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起先,他不过是想找些乐子。
《山海经卷五──中山经》中载,鲜山,多金玉,无草木。鲜水出焉,而北流注於伊水。其中多鸣蛇,其状如蛇而四翼,其音如磬,见则其邑大旱。
他看到这卷书时不禁嗤鼻,对它们这种上古异兽居然就三行的形容,必定是撰写此本的凡人不敢靠近,只能远远躲著稍微看那麽一眼,就想当然地写下来。不过说得却也不错,他确有旱燥之能,只要他高兴,眨眼间可枯干大河,遍邑大旱。
但这样又如何?看了凡人在旱魃肆虐之时,赤地千里,哀鸿遍野的惨状,他再插一脚进去?未免太过无趣。
善恶之分,在凡人而言,不外乎有否助力,助者为善,逆者为恶,所以像他这种游离三界外的异兽,能招大旱者,似乎便被划为万恶之方。然则他也无妨,反正没少看到那些有力量却缺大脑的古兽被拉拨上天,要麽当仙人的坐骑,要麽被当作看门的狗。
他可没兴趣在脖子上挂条锁链,人间消遥,偶尔与凡间一些自以为功力非凡的游方道士,或者是就快得道的散仙周旋一下,也是乐趣不是?反正他活得够久,也修炼得够久,有几多个万年连他自己都记不住的时长,令他有足够的能力,至今未逢敌手。
可惜渐渐的,连天上的仙人都不多见了,妖怪见了他也懂得躲开,又开始无趣起来。
因此,当从一只险些被他拿来果腹的豹妖嘴里听到逆龙应帝纠合百万妖军,逆天作乱之时,他忍不住咧嘴笑了半天。
似乎成为应帝麾下的将领并不复杂。
在他将自己的顶头上司──一只马腹妖给吞了之後,便没有妖怪再敢位居其上。其实他也很无辜啊!谁让那只马腹人面虎身,还作婴儿之声,在他面前嘤嘤哽哽地指手画脚,看了就心烦。
正巧他因为放过了那只提供消息的豹妖而腹中空虚,只好拿它来填肚子了。
於是他很快就被应帝召见。
也许再过一千年,不,大约五千年吧,他也不会忘记初见应帝时的情景。
他本来以为对方也就是个有点能耐,野心过大以至於自大疯狂的妖怪,说不定还能取而代之,不必受人制肘,自己领军玩个痛快。
然而坐在帝帐内的男人,那双淬金瞳孔,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锐利的视线仿佛已将他整张蛇皮剥下。
力量,这个男人有绝对凌驾於他的力量。
强大得足以让他不敢升起逆上之意。
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此人有掌控天地之能,跟随他,能逆转乾坤,地为天,妖为仙。
当然,也就是一瞬而已,他一向对仙妖之别,善恶之分并不在乎,眨眨眼,倒是恭敬朝那上座的帝君行礼:“属下九鸣,愿效力帝座麾下!”
纵然语气恭敬,但心里的言不由衷似乎仍逃不过应帝一双锐目。
然应帝却并未作恼,更对他吃掉上司,自相残杀的行为全不在意,将他封为将军。
连跳几级,对於他这个加入不到一天的新妖物来说,少不得引来多方忌妒。找茬的妖怪层出不穷,他非但不为此烦恼,甚至有些乐此不疲。
反正夥食是不成问题了。
不过过没多久,挑衅的妖怪逐渐减少,直至就算他经过也没有敢正眼瞧他的妖怪时,他又开始觉得无趣了。
第一章 且忘初见斥候微,酒酣杯空换交情
那一天,也像之前的每一天。
他觉得非常无趣。
军帐之内,只见将军座上坐了一名精壮男子,看他一头赤发犹如火焰,蓬松飞扬也不束冠。面相英俊,挑起的唇角带著几分流气,随意披在肩上的红袍下,上半身不著片缕的赤裸,然即便随意靠坐椅上,但胸腹的肌理依旧看来结实分明。
在他身旁贴绕了几名美豔的女子,姿容绝丽,七彩薄纱衣裙,丰满的酥胸若隐若现,皮肤白皙如乳,曼苗肢体柔软地贴在男人身侧。
一名黄纱的美女用细长的手指拨开一颗葡萄放入口中,娇媚地爬到他肩膀,朱唇吐芬,含珠欲滴,极是诱惑。
那男人笑意一深,忽然左臂捞过,将那女子蜂腰拥紧,准确无比地吻住女子丰美的嘴唇。调情的葡萄轻易被他挑过吞掉,随即舌头深探,诱得那女子嘤声乱喘,擒在蜂腰上的大手顺势下移至丰满的臀部,薄如蝉翼的纱衣仿如无物,时弱时强的搓揉,只让那女子连腰都软了,不由得情欲大起,玉手更大胆地扯开男人的衣襟,丰硕双乳贴上那硬石般结实的胸膛磨蹭求得更多爱抚。
然那男子却在此时将她放开,女子眼神迷离,意犹未尽般呻吟不已。
旁众女子见状,不甘示弱地纷纷拿起酒水,欲以皮杯伺候。
他自然是来者不拒,不多时,帐内春情荡漾,一众女子罗衫半脱,玉体横陈,面上皆是迷乱神色。
然坐在正中的男人扫了一眼,流气的红目居然未见半分情动,只随手拉了拉被扯得大开露至腹肌的衣袍,好笑地弯身出去捞过酒坛海碗,边自斟饮边是埋怨:“叫你们来伺候我喝酒,怎麽还要我自己来倒?”
酒是好酒,问题是没人陪著喝,味道便差了许多。
不由叹气。
与他并属应帝麾下的黑虬将军倒是喜酒,可惜今日不在军中,其他的妖怪,别说是陪酒,见著他便躲,实在无趣得很。
正想著,忽闻军帐外响起吆喝:“你是何人?!竟敢私闯──”话音未落,就听“啪!!”一声巨响,黑影撞开门帘跌落帐中,他定眼看来,竟见一段半截人形落在中央,血淋淋的半截人形痉挛几下,便断气现出原形,变回半只山羊。
男人座下的那些女子闻到血腥味道,非但没有吓得花容失色,反而纷纷激起,豔美脸容妖相尽露,瞳孔闪烁青光,红唇张开竟!!吐出前端分叉的细长蛇舌。
随之有人掀帘进帐,男人不由好奇地打量来人,但见此人面相普通,灰布衣服,发髻刘海均非常整齐,一双灰中有白的瞳孔好像连转都不转,让他不禁以为又是一具被丢进来的尸体。
那人说话了,及时解除了他的疑惑。
“禀将军,流月峰後发现天军潜伏。”
“哦……”
座上的妖怪显然意兴阑珊,托了下腮,“流月峰好像……是黑虬营区附近,怎麽闹到我这里来了?”
“军情紧急,黑虬将军不在军中。”
“这样啊……”终於,他站起身来,大大伸了个懒腰,也罢,虽然他不想多管闲事,但毕竟在应帝麾下办事,总不好眼睁睁看著那些天兵天将踩进大营耀武扬威吧?
踩过一地血腥,他忽然顿了顿步,问道:“对了,你叫什麽名字?”
硬邦邦的声音,就像敲在镂空的石头上般,空明,也冷漠。
“属下飞帘,左路前锋斥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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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见到时,这个男人已经与他同坐帝君军帐之内,位落将军尊座。
其时应帝麾下本已有三员大将,分别是黑虬,姚诸,九鸣。
在座四人当中最为魁梧者,正是黑虬将军,此人看上去像座铁塔般耸立,面前那张矮桌子跟他这麽一比,就像小孩子玩具一般小巧,他那肤色倒跟名字颇为相称,黑似镬铹,加上面貌丑陋,伺候的妖女们都对他不屑一顾。他倒是没所谓,自顾自埋头大喝。
至於另一位,身材四肢修长甚至可以说是干瘦的男人,脸又长又窄,两眼分得极开,几乎像张鹿脸,不过有个好处,就是他打量人的时候很难叫人察觉,这位正是姚诸将军。
至於新上任的那位,却是个面无表情,皮肤灰白阴暗,连眼珠子都像抹上了一层白膜,怎麽看都看不出半点情绪,简直与僵尸无异的男子。
与这三位,要麽没情趣,要麽面相丑陋的将军相比,最後一位将军自是更得伺奉的妖女青睐。这个赤红头发的男人,面相英俊不在话下,加上一双倒三角的眼睛总是邪魅挑眼,就像一把小刀斜斜划过女人的心湖,若即若离的疼痛,似被蛇锋利的毒牙轻轻划过手臂,在不知道是不是中了蛇毒的困顿中迷惑。
瞧他极有情趣地拈起酒杯,旁边伺候的女子便争先恐後地抢著给他倒酒,谁都为这位九鸣将军能喝上自己倒的一杯酒而沾沾自喜。
只是这位九鸣将军,看似极为受落,可那眼睛却是在看别处。
坐在他对面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他看著觉得有些眼熟,愣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但看他神情木纳,也没感觉到什麽利害妖气,却不知应帝何以破格提拔。只是既然能入帝君法眼,应该也不简单。
毕竟妖军之内,一切以力量说话,可不似凡人军内,必要有一定世家身份才能位至军将,只要有能力,干掉上司直接提升的他本身就是一个典范。
他倒是有这个耐性慢慢考据,不过这军中的妖怪可不是个个像他愿意花时间做些无聊事。
今日应帝不在,除了那个埋头大喝不理旁事的黑虬将军外,便剩下那姚诸将军自居最高。他先於九鸣拜入应帝麾下,因随帝君举事也早,封为将军。说起此妖,倒有些神能,能招大水,淹邑化泽。
随著妖军势力日盛,他那气焰也渐见嚣张。
见黑虬将军总是平和朴实,不怎麽言语,便总是百般挑衅,但碍於黑虬与应帝同是龙宗,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敢做得太过出格。
而对於迟於他的九鸣来说,倒是愿意姚诸来找些麻烦,可偏偏那家夥还有点眼力,看出对手是只旱妖,只怕招再多的水也不够他给蒸干,也就不敢多做其他。
这厢又冒上来一个木口木面,横看竖看也看不出有什麽本事的家夥,眼下帝君不在座上,自然有了欺生的打算。
只见那姚诸站起身,借了酒意走到那木面男人面前,扫了一眼桌上面完全没有动过的菜肴和美酒,皮笑肉不笑地哼道:“为何滴酒不沾?莫非是嫌帝君赐的酒不够好麽?”
若比常人,必定会多做解释,免得落了话柄,然而席地而坐的男人连眼角都不抬起丁点,完全无视对方的挑衅。
如此一来,那姚诸大觉面子全失,看他那张又长又窄,连化形都跟马鹿差不多的脸一下涨红。不过他还多少有点将军的自觉,很快恢复了冷静,冷笑一声,嘲讽道:“真是的,也不知帝君想些什麽,难道现在是谁都能当将军了吗?说不定明日就该轮到猫妖狗怪了!”可惜对方依旧不闻不问,让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姚诸嘴角抽动,生硬地转过脸来,朝九鸣举杯道,“九鸣,你是说吧?”
有好玩的他又怎会不掺乎?
九鸣咧嘴一笑:“说得是啊!将军之位可不好坐!”
姚诸想不到他居然和应,当即连连点头。
不想听他再说:“当将军的得有随时被下属取而代之的觉悟才行呢!哈哈……”九鸣拿起酒壶施然倒满一杯,朝他稍稍一抬手,叹道:“也不知道下次帝君设宴款待的将军,还会不会是在座几位?不过这变来变去的,倒也有趣得很!”
姚诸岂会不知眼前这个赤衣红发的妖怪九鸣便是杀了上司取而代之而当上将军,他这麽一说,摆明就是讽刺自己要多加小心,莫要被下属莫名取代,登时气得七窍生烟。
只可惜虽恼恨此妖,却又无法与之计较,不由得咬牙切齿道:“说不定是你的座位上换人!”
九鸣歪头想了想,似乎觉得也有道理,便呵呵笑道:“那样也挺好!……挺好!”
“疯子!”姚诸冷哼一声,拂袖回座。
九鸣有些没趣地自喃自语:“不是吧?这样就不玩了?!”说罢,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凑过去一屁股坐到飞帘身边的位置,好像跟对方是几百年的老交情般乐呵呵地招呼道:“前些天只顾著招呼天兵天将,还真不知道又多了位将军!呵呵!该罚该罚!”说罢拿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对方对他视若无睹,他也不介怀,又径自问道:“我瞧著你有些面熟!定是在哪里见过……呵呵,不过一时想不起来了!对了,你叫什麽名字?”
对方依然沈默,在他以为等不到答案时,那双灰白的眼珠子居然转动过来,注视著他,然後,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回答他的问题:“飞帘。”
九鸣愣了许久,咧嘴笑了起来,一拍额头:“对啊!飞帘!我记得了!”边笑边热络地搭过手去,用力拍打对方的肩膀,发觉这家夥虽然看上去精瘦,但事实上却肌肉扎实,充满韧性。
姚诸忍不住好奇凑过头来:“九鸣你与他是旧识?”
“这家夥可太有趣了!”九鸣兴致勃勃地说道,“一见面就把我的传令妖兵给劈开两半了!哈哈……”
姚诸闻言皱眉:“他把你的人给杀了,你竟然不予计较?!”
红发的妖怪笑得更加张狂:“没能耐的家夥多死几个也没差。哈哈,你说对吧?”
坐在他身边的男人纹丝不动,也不伸手拨开搭在肩膀上的手臂,任得九鸣自鸣得意地招来侍女斟酒,又是叫又是笑地吵吵闹闹,低头看了看对方不见半点酒湿的嘴唇,又闹上了:“飞帘,你怎麽不喝酒?莫非是想喝天上仙酒?嗯,这还得等等!”
“不劳将军费心。”
终於是有点回应了。九鸣自然是打蛇随棍上的滑溜,马上接茬:“这称呼就生疏了!我们都是将军,以後直呼其名便可!”
一边的姚诸听了,凉凉地冷哼一声。
至於飞帘,依旧是不置可否。
惟有九鸣自得其乐,也不返身回自己桌去,凑在飞帘身边愣是把所有的酒喝个精光,末了还非常稔熟地拍著对方的肩膀,半醉半醒地道:“你这家夥真是不错!明日我再找你喝酒!”
後语:更新有点慢,各位大人不要介意*_*
第二章 诡影逆常壁上走,四翅蝠翼悬空飞
酒後之言不足采信。
至少对九鸣来说是不成立的。
第二天,才过初晓,飞帘清冷的帐篷里,就已坐了像一团火焰般的赤发妖怪。
近日几场战事,妖军天兵均有损伤,双方显然都暂时休兵,各自密锣紧鼓地筹备下次的战役。然而这些仿佛跟九鸣完全没有干系,敲他一脸施然自在,也不用通报,进来也不打招呼,翘著二郎腿坐在别的将军营中,一手拿壶,一手拿杯,也不需要别人招呼,自个儿喝起茶来。
飞帘与他截然不同,一板一眼地仔细吩咐下属妖怪各项事务,他下属的妖军暂时未临迎战,後勤补给之务较多。妖怪一多,繁杂事务自然不少,但飞帘做事不骄不躁,没有半点将军派头,处理军务有条不紊,军令明晰,不带多余吩咐,部属只管领命办理,军中妖兵受其影响也是规矩守律,比起九鸣麾下那些没大没小的妖兵不知要有序多少倍。
就连帐门前的传令妖兵,若非九鸣盯著它的眼神不掩馋相,外加咕噜叫了一声的肚子让那妖兵想起眼前这位将军是个连妖怪都吃的危险人物,这才吓得索索发抖地放行。
飞帘将军务处理完毕,抬起头,仿佛此刻才注意到那边坐了一位不速之客。
九鸣朝他咧嘴一笑。
然而对方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即起身离座,走到帐门,抬声问道:“谁人当值?”
门外的妖兵连忙回应:“属下黄保当值!”
只闻飞帘再问:“何以九鸣将军到访,未闻通传?”
那妖兵素知飞帘严苛,不禁吓得脸色发白,那边九鸣正想辩解,已听到飞帘喝令道:“既施传令之职,未能恪尽职守,视为渎职论处!带下去,抶三十!”
令下马上有兵士进来将那传令妖兵拖下去,不久,便传来刑杖击打皮肉之声,以及那妖怪哀哀惨叫。
九鸣坐在原位不动声色,心中却亦不免对这男人再作掂量。
这飞帘倒是有些手段,这般做法,非但对自己有敲山震虎之效,更在部众面前树立威信,立下军令为尊之典。以後若他再来,未走近营门百步,必已有妖怪通传飞帘。
飞帘这才转过身来,向他稍一拱手:“不知将军到访,有何要务?”
九鸣啧啧咧嘴,摆动手指:“不是说了我们之间以姓名相称吗?怎麽忘了?”
飞帘无意与他在此等小事上计较,便作点头。
九鸣见状笑得更开:“之前曾说要邀你喝酒,今日见天色不错,正是踏青的好时机,带了一坛好酒,特地过来邀你!”
“不去。”
“我发现了个好地方……咦?你不去?”九鸣会过意来,相当愕然地盯著面前这个木无表情的男人。好像被拒绝了。
印象中,自己还真没被谁拒绝过呢!……这感觉相当新鲜!
可试问谁又敢拒绝这个看上去笑容灿烂,可偏是喜恶无常,上一刻还跟你勾肩搭背,下一刻就邀请你到他腹中作客的妖怪?就连姚诸、黑虬也未曾试过拒绝九鸣,偏偏就是有人毫不犹豫,理所当然地直言拒绝。
“那个……我可以问问理由吗?”
飞帘理所当然地指了案头堆积如山的军务:“军务缠身,无暇踏青。”
九鸣正要再劝,飞帘已将话题打断:“我想将军帐中也有大量军务未及处理,就请先行回去做完再来说话。来人,送客。”
等九鸣回过神来,已被轰出帐外。
看著站在帐门前脸色阴晴不定的红发妖怪,附近的小妖没有一个敢凑过去。
终於,九鸣肩膀微微抖动,吓得四周的妖兵纷纷撤开三丈之遥。
就听到欢畅的笑声从妖怪嘴里发出。
若换了其他的大妖怪被这般无礼对待,只怕不拆了军帐是不肯作罢,偏这红发妖怪喜怒无常,此刻居然不见动怒,反而笑得开怀,好像发现了什麽好玩的东西。
然後听他抬声朝帐内喊话:“我会再来!”言罢转过身,不理周遭古怪的视线,就此扬长而去。
之後,这位赤发红衣的男人便成了常客。
一来便大包小包地搬来许多好酒美食,可惜没表情的男人依然不赏脸,东西都是便宜了他那些手下的妖怪。不过九鸣并不计较,乐此不疲地将好东西悉数搬过来,能吃能喝的还好,若是换了其他消化不了的就只有堆著,飞帘的军帐本就不大,久而久之,就被他那些东西给塞个乱七八糟。
终於有一天,飞帘那两道就算天崩地裂也不会挑一下的眉,终於稍稍见皱。
日见西斜,果然又见赤发红衣的妖怪像团火云般席卷而至。
“今日的军务总算做完了,怎麽样?你也该差不多了吧?”
飞帘挥退部属,站起身来:“走吧。”
这回倒轮到九鸣莫名其妙起来,不过近十天以来这算是飞帘第一次主动与他对话,他自然乐得点头。飞帘飞快地转过桌子,走出帐去,九鸣连忙跟上一同走出营房。
他们一个木纳无情仿若僵尸,一个笑容灿烂兴致高昂,似乎极不协调,却又并不碍眼。
可惜附近的妖怪没有敢多看一眼的。
从妖怪们的眼中,轻易能看到无法隐藏的畏惧,它们怕的并不仅仅是力量强大喜怒无常的九鸣,更有甚者,是那位短短十日,便将一盘散沙般的妖军整理得军纪严明,手段强硬,不管你能力强弱,只以军法论之的飞帘将军!
惹到九鸣可能会被吃掉,但若军中出错,必定会被飞帘军法严办,杖至原形!
他两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军营,此处是天渊,乃天下最深之所,谷底之深,乃至日出延一时辰,日落早一时辰。
就这麽走了近半个时辰,九鸣终於忍不住问道:“飞帘,你要去哪里?”
飞帘稍事停步,回过头来:“你先前邀我踏青,今日我有闲时,正好应约。”
九鸣当即目瞪口呆,说了半天,他居然是跟自己出来踏青?!
想不到十天前的邀请他居然还记在心上……九鸣忽然发觉自己心情非常好,只可惜如今天色早暗,连草色都看不清楚,哪里还能踏什麽青?他呵呵一笑,也不嘲弄,指著天渊陡峭的岩壁:“我们得上去上面,你能飞吗?”
“不能。”
九鸣歪头想了想:“这样就麻烦了,那要不要我带你上去?”
却见飞帘抬头看了看斜耸入云的峭壁,两步走到峭壁前,抬脚踏在壁上,整个人斜起,後脚随後迈上,刚直的身板与地表平行,轻而易举地逆壁而上,简直就像将陡峭当作平地般往上走去。
不过眨眼功夫,飞帘已升上十丈之遥,感觉下面的妖怪没有跟上,他奇怪地回过头来。
九鸣这才回神。
也该知道能当上将军的妖怪哪会简单,不过像他这般不张扬,不嚣张,要不是被帝君发掘说不定还在前锋军里当个探子的家夥,还真是前所未有的有趣!
咧嘴一笑,他所站之处四周地上突然腾起一阵烈风,吹得那头鲜红的头发似烈焰飞腾。
“呼──”
风急骤响,背胛冒出四支翅膀!
见这四支翅膀并无羽毛,乃以翼骨支撑,翼膜连成一体,犹如硕大的蝙蝠翅膀。翅体强壮有力,通体漆黑,只是在翅主骨上隐隐透出红光,仿如点点鳞片。
只看那四翅拍展,地上立即激起旋风,九鸣整个人如箭离弦,腾空而起,眨眼间便已停在飞帘所在的半空中。
“走咯!”
寸草不生的岩壁上,一条影子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移动,半空中随之而动的还有一只四翅怪物,其动作灵巧忽左忽右无法捉摸,所幸这峭壁之高非常人能及,若非如此,这般情景势必把看到的人吓至魂飞魄散。
及至走出渊底,月已上中天。
天渊之上,本是一片茂林,自古少有人近,应是林高树广,但近来受天渊下日渐积聚的妖气所侵,慢慢开始凋零,古树参天之势已颓,唯见枯萎的枝条似老朽的手臂探向高空,似在求援。可惜天上仙人正忙於与逆天的妖众开战,无人注意到这逐渐蔓延开去的人间灾劫。
九鸣半浮在空中,抬目看向一片枯槁的大地,脆弱的枯草哪里受得他拍翅间的风旋,顿时被吹化成灰。
“八成是帝君忙著打仗忘了布雨,人间要遭旱荒了。”他这般说法倒也并非没有根据,说起那位应龙帝君,本就是天上神龙,在上古神王一战中襄助轩辕黄帝,杀蚩尤,後力竭未能行雨,致令凡间大旱数载。
像杆标枪倒插在悬崖边处的男人却道:“你忧心人世?”灰白的眼珠在夜色中骤然深邃,浑身散出一股不可思议的杀机,九鸣并不怀疑他若是稍一点头,这个男人便会以叛逆为名将他当场诛杀。
九鸣抱臂而眺,星空之下,遥远之处尚见一面绿影,抬手如随意一扬,一道燥火之气骤然席卷四野,迅速蔓延的枯槁不过眨眼间便吞噬了触目可见的绿色。
旱火无声焚烧土地,月夜下,不可思议地冉冉升起一丝丝仿佛被烈阳烤过的燥气。
“别担心,我暂时没有背叛帝君的打算!”
飞帘对他话里的不忠不实并未表态,只从峭壁上翻上来,看著一片枯槁,连草屑都已化作焦灰的地面,抬起头,凉凉地问那个飘在半空自鸣得意的妖怪:“你不是说踏青吗?”
“……对啊!!啊!刚才下手太重,怕是方圆五十里的草都焦了……”
後语:最近鲜网真抽得厉害啊,不知道要怎麽上来贴文了……
第三章 涿鹿南极灵山谷,千年妖尸化元婴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的踏青结果如何,只知道之後九鸣率领的妖军忽然严谨不少,将军本人则变得老实起来,乖乖待在军帐内处理各种要务,没有再随便丢给部下去做了。
此事也有传到应帝耳中,不过换来冷峻的王者淡然一笑。
至於那姚诸,不禁奇怪那飞帘居然有本事拉拢九鸣这个脾气古怪的妖怪,早在之前他投其所好送去大量美女或是珠宝美酒也不过换来九鸣言不由衷的一句多谢,如今看来,只怕飞帘并非如表面所见那般木纳,倒是有些什麽手段,心中更是防备。
且说这日,应帝召来四将。
黑脸的黑虬将军粗声问道:“未知帝君有何吩咐?”
坐在帝座上的男人心不在焉地翻过桌上的布阵图,也不抬头,道:“差不多有一千年了。”
这句话只听得座下四将莫名其妙,谁也猜不透帝君到底在想些什麽。只是这话听来,怎麽也有些心血来潮的味道。
又听他道:“本座想派你们其中一位走一趟灵山河谷。”
只想大战在即,居然还调派妖军重将外差,想必是有紧要之务。
一旁姚诸心里打著算盘,偷眼瞧了飞帘,见他并无表态,心里不禁盘算,若是此刻离开,帝君势必将属於他的兵马调於此妖统帅,去那劳什子的灵山也不知何时能回,建功立业的份儿都归旁人所得,就算能办妥事情,回来也不过是个犬马之劳,捞不著什麽好处。
倒是那九鸣听了不由大喜,在军中多时不得外游,他早是心痒,当即应道:“九鸣愿往!”
他身边的黑虬也老实说道:“帝君若有差遣,属下自当尽力办妥。”
应帝终於从案上细致的布阵图上移起目光,凌厉如刀的眼神扫过众将,仿佛已将座下四妖的心思一并看透。
此时案上烛火偏暗,他伸手过去,捻了油灯上的火点,那隐隐若熄的火焰顿时像被泼了油般,腾然而起,男人背後的帝椅上,投射的黑影似一尾邪恶黑龙盘旋腾起,看得四将不由震慑。
金瞳中跳跃火光,却仿佛透过那点烛光看到远至千年的其他。
且听他言道:“记得当年轩辕得河图书,昼夜观之,及夜而不眠,遂令牧采木实制油,以绵为心,至夜而燃之,才令天下百姓识得黑夜见光之法……”
他忽然说起往事,与较前所示之事毫不相干,不禁叫人摸不著头脑。便连刁钻精灵的九鸣,察言观色的姚诸也猜不透帝君心思。更不用说连表情都欠奉,完全跟木桩一般栋在帐内的飞帘。
想不到反而是平日最老实的黑虬将军窥破帝心,抬声问道:“帝君差遣之事,可是与轩辕黄帝有关?”记得应龙初临人间,便是协助轩辕黄帝平蚩尤之乱,此时说起,自然有此渊源。
应帝展眉一笑:“不错。轩辕於涿鹿大败九黎部众,擒杀蚩尤於灵山河谷下,又将贵龙及其余四十五员九黎将领斩杀……其时形势险急,不及殓尸,便将蚩尤尸身弃置谷中。如今事过千年,本座忽然想起上古妖物死去千年後,阳神炼化,便会在尸身上长出一朵元婴莲。”
四将不由吃惊,所谓上古妖物,本就极为难寻,更何况是被後世尊为兵主,其能与神王轩辕黄帝项背的怪物?一朵元婴莲,集结上古兵主精元所化之物,如何不让百妖觊觎?然言中所传之隐秘,却因应帝的轻描淡写而叫人更为心惊。
“此花虽说没什麽实质用处,不过哪天谁要被打得肉身粉碎只余元神,倒是可借此物为基重新修成人形。”
姚诸咽了口唾沫,两只小眼睛难掩贪婪:“不知帝君为忽然重提此事?”
“要不是看到灯盏上的莲蕊,我还真把这事给忘掉了。”应帝挨在倚靠上,看著座下四将,“不过既然想起,便有劳你们跑一趟了。”
“末将愿往!!”
姚诸一反常态,积极争功,不想应帝并不看他,反而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飞帘:“怎麽,飞帘,你不想趁机出去走走吗?”
飞帘这才终於有了动作:“帝君自有主张,是去是留,不过是一句说话。”
若非他声音空明乃至无喜无忧,平铺直叙,换来帝君几声低笑。
“不错。此去河谷,凶卜未知,黑虬、姚诸需在军中主事,不宜外差。你的话,应可去得。此去至少十日之长,你属下部众便暂由九鸣代管。”
“飞帘领命。”
“帝君且慢!”九鸣倒腾眼睛,“我可管不了那麽多的妖怪啊!”
素知九鸣此妖我行我素,平日纵容,却不等於可容他忤逆君威。应帝皱眉道:“九鸣,少要闹腾。”
九鸣可不愿意了:“帝君明察,我宁愿走趟远差,也不要一下子管那麽多的妖怪,它们要是闹得烦了,我怕自己忍不住一口一个给吃了解馋。”
“既然无能管辖,那就不要当将军了,去领套轻装,前锋斥候队待命!!”
一旁黑虬将军不由为他捏一把汗,反而是九鸣毫不在乎,耸肩笑道:“如此也好,听说斥候队长是头!鹗,之前没吃过,不知道味道如何?”
“胡闹。”应帝屈指敲在桌上,眉间怒意渐浓。
若比平常妖怪,早吓个半死,可偏偏九鸣是个不怕死的惹事精。
却见他咧嘴一笑:“军中除了帝君,还真没有我不敢吃的上司!”
姚诸嗤鼻,黑虬无奈,听他这般说法,真也不怕牛皮吹破,偏他又确实有这样的本事,不服天地的异兽,向来自负甚高,要他屈从为属,除非力量够强。
应帝似也料不到他居然有这般说法,微是一愣,随即眉间凶气散开,看著九鸣:“你这张嘴巴跟你的皮一般滑溜。也罢,不过十日,你便与飞帘一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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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鹿,位幽州,因涿鹿山而名。
传说轩辕黄帝与炎帝於此地大战蚩尤部众,血流百里,惨烈非常,故地名得以传世。
灵山河谷,便位於涿鹿南极。
如今事过千年,神人作古,尸骸化灰,百里鲜血亦早被遍野青草所掩盖。苍茫野上,唯剩万年不变的孤寂,掠过的风声,似在叹息。
忽然天上一阵震翅之声,赤红的颜色如同一道火焰从天而降,落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古战场上。
赤发红衣的妖怪收了翅膀,好奇地四下张望。
从天渊到此实在有千里之遥,即便有翅飞行,也花了他足足一天时间,出发之时,他倒是难得大发善心提议看起来没有任何准备的飞帘,愿意载他一程,却被那双灰白的眼睛无言拒绝。
如今他到了,倒要看看那飞帘怎麽过来!
此地实在荒凉,地上绿草茂树,却不见小兽奔跑,亦听不见雀鸟啼鸣。他站在这里,愣是瞪了半天也不见一只大鸟飞过。
看著再无战祸但掩不去杀戮腥气的古战场,平日嬉皮笑脸的男人,此刻慢慢敛去嬉闹的神色,长风吹过,将他蓬松的红发吹扬,眉间的凝重却是前所未见。
“绝辔之野……”
且记当年蚩尤所率之九黎部众善制兵器,铜坚器利,更是生性善战,更联合巨人夸父、三苗一部,先败炎帝,後据九隅。如此凶悍的敌人,轩辕黄帝虽是上古神王,亦难免九战九败。但轩辕终是授命於天,得天上神人襄助,先有玄女,再有应龙,涿鹿一役,借天利之极,杀得蚩尤大败……史书记载,流血百里,腥不可闻。而後,於最南处灵山河谷下斩杀蚩尤,及贵龙等九黎部众,亡魂之多,怨气之重,乃至千年不散,故此地便又称为──“绝辔之野”。
只是这个男人实在不适合这种表情,便见他很快塌下脸来,伸手抓了抓头发,抱怨起来:“不是吧?飞帘什麽时候才能来到?该不会要我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等上一头半月吧?!”
“我已经到了。”
幽冷的声音从他身後响起,九鸣险些吓得咬到自己的舌头,回头一看,却见飞帘好像早就站在那里,衣服整齐,发冠整洁,要不是四周景色已异,他还真以为他们尚在天渊还未出发。
“你什麽时候来的?!”
“一个时辰前。”
九鸣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便忽然哈哈大笑,搭过飞帘肩膀:“早说嘛!你若有捷径,回去就带上我,免得我飞个半死。”
飞帘居然也不拒绝,就此点头。
九鸣更加大悦,指著那灵山说道:“帝君说的大概就是这了吧!河谷在灵山北麓,咱们过去瞧瞧,把那什麽莲啊花啊先挖了,然後我带你去别处耍耍!”他也不管对方是否答应,一个劲地说来,“好不容易给有个十天闲暇,自然不要浪费了才是!人间的好处总是很多,飞帘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呵呵!等我带你去玩上一趟,回来你的脸就不会只有一个表情了!哈哈……”
原野上就只有这妖怪爽朗的话声,虽然无人应和,却竟也不觉寂寞,赤红的影子如火焰般,给这片千古沈寂添上了一抹鲜活的颜色。
二妖入山顺著山道往北麓寻去,不久便听到流水之声,然而越往里走,瘴气越重,当走到脚下有水流过之时,竟发觉四周犹如被浓雾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怪事。”
莫说四周,就连抬头看天,也被浓雾遮挡,明明外面阳光明媚尚在午时,但在河谷之内却是昏暗朦胧,阴森可怖。
“虽说河谷水湿,有些瘴气并不奇怪,但这雾也太浓了一点吧?”
他回过头来,见飞帘虽然神色未改,但那双眼珠的颜色略是一深。
“这不是寻常瘴气。”
他从水中捡起一块石头,这石头看上去与寻常石头无异,但见他两手一分,像掰馒头般轻而易举地将石头两分,却见石心中空,似被腐蚀般成糜粉状。
九鸣瞄了一眼:“石心腐烂,想必水中有毒。”
飞帘两指捻起一些石心粉末搓了一下,顿起幽绿磷火。
“是妖糜。”所谓妖糜,便是妖物死後肉身腐糜,本该重归大地,但妖物力量强大,加上精元中怨气难以消散,肉身腐烂,化出之糜肉融入地表,祸害一方水土,其毒称之为妖糜。昔日大禹王於五帝台治水,杀孽畜相柳,其血腥臭有毒,肉身腐糜,沾染土地,不可复种五谷,禹王撅土为台,三仞三沮,以镇妖糜。可惜纵过千年,此地虽能再长谷穗,但受妖毒所污,若食用之则引腹泻多日。
如今河谷之内的情况,正正如五帝台那般。
“便是说,这河谷上游就是蚩尤尸身所在?”九鸣抬头看向河谷深处的方向,浓雾遮掩,难窥究竟,闻他喃喃说道:“……碍事。”
红袍突然风扬急骤,一股烈风从他身上向四面八方疾涌而出,然那气息却非清凉而是燥火热气,一时间,四周空气仿佛被蒸干般,浓雾消散,露出清晰的河谷流道来。便见河谷蜿蜒,怪石嶙峋其中,使得河道多处狭窄,水流喘急乃至激打在石背上飞花碎玉般溅开。阳光落在光滑的石面,如镜耀目,只是不知是否经年受浓雾笼罩不曾见过天日,如今让午日一照,水底石隙之下光影交替,仿佛有什麽慌张地缩回阴影之中。流水潺潺,也似遮掩了一些“唧唧”怪异叫声。
可九鸣全不究由,跃起空中,落在半丈开外的陡峭石上,朝飞帘咧嘴一笑:“走吧!”
第四章 嶙峋石现蚩尤骨,山崩地啸埋虫媪
逆流而上,河道更是狭窄难行,不过对这两只妖怪来说也是轻而易举。谷中雾气被九鸣尽数蒸干,看上去虽然清晰,但越是看得清楚,却越是阴森。
河谷受地利之便,本该是物丰之所,然这条河谷却似入画一般,惟见流水山石,不闻鸟语,不见鱼跃,走了半天竟连一个活物也瞧不见。
空气中的死寂让人精神紧绷,飞帘看著弯曲河道一直延伸向前,似乎没有尽头的悠远,若有所思。
在压抑得连呼吸都似乎不能大声的气氛中,突然响起一声如雷大喝:“啊!肚子饿了!!”谷中只听得“饿了饿了饿了了了了了……”的回音四荡,无比滑稽。
飞帘回过头来,看到那只红头发的妖怪摸著肚皮,面上苦恼表情显然不是为了怎麽找到蚩尤埋骨之处。眼神不由往地上扫了扫,仔细考虑是不是该从地上拣块石头直接塞进那张嘴里。
九鸣却完全不理会旁人感想,几个跳跃落在飞帘所站的石头上,像地痞般半蹲下身,不耐烦地哼哼道:“都走了半天了,怎麽连只兔子都没瞧见……”
飞帘却不理他。
溪水潺潺,倒影著嶙峋巨石上那一红一灰的两个影子,有些扭曲的古怪。
木脸的妖怪只盯著最远的方向,忽然说道:“是迷瘴。”
“哦?”九鸣抬头看了看,非常赞同地点头,“那就是说怎麽走都只在绕弯了。难怪这块石头我总觉得眼熟!”明知身在迷瘴,反而笑得更欢,“看来是来对地方了!呵呵,飞帘,我们来比比看谁先走出这迷瘴如何?”他倒是狡猾,心知飞帘不懂飞天之术,而他在空中要勘破迷瘴可说是轻而易举。闻他话音一落,四翅飞展,便打算升空而起。
岂料飞帘淡淡说道:“不必了。”手出快如闪电,横臂伸来,一下揪住其中一只蝠翼翅骨,险些叫九鸣失了平衡掉落水中。
九鸣虽然平日大大咧咧,但翼族而言翅膀可说是相当敏感脆弱的部位,若非有所需要,他向来不易外露,岂料飞帘招呼也不打一声,毫无防备地叫人给钳住,不由恼怒,企图挣扎偏那飞帘的手像铁钳一般,挣不开去:“你做什麽?!”
对方却是二话不说,口中念动法诀,只见地表像融化一般将他二人吸入地下,随即眼前漆黑一片,虽无窒息之感,但黑暗中被埋在地下的感觉绝对称不上舒服。很快又觉得仿佛在飞速前移,不消片刻,翅膀又被抓著提起,阳光刺目,已又站在地上。
“放手!!”九鸣猛地一挣,飞帘的手适时松开,红发的妖怪猛然站直身,回头吼道:“你当我是萝卜吗?!”
对方好像不能理解地看著他,良久,吐出话来:“是你说的,若有捷径就带上你。”
“你──”
九鸣想不到对方还真是一板一眼地理解他所说的话,当即被自己的话给噎死,正是磨牙切齿,却忽然发觉眼前景色早已变化,蜿蜒曲折的河道俨然消失,四周峭壁高耸,中间是一片宽畅平缓的草地,看来飞帘的土遁法术已轻易破了地面上的迷瘴。
“咦?这里是……”
“河谷尽头。”
这片被四面陡峭石壁包围的草原相当宽广,草上石块嶙峋,绿草间杂生了大量丝瓣剪秋箩,花色红豔,骤眼看去,处处似流淌著满地的鲜血,千年前那场血流成河的处刑仿佛才刚刚结束。
此地隐隐透著压抑之感,若再细察,便在这密封般的空气中感觉到一丝丝死亡的尸气。想必便是上古兵主埋骨之处。
二妖不再多言便分头搜索,只是找了半天,也没能翻到可疑的土堆或是尸骸。
九鸣一直翻找,连石头都翻了个个,已几乎走到尽头,依然一无所获。一番折腾,天色渐暗,腹中更是饥饿,他可是从来没有虐待过自己的肚皮,什麽时候饿了,啊呜张嘴,妖怪也好神仙也罢,填了肚子再说。可惜眼下谷内并无活物,想著想著,忍不住回头瞄了瞄不远处的飞帘,咽了口唾沫,算了,看他那身板……吃了也怕撑著难消化。
瞄了一眼地上的剪秋箩,花瓣如丝的燃烧花丛,仿佛吃进嘴里要烫伤口舌般的颜色……好吧,他是肉食的妖怪,也不吃素。
唉,明明一谷底都是妖怪死後的尸气,却不知什麽时候才能翻到,差事没办完,那个家夥必不肯走,难道真要饿死在这里不成?
九鸣极度郁闷地往身边的石头踢了一脚,石头竟被他踢得飞起十丈,石头尖锐的部位插进岩壁!
发泄过也就算了,又瞅了那石头一眼,忽然觉得有些古怪,走近些,歪了脑袋看了半晌:“咦?”若说是块普通石头,这形状也恁是古怪了。插进石壁的部分显然非常尖锐,表面看来光滑呈弯曲的锥形,怎麽看,怎麽像个……巨大的……牛角?!
“不会吧?”九鸣径自嘀咕,突然翅膀一张,拔地而起飞上半空,往下低头一看,当即瞪大了眼珠子,随即捧腹大笑,朝飞帘招呼道:“飞帘!找到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飞帘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见他笑得像个傻子,但也并非不作理会。走到壁旁,就壁而上十丈之高,顺著九鸣所示低头看去,只见宽阔的谷底那些看错落无序的嶙峋怪石,居然摆放成一具极为巨大的人形骨骼形状!!
骨头千年裸露土外,受风霜雨雪洗礼早磨得古怪嶙峋,有些骨头甚至碎裂成块,更加上藏於草丛之间,若非登高而望,实在难以察觉。
这副骸骨异常巨大,单言一臂,已几乎长达十丈,骨如桶粗,身躯四肢尚见其形,然独独未见头颅。
九鸣奇了:“怪事,脑袋哪去了?”
身旁飞帘凉凉说道:“当年轩辕黄帝惧蚩尤凶戾,擒杀後分尸而葬,传闻首级埋在血枫林。”
“这麽说来,眼前这具应是蚩尤尸身无疑,不过好像不见帝君所说的元婴莲吧?”
“千年之期,不过是个约数,难以作准。”
“啊?!不会吧?!”九鸣忍不住一声哀鸣,“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守在这里直到元婴莲冒头!?”
“不错。”飞帘仍旧一脸平静,似乎就算让他在这个荒芜的谷底守上个千年百年也并无所谓般简单,就在九鸣打算呼天抢地一番时,他又适时插道:“不过,此地混有大量零星妖气,除了我们,还有别的妖怪在等。”
“你说话能不能一次说完?……”九鸣啧啧挑眉。他并非一无所感,方才踏足此地,已感觉到无数微弱的妖气散布在谷内。
“那是什麽东西?”
“不知道。”
半空漂浮中的红发妖怪险些打跌,这个面无表情的家夥仿佛什麽都知道,但说出不知道的时候又是理直气壮,真被他给气死。
九鸣大翻白眼,随即四翅猛然拍展,一股旋风凭空席卷而出,草屑四扬,剪秋箩四散似血飞溅,就见卧於草中的石骨之下渐渐生出骚动声,“唧唧”刺耳,一只只黑色虫子涌出,数量之多,简直像倾覆了的蚁巢!
那些虫子头似螳螂,有八足三头,不过巴掌大小。
“尸媪?!”九鸣认得此妖,不过是些吃妖尸的下等小怪,以前也曾见过,记得是蚊虫大小,可眼前这些却非常大,而且数量也多,必是蚩尤的尸身巨大,方才聚集了如此多的尸媪,看它们一身油亮,身大如蛛,三头八臂的古怪模样,必定是吃了蚩尤尸,得了力量。
若让它们得了元婴莲,必定会修出人身,到时候变化出一堆的蚩尤怪,凡间只怕又要再一次涂炭生灵。
底下的尸媪被逼出来,无法隐藏後即刻转为攻击状态,纷纷唧唧大叫地企图攻击二妖,可惜它们不过是吃了尸体得了些微力量,未能修成人形,灵台也弱,智慧低下,飞帘和九鸣一个站在陡壁之上,一个悬脚半空,它们不懂攀爬,自然也触及不到。
飞帘盯著下面汹涌密集的尸媪,非常认真地分析了它们的动向,然後说道:“它们想吃东西。”
“对啊!就是想吃我们!”九鸣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飞帘转过头来:“你不是饿了吗?”
对於他一直还记著自己肚子饿的事,本来应该是非常感动,不过……
九鸣瞟了一眼下面蠢蠢欲动,看上去跟蜚蠊没什麽差别的活物,恶心地吐了吐舌头:“饿死我也不吃这些……”
却见那些尸媪纷纷爬到石头上去,蚩尤石骨上逐渐被黑黝黝的小妖怪覆盖,犹似多了一层黑色皮肉,散落四周的肢体逐渐聚拢成形,居然给拼凑出一个巨大的无头躯体!只听著“隆隆”震动,蚩尤那副庞大的骨骼缓缓从地面站起来!!
九鸣目瞪口呆地看著巨大狰狞的无头怪尸,还有偶尔从骨上跌落马上又爬回去的尸媪虫子,就见怪尸巨大的手掌一手扫过来,风声呼啸,力量居然颇大,这些尸媪都吃过蚩尤的尸体,可说是得了一部分蚩尤妖力,一只两只或是不成气候,但聚集成团,力量却不容小觑。
见手掌打来,九鸣张翼飞起避开,低头瞄到扫过的地方又掉落一堆的尸媪,恶心得想吐的心都有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这一身的赤红太过张扬,那怪物居然无视壁上站著的飞帘,一直追著他打。九鸣在空中动作极为灵巧,尸媪操作的蚩尤尸却是无比笨重。
红发的妖怪双手抱臂,无论是翻滚飞旋,均只见蝠翅在动,嘴里还唠唠叨叨地不时埋怨:“你说这轩辕黄帝也真是,堂堂上古神王,居然管杀不管埋!过分啊……把人家兵主的尸体往谷底一丢就甩手走人,这是什麽事嘛?……这下好了,养了一帮子尸虫,也不怕恶心到自己!……”
然而他没有任何反击的打算,似乎完全乐在其中,这边正闹得欢,倒垂在壁上的飞帘忽然眼神一动,随即抬手捻诀,轻叱一声:“开。”
地动山摇,蚩尤怪尸本就是拼凑而成,也不稳当,当即轰然倒地,不少尸媪逃之不及被沈重的蚩尤石骨当即压扁,不等它们再有动作,就听地底仿佛有地龙翻身,剧震之下竟裂出一道沟来。
这地沟深不见底,镂空的幽哭风声从黑暗之下吹上来,就像一张巨大的嘴巴瞬间便将庞大的蚩尤骸骨吞没,裂缝边缘的泥土快速塌陷,企图逃遁的尸媪也无可幸免一只不漏地跌入深渊之下,刺耳细碎的尖锐嘶鸣自地底传上来,逐渐消失。
飞帘捻诀的手指变换,叱道:“合。”
地沟在震动中合拢,眨眼间便连条细缝都看不见了。
九鸣在一旁叹为观止,这只妖怪做事就跟他个性一样,绝对彻底,毫不罗嗦。可忽然想起什麽,一拍大腿朝飞帘叫道:“飞帘你怎麽把蚩尤的尸体给埋了,那元婴莲怎麽办?!”
飞帘收了法诀,眉也不抬,手指向草原中央的位置。
九鸣转头一看,只见在大丛大丛如同鲜血一般的丝瓣剪秋箩间,不知何时,已冒出了一朵如肉晶莹,合拢成苞尚的净莲!
後语:咋回事呢?大夥都认为九鸣是受捏?我把他写得很妖孽吗?不会啊,很男人啊,而且他身高在渎龙那里介绍过是跟黑龙王比肩的诶……
另说,元婴莲居然还有那麽多大人记得,其实也就是一个超远的小节,正如一位大人所说,楼歪了!(严重呼唤:就算应龙跟天枢出来,各位都不要把眼球从主角身上移开哟!~~)
第五章 翡翠荷叶肉莲花,乾坤否泰问谁主
“看上去没什麽特别嘛!”
红发的妖怪姿势相当不雅地蹲在元婴莲旁边,歪著头打量这朵刚刚破土的宝贝莲花。只见这花从地中长出一枝三叶,叶是翡翠荷绿,花骨似乳色如肉,显然并未开花只是花苞形状,却已溢出阵阵仙灵之气,虽无香气,但阵阵清幽气息似乎能洁净魂魄。
想不到蚩尤这种上古妖物的尸身历千年後竟可孕育出如此仙灵宝物,正是天道轮回善恶逆,乾坤否泰问谁主。
倒也难怪那些尸媪守了千年,等的就是这宝贝现世。
九鸣伸手戳了戳那摇摇晃晃的元婴莲,手指像触到婴儿的皮肉般,光滑细嫩,还有绵软的感觉,抬头与飞帘道:“这玩意儿恁是古怪……”
然就站在他身边的飞帘没有看他,反而仰头向天,眉心深皱,眼珠的颜色深了许多,整张脸相甚至扭曲紧凝,其情如临大敌。
“怎麽了?”他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青空无垠,倒看不出什麽古怪来。忽闻一声鸟啼,似在远方,却又清晰可闻,再仔细看得清楚些,便见是一只青羽大鸟滑翔而至。却见那青鸟鸿头苍羽,鳞臀蛇颈,尾羽拖曳,飞翔间带动彩云冉冉,乃是一头苍鸾。
不由奇怪,鸾鸟乃是上界神鸟,何以在此出现?
再看仔细些,见鸟背上坐了一人,苍色长衫,长鬓如墨,双目闭合,面容端正。苍鸾一声高鸣,往谷底降落。
九鸣姿势不改地蹲在原地,看著那鸟儿落地,既然能骑天上神鸟,来的自然是仙家神人。不过比起这个突然造访的仙家神人,他还比较有兴趣身边那只木脸妖怪,哦,不,现在他那张脸已经完全进入紧绷状态,真想不到世上能有人让这个泰山崩色不变的家夥露出这种表情。
他伸手拉了拉飞帘的袖子,仰著头非常好奇地问他:“飞帘,这谁啊?”
飞帘不答,一身的妖气渐渐高涨,九鸣有些错愕,他也是首次见识飞帘的妖力,想不到与自己不相伯仲。转念一想,如果连他都要全力对抗的神人,只怕真是来者不善。故此也不再嬉闹,转过头来去看那苍鸾背上的男人。
正巧碰上那双眼睛开启的瞬间,刹那间,仿佛有一股铺天盖地的煞气将山谷笼罩,压得他难以透气,甚至有种错觉,他不过是这男人掌中的一只蝼蚁,只可任由宰割……
九鸣本能地激起一身妖气,草野被这两妖庞大的妖气所侵,飞砂走石,方圆十丈陷深,裸出泥石地表。
那神人却完全无视来自二妖的威胁,踏下鸾背。
这一落地,就看得更清楚了。只见男人身材高大,一身儒衫也无配戴兵器,九鸣不敢小觑,他在战场上也见过不少仙家战将,当即便是金甲锁身,手执利刃的天将,也没有如今似对面这个男人般迫人的煞气。
他、他真的是修身养性的神仙吗?!
锐利的目光扫过二妖,并未流连,仿佛栋在那里的不过两根木桩,然後视线停留在元婴莲上。身後的青鸾神高气傲,漂亮的碧绿眼珠看到九鸣,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九鸣的真身,竟然朝他威吓地尖鸣两声。
九鸣当即明白过来,对方的目的想必也是元婴莲。
他摸不透对方的虚实,只觉得此仙殊不简单,绝不是平日战场上遇到的那些酒囊饭袋,故此未打算轻易出手,可他身边那位,脑筋可没有他那般复杂,而且绝对是奉行先下手为强的原则。
诀动──“天魔锁!!”
只闻锁链跄跄声起,猛见地上如百蛇腾起,一条条锁链窜出地面直向那神人卷去。然对方却是淡淡看了一眼,手拨虚空,空气中似多了一堵看不见的铜墙铁壁,链条抽在壁上纷纷弹开。
九鸣见飞帘出手,自然也不怠慢,手拍地表,一股炽烈旱息透地而入,竟顺著那些链身散发出来,链条瞬即变得炽热火红,如同一尾尾赤炼毒蛇般飞舞,!!作响,若是被这锁链抽打,只怕连骨头都能熔掉。
那只青鸾受到惊吓不由一阵高鸣,忽然看到那个红发的妖怪,朝它咧嘴一笑,嘴角露出一对蛇族特有的剧毒沟牙,那笑容邪恶得叫人毛骨悚然,一条分叉的红舌快如闪电一吐即收,打量青鸾的眼神那是一个垂涎,好像在看盘中的烤鸡。青鸾顿时被惊得鸣声大作。
神人剑眉轻锁,并未回头,淡然吩咐道:“苍辂,到九天之外待我。”
青鸾极具灵性,似乎对舍弃主人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遵从神人命令,羽翅一展,直上九天。
即便被妖术包围,然这高大的神人面不改容,锐利如刀的目光扫过飞帘。
“蜚廉。”
他口中所言之蜚廉乃是异兽,鸟身鹿头形状古怪,能使风力。
那双眼睛再看向九鸣,冰冷的煞气直叫九鸣不由後颈发凉。
“鸣蛇。”
被一眼窥破真身,九鸣更是心中吃惊。他们这种上古异兽,化成人形千年,已近乎完美,就算仙师神人在前也不易被看穿,几百年来他甚至多次骗过仙人耳目,如今居然被一眼看穿,想必面前这个男人的力量……不在帝君之下!!
九鸣暗下磨牙,心知要坏,合二人之力,大概也就能到全身而退的地步,可旁边这个不知转弯的家夥对帝君的命令从来都是令下即行,只怕不肯就此罢休。
果然,飞帘再度催动妖力,地上的锁链旋即扭卷成团,竟成巨龙状,硕大的龙头强撞障壁,链条摩擦声响,加上碰撞更是震耳欲聋。虚空中的障壁终於承受不住,见有冰裂之痕隐隐浮现,片刻,如琉璃破碎之声,透明的碎片块块飞散,随即消失,链龙气势汹汹向那神人迎面砸去。
既破了障壁,本该处於上风,然九鸣不知为何却本能地感到不妙,不由朝飞帘大喝:“退开!!”
却已是太迟,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那神人右手斜出,一柄透明剑锋如灵蛇吐信从他掌心冒出,蓝光横胸划出,势不可挡的龙头竟然被一剑斩碎,断链四散地上,苍青身影顺势而起,持剑直出,所到之处,链条锁扣纷纷裂断重归尘土。
飞帘敏捷跃起向後飞退,地上链条纷纷作护挡在前面,然都无法阻挡其锋,突然身後一滞,竟已退至壁下。自知不敌,飞帘仍不肯屈服,双手起诀正要再施法术,对方眼中厉意大盛,长剑一伸,竟就刺在他左面肩胛之上,剑透穿皮肉,插入石壁,将他钉住。
剑刃锋利,加上剑势极快,切断皮肉血脉不过眨眼之间,过了片刻,鲜血从刃入之处慢慢渗出。
飞帘顿失一臂之力,然他实在顽强,纵余一臂,仍不罢休,右手起诀,和著涌到嘴里的鲜血吐出一句:“岩笋!”只见他背後岩壁突然冒出数道锋利的尖笋,如剑向神人刺去。飞帘的法术均为土属,妖力之强,已能操纵地表泥土随心变化,然在这位神人面前,却不过是三岁娃儿举著的木剑。
那双厉眼轻眯,松手弃剑,再化出另一把透明薄刃,剑气一荡,岩笋破碎,眼都不眨地再往飞帘身上扎去,将他另一臂也钉在壁上。饶是飞帘如此强韧,也受不了喷出一口血来,灰色的布衣沾上血腥顿见点点褐黑。
九鸣见这神人出手狠辣,不留半分余地,眨眼间重创飞帘,双方力量悬殊,若他再上前,也是送死,眼下那神人正对付飞帘反而对自己不屑一顾,正是逃走的好时机!对於丢下飞帘独自逃走,他倒并不觉得有半点歉疚。
须知妖怪守的又不是佛道,有私利之心无可非议。
飞帘之於他,不过是一个比较有趣的存在,说不上什麽交情,他可并不打算为此赔上性命。九鸣打定主意,正要寻机逃走,忽然看到那壁下的神人停下手来,皱眉低头,再细一看,原来他右足不知何时竟被飞帘锁链所困。
飞帘的天魔锁根植大地,坚固无比,莫论神魔,只要被他锁住,一时三刻是解不开去。九鸣见此情形,知道机不可失,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却在此刻,他看到了飞帘那双灰白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自己,溢满鲜血的嘴巴无声地开合,然他仍能清楚地听到他所说的话……
“带上元婴莲。快走。”
九鸣心头一震,已经张开的翅膀忽然无法展翅飞升。莫非他是故意诱敌,让自己逃走麽?……可这般做法,无异挑衅。
果然见那神人再拉出一把薄刃,剑尖直指飞帘咽喉。
灰白的眼珠并不闭合,即便生死一瞬也不肯服输。
“给我住手!!”
身後一声暴喝,神人闻声回头,皱眉。却见另外一只红头发的妖怪并未趁机逃离,那只左手更距离元婴莲不过一寸之遥,掌心炽热的旱燥之息已升起丝丝白烟。
九鸣赤红的双目鲜色得近乎异常:“放开他,否则我毁了元婴莲!”
神人看了一眼已无反抗之力的飞帘,剑尖掂在他咽喉上,转过身来。
充满燥气的手掌又逼近半寸,元婴莲本就是极其娇弱的宝物,哪里受得了这厉害的旱息,当即就有一片绿翠荷盆烧至焦卷,枝断枯萎。
事实上此刻九鸣非常郁闷,对於自己居然没有借机逃走,反而再次淌入浑水之举感到极其困惑。可眼下并非详究之时,他一反之前嬉笑脸皮,扯了扯嘴角,阴冷地与那神人说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旱妖,就该知道我要让这元婴莲枯萎不过眨眼功夫,以你我之间的距离,纵有天大本事也是救之不及。”
“你要如何。”
清冷的声音,恒古的神圣与空明。
“放我们走。我们知道你的厉害,你放我们走,我们便不与你相争此物。”
神人看著他的眼神锋利似刀,便是相隔数十丈之远,九鸣亦不由被那泰山压顶般的迫气所慑,指尖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抖,冷汗湿透背衫。
就在他以为谈判破裂之际,神人忽然反手抽起,插在飞帘身上的薄剑亦瞬即同时脱离,在他手中并为一剑。
“好。”
飞帘失了制约之力,双腿软倒半跪在地上,两处创口鲜血淋漓,血洒在丝瓣剪秋箩上,红豔的花色更显妖异。此时困住那神人的天魔锁亦退去无踪。
九鸣盯著那神人,待他行开颇远,突然四翅一展,以极速之势低空掠向飞帘,手臂准确无比地将他捞起,不作停留拍翅便腾空。眼角余光见那神人往元婴莲走去,嘴角奸猾一笑,催动旱息往谷底一丢,炽烈得足以焚烧整个山谷的燥气成团,似落日般坠落谷中。
光芒所及,刺目耀眼,草木受热即焦。
九鸣正是得意,突然一道青光如箭破出燥气火团,直指二妖,九鸣大惊一个翻身险险避开要害,可他毕竟抱了飞帘,动作略慢了半分,其中一根翅膀的翼骨被青光刮过,传来喀嚓断裂之声,疼得他龇牙咧嘴,在空中一个踉跄晃个跟斗,当即不敢再作逗留,头也不回带著飞帘,拍动蝠翅以最快速度往东飞去。
後语:我想……会不会有大人不知道这位无名神人是哪位吧?呃,於是这里澄清了,我们家的天枢不是渣攻,他是凭实力得到元婴莲的……换个角度想,应对天枢那个恨啊,如果元婴莲在他手上而天枢要强取的话,只怕是宁愿毁花也不奇怪说……
再还有一个就是,如果各位大人当是没看过之前渎龙君的话,这里的飞帘会不会觉得是间X呢?live很困惑这一点说,就像看电影一开始就知道结局,再看就觉得没味道了,所以这里有点困惑,因为就此文来说,应该是到决战後那一处才爆出真相才对……各位大人会不会觉得看著觉得无聊呢?
第六章 异兽自诩寻常妖,爱食人间烟火物
飞帘身上有伤,但不致昏迷,只是被仙家兵器所伤,不免有伤元气,故此九鸣并未走远,只带著他飞去凡人的城镇。九鸣看来是驾轻就熟,一到镇上便变化成寻常人形,连发色都变成纯黑发色,再在飞帘身上施了隐相之法,外表看来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物,更掩了一身血污。
远处三更鼓响,他敲开一家客栈,往脸色不善的店小二怀里塞了几颗金豆,那店小二马上当他们如神佛一般供入客栈,不需多费唇舌便引到最干净的客房,殷勤地点灯扫尘,九鸣又丢给他两枚金豆,吩咐他莫来打扰。
九鸣扶飞帘坐到床上,然後将烛火搬过床边,收了幻术。
只见一身鲜血的男子依旧面无表情,那些伤口好像都不是在他身上,腰板笔直如松,撕开破碎的衣衫,赤裸上身。他的伤一在肩胛,一在手臂并不致命,但咽喉处被剑锋划伤的薄痕,足见凶险。
九鸣瞧了他一眼,见他虽然失血颇多,但神志清醒,会自己处理伤口,便也不去管他,对於妖怪,特别是异兽,互相照顾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就算结为伴侣的妖怪只要有能力也不愿假以人手,在旁人面前示弱。
他坐到一旁,此时才感觉到翅膀疼得厉害,不用看都断掉了……把翅膀拉过来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要不是躲得快,只怕就要连肉带骨地撕裂了。本以为天上那些久安长逸的神仙全是酒囊饭袋,却实未想到尚有那麽厉害的人物,看来应帝要颠覆天庭,仍是得费些功夫了……
正想得渐深,忽然听到那边的妖怪问道:“你为何不走?”
九鸣没好气地剐了他一眼,他也是想走,遇到那麽厉害的家夥,明知道不是对手,难道还闷头撞上去找死不成?
至於为什麽没走成,他绝对不承认自己在那一瞬间居然放不下在敌人手中血流一身的男人……他又不是凡人,哪有什麽义气可言,以前就算看到同族被仙家诛灭,他也能抱臂翘脚坐壁旁观。今日真是脑子烧坏了,不但没能收到元婴莲,还把一只翅膀给折了……
九鸣不答,飞帘也非寻根问底之辈,於是问题就此而断。
二妖受伤也觉疲惫,一宿无话。
第二日,红发的妖怪显然已将前一日的不解与郁闷抛诸脑後,毕竟像他这般经历万年岁月的妖怪,要事事计较,哪能日日快活?
清晨时,飞帘醒来已不见房中有张扬的红色,他起身查看了一下身上的伤口,血已止住,不过还需静养几日,方能痊愈。他的皮相普通,在凡人眼中也不过是个寻常相貌,并不似九鸣赤发红目一看就知道是妖怪的张扬,自然也不需施法掩饰,站起身来正要出门,那门板已从外被粗暴地踢开。
东方升起的阳光落在男人的後背上,灿烂得教飞帘不由眯了眼。
这只妖怪,即便化成普通人形,也能跋扈得刺目。
九鸣左手右手各拿了个食盒,腋下还夹了个酒坛,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一进门,身後的门板便像被无形的手自动关上。他是完全没有身在人间的自觉,也不管凡人看到这般鬼怪行为会暴露身份,得意地将东西放到桌上,朝飞帘招呼道:“过来吃早点了!这地方真是偏僻,想找点好食得跑个万儿千里的!”
瞧他放在桌上的东西──蟹粉狮子头、香酥麻鸭、蟹黄豆腐、孜然寸骨……真是天南地北,应有尽有。香气四溢自然不在话下,看上去绝不是这家小店可以做出来的。
飞帘瞄了一眼满桌的酒菜,这是早点吗?他的翅膀不是伤了吗?
心中虽有不解,但还是坐到桌边。
九鸣飞了一个早上,早就饿得肚皮打鼓,伸手抓来只香酥麻鸭,也不撕开,嘴巴往腮上一咧,蛇妖之相尽现,竟然整个给吞下腹连骨头都懒得吐,真是完全不顾旁人看到这般景况如何的大倒胃口。
末了还啧啧有声:“味道不怎麽样……比上次吃的那个烤全鸩差得远哪……”眼角瞄了瞄木无表情面对一桌美食也不动分毫的飞帘,“怎麽不吃?”
飞帘不为所动地扫了他一眼:“你的真身是饕餮吧?”
刚倒进嘴里的一满碟蟹粉狮子头险些没把九鸣给噎死,咳嗽著咽下圆滚滚的肉团,九鸣道:“谁说?!我只不过是一只很普通很普通,喜欢吃东西的妖怪而已!我瞧你才是木怪呢!不,说不定是石妖!”说著把豆腐推到他面前,“吃吧!郫邑的蟹黄豆腐味道不错!凡间的食物虽然用处不大,但好歹能恢复点体力!”
其实上古异兽都希望能修仙得道,若多食人间烟火,入了五谷轮回道,反而有碍修为,故此就一般而言,都不择食凡间食物,就算偶有需求,也会选择仙山灵岳,甚至天界凌霄之上的果品灵食。可偏偏眼前这只红发妖怪颠覆寻常,非但择凡间烟火之食,看那模样还非常地道。
见那盘豆腐,黄澄的是蟹黄,雪白的是豆腐,嫩绿的是青豆,调以羹汤,食材滑溜润泽,只这麽看去已叫人食指大动,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大清早东奔西跑把这些东西弄来,不过想也该花了不少功夫。
飞帘看了半晌,终於非常赏脸地伸手拿起筷子夹上一块豆腐,送入嘴里。
九鸣得意得笑问:“好吃吧?说说看,是什麽滋味?”
飞帘咽下豆腐,抬目看他,脸上一片死寂。
“咸。”
“啊?!”九鸣连忙勺了一勺倒入嘴里,味道不错嘛,蟹黄鲜美,豆腐滑溜……怎麽到他嘴里就是一个“咸”字呢?
抱著希望再问问:“难道没有其他味道了?”
“有。”
“哦!是什麽?”
“黄豆味。”
“……”
好吧,算他无聊,居然企图让这只妖怪吃出滋味。不过见飞帘仍旧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起豆腐送入嘴中,姑不念他喜不喜欢吧,反正吃就对了。
边想著边抓起一把寸骨丢入嘴里咬得咯吱作响,托腮问那飞帘:“我说飞帘,你到底会不会笑?”
飞帘点头。
“笑一个来看看!”
“笑不出来。”
“啧──”九鸣歪著头,想想也是,没能完成任务,回去也不好给应帝交待,实在没有什麽可笑的,不过他并不罢休,“那你什麽时候会笑?”
“得胜之日。”
九鸣咽下嚼烂的骨碎:“那就有得等哪!我说飞帘,打个商量,得胜之日你得等我在场了才笑可好?”
“为什麽?”
九鸣笑得古怪:“你别管,反正到时候你若不让我看到,回来你得专门给我笑一个!”
飞帘考虑了一下,点头:“我尽量。”
於是接下来的几天,飞帘留在客栈养伤,而九鸣一有空闲便四出张罗各地美食,往往是飞个一整天才好不容易把东西带回来。
所幸飞帘并非凡人,一天下来就算不吃也无所谓,而对於他带回来的人间夥食,他还算赏脸,多会陪九鸣一同享用。
然後第七天,飞帘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
九鸣便提议回去灵山河谷看一下,飞帘也是赞同。
看他的手又抬起来,九鸣对被揪著翅膀钻土的法术实在是敬谢不敏,本能地跳开两丈,摆手道:“你伤势刚痊,不宜行土遁法术吧?还是我带你飞一程如何?”
见飞帘点头,他才松了口气,背上张开翅膀,却见其中一翅无力低垂。
“你的翅膀怎麽了?”
九鸣满不在乎:“之前被那家夥的法术刮了一下,稍微碎了点骨头。”那支黑膜蝠翅倒垂不起,看上去支都支不起来的状况,显然不像他说的那般简单。可红发的妖怪咧嘴一笑:“别担心,翅膀还有三支,保准飞得又快又稳!”
灰白的眼珠在刹那间变得有些变幻的深邃,然很快隐去。
二妖再次来到灵山河谷深处,曾经绿草遍野的山谷如今一地焦灰,土地干涸呈龟裂纹,看上去就像被数百只旱魃肆虐过,再下数十天的瓢泼大雨都无法让这里半寸土地恢复生机。
九鸣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赤红飞扬的头发,之前逃遁间一时不小心倾全力丢下去的旱息似乎太过厉害,不要说小小一个山谷,便是整片邑地都能大旱三年。
荒野之中,原来长出元婴莲的地方只剩下三片枯得快碎掉的碎荷叶。
“被拿走了。”九鸣失望地弹了一指枯荷,荷叶瞬即变成黄灰凋零一地。上古妖物尸身化出的元婴莲本就千年难得,更何况是兵主蚩尤所化,如今旁落,就算九鸣脑筋如何灵活,一时也想不到对策。
“回去了。”十日之期已近,既无所获,自然要回去复命。
九鸣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尘,忽然注意到之前被他踢起叉在壁上的蚩尤角骨,这块骨头高高插在壁上,反而未被尸媪所累跌落深谷,不由高兴起来,飞过去将此物从岩上拔下,抗在肩上,招呼飞帘:“走了走了!”边走还边嘟囔,“老实说我还真没见过应帝生气的模样,说不定这回能瞧到!呵呵……”
後语:最近更新速度可能比较慢一点了,因为到年底报表期所以live真的忙得想飞天,不过尽量努力不脱稿就是了……所以各位大人见谅见谅!
另说,我并没有表决过天枢是攻是受,只是觉得他不渣而已啦!各位大人明显误会了!
不过为了楼不歪,天枢老大~~您就辛苦一点回幕後去吧~~
啊,还有澄清一点误会,蜚廉不是蜚蠊哦!
飞廉,亦作蜚廉,是中国神话中的神兽,文献称飞廉是鸟身鹿头或者鸟头鹿身,秦人的先祖之一为飞廉(蜚廉),古代楚地以飞廉为风伯。《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引《上林赋》有「推蜚廉,弄解豸,格瑕蛤,鋋猛氏,!騕褭,射封豕」的句子,集解郭璞曰:「飞廉,龙雀也,鸟身鹿头者.
就是说,不是小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