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和曾经 --献给那些逝去的人和日子
Chapter 1
公共汽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喧闹的街道上,一站又一站停留,却始终没有人再上车。
"下一站……"售票员扬声喊,寻找着对她的话有所反应的乘客,"有下的吗?"
一个女孩走向车门,汽车的突然加速让她趔趄着撞到我肩上,女孩柔软的长发擦过我的脸颊,泻下一片瀑布的凉意。她注意地看看我,红着脸道歉。我帮她拾起掉落的书包和从里面蹦出来的杂志,突然注意到摊开的那一页印着某个合唱团体的照片,以及他们翻唱的某首老歌。
那片安静沉睡多年的蓝黑色海洋刹那间开始滚动,来自心底深处的冷风呼呼吹着,许多昏暗的影象风暴一样席卷而来。它们越来越清晰,芒刺一般狠狠戳在我干涸的眼睛里。
女孩对我脸上的瞬息变化显得很惊异,她拿过杂志,忙忙地道谢走开。
汽车再次启动向前,坐在车厢里的我突然产生一种幻觉,似乎这辆车的终点不是现实,而是我用尽全力也无法挽回的过去。无论是那片泛着淡淡草香的河堤,广场上越飞越远的风筝;或是看的到缠绵远山的小小房间,还有那些烙印般刻在胸口的面孔;只要我不愿舍弃的,马上伸手就可以抓住。想到此,我的心里突然泛出苦味。幻觉,终归是幻觉--终点站马上就要到了;而过去,却再也不会回到我面前。
那天出于什么原因和火林跑到河堤上,我已经一星半点都想不起来了。他站在桥头等我--灰色连帽衫,鼓鼓囊囊的大书包,牛仔裤、帆布球鞋;他喜欢线条干脆利落的衣服,简单的到处都冒学生味儿。
"没必要在穿上搞那么多花样。"
在我试探着建议他,去买件颜色样式标新立异的让人头发倒竖的名牌时,火林便给我这么一个回答;随即斜背着那个永远装满了东西,像是要搬家似的包,两手插进裤兜里大步流星而去。
我自诩有着和他不相上下的两条长腿,却难以跟上他的节奏。在河堤上像是追赶什么似的走了很长时间,他终于停下来,回过头。
"每年都有人跑到这里自杀。"
火林说,然后用一副这是真话的表情看着我。我们坐在春天傍晚的阳光中,这里除了我俩以外一个行人也没有,他很自然地握住我的手,搭在自己屈起的膝盖上。我还记得他手指的温度,非常温暖,甚至让人幻想着要融化到里面。
"什么都不想,扑通一声跳进河里?"
"扑通一声跳进河里。"他重复我的话,"不过应该想的很多吧,首先充满希望,不管被动还是主动--然后不断地憧憬却又不断地受伤害,看着勇气、存在标识之类的被慢慢吃掉,最后自己走投无路了,或者该说--彻底绝望了。每个自杀的人,也许心里想活的念头比我们这些活人还要强烈……"
不知道是光线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晰。一双充满吸引力的眼睛--是那种不见底的黑色;会把投身进去的人完全淹没。
"这只是你的感觉吧?"我说。
火林的视线落在我脸上,但又像是穿越过去望向更远的什么地方。我看到他瞳孔里有一片陌生的波澜在膨胀翻腾,白色的浪花泡沫卷起了某些像言语之类的东西冲过来,在眼睑边又轰然破碎。他就这样沉默地望着我十一二秒钟,眼皮换成幕布重重地闭合到一处。
我当时并不清楚火林在想什么;他闭上眼睛很慢很慢地摇一下头,样子像是在小心地保护什么不要被甩掉似的--这是他表示拒绝的习惯动作,我下面可以做的只有转换话题或是陪着他一起陷进黑洞里倾听彼此的心跳声。
"安舍,你的理想是什么?"
"平平安安念完大学,找个好工作做出一番小事业,身边有一大票铁哥们儿,买一辆国产车,和一个温柔体贴的第二眼美女结婚生小孩,拥有三室两厅、卫生间有窗户可以一边喝茶一边泡澡的房子--我的理想就是这样,从上高中起就没有改变过。"
我老实地回答。
"不是刻意追求?"
"不是。"
火林不声不响地坐着,然后要表示确认一样紧紧攥一下我的手。
"你说的没错。毕竟--"他闭上嘴,想了一会儿。
"这些我从来没想过。感觉很奇怪,就像站在一个悬崖上看着下面的自己做各种不可思议的事,看着他一点一点被敲碎变成粉末,让风吹得到处都是;然后悬崖上的自己转身就走,接着早上六点起床刷牙洗脸吃饭出门。可有时我又很憧憬这种感觉全部真实化,哪怕只有一天。二十四小时,也可以变成一辈子。"
我默默地听着他的话,这时忍不住插嘴说:"没有永远。火林,连时间也一样。"
他眯起眼睛看我,笑容懒懒的。
"是啊,没有永远--我想我要找的老婆应该是个波霸,天使面孔,身材曼妙无双,皮肤要白白嫩嫩,瀑布一样柔软的长发……"
"到六十岁也如此吗?"我想笑,却找不到可以制造出笑容的肌肉。
"不会那么长。"火林说,"不会的。"
河对面一家饭馆里隐隐约约传出音乐的声音。
"少见了,居然会播放这首歌--"他说,"《难以告别昨天》。"
接着,他又用很慢的语速轻轻重复,"It's so hard to say goodbye to yesterday。"
我们沉默少顷。
"安舍,实话实说好吗?即使会让你不好受。"
我抬起眼睛。
"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真的完全说不清。我也不相信只要有时间,你就可以非常彻底的理解我。即使水乳交融,是的,即使我们彼此水乳交融。我和你就好比站在门的两端,你想进来,可是钥匙却早就找不到了。你没有一点责任,因为问题完全出在我这方面--"
他柔声说,表情里似乎蕴藏了许多看不懂的东西,也似乎什么都没有。
"是我自己把钥匙丢掉的--我无法回到你所在的那个世界,也根本没有能力接受你可以接受的东西。我为自己筑建的高墙比你想象的还要坚固、不可逾越,事实就是如此。但我希望--不管是外面那些灰尘一样的话,还是你内心的任何念头,都不要动摇我在你记忆中的样子,我活在你身边的样子。"
"就像伤疤?"
对话到这里便突然像香槟酒的瓶塞"啵"地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一般完全不见踪影。火林长久地看我,忽然低头吻一下我的手,用尽全力似的笑笑。随后站起身向河堤下面走去。我望着他的背影,油然升起一股酸涩的感觉。伴随着的,还有从来没有过的强大的恐惧,排山倒海一般压过来,几乎令人窒息。我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火林没有回头。
那次相见最后是怎么结束的?我已经找不到记忆绳结的末端了。只有他的背影,蚀刻一般留在回想中。
每想到此便让人黯然神伤,即使呼唤,也不能得到回应。自始至终他给我的--永远是无法抓住的背影。
Chapter 2
我穿过乱哄哄的人群和车辆走进饭店大堂。许远正在打电话,一见到我就连忙扬手打招呼,匆匆说了几句便关上手机。
"会议结束了?"我问。
他点头。
"真不容易。让上头同意一件新企划简直比登天还难。"接着他又带点埋怨的口气,"何必非要挤公共汽车?打个车不是更方便?"
我笑了笑,"并不像你说的那么恐怖;再说我很想坐,正好可以看一点街景。"
我们在顶层旋转餐厅里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随便叫了点吃的。背景音乐是一首八十年代的萨克斯乐曲,温馨中带着纸张发黄变脆的感觉。许远的手机又开始响起来,他抱歉地对我笑一下,忙不迭地接电话。
我心不在焉地吃着菜,望着面前这位多年不见的学长、朋友。在大学时,我们是正好相反的两个人,简直像黑白对比一样强烈。他是学生会里的红人。功课好到让人笃定他的IQ一定飚出两百;我则是个只知道窝在某个角落里看书、完全不合群的孤僻家伙,到哪里都可有可无。真正让我们走到一起的,似乎只是那个原因。也是因为这样,我们的友谊得以一直延续到现在。看得出他很注意保持住自己良好的精力和身材,肩膀、手臂流露出体育锻炼过的痕迹,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着,根根都透着精明味儿。
许远注意到我在端详他,笑着问:"怎么了?"
"变化不能说大,但和大学时--"我说,"实在很难把过去和现在并列为一个人。"
他啜着茶,口气很平静,"三十岁了嘛--我也好你也好,都不是那种整日里疯来疯去,时间挥霍不完的小孩了;不过你倒是没怎么变,脾气还是和从前一样古怪。多年不见的朋友重逢时应该是说不完的回忆话题,到你这里却全成了禁句。"
我注视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也不是不想说--其实这些年--"
许远再没说什么,良久,他掏出钱夹给我瞧里面的照片。
"你还没见过呢,我老婆。"
我想起他在昨天打来的电话里提过自己已结婚的事。那是个让人看第一眼就可以确定的温淑善良的女人。
"笑容很像KJ,你挑媳妇的标准就是这个?"
他淡淡地说:"凭良心讲,的确如此。"
"告诉杨彬我回来的事了?"我把照片还给他。
"嗯,他希望你在走之前去PUB坐一坐。店里生意还不错,不过为了避免一些麻烦,圈里的聚会已经改成一月一次……"
"一定去。"
许远戏谑地乜斜眼睛看一看我,"现在--你这个光棍有什么打算?"
"很困难啊。"我笑着回答,"我不想和洋鬼子上床,也不想给爹妈讨一个洋媳妇;在国内又基本上待不了多长时间。况且我的条件苛刻。老婆的话--必须是个波霸,天使面孔,身材曼妙无双,皮肤要白白嫩嫩,瀑布一样柔软的长发……"
许远倒吸一口气,砰地放下茶杯。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种类型了?以前的标准不是第二眼美女吗?"
"紧跟潮流。"
"我看你是真打算一辈子当活鳏夫了。"
"活鳏夫也能过的多彩多姿。"
见我没有一点反应地夹菜吃饭,他又进一步,"你们当时--究竟为什么要分手?"
为什么?
我看到自己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一个完美的定格。
是的,我们究竟为什么分手?我找不到答案,也没有人能给我什么安慰性的解释。如果真要追寻什么结论,也许是因为我们一直在彼此追寻着对方,最终却发现跑向了两个不同的终点。现在的我,似乎可以体会一点火林当时的心情了。看不到明天,也无法回到过去。一个人站在寒冷彻骨的现在里,怅然。
只有怅然。
电梯门悄然合上,我们在轻微的嗡嗡声中下降。
"和那个女人结婚,很幸福?"我问。
他默然。
"应该是不觉得孤单吧,多少还可以抱持一些希望--而那时所发生的事对我来说,则是这里,"他指指自己的胸口,"跳动到最后一息的东西。"
我没有任何预兆地亲了亲他的脸颊。
"友情之吻?"他笑着问。
"我真心希望你能够幸福。无论事业还是家庭,包括你的感情--要连同KJ和我们的那一份,结结实实地生活下去。三十年后,成为一个儿孙满堂,快快乐乐的老头儿……"
许远猛地用力拥抱我一下。
"安舍,其实你和火林--"
我摇摇头,用一副求你不要再说了的表情挡住他下面的话。我们默默地走出电梯,在门口握手告别。
重回温暖的阳光下,我登上通往河堤的公共汽车。这是辆直达的快车,乘客连同司机、售票员总共只有七个人。空荡荡的车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咣当咣当飞驰着。我坐在最后一排,不时被司机利索的加速、减速、左转、右转搞的晕头转向。
人活着也常常会如此吧--我忽然这么想。情愿也好,不情愿也好,总是被来自四方的各种外力左右着,变成一个提线木偶。我做这个木偶,是在认识火林之前,还是之后?我们是被同一根线牵引着,还是根本就没有线?
胡思乱想间,眼前的景色随着汽车驶上桥头而变得豁然开朗。
河堤,久违了的河堤。
青草东摇西晃地跟随着微风,树梢上还处于青春期的叶片也在不情愿地簌簌响着。没有一丝云的天空干干净净地倒映在河中,如同一上一下两只眼睛。河水缓缓起伏。每一个小波浪都相当轻柔,像抚摸爱人娇嫩的双唇。白色石栏印在我的眼底,重叠在那一天那个傍晚那个人身旁。
"火林--"
站在夕阳里的人终于回过头,静静望着我。疏朗秀气的眉毛,乌黑柔润的眼睛,温暖的笑容在脸上淡淡跳跃。
曾经以为眼泪早就弃我而去。可是,嘴唇掠过那个名字时--却还能感到--温暖的季风夹带着潮湿咸涩的海的气味扑面而来……
Chapter 3
十八岁的生日过后不到三个月,我成了大学生。拿到那所著名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时,父母的反应比我自己还要激烈。看着一个到处打电话报喜,一个哭得翻江倒海的热闹场景,我却如同三四岁的孩子面对一大堆自己不认识的生字般茫然。
"我怀疑你少生了许多根神经。"岚这么说,用调侃的神情瞧着我。
她是邻居林叔叔家的孩子,只比我大七天。不知是她的个性天生就会让人心生好感、不设防,还是相处的时间太久,彼此了解太透了。在我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别人也许难以想象的友谊。当着对方的面若无其事地换衣服、裸睡已是家常便饭;谈话更是常常超出性别的界限,让父母听见准会爆血管的地步。在她面前,我有种可以松口气的感觉,可以把全身绷紧的发条都松下来,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介意什么。如同婴儿在母体中般安全和惬意。
"那是全国重点,金字塔的尖儿。听到录取消息的人不应该是这副嘴脸吧?你是不是有情绪贫乏症?"
"当然高兴啊。"我说,"没有从桥上掉下去。万幸。"
她歪起脑袋瞧我,细长的睫毛飞快地眨巴着。
"我在想--"岚说,"什么人才能让你变成一个完整的安舍呢?"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又突然,我一时楞在那里。她笑起来,唇边露出一条漂亮的纹路。
"在我印象里,你从小就是个又不爱哭又不爱笑,受欺负也不会生气,对什么事都无所谓;淡淡的、石头一样的人。可是你内心里--"她的手指在我面前划了一个圈,"其实--很怕寂寞呢。"
"这是什么感想啊。"
"认识你十八年的感想。一般的男孩子不会像你这样连个名义上喜欢的女朋友都没有吧?"
"没关系。"我说,"又没长了狰狞面目,一定能泡到马子。"
岚没有停止微笑,摇着头,"你呀--不会这么轻轻松松地谈恋爱的。"
她意味深长地扬起眉毛,托着腮的手指在脸颊上一连串跳跃。
"安舍,你有没有一边想着谁一边自慰过?"
我想了一阵,老实地摇头。
"做是做过,不过没有想着谁。"
"看到心动的女孩时那里连一次都没有起来过?"
我接着摇头。
"还说这个!我真正可以畅快交谈的女孩只有你一个,除此之外通通都是浑身汗臭味的篮球队朋友。哪里来的心动?"
"你们学校不是以出美女著称吗?找不到一个合意的?"
"知道,就是没有兴致。"我脖子都摇酸了。
这么说连自己都觉得奇怪。六年中学生活,身边的同性们总在兴致勃勃谈起某个女生长的如何正点;听说谁和谁偷偷干那个了;上楼梯时某个女生的裙底大曝光;某个女生跑八百米时胸部的运动又如何如何妙不可言--而我好象从来就没有参加过他们的讨论。看到所谓的美女也只是恍惚觉得漂亮,再深一点的感觉却是完全空白。是不是真的不正常了?难道我真的是不需要?
岚此时却开口说:"不应该啊--我觉得你很有情色的味道。不是妖艳,而是来自心底的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息。"
"呃?"
"你将来爱上的人,应该是和你一样的。也许你现在感觉不到,但我想--总会有这么一个人,会与你相互吸引,让你发现自己过去丢失的东西都一点一点回来了。相聚的时候无比快乐,品尝着小鹿乱撞的那种心颤;分别时又会怅然若失,分外的无助和不安。"岚不紧不慢地说,一副先知先觉的模样。
我并没有完全听懂她的话,事后虽然很想再找岚问一次,却因为彼此都忙于新学校的事而未能实现。但她说的结果,却按部就班地来了。
第一次相见,许远就非常直接地找我表白。那是在学生会欢迎新同学的聚会结束后,身为二年级老大哥、校学生会成员的他叫住我一起打扫满地狼籍的教室。
听到他说出那些话我竟然一点都不吃惊,也没有反感的情绪。只是很平淡地"哦"了一声,继续收拾垃圾。
他倒是有点沉不住气了,"光是'哦'?"
"你希望我说什么?"我拿着大扫帚直起身子看他,"大惊失色地说:'天呐,同性恋?!我可没这个兴趣!'或者扑过去兴奋莫名地回应:'我也是这么想,现在就干吧!'你希望我怎么说?"
"太难受了。"
"对啊,这两种态度都假惺惺的,况且我现在根本就没有朝这些地方想,因此对你的话所能做出的反应只有一个字--'哦'。"
听到我如此说,他居然显得很高兴。
"你其实并不反感吧?"
"到目前为止,我对男女都不反感,也都没什么兴趣。"我诚恳地说。
"说我是石头也好,性冷淡也好,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如此。网上什么热辣辣的东西看不到?!但对我来说根本全无感觉;QQ里常有自称是同性恋的人要求见面,这类题材的电影和书也看过,在大街上还有现场直播--但长久以来,我始终没觉得自己天生就是这样的人,不过也不像同去看电影的朋友,反应那么恶劣。我不讨厌你,但不心动。和你说的相同,第一眼看见你时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心里好象在说'这个人值得认识。'但没有'我需要'--就是这样。"
他长久地凝视着我,最后露出笑容。
"安舍,好好听我说。我看到你时,的确有点坐立不安。刚才大家在一起时的确目光无法离开你,但也没到瞧不见你就活不下去的地步。性爱之类的事,有时要忍耐,不过有时也会完全没有;我确信你给了我很强烈的感觉,否认就是自打嘴巴了。我会如此在意,迫切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一个刚认识的人,而根本不考虑后果会如何;这还是头一回。现在静下心来回头想一下,也许是你自身所具备的某种吸引力的关系吧。你可能没有察觉到,不过你对于男人的诱惑力,似乎要比女人来的强烈--"
我的心猛然一动,岚那些开始模糊的话又开始一点点变清晰了。许远继续说:"对你来说,我并不是你想要的那个特殊存在。这是我的一个结论;在我们之间有某种东西是一样的。所以我相信我们可以做很好的朋友,和普通含义上不同的朋友。同样地,也可以和周围的同学都一样,找个只想玩玩的女孩,不愁没办法把自己保护起来。"
我没有改变表情,安然地问:"你是双性恋吗?"
"说不清,不过目前接触女孩子多一些。"
"这好象不成理由。"
"是唯一的理由。我没有勇气去确认自己到底喜欢同性还是异性--尽管我相信总有一天能得到结果。爱上了女人还好说--如果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便要有死命向前,不能回头的决心。谁知道前面会出现什么呢?就好比说--你正快活地走在一条又平坦又宽阔的大街上;没有信号灯,没有斑马线,没有汽车,也没有其他行人;就这么畅快地走着--突然一脚踏空!你便结结实实地掉进没有警告标志和护栏的下水通道里,摔的头破血流……"
他自嘲地笑了笑。
听着他有点颠三倒四的话,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完全找不到头绪。面对这个人,我只感受到了莫名的亲切。似乎独自在沙漠中踽踽独行了很久终于遇到了自己同类的动物一般,带着宿命的味道。
"不是太懂。"我说,"不过,我希望我们的友谊,用特别的方式开始。"
许远戏谑地咧开嘴,"用吻开始?"
我不置可否地耸一下肩膀。
当他温暖的嘴唇压上来时,我竟然鬼使神差地说了句煞风景的话。
"这可是初吻啊……"
"那我送你一个月的份做补偿。"
他的笑通过唇的结合传递到我的身体里。我们就这样一边笑着一边接吻,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等待友谊的到来。
同许远的亲密程度到此为止。若不是因为他和岚说了相同的话,我们也许会做爱,也许淡淡地做普通朋友,而不是现在这种微妙的关系。因为他们所指的那个特殊存在,我的脑子里扎根般牢牢地开始期待一点东西了,尽管想起它时会像个失去壳的蜗牛一样不安。
天空传递着初秋的信息,校园里成双成对的风景也越来越多。简直可以用铺天盖地来形容。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毛病,还是单身男生开始缺货。我破记录地收到三十多封女生的告白信,甚至还有外校的跑来堵在宿舍门口。为了不让自己被视做怪物,我拜托岚做了一阵挡箭牌,绞尽脑汁拐弯抹角地将她们统统打发掉。
"大家都需要取暖,尤其我们这些十九二十岁的--都是些脆弱的人。"许远说了句总结味道的话。刚刚战斗般吃完午饭,剩下的休息时间还不到一小时。宿舍与要上课的教学楼又远如南北极,我们便待在礼堂前的草坪上打发时间。许远躺在草里,被暖洋洋的太阳照得发困。我坐在旁边看刚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地狱中的一季》。
"也是为自己昨天和那个女人大战三百回做解释?"我问。
他半晌不说话,最后重重叹口气。
"我真的要疯了。"
"这就是抱着一个热电站的感觉?"
"是水库。"他更正,"水库!"
以一般的标准来说,许远其实算是个非常正常的家伙。他最近结识了一个学阿拉伯语、火爆身材的大二女生。两个人看起来和普通情侣一般别无二致;但私底下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两个人连话都聊不上几句,唯一的工作就是上床。说白了就是彼此需要互相放纵情欲的对象,并没有爱情。许远不常找她,但只要一去就必定要从黄昏干到天明。
"总这样逃门禁也不是个办法。"我不以为然,"有那么难熬吗?还是她的技巧绝世无双?"
"对你来说无所谓,对我来说就很辛苦。你一个人自产自销便万事大吉;我却需要找人帮忙把精力都发泄出去才能觉得畅快。正好她也有同感,自然一拍即合。"
"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零存整取。"我调侃说,将书塞进背包里。
他坐起来问:"喂,明天你到底去不去杨彬那儿?"
我记起吃饭时他说要介绍我去一个同志朋友开的PUB。
"太远了吧?一个东一个西。"
"打烊后也可以泡在那里,又是周末……"
那时的我没有料到自己的决定会左右未来行进的方向,只是想想宿舍里其他三个早就吵吵着要出去疯的室友,再想想父母在外而没有一点活气的家,便点头说:"行啊,我还要去音像店打工,下班时你来找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