上的那些套杯都没了,替换掉的竟然成了两个手工的陶艺。苏桦冲上去,一把抓过来,上面竟还二傻的印了几个字,张宽、苏桦。
  
  MD,真是言情剧看多了,脑袋都被屎糊住了。拿著那两个杯子,苏桦眉毛都竖了起来,刚想把杯子扔进垃圾筐,竟然看到杯底还印了几个字“叶子,你什麽时候能回来?”
  叶子,你什麽时候能回来。
  
  那是苏桦再熟悉不过张宽的字体,当初为了帮助张宽做作业,在张宽的逼迫下,他学会了模仿张宽的字体,张扬,结构松散,像极了张宽的人。
  像碰到一个什麽脏东西一样‘呯’地一声把杯子放回架子上,苏桦冲进了浴室洗脸刷牙,一抬头,自己昨天穿的那身衣服甚至内裤、袜子都洗得干干净净晾著了。
  他到底想干什麽?
  
  他张宽到底想干什麽?没完没了的想干什麽?
  
  看著那些衣服,苏桦傻了,鼻子一酸,却什麽东西也没流下来。
  什麽时候那个人也能洗衣服了,当年的那一声声小叶子,呲著牙怪笑的张宽,随手脱下的衣服,随脚甩下的袜子,还有内裤,苏桦不能相信自己当年怎麽就能一声不吭地把它们洗了,那些强压在身上让人透不过气来喊不出哭不出的日子真的是自己和张宽一起走过来的。
  
  苏桦怀疑了。自己当年怎麽就能愚蠢地认为顺著他,讨好他就是他和张宽应该的关系。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张宽想把他拉回去,门都没有,一把扯下那些挂著的东西,裹成一团找了一个废弃的带子塞进去,直接扔到了门外面。
  
  看著已经非常陌生的自己的家,苏桦呆坐了半响,他不明白张宽昨天给他喝的究竟是酒还是蒙汗药,自己房子弄出这麽大的动静,自己竟然全然没听到,还能蒙著被子睡得晕头黑地。
  再看看门边鞋柜上放著的自己的包,苏桦想起了什麽,一下跳了起来冲过去,掏出昨晚塞进去的那两撂子钱狠狠地扔到地上,用脚拼命地踩著、跺著,“张宽,王八蛋,谁要你的钱,我踩死你,想我给你做东西,你做梦去吧。”力气用光了,苏桦累得两腿软得没一点劲,坐在地上,拿过来昨天签的协议,在上面找到张宽留的手机,打了过去。
  
  “张宽,你给我死过来,把你的那些破烂东西通通给我拉走。”
  “好的,我马上就到。”

【第十九章】
张宽放下手机,又低下了头透过望远镜看著这边的动静,刚才苏桦一脸痛苦动作不协调地跺著地的模样还真不错,看来昨晚还没有把他榨干,还有余劲跳起来。张宽後悔不迭,早知道再干他一次,那样就够时间把卧室也动动了,首先床就已经换好了,一想到苏桦和那个毛鬼子曾经就在那张床上翻云覆雨,张宽心里就像塞了一团棉线,堵得他透不过气来。
  
  那个老毛子的味一点也不能剩。
  
  倒了一杯咖啡,张宽拍了拍那个他花了不少钱弄来的那个大东西。坐在床前边听著音乐边观看著那边的动静,看到楼下送家俱的货车到了,三个工人在楼下招呼著,卸著东西,张宽笑颜如花的又拿起了望远镜。果真没过几分锺就看到苏桦张著大嘴吼了起来。要是能听到就好了,张宽悻悻地观察著,又把焦距调大了一些。
  
  
  苏桦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还有昨天晚上自己啃咬的一块一块的痕迹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怎麽回事。这苏桦也不知道遮一下,张宽丧气了,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找快布给他包起来。可那边的情况太逗了,身临其境哪有偷看来的刺激。苏桦边揉著腰,边和家俱城的工作人员吵架的模样太逗了,张宽看著看著一下子乐出了声儿,得意的脸上的摺子都多出了好几条。
  
  生活是多麽有意思啊,李衡,你真应该像我学学。撒泼耍赖那是最低层次的。
  
  看到时间差不多了,把苏桦惹出火来就行,真惹急了可不好办。张宽拍了拍手,随便套了件衣服,蹦踹跳跳地下了楼,再装模做样气喘嘘嘘地上了楼。
  
  苏桦的四楼门口僵了一群人,连楼上的人都听到了动静下来看热闹。
  张宽四处看了看,没看到苏桦,三两步上去拍拍那个已经黑了脸的工作人员。“怎麽了,有什麽事跟我说,我是房主。”
  
  工作人员一听可遇到救星了,一把拉著张宽的胳膊,指著手上的单子,气得声音都抖了,
  “你们俩到底谁是苏桦,他一会说是,一会说不是,看看上面地址写得好好的,没错,刚才打电话确定时也说好了就在家的,可东西我给你们拉来了,钱都已经付过了,不让进门,你说,我们怎麽回去交差,又不是只送你这一家货,车上一大车,现在时间全耗在这里,让我们干耗在这里怎麽交差。”
  
  “是我的失误,我的失误,我现在就解决。”张宽不停地认错打哈哈,看到一个工作人员抵著门不让关,里面的人还拼命地想关门,整个门就在吱嘎吱嗄一关一合地挣扎著。
  
  张宽刚向门里面探了探头,没想到门一把打开了,一个笤帚‘啪’的一下打在他脑门上,张宽吓的一下子跳开了,缓过劲来才看见苏桦手里握著笤帚,因为挣拔,那睡衣早不成样子,半敞半露地挂在肩上,胸口早上涂药的地方还隐隐的有些痕迹,心里刚冒了点酸气,又想起了骂苏桦出门也不知道多穿点,那睡衣领子大得就快能看到胸前两点了,再看看苏桦的脸,瞪著漂亮的大眼睛,真的是气的满脸通红,眉毛都竖起来了,看到张宽,一幅仇人现身的凶残样,手里的凶器眼看著又要砸下来了。
  
  “看到没有,刚刚他就用这东西往外面赶我们,我送了这麽多年的货,就没见过这麽粗野不像话的。”那几个人才没张宽会看,管他身上有什麽,注意力全跑到苏桦手里的笤帚上去了。
  
  
  “谁不像话!”苏桦看到张宽过来,那股子没地儿撒的气总穿能找个出处了,举著笤帚指著张宽还有那几个还想跃 跃欲试家俱城的送货的几个人。“都他妈的给我滚,滚,听到没有,谁付的钱,你送给谁去,这是我的家,我没买东西,谁敢往我家里搬东西,我就敢打谁。”
  “谁说不是你的东西。”张宽不怕死的先冲了上去,还没抓住苏桦,苏桦手里的大笤帚“!! !!!!!”打下来,一下没跑毫不留情全敲在张宽身上,痛得张宽吱哇乱叫。
  
  眼看著自己的苦心就僵在这了,张宽一闭眼,手往上一挌,豁出去了,手腕上狠狠的挨了一棒子,痛得张宽直倒气,眼泪差点没飙出来,拼命蒙著头从苏桦手里抢过笤帚,压著苏桦的两条胳膊把他往墙上一靠,回过头对著送货的人说:
   
  “对,对、对,您们说的太对了,他是不像话,苏桦昨晚喝多了,可能这会儿还没醒透呢,还站著干什麽,赶紧往里搬啊。”
  
  “MD,孙子,我劈了你。”苏桦已经完全气昏了,脸胀得通红,像头小豹子似的连咬带踢带踹用力冲出张宽的控制,一扭身冲进了厨房,张宽一看形势不对,赶紧又扑过去,从後面抱住了苏桦的腰就把他连头带身子按在了餐桌上。
  
  “放开,孙子,我他妈的非劈了你。”
  
  “等会劈,等会劈”。张宽一把捂著苏桦的嘴,不让里面再蹦词儿,眼睛还不忘对那几个人招呼,“哎,你们还愣著干什麽,多好的机会,赶紧搬吧,顺便把旧的搬走吧,那些我们都不要了,就算给你们的补偿吧,你们卖了还可以喝点小酒压压惊什麽的。”
  
  那几个人哪见过这种阵仗,也不清楚这两男人什麽关系,不像是朋友,倒像是仇人,买张床还拼死拼活的,反正这乱七八糟的也不关他们的事,赶紧手忙脚乱的把活干完是正经,功夫倒不长,眼看著那张漂亮的新床在房间里落了户。
  
  张宽一只手捂著苏桦的嘴,紧紧的,生怕苏桦给他来一口,一手反握著苏桦的两只胳膊,看著那几个人看著床上的用品发呆,忙指挥,“床上的东西也不要的,都拿走,通通拿走,唉,还有床旁边的那个毯子也不要了”。
  
  几个人高兴的眉眼都不见了,刚才那点惊吓早忘到脑後去了。一个劲地嘀咕,还是後来的这个男人大方,那旧床一看也不是什麽便宜货,跟新的没区别,拿到外面完全能卖个好价钱。
  
  苏桦被张宽捂住了嘴,想张口咬,又咬不上,想用腿踢踢不动,眼看著那几个出了门关了门,自己一下被张宽抱著推到了沙发上,手松了,嘴又上来了。
  
  “滚。”
  
  好不容易逮著手被松开了,两只胳膊拼了命地往张宽身上抡,身子也一次又一次想挺起来,可张宽是见招拆招,抓拳手按腰一点没客气,挣打了不到五分锺,眼看著苏桦的最後一点力气给自己消耗了个干净。

【第二十章】
苏桦昨晚就被折磨了一晚上,现在哪再经得起这种折腾,刚刚气头上憋出的那点蛮劲早散没影了,两只手被张宽按著,浑身瘫软在沙发上连张嘴咬的劲都拿不出了。看到张宽乐得一脸傻样趴在他身上,他能使出来的只有目光了,可杀人的视线甩过去,碰到张宽一脸色情的模样,也变得尴尴尬尬。
  
  “没用的。”苏桦摇摇头,也不知是对张宽说还是想坚定一下自己的信念。
  张宽听到苏桦的声音愣了一下。没用的。谁说的。
  有没用只有我知道。
  
  张宽痞笑了一下二话不说压了下去,撬开苏桦的口腔就在里面肆意妄为。苏桦是实在没劲反抗了,哼都都哼不出来,索性也不闹了,静静地躺在那里任由张宽把他最後的一点力气也吸干了。
  
  直到张宽自己也觉出累来了,看到苏桦是实在挣拔不动,才放开苏桦站起来,到了储藏室,先把里面自己新买的床单,被褥铺好,再过来把半昏半醒的苏桦抱到床上去。他这一天忙进忙出也十几趟了,说不累,那全是屁话。
  
  看到整个房间成了一个新的格具,房子里再没什麽看不过眼的,张宽拍拍手,转了个圈,“看,都是新的,多好。”这下才真正满意了。
  
  走到床边,看著被拔掉了羽毛蔫成一团的苏桦,眼睛气愤地闭得紧紧的,脸白的像一张纸似的。张宽轻轻在苏桦身边躺了下来,环住苏桦的头,把它放在自己的胳膊上,凑到苏桦额头上一下一下亲吻著。
  
  “苏桦,知不知道我多爱你,妈的,爱得我的心都快碎了。你把我当垃圾,想扔就扔,你扔,没关系,我可不能把你也当垃圾,我得好好捧著你,像太後一样供著你,上天我给你架梯子,打人我给你递刀子,我就要看著你以後傻呼呼乐呵呵的过一辈子,这几年----,唉,不说了----”。
  
  看到苏桦认命般地一动不动。张宽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昨天李衡带著你来,我有多高兴,我压根就没能想到还能看到你----”
  
  苏桦终於动了动,身子一点点向後撤,似乎想逃开他的掌控。张宽直接翻了身压在苏桦身上,把嘴凑到苏桦的耳边,“知道吗,昨晚一见到你我就晕菜了,就想啊,这不是我的叶子吗?这不终於回来了,所以我才会那麽激动,不骗你,你不知道这六年我过得有多委屈,多憋闷,要看到你躺在这里,醉了酒还胡扭还自己脱衣服勾人,我要还能忍住 ,我就不是男人了我,所以-----。” 
  
  苏桦鼻子都快气歪了,什麽醉了酒,还扭,还脱衣服。他压根就没这种恶习,可----苏桦可是不出来。张宽在他心里是个异数,当年,做的那些糟心的梦,最後到了没法控制的状态,不就是因为张宽,也许,昨晚自己真的那样了?苏桦不确定了,倒是脸红了一大截子,红到脖子根上了。
  
  这一点小变化怎麽能逃出张宽的视线,心里美得就快上天了,脸上还是一幅悲天闵人样。
  “叶子,你不知道,我醒来後,看到你和那个外国人的照片,心里真是什麽滋味都有,叶子,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别人了,当初我说了我会等的,你就是不回来,我也会等,我张宽活了这麽大,也就这件事做的对,在这件事当了真,我以为你也会记著我,没想到-------”
  
  张宽抬起头来,看到苏桦又开始一动不动,紧紧地闭著眼睛,好像这样就能把张宽撇在一边,就能看不见,听不见,张宽咧了咧嘴,趴下去在苏桦的唇上贴了一下,苏桦还是一动不动,只是眼睫毛在不停地抖,张宽伸手过去握住了苏桦紧紧握在一起的拳头。
  “我这麽做你是不是很生气,你可千万别生气,你不知道我最怕你生气了。叶子,想骂你就骂,想打,你就打吧,就是打死我也是你该的。”
  
  苏桦依旧没有动,张宽又趴下来,又在苏桦唇上轻轻点了一下,苏桦的嘴唇还是像过去一样凉凉的,张宽的心被拉回了六年前一样,激动著,颤栗著。“叶子,我是真的喜欢你,特喜欢,这麽多年,一直喜欢,你已经把我忘了是吧?”
  苏桦的手在张宽的手心里也发起抖来,可嘴里依然什麽话也说不出来,浑身的肌肉快撑不住这股劲了,绷得他想放声哭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依偎著,张宽贪婪地闻著属於苏桦的味道,而苏桦依旧把自己固在一个厚厚的壳子里,不知道是该生气把张宽一脚跺开,还是该就这样沈默地躲在这片温热的感情後面。
  “我喜欢你,叶子,当年你就说你知道,明知道我喜欢你你还是一走了之,知道我这几年怎麽过来的吗-----”
  手轻轻抚在苏桦身上,慢慢伸进苏桦的睡衣里,还没碰到他胸口,苏桦整个身体一缩,想摆脱张宽的挑逗。
  张宽识趣地抽出了手,看了看又抬起头的下身,叹了口气,从苏桦身上撤了下来。
  
  
  “我给你要了汤,等回会送过来,自己多喝点,知道你现在最不愿意看到我,我会给你时间的,等你重新适应我,现在,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还有,钥匙我给你放在门口的鞋柜上了,明天早上别忘了带。”
  
  说完,张宽撑著身体对著苏桦的唇亲了下去,他现在不能再碰他了,再碰非著火不可。
  来日方长。以後叶子就是自己的了,想怎麽来就怎麽来,现在忍不下也得忍。自已安慰著自己,只想从苏桦那里能讨点彩头就行了,嘴又凑过去,可苏桦的嘴闭得死死的,怎麽进攻也没能撬开,张宽只能在嘴唇上撕磨了半天,才站起走了,走了没两步,又回过头来,
  “昨天我说的那个东西,实在是压了好几个人的身家性命呢,很多钱都投进去了,如果你心里实在不想做,我也不勉强你,我可以再去求求李衡。”
  
  
  这才穿上鞋,叹了一口气,开了门出去了。
  站在楼下,张宽轻松地拍了拍手,忍住,忍住,千万别笑出来,千万别笑出来。
  绕到一边上了他的那辆破面包,掉了个头,把後视镜偷偷掰起来。看到那个躲在窗帘後面隐隐的身影,张宽心里一片激动却也得意地笑了起来。对著自己伸了个大姆指。
  第三回合,张宽胜。

【第二十一章】
等到那辆破面包开出了院子,苏桦离开了窗帘走到沙发边,看著这个展新的倒也挺符合他口味的沙发,犹豫了半天,终於坐了下去。
  
  张宽什麽意思,他想干什麽,他说的一直等著他是什麽意思。
  
  这二十几小时里发生的事对於他来说太快太让人透不过气来,就像核剧变一样,快得让他反应不过来,喘不过气来。一见面,两人就睡一快去了,接著自己的房间也快被置换干净了,大有连人也一并换了的气势,他张宽当他自己是什麽,是上帝吗,想怎麽来就怎麽来。他究竟又把他当成是什麽。
  
  苏桦把头埋在沙发靠垫里,脑子快搅成了一锅粥,这个房子变成这样该怎麽办?JOHN回来看到了会怎麽办?
  把这些扔出去,可又到哪里把那些已经搬出去的弄回来。
  
  张宽明明白白的宣战,不给他一丁点喘气的机会,就要把事情滩在三个人面前了,可,这究竟有张宽什麽事。
  想当年张保林就那麽的一挥手,决定了他的一生烙下了张家的影子,现在轮到张宽开始指点江山了。
  
  头脑发木、浑身无力的苏桦残酷地发现现在和十几年前一样,虽然他不再是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孩子,可痴长了快二十年,他依然对张宽这麽一下大刀阔斧没有一点招架之力。
  
  他最後悔是当初留了那个条子给张宽,按照他的行事,他就该拍拍屁股走了就完了,可那天老大一过来抱住他,他就想到了张宽,想到了张宽对著他说:“叶子,我喜欢你。”想到了那天走的时候没有和他说再见,想到了那个一直握在手中的“渔人码头。”所以他就去了,去了那个操场,看著那个有点让人目眩神迷的身影恍然觉得自己丢了什麽。然後他就留了条子,说了几句暧昧不清的话。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张宽会等他,甚至刚刚听到他说的时候,说不怀疑是不可能的,张宽从没有给过他一种印像, 他会对某一件事情非常的认真。他常随著性子做事,没有规矩,不按常理,没有毅力。像他当年对女朋友玲,对後来的团支书,他可以那边继续保持著关系,这边就和他谈喜欢。
  
  喜欢,这是一个多麽虚伪的词。苏桦从来不说喜欢,就是和JOHN生活了快两年,这个词也是被苏桦深深唾弃甚至是刻意逃避的。
  苏桦从沙发上站起来进了卧室,拉开了床头柜的小抽屉,从里面的一个小铁盒子里拿出了那个一直跟著他的录音笔。
  
  当年那个漂亮的银色的录音笔已经破烂不堪了,液晶屏全部碎掉了,露出了里面难看的元器件,这里面现在什麽声音也放不出来了,没有那首唯一存在里面的‘愚人码头’,也没有张宽最後的深深的叹息,张宽的歌声早就随著苏桦当年的愤怒灰飞烟灭了。
  t
  那是苏桦去了英国之後那段日子里,整整一年的时间里,他都是用这支歌来安慰那一个个快要让人发疯的日子,繁重的学业,每天仅仅四个小时的睡眠,悄悄的打工,还有无所适从的交际。他交不到朋友,可以说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而那种环境,大家都忙得四脚朝天,似乎也不需要朋友,而他早就失去了怎样对人推心置腹的能力,那些壳是无声无息地贴上来的,就再也去不掉,把他和所有的人做了个防护网,他出不去,别人进不来。
  
  终於有一天,他把还在耳朵里回响著的‘渔人码头’扔了出去,然後扑过去狠狠地把它跺碎了。脆弱的精致的外壳没了,只留下还坚硬的东西像个破烂提醒他这就是张宽留给他的东西。张宽是个垃圾,张宽给他的东西也只能是个垃圾。
  
  可垃圾没有去它应该去的地方,扔了几回,又捡回来几回,最後关到了这个铁盒子里,像关在瓶子里的魔鬼,一打开就会有东西跳出来。
  他终於知道,他喜欢张宽,这就是他这一年来时时困绕著他的心魔。
  他喜欢张宽。
  
  喜欢那个晚上对他说‘我们来一次真的’的张宽。喜欢令一个晚上抱著他说‘我不再干涉你了,想干什麽干什麽’的张宽。
  那一夜张宽看透了他,在他脱去外壳最软弱的时候侵入了他的灵魂。
  喜欢,原来是件这麽痛苦的事情,尤其对象竟然是张宽。
  
  苏桦根本无法原谅自己的这种想法。张宽,那是一个他根本说不上来那里好,狂妄自大,又是自己一恨恨了那麽多年的一个人,锥心的痛恨,就这麽喜欢了。从什麽时候开始,是不是和恨一起来的,他说不清楚。
  
  张宽说叶子我喜欢你。那个唯一还留在这个世上说喜欢他的竟然就是张宽,而似乎除了张宽,再也没人真正喜欢他,不是喜欢他的外表,而是一颗崎岖的心。
  这是不能被原谅的。
  
  所以他的全部意志都在和这种喜欢对抗,这是他不想要的东西,也不是他该要的东西。就像那一次和李衡的交易,也就是那一次他才真正的明白过来,他和李衡是同类,是一个需要男人的身体才能获得快感的人,和张宽不同。
  所以明白的同时,他也把张宽完完全全的放下了。
  
  
  最後窝在张宽买的沙发里吃完了张宽要的鱼片粥,苏桦终於一头扎进了那张已经带著张宽味道的新床里。
  什麽都不要想了,也许睡上一觉到了明天。没有了JOHN质问,也没有了张宽纠缠。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15:27: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章】
说来苏桦也没有那麽多时间来管理自己繁乱的後院。
  
  苏桦在学校代了两个班的课。课时虽不算多,一周四次,但剩余的时间,他得全部耗在学校的实验室里,他的课题是从英国起就一直再搞的一种光纤通信产品,如果顺利一年之後可以投放到市场,那也是院长当时看重他留下他的原因。苏桦自己明白光靠自己的披了一身伪洋皮什麽用也不顶,在这个地方,如果没有真材实料产生不了效益,迟早会成为其它的一个笑柄。
  
  所以早上起来看到依然不顺眼的屋子,苏桦只茫然的片刻、耽搁了不到五分锺就把这里一切都撇到脑後去学校了。
  
  一、二节课上完後,苏桦回到实验室,李衡带的几个学生正在摆弄著仪器,而李衡自己正和巩青埋著头测试著一个个的小芯片。
  
  看著那边热火朝天的场面,苏桦不由得一愣,这俩胆子也太大了,他清楚那不是李衡的本职,因为李衡手里拿的那些东西跟本不可能出自实验室。他们自己租的那个小车间电压太低,现在居然光明正大把私活拿到学校来做了,敲榨著学生的血汗就不说了,连学校的资源也不放过。
  
  想一想自己当年的系主任竟和那个疯子相亲相爱成了一家人,苏桦知道後的诧异可足足消化了三天才完全明白。
  
  原来当年李衡说的初恋不是别人,就是那个李衡嘴里骂著的系主任。一出学生缠上了代课老师的精彩样板。不过也好,和李衡成了一种挺奇特的朋友关系,当年的那件事,都是两个人绝口不提的。苏桦知道,当年李衡玩的再疯,什麽不能干的他也干了,但有一块地方是谁也填不进去的。那个位子是留给巩青的,放纵沈溺再撕心裂肺再放纵沈溺,那一点似浊还清的状态把李衡打造成了一个怪胎。为了巩青,李衡甚至疯狂到嗑药酗酒的地步。苏桦现在想想自己去监狱里保释李衡的时候,李衡那完全没有人形的样子还感到後怕,没人知道李衡是怎麽在里面过了两个月的,李衡自己也不说,後来终於等到了巩青出现在了英国,李衡羞愤之下,当时差点没钻车轮子下面去。
  
  那是苏桦亲眼见过的爱情,李衡半疯半痴,巩青结婚离婚。这种爱情让苏桦害怕的同时,也隐隐的有点羡慕。
  原来能有一个人这麽死心踏地的爱著,是这个样子。
  
  JOHN爱他,苏桦心知肚明,那是一种相敬如宾,波澜不惊的感情,他们接吻,他们做爱,他们像所有两个男人组成的家庭一样安静又隐晦的生活。有时是过於安静了。
  
  爱不爱JOHN。苏桦从来不去深究这个问题,就像他很早就知道,没有爱也可以生活在一起一样,他需要一个肩膀,累了能靠能抱的肩膀。在英国的第五年他明白,他不能再一个人待下去,再那样下去他真的会疯了,所以他的生活里加进了JOHN,加得心甘情愿。
  
  放下手中的教材,苏桦走到自己的桌子前,至於那两个钻到钱眼里的人,怎样利用学校的资源大搞自己的小金窝,苏桦倒不觉得有什麽不妥。这种事在哪里都是一样,他苏桦也不是清高的送到手里的钱还看不上的人。
  
  因为大部分仪器还没运到,苏桦现在做著先期实验报告,指导了一会儿分派给他的研究生小王,看到时间到了点,实验室的其它学生都走尽吃午饭去了,打发了小王也去吃饭,苏桦这才心安理得地拿出张宽的那个小识别器看了看,先拆了个七零八落,查看了集程线路和一些小元器件,发现这小东西比他想像的要复杂一点。他不明白,张宽搞这个东西做什麽,虽然说日本的东西是好,可真的全部仿制,也不是那麽容易的,首先芯片就不容易搞到。就算是将来用替代品,赝品能比正品省多少成本?
  
  苏桦看著这滩七零八落的东西冷笑。这还真像是张宽能做出来的事。
  没脑子。嘀咕了一声,不由得又有点恨自己,一点没有立场 ,昨天折腾了一个晚上,下定决心了不做了的事,又在出门的时候鬼使神差地跑回去拿了这个东西。
  
  妈的,张宽,阴魂不散的王八蛋。
  苏桦骂了一句,抓起桌子上的改锥狠狠地摔在那堆东西上,没想到最上面的就是那个小小的触摸屏,跳了两跳,“叭”的一声,上面裂了一条大缝。
  
  操。苏桦吓了一跳,一把抓过那个小东西左看右看,可再看也是费了,原本就是脆东西那经得起这麽一砸。好大的一条断裂带,就是想修都没法修。
  苏桦傻眼了,这叫什麽事,还没开始做呢,先把样品弄坏了。苏桦心里堵著一团气出不来,真想把这堆破烂扔张宽脸上得了。站起来茫然无助地乱转,不知道该怎麽给张宽回话,要不托人从日本再买一下。这不是没事找事呢吗?
  
  苏桦悔的肠子都青了。
  
  站起来拍拍脸,这两天真是气糊涂了,脑子就没在状态上,这样下去可不行。苏桦拿出了杯子先去冲了杯咖啡,刚刚站著的两节大课,真的让他有点挺不下来,没想到现在又碰上这麽个糟心的事。
  
  中途放风的李衡叼了根烟过来,看到苏桦东摸摸、西碰碰脸上像下了霜,心想这小家夥又哪里不对了。
  “小朋友,怎麽样,前天回去没事吧。”说著对著苏桦吹了一口烟。
  
  苏桦正在气头上,看到这个罪魁祸首,能有好脸,把杯子放桌上一顿。“张宽那死东西倒底给你灌什麽迷魂汤了,你这麽帮他。”
  
  李衡没有接话,迷著眼睛先是打量了一番,然後弹了弹烟灰,一脸八卦地凑上来。
  “听巩青说,前天是老张把你送回去的,昨儿怎麽了,没来上班,这里快闹翻天了,後来还是我找了我带的研究生跑去帮你带了一节课,怎麽样,张宽挺不错的,外形体格那是没得说,看看那小肌肉,是不是擦出火花了?”
  
  苏桦没搭腔,把脸定的平平的,抄起工具箱里的一个捏子上去就把李衡嘴里的烟捏下来,直接按在了李衡的胳膊上。
  “啊”李衡痛得一下蹦起来,眼泪都飙出来了,“操,有你这麽狠的吗,不会吧,真让老张办了。”
  
  李衡忙不跌地拍打著胳膊,看到那块地方被烫出了红红的印子,皮都快焦了,脸一下绿了,刚起发作,一想想这还不都是当年自己的招数,苏桦倒是有一样学一样,不经又气短了些许,绕著苏桦转了好几圈,想看出什麽端倪来。
  
  “桦子,我看你不对劲。”李衡捂著胳膊远远地站在离苏桦足有1米的地方,这小家夥这两年是青出蓝而胜於蓝,狠著呢。
  
  “乱放屁也不找个没人的地方,你们家巩青吃得消,我吃不消,老张,老张,你真当你青涩少年呢,张宽涮著你玩儿,你还一幅狗腿子的献媚样儿,跟人屁股後面闻臭气,你上大学的时候,张宽正淌著鼻涕和稀泥呢,还老张呢,他怎麽就没让你叫他声张大爷?”
  
  说完,苏桦“啪”的从抽屉里拿出一块牌子立在桌子上。白板黑字,上书 “闭嘴。”两字,看也没看嘴都气歪了的李衡,扭了头找焊锡去了。
  
  “苏桦,我哪惹你了,你怎麽又来这一套。”李衡气的嗓门都快扯破了。

【第二十三章】
张宽美美地睡到了中午十二点,这两天太耗费力气,不光说那晚上的运动,光折腾苏桦的房子就没少让他花力气。张宽躺床上看了看这个新房间,除了还有点难闻的油漆味,其它的都很好。再一想苏桦就住在离他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心里更是浑身通透的舒爽。
  
  随手够过了放在枕头边的摄像机。打开,里面声音配著高像索的画面传出来了。这场面太让人喷血了,不管是神智不清却还呻吟连连的苏桦,还是那个一身是汗的自己都是那麽叫人满意,幸亏自己摆的角度不错,放大的时候,连苏桦高潮时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如果把这个给苏桦看看,张宽想了想,自己先乐得在床上打起滚来,当然是想也不要想,苏桦真的会拿刀劈了他,这,就当他这段时间吃不著的时候的自慰品吧,好在,离好日子也不远了。
  
  
  张宽下了床,看了看支在窗边的大炮筒,凑过去。苏桦家里没什麽动静,应该上班去了,窗帘拉开了,那张新买的大床铺得平平展展的,床头柜上的小猪不见了,成了一个空框子,下次该放点什麽进去好呢,张宽想了想,突然发现自己和苏桦认识了二十多年,近十几年天天混在一起,竟没有一张合影的照片,这是个多麽大的人生遗憾。
  
  这个应该纳入正式议程,张宽放下了炮筒,拿起手机,就给苏桦发了个短信。
  身上好点了吗,晚上我给你定了餐。
  
  一如所料的短信如泥牛如海,张宽也不介意,躺在沙发上想了一回儿,突然跳了起来,拿起电话约陈健一起吃晚饭。得把那个小子的嘴堵实了,不能让苏桦知道他也住这个院子。
  
  刚和陈健约定好时间,手机还没放下,铃声又狂叫起来。
  
  “张宽,你个孙子,占老子便宜很得意吧。”电话是李衡的,张宽都把那茬给忘了。忙是道歉又作揖,硬说是这是C城称呼人的习惯,刚长成的孩子都有叫老什麽的,才把李衡的一腔怒气平了。
  
  “哥哥,我这里有两张KTV的免费卷,是全免的,还有一间通宵包房,能不能再帮个忙。”张宽小心地招呼了一声:“苏桦怎麽样了,身体好点了吧,上班了吗?那天晚上,我一冲动------就------”张宽咧了下嘴,硬是把笑给憋住了。
  
  “狗崽子,你现在就他妈的给我滚出来。学校南门,如果不来,我掀了你的店信不信。”那边的电话啪的一下挂掉了。
  
  张宽真没敢太多耽误时间,连中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就赶到了学校南门,倒真是不远,就隔一条街。
  李衡像尊瘟神一样看著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看到他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拉著他就走。
  
  李衡没他高,张宽只能低著头僦著身子,艰难地拖著两条腿跟著。
  看到旁边中午下课的学生一群群的从门里出来,看猩猩似的看著他俩,张宽想从李衡手里把脖子挣出来,可又不敢太使劲。“哥哥唉,这也太难看了,手松了,我跟你走。”
  
  “把你臭嘴闭上。”李衡啪的一下拍他脑袋上,下手一点没留情,把张宽打的一趔趄。
  地方不远,学校靠近操场的一个老楼里,上到三楼,一进了门,李衡的拳头就疯了似的抡到了他的脸上。
  
  “王八蛋,该死的混蛋,你让我以後怎麽有脸面对苏桦,我怎麽就一发晕介绍了你这个白眼狼给他-,你让我以後怎麽办,你让苏桦怎麽和他BF交待啊,长了鸡巴了不起啊------就胡发骚啊------”
  
  张宽一边招架,一边找机会抓住了李衡的两只疯狂的胳膊。
  
  “别打,别打,我真的喜欢苏桦,真的,不是想玩玩就算的。”
  “你算什麽东西,喜欢,张嘴就能喷出个喜欢来。你喜欢个屁,我都没敢动那个心思,你动个屁。你知不知道苏桦在英国就他妈的快疯了,好不容易回来,你又来上这麽一出,你想让他死啊?”
  
  “苏桦在英国怎麽了?”张宽吓了一跳,敢紧手上用劲把李衡给推开了。
  
  李衡气哪那麽容易就消了,苏桦是谁,虽然自己当年不地道,给苏桦摆了那麽一出,可後来,因为和巩青一直纠缠著没有结果,心一冷,也跑到了英国去,一次喝醉了,因为携带了大麻,被抓了进去,要不是苏桦帮忙把他弄出来,又一直照顾他,他现在毁了还不一定呢。平时和苏桦开玩笑时开得再怎麽过份,那也就是一玩笑,要弄出真的来,他可真的没脸再见苏桦了。 可自己怎麽就那麽耳根子一软,就著了张宽的道了,这阴损的孙子。
  
  看著李衡只生气不张嘴,张宽急著真恨不得撕开那两片破东西。“苏桦到底怎麽了,李衡你说,我错了,跪著上门请罪、让他砍了我都没问题,可你倒是说呀,他在英国到底怎麽著了,出什麽事了?”
  
  “谁知道,就苏桦那阴阳怪气的性格,在英国能落得了好?头几年好像还差不多,读博士的时候,听说他在学校让一个鬼佬盯上了,那家夥,是苏桦一个实验室的,有一次那家夥下面犯贱,被苏桦抄著电钻差点没把人钻出个窟窿来,後来那死东西到处乱说苏桦是GAY,倒打一耙硬说是苏桦骚扰他缠著他,那死鬼子还经常在学校里堵他,有一次实验室没人,苏桦差点就被那畜生强暴了,反正一句话就是苏桦被那死鬼弄得挺惨,後来在学校受排挤的也挺厉害,还差点陷害的丢了学位,硬说苏桦当时的研究成果是剽窃的,这麽一来二去的,苏桦就抑郁了呗,听他後来的BF说,光医院就进进出出好几回。要不是苏桦真的有能耐,怎麽可能人家DT公司上门来要他,早他妈的废了-------”
  
  张宽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李衡这个神经病差点没把他吓死了,现在有点毛病没关系,以後跟了我,得天天让他乐开了花,还怕个什麽屁抑郁。
  
  在张宽看来,心思重老爱钻牛角尖的苏桦抑郁是迟早的事,当年在大学也就差不多了。
  看来一些策略还得再改改,不能逼得太急,得因病下药。
  
  张宽拉著李衡坐下来,“唉,李衡,你觉得,我和苏桦有没有希望?”看来李衡也就是个常年待在实验室的主,拿拿粉笔还不错,真使点力气,脸都发青了。
  “有,希望,他宰了你的希望倒真是大,你就准备好盆子接血,我们一起蒸著吃。”
  
  张宽脸跨下来了,走了几步到了窗边看了好半天才转过身来。
  
  “李衡,我真的不想吓你,我实话实说,苏桦和我自小就认识,我们一起长大,他到这里上大学我就追著他也到这里上大学,说起来,咱俩也是校友,我也是这个大学的,不过我学的教育,後来我和苏桦有过一段,可他去了英国,连一句话都没有给我,知道我等了他几年吗,六年,妈的,我熬得都快死心了,後来,他回来了,妈的这孙子竟然当我不存在,不来找我,我只能想办法认识你,其实那天你要介绍另一个人帮我做那个东西,我知道不出意外就是他,这些都是我安排的,我就是真的想见他。”
  
  
  李衡一眨不眨地看著张宽,愣了足有三分锺才回过神来,他是真的吓住了,这世界太XX的疯狂了,以为自己对巩青纠缠了十年已经够吓人的了,这里竟还有一个比自己更蠢的傻蛋。喘了半天才把所有的事情消化完,站起来整了整衣服,把刚刚弄乱的头发对著教室玻璃抓了抓,然後走过去拍了拍张宽:
  
  “苏桦BF明天就从上海回来了,他要苏桦和他出去结婚,苏桦一直没同意,你知道的,在英国可以有这种同性民事结合关系,虽然也不是他妈的真正结婚,可JOHN特看重这个,JOHN虽然是个洋鬼子,人真的很不错。你给我听好了,甭在这里给我套近乎,一点没用!你们两个我谁也不帮,有精力,好好斗去吧,你死我活,鱼死网破都没关系,我就是个站在後面看热闹的人,摇旗呐喊我也没精力,你们完全可以当我不存在。”
  说完开了门,踉踉跄跄的下楼走了。
  
  
  张宽扭了头找了张凳子坐下来,这李衡真他妈的是只老狐狸,本想著他当年吃了不少感情上的苦,肯定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没想到,这人自私的都没了边了,一碰到事上,自己赶紧先脱了身,把自个儿抹了个干净。

【第二十四章】
苏桦下午参加了一个研讨会,冗长乏味的会议让苏桦两次都迷糊了过去,原本被张宽那麽折腾一场就没有恢复过来,再加上昨晚又没睡好,当旁边坐著的系里的一个退休反聘的老教授也曾是苏桦当年的老师再一次推了推他的胳膊把他推醒,苏桦一脸赤色头都没法抬起了。
  
  “昨晚熬夜了吧,你可别跟李衡那小子学,那小子当年在我的课上就是睡仙,晚上可倒是个夜猫子。”
  
  “是,是,对不起,昨天是有点累著了。”苏桦脸涨的通红,看了看那个正在发表的专家稿子正念了一半,後面眼见著还有十几页,不由得发起怵来。
  
  “看到没有,往後做几排,要是实在撑不住,坐到後面迷一会儿,那儿看不见。”老教授指了指身後。苏桦回头一看,果真,潜在人群背後,那里竟然有两个睡著的。
  凑一堆睡觉去,还是打住吧,光想一想就让苏桦别扭。
  
  打起了精神努力把那些复杂的名词听进去,苏桦心里倒没忘了把巩青骂上两句,自己忙著挣外块去了,倒把这种没人愿意揽的破事全滩到他头上。
  
  好不容易又撑了两个小时,挨到了研讨会结束,对老教授道了谢,苏桦拔腿就往实验室跑,张宽那个被他弄坏的触摸屏,他还指望巩青找他的日本朋友给他再从日本买一个回来,要不,他拿什麽给那孙子交差,现在他可是一点都不敢疏忽,张宽蹬鼻子上脸的劲大了去了,逮著机会还不知道会怎麽成精做怪呢?
  
  赶回实验室,刚推开门,苏桦就被里面热火朝天的气氛气得两只鼻孔冒青烟。
  
  这哪里还是实验室,简直就是个小食堂。
  三种粥,四样小吃,五盒饭菜,六种饭後水果,花花绿绿滩了几桌子煞是好看,再加上旁边围著的七八个人垂涎三尺,说白了,就是个菜市场。
  
  “苏老师,你可来了,再不来,光这味就能把人馋死了。”
  
  说话的是李衡带的研究生小李,天天被李衡虐待得一日三餐不济,高高的个子,刚好能当根衣服撑子使。
  
  知道是张宽捣的鬼,明白过来的苏桦表情压得淡淡的,指了指吃的,对著那几个天天吃食堂一心想打牙祭的穷学生点了点头。
  
  “都拿走吧,如果明天晚上还有这样,你们问也不用问,见著就吃了吧。”
  几个人欣喜若狂,差点乍了窝。
  “苏老师,你不吃啊-------”
  “苏老师,是不是女朋友送的--------”
  “我今天才算见著了,送外卖竟然真还有提食盒的,一层又一层,妈呀,还以为是紫禁城里呢--------”
  
  苏桦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听著那边如狼似虎的刨食,往座位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张宽还是那点伎俩,当年就只会送吃的,现在还是一样。
  
  苏桦刚眯了一会。
  “苏老师?”一个小小的声音响了起来。
  苏桦睁开眼,叫他的就是那个配给他一起搞课题的研究生小王,苏桦询问的看著他,“怎麽了?”
  
  小王手里拿了一个盒子,里面剩了十来个樱桃,个头均匀饱满,色泽豔丽水灵。“那个------老师,从那几个人嘴里抢出来的,您吃点,这东西吃了对胃好。”
  苏桦犹豫了一下,看到小王说这几句话脸都红了,觉得挺莫名其妙。想了想,还是一脸疑问地接过盒子。没想到盒子下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卡片。
  苏桦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写著几行字,
  
  叶子,小米粥暖胃。鱼片粥养胃。粟米粥护胃。菜都是没放辣椒的,水果几样是开胃的,今後你的胃就属於我了,我要好好保护它。
  
  疯子!
  苏桦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在心里把张宽骂得个半死,丢人现眼现在丢到明面上来了,低下头好半天才平易了怒气才抬起头。
  小王一见老师脸先红再青,知道前面是害羞现在是气,早听说这新来的老师不是什麽善类,赶紧先把自己撇清了。“那个我没看,保证一个字都没看,就是他们往出搬盒子的时候,我看到最下面有这个东西,眼疾手快就先藏起来了。”
  
  苏桦抓了一个樱桃扔进嘴里,弹了弹卡片,“真没看?那你怎麽知道这对胃好。”
  小王挠挠头发,脸憋得铁青,吞吞吐吐,“一点,就看了一点。”
  “李教授呢?他不在?”
  “中午出去後就没回来。”
  “李教授昨天说,他那还缺个人-------”
  小王脸更青了。
  “苏老师,您可千万别把我打发到李教授那里去,我还有二年才能毕业,从明天起,只要有这种东西进来,我绝对保证,这种东西始於此,终於此,绝不让一点点痕迹透出去,您看行吗?”
  
  苏桦笑了笑,指了指那张卡片,“其实就是看了也没什麽,从上面你看出了什麽吗?”
  小王坚定地摇摇头“什麽也看不出。就是一些粥名。”
  “那今天送东西的是个什麽样的人?是门外店里的吗?”
  “不是,是个子挺高一男人。”
  
  苏桦脸都僵了。
  “五十多岁的样子。”
  还好,那个蠢货要敢自己送过来,我非把东西摔他脸上去。苏桦一颗一颗吃著樱桃,对小王摆摆手。
  “行了,吃完了,把那些盒子扔了吧。”
  “那麽漂亮的盒子--------”
  
  
  苏桦没理小王,收拾了东西,看到小王偷偷藏起了两个精致的小饭盒,讪笑一声,扭头回家了。
  刚走到自已的楼下,就见保安笑得一脸傻气,对他敬了个礼,“是8号楼苏先生吧?”
  苏桦点点头。
  “这里有您的东西。”说著递给他一个蓝色的布包。
  
  苏桦一脸犹疑地接过来,打开看了看,还是饭盒,这心里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送吃的还送的没完没了了,他以为我是猪啊!
  
  这死东西到底想玩什麽花样。
  苏桦飞快地跑上楼,忍了半天才没把那个布包直接扔进垃圾筒,小心地把那三个饭盒拿出来,里面竟还有一张卡片。
  
  知道你就没吃那些东西,不吃饭怎麽行。这里是白粥,小菜。再气也不能和肚子过不去。
  
  他怎麽知道我没吃。
  苏桦放下卡片,扭头就跑到窗户跟前朝下看了半天,除了几个老太太,没发现有张宽跟踪的影子。呆呆地看著那三个饭盒,苏桦摇了摇头,打开白粥,竟然还是热的。

【第二十五章】
张宽坐在酒吧的小阁楼上,看著纸上一条又一条的方案,划了又划,改了又改,不由得自嘲,要是放在解放前,以自己这种监视、渗透、诱敌的战略,最低也能当个小团长了,搞不好也能打几出地雷战,地道战了。
  
  不过还好,至少现在陈健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了,看来昨晚的那顿苦情戏演得不错,听得陈健眼泪珠子差一点没飙下来,就差冲出去把苏桦押过来让他俩拜堂成亲了。还有苏桦昨晚吃了自己送的白粥,就是一个好的开端,看样子要不了几天,拿下苏桦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打了电话问了在他隔壁贵宾楼酒店送外卖的老何,说是下午送饭的时候指定苏先生签收,可苏先生还是不在,据签收的王姓学生说是去机场了。
  去机场了,肯定是接那个鬼子去了。
  
  张宽下了楼,看到他新近任命的店长小K,正埋著头点著货,嘴里还不停在骂著旁边那两个服务员没眼色,看到酒堆到路上了也不知道帮一下手。
  张宽笑了笑,给小K屁股上来了一下,得意地抄起一瓶酒开了就猛灌了一口。
  小K张了嘴正要骂,一抬头看是张宽,一下苦了脸。
  
  “爷,那酒还没入库呢,这那麽多开了口的你不碰,偏碰那些整的,这样下去,你还让我怎麽做。”
  张宽没理小K的报怨,迈著方步,在几个人面前转了一圈。
  “觉得我怎麽样?”
  
  小K看了看张宽黑色的Y-3,LEVI’S的牛仔裤还小小的露了个膝盖头,不由得点点头。
  “有几分黄立行的味道。”
  张宽把脸一皱:“黄立行是谁?”
  
  小K一脸鄙视地瞪过来。张宽从身後拿出一张照片:“不管那个黄立行了,看看那我要和他比怎麽样?”
  小K伸了脖子看张宽手上的照片,里面一看就不是本地产,高鼻子深眉头,虽然带了一幅眼镜,那可是真正的洋人帅哥,小K的口水快流下来了。
  
  “哥啊,是不是演那啥的,容我想想----”
  “想个屁,我是问,我和他比怎麽样?”
  
  小K抓著照片不撒手,对著张宽撇了撇嘴,“那还有什麽可比的,就好比山洋芋PK KFC薯条,就压根放不到一起去,用什麽比。”说完,一扭屁股钻到桌子下面去躲张宽的长腿。
  
  把小K一把提出来,让他继续点他的酒,张宽叹了口气。“现在再好也没用,他们天天吃牛排,啃面包,喝饮料,还撑不到了四十岁,也差不多就吹成了面包了,那个时候,再看看,基本上就没法看了。”说毕,把手里那几张几乎要划破的纸用力的一揉,扔进了废纸蒌,扭头出了店,奔赴战场去了。
  
  路上开车等红灯的时候,张宽还趁著没交警,抓紧了时间给苏桦发了条短信。
  “叶子,晚上能一起吃饭吗?”
  短信没有回复,等到了新买了那套房子里,张宽又发了条短信。
  “叶子,我想你。”
  
  短信依然没有动静,张宽从沙发上爬起来,趴到炮筒前,对面的灯还是黑的,这人哪去了,不会是苏桦怕那鬼子看到这屋里变了模样,不敢把人带回来了吧。
  张宽一下子颓了,一想到苏桦有可能和他BF去了酒店开房,也许早都干了什麽,心里一下变得百爪挠心的。早知道就应该冒一下险,在他屁股後面跟上他一天,一碰上敌情敢紧应对,也比现在这样干坐在这里瞎等好。
  
  不能坐以待毙。张宽想了想,给巩青去了个短信。
  “李衡呢,我联系不上他,他是不是和苏桦在一起。”
  不到两分锺,张宽的短信就叫开了。一看,差点没把张宽气死。
  可怜孩子,热锅炒蚂蚁呢吧,苏桦正和他BF干活呢。FROM 李衡
  
  混蛋,张宽骂了一句,赶紧找到苏桦的手机号就拔了过去,一打那边就掐了,再打再掐,最後干干脆脆地关机了。
  这孙子,张宽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还下了那麽大功夫把房间里的异味去掉呢,首先苏桦身上的那个人的味道就去不掉。
  
  正丧著气,乱踢著脚下的一个软墩子,突然那个一直黑著的窗户亮了,张宽拖鞋都没顾得上套,三步两步扑上去,一看,果然是苏桦和那个洋鬼子。
  
  两人似乎在说著什麽,苏桦竟然帮那鬼子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一副贤惠小媳妇模样,把张宽酸的一大脚就把炮筒蹬翻了,看到那个花了他上万块的东西丧在地上挺著尸,张宽吓得直哆嗦,手忙脚乱赶紧把炮筒扶起来,看看镜头没有摔坏,庆幸了一番,现在全指著它对付苏桦,这会儿要坏了,他哭都来不及。
  
  调好的焦距,张宽趴了下去继续偷看。
  那两人仍在说著什麽,一会儿苏桦不知道干什麽去了,没多大功夫,又进来了,拿著一瓶罐装的好像啤酒的东西递给鬼子,自己到拿著一个一次性的纸杯子喝水,想到那两个自己专门去陶吧做的杯子,还专门印上了张宽和苏桦的名字,心里又不好受了,这苏桦真够绝情的,竟然连杯子都不用。
  
  正看著,张宽的脸黑了,因为苏桦突然走到了窗边,一展胳膊,那边的窗帘子拉上了。妈的,就忘了给你换一幅透明的。张宽真气著了,苏桦这孙子也太伤人,明知道他把沙发、床还有那些东西扔了换了,是什麽意思,竟然还敢把人弄回来,弄回来还一幅什麽没发生,该过日子过日子的心安理得样儿,是不是还得劳动他全部再换一次。
  
  张宽出了卧室,进了厨房找了瓶二锅头喝了几大口,又跑到了窗边,这回,所有的窗帘都合上了,那边连个影子都看不到,倒是隐约著卧室的灯开了。张宽心愀到了一块,嘀咕了一句:叶子,你要敢现在就脱了衣服和那洋鬼滚床上去,我可真的要去抓奸了,真要等著我抓著你的现形了,这辈子你就别想好的了。
  
  在窗边又趴著看了十几分锺,什麽也看不到,张宽坐不住了,端起刚才喝过的二锅头又来了一大口,然後拍了拍脸,七摇八晃地下了楼。
  不到三分锺,张宽趴在了苏桦的门外面,听了半天,听不清里面的动静,没什麽人说话,到是有音乐的声音传出来。
  
  
  还挺讲情调的。张宽骂了一句。擦了擦脸上的汗,掏出了前几天偷偷配的钥匙,轻轻把门锁打开,一推,就进去了。

【第二十六章】
房间里舒曼的钢琴曲悠扬地响著,客厅的大灯没开,只有墙角的一盏小黄灯亮著,整间房子温暖而温情。张宽定定在站在客厅里,心快跳出来了,有那麽一刻,他甚至想从刚刚进来的那个门逃出去。这种感觉太难受,呼吸抵到嗓子眼了,上不去下不来。那种你明知道会看到什麽,却又不得不看的时候。
  
  张宽听到浴室里传来的苏桦低低的喘气偶而呻吟的声音。
  张宽的拳头握起来了,走了几步,站到了浴室门口闭上了眼睛。
  
  他永远忘不了大三的那一个晚上,自己悄悄地跟在苏桦的身後,跟著那辆出租,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跟,似乎是习惯了。苏桦说:我不会再来了,你也不要找我。所以,张宽不再出现在苏桦的视线中,只是悄悄躲在苏桦的身後,看著苏桦一个又一个的决定。他跟著苏桦下了车,然後看著他上了楼,他那麽自然,没有一点慌张或无措。他就在楼下站著,後来是蹲著,看到那里的很多灯亮著,然後全部都灭了,也许是二楼,也许是三楼四楼五楼,张宽猜测著。苏桦就在其中一个房间里-------那一夜,张宽像一个抽掉了灵魂的空壳子一样只能躲在黑暗里,捂著脸整整一夜。
  那是一个多麽漫长多麽残忍的黑夜,曾有那麽多艰涩的难忍的眼泪打掉了他的自信打跨了他的自尊。
  
  他永远不会再做那样的事了,永远不做只能看著站著却无法把握的事了。他不但要看,要干预,要智取,要豪夺。要尽其所能把苏桦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心,让他连一点想跑的念头也不准有,真要有了,也要栓著他、绑著他,就是跑也跑不出三尺地去。
  
  张宽睁开了眼睛,看著那个铜制的把手,那个亮亮的能看到他灰涩的眼睛的把手,轻轻一扭,就真的推开了一扇门。
  
  苏桦彻彻底底地快疯了,如果你正被BF压在洗手台上,衣衫不整,门口竟然站著另一个男人一脸受伤地看著你,而这个人还是你分不清楚什麽感情,不知道如何应对的男人,不疯才怪呢?
  
  苏桦“啊”的一个嗓子尖叫了起来,然後一把把趴在他身上的JOHN推开了。
  “叶子。”张宽的声音都抖了,仅仅是两个字,似乎就把全身力气用光了。
  想,是一回事,真看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知道苏桦有BF ,知道他会和他上床,以前还不知道上了无数回,可真的这样看到,看到苏桦半敞著胸膛,被另一个男人亲吻,原来是这样的天塌地陷,连心都碎成渣了。这本该是他的苏桦,是他的叶子,也只能是他的苏桦啊!只能他去亲吻去爱护去珍惜的苏桦啊!
  
  苏桦躲避著张宽刀子一样的目光,浑身发软,两手发抖,慌乱地把裤子弄好,就听到JOHN拉著他的胳膊。问他。
  “WHO’s he ?”
  
  Who’s he 。苏桦晕菜了,站在两个男人面前摇摇欲坠。
  在这样的一个让人诡异的局面下,JOHN似乎是最先清醒过来的人。他不明白这个人是怎麽进来的,看到那个靠到门上身材高大的男人,再看看他手中的钥匙,JOHN有点不可置信地看著苏桦。
  
  听到这个声音,张宽更是一眼不错地盯著苏桦的脸上。脸上有种似笑非笑却让人无法躲开的笑容。我是谁,是你的谁,这麽多年,你一直逃避著的人是谁,小时候的非敌非友,大学时的叔叔家的儿子,最後阶段时的敌人,再後来肌肤相亲的人,现在,变成了什麽,我要听你说。
  
  鸡肋,我只是你的鸡肋。
  就是鸡肋都是张宽战战兢兢自已加上去了,他不知道苏桦当年扔下他的时候心里面真的会不会有一点点不舍。
  
  苏桦不明白为什麽自己就气短了起来,他完全可以向张宽吼一声的,这是我的房子,谁允许你闯进来了,但他就是气短了起来,也许是张宽那个目光太让他心虚,也许是张宽的那个声音太让他心软,他是谁?
  
  这本就是他一直纠缠不清的问题,现在却被逼著要说出答案。
  “Neighbors。”苏桦轻轻地低下了头,不敢看著张宽。
  
  邻居啊,张宽庆幸自己学得最差的英语还没忘完。邻居,原来连朋友都不算。苏桦说的真不错,邻居,他们可不就是邻居,还是那种几十年的老邻居。张宽轻轻笑了一下,走过去,把苏桦的衣服整了整。看到JOHN挡过来的手。张宽吼了起来。
  
  
  “妈的,给我滚一边去,别以为你给老子蹦英语我就他妈的怕了你,我是他男人,他也是我男人,男人,知道吗?”边吼著,边把那几颗解开了的扣子一颗一颗扣上了,连领口的也不放过,然後一转身,头也不回,走了。

【第二十七章】
整整有十分锺,苏桦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脑子木了,身子僵了,全身的零件‘哢’的一声不动弹了。
  JOHN出去了,过了没多久,端了一杯水进来,放进了苏桦的手里。
  
  苏桦像傻了一样,看著手里的杯子,看著那一圈圈晃动的水纹,那些干净的,透明的,还带著热气的水。他哆哆嗦嗦把水端起来,一小口一小口喝掉了。杯子被拿开了,自已也被拽出了浴室,坐在了一张凳子上。
  
  “桦,出什麽事了,对不对?男人,刚才他说是你的-----男人。”JOHN小心地选择著词汇,却不得不问必须弄清楚的事情。他真的觉得自己学中文是一件愚蠢的事,如果听不懂,就可以当成听不见,可他听懂了,也就逃不掉。
  
  苏桦把头埋了起来,什麽也不想说,什麽也不想听,为什麽要回来,为什麽要回来。不回来,和JOHN至少能过一种表面上幸福的生活,JOHN的大度和体贴都是那麽契合自己心里的标准,他就是心里所定义的最理想的生活伴侣,上天把JOHN派过来了,符合了自己高品味,干净,小资的生活。可同时自己是那麽的贪得无厌,想要那种温和的高雅的同时,那种带著粗野的、肮脏的、自己不屑一顾的东西像当年那麽多一点点渗透进血液的东西一样占据著心底里的一片角落。
  
  自己压恶的东西其实是慢慢习惯著的。
  
  就像小时候做的那些泡菜,搬得那些煤球,抹得那些机油,憎恨的同时,心里是有些快意的,就像那个在心里绝对的没有品味的张宽,憎恨的同时,喜欢著。
  
  第一次和张保林通电话,是苏桦主动的。那是一个太难熬下去的晚上,整整一星期除了医生的问话,剩下的就是自己的呼吸。寂寞、孤独像厉鬼一样啃嗜著他的神经,他怕了,怕自己真的留在这个医院永远出不去了。
  
  在医院的公用电话亭里。他想听听张宽的声音。张宽低低地凑到他的耳边说‘叶子,我们来一次真的,不做梦,来一次真的。’张宽说‘叶子,我真的喜欢你’。张宽能让他记住的并不多,却又无时地刻的不在,也是唯一的存在,除了张宽,他没有再和谁这麽贴近过。
  
  这次,张宽却没有在,接电话的是张保林,张保林爽快又欣喜的声音一下压掉了他所有想说的话,“苏桦,你真是咱们院子里的骄傲。”苏桦从来没有当什麽骄傲的野心,他只想平平静静不受人限制地生活,但这也做不到。排挤、误解、甚至栽赃打垮了他。他只想和张宽说一下,我不好,真的一点也不好。然後张宽就能挥著大手说,你不管变成什麽样,疯了、傻了,我都喜欢。
  
  可张宽没在,那是他那麽多年第一次鼓起了勇气,想要伸出手要点什麽东西。他想说,张宽, 我也喜欢你,张宽,我想回家,张宽,这里不适合我。他想说,我不想死在这里都没有人给我收尸。
  
  後来张保林给了他一个邮箱。他字斟句酌地去了一封信,正好有一个非常好的借口。那是一天无意中看网时知道的後来定性的非典。张宽只给了三个字,却不是他想要的三个字。
  接受了JOHN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心飘浮著找不到落点,JOHN向他伸出了手,对他说,以後我来陪著你吧,别再寂寞了。他握住了,他知道,不管是不是JOHN,当时,只要有人肯给他一个怀抱,他都会靠上去。
  
  对於那个夜晚张保林的声音,苏桦是感动的,张家就是站在他心里某个角落,时不时跳出来让他迷糊的东西,那种感觉他无法说清楚,就像他和JOHN上床的时候,高潮时偶而喊出的张宽的名字,那绝对是让他无比兴奋的一刻。
  
  但那绝不代表他还在臆想著张宽,张宽真的成了一把钥匙,可以让他把身上的那层铠甲打开,现出原形来,而他的原形绝不是外人所看到的,包括回到那个厂生活区,所有的人把他当成偶像一样完美的形像,那个真寮的是个躲在阴暗角落里,寂寞的,甚至是没有原则的,自私的,甚至是算不上善良的一个绝对自卑的人。
  
  “他是不是就是张宽。”JOHN想把苏桦的头抬起来,苏桦把头夹得更紧,浑身抖得厉害,拼命地想躲避JOHN的手。
  “他就是张宽是不是,你看著我。”JOHN用力地抓住了苏桦的下巴,硬是把苏桦的头抬了起来。
  
  苏桦脸上有一种让他心痛的东西,没有眼泪,却比眼泪更湿润的东西,他见过苏桦所有的样子,甚至在他病得最严重的时候,躲在柜子里,躲在窗帘後面把手指头啃得稀烂,那些好的,不好的,美的像个瓷器的,丑得像个骷髅的,他都见过。
  在那段时间里,没有人能帮得了苏桦,如果不是他自己愿意,没有人能帮他挺过来。苏桦是个执拗的令人发狂的人。
  
  所以他不会容忍他再一次陷进去。
  
  “我都知道,你住院做治疗的时候,我就在外面,虽然我不是你的直管医生,但我还是有权力进入任何一间病房,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张宽,你父母,还有李衡,还有那个蠢货BOB。”
  “那你想怎麽样-----”苏桦抓住了JOHN的胳膊,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让他放弃了会後悔的人,那个人是JOHN,而绝不是张宽。JOHN给了他太多他从小渴望的安全和安定的东西,那些东西,在张宽身上,他看不到。
  
  “不是我想怎样,而是你,你想怎麽样。”
  
  JOHN轻轻地拍了拍苏桦的头,又把苏桦搂进了怀里。当初就是那个躺在医院里突然跳起来大喊大叫“我没有抄你的数据,那本来就是我做出来的,我没有偷,都是我自己做出来的。”的男孩一下子打动了他。在那些他躺在医院里的日子,除了和他合租房子的另一个男孩给他送过一次洗漱用品,就再也没有人来探视过他。他经常看到他一个人站在医院五楼的窗户边往外看,甚至有一次看到他一只脚都迈出了天台,後来又退了回去,JOHN自己就有三个病人死於自杀,所以他清楚知道他想要干什麽,拦住他不仅仅是一个医生的职责,更多的是他的心被触动了。他知道这男孩没有朋友,甚至於不怎麽会和人交往,他从不对人生气,总是和和气气,可和气的那麽刻意只能给人留下好印像却绝不会想著要深入的了解。
  
  甚至到了後来,他们住到了一起,可能真的是孤单的再也无法承受下去了,苏桦答应了他,但仍没有学会怎样爱。他可以为了实验室里的一点利益和别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却不会主动向爱人靠进一步。
  
  JOHN想了想今天见面後苏桦那麽多怪异的举动,现在一想倒也想通了。硬逼著他去酒店住,说什麽房子里他想变个风格,後来他坚持回来,却发现房间里不是想变个风格,而是完全变了样,他的衣服也全都不见了,苏桦没有解释,他也没问,却不让他碰床,硬是拖他到了浴室,他还以为苏桦想增加点情趣呢,原来他不在的这短短的时间,不仅仅是家里的模样改变了,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看到苏桦似乎没有想说的欲望,JOHN把苏桦拉起来,推到了床上。“桦,去睡一会,你太紧张了,这可不是什麽好现像。”
  “那你呢?”苏桦看到JOHN没有躺下来,刻意的不去碰床,他心里愧疚的不成样子,他真的不明白,怎麽事情就弄到了这一步了。
  
  JOHN看著苏桦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苦笑一下,出去端了杯水进来,从抽屉里拿出一片药,看著苏桦就著水喝下去了,才在苏桦脸上吻了一下。
  
  “我去酒店住,别想那麽多,赶紧睡,明天我再来看你。”
  听到JOHN出去把门带上的声音,苏桦这才把头埋在被子里放声哭了出来。

【第二十八章】
张宽喝著手里的二锅头,辣到了心里,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自从那次喝伤了之後,他似乎就对酒免疫了,喝得再多也就是半晕不晕的状态,再也没有醉死过。可现在两瓶250克的二锅头并不能和他平时喝的温和的五粮液相比,更比不上小K调的雪梨簿荷酒。辛辣,苦涩,头开始晕了,手也有点发麻,好在,他还能撑起他的身体,还能通过他那辆破面包车开著的前门看到那个JOHN站在他的车边。
  
  异常干净的一只手拉著车门,干净的就像苏桦的手,简简单单的运动服比张宽绞尽了脑汁折腾出来的东西还像回事。
  
  张宽抬著眼看著JOHN。他指望他说点什麽,或者骂点什麽,再不行,上拳头两个人痛痛快快地干一架也行,要不发扬他英国人老式的作风真刀真枪地决斗才行,只是别这麽一表堂堂一脸绅士的看著他。
  
  绅士,什麽是绅士,他张宽算是见识了。JOHN是,苏桦也有点,李衡是个流氓,巩青是个伪绅士,而他,连流氓都不是。
  他想说,只有我才适合苏桦。
  他想说,只有我才懂苏桦。
  他想说,中国有句老话,心病还要心药冶。
  他想说,只有我才能让苏桦真正好起来。
  他想说,你他妈的再碰苏桦,看我不揍飞了你。
  
  可他说不出来。在那麽一个绅士的面前,他很自然地就矮了几公分。
  
  就像小K说的,没有可比性,就压根放不到一起去。小K说的不错,JOHN比照片上更让他觉得气短,不说外貌了,光那种淡定大气的风度就是自己学几辈子也学不出来的。
  
  而在苏桦面前,自己又该拿什麽去跟JOHN比,拿过去的二十多年的交情,那交情是多麽的不值一提啊,苏桦变成这样,还不是他们一手弄出来的,有什麽可炫耀的。
  
  “喝吗?”张宽把喝了一半的二锅头递过去,看到JOHN看了看那个杯子口也不知是口水还是眼泪糊得到处湿辘辘的,心里一虚,又把瓶子拿回来了,心里搜索著还能记起的那点英文的影子,比划了半天,才蹦出来一句“where do you want to-------”
  
  “我听得懂中文”。JOHN谈不上字正腔圆但也清清楚楚的中文把张宽最後的那几个单词吓回去了。其实他就想问问他去哪的,他可以送送他,只要别待这里,这里没他的位置,现在只要能离苏桦远点,多远他都愿意效劳,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当当车夫了。
  
  
  可JOHN听得懂中文 ,那麽刚刚那些话他也听得懂了,那跟本不是真说给JOHN的,是说给苏桦的。苏桦不是不知道他是谁吗,那他就明确地告诉他,男人,做他的男人,除此之外,别的什麽他都不要做。
  
  “我很喜欢苏桦。”JOHN看著张宽,一脸正式的像谈判一样的表情,说完,迈著两条长腿走了。
  
  张宽愣了半天。
  
  操。一肚子脏话压在嘴里半天骂不出来。你喜欢算什麽,能比我喜欢的还多。
  看到JOHN快拐出大门了,才想起来。“唉,你去哪,我送你。”
  JOHN理都没理他,招了一辆出租,往里一钻,走了。
  
  了不起啊你。张宽撇了撇嘴,再抬起头看看楼上苏桦的窗户已经全黑了,努力了再努力才压下了窜上去的那颗心。
  
  苏桦,我不会认输的,只有我才能给你幸福,也只有你才能给我幸福。张宽喃喃地自言自语,看著那个黑漆漆的窗户扭头上了自已的楼。
  
  至少,苏桦不会那麽轻易地让别人脱他的衣服了。他可忘不了刚刚扣那几颗扣子的时候,苏桦浑身抖得像筛糠差不多快要晕过去了。

【第二十九章】
不知道什麽时候睡过去了,没有梦,醒来就是新鲜的空气透过半开的窗户洒在鼻尖上。
  
  一脸清明的苏桦看著至今仍没看习惯的房子,真的有种不知身在何地的感觉。这里的大多数东西是JOHN买回来的。JOHN请了两个月的假陪他回来,因为苏桦急著回去看爸爸,JOHN一个人去旅游了,後来苏桦决定了不回英国後,JOHN尽管失望,还是拿出了全部精力布置这套房子,就好像英国的那个小家。JOHN有种能力,就是不显山不露水也能让你看出他是多麽重视自己的生活,重视参与到这个生活里的每一个人。这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是他精逃细选的,一个不太了解的城市,打著车,挤著公车,穿行与大商场,小店铺,就那些摆在柜子上的小东西,小摆设,JOHN就不知道跑了多少个地方,往返了多少次。
  
  现在,那些东西都没了,光秃秃的架子上,两个奇怪的杯子霸占著好几层搁档,怪异秃兀。昨天JOHN进屋子时的一脸失望,他再没眼色也是看得出来的,可JOHN一声都没吭,再看看张宽那个无赖,这两人绝对是事物的两极。
  
  苏桦知道事情不能拖下去了,不管是对著JOHN的大度,还是对著张宽的失落,事情总得有一个解决,心里再怎麽样不想见张宽,苏桦还是决定和张宽谈谈。
  
  电话打过去,听到那边惊喜异常的声音,苏桦觉得呼吸一滞,好像那个笑容就灿烂在自己面前一样。
  时间约在了晚上7点。苏桦放下电话心还怦怦跳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苏桦上午上了两节大课,头已经被吵晕了,教室里平白无故多了那麽多学生听他的课,他可不敢天真地认为是自己教得好。
  
  自己并不是教书出身,能不怯场不打绊全凭著的是肚子里的真材实料,可原本枯燥学术性太强的东西再有真材实料也不可能把课讲的妙语生花。看著黑压压的学生,由其一部分还是女学生,想维持著一个安静的教学,真是想也别想,扯著嗓子吼了几次毫无效果後,苏桦索性放任不管了,他的嗓门再高也高不过群众的力量。把《集成电路设计原理》扔在讲桌上,霹雳啪啦把线路图画了一黑板,然後一句五分锺後所有的人人手一份交上来,才让那群人安静了下来。他真的糊涂当年一个班只四个女生,到了现在怎麽会有那麽多人对微电子感兴趣。
  直到下了课,听了那些在他身後的窃窃私语,和课後几乎雷同的最基本的提问,苏桦才哑然失笑,原来她们不是对微电子感兴趣,也许听了两个小时,压根就不清楚那此东西是什麽玩意,他们感兴趣的是他这个人。
  
  本著良好的修养,绅士的风度,硬著头皮答应了其中一个女生的合影要求,接下来的情况直接把他的汗也逼下来了,那麽多拿著手机的女同学尖著嗓子,扯著他袖子都挤了过来,要不是旁边还有那麽多气定神闲看热闹的男学生,苏桦真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
  
  好不容易从那些学生中间挤出来,苏桦带著挤来了一身的臭汗和无法形容的杂交香味,夹著教案仓皇逃窜。看来下次上课一定要点了名再说。
  
  
  回到教研室,苏桦好半天才从刚刚惊魂未定的情况下缓过来,他从没觉得自己好看到需要专门跑来参观的地步,刚刚那个场景,苏桦真的非常讨厌,自己就像一只动物,还是一只手足无措的动物,不能生气,不能发脾气,还要尽可能的保持一种淡定的微笑。
  简直太荒唐了!
  
  借了巩青的自行车,回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再回到实验室,看看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又拿出了张宽的那个东西弄了起来。
  
  巩青说新的样品差不多半个月才能寄到,这消息好歹让苏桦踏实了点。他已经列好了单子,该买什麽配什麽这两天就要弄齐了,他不能再拖了,一切都得赶紧解决掉,再拖下去,会是个什麽结果,他真的想不出来,以现在张宽这种厚颜无耻的状态,不把自己拆得七零八落他绝不会完。现在最重要的是用最短的时间把这个东西给张宽做出来,那麽他和张宽就不会再有交集的地方。
  
  
  中间李衡闲得无聊的时候跑到他边上站了半天,也不知道想干什麽,也不说话,就那麽一脸诡异地盯著他看,苏桦被盯的发了毛,抬起头问他,那人又一溜烟跑掉了。什麽毛病嘛,这是。
  
  李衡的不正常,太让人习惯了,苏桦可没那个闲功夫搭理他,只是看到时间到了六点半,才把桌子上简单收拾了一下,又给李衡打了声招呼才出门赴约。
  
  张宽定的地方是离学校不远的一家中式酒店。
  其实照苏桦的意思,有个说话的地方就行了,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事再放到饭桌上,怎麽就觉出怪来了。
  
  
  想一想当年他和张宽在学校门口一起吃的那顿饭,那麽荒唐的岁月也一晃就过去了。
  苏桦不是当年那个苏桦,张宽也早不是当年那个张宽
  
  站在那扇漂亮的玻璃门前,苏桦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完全平静下来才走了进去,当年他没有和张宽说再见,也许就为了今天说出来。
  张宽坐在包间里看到苏桦进来,早就笑得没了形象,乐颠颠地站起来,替苏桦拉开了凳子,看著苏桦坐下去,脸上的笑容还一直坚挺著灿烂著。
  
  “我帮你叫了吃的。”说著对身後的服务员点了点头。
  没一回儿,苏桦的面前就摆了一盘饺子,一盘春卷。
  “叶子,这是我仅仅知道的你爱吃的两样东西,这饺子是两种馅的,春卷到和我妈的配方一样,剩下的我就随便点了,都是家乡菜。”张宽说著给苏桦盘子里夹了一个饺子。“也许没我妈包的好吃,不过,在这里,只能将就些。”
  
  苏桦看著那个饺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桦妈妈是上海人,不会包饺子,苏桦第一次吃饺子就是张宽端过来的那一盘子。一盘子饺子二十一个,自己只吃了六个,那还是忍了再忍才放下的筷子,那个孩子不贪吃呢,尤其是长著身体的男孩子?其实饺子什麽味早忘了,记在心里的就剩下当时自己那份小心,那份忍耐,那种他必需要做到的懂事。那是他自己生硬的给自己加上去的原则、标杆、杠杠,是不能逾越的。那种小心翼翼的日子真的没办法再回头去看了。
  
  等到服务员把菜上完出去,苏桦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坚定而绝决。
  
  “张宽,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想给你说,我和JOHN,我们在一起差不多两年了,JOHN是个医生,人非常优秀,你也见了,我觉得我们很合适,性格爱好都很搭,我绝对不允许我和JOHN之间的感情有任何一点点的破坏,当然,这本来就是谁也破坏不了的。”
  听了苏桦的话,张宽收起了笑容,定定地看著面前的苏桦。
  
  苏桦今天穿了件蓝色冲锋衣,领子竖起来,显得人格外的小,脸格外的白,根本不像是个已经27岁的男人,要不是那两只不停翻过来翻过去的手还有点神经质,张宽真的很难说他认识眼前这个苏桦。他就像是个做了坏事的孩子,一面故作镇定,一面惶恐不安。
  
  “那我呢?那我算什麽?”张宽伸过去抓住了那两只想跑没跑掉的手,这样的苏桦他不得不逼他。
  “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几年?这几年我又是怎麽过来的?”
  
  苏桦看著张宽的大手,骨节突出,手掌宽大,热得让人有点发慌。挣拔了一下没挣开,苏桦慌张的四处乱飘了一圈,看到门关得好好的,玻璃门外服务员规规矩矩的站著。知道那个门绝隔不掉太多的东西,苏桦低了头,声音也软了许多。
  
  “对不起,张宽,真的,你和我不一样,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你不是,你可以结婚,你不是给你爸说了要找对象结婚的吗?”
  
  “什麽叫彻头彻尾,什麽叫我不是,我喜欢你,你是男的,我是男的,你和我不是同性?我这不叫同性恋?甭跟我说什麽我是不是,你是不是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明白不。也甭说什麽结婚,能结婚我早结了,孩子这会儿都能跑你跟前叫叔叔讨糖吃了,我给我爸说要找对象结婚 ,我爸信,你也信?”张宽跟本不给苏桦喘气的机会,步步紧逼。看著苏桦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随手抓过一杯旁边放著的柠檬水递过去给苏桦压压惊。
  
  
  苏桦好不容易抽出手来,看著那杯水,想喝又不想服软,瞪著张宽,“我为什麽不信,你不是交了那麽多女朋友,又不是和女人没做过,又不是不能做,你不是一个劲儿地吹嘘女人那里多好多好的,还敢说你不喜欢女人。”苏桦冷笑了一声,一脸鄙视地斜著眼睛。
  
  
  “那不是还没喜欢你吗?真的,叶子,我要说我变不回来了呢?从那次之後我就变不回来了,我现在男的女的都不喜欢,只喜欢你,你对不对我负责。”张宽靠回了座位上,一口喝干了面前的红酒,拿出一根烟点了吸上,又扔了一根过去给苏桦,然後一脸玩味地等著苏桦的回答。

【第三十章】
苏桦看了看桌子上的烟,还是一支中华,没拿,只是把手拿到桌子下面,生怕放在上面,张宽又一把抓住了。
  
   “屁,还男的女的都不喜欢,当我白痴啊,矫情也没你这种张嘴就能胡说的,再说了,我为什麽要对你负责,怎麽负责,咱们谁也不欠谁的,该还的,当年早还了。就是没还的,那天晚上也还完了。”
  
  “还了,用什麽还的,你以为那个晚上我对你做了那些就抵消了这麽多年我等的这份委屈了,那我这里面的怎麽办?”张宽拍了拍胸口。
  
  这疯子。他真的没法和张宽说下去了,说了也只能是白说。苏桦脸都气白了,一下子站起来,张宽想怎麽做是他的事,他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了就行了。
  
  “张宽,你不能这麽无赖,委屈不委屈是你的一厢情愿,干嘛非要把我扯进来,你现在把我的生活弄的一团糟,我没向你喊委屈就不错了。”说著,转头往外走,没想到步子刚迈开,後面的人一把抓住了他,紧跟著自己就被压到了桌子上。
  
  “无赖,你说的太对了,张宽从小到大就是个无赖,在你眼里永远也只配是个无赖,就是真想做好人也做不了,苏桦,你给我听仔细了,我就他妈的跟你无赖到底了,我赖定你了,赖死你了,想跑,没那麽容易,拴著你,绑著你,这辈子你也只能让我操。”
  
  说著手就伸进了苏桦的衣服里。
  
  “混蛋,你妈的放开我。”苏桦吓得两只手胡乱挥舞著,嘴里喊叫著,眼看著脸旁边那个被撞得翘起来的盘子,里面松子鱼的烫汁都快流到他头发里了,而张宽的手已经无耻地伸进了自己裤子里, 苏桦一下变了脸。
  “孙子,快放开,你要敢乱来,我就喊人了。”
  “你到是喊一个给我试试。”
  
  苏桦拼命的想把张宽推起来,可两只手被张宽一合压在了桌子上,别的肩膀都抽著痛。脸刚转过去想从那只胳膊上撕块肉下来,张宽根本没有给他反抗的机会,嘴就下来了。
  “混蛋--------”
  一股重重的烟味吸进了口腔,苏桦嗓子一滞,喉咙里痒得难受,可张宽这混蛋一点没有收手的意思,舌头像蛇一样死缠著他。
  
  苏桦挣扎著半躺在桌子上看到服务员听到里面的动静,悄悄把门推开,一看到里面的情况又面红耳赤的赶紧关上了门。苏桦又羞又气,想推推不开,想打打不到,心里一发狠,底下的腿一使劲,膝盖抬起来,想都没多想一膝盖狠狠地撞到了张宽已然绷起的命根子上。
  
  “操。”张宽惨叫了一声放开了苏桦,身子一晃蹲了下来,两手捂著下面,脸都青了,看来撞得还著实不轻。
  
  “操个屁,你个臭流氓,我打不死你-----”苏桦满脸涨得通红撑起身子,两眼冒火,二话不说狠狠地冲上去对著张宽皱成一团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那声音真的是响亮异常,把张宽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把苏桦打的一瞬间呆在了一旁。
  
  “你----你----”苏桦看看自已的手,再看看张宽瞬间肿起的红印子,他没想到自己真能下得了手,而张宽真的没力气躲。举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嘴张了合,合了张,想说什麽似乎说什麽都不合适。
  张宽似乎被打愣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捂著下面,脸上又多了个巴掌印,两眼直直的盯著苏桦,看上去无比的怪异。
  
  “快,你先起来”。苏桦反应过来,扯了一把张宽没扯动,看著张宽受伤的目光心慌得在胸口乱撞,他有些胡涂了,不知道是该留下来还是转身走了这事就算完了,“张宽,你没事吧?”苏桦小心地推了推张宽,“真的对---对不------”话还没说完,手突然被张宽一把抓住了。
  张宽还是保持著坐著的姿式,只是眼睛不停地眨著好让里面湿润的东西不掉下来,他不能让那些东西掉下来,他没法去擦那些东西,他得用全部的力气拉著苏桦,只有那边的力量才能把身体撑住 ,要不然他真的要栽倒了。
  
  “叶子,你告诉我,我真的就不行吗?”
  这样的张宽,苏桦没法看下去,他把头转了到了一边。
  “为什麽 ,为什麽我就不行?比不上那家夥帅,比不上那家夥绅士,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什麽都比不上他-------,可我真的有一样比他强,真的有一样-------”
  张宽没有说下去,把脸埋在了苏桦的手里,两只手死死地扣著苏桦的手腕。
  
  嘻皮笑脸的张宽,一脸痛苦的张宽,流泪的张宽;大度的JOHN,落寞的JOHN。
  
  这两个人就像蒙太奇电影一样在他眼前转圈圈。JOHN说以後我来陪著你吧;张宽说,叶子,我喜欢你。JOHN说他说他是你男人。张宽说,这麽多年,我一直喜欢你,你把我忘了吧?
  
  苏桦觉得头快炸掉了,他不知道该信谁,不知道该怎麽办,张宽是推他进深渊的人,JOHN是把他拉出来的人,他不知道哪样才是好,他早就不信自己了,以前那个永远相信自己是对的人早就不存在了,那麽多是是非非,那麽多恩恩怨怨,那些没有界限的东西,那些昨天还是恨的今天又成了爱的东西把他搞糊涂了,他早就不自以为是了,他以为当初走了,跳出了那个圈圈就是对的,可那种生活早把他身上的每一个经络都打上了标记,甩都甩不脱 ,从那个张保林挥手的那一刻,他的人生就被指定了。
  
  扭曲的性格,带来的扭曲的人生。
  
  苏桦回过头来看这个越长越像张保林的男人,嘴角一直在颤抖著。
  
  “张宽出去找媳妇去了,那小子,不结婚永远成不了正形。”
  “苏桦,你张叔这辈子就算完了,明年一退休,就什麽也不指望了,就指望能看著你和张宽好好的,我也能给苏师傅有个交待。”
  “苏桦,咱院子里的孩子都把你当偶像呢。”
  “苏桦,当初要是没有你帮他,张宽这死东西真成了渣子了。”
  
  苏桦晕了,分不清自己眼前人究竟是张宽还是张保林,一模一样的身高,一样的络腮胡子,一样的张狂不可一世的性子。
  
  是张保林还是张宽?
  苏桦愣愣地看著,猛地用力地抽出了手。
  “张宽,你回去,找个好女人,结婚,生孩子。”
  说完也不管张宽摔没摔在地上,闷头跑了出去。
  
  张宽也没含糊,挣扎起来从桌了上拿了包餐巾纸,半躬著身子追了出去。门外,苏桦早跑没影了。
  
  
  看著手里的纸巾,没管旁边站著的服务员惊得目瞪口呆,张宽慢慢地挪了回来,看著那盘饺子和春卷,抓起了一个塞进嘴里,吃不出什麽馅的,一边嚼著一边念叨:叶子,我就只是想给你擦擦脸,你以为我真会在这对你做什麽,我怎麽舍得,我就是想给擦擦脸,你的脸上有汤汁儿。

【第三十一章】
 张宽真的醉了,抱著那个刚刚从睡梦中吵醒赶过来的陈健,哭得是一脸的狼籍。
  
  “老大,你说,我为什麽就不行,为什麽就不行。”
  
  街道上没什麽人了,张宽从那个酒店里出来时喝得已经差不多了,被服务员扶出来搁到了路边,就再也没人理他了,张宽趁著最後那点理智发了疯地拔著苏桦的电话,听著手机铃声从头唱到了尾也没有那个心里念著的声音,然後他只能找到了老大。
  
  陈健看著一脸狼藉的张宽,半靠在路边,一股子怪味不说,身上也不知道从哪里沾的一大片红油。陈健什麽话也说不出来,叹了一口气,架著张宽上了他的那辆破面包。
  
  他前天见过苏桦和他那个外国男朋友,虽然苏桦没有直说,三个人完全是心照不宣,看到JOHN对苏桦呵护备至,他的那点想帮张宽说话的念头也打消了。JOHN对苏桦的好绝不是因为有人看著才那麽做的,那完全下意识的习惯,让陈健看出来JOHN是多麽的把苏桦当回事,那是一个无可指责的人。看到JOHN,就能看到苏桦以後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日子,那日子透著平和幸福和安定。把这样的人换掉,换成张宽,连陈健都觉得说不过去,他不清楚张宽的优势在哪里,是感情?但那次听了张宽把他和苏桦的过往都说了一遍,感情早被套上了很多其它的东西,不堪重负,以苏桦的心性,只要觉得这种生活是他无法驾驭的,是会毫不犹豫一脚踢掉的。
  
  “宽子,放手吧,这麽多年,放了吧。”陈健看著身边随著车动东摇西晃眼泪糊了一脸的男人,他真的无法形容这种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感情,当年,他最早看出来,可却一点没看透。一个见风就逃,一个死缠不放,这样的两个人,怎麽可以有交汇的点。
  
  张宽吸了把鼻子,把自己绻成了团儿,缩在座位上,他的头早不是自己的了,但陈健的话还是听到了。
  
  放了吧,放手。
  
  周围的人真的没有一个人看好他,苏桦这样,李衡这样,现在陈健也这样。原来自己真的是那麽的不值一提,那麽上不了台面,可张宽心里委屈,他知道苏桦不幸福,苏桦的光彩不是脸上毫无表情的笑容,别人看不出来,他看得出来。
  可苏桦宁愿不幸福,努力装著幸福的样子,也不要他张宽。
  这就是苏桦的臭得性。
  
  
  
  苏桦一向起床很早,这是多年来的习惯。
  
  昨天晚上回来後才发现自己一头一脸的都挂得汤水,狼狈不狼狈,他没法去计较了。他实在没有精力去想了,那些容易困住自己的,都被自动过滤掉了,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更准确的来说是逃避。可不逃避又有什麽用呢。就是看著那个响在凌晨三点的电话睁眼到天明,苏桦还是决定缩进厚厚的壳里,把手机铃声还有张宽远远的抛在一边。
  
  换上外套,下了楼,看到外面还早,只有几个早起晨练的人在小花园里打拳,苏桦拉上了冲锋衣的拉练,天有些冷了,刚入秋已有了深秋的清冷。
  
  路边跑过了几个晨跑的老年人,苏桦对他们笑著点点头,这些人都是通过JOHN才有的交集。JOHN喜欢中国,喜欢吃中国的菜,还喜欢中国老年人退休了之後,三个人一群,五个人一夥扎堆谝谝传,唠唠嗑,打打牌。看到那些老人,JOHN总会凑上去,学几句谚语,甚至还学了几句戏曲。
  
  JOHN昨天一整天都没过来,只来了个电话说是租了辆自行车窜胡同去了就再也没有消息,苏桦不知道这是不是JOHN生气了的一个表现。认识两年来,他还真没见过JOHN生过气,到总是自己无理取闹还能换来JOHN的赔礼道歉。
  
  苏桦叹了口气,没走了几步,绕过楼下的小花园子,就看到前面那栋楼下停著一辆面包车,挺眼熟的,车门还敞著,旁边一个老太太大声嚷嚷著:‘谁家的,喝多了吧,还不家去睡觉,在车里睡,不冷啊,感冒了怎麽办?’
  
  苏桦没当回事,再走两步,那两条横在方向盘上的长腿他认出来了,昨晚张宽就是穿得这个颜色的牛仔裤。苏桦没再回头,一路小跑跑出了院子,看到前面支的早点摊子,掏出钱来买了包子,刚吃了一口,看著包子透出来热热的蒸气,转了头,又冲了回来。
  三步两步跑上楼,四处看了看,从柜子里抱了一床毯子下来,看到那个老太太还坚持不懈地想把人弄起来。苏桦忙走过去。
  
  “我来吧,您老忙您的去吧,他是我朋友,我来就行了。”
  
  “朋友啊,怎麽能让他睡车里呢,现在天可不比前一阵子,夜里凉著呢,赶紧把他弄上去睡吧,还不知道在这里冻了多久了。”老太太看到苏桦往睡著的人身上盖毯子,觉得有点敷衍的意思,还不太满意,又开始唠叨开来,苏桦陪了半天笑脸,说了半天好话,才把老太太打发走。
  
  弄上去,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实施起来难度有多大,就张宽185的个子,光一身骨头他就背不动,老太太真是站著说话腰不疼。能给他搭条毯子,对於苏桦来说,都是最大的让步了。
  张宽在车里睡得七荤八素的,一身的味道难闻死了,身上还有好几片呕吐过的痕迹,看的苏桦只想打嗝。
  
  捂著鼻子把张宽的腿挪下来,把座位放倒,把人折了又折,才算勉强弄出个睡觉的样子,又把窗户摇上去,还不敢关得太死,怕憋的慌,摸了摸头不怎麽烧,倒是凉得惊人。刚想下车,就看到张宽脸上昨天自己打得那个手印子还没消下去,五个指头印现在连成了一片。当时真的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没想到过了一晚上,竟然还肿著。苏桦看著看著心里那股酸涩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张宽这脸苏桦真没怎麽仔细看过,可每次出现在梦里,都是那麽的清晰准确,细长的眼睁,饱满的额头,嘴边似笑非笑的赖劲儿。现在张宽那个挺有个性的细长眼睛肿著,眉头皱著,好象有多委屈似的。苏桦犹豫了片刻,终於把手伸了过去,在那块红肿的地方揉了揉,生怕把张宽弄醒了,手上不敢用劲蜻蜓点水,这一下更像是在抚摸。
  
  张宽的脸上和张保林一样都有点络腮胡,一个晚上就全冒了头,一根根像小钉子一样显得整个人憔悴颓丧,手移到胡子茬那块苏桦停下了,坚硬的触感和过去那个孩子时期的张宽完全不一样了。
  
  苏桦呆呆得看著,心情千转百回,那个少年狂妄的张宽过去了,那个骂著小崽子一脚能把他蹬在地上的张宽过去了,那个青年晦涩的张宽过去了,那个嘴里喊著小叶子眼睛里多了很多东西的张宽过去了,剩下的是眼前这个成熟的受伤的张宽。
  成熟的张宽对他意味著什麽,敌人,邻居,朋友,还是----
  真的没有一个是他想要的。
  
  二十多年,纠纠缠缠,几乎就是四分之一的人生,两个人缠在一起,那麽多年一晃就过去了,对和错早不必追究,而剩下的时间势必还要纠缠下去,不管见还是不见,不管是恨著还是爱著。
  张宽就是他身体里中的蛊,早就解不了了。
  眼睛里有东西落了下来,苏桦的眼睛看不清了,他早习惯了这种看不清的状态,混沌的才是安全的。还没等那些东西落到张宽的脸上,苏桦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吸了一下鼻子扭了头下了车,轻轻地关上了车门,他希望哪里也能有一扇门把他和张宽永远的隔开,死了都不再牵扯。

【第三十二章】
听著苏桦的脚步走远了,张宽睁开了眼睛,其实他早醒了,在苏桦和老太太理论的时候就醒了,吵得,也是冻的。直到苏桦的手落在他脸上停了那麽久,他才知道装是一件多麽难的事,他多想抱著苏桦,让他睁开他的眼睛,看一看他自己的样子,舍不得就干脆拼命抓住。可他知道这还不到时候,但凡他再逼狠点,苏桦就能吓跑了。
  
  看到苏桦的身影远远走的看不见,张宽抱著毯子扭身上了苏桦的楼,开了门, 冲洗了一遍,找了苏桦的睡衣换上,有点小,但足够让张宽称心满意了,回到床上抱著苏桦的枕头,张宽不清楚自己这种无赖的行为什麽时候才有个头。可不这样,张宽实在没办法了,他这几年学到的本事就是死缠烂打,拿工程,摧款要账不这样不行,追逐爱情,这样行不行,他可真没有底。
  
  张宽轻轻笑了几声,躺在自己买的床上,枕在自已买的双人枕头上,早把昨晚的那一点郁闷抛到脑後了,心里倒是好好回味了一遍苏桦的手感,再感叹一下幸亏陈健把他送上楼後,自己撒了泡尿後又想看看苏桦的窗户,嫌那个炮筒不过瘾,没想到下来後,竟然在车里睡著了,这真是因祸得福,他苏桦一定忘了自己从来都是顺杆子往上爬的人,你既然把杆子都递过来了,他还不得好好接过来耍耍宝。
  
  张宽就这样伴著苏桦的味道得意的睡著了,他得好好养养精神,才能有力量和绅士继续战斗。
  
  所以等到苏桦带著一身的疲惫,带著一身的暮气回到家时,就看到了JOHN坐在客厅里看著电脑,厨房里还煮著一锅汤,而卧室里竟然是打著鼾淌著涎水的张宽,身上还穿著自己的睡衣。
  
  看著这幅诡异的让他扭头想跑的场景,苏桦整整有十分锺没缓过神来。
  “苏桦?”听到JOHN的声音,苏桦抬了头看了看JOHN。
  JOHN坐在电脑旁边,看不出来那脸上是气愤还是伤心的表情,淡淡的。
  
  苏桦顺手抄起了门後面的笤帚就冲进了卧室,这次就是打死,也要把这死皮赖脸的东西打出去。
  JOHN一把夺过了笤帚,对苏桦笑了笑。 “桦,你过来。”
  
  看著JOHN走到电脑旁坐下,苏桦忐忑不安地跟了过去,心里早把自己骂了个半死,怎麽能蠢得忘了换锁,一次又一次让那家夥把这里当自己家了唐而皇之的自由进出。
  
  “看这个。”苏桦看到了JOHN指给他的电脑屏幕,上面是他在弹钢琴的那张照片,苏桦当年把笔记本还给张宽之後,就没了这张照片,没想到张宽一直留著。其实这电脑是JOHN的,苏桦自己用的是个笔记本,每天跟著上下班,这台他很少用。
  
  “再等一下。”JOHN点开了屏幕,不一会,一个上下翻飞的屏保跳了出来。
  红色的黑体字:
  叶子,说了等你,我就会一直等著,不管你回不回来,不管你爱不爱我------
  
  苏桦血都冲上头了扑过去就想关屏幕,JOHN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桦,好好想想再做决定。”
  
  苏桦闭上了眼睛,可那一行血红的字还在一个劲的在他眼前跳啊跳。刺得他眼睛痛,想哭,却流不下眼泪,那些刻意养成的习惯,不在人前哭,不能露怯,不去要求什麽,等到了真想抛开的时候,早成了枷,放不开了。
  
  “JOHN,我真的没有想和他怎麽样,很多东西过去的太久了,更何况以前我们也没怎麽样,你相信我。”
  苏桦真的想抓住JOHN,JOHN是实实在在能陪著他的人,而张宽,太多的东西横在他们面前,他根本不相信他有揭开这一切的勇气。
  张宽的身後站著的可不是一个人,是整整的一个院子,光想想就能让他把张宽连骨头带肉抛到脑後去。
  
  “可你喜欢他。”JOHN阻止了苏桦想要辩驳的话。
  
  JOHN明白这里面谁都看得很清楚。他清楚是因为苏桦的眼神,那个晚上苏桦从洗手台上跳起来失魂落魄的眼神,还有这些年太多的苏桦掩饰不掉的痕迹。至於张宽也必定是清楚的,要不他也不会放肆到不管不顾的地步。而苏桦,只是强迫著自己不去承认罢了。
  
  “桦,你知道我非常喜欢你,那天晚上,我甚至想了干脆把你打晕了带回英国去,看不到这里的人,看不到张宽,以你的性格,你一定会当做什麽事情也没发生过。”
  
  苏桦点点头,红了眼睛,“JOHN,对不起。”
  “这不是对得起我或对得起他的事情,而是你想怎样做的事情。”
  “我不会和你分开的。”苏桦低下了头,不停地搓著手。
  
  JOHN对苏桦的习惯已经很熟了,看到苏桦这个动作,知道他在紧张在犹豫在找一条对自己伤害最小的一条捷径,JOHN叹了一口气,
  “那你能回去和我注册吗?你知道我是学医的,我没法待在中国,你能跟我回英国,以後一直待在英国吗,能把这里的一切都放下吗?张宽还有所有的人?”
  
  苏桦坐了下来,面前电脑屏幕上那行字就在眼前闪著。
  注册,和JOHN。
  
  一套房子两个男人。偶而的交谈,偶而的做爱,知道相互之间喜欢什麽不喜欢什麽,早上出门一个告别吻,晚上回来一个见面吻,如果可以养一两条狗,溜狗,旅游,两个男人模式化的生活,晚上躺在床上把心里的那点杂念拼命甩出去-------然後心静如水,他相信,只要坚持,他就能和JOHN过上一辈子这样的生活------不回来了,不见张宽,不见那个院子的其它人------
  
  他记得六年後第一次回到了那个院子。院子里有一些模糊印像的人就过来笑著跟他打招呼,回来了,什麽时候把你爸妈也接过去啊,这里所有人都羡慕你爸妈有这麽个好儿子,怎麽还没结婚啊,结婚了千万记得请我们喝酒啊。这是他们表达对你关切的最朴实的语言,没有任何心计。在他们看来,子女就应该是这样的,他是生在那里长在那里的人,张宽也是。他去医院看爸爸的时候,他尽管认不出自己了,可还是傻傻得对自己笑著;张保林在他自己的那间宽敞的大客厅里,拿著他从英国带给他的礼物,激动的不成样子,苏桦从来说不清自己对张保林究竟意味著什麽 ,为什麽他会放了那麽多感情进去。好孩子,张保林还是那句话,你们都大了,我现在什麽也不盼,就等著你和张宽赶紧的找媳妇结婚生子了,我也好给苏师傅一个交待。
  和,张宽,太疯狂了。
  
  苏桦站了起来,毅然在关掉了电脑屏幕,拉起JOHN的手,眼神也坚定了起来,“JOHN,我跟你回英国去,咱们回去,注册。”
  
  
  身後“!”的一声,苏桦回过头来,一个手机狠狠地摔到了他的脚底下,裂成了好几块,门边上站著一脸死灰的张宽。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15:32: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章】
苏桦不清楚自已是怎麽躺在医院里的,这一个星期来,生活跟他开了多大的一个玩笑,比八岁那年的那个玩笑还大。从那个酒吧里见到张宽开始,生活就完全不对了,所有的一切都顺著张宽的方向跑,那麽荒唐的一个晚上,然後就是张宽像影子一样,随时都能冒出来,给他一梭子,让他浑身是伤。
  
  张宽走了,这本该是让他万分欣喜的事情,可是他乐不起来了。
  
  他经常做错事,小时候开始,就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是对的,他们那种随随便便的做法是错的,时间才能让他慢慢的看清楚,如果当年张保林没有做这个决定,他会怎麽样,他曾用过近十年的时间,把这两种不同的解法,延伸拓展。
  
  
  这本是没有答案的,他有可能就在那个他去过的小山村里忍著叔叔的白眼,如果算好,他可以考出来,如果不好,可能成了农民,再成了民工,谁能知道呢,谁能知道哪个结果更好呢?人生是无法预知的,只要中间偏离了一点点,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哪个是最好的,哪个又是最坏的,是他硬要给出一个自已设定的答案,努力向那个方向靠拢,然後把生活搞的一团糟。
  
  那天晚上的很多事情,是苏桦看著医院不算白的墙壁上想起来的,住院,真的快住成习惯了。
  他记得自己在看到张宽把手机摔过来後,非常镇定地对他说了对不起,然後张宽就像头豹子一样冲了过来。那个拳头几乎都要碰到他的脸了,他能非常清晰地感觉到那个拳头带来 的一股子怒气,可张宽停下来了。也许就是那一刻张宽真的决定放弃他了。因为他把那把他悄悄配的钥匙还给他了,他记得张宽最後说那段话时是哭了的。
  
  张宽说;“记得上次我给你的钥匙,你用一个信封还给我了,也说了对不起,今天还是还钥匙,让我给你说什麽好呢,叶子,你知不知道,那年你去李衡家,我在他家楼下蹲了整整一个晚上,就算我过去怎麽对不起你,可我後来不是变了吗,就想著怎麽对你好,我真的对你都差点没掏肝挖肺了,你太他妈的伤人了------”
  
  张宽说:“这麽多年来,你走的再远,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只要你回来,咱俩就可以在一起,可你回来了,毛病一点没变,心里就只有你自己,别人都他妈的是狗屁-------”
  
  张宽说:“你他妈的谁都不会爱,就爱你自己,你心里只有你最大,自己过好就行了,别人是死是活、是病是灾、养你没养都放不到你眼里,他们对你再好都是应该的,做的再多,你也看不见-------”
  
  张宽说:“我他妈的认了,你想结婚 ,想注册,滚吧,滚的远远的,永远别回来,就当你赏我个活路吧------”
  
  苏桦闭上了眼睛。这麽多年啊,折腾到後来,还是两败俱伤啊。
  
  苏桦看著头顶上挂著的吊瓶,液体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听到护士进来了又出去了,然後是医生,过来简单地询问了几句又看了看他的眼睛,然後也出去了,最後一个脚步轻轻的,苏桦猛地睁开了眼睛,一对上那双蓝色的眼瞳,苏桦的眼睛又暗了。
  “桦,我去酒吧了,没找到张宽。”
  苏桦点了点头,看著JOHN坐下来,伸出手去握住他的大手。
  “JOHN,记不记得你当时把我从天台上拉下来,说我就像个迷路的孩子,其实这两年来,我依然时常迷路,更多的时候我不知道路在那里,自己想走的是那一条,我喜欢捷径,除了在工作上我善於找到捷径,生活上更甚,可生活中哪有真正的捷径,走得快了,丢的也多。我记得你说过,什麽事情都可以勉强,只有感情勉强不了,这两年,我一直在勉强你。”苏桦松开了手,手里放下了那枚戒指。
  
  JOHN把戒指拿起来看了看,弹了一下,挤出个笑容来,“你们中国人最讲究婚约,所以我一心想和你有这样一个仪事,以为这样才能留住你。”
  “我知道,JOHN。”苏桦眼睛里的光芒更暗了,“其实这两年你对我非常好,可我不能霸著你的好又没法对你掏出真心,那样对你真的不公平,我真的不配。”
  
  JOHN摇摇头,又拍拍苏桦的脸,“你最近的神精太紧张了,如果感觉到不好,要不就重新开始吃药吧,你这次突然晕倒可不是什麽好现象,我刚刚看了你的检查报告,虽然不算太坏,但也绝不能轻视,如果可以,休几天假吧。”
  苏桦点了点头,然後笑著抬起身子在JOHN脸上吻了一下。
  心里的那块大疙瘩终於解开了。

【第三十四章】
苏桦是第三天出院的,JOHN陪著他把东西放回去,就带著苏桦去了张宽的酒吧。
  酒吧还是像那次来过的那一次一样,不冷清不热闹。
  
  苏桦看了一眼等在门外的JOHN,JOHN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容,苏桦定了定神,向吧台走过去。面里有个年级不大的男孩正熟练地配酒,一看到他过来,对他点了个头就指了指吧台前的凳子让苏桦坐下了。
  
  “张宽呢?”苏桦问的心慌,却一点也不犹豫。
  “怎麽都找老板,前些天就有好几拨,今天又来了好几个。”
  苏桦记得张宽以前说搞那个东西把身家性命都搭上了,不会是那个有什麽问题吧,“您怎麽称呼。”
  
  “别您啊您的。叫我小K就行了。”小K把头凑了过来,低低在苏桦耳边说。“老板回家结婚去了,来的都是想盘店的,上个月他还说得好好的,暂时不转,就是将来转也会转给我,没想到这东西这麽没信用,一拍屁股全变了。”
  “结婚?”苏桦呆了。
  
  “是啊,就他那样的还结什麽婚啊,不是祸害人家良家妇女吗?我还以为他是个最坚定的呢,没想到前几天不知受什麽刺激了,扭了头就说要结婚了,说变就变了,真他妈的没劲,哎,我说刺激他的不是你吧,印像中就是那次见了你之後才变得神叨叨的,前几天一直拿著一个老外的照片对比过来对比过去------呶,就是那个老外。”说著指了指门外面的JOHN。
  
  苏桦不知道是怎麽出来的,看到JOHN一脸担心地看著他,心一下刺痛得就要裂开了。
  结婚,张宽真的要结婚了,终於把他放下了。
  
  实验室里苏桦定购的的仪器已经运过来了,看著那些还打著英文字的纸箱,苏桦一点打开的欲望都没有。他的手里一直在摆弄著一个小东西,接线,点焊,测试,足足弄了两天了。看著苏桦一脸灰败的模样,连李衡都没了八挂的胆量,只是悄悄的吩咐巩青出去要了一份粥端过来强逼著苏桦喝了。
  
  “小桦儿,JOHN明早的飞机,咱们给他送个行吧。”
  “好。”苏桦喝完了粥放下了碗,又开始摆弄起手里的那个东西。
  “妈的,这个重要还是命重要,大不了,重新买一个呗,现在的比你这个老古董先进多了。”
  
  “差不多快好了。”装上电池,苏桦在桌子上看了一圈,抬起头看到李衡脖子上挂了一个MP4,“把你的耳机我用用。”说著伸过手去把那个MP4的耳机卸下来,一看接口不符,直接拿了把尖嘴钳给钳断了,把线直接接在接口上。
  李衡眼见著自己SONY原装的东西成了一个废品,嘴抖了半天,最终还是把嘴里的那句脏话给咽进去了。
  
  当耳朵里那首‘渔人码头,’终於低低地浑著杂音响起来的时候,那些当年听腻了的句子一遍遍击打著他的耳膜时候,他听到张宽在他身後,低低的说,叶子,我是真的喜欢你。他听到张宽的叹气声,喜不喜欢是你的事,等不等是我的事。他听到张宽说我就快对你挖肝掏肺了,他听到张宽在唱
  多麽愚蠢是我
  多麽爱你是我
  
  你给的寂寞
  我已不能回头
  
  张宽终於回了头,终於离了岸,终於把他放下了。
  苏桦憋了好几天的眼泪终於掉了下来。
  看到苏桦不吱声默默淌泪的模样,李衡一下子慌了,赶紧转过身子去找纸。
  “桦儿,你别这样,没什麽过不去的,感情是什麽,屁都不是,当初我都那样了,不也都过来了。”
  
  苏桦什麽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地抓著李衡的胳膊在李衡的手弯里拼命地摇著头。
  的确没有什麽过不去的。张宽和苏桦也终将过去。这就是命,是他和张宽的命。苏桦真的相信是自己的失德、自私,那些被张宽看穿了的丑形来向他索取的报应。

【第三十五章】
回到家里,苏桦呆呆地看著这个被张宽布置一新的房子,进了厨房,那三个张宽送粥的保鲜饭盒大大小小撂得整整齐齐。简单的冲了碗泡面,吃了两口就扔了,回到客厅开著电视,看著上面或喜剧或悲剧的爱情,连广告时段他都没有变过几个姿式。这几个晚上他都是这麽过来的。盯著一个频道看到底成了一种强迫的消遣。
  
  张保林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响起的。
  
  里面一如既往地的关心爱护和夸耀听得苏桦胆战心惊,生怕一不小心就能从里面蹦出张宽的声音,又生怕说到底也没有张宽的声音。情况是後者,没有张宽的声音,只有张宽的一个消息,张宽真的要结婚了,时间定在三天後,张保林希望他无论如何也要回去参加。
  
  放了电话,苏桦静静地看著手里的那个陶制的杯子,上面有张宽亲手写下的他的名字。他从没想过小时候那个粗心的张宽为了他能花去那麽多心思。可现在那个人把所有心思放下了,要结婚了。
  
  苏桦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得心都绞到了一起,痛得他全身抽搐。
  
  因为是周六,苏桦不需要请假,直接坐了早班的飞机飞回了C城。
  
  他不知道为什麽要回来,他甚至订了机票又退掉,还在房子里煎熬了差不多整整一天才决定不管怎麽说也要回去一次,不管是为了这麽多年张保林对他的爱护,还是为了这些年张宽对他的隐忍,还是为了自己,回去一次,看了,见了,就彻底死心了。
  下了飞机,打车的时候,苏桦刚报了地址,就听出租车司机说了一个消息,直接把苏桦听呆了。
  “知道吗,就是那个当年最红火的仪表厂破产了,就昨天,刚宣布的。”
  “就那个城东的吗?”苏桦赶紧问。
  
  “还能哪个,早不行了,想当年那个红火劲儿,多少人想进进不去呢,现在,唉,说来说去倒霉都是普通老百姓,厂里的工人这两天正闹事呢,好几百人坐到火车道上了堵著呢,每个职工只分到了两万多,现在两万多能干啥,能撑几年,还不够孩子上学呢?”
  苏桦愣住了,招呼车子先别去医院了,掉了个头,穿过这个重工业城市的市中心,向城东开去。
  
  这几年陆陆续续几个厂倒闭,城东早没了前几年繁华的景像,窄窄的街道,破败的院墙,早点滩,蔬菜滩,水果滩大都是下了岗的工人糊口之用。
  
  等到车开到厂门口,当年那个威严的大门早不复当年的模样,门房成了报刊亭,脱了墙皮的墙上隐约著还能看到‘奋战三季度,产量创新高’的字样,当年那个气派的黄铜雕像依然璀璨光亮,安静的车间和热闹的厂大门有著物是人非的凄凉。厂门口围了一百多人吵吵闹闹,有坐的、站的、说的、骂的。
  
  苏桦没有下车,透过车窗打眼看了看,看到里面有不少看著眼熟的中年人,年轻一点的还有自己叫不上名姓的同班同学,几个养父车间里的同事,还有些跟著大人凑热闹不知愁苦的孩子。
  
  看著那些一下子被破产打击的没有一点生气的男人、女人,嘴里隐约传出来的是对以後生活的胆忧和恐惧,赖以生活的饭碗没了,这里的很多人一家子都在这个厂里,父母,子女,一下子好几口人没有了收入,那种境况苏桦看的直揪心。
  在里面找了一圈没有看到这群人里面有自己的养母,苏桦扭头对司机说了声,去医院吧。掉头离开了厂子。
  
  医院,是苏桦最不愿意来的地方,他在医院里失去了一切,又差点在医院失去了自己的生命,站在英国医院的五楼上,多少次下了决心跳下去,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什麽也不计较什麽也不计挂了,可最终他还是一次次的放弃了。虽然活著比死艰难,可又有什麽比活著更充满变数。苏桦不能成为弱者,跌跌撞撞也要努力地向前冲,这种认知已经左右了他二十几年,改不了了。
  
  这所离城里十公里的医院更像是个疗养所,绿树环绕,环境优美,人也很少。下了车,苏桦绕过门诊朝後面的住院部跑过去。
  一楼一个单人特护病房里,养母正小心地给养父喂著稀饭,养父嘴歪著,一勺子能有一多半从嘴角漏了出来。
  
  苏桦站在门口看了几分锺,然後轻轻走过去,叫了声“妈。”看到母亲一脸惊谔地看著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招呼他坐,客气得一边放碗一边擦手,好像自己是个什麽大人物,苏桦连忙笑了笑,把养母推到凳子边坐下。
  
  “我刚刚到,来把稀饭给我,我来给爸喂。”
  “不----不用,你歇著吧,刚下飞机累著呢。”养母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看到苏桦要接碗,慌里慌张抱著碗就往旁边躲。
  “妈,我来喂,您先歇会儿。”
  
  看到苏桦一心要做,养母犹豫了一会儿,不再抵抗,把碗和勺子递过去。
  苏桦拿了一个围兜垫在养父的脖子下面,舀了一勺家里自制的小菜,混在稀饭里,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把稀饭送进养父的嘴里,那些掉下来的稀饭还没落到围兜上就被苏桦小心地擦掉了。
  
  “小桦,你是听到消息回来的吧。”养母小心翼翼地问。
  苏桦回过头笑笑,点点头。“前天晚上听说的。”
  “唉 ,说破就破了,那麽大的一个厂,当年还是全国的一面旗帜,说倒就倒,真没想到。”苏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和母亲说的跟本不是一回事,扭回头对他母亲说:“刚我回厂里了,门口还有很多人围在那里。”
  
  “是啊,突然没了工作,就发那麽点钱补偿,厂里也不给个说法,以後可怎麽办呀?”
  苏桦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没关系,有我呢。”
  他现在万分庆幸自己回来一趟,要是不回来,照以往的习惯,养母肯定会瞒著他自己把这一切悄悄承受了,现在对於他们来说,能有什麽比自己站在他们身後更让他们心安了。
  苏桦妈妈脸红了一下,拽了拽衣角,有点尴尬地说:“我不是指我们,你寄了那麽多钱回来,还没用上呢,我是说那些厂里的人,干了一辈子,家里有老有小的,突然就这麽著了,以後可难著呢。”
  
  苏桦点点头:“厂子破了,我爸的药费住院费可能就没人管了,把那钱拿出来用吧,不够我再想想办法。”
  苏桦妈妈著急起来:“那不行,那钱,我还留著给你结婚成家用的呢。”
  
  结婚。苏桦苦笑一声。
  “别,我结婚不还早著呢吗?”
  “早什麽,小桦啊,明天张宽都要结婚了,你怎麽没一点动静啊,看到你没个著落,我这心一直定不下来。”
  苏桦呆了呆,眼睛掉了过去,看著窗外蒙著一片雾的景色,心像被刀切了一下似的。

【第三十六章】
简单吃了中午饭,苏桦看到养父已经像个小孩一样睡著了,苏桦说想买点东西,就拉著妈妈到医院附近最大的商场里转转。
  
  商场比不上B城的有气势但也不错了,苏桦跟在母亲身侧慢慢的走著,偶而的说著。说来,除了小时候隔三差五年的跟随,大了之後,他是很少还愿意跟在她身後的,最後的一次,就是考上大学的那次,那件领子穿毛了的T恤打掉了母亲很多尊严,妈妈看上了楼上张宽穿的一件运动T恤,是李宁的,非拉著他去专卖店里买了一件一模一样的,就因为和张宽的一样,那件衣服应付完大大小小电视台的采访,就永远的退出了苏桦的视线。现在往回想,苏桦怎麽也想不起那件衣服什麽样的了。
  
  走到那个上行的电梯的时候,养母没有留意脚下绊了一下。苏桦赶紧扶了一把,看到养母开始花白的头发,因为多年照顾病人早没了先前的讲究,一件旧袄穿在身上,一点没有了城里人的气息。
  
  苏桦偷偷地打量著,犹豫著,终於把那只已经苍老的手握进了手里,那种骨结相碰的触感给了苏桦很大的勇气,他紧紧地挽住了养母的胳膊。就这麽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动作,他能非常明显地感觉到养母初开始的不适、僵硬和无措,可十分锺之後,那边的挣扎缓和了下来,苏桦欣慰地看著他的养母笑了。
  养母虽然有点尴尬,但苏桦做的那麽刻意还是让她就是不好意思也依旧鼓励地拍了拍苏桦的手。
  
  “妈,这衣服好看吗?您一点不老,穿花点更显年轻----”
  “妈,惠惠早就想要游泳衣了,你看多大的合适----”
  “妈,这个气垫我用过,医生说爸胸腔积水了,垫到脖了上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好受点------”
  “妈,坐下歇一会儿吧------”
  “妈,我给你买瓶水,你等我一会儿-----”
  这个下午对苏桦来说是举足轻重的,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能把妈这个词叫得这麽轻快,这麽毫无芥蒂,又安心踏实。
  拎著大包小包回到医院,放下东西,去音乐学校接了刚下了钢琴课的惠惠,他们三个人去了肯德基。
  
  惠惠应该是很少来这个地方,安静地坐著,看著哥哥跑前跑後端吃的喝的,她种有放不开的拘谨。除了偶而的微笑,对於这个哥哥,惠惠没法做得更多,哥哥还是那麽英俊,和几年前一样,穿著白色运动短夹克,时髦又文质彬彬。吃著嘴里的东西,惠惠还偶而还会像看什麽了不起的大人物一样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打量他。
  
  “惠惠,你钢琴学了几年了?”
  苏桦刚开了口,就觉出自己的不称职来,这不是一个哥哥该问出来的话。这些年,对这个家,他几乎没放什麽心在上面,不说爸爸妈妈,惠惠是他当年抱大的,在外面的这几年,每两个月往回打一次问候电话,他很少想起她来,就知道当年这个小东西爱哭缠人,因为她,自己原本不多的时间搭了一半到她身上。同样,他也不知道惠惠是如何看待他这个哥哥的,他们就像是有著亲密关系的陌生人,被硬按了一个特殊的关系绑住的两个人,要不是刚才妈妈说惠惠上课去了,他甚至不知道惠惠还学著钢琴。而显然惠惠也没法把他和别人家里妹妹对哥哥一样看待,光看看惠惠紧张的样子就知道了。
  “四年。”惠惠小心的回答。
  
  “喜欢吗?烦不烦?”弹琴是个枯燥的事情,虽然这几年苏桦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还偶而弹弹,但已经变成了一种纯粹的消遣,JOHN也许更愿意坐到高雅的场所去倾听一场音乐会,而那种需要练习才能流畅起来的琴声在那个过於清静的家里,多少算是一点噪音了。
  
  嗯。喜欢,惠惠点点头,接著又摇摇头,不烦。
  
  “噢,那琴怎麽办?”苏桦在家里是没发现有什麽琴的,养父病退很久了,就算是医药费不需要负担,但实打实少了一个人的收入,再加上惠惠学琴,窘迫是摆到明面上的。那个已经破败不堪的家里,是不可能有琴的,电子琴都不可能有,想一想自己当年在琴上的纠结,苏桦沈默了下来,如果可以,趁这次回来就给惠惠买一个吧。
  
  “张宽哥哥让我每天去他们家练。”
  “去他们家?”苏桦脸沈了下来。
  
  养母见状忙说,“惠惠学琴本来就宽子提议的,那时候他经常带惠惠上他家玩,看到惠惠老动他那个钢琴,就非要把琴搬下来,说反正闲著也闲著,放那还占地方,我硬没让,去年惠惠过生日,他又说要送惠惠一个,我死活没要,一架钢琴又不是什麽小件,几十几百的,一万多块呢------”
  
  苏桦沈默了,看到养母惠惠都跟著他沈默了下来,整个气氛尴尬别扭,苏桦顿觉自己太不会藏事,千方百计挑一些好玩的逗乐的事说笑,才把他今天好不容易才陪养起来亲近和睦保持下去。
  
  吃完饭,带著妹妹转了书店买了几本参考书,又转了游乐场,玩了几个不那麽刺激的游戏。看到惠惠叫哥哥不再那麽拘谨,碰到好玩的好看的还会拉著他的胳膊指著他看,苏桦突然激动的想哭。
  
  那麽多年,较真了那麽多年,较的到底是什麽。

【第三十七章】
把妹妹送上回家的车,苏桦刻意的没有跟著她回家,回家也许能遇上什麽,或许能听到什麽,这都是他需要逃避的,心里的种种假想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张宽的确是要结婚了,这已经无需证明。他能做的也许就是明天在张宽的婚宴上看著他跟一个女人组成一个家庭,这不也是他当初要求张宽去做的。
  
  回到了医院,让妈妈回去休息,苏桦先给养父喂了饭,弄完之後,把那个新买的气垫垫在养父脖子下面。
  
  “舒服了点吗?”苏桦指著气垫用手一点点比划著给养父看。
  可那个脸完全浮肿的男人一点没注意在他面前费力比划著的苏桦,他淡淡地笑著,觉得脖子下的感觉比以前怪,不耐烦地扭著头。
  
  “不舒服吗?要不我取下来?”苏桦依旧费力,把养父的头稍稍往这边转让他看著自己,可他一点没有在意苏桦,想个婴儿一样不满苏桦的摆弄。
  
  苏桦站在一边什麽滋味都有,看到养父的手不停在身上挠著,苏桦打来了热水,没管护工一直在旁边搓著手,“我来吧----”“这事你做不了-----”“看,把衣服湿了吧-----”的劝阻,先把养父的头洗了,再把养父身上仔细地擦了一遍,还把後背臀部起了褥疮的地方小心的抹了药。
  养父虽然这几耗得差不多了,原本就是个大个子,也有一百几十斤重,抱上抱下还是挺吃力。
  
  全部弄完,把养父抱进轮椅里,苏桦又放了一个小板凳在轮椅下面的架子上,推著养父给护工说带父亲出去转一圈就到转到住院部後面的小花园去了。
  虽已入秋,可园子里还开著许多这个时节开著的花。绿树红花还挺有几分江南的味道,花圃旁边的木椅子上稀稀拉拉也有几个病人坐著说著话。
  
  苏桦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下,撑开小板凳放在轮椅旁边,挨著养父坐下,静静地看著已经让病痛折磨的没了人形的父亲,一边擦著他嘴角不停流下来的口水。
  
  那些记忆里让这个父亲填满的东西又回来了,雨中刻意倾斜的伞,高考时小心翼翼地站在学校门外面流著一脸汗,却不舍得喝一口手里拿著的饮料,连轴转的夜班,穿著自己穿剩的运动鞋,不管是不是值钱、好吃不好吃,总攒著留给他的吃食------一个朴实的和每个家庭里一样普普通通的父亲,用自己的有限的力量努力撑起这个家的父亲,也是深爱著他的儿子的父亲。
  
  那个骄傲的儿子,在别人嘴里成了传奇的儿子,也许无数个晚上睡不著觉纠结著怎麽才能拉近的儿子,那个一扭头就不打算回来的儿子,不是自己生的却也付出的同样的感情的父亲,心粗心大不知道那个心里纠结成一团的儿子的父亲,是不是现在听不见了,看不明了,说不出来了,才彻底轻松了-------
  
  趴在养父的腿上,苏桦呜咽了------
  对不起,爸爸-----
  对不起------,我错了,真的错了-----
  别人养只狗养只猫还知道感恩,我太不是东西了------
  
  一只大手轻轻地在苏桦头上拍了拍,苏桦怔住了,拼命地把脸上的泪水擦了又擦,又维持著趴著的姿式好让自己的刚才的失态看不出来,等了好大一会儿,才压住那颗差点跳出来的心抬起了头。
  
  不是张宽。
  原来不是张宽啊。
  
  没有那种电影上巧得不能再巧的桥段,没有偶遇,没有必然,苏桦终於明白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等,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放弃,当年自己抽身就走的潇洒,现在总算是换了一个场景,轮到张宽了。
  
  苏桦慢慢地站了起来,看著张保林。“张叔叔,你怎麽来了?”
  “小桦,我就想看看你回来了没有,明天张宽结婚,你要不参加,我这颗心就没著没落的,你和张宽这麽多年的朋友,他那麽看重你,要是你不回来,这婚结的好像就缺点啥,今天在家里等了一天,一直没听到你们家有动静,忍不住就到医院看看了,病房里的人说你转这儿来了,小桦,你怎麽了,哭了?”
  
  “没什麽,没什麽-----”苏桦慌里慌张的掩饰。
  “噢-------你爸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别太难过啊-------”
  “我知道------”
  “你是不是有别的原因啊,有什麽困难就给叔说,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操心你学习工作上的事,就操心你在外面受了什麽委屈,有个头痛脑热的也没人照顾,张宽那小子受了委屈还知道哭两声呢,你有了委屈一定要说,听到没?”
  
  苏桦赶紧点点头,把那个小凳子端过来递给张保林。
  张保林摇了摇手。
  “不坐,我不坐了,就是看你回来了没有,家里还有一滩子事,张宽那小子是甩手掌柜,什麽事也不管,被人哄著去新房打牌去了,他的新房你去看了吗?弄到城西了,是不是不知道在哪,要不这会儿我带你去看看-------”
  苏桦慌了,拼命地推辞。“不----不用,张叔,我还想陪陪我爸,等明天婚礼完了再看也不迟。”
  
  张保林沈默了一会,再看看躺在那里呆傻的老陈,突然一股什麽味儿冒了出来。
  苏桦愣了一下,想到了什麽,揭开养父腿上搭的毯子看了看,转过来不好意思的对张保林笑了笑。
  
  “张叔,对不起,耽搁一会儿--------”
  苏桦手忙脚乱的从轮椅下面拿了一个老年人用的尿不湿,又抽出一张湿纸巾,想把养父抱起来,可人在轮椅上,轮椅又不停地在动,抱了几次都没能抱起来。
  
  “来,来来,我帮你。”张保林和苏桦一人一只胳膊两人连抱带抽地把养父抱起来,把身子下面一片已经尿污了的取下来,再把干净地换上去,苏桦干的虽然还有点慌乱却处理的非常干净。
  
  看著苏桦累得一头大汗,干净的裤子上还沾了不少污渍,张保林想说什麽终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叹了口气,拍了拍苏桦的肩膀扭头走了。

【第三十八章】
躺在医院陪护的小床上,在离他一米远的墙地灯的陪伴下,苏桦跟本没法睡著。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他走过了无数个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哪一天会让他如此的感谢这二十四个小时。不是电梯上牵起的手,不是肯德基里的和乐融融,不是一个个称谓从嘴上升华到了心里。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就是一种感觉。从上到下的透通,从里到外的释怀。

想通其实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就好像哪个神仙的仙棒一指,苏桦就想通了。如果这时候再去看看那些自己一脚深一脚浅的步子,那些无法理顺的内心纠结,那就是一种遭罪,他不想,不看自己。他只是静静地回味著那些人,那些事。张保林的独断专行,张宽的无所畏惧,厂子里其他人的关心照顾,最後是养父养母每一天的平淡生活。从正面看是一个模样,侧过身则是另一个模样。每一个和他深深纠结过的人他都仔细想了一遍。压了二十几年的事情一旦通了,就有种豁然开朗的舒爽。

张宽。张保林。养父、养母。那个厂子。
  厂子倒了,曾经强壮的的人老了病了,他们一路走来成熟了。
  
  那种他从未体会过的,突然拉近的不是自己身生父母给的亲情赋予了他从未有过的力量,也许过去也有,就包围在他身边,渗透在他的生活里,但是他看不见。现在他知道了,知道了他在张家的地位,在自己这个家的地位,他是那些人眼里的好孩子,是这个家庭的顶梁柱,他没法再逃,也不会再逃。他要做的就是一个儿子,他们的好儿子。哥哥,惠惠的好哥哥。
  而张宽,他相信张宽终将淡出他的视线。
  
  想通了,其实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他相信这将是他和张宽最後的一个晚上,明天张宽将成为别人的丈夫,而明天之後他将开始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这最後的一个晚上,苏桦躺在养父身边1米的小架子床上,闻著医院特有消毒水的味道,像过电影一样把他那次冲进了市人民医院之後的事情完完全全的过了一遍,那一刻复杂难闻的气味似乎仍在,最後却是这里的干净的同样是医院的味道。那些如虫嗤骨的日子一点点拉近了,再一点点拉远。
  
  那个挥著手的张保林,那个已经刻在骨子里的张宽。
  张保林说,苏桦是个好孩子,以後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张保林说,我高兴我当初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张宽说:你他妈的谁都不会爱,就爱你自己,你心里只有你最大,别人对你再好都是应该的,做的再多,你也看不见-------
  张宽说:苏桦,知不知道我多爱你。你把我当垃圾,想扔就扔,你扔,没关系,我可不能把你也当垃圾,我得好好捧著你,像太後一样供著你------
  张宽说:你他妈的太伤人了-----
  
  死死地抓住身子下面的床单,任眼泪一点点打湿了面部,苏桦静静地躺著,隐隐地痛著,他明白了,看见了,可人呢,那个说这些话的人呢?
  是不是他早就看明白了,看清了,也觉悟了,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那麽好,贪恋的只是几十年的一直相伴,自私,顽固,才是他的本质,看清了,所以就放开了。
  
  又是新一天的清晨,清新的空气,微凉的秋风,苏桦早早地站在病房窗口看著外面早起在楼下散步的病人,有坐著轮椅的,有相互搀扶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经历,每个家庭有每个家庭的故事。当年命运把他安排到这个家庭里,他就必须融进这个家庭里-----
  他知道自己的当年的那些想法是多麽幼稚,那些抵抗是多麽不近人情。
  生活终於还他以颜色。
  
  等到母亲送来早饭,给你父亲喂完洗完,苏桦给母亲说想出去转转。
  从病房出来,苏桦直接去找了爸爸的主治医生,这个医生,他上次回来时已经见过一次,印像挺好的。
  听医生说了说他父亲的近况,估计撑不了多长时间了,也许半年,也许三个月。
  
  苏桦沈默了很久。在床上躺了四年,是这个结果,每个人早就想得到的。
  把肚子里的话翻过来倒过去想了个周全,苏桦才张了嘴“我想把他转到B城去,他病了这麽多年,我从来没怎麽照顾过他,等我想要做的时候,他已经认不出我了,他从来没享过什麽福,我想他最後的这段日子,好好陪著他。”
  “那------”医生停了好半天,想说什麽,又停下了。
  “我爸的厂子破产了,原来这里的费用一直是厂里报销的,现在厂里靠不住了,我想看看每个月大体的费用,我好早点做准备。”
  
  “报销?”医生奇怪地问了一句。
  “有什麽不对吗?”苏桦问。
  “你爸一直是特护,其实像他这种病,住院不住院其实已经起不到太大的效果,但当时付院长说这是个特殊的病人,让我一直用最好的药,全天监护著,要不他也撑不了这麽长的时间,刚才你说你要把他转走,我就挺奇怪,照我看来,没有什麽地方比这里条件更好的了,当然我是指像他这种病,虽然B城是大城市,未必会有现在这个条件好,你最好考虑考虑,还有,去B城你是想让他呆在医院里,还是在家里照顾,因为他已经痴呆了,什麽人也认不出来了,就是亲情也打动不了他,能有条件待在这里我建议还是待在这里,这应该就是最好的选择。”
  苏桦愣住了,有一个词在他脑海翻过来覆过去的跳:特殊病人?什麽叫特殊?
  “你刚才说什麽?特殊病人?”
  
  苏桦没法相信老实巴交的养父怎麽就能荣升到特殊病人的行列,除了车间偶而三年五年一次的先进,他再也找不出养父的特殊性,当初养母说所有的费用全部厂里报销,他还挺奇怪,能住到这种医院来,还真是挺让人惊叹的,但从没有人质疑过,苏桦就相信了,以为这是厂里的规定,可现在医生说住院不住院其实没多大分别,那个早就摇摇欲坠的厂子能拿出那麽多钱让他爸爸住到这个地方来只为了让一个脑子完全糊涂的人维持生命,那一定是厂长脑袋让门板夹了,烧糊涂了。
  
  “这费用不是厂里报销的吗?”苏桦的心提了起来。
  “据我所知不是,所有厂矿都有指定的医院,更何况现在很多厂情况都不行了,前两年正常的报销压一年两年都是常事,就算现在有医保也只能报75%,还有很多的限制,我们这里是半私人性质的疗养院,基本上是属於自费。”
  一定是张保林的安排,一定是张保林的安排。
  
  苏桦头晕脑涨冲出了住院部就往院长室跑去。
  坐在那个宽敞洁净的办公室里,听著院长平淡的不见起伏的声音,再看看那一撂撂的收据票证,那上面的费用大的惊人,就算这几年苏桦多少也攒了点钱,他也没法相信一个病人四年多来能花掉那麽多钱,他几乎让那个计算器上显示的数字打蒙了。
  
  苏桦根本没法接受这个结果,他被抽掉了灵魂了,茫然地从院长室出来,站在昨天那个小花园里,他根本没法让自己安静下来,脑子煮成了一锅粥,站站坐坐,坐坐站站,心发慌,脚发软,气堵在嗓子眼里上不来了。看到旁边有迎接病人出院手捧著的鲜花,苏桦突然想起了什麽事,疯了一样冲回了病房。
  
  “妈,那个药费是怎麽回事?”苏桦声音抖了,鼻子酸了,只要再有一点点刺激他就能痛哭失声。
  “没什麽呀,每次都是宽子过来说帮我去厂里报销,他说他认识人,找厂里报没问题,我也没敢多问,总以为这是违反政策的,你爸车间里的老王,得了胃癌从厂里要出来6000块就再也没弄出钱来,後来人不还是死了,所以我也没敢问别人,生怕别人知道你爸一直是厂里报销来的------出什麽事了吗?”
  
  苏桦摇摇头,长吸一口气,找到他的包从里面翻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拿著,然後跌跌撞撞地往张保林通知的那个酒店跑。
  
  车堵了,车碰了,巧不巧,该不该的都让苏桦赶著了,看著那个时间一分一秒的飞过去,苏桦原本不顾一切也要闹一场的心平静下来了。
  
  结束了,全部结束了。张宽的,苏桦的。
  慢慢走进那人曲终人散的场子,那里只有两桌工作人员在吃饭,一地来不及打扫的喜庆在地上堆积著。
  
  苏桦在最後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桌子上还有没有清理的碗盘,看到前面地上掉落的一颗喜糖,捡起来慢慢拨开放进嘴里。
  
  甜甜的。苏桦慢慢地咀嚼著吞咽著,属於张宽的喜糖,埋葬著属於苏桦的幸福。
  打开盒子里的那块手表,他在B城绞尽了脑汁想出来的给张宽的结婚礼物,他从没送给张宽什麽东西,除了当年离开他时留给他的那一张纸片,什麽东西都没给过他。
  而他又留给了自己什麽?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尽了自己该尽的孝,纠正著自己该承担的错。
  张宽,他把一切都做了,然後把他抛弃了。
  拔开那个时间控制的旋纽,苏桦觉得头部一阵眩晕,时间永远定格在了下午二点四十三分。

【第三十九章】
B城的深秋有著别的地方所没有的风沙和灰尘。苏桦第四遍擦了桌子後,把那个他已经做好的芯片识别器也擦了一遍,他给它配了个银色的外壳,精致的做工看上去一点也不逊於真品。
  可再好也没人要了。
  
  站起来泡了一杯咖啡,苏桦看著那边一排的空桌子,不由得愣了半天。李衡和巩青去香港大采购去了,走的时候硬要拉著他也跟著去败家去,说是散散心,除除霉运,一想著超大瓦的电灯泡,苏桦就摇了头。常年热闹的实验室少了那两个变得格外的清静,学生各有各的事,只要没人管乐得不来。一直跟著的小跟班也随便找了个理由和苏桦告了假,陪女月友出游了。一个诺大的空间除了乱七八糟的仪器和各式各样的工具猛然剩了苏桦自己一个人,让他很有点不适应,翻来覆去拿著那个小东西,拆拆卸卸半天功夫也就磨掉了。
  
  其实这东西从真正上手到做成也就半个多月的时间,苏桦看了看日历,JOHN走了三十多天了,而张宽,更长。他不想细数具体的数目,就像他刻意地不去记张宽走的那个日子,张宽结婚的日子,也许,这样,可以忘得快一点。
  
  去学校的大灶上转了一圈,除了一些残汤剩菜没什麽剩下的,打了两个剩馒头一份盆底挖出来的只见土豆疙瘩不见排骨的土豆烧排骨,刚吃了一口,就吃不下去了,苏桦只能把饭倒了调了头出来,拐到去院门口的超市里买些熟食和一些饮料,看到鲜肉架那里正打折著当天卖剩的排骨,苏桦不由的停下了。
  
   ‘张宽,你喜欢吃排骨吧?’苏桦记得少时张宽那个吃相,啃完排骨,连手都添得干干净净,然後把剩下的油随手抹在桌布上,扭了头该摸什麽就摸什麽。是那麽一个肮脏的人。
  苏桦讪笑了一声,终於也挤进了那个队伍排了十多分锺称了两斤。
  出了超市,天已黑了下来,十一月底的天还真的开始冷了,街上的人不多,时髦的依旧穿著短裙,怕冻的甚至早早围上了薄围巾,苏桦紧了紧身上的黑色毛绒短大衣,加快步子向自已小区走去。
  
  突然前面离得不太远的一个男人的背影吓坏了他,差不多的身高,穿著一件黑色短风衣,缩著脖子,手里也提著同一家超市的购物袋。
  ‘张宽’苏桦几乎要叫了出来,紧跑了几步才看到那个人竟然是带著眼镜的。
  张宽视力从来很好,当然不可能是张宽。
  
  苏桦茫然地看著那个背影,刚才差一点蹦跳出来的心一下子失落得没了边。
  怎麽可能是张宽,张宽结婚了,新娘虽然是外地人,但是个非常贤惠的人,那是他呆在那个酒店里听那些工作人员谈论时知道的,後来他飞快的逃离了酒店,给妈妈留下了钱就逃离了C城,也逃离了去面对张宽和一个女人牵手出现在他面前的情景。
  
  那一幕是肯定会出现的。苏桦坚信。就是张宽不愿意见他,张保林也会把他们俩拉在同一张桌子上。在他往机场逃跑的路上,他的手机上就留下了张保林至少十个的未接电话,张保林一定在为他没能出现在张宽的婚礼上耿耿於怀。真要看到了那一幕会怎麽样,张宽拉著他新婚妻子做幸福状或做不幸福状,他不敢深想,
  
  苏桦依然默默地跟在那个人身後,悄悄地打量,小心地跟随著,明知道不可能是张宽,能看著一个相似的背影也能让苏桦激动万分。
  那个背影向相同的小区走去,苏桦心里一阵欣喜跟著往院子里走。
  那人似乎冻得不轻,猛然打了一个很大的喷嚏。
  苏桦觉得呼吸上不来了,这声音------
  还没等苏桦追上去看个究竟,那人突然把衣服一紧迈开了步子走得飞快,苏桦提著袋子也一路小跑著跟在了後面。
  
  那人进了一栋楼,苏桦跟了进去,慢慢上了楼梯,听到五楼有人用钥匙开门的声音,苏桦站在三楼等了一会,然後悄悄地潜了上去。
  五楼南面的那一户门半开著,那人也许是放东西去了还没顾得上关门。苏桦悄悄躲在门口往里看,里面没人,门口的鞋柜也没有什麽换鞋的痕迹。
  
  他只想看看那个人正面,真的只想看一眼,可用这个理由打挠一人陌生人实在太荒唐了。可那个喷嚏已经激起了他的全部斗志,不看就这麽回去,他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就看一眼,就看一眼,看一眼他正面。苏桦斗争了半天,在门口等了半天没有见著有人过来,又轻轻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他等不住了,终於壮了胆子轻轻的从那半敞著的门走进去了。
  
  灯没开,有点黑,和自己房子同样的格局,同样的朝向,带著点熟悉又陌生的气味,他只能大致看出来客厅里很简单,沙发,柜子,电视,没有人。
  
  没有人! 怎麽会没有人!
  苏桦心都快跳出了,要是被人当成小偷怎麽办,快速的在房间里打量一下,竟真的没有人,那个人不知道去哪了,见不到人影,也没什麽人走路的声音,苏桦心狂跳了起来,觉得不对,踮起脚飞快地向门口挪去。
  
  突然一条毛巾捂住了他的嘴,而整个人被人从後面牢牢地控制住了。
  圈套。
  苏桦的心一下蹦了出来,吼叫了一声,可声音传出来,只是闷闷的一点点。苏桦努力地想把头转过去,看看身後的到底是什麽人,可是头被两只胳膊卡得死死的。
  
  他碰到强盗了,还是流氓,苏桦只能想到这一出,口袋里没有多少钱,倒是有卡,不知道这些够不够放他一马的,前一阵看报纸说有个女人被抢了,还被胁迫著把银行密码都说了出来,然後被那夥人轮奸了抛到了荒郊野外。他会不会也沦落到这个地步,幸亏他是个男的,可如果是男的也许会更凶险,因为男的会比女人更难对付,他们的手段往往更残忍。苏桦的脑子飞快的跳跃著,各种看过听过的类似的事件纠缠著,似乎哪一个也不是个好的结局。苏桦努力地挣著,想把那条毛巾弄掉,只要能让出发出个声就好了,就可以和他协商,钱,好说,再多都行,只要别扔到野外就行了。
  
  苏桦忐忑不安地联想著,气都快透不上来。
  突然“怦”的一声,门不知怎麽给关上了,这个声音直接把苏桦的腿都吓软了,无数恐怖电影的片断在他脑子里忽隐忽现,他知道这家夥终於要开始了。
  “呜、呜”苏桦疯了一样挣扎起来了,手动不了,腿在下面乱踢,踢中了几次,但他也很快地被人胁迫著推进了一间像卧室的房子,脸朝下狠狠地按在了床上,两只手被固住压在了头顶上。 嘴上原本捂著毛巾,现在鼻子也扎进了床单里,苏桦觉得气快透不上来了,可腰和腿还是向後挺著蹬著做著最後的挣扎。
  
  突然那个家夥一下坐在了他腿上,这下他连最後的挣扎也被控制了。一只手在他背上抚摸了半天,竟一点点向下面滑去,苏桦拼命地扭动著身子,想把那只脏手弄掉,可变态在他屁股上摸了半天,竟然伸手到前面去解著他的裤子。
  
  苏桦真的快疯了,他明白这个人要干什麽了,这事竟然会出现在他身上,简直太荒唐了,浑身的肌肉‘咚、咚、咚’跳了起来,当年那个BOB发臭的舌头添在身上的感觉又回来了,苏桦脸都麻了,被抚摸过的地方像碰到肮脏的东西一样让他恶心想吐,他把头拼命地想挣起来,可是一只大手死死地按著他,他真的觉得自己快崩溃了,也许只要一下,他就万劫不复了,随著皮带裤扣的响声,一只手使劲一拉,裤子终於被拽了下去,苏桦哀嚎了一声,没多大功夫自己下面的东西被一只手掌握住了,苏桦的眼泪一下子就迸了出来。

【第四十章】
“叶子,我终於等到你自投罗网了。”张宽的声音像幽灵一样冒了出来。
  孙子,孙子,孙子。
  去死!去死!去死!
  苏桦气得眼泪根本止不住,连手指头都痉挛了,趴在床上浑身颤抖。
  
  玩,我叫你玩,多大了还玩。
  “我打死你-------你混蛋你-------” 刚被张宽翻了过来,苏桦喊叫著抬起两条腿就狠狠地蹬过去,正好踢中了张宽的胸口,看著张宽连退好几步,一屁股栽在地上,苏桦坐在床上,两条腿都快抽筋了。
  
  张宽根本没料到苏桦的反应会这麽快,下脚会这麽狠,一点没防备,重重的栽到了床下面气血翻涌,半天起不了身,躺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孙子,我叫你玩,怎麽不玩死你。”
  苏桦撑著两条打颤的腿跳下床来,眼泪糊了一脸,也顾不得擦,一把拽上了裤子,对著张宽横在地上的身体又狠狠跺了两脚觉的还不解恨,干脆骑到张宽身上,拳头还没打下去,突然意识不对,张宽满脸通红,捂著胸口,还在一个劲儿地咳嗽。
  
  刚刚是不是踢到心口了,不会踢出毛病吧,苏桦吓坏了,慌手慌脚想把张宽扶起来,可张宽的咳嗽根本止不住 ,一声连一声的还倒著气,像是把内脏都要咳出来似的。
  
   “张宽,你别吓我,你没事吧。”苏桦真的慌了,声音都抖了,刚才那一脚可使出了十二分力还不止。趴过去拍了拍张宽的脸,看到张宽连眼睛都闭上了,差点没把苏桦的眼泪吓出来,“张宽,张宽,是不是心口痛,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气糊涂了,难受不难受,我带你去医院,快,我扶你起来去医院。”苏桦抓起张宽的一条胳膊搭到肩上,一只手托著腰一点点把张宽架了起来,还没等站起身来,一个天旋地转又被张宽压到床上了。
  
  苏桦这会儿脸都气青了,“张宽,你妈的混蛋,玩不死你不过瘾是吧-------”
  张宽一只手捏著苏桦的脸,一只手抓著那两只又想挥过来的手,又咳嗽了数十声,气才好不容易顺过来了。妈的,这孙子真下得了脚,要不是自己皮糟肉厚,没准就被这一脚送西天了,那还不得活活冤枉死他。
  
  不过,看著苏桦躺在那里还挂著眼泪,这一脚也挨得值了。张宽舔了舔嘴唇,“叶子,你知不知道你什麽样子最勾人,就是你哭的样子,你一哭,大眼睛也没了,还爱肿眼泡,嘴角还咧得跟八点二十似的,难看死了,可我他妈的就是著了你这幅丑兮兮哭的模样的道,那年在墓地,我看到你趴在墓碑上哭,小身子骨一抽一抽,我就想今後你只能哭给我看,这麽难看也只能给我看。可你这小崽子一跑就是六年,六年,我头发都快熬白了,谁能比得了你心狠,谁还能比你更自私,我在这痛定思痛呢,你倒好还找了什麽BF,就想著自己的日子怎麽过得好,根本不管我是怎麽水深火热的。”
  
  苏桦原本听著还伤感著呢,越听到後来越不著调了,脸又拉了下来。
  “滚,你还水深火热呢,明明是沈在温柔乡里出不来了,你都拖家带口的了还好意思在这儿编排我。滚蛋吧!”苏桦一想到张宽这孙子结了婚了现在还装模做样说这些话来恶心他,心里一下扎进一根好大的钉子,痛死他了,两条腿两只手又不安份了,刚想把张宽掀起来,张宽早防著呢,牢牢地按死了他。
  
  “是啊,是温柔乡里出不来了,妈的,那女的,太他妈的够味了,叫得跟唱戏似的,屁股得有你两个大。”张宽说著笑了出来,比划了一下,大手就伸下去在苏桦屁股上揉了一把,紧致结实的触感真是好极了,正想再犯犯坏,突然看到苏桦一声不吭眼睛里大颗大颗的往外滚泪珠子,不由慌了起来。
  
  “开玩笑呢,开玩笑呢?”
  苏桦趁势一把推开张宽,把脸上的水珠子一抹,站起来就往外走,张宽一看赶紧一把捞回来又抱在身下了。
  
  “开玩笑呢。”看到苏桦还冷著脸,,张宽拍了自己嘴一下“真的开玩笑呢,我说结婚是开玩笑,说那女人屁股大也是开玩笑。”
  
  “那你还有什麽不是开玩笑,还有什麽是你不能开玩笑的,是不是我也只是你一个玩笑,想开了,就过来乐一下,不想了,拍拍屁股走人了。”
  
  张宽一听咧开了嘴,‘啪’的在苏桦嘴上亲了一下“你觉得这是开玩笑吗?”
  手流氓地迅速地一下伸进苏桦的裤子抓住苏桦的下体,揉搓了两下,眼见著那块起了反应,再点了点那个调皮的端头“你觉得这是开玩笑吗?”
  
  重新趴下去,抵开苏桦的嘴唇,在里面肆意妄为了一番,“你觉得这是开玩笑吗?叶子,我结婚是结给我老子看的,地滩上买了个结婚证,全部弄下来,100元,便宜吧,再掏个捌仟块请了老头子单位里的人吃一顿,再花500元雇个新娘,全齐活了。”
  
  “疯了你!”
  苏桦吓了一跳,这张宽胆子也太大了,结婚这麽大的事他张宽也敢闹著玩,他真不怕他老子打断他的腿,不怕把他们家那两老的全玩进医院去了,不怕将来收不了场把自己也弄成玩笑了,不过转念一想,这也的确像张宽能做出来的事,有什麽是他不敢的,他哪一次把别的人看法当过看法,把别人的主张当过主张了,想怎麽来就怎麽来不就是他一贯的本性,估计他们家的人心脏都坚硬著呢。
  
  “疯了,你说的太对了,叶子,我早疯了,拿到你那张破条子就彻底疯了,我没想到你会真的不要我,一张条子就打发了我,你把我拖到泥潭里,你脑子清得跟个明镜似的,把我弄糊涂了,就不要了,告诉你,现在你跑不了了,咱们得拴一快儿,我疯了你也别想正常下去,我唱歌你就得给打鼓儿,跳舞你就得给我应景儿,咱们谁也别想甩掉谁。”
  
  苏桦的眼圈红了,原本以为张宽结婚把他扔下了,这一个月来悔得肠子都青了,撕心裂肺的後悔,可真看到了张宽,再听听他的话,脸跟著眼圈也一起红了。
  
  “你不是走了吗,又回来干什麽?”
  
  苏桦把头转到一边,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张宽深深的眼睛看得苏桦发慌。含情脉脉。这个词也不知从哪蹦出来的,放到张宽身上就觉得荒唐。苏桦习惯了躲在张宽身後一脸冷笑看张宽出丑,或张牙舞爪对著干,真要让他放下姿态和张宽说一些类似深情的话,苏桦浑身透出一股恶寒来,光那些鸡皮疙瘩都不够他打发的。那实在是太怪异了。
  
  “我说我走了吗?眼看著事情就要落定了,我偷笑还来不及,再走那就是傻子。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麽蠢啊。”
  “滚你妈的,你才蠢猪一个。”
  
  “小样,等著我收拾吧。不过,叶子,我真的怀疑大英帝国的刻板教育把你变得迟顿了,哪像我融入了中华博大精深的勾心斗角中,装了一肚子的精华,要不,你能乖乖的送上门来。我还想著怎麽著还再得有几天斗争吧,结果呢,昨天我才回到B城,在你面前露了个背影,你没当回事,今天再度出马,你就乖乖的自动上套了,是不是早等不及了,一见到心上人的背影,立马晕了菜,掂著小脚就追上来了。”
  
  “狗-------屁。”苏桦脸涨得通红。
  “什麽狗屁,谁那天在酒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躲在里面的小包间看得可是一清二楚,没想到你小脚跑得倒快,我就去结了个帐,回来就没影了,要不哪能等今天,当天晚上我们就洞房花烛了,来,再给你看看你心上人背影-----”,说著张宽把衣服一脱,转过去,真给苏桦露了个後背。“帅得一踏糊涂吧。”
  苏桦抬起脚就把张宽墩地上了。
  
   “就你那委委琐琐的背影,是个人都会怀疑不是好人,我也就是想替民除害了。”
  “行,嘴硬 ,先让我把你这祸害除掉了再说。”
  
  张宽趴了下去,狠狠地咬住了苏桦的嘴唇,然後再一点点启开,用舌头逗弄著苏桦的口腔。苏桦脸红得厉害,气息早就乱了,手一个劲地想把张宽掀起来。
  “起来,起来,我还没吃饭呢?”
  “有我,还吃什麽饭,我负责把你喂饱了,我可警告你,你最好做好准备,我可是饿的太久了,一顿两顿跟本不够吃的。”
  
  张宽没理苏桦递过来的白眼,三下两下扒了苏桦的衣服,看到他终於不再反抗,反而是涨红了脸把手环了上来,张宽真觉的生活真他妈的那麽美好,有了叶子,不是还帐,不是别扭,也不是自己坏了心思的给叶子灌酒下药,不是那些不上路的心机,不是躲在房间里看苏桦清醒後的失落,不是跟在他身後在酒吧门前看到JOHN的放手,苏桦失神的目光,不是他後来结婚重重的一击,他倾尽了所有心智只为换来苏桦对他的爱,那原本被他埋掉了的,舍弃的,他要让他自己一点点挖出来,捡起来,捧在手心,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叶子。他要让苏桦自己把心里的那种对爱的恐惧消灭掉,睁开眼,闭上眼,想的就是他张宽,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叶子。
  
  张宽无法形容此刻的喜悦和激动,那不是马拉松跑到最後一百米的冲刺,他要的不是耗尽全身力气之後的虚脱,他要做个跋涉者,苏桦就是他所要探知的秘境,一切才刚刚开始。
  
  一切才刚刚开始。
  
  张宽吻著苏桦,看著苏桦,看著这个已经看了二十多年的男人,以後也要一直看下去,从那个刚能在地上跑步,刚开始说话,到慢慢长高,一点点成熟,再到慢慢变老,他都要看下去,他要看著他哭,看著他笑,看著他好的一面,也看著他不好的一面。
  
  看著苏桦,张宽的眼睛湿润了。
  那敞开的身体,迷起了眼睛,有点点害羞,有点点喜悦的是他的叶子,爱了多少年,他算不清楚,也不想算清楚,只是知道叶子就是他想要的,自私,自我,也许还有点自卑,别扭,执拗,还有点蛮不讲理,这就是叶子的全部,也是他所爱的全部,他不需要一个完美的供他瞻仰的人,因为他也不是个完美的人,他甚至算不得一个好人,为了拿到标底,不惜在别人家门口蹲点一星期的生意人,为了能有最大的利益,可以虚报方量,再拿钱去抹平。他绝不算是个好人,一个彻头彻尾的把无商不奸贯彻的无比彻底的人,是一个为了钱可以把自己放得很低的人,却绝对是个勇於向前的人。这样的一个人配上苏桦的自私,和只会後退,只会逃避,为什麽就不是天生的绝配。
  
  有人退,就有人进,有人逃避,就有人堵截。他们互相之间早在二十年前,就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一起长大,恨也好,爱也好,折磨的同时牵扯著,积淀的同时升华著,没有刻意的掩示,没有虚伪的清高,一个吃了饭可以把油手抹在桌布,另一个可以把它洗得干干净净的人在一起为什麽就不是完美的人生。
  
  张宽听到苏桦在他身下叫了起来,这也是让他激动的,苏桦太能藏事,却从不藏著他身体的需要。当然张宽也不吝惜的给予,那种全心付出的过程所带来的喜悦不是那些等著接受的人能体会的了的。
  
  对於苏桦,他可以倾情付出,竭尽所能。这就是属於张宽的爱情。
  
  张宽,张宽-----
  他听到苏桦被激烈的抽动打成碎片的声音,看到苏桦僵直的身体抽搐著,嘴角颤抖著,脸上混著汗水的是眼睛里不算清明的泪水,黑色清亮的瞳孔里,是自己深深的和他痴缠的目光,张宽相信,这麽多年来,那里面一直纠缠的只能是也一定是他张宽的身影。
  
  半掩半露,欲说还休。这就是属於苏桦的爱情。

【第四十一章】
苏桦是被半夜的吱吱喳喳的声音吵醒的,他的睡眠一向很浅,有一点动静就能醒过来。
  躺在床上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昨天晚上被那个猪头折腾的够呛,可自己怎麽就能醒得过来,上次怎麽能睡得连家都快搬空了,竟全然不知道。
  “孙子。”苏桦骂了一句,看到旁边空空的半边床,手一摸没有一点睡过的热度,那个人不知道去哪了,心里一慌,赶紧爬了起来。
  张宽不会------
  太多电影上的桥断,他不敢想下去了,站起来开了灯,下身木木的,一点劲也使不上,出了卧室,看到厨房的灯亮著,苏桦心定了下来,自己什麽时候变得这麽患得患失起来了。
  推开了门,里面张宽正抓著面包就著香肠吃得满脸的面包渣子。看到苏桦进来,咧了个大嘴笑了。
  
  “叶子,你是不是也饿了,本来想搂著你睡一大觉的,昨晚没吃饭,半夜实在饿得人心发慌,给,先拿块面包垫垫,再有两个小时早点滩差不多就出来了,咱们出去喝豆汁。”
  苏桦坐了下来,拿了一张面巾纸递给张宽。
  “擦擦,看你那个脏样儿,洗脸了吗,刷牙了吗,你就吃?”
  “费那个功夫干嘛,我还等著吃饱再睡个回笼觉呢。”
  苏桦翻了个白眼,看著张宽喝了一大口水把面包咽下去,不知怎麽的就觉著自己也噎的厉害。他突然想到了昨天买的东西。
  
  “要不,我给你做排骨吧,昨天正好买了点。”
  说完,苏桦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做得有点太轻近了,和张宽在一起,斗了那麽多年,猛然间变成这种关系,很多地方他还没法转过弯来。
  “现在才说,昨天在超市跟你屁股後面转,我就看到你买排骨了,心想这叶子肯定是想我了,知道我爱吃排骨就买了排骨,当时还直後悔当初把钥匙还你了,要不半夜我还可以潜进去偷几块,这不刚刚找吃的,又看了半天,就差把生的塞嘴里吃了,叶子,你不知道,这几年就想你的排骨了”
  
  苏桦抬起脚来就给了张宽一下,“什麽我的排骨,那麽肥,明明就是你身上的剩余产物。”张宽忙著伸手就挡,“祖宗,别踢,昨天那一脚现在还痛著呢,就那我还带伤上战场杀敌呢,你就不知道什麽叫做心痛吗”
  苏桦脸一红,扭了头找袋子去了“早痛死了早了,活该。”
  张宽忙给他拦下来,“哪去啊,看到没,早给你泡上了,就等著你主动表态了。这几年就觉得生活里缺著那麽一口。”
  “怎麽没缺死你。”
  
  苏桦支起了锅,先把排骨挤了一下血水,又到开水里冒了一下,开始加料炖排骨,切姜,剁蒜,手里的刀使得辟里啪拉,把张宽看得呆了,悄悄走过去,从後面环住了苏桦的腰,把头抵在了苏桦的肩上。
  “叶子,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吗,刚才看到这一切,突然间不像是真的。妈的,多少次我都坚持不下来了,就想,叶子不定在外面多快活呢,我凭什麽要像个傻子一样,我可以结婚生孩子,女的不行,男的不也是一抓一大把嘛,可是,不行,我就想就叶子的那个别扭劲,除了我,谁能忍的了他,这些年也指不定在背後偷偷的抹泪呢,妈的,我就是这麽自信,可看到那个JOHN,才真正的颓了。我告诉你,苏桦,跟了我,再想跑,门都没有,什麽李衡、JOHN的,我当你年轻不懂事,以後,敢有点什麽风吹草动,仔细你的皮。听到了没有-----”
  
  张宽吸了把鼻子,推了推苏桦,“问你呢,听到了没有。”
  苏桦半天没动,见张宽又开始推桑他,狠狠地操起了手上的刀,“啪”的用力地把刀钉在了案板上。刀身足足钉进了一厘米还多,整个刀身嗡嗡地直响。
  张宽吓得一哆嗦,敢紧把刀拔出来,放在案上,再把苏桦的头扳过来,人家哪是在生气呢,明明挂著眼泪水在偷笑呢!
  “孙子。”张宽一把掐住苏桦的脖子前後摇晃起来。“难得我那麽煽情,还敢骗我。笑,我都感动的快淌猫尿了,你还敢给我笑。让你给我笑。”骂著,手上也不客气,专挑苏桦最怕的地方挠。
  三下两下,苏桦就笑倒在了地上。
  “呵呵,呵呵,快停下,快停下,真的痒死了。唉哟,哥哥,饶命,饶命。”张宽收了手,把苏桦从地上拉起来。
  “叶儿,再叫声哥哥,你那个声儿,就像小猫挠心一样,听得人心里痒痒的”
  苏桦红了脸,今儿真的是太不在状态了,都27快奔30的人了,还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夥子一样,太不正常了。
  “叫。”
  “不叫”
  “叫,不叫,我上手了啊。”
  “上脚都没用。”
  “你这别扭东西,我算看明白了,想当初我还傻乎乎地认为不限制你就是对你好,那纯粹是犯傻,不限制你,您老就脱离组织迷失方向了,对你,就得武力镇压,强制执行。”
  “我还反革命呢?”
  “你丫就一反革命,老想著跳出来找别扭,不过你现在也就是个蹦不起来的孙猴子,被我压在了五行山下了,蹦达不起来了。”
  “死去吧,这几年别的没干,你就去戏班子练嘴去了吧”
  “你还别说,这几年我干的事,得做个专题才能说的清,你就把你打小放口袋里的小手绢洗一洗准备好了,等著我慢慢的痛说革命家史吧。”
  “越说你还越来劲了。”
  “哎,说的叫哥哥呢,怎麽扯出来这麽一大圈。快,叫哥哥,以後这就是你对我的专用名称了。”
  “要叫也不是不可以,只有一个条件。”苏桦看著锅里已经翻腾开来,扭小了火,转过脸来。
  张宽得意的大手一挥“一个太少,两个三个算凑数,七个八个刚刚好。”
  苏桦奸笑一声:“一个就行了。”端起了桌子上张宽的水杯喝了一口,然後凑到张宽的耳边:“记不记得当年我写的那个东西,咱们再来一次真的。”
  张宽的脸一下子黑了。

【第四十二章】
张宽不能为了一声哥哥就丧失了自己的立场,现在的情况太叫他满意了,吃著焖排骨,再看看对面那个还放得不是很开、弄不弄就脸红的一踏糊涂的苏桦,嘴就快咧到脑袋後面去了。
  张宽啃了半碗排骨,抓过了苏桦递过来的毛巾,糊乱一抹,就算玩事,看到苏桦皱著眉头看著他的手,张宽忙陪著笑脸。
  
  “这日子长著呢,也不是一天半会就能改得过来的,你得给我适应期。”
  苏桦知道这就是张宽的劲道,自小养成的习惯,就和自己的臭毛病一样,最终,总得妥协一个。
  最终。是多久。
  苏桦想了一下,终究觉得有点荒唐,真的打算和张宽过下去了,那个院子里人怎麽办,张保林怎麽办,养母怎麽办?抓不住的时候,撕心裂肺地後悔,真到了手,又开始想那些有的没的。
  
  苏桦摇了摇头,就瞅著张宽的样子,也没有自己瞎折腾的份,再折腾能折腾得过他。算了,该怎样,就怎麽样吧。活在当下,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词,一下子觉得倍儿贴切。
  苏桦站起来去整理屋子,把床上的被子叠了,床铺整了,看到床旁边的窗帘子被撑起了一大块,一拉开,好嘛 ,里面一个硕大的炮筒。
  
  “你还看星星呢,装有学问是吧?”苏桦坐在床边趴上去,一看,对面好不好的就是自己买的那个花瓶,里面几支难看的狗尾巴草,那还是昨天自己在路上碰到时扯的,再把镜头往旁边挪挪,是卧室里那个肥肥的大蠢猪,是张宽从网上找来那张的替代品。
  
  “张宽。”苏桦吼了起来。
  张宽的声音就在响他耳朵边上。
  “棒不棒,清楚不清楚,不在你身边我也天天陪著你呢,连你早晨起来换内裤都能看见,再放大点,可以看到下面长了多少毛,谁叫你换衣服连窗帘子也不拉,寻著就在勾引人呢。”
  “放屁!”苏桦一下子跳了起来,扑在张宽身上,两只手死死地卡住了张宽的脖子。“说。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住手,住手,咱俩新婚燕尔,你就舍得谋杀亲夫,太没有规矩了。”
  “我叫你新婚燕尔,我叫你有规矩。”苏桦用力地在张宽两边腰上各掐了一把。张宽“噢,啊”两嗓子一个翻身把苏桦压到身下去了。
  “叶子,我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说挖肝掏心一点也不假,咱们慢慢来,我以後一点一点告诉你。今天有课没有?”
  
  苏桦摇了摇头。没课,但有一个会。
  “那别去了学校,给巩青打电话请一天假,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苏桦点点头,说得先回去换一身衣服,昨天穿得裤子让张宽犯恶的时候把裤扣拽掉了。
  张宽喜滋滋地跟著苏桦下了楼又上了楼,一进门看到自己买的沙发就喊了声,“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死去吧。”苏桦一把掌把他拍进沙发,“坐这儿等著,别乱动乱摸的。”
  “那哪行。到了自己的地盘那还不得好好得瑟得瑟。”
  苏桦没理他发神经,进了卧室打开柜子找衣服,看到柜子下面的那个红盒子,想了想,拿起来,打开,把那只表拿出来,看著上面被自己弄停的时间,2:43分,不由的一笑,重新调好了时间,把控杆按了进去。
  
  换好了衣服出来,看到张宽正摆弄著那两只情侣杯,嘴对著嘴做接吻的造型。
  “张宽。”苏桦喊了一声,看到张宽转过头来,把藏在身後的盒子往他身上一扔,“接著。”
  “什麽呀?”张宽急忙抓著。
  “你的结婚礼物。”
  
  张宽看了看苏桦,做了个鬼脸,打开一看,直接笑得眉眼都飞了。“太奢侈了,卡地亚啊!你可真的能下血本,结婚没敢上那就当你的陪嫁好了。”
  “去死吧。”苏桦的脸一下子红了。想到当时买表时痛不欲生的样子,再看看现在的样子,这场景变化的还真叫快。
  “过来。”看到苏桦还站在卧室门口不动弹,张宽对他勾了勾手指。
  “干什麽?”
  “你不来,这表怎麽上我胳膊上去。”
  “你没长手啊?”
  张宽两步扑过去,抓住还想往回缩的苏桦,“害羞什麽,咱们什麽害羞的事没做过,我身上你哪一块没碰过没摸过,给,帮我带上才显出你的诚意来。”
  
  苏桦红著脸把表带到张宽手腕上,听著那个清脆的秒针走动的声音,他和张宽共同的时间终於又开始走动了,真好。
  
  
  两人拉著手下楼,苏桦看到停在墙角的张宽那辆破车一下子笑了。
  “谁跟你有仇啊,怎麽脸上凹下去这麽一大片。”
  “谁说不是啊,昨儿撞电线杆子上了,我看著那根杆子刷了身黑漆,以为是你呢,心里一高兴就对上去了。”
  “去你的,贫吧你就,不过,这样能开出去?不会被警察挡著吧。”
  “谁他妈的敢,”张宽拍拍车门,“咱们爬雪山,过草地,迂回前进。”

【第四十三章】
路上倒真的没什麽事,苏桦第一次坐著张宽的车很不适应,张宽开车就像是大喘气似的,停车,提速都挺冲,没过二十分锺,苏桦就觉得有点恶心。
  “张宽,你会开车吗?”
  “不会?你知道我最善长开什麽车,铲车,可是咱们那里的一霸,我能开著那车玩特技,横转360度,你信不。”
  苏桦没吭气,一直没问他这几年干什麽,回去的时候,也是下意识的不想问,只隐约著听到张宽弄铲车什麽的,问张保林,只一句瞎胡搞就带过去了,现在他把酒吧卖了,应该没什麽事做。上次他不是说弄那个识别器什麽的把身家性命都搭上了吗?还有他这几年光给他爸垫的那些医药费那可不是小数目,他手里应该挺紧张。
  
  “张宽,要不你换辆车吧,这车我看著太玄乎了,连空调都没有,天冷了怎麽办,我那还有一些钱,那个,我爸的药费-----”苏桦停下来, 这经济上以後还是得分清点,自己的负担重,爸爸要看病,妹妹要上学,不能再托累张宽了。
  张宽斜过来看了一眼苏桦,“怎麽了?我来之前才给付院长支了半年的钱。”
  苏桦看了看张宽,不知道这麽分张宽会不会不高兴,“张宽,那个,以後我爸的事,你------其实不用再管了,我自己能负担的了,这几年的钱,我能------”
  张宽脸一黑“能什麽,又想还是吧,你这一辈子帐还没还够还是怎麽著,要不就是想和我撇清关系-----”
  
  
  苏桦忙拦著:“不是,我的意思说,我这还有些钱,也不急著用,要不,你先拿著换辆车,全款够呛,首付还没问题。”苏桦小心翼翼地挑著措词,生怕又惹恼了张宽。
  张宽一听,美得就快飘起来了,原来叶子也是关心他的,还不惜掏出全部身家。反正苏桦的就是张宽的,张宽的就是苏桦的,他不在乎多掏几次口袋,多费几道工序。
  “也行啊,那过几天咱俩一起去跳一辆。”
  苏桦悬著的心放了下来,看来,绝不能高估张宽,那个自小抢别人的会对他客气,那也不是张宽了。
  “你要的那个东西,我已经给你做好了,什麽时候到实验室来,我测试给你看,哎,张宽,你到底用那个东西干什麽呀,投产的话,没有认证,怕是不行吧,再说,这是明显的侵权,做不大的。”
  
  
  张宽吓了一跳,他早把那个东西忘後脑勺了,那也就是一个介质,他缠上李衡,再通过李衡缠上苏桦的一个载体,想著要是苏桦没那麽容易拿下,有了这个东西,也有了借口常来常往。没想到苏桦倒真把这个当了个事,认真地给他做出来了。
  “那个啊,几个朋友搞的,觉得这东西不错,具体怎麽做只是个雏形,操作上还没谈妥呢。”
  “噢,那什麽时候你要见你朋友带上我,这种东西,该放在什麽地方,什麽功用,我最了解,我可以帮你们设定个方案。”
  “行,一定。”张宽扭过头去看苏桦,苏桦穿了件浅黄的风衣,里面灰色的高领毛衣衬得小脸粉粉的嫩嫩的,也不知道这几年过哪去了,越长越嫩,真想掐一把,这麽一个人儿成了他张宽的人,张宽忍不住就扑上去亲了一口。
  
  
  苏桦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发什麽疯,路上呢?”
  “叶子,你真好看。”
  “好看你的头,好好开车,你以为你开得什麽宝马奔弛呢,就你这样打盘子,没打到沟里去就不错了。”
  路不算远,只是出城耽误了些功夫。等到车开到一栋栋别致的小别墅的时候,苏桦瞪大了眼。全是三层的小别墅,红墙青瓦,再配上院子里各式各样的树木,花草,偶尔一两个凉亭,铜制的摇椅,真是个好地方。
  
  
  “哇 ,真漂亮,在B城怎麽说也呆了好几年,从来不知道还有这麽个地方。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是吧,张宽,虽说比不上英国的乡下吧,能在这个地方买块地方,怎麽著也算是个牛人。”
  张宽哼哼两声算是回应,等苏桦大呼小叫地穿过了大半个小区,车停下了。
  “下来。”张宽下了车,看了看院子门口的信箱,打开,拿出几张报纸,对著门口的木桩子踢了几脚。“妈的,肯定隔壁的卡卡又在这里尿尿了,隔著五米远都能闻到那股子的尿臊味。”
  回过头来,看到苏桦还坐在车上,小脸白白地看著这套房子,脸上冷得绝对得能刮下霜来。
  “下来,准备让我抱著你进门啊,赶紧的。”张宽装做没看见,一把把苏桦拉下车扯进了院子。
  
  苏桦看著院子里种的叫不上名的花,幽幽地说:“张宽,早知道你就该一见到我就把我带这里来,没准我一看到这房子,知道你这麽有钱,立马就晕菜了,还矫情个屁啊,可能哭著求著巴著你要我呢,哪还需要你那麽大费周张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为了出国我都能出卖自己-------”
  张宽啪的一巴掌打苏桦肩上:“闭嘴,再提那个王八蛋李衡,我可跟你急。”
  苏桦哼了一声,低著头踢著园子里的小石子儿。
  
  
  “就你。”张宽一撇嘴,“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这麽多年来,你盼过我好吗,表面上不吭声,心里面恨不得我栽沟里,八辈子翻不了身,就你这小心眼的劲儿,要是知道我过得比你好,比你有钱,指不定躲哪里自卑去呢,然後日日夜夜心里盘算著怎麽恨我。”
  苏桦脸都气白了,死死地看著张宽。有这麽阴损的人吗?
  “走吧,别别扭了。”张宽开了大门,拥著苏桦走了进去。
  一楼的大厅向著阳面,暖暖的太阳透过幕墙照了进来,印在地上一道一道光斑,错落有致。楼梯侧面,一张放到最大尺寸的照片,成了一面布景墙,那就是苏桦的那张照片,只不过弄成黑白的了,下面不用看,也能看出来是一架钢琴。
  除此之外,一楼再也没有任何东西。
  
  苏桦的呼吸被滞住了,两腿被钉住了,整个人突然像疯了一样拼命地打著张宽的肩膀。“张宽,你他妈的真不是东西,真不是东西-------”
  张宽紧紧把苏桦地揽在怀里,听著怀里的人强忍著抖动也不愿哭出来,张宽的心和苏桦一样痛到了一处。
  “哭出来,叶子,想哭就哭出来,别掩著藏著啊------以後想哭就大大声声的哭,委屈了生气了就哭,当著我的面可劲地撒泼耍赖,想怎麽来就怎麽来,除了乐事什麽事也别放在心里,哭!哭个够-------”
  
  开始是低低的几个声音,後来是咬著张宽的脖子呜咽著,最後苏桦抱著张宽扯开了嗓子哭了起来。
  跌跌撞撞二十年,自以为是的二十年,也只不过为了能有一个哭的地方,能有一个陪著你哭人,能有一个专心倾听你心里的声音的人。
  张宽,张宽。
  吼叫著张宽的名字,苏桦整个人挂在了张宽的脖子上,眼泪鼻涕糊了张宽一脖子。
  原来能这样放开了哭一场,能放肆地哭一场,把那些委屈,那些纠结哭出来是这麽痛快的事。
  
  
  紧紧地抱著苏桦,张宽的脸上也湿润了一片,二十年,长得都快数不清了,他的叶子,让他心痛的叶子,中了心魔的叶子。
  用力把苏桦的脸从肩窝里拉起来,看著那个已经没了形象,丑丑的,脏脏的苏桦,张宽知道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让苏桦哭倒在他怀里,以後,他要把他装在口袋里,藏在心窝里,宠著他护著他,没有人敢欺负他。
  抬起袖子把苏桦脸上湿成一片的东西抹掉,张宽定定地看著苏桦。
  “叶子,你哭得再好看,我也见不得你哭。每次你一哭,我就恨不得把心掏给你。这些年,一想到你在我楼下成天的别扭著长大,别扭的一个人想不出路子,别扭得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而我还他妈的那麽没脑子的欺负你,我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一点也不怪你,一点也不怪。大三那年,知道你要干什麽,我没有一点力量阻止你,我没法给你说,你想要的,我能给你,我知道我给不了你,我什麽也做不了,就只能蹲在墙角,像只虫子-----”
  
  
  张宽把苏给揽进怀里,嘴角轻轻地贴著苏桦的耳朵,“妈的,一想到那个时候 ,我就觉得我真他妈的窝囊,真他妈的是个废物。现在我不窝囊了,不废物了,我能想到的,全部给了你,想不到的,你也别强求。至於家里,你不用管,我和我爸说了。结婚的当天晚上就说了,虽说结婚是个玩笑,我可不能把我爸妈都当个玩笑给别人笑话了,我给他们说了结婚只是个晃子,为了能让他在厂里继续住下去,能有面子在那个地方呆下去,能退休後和别人唠嗑不被人戳脊梁骨,能有个混胀儿子不躲在外面还能回来给他们尽孝。这种事瞒不到底的,所以我就不瞒他们,告诉他们虽然残酷点,可是因为是你,我就得试试,不试试你永远放下不心。 我要让你跟我就踏踏实实的跟我,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来烦著你。我给我爸说喜欢你,很久了,至於你,我怎麽说的你不用管,老头子病了差不多半个月,食不下咽,睡不著觉,一心要拿刀劈了我,你不知道这个打击对他有多大,不光光是因为我,更是因为你,老爷子抽了整整几天的烟,一句话不吭,老爷子我知道,再气,我还是他儿子,要不,我也不会这麽迟才回来,反正,最後他算是默认了,就说让你回去吃个饭认你当个干儿子吧,反正这麽多年,就一直当你是儿子来著。苏桦,你要相信,我爸这些年是真的对你好,老头子就是不知道哪根筋直了,看你就比看我顺眼,看你就比看我像儿子,对你绝对都超过了对我,所以,以後要怨要恨你也别怨他恨他,全怨到我一个人身上,行不行?”
  
  原本已经止住眼泪的苏桦一听这话,又不行了,咬著张宽的衣领子,又哭得不成样子,自己怎麽就配一个人拿出全部的心思对待,怎麽配。苏桦的拳头重重地敲在张宽的背上,泣不成声,“我不,你混蛋,你真是瞎眼了,白痴了,我从没记得你们的好,天天在那些事上转圈圈,我怎麽配,怎麽配,你要害死我了,张宽,-------”
  等苏桦哭够了,张宽把苏桦扶正了,手糊乱抹著苏桦的脸,“打小就这样,一哭起来就发大水。好了,好了,感动完了吧,意思一下就行了啊,太多可就泛滥了。”
  狠狠地给了张宽一下,苏桦想笑,抹掉了眼泪,一看到张宽不像平时嘻皮笑脸的样子,反而正正经经,呼吸一下又紧了,鼻子又酸开了。
  
   “好了,够了吧,配不配,好不好,别人说的不算,你说的也不算,我说了算,也只能我说了算,以後谁再冤枉你,我就朝死里揍他。看到这儿了吗,等著你进门都快把我等焦了,明天开始,咱们好好布置一下咱们的家,在这里你是主人,你说了算。不过------”
  张宽凑到苏桦脸上添了一下,满嘴咸咸的也顾不上了,咬著苏桦的嘴唇啃了好几口才放开。“床我到是买了,以前没地住的时候,就提前把咱们的双人大床享用了,现在咱们把昨晚没做完的功课做完,庆祝一下。”说著,一把抱起了又哭得气都喘不上来的苏桦上了楼。
  楼上真如张宽所说,除了一张大床,再没有别的了。大大的落地窗,正午的阳光从四面八方透了进来,照著每个角落都亮堂堂的。
  
  把苏桦扔床上,张宽站起来直喘粗气:
  “妈呀,你还真不是个小鸟依人的重量,看著没多少肉,光骨头也够了斤两。”
  “去你的。”苏桦咧了嘴,没笑出来。脸上的泪珠还没干透呢。
  “我对你没别的要求,只要不翻身闹革命别的我都能忍。”
  说完,不管不顾扯下苏桦的裤子,横冲直撞冲了进去。
  苏桦吃痛,脸都变形了“孙子,下回再这样,当心我剁了你那根喂狗。”
  “叶子,就让我疯一回。”张宽一把按下了苏桦正掐著他的手。定定地看著苏桦的眼睛,“就让我疯一回------要不,我真的不相信这是真的------”
  
  苏桦抬起了胳膊把张宽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你要忍住。”说完张宽大马金刀挥舞开来。
  苏桦痛得脸抽到了一起,“畜生------”
  “畜生也得做爱,你不知道有交配权的雄性动物都是优良品种,歪瓜劣枣就只有看的份-----啊!”说著张宽惨叫一声,把掐在自己乳头上的两根手指拔下来,“好,我慢一点儿,刚还忘了一件事,我爸说你回去得叫他一声爸。”
  苏桦的脸绿了。可身上的感觉痛过之後慢慢起来了,随著张宽的抽动,苏桦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
  
  “叶子,学校那个房子退了吧,住我那个就行了,就昨晚的那个小两室,那可是我盯著你的房子买的,当时跟在JOHN身後进进出出好几回,他哪知道後面跟了个情敌呢。”
  苏桦气喘嘘嘘,哪有功夫回话。这孙子瞒了他多少事,以後得一点一点榨出来。
  “叶子,你喜欢我吗?”
  苏桦一阵痉挛,整个人泄了下来。
  “问你呢,喜欢我吗?”
  等张宽的劲过了,两人搂在一起喘粗气。好半天,苏桦才爬起来,趴到张宽身上,咬住张宽那个早被他咬得红肿的乳头就不松口。“听好了,下次,你要再这麽多废话,我就让你二饼成大饼。”
  
  张宽把苏桦从自己身上揪下来,捏著他的鼻子,“哎,问你呢,你喜欢我不。”
  “滚蛋吧”苏桦抱起了枕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式,准备好好睡一觉,这一天两次的量快把他抽干了,手里面摸著了一个硬硬的带点响声的东西,苏桦半撑了起来,拉开枕头套,从里面翻出一张纸来------
  “老农民,是不是把你的家底全藏这儿了?”
  张宽没回答,只是得意的把脚翘到苏桦小肚子上,逗弄苏桦的肚脐眼儿。
  苏桦打开那张纸,纸很旧很脏,普普通通的A4复印纸,字不多,但也算能认得清楚。
  
  张宽,对不起。
  有一个人疯著就行了,我不该把你也拉下去。
  你那天说的不错
  我是喜欢男人。
  
  我也喜欢你。
  
  “张宽,这种事你也能干得出来,”苏桦气的一把把纸摔到了张宽的脸上。
  张宽乐得嘿嘿直笑。
  “叶子,我模仿了近一年你的笔迹才写上的,小样的还装深沈,可你能斗得过我,你那叫小心思,我这叫大智慧,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好意思说我帮你说。要不,我哪来那麽大的自信坚持,早歇菜了。”
  
  孙子。
  骂了一句,苏桦抓过了张宽的手帖在脸上,小心思也好,大智慧也罢,只要每天早上睁开眼能看到眼前这个胡子冒了头的男人,那是纠结纠缠了快二十年的男人,是他的男人,是他身上早就不能缺少的肋骨。
  他就满足了。
  (END)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15:40:45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一】
张宽不是一个记仇的人,说是心大的能漏出来石头一点也不为过。

苏桦的工作上了正轨,实验室的工作也进行的如火如荼。张宽没什麽事,总是趁著学校放学後人少的点跑去给苏桦送吃的,天天还不重样,简单的是鸭饼、火烧,炸鸡翅、小笼包,可都是张宽挑著老字号开著那辆破面包顶著B城恶劣的交通买来的。张宽的小面包没换,因为两个人去转了车场,苏桦看上了别克,黑色,庄重。张宽看上了宝马,还是红色,妖豔。

苏桦心痛腰包里的银子,再一想著要真的开著这辆红车进学校,那还不把自己弄成一景儿了,不把学校掀翻了去,怎麽想都让人透出股恶寒,後来两人吵著嘴出了车城,看到完全修缮一新的面包也不算难看,就勉为其难让面包继续发挥余热了。所以每天张宽开著那辆小面包无比幸福地为苏桦的一日三餐奔波著,简单的不简单,复杂的可真就是复杂,大盘小碟,汤煲一应俱全,甚至还支起实验室的酒精炉子涮火锅。把个实验室弄得是乌烟瘴气,高雅的殿堂成了小饭堂子,可那帮穷学生高兴哪,沾光顺嘴吃出瘾了,成天乐得屁颠屁颠。

除了小王一次一脸探究的目光被苏桦抓了现形,笑容满面地把小王发配到资料室给他查了一周的数据,指定还要手抄本,把小王查得一脸蜡黄,两眼呆滞。回来後,那可真是规规矩矩,端碗递碟大气也不敢乱喘一下,其它那些眼镜片一层摞一层的人才管不了这吃的是谁送来的,还每天不重样,有没有什麽猫腻。吃最大,有了吃的,眼也让眼屎蒙上了。

苏桦乐得跟著没事人一样在实验室里扮演著乐善好施的大善人。

其实这本来没有啥,真的没啥,谁没吃过好吃的,但天天在只叫外卖吃食堂一用钻在钱眼里的另外两个人面前大块朵荠就不怎麽地道了。
因为沾光没李衡的份,实验室里的每个人都知道。

李衡曾用自己的那把韩国钢筷子从苏桦精致的小饭盆里抢过烧麦,被张宽的木筷子狠狠地敲在了手腕上,李衡的手一抖,烧麦掉到了地上,张宽一伸腿,烧麦滚到了垃圾筒边。李衡滴著口水看著张宽一脸温存地对苏桦说:“吃不下了,我带回去,给咱们邻居家的那个卡卡。”然後恍若无人状把食盒一收,一脸老实农民勤俭置家的样儿走了。

“桦儿,我怎麽就不招你们家那口子的待见了,想我不是貌若潘安也至少是帅哥一枚,他不抬眼看我也就算了,怎麽能这麽无视同志们的阶级感情?”
苏桦从抽屉里掏出一包纸巾,前後左右,上上下下擦的仔仔细细,又端了水杯把嘴里漱干净了,弄清爽了,才对著一脸傻相的李衡说了声:“不知道,可能他没看见你。”

屁,没看见,那筷子是隔空取物呢。李衡算明白了,自从那两个狼狈为奸後,苏桦整个人就从过去的阴阳怪气变成了现在的目中无人。
李衡怎麽能服气。看到那边又支起了火锅滩子,忙打掉了巩青正吸溜进嘴里的泡面,一把拽起了巩青抱著他的那个超大号饭盆就赴了战场。

两支银筷子还没把锅里的煮到刚刚好的肚子捞出来,张宽夹著一撮子青菜就上来了,巧不巧地菜一下没夹住,刚出锅的汤菜正巧落在了李衡正忙碌的手腕上。
“噢”李衡一嗓子,手里的不锈钢大盆分阶段地飞到了窗户上,把窗户砸出了个白印子,再滴溜溜撞到了工具箱,上面李衡早准备好的比列都配好的一瓶万能胶做了个优美的侧身,一头扎进了大澡盆子。

巩青见状,忙放下了快要进嘴的鱼片,拉著烫得眼泪快出来的李衡:“走,咱不在这受气了,咱们吃海底捞去,让你捞个够。”
“捞个屁,我的盆,才刚买了没几天,那胶-----”
“没关系,反正胶倒进盆里了也可以用,正好你不还有盖子吗,先拿来盖上就不会干了,回来还能再用。”
苏桦看著那两个相扶著离去的人,把锅里的羊肉捞干净了,搁到张宽的碗里。
“你烫著他了?”
张宽咧嘴一笑。
“我哪敢,是菜烫著他了。”
“那就好。”苏桦抿嘴一笑,“知道吗,巩青这学期又给我加了一个班的课。”
张宽大手一挥“让李衡帮你带。”
把苏桦看得痴痴迷迷的。

隔一天,李衡一脸凄切地蹭到了苏桦的桌子旁。
“叶子,我确定我是得醉张宽了,当初,他要我帮忙追你,我没帮。他就变著法的来整我。可要不是我告诉他JOHN什麽时候回来,要不是我把你带过去找他,他能得偿心愿吗,他也太小人了,一点点事就记一辈子。”
苏桦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他就是个小人。”说著打开抽屉拿出一个东西挂李衡脖子上。
“听听。”

李衡不明所以,把耳机塞进了耳朵,没一分锺就拿下来。“唱得也太难听了,这麽个公鸭嗓子也敢出来献丑。听著到像张宽的声音,这麽多年的破东西,还留著呢,真不够酸牙倒醋的-------”正说著李衡眼都凸出来了“是张宽。”再一把抓住苏桦的胳膊,声音都变调了,“张宽?”
苏桦抿嘴一笑,“你们家还在那个老区的6楼住著吗?”
“你不是知道嘛,我早搬巩青那了。”
“幸好。张宽说那一年他蹲你家楼下听墙根子呢。”
李衡一惊,赶紧挤出了两滴眼泪,一把抱住苏桦的腿。

“苏桦,你不能这样,当年我都跪下给你认错了,这多久的事儿,要是个死人也早都腐烂了,怎麽又提起这一出了,你千万不能抛下我,再说了当时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我逼你了吗,没逼,我强迫你了吗,没强迫,你可不能就把错全推我一人身上。”
苏桦踢开了李衡,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摺子,喝了一口水,才叹了一口气。
“不是我提,是张宽提出来的,昨天想到这一出,那愣小子还喝了整整一瓶子二锅头呢,干整什麽意思,懂吗?”
“他不会要找我决斗吧,就我这小身子骨,啊!”李衡张了大嘴,卡机了。
苏桦笑了笑,回了头招呼著那个埋著头干活的人:“主任,你们家李衡下巴掉下来了,快过来帮他扶上去。”

等到下午张宽提了一袋子打包好的川菜进门的时候。李衡吓得差点没钻到桌子底下去。好不容易等那两个吃得满脸红光,张宽出去到垃圾的时候。李衡一个小碎步跟在了後面。看著前面那个人弯下腰扔垃圾时,两个胳膊上的肌肉一颤一颤的,李衡一壮胆子扑了上去。
“张宽,那个-------”
“怎麽了,我刚倒进垃圾筒,你要早一步,我还能给你留一个宫爆鸡丁。”
李衡的胆就快要爆掉了,还宫爆鸡丁呢,如果这事儿巩青知道了,还不知道怎麽把他拔皮拆骨呢,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就吃了他身边的,尽管过去了这麽多年,那也是罪过。

“张宽,就是那个-----”
张宽拍拍李衡的肩,差点没一巴掌把他拍地上去。
“苏桦说巩青又给他加了一个班 ,你知道的,苏桦身体一直没好透,还有那麽多实验室的工作,你能不能--------”
“能,我帮他带,没问题,今晚我就让巩青给我调课表,他要不给我调我跟他急。”李衡一拍胸脯,看著张宽四方大步迈了进去,真要哭出来了,没问题,没问题才怪,自己已经两个班了,再加一个,接了那麽多的私活可怎麽干得完,他的大别墅,他的高级车靠什麽挣回来。

【番外二——回家】
张宽一直念叨著要回去一躺,当初给张保林交待了实情,取得了谅解之後,张保林只给了他一句话。把苏桦带回来,我有话要说。
  
  老爷子发话,张宽不敢不尊,更何况那是老爷子掉了十斤肉,头发白掉一半之後下的指令。
  有话要说。张宽心里打了一次鼓後就明白老爷子能有什麽话说啊。对自己,他可能直接上拳头,拳手不过瘾,上刀子都有可能,对苏桦,用脚後跟也能想的出来,不会别的,那就是甜言蜜语再加上糖衣炮弹。
  可苏桦不信。
  
  给苏桦提了几次,只要一说到回家,苏桦就脸色发白,两眼发直,吃不下饭,睡不著觉,上课也会胡言乱语。说白了,就是吓的。
  张宽觉得没啥啊,他老爹这一辈子就没对苏桦说过一句重话,比他这个正经儿子更上心,回去那还不是捧到手心里可劲的痛哪。
  
  可苏桦不同意,张宽也没办法。
  
  打了几次电话给疗养院,主管医生说苏桦爸爸还稳定著呢,想撒个谎把苏桦骗回去都不行,这边眼看力气也使不上了就到了年底,小伍打电话来说需要他回去一下,再不回去,他那张大班椅就轮不著他坐了,底下今年新来的一个研究生大刀阔斧搞改革,大有谋权篡位的意思。其实当初成立的那个基金会,说白了就是针对当初他和李娟支教的那两个小学,别的太深奥太复杂的东西他还不太想涉足,可新来的这个研究生不这麽想,他想让他把这个捐助范围在扩大一些,包括那两个地区考上大学後的助学费用,电话交流了两次,张宽也觉得挺有道理,当初他把一部分钱扔进了基金会,剩下的就扔进了股市,做了三家挺有实力公司里的小股东,如果可以他想和研究生商量一下,把这笔钱也合理的利用起来,感觉不错的话就放手了让研究生管,可小伍突然就这样被架空了,一肚子的不乐意,总得回去安抚安抚。
  
  酒吧还一如既往的经营著,有了小K就基本上没张宽什麽事,当初给苏桦来了那麽一下,连小K都瞒著,别提张宽有多得意了,虽说後来小K联合著阿北那臭小子把他按进了沙发里揪下了他一大撮头发,可张宽还是觉得没有最後的痛下杀招,怎麽可能换得苏桦的彻底醒悟。但苏桦还是落了一毛病,就是绝不进他的酒吧,连李衡窜戳著也不去,一幅不和你们这帮渣子同流合污的假清高样。但酒吧逐渐步入了正轨打出了点名气到是事实,每周去酒吧盘一次帐,回来就把票子塞苏桦手里,大手一挥说:小管家,钱我可给你了,想吃什麽,想要什麽,可劲地糟蹋去吧。
  
  苏桦对他这幅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老农民样实在找不出什麽评语,只能装看不见,心里倒真是喜滋滋的。
  
  苏桦最近特别忙,前一阵是知道张宽要押他回去,装的,现在学生马上要期末考试了,还有他那个项目组英方派了个专家过来配合,想装也没功夫装了,每天忙得四脚朝天,回到家,饭都不想吃,就想瘫床上,睡一大觉可以不用明天醒过来,弄得好几次看到张宽兴致勃勃光溜溜地往身上蹭,只能耍赖装痛少一次是一次,把张宽气得天天喊叫,我就这麽点幸福了,你还要给我削减财政。可苏桦真没办法,张宽性致要来了,那可不是一次两次就完了事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积得太多,张宽的性致还真是天天不拉,每次应了他之後都如狼似虎的使劲地折腾,苏桦真的有点吃不消。
  
  日子美美的过著,因为嫌郊区的别墅太远,除了给那里简单置备了点家俱,他们还在学校附近张宽买的小两室住著,那个地方权当了一个渡假休闲的地方。
  
  有一次李衡无意中看到苏桦手机里有一张宽躺在那个大露台上睡觉的照片,旁边花花草草还有一个小亭子,死赖著也要提前过一下住别墅的瘾。苏桦别不过李衡死缠活缠,他们两口和李衡两口一起去别墅来了一次室外烧烤。
  
  李衡穿著腥嬗的羊肉串,看著张宽忙进忙出弄火洗案子,苏桦只是轻言轻语的指挥,拿了把青菜还没碰著凉水,张宽就冲上来把苏桦让到身後,“别动,这里不比城里,水特凉,我来。”
  苏桦放了菜又去弄烤妒,手还没碰著锅沿,张宽又冲上来两手一抽把苏桦抱到一边,“太脏了而且烟大,我来。”
  李衡看著自己手里的冻羊肉,再看看那个没事人样坐在一边欣赏风景的巩青,气的胃里直倒酸气,他张宽真是把苏桦当孕妇对待了,指著肚子里八个月了能给他添个後什麽的,像王母娘娘伺候著呢,再扭过头一脸哀怨地找巩青,巩青早不知道窜哪去了,最後只能看著张宽这套能让他掉下眼珠子的别墅,感叹著不同人不同命。後来好不容易瞅著张宽看不见的时候,李衡狠狠把苏桦抓到楼後面掐了一顿,“咱们GAY的运气是不是全跑你一人身上去了,怪不得那麽多人那麽倒霉,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旺的,好处全被你一个人捞著了,你也好意思。”
  
  苏桦挣开李衡的禁固看著远处拿著一个纸牌子边扇风边烤肉的张宽但笑不语。
  微笑著面对生活,生活也微笑著迎向你,以前他不懂,现在参透了。

很快进入新的一年,苏桦和张宽的同居生活已经两个月了。
  虽说张宽的粗犷苏桦的细致难免有磕磕碰碰的时候,正如苏桦当初认为的两个人总得妥协一个。当然这种妥协是另一个人的潜移默化。
  
  外面的天冷得下冰渣子,他们住的那栋楼烧得是汽暖,张宽体热觉得温度过高了,可苏桦体寒,总觉得不太暖和,看了几次苏桦晚上总爱往暖汽片上凑还不爱多穿一件衣服,张宽只能在每天苏桦回来前把空调再开上两个小时,等房间温度起来了再关掉,又怕太干燥,每间房子都弄了个加湿器。
  
  所以苏桦每天回来都能看到张宽把房间里烘得暖洋洋的,自己顶著汗珠光著大屁股蛋子在屋子里擦桌子拖地,洗水果做饭,虽然拖了等於没拖,擦了等於没擦,地上该有的还有,桌上该剩的还剩著,自己还要重新返工一遍,苏桦就觉得自己快和张宽一样变成粗人了,要求低了,品味降了,回来也不整那些个丝绸睡衣了,大T恤运动裤套著一身没多少肉的小骨头在家里晃,偶而干得热了就和那粗人一样,光著也就光著了,对著另一个不穿衣服的家夥突然觉得生活就应该这样,不需要那麽多华而不实的东西。那些小资、情调到了张宽这里风向变了,气味变了,却踏踏实实。
  
  既使工作再忙,苏桦晚上是很少把工作往回带的。因为张宽每天除了去酒吧三个小时,剩下时间就闲在家里,如果这时候再用工作把张宽撇在客厅实在太不通情理。两人现在最大的爱好是吃了晚饭收拾完房子就窝在沙发上看《越狱》。片子是张宽弄来的,他自己早看过,给苏桦说过几次,苏桦都不置可否说没兴趣。苏桦的确对这种又长又慢的电视剧没兴趣,又耗时间,又耗精力的,本身这些年他就很少看电视,以前和JOHN生活的时候,晚上都是一人一个房间各弄各的课题,互不干涉。後来张宽没办法硬把苏桦压在沙发上强!著他看了两集,没想到苏桦还真看了进去,每天的热情比张宽还大。
  
  躺在张宽的腿上,吃著各色水果,偶尔和张宽打情骂俏一番,相互之间卡点油,浓情蜜意的像坐梦。有好几次苏桦半夜醒来,看著张宽睡著没形象的样子可一只手还牢牢地抓著自己的胳膊,苏桦幸福的都想哭。他是真的明白李衡说的那些酸词,的确,好处全被他一个人捞著了。看著张宽的睡颜,摸著张宽手上新起的薄茧,他明白自己为张宽做的太少了,一起生活後,甚至还没好好定下心来给张宽做顿饭。
  
  其实对张宽来说,吃不吃苏桦做的饭跟本不是什麽大事,有吃的就行了,如果是苏桦做的就更好了,有利於两个人的身心健康,自己从菜谱上学来的那点手艺也就能对付得填饱两个人的肚子。
  张宽学做饭说起来是被逼无奈。刚住在一起的时候,总想给苏桦补补,让他吃点好的,就天天挑著饭店给苏桦送吃的,觉得还挺美,时间长了就出岔子了,一次张宽给苏桦打包的饭菜不知道出了什麽毛病,别人吃了都没问题,苏桦吃了後拉了足足三天。苏桦的肠胃自大三那年胃出血後一直没怎麽调养好,後来去了英国口味不趁天天胡对付,弄下隐患了。这麽一来张宽也不敢再吃外面的,外面的东西吃著是好吃,里面的味精调料都是超量的,再看看电视里这个暴光那个暴料他也没胆再让苏桦吃了,虽说嘴让那些吃食喂叼了,谗得不行,可看著苏桦趴床上拉得腿都软了,脸上都凹下去一块,抱手上都觉得挌手了,张宽痛下决心,学做饭,当然是那种看著也不好看,吃著也不好吃的东西,不过苏桦从来不嫌,什麽吃到嘴里都说好,还稍带著给张宽一两个奖励什麽的。
  所以张宽自是乐在其中。
  
  张宽知道学校马上就考试了,考完了也就放假了,可苏桦还没有松口回家的意思,眼看著离过年没多少时日了,前两天听他口气,似乎放假了也会加班什麽的,张宽一下子急了,老爷子隔三差五的电话,让张宽把谎话差不多说尽了,信誓旦旦过年肯定回去,肯定让苏桦回去叫他一声爸。可苏桦神经紧张的一听电话铃响就钻到卫生间去小解,还回回不拉。吓得张宽以为苏桦年纪轻轻别那里出了什麽毛病,那可是要影响今後的性福生活的,硬拉著苏桦看了一次医生,医生说没事,心理作用。弄得张宽後来连电话都限制他老爷子打了,要打也得苏桦上班了再打。
  
  张宽还从没见过苏桦上课什麽样,就只听李衡那个三八说苏桦在学校多红多红,男的女的都乱放电,电得一众少男少女都晕了菜,弄得张宽心里嫉恨却也痒痒的,再一想到苏桦站在台上让那麽多人看著心里就不舒服。
  
  早晨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苏桦在脸上亲了一口,“宝贝儿,我上班去了。”再醒来就快十点半了,翻箱倒柜找来一件苏桦的运动服穿上,有点紧,再把脸刮了两遍,一不留神刮了道血口子,感叹了一句岁月不饶人,帅哥也成大叔了,就乐颠颠的带了顶棒球帽就冲苏桦而去了。
  
  按照李衡的指引,好不容易等到苏桦三、四节大课中间休息,低著头窜进了教室,黑压压的一片,人还真挺齐,在最後一排找了个位置坐下,还没抬起头看看苏桦在哪儿,旁边一个女生就碰了碰他。
  “你是成教部的吧。”
  张宽脸跨了下来。成人教育部。我就老得这麽明显?脸一板,眉一挑,“我天生老相,今年刚二十。”
  “二十?”女生一脸质疑的吃惊样。“好,且算你二十吧,你哪个专业的?”
  张宽没了脾气,这小姑娘也太多事了,你们老师都不调查,你调查什麽?
  “那你呢?”
  “你不说凭什麽要我说。”
  
  牙尖嘴利的小妮子。张宽蔫了,转了个头,看到学生陆陆续续回到座位上坐好,张宽眼睛一下亮了。
  
  苏桦小老师进来了,穿著一件浅灰色的中短大衣,那还是张宽前几天没事和小K逛街的时候买的,多少钱他还真没敢跟苏桦说,只把小K嫉妒得直流口水。现在看来自己眼光真的不错,穿在苏桦身上要气质有气质,要线条有线条,正扒著眼一错不错地偷看,突然苏桦像有什麽感应似的,向张宽这边看过来,张宽吓得赶紧低了头。
  
  “有书吗,借我一本。”张宽推推旁边的女生。
  女生撇了撇嘴,一幅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扔过来一本书。
  张宽接过来一看,《高等教育原理》。打开翻了翻,不由笑了,这不就是当年把自己折磨的要死要活的东西啊,这麽多年还在用这老课本啊,中国的教育还真会误人子弟。再瞥了一眼旁边的小妮子,直感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随便找了个位置坐,旁边竟然坐著个小师妹!再看看书页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字。柳元。忍了忍笑,拿过女生桌上放著的铅笔在中间添了个‘宗’字,又把书递了过去。
  “是不是一家子?”
  
  女生狠狠在桌下踢了他一脚,“想混课听就老实点,别连累了我,这老师狠著呢,上次点了一次名,轰出去了半教室,你再这麽闹腾,等他发现了,我可不饶你。”
  张宽老老实实地坐端了,低著头,耳朵听著苏桦嘴里蹦出来的乱七八糟听也听不懂的东西,两只眼睛悄悄地在教室里乱转。
  
  女生还真不少,干什麽的都有,手底下忙著,眼神倒还挺专注,男生没几个顺眼的,完全可以PASS。再转了转,又转了回来,突然发现旁边那个女生,手里拿著一本书挡著,手上正画著画儿,怎麽看都眼熟,凑过去,黑边眼睛,短头发,不是苏桦是谁。
  “哎,谁让你画了?”张宽不乐意了,苏桦那可是他的专属,怎麽能随便画到纸上供人意淫。
  
  “你还管得真宽啊,这还有让不让一说啊,他站那儿,我画又怎麽了,你要有那范儿,我还画你呢,可你?”女生斜了眼瞪张宽一下。“太平淡无奇了。”
  张宽什麽时候受过这种打击,自己不是美男吧,也是帅哥一枚,怎麽到了这小妮子这里就成了平淡无奇了。
  
  “那他就不平淡了?”说著指了指画上的苏桦:“我看也就一般般。”。
  小女子切了一声,“你懂什麽?”说著身子一趴,把画拿过来。“看到没有,这眼睛,多像MEW ,MEW知道吗”张宽摇摇头。
  “想你就不知道,知道什麽叫忧郁又带著点风情吗?”张宽心想这我可知道,不就苏桦躺床上还不想让他碰装痛的样子吗。
  
  小女子又切了一声,很明显得就是把张宽归成二傻一类了。“看看这嘴,多性感,其实毒得呢,上次骂人的时候嘴里一套一套的,半个脏字不带,把第三排坐的那个男生骂的是两眼发直,似乎他要还混在魔兽里出不来,就是歁师灭祖,人生就算是到头了,听得那叫一个过瘾,你再看看这脸型,尤其是那个鼻子,我最喜欢这种鼻梁挺挺鼻头小小的了,太卡哇依了 ”
  
  张宽听得一愣一愣,没明白里面的束语,指了指课本。“你不是这个班的,那你们来这干什麽来了?”
  “当然是看他来的,还能真来听课啊。”
  “你喜欢他啊?”
  “太喜欢了。”说著指了指散落在各地的四个女生。“我们一个宿舍的,都喜欢,你来干嘛?”
  “听,听课。”张宽指了指书。
  
  “骗谁?混课听的都坐前面,就指望著给老师留一点好印象,下回还能继续混。你弄得跟个地下党似的,还整个帽子,没有书,东张西望,还听课呢,这专业多生僻,你听得懂吗?”
  张宽没脾气了,指了指纸上的苏桦,“好,好,我跟你们一样,来看他的行不行?”
  “真的?”女生两只眼睛差点没瞪出来。
  “什麽真的假的,我和这个老师是同学,好久没见了,约了下课一起吃饭的,这不时间还早著,在外面等多没劲,就先混进来休息一会儿。”
  “原来如此,我就说你能才二十,皱纹都爬了半张脸了。”
  
  张宽差点没气死,撇过头不打算理这小妮子了,可小女子精神还大著呢,推了推他,“唉,那你们是同学,你知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张宽咧了嘴摇摇头。女朋友没有,男朋友倒有一下,说了只怕会吓死你。
  柳元看了他好半天,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不吭一声转过去继续画她的画了。
  张宽看到旁边这人总算消停了,把帽子拉低,正儿八经开始观察苏桦了。
  苏桦的课讲的不错,这是做为有过一年半教师经历的张宽给苏桦的评价。生硬的东西能让85%的同学瞪著眼睛看著他就非常不错了。他哪知道其中那麽多不但瞪著心里还YY著。

把几个上节课遗留的问题点讲完,看到所有同学都提起了精神,拿起了笔,苏桦知道按常规这最後一节课跑不了的得开始划考试范围了。苏桦把学生俯视了一周,笑了笑,把书合上了。
  “你们一定忘了我刚带你们的时候就说过,我没有划考试范围的习惯----”话还没说话,底下就乱成了一团粥,哭喊成了一片,苏桦没有当回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的习惯是所有学的都是需要掌握的,那就是范围,由其是我们这个专业,差一点就差一截子,以後想跟都跟不上,考试不是应付差事,我也不需你们应付,好了,现在还有二十多分锺,这时间给你们自己复习吧,有问题的写纸条子上来,我们一起解决问题,没问题的相信你已经胜券在握了,值得表扬。”说完,又俯视教室一圈,在凳子上优雅地坐下了,一点也不管底下的学生吊丧著脸小声嘀咕。
  
  张宽趴在桌子上撇了撇嘴。“心狠的小老师,也不知道体凉学生的难处,学生又要爱情,又要激情,还要跟得上潮流,又要打游戏,又要泡论坛,哪来的那麽多时间把这种枯燥的书从头看到尾,滩上这麽一个不通情达理的老师,真是他们人生中最大的不幸。”
  “就是,知道你这同学的阴险之处了吧。”柳元也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张宽,继续作画。
  看到陆陆续续有同学递纸条上去,苏桦刚开始还能下了讲台到同学身边面授,讲了几次後,可能问题有点雷同,干脆放到课堂上讲起课来。
  
  张宽看到有纸条传,心想这准又是这家夥在英国留下的臭习惯,不由得一乐,问旁边的柳元借了纸笔,也写了一个,再看看柳元铅笔盒里竟然还有双面胶,一点不客气撕了一点,沾上,捅了捅前面的学生,指了指苏桦,让他传上去。
  张宽刚得意地笑完,转头一看,柳元正一脸阴险地看著他。
  “定个吃饭的地方。”张宽笑了笑。赶紧又挪开视线去抓苏桦去了。
  
  回答了两个学生的提问,看了看表还有十几分锺下课,苏桦真有点累了,昨晚睡得晚和张宽就回家的事打了三个小时的嘴仗後不分胜负後来又打了一场真刀实枪的硬仗,现在腰还酸著呢,本想著剩二十分锺让他们自己复习,自己能坐下来休息一下,没想到这帮子学生太不成器,连最基本的问题都不会,看到又一个纸条子传上来,还用胶沾著,苏桦撕开一看:
  
  小苏老师,我飞机票都订好了,放假那天晚上的,作为交换,一个星期禁欲怎麽样?
  
  疯子。苏桦脸一下子胀得通红,视线慌乱的在教室里到处乱瞟,看到最後面那个带著棒球帽的痞子笑容,心里一紧,这兔崽子竟然敢跑到这里祸害他来了,真想冲下去一脚把他踹出去。
  可这是公共场合,还有几十个勤奋好学的学生看著他。
  
  苏桦揉掉了条子想扔又不敢扔,怕多事的学生捡到了,那才出大事了,快速地把条子揣进口袋里,故做镇定清了清嗓子,脑子里飞快的找了一个要点给同学说了一下,刚说完准备坐下来,又一个纸条又从刚才那个方向递上来了。
  
  叶子,我硬了,现在想要,怎麽办?答应了,我就出去。
  
  畜生!!
  苏桦脸烧起来了,强压怒火,拼命不把刀子一样的目光射出去,强撑出一个笑脸,又挑了一个要点说了一遍,看到时间还剩下七八分锺,正後悔为什麽不把语速放慢点。又一个纸条传了上来。
  叶子,你站上面太性感了,你是不是也硬了?快躲到讲桌後面去,我都看出来了。
  
  苏桦快晕了,挪了两步真挪到了讲桌後面,死死地压下了往下面看一看是不是真有变化的欲望,瞪著张宽那个方向,真想扑上去把那张臭脸撕碎了,把那身烂肉嚼尽了,可张宽一脸什麽事也没发生的样子,拿了本书认真地看著。
  而其它的学生都好奇地看著这个难得被问题难住的年轻海归,手扶著讲桌竟然微微地发抖。
  这到底是个什麽问题,深奥成这个样子。
  “老师,你怎麽了?”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男生小声地问了一句。
  “没事。”苏桦这才反应过来,做了个头痛揉头状,恢复起精神装模做样地说後面这个同学问的问题很好,然後洋洋洒洒讲了一大通,讲得是口干舌燥,眉头到竖,还没停下来,又一个纸条传上来了。
  
  这会连底下的学生都看出来不对了,问题怎麽全是一个方向传过来的,回过头看了看问问题的竟然不是自己班上的同学,可问的问题还挺刁钻,把老师都问得面红耳赤起来了。
  柳元一下子接到这麽多目光,气得一个劲的踢张宽,把脸趴在桌子上,现在想不暴露也暴露了。
  
  苏桦看著最後面的无耻之徒,一本正经地拿了支笔撑在下巴上,完全一幅好学生真心求教的臭模样,手里拿著条子,真想把这个东西摔张宽脸上去,可学生的注意力都调动起来了,容不得他再发愣生气了。
  苏桦打开纸条,尽管知道不是什麽好话,硬著头皮也得看。
  叶子,是不是传统体位最刺激,高潮也来的快?我还想举手发言当面请教,摇头我就举手了。另:头点三次就算答应了,众目睽睽之下,可不能反悔啊!
  
  苏桦脸快充血了,好半天才从脑子里搜瓜出来一个问题,语无论次、结结巴巴地还没说完,只见那边又传上来一个纸条,而张宽的手已经半举不举杵在那儿了。
  苏桦快疯了,这才想起了张宽的要求,对著那个方向用力点了几下头,可条子已经递到手上了,不看也只能看了。
  
  我爱你宝贝。回家喽!!!
  
  兔崽子。
  苏桦哭笑不得,做了最後一分锺的考前总结,听到那悦耳的铃声一响,抱著教材都忘了和学生说下课,就如火烧了屁股的猴子一般狼狈逃窜了。
  
  张宽美的嘴都合不住,拿著柳元的书,一晃一晃,把自己佩服的十足十。
  “公然的调戏,我算是见识了。”听到旁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张宽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这旁边的柳元可不是个善茬子。
  “别乱胡说,我就确定一下吃饭的地方。”
  “是吗?确定地方,你当我弱智啊,我现在没尖叫起来就算给你面子了,我是理智型的,要是那四个,现在能活拔了你。”
  “你说的都是什麽乱七八糟的。”
  “要不要我给你看看我画的画?”说完,柳元把那幅她创作了一节课的东西递过来。
  
  画得还真不错,简简单单的铅笔画,像模像样的,尤其是神态,像绝了。
  “能不能送给我。”张宽张嘴就要。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
  “可以,不过有条件,把你刚刚写的那几个条子再写一遍。”
  张宽脸青了,那东西能给小姑娘看?那不是腐蚀人家纯洁的心灵吗?
  张宽不舍地把画推还过去。“算了,你留著吧。”我有真品,能说话,能做爱。这样一想也就觉得让她收著也不酸了。
  柳元一脸的不耐敲了敲画稿,“看到重点了吗?”
  “什麽?”
  
  张宽莫名其妙又看了看画,不就是一幅画吗?要说重点,就是领口画得太上了,要再低一点更诱人。
  “这儿。”柳元指了指画上苏桦的中指,又用铅笔敲了敲张宽的中指。“猫腻等於证据。”
  两个一模一样的戒指。那是张宽专门定做的,苏桦原本不打算带手上的,觉得怪,可张宽眼一瞪说你要敢也给我挂脖子上,把我和JOHN同等对待,我可真跟你急,苏桦没办法就带手上了。
  “这能说明什麽问题,谁还不带个戒指。”
  “是,都带,可人家不带上面图案一样的,还是套戒。甭白话了,就你那花痴样全写脸上了。我说,你就不知道什麽叫含蓄,什麽叫保护,你得保护他明白吗,像你这样光明正大的唯恐别人不知道的样儿,要不了两天,这院里的人全知道了,知道了能有什麽好处,原来我还以为苏桦是和李衡呢,弄了半天是你。”
  
  张宽不乐意了,是我怎麽了,听你那口气,好像我埋汰了你偶像似的,还教训我,你个小丫头片子教训得著吗你。
  站起来把书往柳元桌子上一扔,张宽扭头走了,就你这小妮子,我浪费什麽功夫跟你玩啊。
  “哎,别走啊,真生气了,我又没说你不好,只是那麽一说,哎,你别走啊,不给点什麽封口费吗你?”柳元追著。
  张宽停下来,看著那一肚子鬼主意的小姑娘,没有什麽好脾气。
  “封口费,挺好啊,要多少?”
  柳元笑了笑又挤了挤眼,“就合个影怎麽样。”说完笑得一脸诡异。“你知道李衡吧,就是老了点,但穿得够品就补齐了,你呀就缺了他那点品味。”说著指了指那边隔了几张桌子的一个女生,“上次我有课没来,他们系搞个活动,CILY混进去了,还拍了一张他们俩的合影,一直以为他们是一对呢,真是太配了,没想到不是,”说著对张宽又挤了挤眼,“想不想看?”
  张宽肺都快气炸了,太想看了他。这到底是一群什麽生物?天天琢磨什麽呢都?
  “那你先跟我照一张,我保证就自己留著,不给你到处宣扬,连他们四个我都不说,你不知道,我们都护著苏桦老师呢?他可是我们心里的极品,不会让他吃一点亏的。”
  张宽被她弄得晕了头,半推半就地照了像,然後看到了柳元手机里那张所谓的合影,李衡一幅妖精样,搂著苏桦,一个劲的往苏桦身上蹭,苏桦什麽表情都没有,冷著一张脸。
  看来叶子的立场非常坚定。张宽下了结论。
  
  一把抢过柳元的手机,飞速地把李衡的那张和自己刚照的那两张照片往自己手机里一发,然後再把柳元手机上那两张照片一删,也不管柳元怎麽跳著脚拍打他,怎麽哭天抢地,张宽依旧黑著一张脸,彻底删干净了才还给她。
  “你怎麽能这样啊,太无赖了你。”柳元看著手机气急败坏。
  无赖?张宽都走了两步了,一听这话突然想起了什麽又回了头。
  
  “B大教育学院中文系三年级学生柳元,”看到柳元愣了一下,张宽点点头,“谢谢你今天向我提供的线索,以後还有什麽需要问的我会来找你的,我是校保卫科的,因为有人写了匿名信举报苏桦作风问题,据说在系里影响恶劣,波及到正常教学,我今天数了数除了这个班的学生,共有十七个外班的,具体是哪个班的为什麽要来听课,写匿名信的在不在里面,我们会逐一调查的,你知道苏桦老师可是我们学校重点陪养的对像。如果真有问题那就是大问题,所以学校是本著保护的态度让我来调查一下,至於你给我指的你们宿舍四个,我会回去给你们系主任李秋兰老师汇报一下,还有这个?”张宽指了指手上的戒指,“我刚刚在上课的时候,给他闪了一下,他脸立即白了,相信你也看到了,你说的不错,这就是别人给我提供的证据,关键的证据,还有今天最大的突破就是那四张纸条,你看出来他的异常了,非常慌乱,今天合作很愉快,如果李秋兰老师要找你谈话你应付不了的时候可以来找我。好了,谢谢。”说完,还毅然的握了握柳元几乎僵硬的手微笑了一下走了。
  
  走到路上,张宽看著自己手机上的那两张照片,气还没消,没想到苏桦竟然被这帮不知好歹的女学生臆想成这个样子,还把李衡和苏桦拉郎配,那李衡他也配,就那麽个尖嘴猴腮的样,可天天涂脂抹粉的。至於柳元,管他吓著没吓著,反正那个小妮子得吓吓,幸亏前几天买菜的时候碰到了他当年的班主任李秋兰,李秋兰光拉著他的手就拉了半个小时,回忆过去展望未来的,看来也没白展望,得知人家已经荣升为系主任了。
  
  柳元直到张宽走得没影了还站教室门口发愣。真的假的?是疯子耍著玩,还是真的保卫科的?柳元傻傻地站著,拿著自己的手机,没弄明白那一通灌在耳朵里的倒底是什麽,难不成自己穿越到哪个电影里的情节去了。
  到底怎麽回事?要是真的怎麽办,要真的那就死弊了,那个李秋兰活生生的就是个老巫婆转世啊!
  估计要把骤然变成一团浆糊的脑子理清,得花点功夫,还有要不要告诉那四个,以後还敢不敢偷看苏桦了,这可是真个大问题。

C城的清晨被白茫茫的大雪覆盖著。
  飞机没有如苏桦所愿延期或者延点而是准点到达。被张宽捂得像只大粽子式的苏桦小脸白白的,一件长长的羽绒服,围巾帽子手套样样不拉,肩上背了一个黑色随身小包跟在拉著两个箱子背了一个大包的张宽身後,估计要不是张宽眼疾手快,苏桦两次都能随便钻进一辆出租车里杀向疗养院了。
  
  “张宽,咱们再商量商量----”苏桦扯了扯张宽的袖子。
  “从前天到现在咱们商量了得有一百次,飞机从前天改期到昨天,从昨天又改期到今天,从头等仓改到了商务仓,从商务仓改到了经济仓,改到最後用头等仓的钱坐了经济仓,你张张小嘴撒撒娇,就能把我费尽了口舌跑断了腿,幸亏你不再改了,再改火车都没的坐,知道我去改签机票时火车站什麽样吗?能活活吓死你,要是你还变,咱们得自己长出翅膀飞回来,我爸说要接飞机推了,我爸说在家里吃饭推了,我爸说叫上你妈一起吃顿饭推了,再推你干脆把老头子推沟里得了,你说这还能有商量的余地吗?。”
  
  苏桦撇了撇嘴。“可是-----”
  “你可是了也有一百遍了,换词。”
  “那个---”
  “那个了也一百遍,再换词。”
  “你来劲了是吧!”苏桦抬起脚就给了张宽小腿肚一下。
  张宽装模作样地嚎了一声,随手捞住苏桦的手一拉,往机场门口的出租车里一塞,“东郊仪表厂。”再把自己连著大大小小东西塞进去走了。
  
  苏桦一听急得大喊,“你这孙子不是说直接到饭店的吗,怎麽回家啊?”一想到自己要和张宽肩并肩一起进那个院子,大包小包的,还要进那个楼道,自己背上就先趴了上万只眼睛闪闪发光了。
  作贼心虚就是这个道理。
  
  “是饭店啊,这麽多东西拎上饭店,光给你妈买的补药就一大箱子还有这麽多土特产,更别提给惠惠买的书和那些音乐CD,我肩扛手提的,能用的地都用上了,就这样去,人家不把咱们当逃荒的给鄙视了,咱们回去放了东西後直接去饭店。”
  “我又不是没长手,你提不了我提。”苏桦对著前面喊了声,“师傅,去正街,不去仪表厂了。”
  师傅为难地转来脸来,“您二位到底去哪儿?”
  “仪表厂”“正街。”
  两个人异口同声。
  
  “您俩行个好,我这每天有定额的,机场可不比别的地,光排这个队就得好半天。碰到出了机场就到的主,我冤死都没地去说,到底去哪?”
  张宽见苏桦还要张口,手直接窜进了苏桦的身後,又捏又揉的,大有再别扭就死缠不放的劲头,苏桦哪敢张嘴,一张嘴就得笑出声来,光绷著劲都快把他累死了。
  “仪表厂,谢谢,”张宽恭恭敬敬探了个身,就这麽一个动作,手又挪到苏桦屁股下面去了。
  “找死。”苏桦小心地扭动著身体,生怕前面的司机发现後面有什麽不对,对张宽使了个口形。
  张宽这边高兴的要死,苏桦早气得鼻子冒烟了。
  
  仪表厂离机场不算近,五十分锺。到了目的地,苏桦刚等到车停下,就背著自己小包一溜烟窜了。
  “你等等我。”张宽急得在身後喊,可付车费提箱子的功夫,苏桦已经走的飞快,进了大门都拐到最侧边的那条很少有人走的小道上去了。
  
  “我看你能跑的了。”张宽笑了笑,施施然迈得方步从正道上向家走去。
  苏桦走了几分锺,见张宽没有跟上来,心里放松了下来,先回家看看妈妈惠惠在不在家,等会该怎麽跟她们说还要出去吃饭的事呢,她们会不会起疑,会不会不高兴,刚进门呢,这屁股还没坐热,就出去是不是不太像话。
  
  从口袋里摸出了钥匙,看到了自己家的那栋楼,回头看看张宽还没跟上来,苏桦偷偷溜到楼门口,刚想往里探个头看看有没有什麽情况。
  “小桦,你们到了。”黑黑的楼道口正站著人呢,苏桦吓得腿一软差点没一头扎进张保林怀里。
  “叔------叔------张------叔------”苏桦面红耳赤,含混著,牙齿快咬著舌头了,也没把称呼叫清楚。
  
    张保林指了指手上的一个黑塑料袋,“想著你们就快到了,我顺便下楼倒垃圾。”
  苏桦噢了一声,努力了再努力,千方百计把那颗吓得快跳出来的心压下来,偷偷打量张保林。
  张保林脸上看不出来生气、懊恼、沮丧的样子,一如即往的和善的笑容,嘴角都有一点抽搐了。
  
  苏桦的脸青了,他记得李衡给他说他第一次上巩青家时,巩青他妈妈愣是让他站在门外站了整整二十分锺,老太太的眼睛像探照灯似的把他快烤熟了才放他进门,虽说巩青跟他妈妈出了柜,但老太太积怨多深哪,儿子为了个男人好好的婚都离了,孙子也整没了,虽说看在儿子折腾了近十年的份上同意了,那同意的可真是一嘴牙都咬碎了咽肚子里才同意的,指望老太太能高兴的拉著手说你可来了,都盼著呢,太阳都可以羞死不出来了。所以,李衡在巩青家待了一整天,老太太愣是没跟他说一句话,李衡腆著脸怎麽表现奉承都不行,把饭做了把碗洗了,把地拖了,把他们家两个浴室洗了擦了,还把那个都起了垢的马桶也捂著鼻子洗净了,都没能换来老太太一个字。对於那一次的经历,李衡每次一提,就一个字,惨!两个字就是,忒惨。三个字就是:我想死,四个字就是,还没法死。
  
  苏桦想到了李衡那张脸,再看看张保林那原本就黑的脸,一下子心跳加速,手脚发麻。尽管张保林不是巩青的妈妈,可要是知道自己儿子不找女人改找男人了,就算这个男人是他看著长大的,就算现在勉强接受了,心里就能真正想通了?所以就算张宽再怎麽说他爸不会对他怎麽样,痛爱都来不及,他也没法相信,以张保林那麽要强的性格,那麽多年被人仰视的习惯,张宽让他都抬不起头做人了,还痛爱呢,这怎麽可能呢?
  根本就不可能,这就是苏桦的想法。
  
  苏桦脸白了,心开始乱跳了,看到张保林还笑迷迷的看著他,猛然就觉得这笑容里多了很多其它的东西。
  “垃圾给我吧,我帮您倒。”苏桦上去就去抢张保林手上的垃圾袋。
  “脏,脏,别拿,别拿,把你衣服弄脏了,就几步路,我扔就行了。”张保林忙伸手挡著。可苏桦哪能就那麽算了,伸手一抢把那袋垃圾像宝贝一样抢到手里,两腿发软地拿到垃圾筒那边扔掉了,刚回头就看到张宽背著大包,两手各拉一个箱子过来了。
  
  苏桦赶紧偷眼看了看张保林,张保林脸早黑了,刚才还有的笑容也没了,吓得苏桦飞速地跑过去,一把抢过一个箱子拉上,又从张宽肩上往下拽那个大包。
  “干什麽,干什麽?”张宽扭著身子不让他动。
  “你爸在那站著呢,快给我,快给我。”苏桦拼命一拉,把包拽下来,往肩上一背,劲使得太大,脚下一趔趄,差点没栽一跤。
  张宽吓得赶紧拽著苏桦,“你这是搞什麽名堂呢,地上都是冰,摔了怎麽办?快把包给我。”
  
  苏桦摇摇头,肩背手提刚走到门口,张保林一看到苏桦吃力的样子,忙跑过来要接,苏桦死都不给,张保林一看抢不过来,瞪著张宽,“张宽你傻子啊,还不过来拿上。”最後苏桦死撑活拽硬留了一个箱子在手上,这才敢往楼上走。
  张宽对著苏桦挤了挤眼,“真不够我费事的。”蹬蹬蹬地上楼了。
  看到苏桦还在悄悄地往他们家楼门口挪,张保林拍拍苏桦的肩,“一起上去吧,你妈你妹一大早出去了,屋里没人。”

苏桦满脸发烫的跟著张保林进了门,见到张宽的妈妈,舌头都快闪断了,愣没叫出来一个字,连阿姨都吓得不会叫了,只能嘴里咕咕哝哝也不知道咕哝个啥。
  张宽妈妈一见苏桦的样子就乐得没了形,招呼苏桦坐沙发上,苏桦哪敢坐啊,脱了外套一步冲进厨房就要帮忙做饭,张宽妈妈连忙拦住,“都弄好了,都弄好了,这没你的事,出去坐著喝水吃东西休息休息。”
  
  苏桦小步挪出来看到沙发上已经提前坐了个张保林,就跟本挪不到跟前去,一闪身从门口拿了个笤帚就要扫地。“干净著呢,干净著呢,我刚拖过。”又被张宽妈妈拦下了硬把他按进了沙发里。
  苏桦四肢冰凉两眼发黑地坐在张宽家沙发上,就像重刑犯判决前的忐忑不安,张宽干什麽去了,他跟本没注意,自打进了这个屋,他的眼睛就不敢往张宽身上瞟,盯著桌子上洗的干干净净的苹果,两只耳朵竖得直直的,生怕一不留神就把一些细微的东西错过了。
  “小桦 ,吃苹果,飞机上不累吧。”张宽妈妈笑著过来递给他一个苹果,苏桦慌手慌脚地站起来去接。
  
  “谢谢阿姨。”
  “你怎麽了,脸那麽红,出了那麽多汗,没发烧吧。”说著张宽妈妈用手在苏桦头上贴了一下,“宽子,快拿条毛巾出来。”
  张宽从里屋出来了,换了一身很随意的家居服,拿了条毛巾看了看苏桦,一下子笑了出声来,“桦子,外面下雪呢,你这脸上倒是下雨呢,看来咱们过得还真是两个季节。”说著拿著毛巾就往苏桦脸上擦。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苏桦偷眼看了看坐在沙发上半天没动的张保林,再看了看张宽的妈妈,脸涨成赤红,一把抢过毛巾在脸上胡乱擦了一下,。
  “要不,你去把衣服换一下,是不是这个绒衣太厚了,我给你把衣服拿出来了,在我床上搁著呢,进去换一下。”
  
  “我下楼换,我下楼换。”苏桦站起来慌不择路就要往外跑,“下什麽楼啊,楼下有衣服啊!”张宽一把拉住苏桦的胳膊就把他拖进自己的房子。
  
  门一关,张宽的嘴就上来了,紧紧搂著苏桦的腰,把苏桦亲得气喘嘘嘘还不敢反抗。
  外面坐了两个人,中间只隔著一块门板,还是现在他一见腿就软的两个人,再加上身上这个不知好歹的家夥,苏桦吓得跟本不敢动弹,耳朵依然灵敏异常,怕张宽胡说八道,又怕外面那两个猜测这里面在干什麽,狠狠地捅了张宽好几下,才把张宽从自己身上捅开,苏桦觉得要再这样下去,不要说李衡在巩青家撑了一天,他这要不了几个小时,这颗心脏估计就能交待了。
  
  张宽笑的一脸如花,“叶子,你刚才的样子太好玩了。你没看我爸实在都不忍心看你。”
  “好玩个屁,快滚开!”苏桦轻骂了一句,手忙脚乱地换了衣服,又拍了拍脸,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壮著胆子出来。
  这一回明显好多了,该来的躲不掉。有了这个想法,苏桦真的镇定了很多。
  重新坐在张保林对面的沙发上,苏桦抬头看了看对面那个慢慢步入老年的张保林,那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挥著手就把一切决定了的张保林,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父亲,头发花白了,眼袋更深了,端著杯子的手上都有老年斑了。
  苏桦鼓起了勇气,他和张宽的事他不是旁观者,张宽先他一步做了斗士,他必须也只能做个斗士。
  “张叔,”苏桦声音都抖了,端起面前的茶水来喝了一大口,才壮著胆子接著说,“如果您愿意,我想叫你一声爸爸,”看到张保林的眉毛一挑,苏桦吓了一跳,“当然,如果不愿意,我还是会叫你张叔。我知道我和张宽的事情您一定非常失望,张宽成了这个样子,其实都是我害了他,您要怪就怪我,千万别怪他,这麽多年您一直那麽照顾我,就像对自己亲儿子一样关心我,当初要不是你给我了一个新家,我真的不敢想我会变成什麽样,可我竟然忘恩负义,把你们家的生活搞的一团糟------”
  
  “好了,好了,小桦你别说了-------”张保林截住了苏桦,“其实这两个月来我也看了些相关的书,活了这麽大,该见的也见过,这情况儿我多少了解了一些,刚开始的确想不通,後来看的多了,也明白了些,很多人会这样都是和家庭有关的,这怎麽能怪你呢,都怪我当年没好好-------”
  
  苏桦一听急了,什麽和家庭有关,那不明摆著他苏桦成了这个样子都是他张保林害的,张保林的这种理解那还不得把他自己给内疚死,以为自己变成这样都是他当年的安排引起的,这怎麽能行。苏桦忙站起来打断了张保林,“不是,不是那样的,书上说的也不准确,我不是,我和家庭没有一点关系,其实很大一部分人是天生的,我就是天生的------真的是天-------”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张宽狠狠地踢了他一下。
  
  张保林脸一下子冷了下来,低著头想了一会儿,然後转过头瞪著张宽,“天生的?苏桦说他是天生的,那你这臭小子说你在大二喝醉酒把苏桦给强迫------”
  
  张保林说不下去了,脸变了几变,突然冲向阳台抓起一个晾衣服的杆子进来就朝张宽敲下去,“你骗你老子,我打死你这兔崽子,你竟敢骗你老子,你不是告诉我说苏桦被你那样了一气之下就跑到国外去了,然後就变不回来了,你得对他负责,你这死东西这种事也能骗的啊,这两个月你老子我每天跑到苏师傅的坟头忏悔去的时候就差一头撞死进去陪他了,你是真不想让你老子活啊!”张宽猛然挨了几下,吓得抱头鼠窜。“别打,别打,我都多大了,你怎麽还打-----”
  
  “越大越不成器,你那嘴里还有实话吗?今儿非打死你不可------”
  苏桦站在一边两手发抖地看著自己一句话就把本来好好的局面葬送了,关键在於他还没弄明白他哪里说错了,看到张保林手上的棍子又要抡上去,慌得飞快地冲上去护著张宽的後背就喊了起来,“叔叔,你打我,别打他,是我害了他,张宽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害的,别打他,打我。”
  
  “你给我起开,你们俩到底谁在骗人,我非打死这个混小子不可,骗,什麽事你都给我骗。”说著张保林狠狠的一棍子朝张宽的背上敲去,苏桦吓得急忙把身体一挺头一歪死死地护著张宽的後背,那一棒子结结实实地敲在苏桦头上。
  苏桦哼都没哼一声就软下去了。
  
  这一下大家全愣住了。看著苏桦坐地上,手还捂著头,两眼茫茫的,张宽的魂就快吓飞了,手忙脚乱抱著苏桦看他头上,没出血,但起了好大的一个包,
  “晕不晕。”张宽摇了摇苏桦,苏桦像被打傻了一样半天没反应,这一下张宽的妈妈,张保林都慌了,围了上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抚胸口,张宽看到他爸手里还拿著那根棒子,气得一把夺过来就想冲上去,棒子还没举起来,似乎才明白眼前的是他爸,他跟本打不得,一把把棒子狠狠地摔在地上,“爸,你怎麽能说话不算话呢?”
  “我,我------”张保林我不出来了。
  
  坐在地上的苏桦倒像突然清醒了似的伸出手紧紧的扣著张宽的手慢慢站起来,看著张保林,眼圈都红了。“叔叔,我不会和张宽分开的,怎麽样都不会?您就是打死我也不会。”说著腿一曲就跪了下去,“对不起,我不会和张宽分开的 ,叔叔,我求求你-------”
  本来看到苏桦挨了一棒子,张宽就心痛得快死了,苏桦这一下子,把张宽真给弄傻了,鼻子也酸了,“干什麽呀你叶子-------快起来,快起来------”张宽一把拽著苏桦,要把他拉起来,可苏桦低著头死挣著不起来。
  
  “爸!”张宽扭头对著张保林就吼了一嗓子。
  张宽妈妈见状不明白原本好好的事怎麽就闹成这样子了,冲上去和张宽硬把苏桦架起来,“死老头子,你傻了?”
  
    张保林看看苏桦再看张宽,再看了看地上的棒子,是真傻了眼,觉得自己无比委屈还说不出来,自己不过就是生气张宽用那个理由骗他,那种理由也是敢编的,活活会害死人的,看著那两个还拉著手,一个眼里落泪,一个眼里喷火,全都是视死如归的样子,弄得自己倒成了罪大恶极的人,可他真的就只想教训一下张宽的。他们委屈,自己还觉得委屈呢! 好半天张保林才咽了口唾沫小声说,“小桦,我真不是要打你,我就是生气他骗了我,并没说不同意你俩在一起啊。”
  
  张宽一听,更来气了,“同意就行了嘛,结果就是我要和苏桦一起生活就行了,你管他是什麽原因,先天的,後天的,不都是这麽一个结果,不回来,天天叫著往回带,回来了倒好,又是棒子又是下跪的,您到底想干什麽呀?玩散了大家都不活了算好是吧?”
  苏桦擦了把眼泪打了一下张宽。“你怎麽说话的呢?叔叔就是失手,又不痛。”
  “还不痛,刚才都没反应了,你不痛,我痛行了吧。”
  
  张宽妈妈一见儿子护苏桦也不要老子了,老头子站在那里显得无比可怜,还找不出词来为自己辩护,不由的心痛起老头子了,狠狠捶了张宽一拳头,“行了啊。”又摸摸苏桦的头,“小桦 ,是不是真没事,恶心不恶心,如果晕就得去医院看看,别打成脑震荡了。”
  苏桦摇摇头,“没事,刚才就是有点吓著了。”张宽眼一瞪,“什麽吓著了,明明就是被我爸打晕了。”
  
  张宽妈妈‘啪’的一巴掌狠狠敲在张宽的脑袋上,“小桦都说没事了,就别再念了,上次你跟你爸说这事的时候,你爸打你把笤帚都打断了,也没见你跪地上吱个声,现在还叨叨个没完没了了。”
  苏桦一听看了看张宽,张宽嘻皮笑脸作了个鬼脸,“我这皮糟肉厚的怎麽能跟叶子细皮嫩肉的比,是吧?”还伸手在苏桦头上又揉了几把。
  儿子这幅献媚的嘴脸把张宽妈妈和张保林看的直翻白眼,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一个脸向西抓墙面去了,一个脸向下抓地面去了。
  
  苏桦看到那俩老的可吃不住张宽这厚皮厚脸的劲,脸一红,捏了捏张宽的手心,然後走到张保林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又到张宽妈妈面前鞠了一躬“爸,妈,您们要是不嫌弃,今後我就是您另一个儿子了,谢谢你们成全我和张宽,今後我和张宽一定会加倍孝敬您们二老。”
  张保林回过脸来高兴的想忍没能忍住,乐得嘎嘎嗄的,“老板娘,开酒,今儿我们爷三要好好庆祝一下。”

似乎这一声爸妈叫完,苏桦的紧箍咒也卸掉了,一身轻快地摆盘子端饭,只是逮著张宽进卫生间洗手的空儿也挤了进去,“你不是说去饭店吗,合著就满嘴就没一句实话是吧?” 

  张宽忙赔著笑脸,“一头是老爷子,一头是你,两边都不好对付,我容易吗我。”
  苏桦笑了笑,敲了敲张宽的胸脯,“上次回来爸打你打哪儿了,痛不痛?”

  “行了,早没事了,我你还不知道,让他打大的,早产生抗体了,叶子我说你书读哪去了,老爷子说那些和家庭有关的事就是後悔当初打我了,把我思想打扭曲了,你闭嘴静静地听就行了,想表态也不是你这种表法,你倒好曲解了不说还白挨一棒子,真的不痛?”

  苏桦摇摇头一把抱著张宽的腰,把头埋进张宽的肩窝里,“一进你们家门,我就彻底晕菜了,肚子里一堆东西就是不知道怎麽倒出来,前几个晚上,我躺床上每天不知道练了多少遍,可完全不是这个事,爸那样一说,我就乱套了,宽子,今儿我是当真的吓著了,就想著你爸连我都下手打了,咱俩哪还有什麽戏唱啊!”

  “我爸就是不同意,咱这戏也得好好唱下去,好了,今儿把老爷子也吓得够呛,出去吃饭去,老爷子等著发话肯定都等得不耐烦了。”推了苏桦出去,张宽跟在後面,看到他爸坐在桌前早准备好了,红酒都倒好了,就等著他俩上桌了。
  苏桦刚想绕到张宽妈妈身边坐下,张宽用力一拉,他就挨著张宽坐下了。

  “小桦,我和张宽妈妈都商量好了,这爸,妈的也就只能在这房子叫叫,这院子里都是熟脸熟面的人,你们经常回来总是不好,我想过上一两年,我们就去B城生活,也不给你添乱,你们住你们的,我们住我们的,早两年张宽就在那里给我们买了房子,至於你妈那边-----”
  “我会想办法跟她说的。”苏桦赶紧接上,张宽这边全透明了,他那里还蒙著就太对不起张宽了。

  “别,先别跟你妈说,你妈不比我们,她心思重,什麽事总爱往自己身上联想,唉,当初刚听张宽说完,那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你们也别折腾她了,先高高兴兴把年过了,我们再慢慢开导她,她这几年也不容易,要是再添上这事,指不定得多难受呢。”

  苏桦眼睛一下子红了,“我知道,年前我就跟她说过反正这边厂子也破产没事干了,干脆把爸爸转到B城疗养,让她和惠惠也搬过去,她不愿意,说已经在这里找了临时工。前些天,我同事说他的一个朋友在日本也得的这种病,现在已经能走路了能说话了,还能练习著开车,我给我妈一说去日本,她就拦著了,怎麽说她也不同意。”

  “你妈也是要强的,不想给你增加负担,事儿慢慢来吧,等我们把她的工作做通,让她们娘儿俩也搬我们那去住,可能当初张宽这死小子买房就全想好了,房子不在城里,在郊区,是个小院子,以後我们还能做个伴,种种菜啥的。至於给你爸看病,有机会就得试一试。”

  张保林端著手的酒,刚准备喝一口,看了看苏桦,苏桦赶紧端起了杯子凑上去,“爸,我敬您-----”张保林笑得舒心,一口干了,瞪了张宽一眼,“你小子就没个眼色。”
  张宽只顾著欣赏苏桦去了,哪有功夫察颜观色,听他爸这麽一抱怨,端起了酒杯像征性的朝前伸了伸,直接把张保林的怒火勾起来了,“小桦,张宽就是个混小子,这几年要没有你给他撑著这股劲,他呀,也就是个窝囊废。”张宽一听,撇了撇嘴知道他爸不数落他就不会说话了,脚底下狠狠给了苏桦一下。苏桦吃痛也不敢表现出来,忙说,“张宽挺好的,上进,热情,善良。”

  “好什麽呀,反正今後我就把张宽交给你了,你得把他管紧点,那小子花花肠子多,得经常敲打,他要敢歁负你,你就给我说。你在英国的时候,他可没少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你得常说他------”

  张宽一听他爸越说越没谱了,夹起一块鸭肉递过去,差点没直接塞进张保林的嘴里,“爸,您说点我好的行不,别人家老子对儿子生怕夸不成一朵花,您倒好,生怕我成了一朵花最好就是臭狗屎,有您这样的吗?”

  张保林气得用筷子狠狠地把张宽的手打开,“反正我就给我说了,你要和苏桦一起生活,我同意,定下来的事就好好给我做下去,别玩什麽心血来潮像弄那个破公司似的变来变去的折腾你老爹,这条路不好走,以後碰到的事多著呢,你死皮赖脸什麽都不怕,苏桦可不一样,还上著班呢,要多为苏桦想一想明白吗?”
  “我天天都在为苏桦著想。”张宽小声地嘟哝一句,转过头来对苏桦悄悄说,“想的夜不能寐。”推了推苏桦,“是吧。”

  苏桦想骂也不敢太过造次,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原本应该比较拘束的一顿进门饭,因为张宽这个活宝插科打诨吃到後来倒也热热闹闹合乐融融。
  吃完了饭,苏桦终於落著了洗碗能表现一番,张宽妈妈也不拦著著了,早上起了大早准备吃食,这会也累了和张保林进屋午休去了。

  苏桦洗了碗,又把炉罩抽油烟机擦得干干净净,再把一屋子的地拖了,看到张宽靠在门边上吃苹果,“宽子,等会我去医院把我妈和我妹接回来。我妈知道我早上就到了,这半天都过去了还没照个面总是不太好。”
  张宽把苹果递到苏桦嘴边看著苏桦咬了一口,“那我也去。”
  “你去干什麽,医院又不是什麽好地方,平时你哪天不睡到十点的,今早赶飞机起得早,肯定没睡够,你就在家睡会补个眠,我一会就回来了。”
  “睡什麽,不困,你都拜见公婆了,怎麽说我也得见见丈母娘吧,你那几声‘爸妈’叫得多好听哪,听得我心痒痒的,骨头都酥了,我也打算表现表现。”
  
  苏桦脸一黑,扭头就甩了张宽一拖把,“找打是吧。”
  张宽嘿嘿一笑,“叶子,就你爸看病那事我觉得我说比你说管用,你妈就爱听我这女婿的。”看到苏桦手里的拖把又要甩过来了,张宽一溜烟跑进屋里换衣服去了。
  
  先把给苏桦妈妈妹妹带的东西整理出来拿到楼下,两人下了楼出了厂大门,苏桦正准备拦个车,就见张宽对自己招了招手然後走到路边拍了拍旁边停著的一辆黑色的帕萨特的窗户。不清楚张宽要干什麽,苏桦只能跟过去。
  车门开了,里面下来一个男人,见著张宽就喊了起来。

  “哥哥诶,你可出来了,你不知道我没吃午饭就等这了,差不多快三个小时了,你不是说带嫂子给我认识,嫂子呢?”正说著看到张宽旁边站著一个挺英俊的穿著挺时髦的男人异常面熟,原本微笑著看著他的脸不知道为什麽突然就青了,“这位是?”
  张宽一巴掌抽过去,“小伍,擦亮你的狗眼看看,这是苏桦,不认识了。”
  “苏,苏桦,”小伍指著苏桦又喊了一声,“是苏桦。”

  然後扭了头看了张宽好半天,“唉呦喂,原来以前你天天在电脑上扒著看的就是苏桦呀,就说怎麽能这麽面熟,我当时怎麽能就没想到是苏桦呢。”说著看著苏桦激动地冲上去就要拥抱,“苏桦 你说说咱们多少年没见了,我是小伍啊,当年和宽子咱们一起玩的小伍啊”,手还没搭到苏桦肩上,就被张宽一拨拉差点没拨拉到地上去。
  “检点著点啊,谁你都想抱啊,叶子现在可是俺------”俺後面还没说出来,苏桦眼睛里的刀子已经把他射伤了,“是俺们家领导。”

  小伍一听愣了一下,领导?再看看苏桦的脸一会青一会红的,立刻顿悟了,“原来你说的媳妇是------”苏桦的刀子直接杀将过来,小伍吓得赶紧住了口,接著眼睛都乐没了。
  “口误,口误,领导,领导好,张宽早就需要一个领导了,苏桦,你也甭不好意思,张宽是我恩人,当初我混街上没饭吃的时候,他把我收留了,要不我也没今天,咱三是从小过来的,也不来那些虚的,张宽的事他不说我多少知道点,以前他天天看著电脑屏幕上你的照片发呆,我也没少给他出馊主意,现在知道是你了,我也就正式的给你陪个罪,小时候的事没脑子,您大人有大量,也就甭跟我计较了成吗?”

  苏桦一听小伍的腔调就是和张宽那混子学来的,不由笑了,“多久的事了,想那干嘛,小伍,你跟张宽还真是有样学样啊。”
  小伍笑道“那是,他可是俺领导。”
  张宽又一巴掌抽过去,“什麽词,拉来就敢贴你身上去。”
  小伍嘻嘻一笑,“行了,老板,叫老板总行了吧,你俩去哪,我送你们。”
  “要你这个大灯泡干什麽,人滚,车留下。”
  小伍悻悻地掏出车钥匙,“我还没跟你领导好好说两句话呢?”
  张宽直接把他踢一边去,“我还没说够呢,有你什麽事,走,叶子,上车。”

  看著那俩土匪上了车,小伍突然想起一件大事来,一只手扒著车窗子。“宽子,说正经的,那个研究生你究竟想怎麽办,虽说基金会是慈善,可他一直虎视眈眈,我太有压力了,你真打算让他替掉我呀?”
  “你觉得你比他强?”
  小伍摇摇头。
  “那不就结了,你还坐你的位置。”小伍一下子乐得没形象了,他就知道张宽不会就这麽把他撇了。
  “不过,研究生坐我的位置。”说毕一踩油门走了。剩了个傻小伍气得在路边直跺脚。


苏桦等车一开,就往张宽身上擂了一拳头。“下次再敢说媳妇什麽的甭怪我跟你翻脸。”
  
  “别气,别气,真没把你当媳妇,学个洋文,BF行了吧。回来之前,小伍问媳妇回来不,他问的是结婚的那个,结婚那会儿他正好不在C城,在下面有事,没见过那女的,我就随口应了,其实这些年他知道我,假结婚的时候他还打了好几个电话挡过我呢,问我暗恋的那个小男孩怎麽办,是不是不恋了,他哪知道小男孩早不是小男孩了,N年前就被我糟蹋过了。”
  “屁,也不知道N年前谁糟蹋的谁。”说完苏桦凑到张宽脸旁,“没想我我旁边竟然坐了个痴情的老总,我这景仰之心如-------”
  
  张宽嘿嘿一笑打断了苏桦,“从哪学的油嘴滑舌的,痴情是必须地,老总就算了吧,我早打算把这块扔给那个研究生了,以後我就好好经营我那个破酒吧,当然前提是,留出够咱俩挥霍的钱,我早想好了,一年去一个地方,等咱俩老的走不动了,你有劲就你扶我,我有劲就我扶你,两帅小老头也是一景啊,对了,叶子,过完年就把这第一次的旅游计划放泰国吧,前几天我在网上看了个旅游攻略,听说在那里有个地方完全有条件打野战------”
  
  “你脑子里还有不这麽流氓的事情吗?”
  “什麽叫流氓,你那里快流出来,我这就得忙开了,这就叫流氓------”
  “兔崽子,我倒要看看谁要流出来了--------”
  ---------
  ---------
  “哎,松手,松手,我开车呢,翻了,翻了-------,”
  “你给我把好舵,再晃我掐了啊--------”
  --------
  “操,叶子,要喷裤子上了,快停下-------”
  “你找地停下,保证喷不到你裤子上-------”
  “操,哪有地停啊,主干道上这是,叶子,那里再舔舔,就那里------妈的,停车,我要停车------”
  “警察同志,您可千万别让我停红绿灯这里,要死人的-------”
  “我看到位置了,叶子,你这会要敢停我可真跟你急,--------操-------”
  
  苏桦从张宽腿上直起身来,揉了揉被自动档档位抵得有点痛的腰,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一包面巾纸,把嘴里的弄干净了,又翻出一瓶水来把嘴漱了吐到窗外,看著旁边一头汗水浑身虚脱的张宽,“知道什麽是流氓了?我忙起来了,你就流出来了,这才叫流氓。”
  张宽好半天才深深喘了口粗气,“您真生猛------”
  “吓住了?”
  “没,就是,就是-------你能再流氓一次吗?”
  “放屁,我的天,警察来了,快开车,快开,你停哪了,这是停车的地吗?踩油门啊,你往哪踩,裤子,先把裤链拉上,你猪啊,不把那东西塞进去,你拉狗屁拉链啊,不怕夹著啊?”
  “叶子,我今天认清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什麽问题?”
  “你比我流氓。”
  “您老今儿才知道,我以为你大三那一年就领悟了呢。”
  
  俩人打打闹闹进了病房,惠惠不在,只有苏桦妈妈一个人在旁边的小床上午睡。
  苏桦给张宽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先到外面等一会,张宽还没等悄悄退出去,苏桦妈妈听到动静就醒过来了,一见是苏桦和张宽,赶紧起来笑著拉著苏桦和张宽坐下,又是倒水又是削水果。
  “阿姨,你甭忙,苏桦和我刚在我们家吃了饭来的,您歇著。”
  苏桦一听张宽叫阿姨,故意对张宽比了比小指头,笑著接过一个苹果削了起来。问妈妈:“惠惠呢?”
  
  “刚走,她今天还有最後一节钢琴课。”
  “那个护工呢?”
  “快过年了,护工回乡下了。”
  “那您一个人照顾爸怎麽能行?”
  “有个小护士帮忙,再说,现在晚上也不需要陪护,也就喂饭洗澡麻烦点。”
  “妈,要不让张宽先把您送回去,在这里也休息不好,有我在这陪爸洗澡喂饭什麽的我来就行了,您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待会儿惠惠下课回去还要吃饭呢?”
  “就是,阿姨,我送您回去,等会再过来给苏桦帮忙。”
  
  苏桦瞪了张宽一眼,“要你帮什麽忙,我一个人就行了。”
  张宽一听气的狠狠地在苏桦背上掐了一把。
  “行,那我们先回去了,我买了好多吃的还没弄好呢,小桦,早点回来啊,惠惠知道你今天回来,昨天就把你房子收拾了一遍,又是洗又是擦的,枕巾床单被罩都换了新的。”
  苏桦看了看张宽,张宽一个劲的给他使眼色,让他找借口别答应,苏桦可不能拂了他妈和惠惠的好意。
  “行,我一准儿早点回去。”
  直接把张宽气了个半死。

等到张宽和他妈走了,苏桦随手找了本杂志静静地坐等著爸爸午睡醒来後,给他喂了点水,然後把他抱上轮椅戴上帽子搭上小被子推到小花园里转了一圈,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学校的,张宽的,妈妈的,惠惠的,看到爸爸依然歪著头笑著、什麽话也说不出来,他明白失去的永远是失去了的,一刻的疏离也许就是一生的後悔。
  珍惜。还有什麽词能比珍惜更让苏桦重视呢。珍惜身边的人,珍惜感情,珍惜现在的所拥有的一切。
  能得到今天这种结果是苏桦以前想都不敢去想的事,真正的亲情,真正的爱情,他何其幸,上天给他一个张宽,能让他得到真正的救赎,对家庭,也对爱情。
  
  因为天冷不敢多待,看著树上的积雪挂在枝头上,苏桦抓了一小捧雪放在爸爸手上,抓著爸爸的指尖体会著雪的冰凉和湿润。
  “爸,下雪了,你摸摸,一摸就融化了,您一定能好起来,这里不行,咱们就去外面,巩青说他一个日本朋友也得了这种病,三年不会说话,後来他家里人都放弃了,可是现在他能说能笑还能开车了,咱们去日本好吧,我一定要让你能看到明年的雪、後年的雪,看著惠惠长大成了大姑娘。”
  
  听到身後的脚步声,苏桦没有回头,也知道是张宽回来了,感觉到热度近了,呼吸打在了脖颈,身体微微向後一靠,那边已经有了支撑,一片宽厚的结实的永远会存在的胸膛。
  “给我妈说了?”
  
  身後的人点了点头,苏桦看不见却也明白,“我妈怎麽说?”
  “她说会考虑一下,但我觉得她顾虑很多,第一肯定是费用问题,我给她说钱不是问题,她还是有点怕你承担不了,可能拿你的钱,她有负担,第二就是如果她去日本,惠惠放你这,她还是怕给你增加负担。”
  
  “我一定要让爸爸去日本,就是没希望也要让他去试一试。”  “相信我,你爸肯定会好起来的。”
  “宽子,有个事我一直想给你说,又怕你说我见外,我知道你有钱,但我爸这次的费用肯定小不了,虽说我的钱不多但我还希望这次能由我来负担,我爸的病就像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挪不开我的气也透不出来。”
  张宽轻轻笑了笑,“随你。最好把你的私房钱花的一干二净,以後你就得跟在我屁股後面讨糖吃。”
  “光糖怎麽够吃的,我非得榨干了你不可。”
  
  张宽悄悄地握了握苏桦的手,感觉到手指上两个指环的磨擦,还有什麽能比现在的这种帖合更让人心动呢,那个从不需要人帮助的苏桦已经学会了倚靠,不去设防,不去怀疑。苏桦已经完完全全把他刻在骨子里了。
  t两个人一起帮爸爸喂了饭,洗了澡,自己也简单地在医院里吃了点,看著爸爸像个小孩子一样沈沈地睡去。苏桦和张宽离开医院已经差不多快九点了。
  t
  “今晚你真要回你那小屋睡觉啊?”
  “给我妈说好了的,不回去不行。”
  看著苏桦毫不犹豫进了二楼的家,张宽站在门口停了一会儿,这种感觉还真有点恋爱的感觉。
  恋爱。想到恋爱,张宽的嘴角不由的咧了起来,他和叶子还真的没有经过恋爱就直奔床上而去了,现在尝尝也不错。
  t
  进了家门,看到爸爸妈妈两个人一个坐沙发上,一个躺在长椅上看电视,就开了一个小灯,两个人也不说话,怎麽看都有种冷清的味道。
  
  知道这两个月来他爸妈也没真正的舒心过,答应也只是因为他是他们的儿子,每天晚上还不知道在怎样的煎熬著。
  张宽在他妈妈身边坐下,随手拿了张小毯搭在妈妈的肚子上。
  “妈,要不我给你买条狗吧,有条小狗给你抱抱还能逗乐不是也挺不错的。”
  “行,买吧。有的抱总比没的抱好。”
  “妈,您是不是觉得委屈了,别人有孙子孙女抱您没有这心里就不舒坦了”。
  “说舒坦那是硬撑的,哎,宽子,你爸说像你们这样的也可以收养个孩子的,手续什麽的我们想办法,带也不用你们带-------”
  
  张宽一听急了,什麽你们这样的,我们怎麽样了,一听就好像不是正常人了,更别提孩子了,这考虑的也太远了点吧。
  但看看他妈一脸的期盼,又不能一下子把话说死,“孩子过几年我们会考虑,等苏桦工作有点成绩了再说------”
  
  张保林一听从躺椅上爬起来了,“你可别听你妈的,我们还能活几年啊,就为了这十几年的舒坦,弄个孩子,将来不还得你们带著,现在家庭关系对子女多重要,我算是看明白了,千万别为了我们舒坦不舒坦就勉强行事,当然,如果过个几年,条件成熟了,你们自己有什麽打算就是你们自己的事跟我们无关。”
  张宽一听他爸的话,翻了个白眼,还真是当官当惯了的人,想什麽不直接说,拐弯抹角还不想承担责任。
  不过,孩子的事是个大事,张宽可不敢胡来,跟他妈这样说也就是说说而已,宽宽心罢了。收养,苏桦跟这个词别扭了差不多二十年,抵触是肯定的,他还真不敢拿这个事到苏桦面前说。
  
  又听著俩老人又嘀嘀咕咕数落了他大半天,後来糟不住累进去睡了,张宽看看表都11点,去浴室洗了澡看到架子上没有苏桦惯常为他准备的毛巾内衣什麽的,还真有点不习惯,心里猜测著楼下苏桦不知道在干嘛呢,随便擦了擦躺到床上,拿起手机,就发了条短信过去。
  
  “叶子,干嘛呢?”
  “吃东西。”
  “都多晚了还吃东西,你的胃能受得了啊?”
  “没办法,我妈准备了好多吃的,不吃点不像话。”
  “叶子,我今晚得失眠了。”
  “滚屁吧,哪天晚上你不把呼噜打得震天响,还失眠呢,装文雅是吧。”
  “那不都抱著你嘛。”
  “找个枕头抱上。”
  “那上面又没眯眯,又没棍棍,也没眼眼。”
  “要死了,我妈在边上看著我呢,不说正经的就把手机关了。”
  t
  
  张宽憨笑了两声,真找了个枕头抱上,一条粗腿往上一搭枕头直接压扁了。这破东西怎麽能跟叶子滑腻软实的身体相比呢,叶子就是有点太瘦了,如果再长点肉,捏到手里,实实的一把肉什麽样,这越想越来劲了,身上热了,下面硬了,把枕头扔到一边,又拿起了手机。
  “叶子,吃完了吗?”
  隔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回过来。
  “洗澡去了。”
  “你妈你妹睡了没有?”
  “睡了。”
  “我给你放个软梯下去,你爬上来会情郎。”
  “发什麽疯。”
  “没发疯,把窗打开。”
  “大冬天的,开什麽窗啊。”
  “少废话。开窗。”
  
  张宽裹了床被子把窗打开,探了头下去,不多一会儿,苏桦裹了个棉衣也抬起头往上看。
  “叶子,上来。”张宽小声喊。
  “发疯啊。”
  “你不上来我下去。”
  “别,你下来我妈看到了怎麽办。”
  “我不管,三分锺啊,三分锺不上来,我下楼抢人去了。”
  看到苏桦悻悻地关了窗,张宽赶紧进来把窗户也关上,这鬼天实在是太冷了,窗外面都是冰渣子,把被子扔床上敢紧找了一件厚衣服披上,轻手轻脚的出来,看到他爸妈房里已经没动静了,其实对张宽来说,看到就看到呗,他和苏桦是一对,一对睡一起,多天经地义啊,可他怕苏桦皮薄会臊。
  
  开了门,等了没两分锺,果然听到楼下轻轻的关门声,然後苏桦蹑手蹑脚的上来了,穿著毛衣,手里还抱著羽绒服。张宽一见急忙抓起羽绒服裹到苏桦身上,赶紧把苏桦拉进了自己的屋子,“怎麽不把衣服穿了上来”。
  “滚,三分锺够干个屁。”
  “你真听话,来奖励一下。”
  “少来,今晚你得安份点。”
  “你别那麽心狠行不行,今儿可是你真正进门的第一天。”说完知道苏桦也不会真的反抗,把苏桦扔到床上就扑上去了。
  “你丫的动静小一点,你爸妈就在隔壁听到了不得疯了。”
  “疯什麽,以前老人新婚之夜都兴听墙根子什麽的-----”
  “你死去吧-------”
   “知道西门庆和潘金莲说的哪句话最勾人吗?”
  “什麽话?”
  “真想死在你身上-----”
  t
  t
  
  “叶子,你发愣想什麽呢?”张宽靠在床头点了支烟吸上,一只手拔弄著苏桦刚刚又洗湿了的短发。
  苏桦笑了笑,拉过张宽宽而薄的大手垫在脸下,感觉著那份温暖,两只手紧紧地抱著张宽的腰。“想你这床换过没有-------”
  张宽看了看床,应该没换过。
  那几年张宽不著家,她妈舍不得换,床留著也是一个纪念,後来想换又想著张宽也快到结婚的年龄了,要换统一换了,这床也就留著了。
  “没有换。”
  “那你记不记得以前我还在你床上睡了三晚上。”
  “当然记得,那时候就觉得你这小子身上的奶味怎麽这麽大,恶心死人了。要是那时候就知道床上睡著我心爱的,当时就应该把握机会把你拿下,哪还会兜兜转转那麽多年。”
  “发育了吗,能拿得下吗?”苏桦笑著打张宽。
  
  张宽嘿嘿笑著躲苏桦的拳头,“为了拿下,拼死了也得发育成熟。”打闹笑完,张宽扔了烟头,看了苏桦半响,两手一夹把苏桦搂进怀里。“叶子,你不知道刚才你一问这床我就开始後悔?”
  “後悔什麽?”
  “後悔我那时候怎麽能那麽晕呢,要不怎麽能让你吃那麽多苦,现在想往回回忆点好的都拿不出来。”
  “别傻了。”
  苏桦抬起手在张宽的头发里摩擦著“对我来说,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没有那麽多年的兜兜转转,怎麽可能有今天。”
  听著身边的男人原本不安的心终於踏实了下来沈沈的睡了,苏桦偎在张宽的怀里,闻著张宽身上的味道,心里被幸福溢得满满的。
  
  开始是怎样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张宽已经牢牢的刻了彼此在骨头里,任谁也没法把他们两个分开。
  看著黑暗里似曾相识的景致,听著当年那个睡得没形象的脏小子扯著轻轻的呼噜,苏桦在想著当年医院里张保林那眩目的一挥,“这事就这麽定了,谁他妈在叽歪,别怪我巴掌呼他脸上去。”然後就把他往张宽床上一扔,‘张宽,你看著他。’ 
  谁能想得到那一挥一扔就能挥出个这样的结果就能扔出了他和张宽死死纠缠不可能分开的一生。

(END)
发表于 2009-10-1 15:02:47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分好看十分好看
感谢不辞辛苦的搬运工同志

话说我近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了年纪
心脏是越来越不禁虐了
这样的文
刚刚好啊刚刚好
发表于 2010-1-11 10:03:57 | 显示全部楼层
非常细腻感人的文,特别是小时候的叶子心境描写得丝丝入扣
发表于 2010-1-11 10:25:36 | 显示全部楼层
点头,我看1到20章的时候,觉得太有感触了(其实我的成长环境很健全orz),基本就是眼泪鼻涕一起上,没停过orz
我泪点那叫一个低啊= =
发表于 2010-2-19 02:58:1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文看得我飙泪啊,虐的人心疼,HAPPY END也让人觉得鼻子酸酸的幸福。
发表于 2010-7-29 02:33:38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了,看完了,果然是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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