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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文回放= =】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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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6 17:36: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viburnum 于 2009-8-6 17:54 编辑



《贱人》





~Story 1-他叫欧阳明健~



常言道,“贵人语迟”。似乎有这句话在,就注定了他欧阳明健天生来不是个贵人,或者说,他就不是个当贵人的料儿。六七个月就学会了说话,九十个月就学会了走路,等到一岁半的时候,他已经穿着开裆裤满胡同跑了。

欧阳明健家里并非大富,更无大贵,普通的工人阶级家庭没有赐给他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特权,唯一有点特殊的,是他多多少少还有点少数民族血统,他那几乎没有见过面的姥姥祖上是满清子弟,但这似曾相识的贵族血脉流传到欧阳明健这一代,已经少到可怜,少到可以完全忽略不计了。

于是这个身后头挂着屁股帘儿满胡同跑的崽子从不记事到记事,从不懂事到懂事的这若干年之中,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的祥瑞之兆降临在他头上。也有嘴欠的人在背地里说什么这孩子说话太早,看来不是贵人命的片儿汤闲话,但对于只是热衷于用那双过于纯粹与洁净的眼睛去认知这个过于繁杂与肮脏的世界的欧阳明健来说,什么祥瑞,什么贵气,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如果非要量化,祥瑞和贵气还不如他手里的一根儿小豆冰棍儿或者一串糖葫芦有价值。所以,潜意识里知道熟悉的人都给他下了个命贱定义的欧阳明健,到后来甚至是乐于被这样认为的了,并且还有种以此为借口或是哗众取宠资本的倾向。

也许,这正是后来,穆少安皱着眉头粗着嗓子红着脸说“狗屁‘明健’,你丫是‘命贱’,天生一条贱命,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

后头的话穆少安始终没能说出来,因为欧阳明健每每都会在他还没说完时就开始傻乐,说来也怪了,打小儿放浪成性的他把命贱当资本的同时,并不能忍受别人这样当面说他,可唯独穆少安能享有这个特权,于是,“天生来的一条贱命”这样的定义,就成了只能从穆少安口中说出的存在,欧阳明健每当听见这样的评价,只是傻乐,而且乐得相当傻。

其实说起来啊他欧阳明健也算是个聪明孩子,但凡脑壳有问题他也不可能说话那么早,可套用从小学开始每一位教过他的老师的话来说,就是这孩子为什么就不能把脑子用在正经地方呢?他没在战争年代出生,也没有赶上动荡的岁月,他是在我们这个伟大祖国刚刚开始迈出改革开放步伐的七十年代末期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他是幸运的一代,他是祖国的花朵,但是,很可惜,这个小花骨朵儿把绝大多数吸收来的养分都用在学习以外的地方了,就比如上课看闲书,接老师下茬儿,在穿着打扮上和校纪校规玩儿擦边球等等等等。二年级,他拿绷弓子打碎了学校楼道的玻璃,三年级,他把一个同班同学推下了领操台险些摔成脑震荡,五年级,他在校长室门口甩国骂被拿了现行,六年级,他把一直让他看着不顺眼的班主任的自行车车胎上按了二十六个大头钉……

“小兔崽子你早晚得进局子!!”这是当年在给班主任换了新车胎之后,他那火冒三丈的老爸说的话,当时欧阳明健并不以为然,他想他不就是一阵儿阵儿的有那么点儿玩儿大法了嘛,这有什么的,离犯法还远着呢,于是,胆大包天的半大小子依然时常折腾得天翻地覆地覆天翻。

天地如何翻覆都好说,关键是如此这般的折腾着实耽误学业,好在欧阳明健同学很幸运的赶上了小升初免统考的政策,结果,虽说小学毕业时成绩单上满目的不尽人意,但他还是有中学念的,只是,那时还处在青春期开端狂躁驿动叛逆与自甘堕落中的欧阳明健,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更没有感谢政府感谢党给了他这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他想的,只是上了初中之后……应该可以玩儿一些更刺激的东西了吧。

事实确实像他想得那样,进入中学大门之后的他果然开始愈加狂躁,愈加驿动,愈加叛逆,愈加自甘堕落了,并且,得益于那些跟他小学时同学中学又分到了同一所学校里的孩子们大肆宣传,欧阳明健在初一的下半学期已经成了声名远播的人物,很快,少年独有的,对于哗众取宠的喜好让他更加张扬外露,更加肆无忌惮。初一时,在课堂上就敢和老师顶嘴,初二第一学期,和社会上的闲杂人等往来,染上了烟瘾,第二学期,为了所谓的哥们儿和别的班的学生动了手,抄板儿砖开了人家的瓢儿之后,光荣的背上了严重警告处分。初三上半年再次打架,处分升级成了记过,等到初三下半学期接近尾声的时候,已经烟不离手的欧阳明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也许应该可以掌控在指间的命运和光辉的未来,已经被那根儿白过滤嘴儿的“中南海”给几乎是很彻底的取代了。

也有自认为有点子耐心和崇高的职业道德的老师或是校领导尝试着找他谈,但已经对反抗一切压制与管教上了瘾的欧阳明健,从来不曾认真考虑过那些谆谆教导和关切目光中的善意,他认为这不过是不能忍受他的离经叛道,不能忍受他简直可以和孙大圣并驾齐驱的英雄气概,这只是嫉妒,没错,就是嫉妒,所以我没必要拿眼皮儿夹你们这些狗屁领导,更没必要去好好回答你们提的狗屁问题,准确一点来说,那些问题简直就是狗屁都不如。

“你父母对你的问题怎么看?”“你就没考虑过给家里抹黑?”“你在耽误自己的未来你知道吗?”“你这样下去会越陷越深的。”“你不要等走上了犯罪道路再后悔。”……

一阵强烈的耳鸣。

“我爸妈离婚了,就是因为在管我的问题上意见不统一。”“他们没考虑过我,我干吗考虑他们?”“我从上学第一天就开始耽误自己了,耽误到现在你们宰了我我也补不上了。”“靠,您就让我越陷越深吧,我乐意,我乐意破罐儿破摔谁也管不着。”“犯罪?那干脆我现在就犯个罪让警察把我带走得了,也省得给您添麻烦,多好。”……

诸如此类。

欧阳明健心烦意乱的时候嘴上也就没了看守的门神,于是在多次教育的尝试全都以失败告终之后,校方终于认输了,班主任开始对迈进门口就能看见那个瘦高挑儿、头发乱七八糟、满脸都写着不良少年四个字的欧阳明健这件事产生了严重的抵触情绪。班里同学怕他,他的所谓的弟兄们把他当成偶像的同时也在偷偷笑他傻,因为那些孩子虽说也闹腾,可学习并不敢轻易放手,结果,自认为天不怕地不怕的欧阳明健,直到拿到了一模的成绩单,看着上面理所当然的一堆超级低分,然后和那些狐朋狗友的还算说的过去的成绩做了个小小的对比之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九年的求学生涯,是真的都糟践了,自己对于是朋友就一定会跟着他一起不事学业的幻想,是真的都破灭了,更准确一点应该说,他压根儿就没有过一个朋友!他有的只是一群党羽,只是一群热衷于借他的无法无天给自己行一点方便的小人!

……不。

不对。

应该说人家才是真的聪明,甚至该说是精明的。

于是,明白过来的欧阳明健,人生中头一回觉得自己是真的……把自己的命给糟蹋贱了。

他在一刹那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然后,等那一刹那过去之后,他脑子里像是让人给钉进了一根硕大无比的大头钉,就好象当初他在班主任的自行车胎上钉上的那种,啊……钻心的疼,果然。

欧阳明健蹲在旮旯抽了一盒中南海,给了自己五六个大嘴巴子,把手里的空烟盒揉了个稀巴烂之后,他做了平生第一个正确的决定。

和周围所有党羽断绝了来往之后,他开始恶补了,虽然他明白自己这是临时抱佛脚,希望不大,痛苦不小,但是,他那时候可以说是有股子疯劲的,这是一种青春期进入了高潮时才会有的狂野的报复心,对,他要报复那些背着他一本一本做练习题的兔崽子们,他要利用毕业考试前这最后的一个月杀出一条血路来,这条红灿灿的血光大道一直通向某一所高中的大门,就好象国庆阅兵式上,国家领导人们走过的大红地毯一般,对,他欧阳明健就要走上那么一条路了,他就要走向源于报复心,却也得益于报复心而营造出来的略微光辉灿烂了一点的未来了,他将一路披荆斩棘,降妖捉怪,他将如同英勇的革命先烈一般在最后一刻体验豁出去了的感觉了,他要豁出去,反正现在除了豁出去,他也没有更精彩的事情可做……

欧阳明健,熬了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之后,他拿到了中考的成绩单。

革命果然是正确的,他看着那些不如他的前党羽们看到他成绩时的讶异表情,前所未有的体会到了报复带来的至高无上的快感。

比偷着看毛片儿的时候自那个啥还快乐似神仙。

欧阳明健在心里这么想。

……

说到这里,不难看出来,其实欧阳明健是个很单纯的人,虽说时常玩儿大法了,可他并不坏,他是个矛盾的综合体,他是个满嘴说着我无所谓内心深处却在乎到不得了的典型,他是个看上去什么都不过脑子,甚至可以说是没脑子,实际上却想得比谁都多,想法还比谁都复杂的奇怪生物。“要不说你丫就是天生来的一条贱命呢……”他曾这么责骂自己。

责骂之后,欧阳明健依然是欧阳明健,依然给人不在乎、无所谓和没大脑的假象,依然背着不良少年、问题学生甚至社会渣滓的恶名,依然戴着玩世不恭、无法无天和看似分外冷漠与坚强的假面具生活。

他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依赖这样的一个假面,或者说是个外壳,更深刻一点,那是个保护层,欧阳明健把真实的自己藏在里面,藏在犹如羊水一般给人飘飘欲仙的安全感之中,然后,让戴着面具的自己野蛮的应对一切压力。

这面具没人能帮他摘掉。

直到两年之后,在从高中退学前,被穆少安用冷冷的,却也若有所思一般的眼神凝视着,听到他口中那句“你其实一点也不坚强”后,自己躲在厕所的隔间默默抽烟,默默哭泣的欧阳明健,才真的明白,自己人生中的前十七年,过得有多么愚蠢,尤其,是躲藏在面具后面的那些日子。

原来,他不敢面对的,始终只有他自己。

……

这些,是一个经历了很多很多同龄人未曾经历过的种种的半大小子最沉痛的自我判定。

真的很沉痛,沉痛到悲哀。

欧阳明健绝望过,明白自己好像甲壳虫一般外在强硬内在软弱的他,在那之后的很长一个时期内维持着这种绝望,他绝望到不敢期待有个人能来拯救他,来释放他快被自己憋死在面具下面的真实自我,他就这么混了好多年,从十七岁离开学校,直到十三年之后,重新在那个命里注定了的胡同口,遇见了那个命里注定了的男人时,他的命运,才真的有了实质性的转变。

可那时候,他已是三十岁的成年人了。

“我老了哈。”抓头发的时候,腕子上的手铐让他觉得好不自在。

“……没那么老。”对面的男人依旧用学生时代那最后一瞥时冷漠而且似乎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他。

“……没想到吧……”这话是说他自己?还是说对方?

“嗯。其实……”欲言又止。低头的时候,大沿帽挡住了那双明亮、温和的眼睛。

欧阳明健没有去追问“其实”后面的内容,他想给对方,也是给自己一个痞子一样的笑,可不知怎么的,嘴角上扬的时候,嘴唇开始颤抖了,然后,他前所未有的,有想哭的冲动。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7:36:37 | 显示全部楼层
~Story 2-他叫穆少安~

这个正坐在办公桌后头,一脸旧社会表情瞧着对面戴着手铐的男人的男人,叫穆少安。
他是个警察。
可能他最初并不打算做警察,尤其是片儿警,但在高三申报志愿的那年,他顶着家庭学校和自己给自己的压力,抹掉了原本在第一志愿的人民大学历史系和第二志愿的政法大学刑事法学院,把他的人生定向转移到了警院,然后,在毕业之后拒绝了家里要通过某些很野的路子帮他找个市局里轻省活儿的提议,只身进了某个有着大片平房的住宅区,当上了被这大片平房包围着的小派出所的最年轻的片儿警。
那么穆少安究竟是为了什么放弃了大好的前途自甘堕落的呢?
这恐怕还要从他刚上初中的时候说起。
穆少安家里有钱,而且是很有钱,他上初一时,有一次在他老爸的总裁办公室玩儿,签了手头最后一张交易额在七位数以上的合同之后,他那个某种程度上有点国家领导人气质的父亲大人回过头来跟在一旁沙发上看漫画的儿子说:“少安哪,你要是考上北京四中,楼下那辆奔就是你的了。”
当时穆少安没说话,只是“嗯”了一声,然后下定决心不管考哪儿也不考四中。
他就是这么个怪孩子,你可以说他不屑权势,视钱财如粪土,甚至连粪土都不如,好吧这是骨子里的流氓无产者天性;你也可以说他这是青春期反抗意识过于强烈,强烈到分不清好歹,好吧这是生长在商品经济大潮中的独生子女的特点;你还可以说他这是傻,傻到不明白当今社会“大团结”是可以让人跪下来管你叫爹叫妈叫祖宗的杀手锏,好吧这是生活环境过于优越没见过穷苦大众的孩子单纯到弱智的表现;你更是可以说他这是蠢,蠢到可以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自甘堕落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自命不凡,好吧……随你怎么说吧。
总之,十二岁的穆少安在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以为用物质诱导出了自己儿子的斗志的老爸,简单的“嗯”了一声之后,就给自己三年后的去向下了定论。
要不怎么说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呢。就在穆少安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离开自己的大富之家和被他气到连买卖都快做不下去的亲爹以及对他亲爹这种状况担心不已的亲妈,一声不响进了郊区那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寄宿制高中。
反正,淡定也好叛逆也罢,穆少安这个怪小子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要走他自己想走的路,而且不在乎旁人眼光。
然后,在开学典礼上,长了个大高个儿,被安排在班里队伍最后一排的穆少安,眯着眼睛,想要仔细看清楚主席台上喋喋不休的校长到底是不是谢顶双下巴的时候,那个乍一看上去是不良少年,仔细看还不如乍一看的家伙出现了。
发型说不上是时尚还是凌乱,表情说不上是颓丧还是狂妄,五官说不上是个性还是寒碜,走路说不上是有派头还是故意晃荡……
校服敞着怀,衬衣领子一边翘起来一边还压在西装里头,没有领带。
穆少安低头看了看自己脖子上被整整齐齐打好的领带,在心里叹了口气。
然后,等到那个不紧不慢走到他旁边,看了他一眼之后站定了的家伙似乎真的是站定了之后,他就不只是想叹气了。
低头时,看见那条皱巴巴的西装裤,一边的裤腿上还沾着不少灰尘,皮鞋倒还算是干净,虽然有一只没有系好鞋带儿。
“我靠……这人缺不缺啊……”他默默想着,淡淡笑着,然后哼了一声。
“……你丫哼谁呢?”旁边很快来了找茬的疑问。侧脸看时,那个校长致辞都敢迟到的家伙用典型的不良少年的眼光看着他。
“我哼校长呢。”穆少安很欣赏自己反应如此之快,表情如此之淡定,“他刚念错一个字儿。”
对方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之后用稍微软下来一点的口气问了句:“你们家挺称的吧,报到那天我瞧见一大奔送你来的。”
穆少安很惊讶,他没想到乱乱哄哄的报到过程中还会有这么个不良少年注意到他而且还记住了,惊讶之后他又哼了一声,。
“有钱也不是我的,管蛋用。”他说。
这是实话,他是个同龄人中难得的明白孩子,但这句实话显然让旁边的人比他刚才还惊讶。
“操,没享福的命啊你,要是我……”后头的话那家伙没说出来,恐怕是他也觉得这么说一个刚认识的人不太合适,但穆少安并不在乎。
他轻轻笑了。
“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低声这么说。
旁边的人半天没搭腔,但是用余光可以看到沉默之后有个点头的动作。穆少安脑子里稍稍空白了一下,然后侧过脸,瞧了瞧对方露着喉结和锁骨的衬衫领口。
“你领带呢?”他问。
“啊?”有点滑稽的迟愣,接着是一通浑身上下的翻找。终于从裤子兜儿里掏出来那条皱皱巴巴的布条来时,布条的主人咧着嘴开始傻笑,“忘一干净。”
“……系上啊。”那傻笑让他皱了皱眉头。
“我靠我不会成吗。”很痞气的语调,更为滑稽的表情,惹得穆少安更加皱紧了眉头。
“……就那么……嗯……就是……”先是比划了一下打领带的动作,却发现肯定不会被这家伙理解,又想把自己的领带解开给他示范一下,却也觉得欠妥,直到一只手伴着得寸进尺甚至还有些耍赖意味的表情把那条领带举到他眼前,穆少安才意识到也许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对于某路傻缺人,你给他解释还不如你抽他一顿,可你抽他一顿也未必能让他明白,所以如果你目前还磨不开面子骂他一句傻叉儿,也不打算用武力解决问题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替他做这件事。
用最快速度抓过那根布条,一手立起布条主人的领子,然后在十几秒之内用很专业的动作打好现在看起来有点儿像条领带的东西,穆少安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行啊……!”很是发自内心的感叹并且刮目相看着,对方一边如同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般瞧着胸前那条他昨天尝试了无数回还是打得好像红领巾一般的领带,一边像是为了配合上半身的整齐般的开始努力把衬衣下摆塞进裤子里。
穆少安一直用说不上算不算余光的那部分视野看着这家伙,他看着他塞衬衣,看着他摸到还挂在裤腰上的标牌时尴尬的表情,看着他遮掩的傻笑,看着他掸掉裤子上的尘土,看着他发现了松散的鞋带之后慌忙弯腰系好,然后……他在他站起来松了口气后开口问。
“你是叫欧阳明健,对吧?”
他终于记起来这家伙的名字了。
报到那天有个个儿挺高,人挺瘦,头发有点自来卷的男生在他前面相隔几个人的地方签到,他稍稍留意了一下,等到轮到他签到的时候,在自己这一栏前面的某个格子里,有个用明明很稚嫩却还在耍帅的连笔字写的名字:
欧阳明健。
四个字的姓名原本就是稀罕物,而现在这个比自己名字还让穆少安觉得稀罕的人就在自己旁边站着,这真是……
真是太稀罕了。
那一刻,穆少安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开始离奇了,他,这个大富之家的子弟,这个显然就是含着二十四K金的金汤匙出生的孩子,这个早熟的,淡定的,淡定之中还略微有点无厘头的十五岁半的少年,突然有种他一直认为女人脑子里才有的第六感。
有故事要发生了。
“对对,是我,哎,你怎么记得我叫什么的?报到那天咱俩好像没挨着坐吧?”唠唠叨叨的提问方式打乱了穆少安的思路,他撇了撇嘴,继而看了一眼对方的耳鼓位置。
“你那天好像戴了个耳钉吧?”他看着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耳朵的欧阳明健,心里有了底,“这么显眼,换个人一样记得住。”
没有说什么,只有傻笑和唠唠叨叨的算是抱怨。
“别提了,真他妈点儿背,就因为这个,报到当天就让政教处那老师说了我一顿,这刚才我就是稍微晚了那么一会儿,又让班主任给叫走训了半天,靠,这学是没法儿上了……”
没法儿上就甭上了。
不光是上学,日子也一样,没法儿过就甭过了。
不光是日子,人命也一样,没法儿活就甭活了。
可是,人不能糟践自己的命,这是肯定的,一直坚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穆少安一直最看不得吊儿郎当的人,也最听不得有人抱怨什么钱难挣屎难吃之类的话,但他一直没明确表达这个观点,他知道,一旦他说了,肯定会有一帮人跳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生在福中不知福,骂他站着说话不腰疼,骂他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骂他“钱都让你爹挣走了我们可不挣不着吗”之类的话。
他也想过,如果有这种情况发生,他可能会拿“有本事你们也挣啊,有本事你们也跟我爸似的白手起家一步一步熬成大款啊,自己没本事就别怪钱都跟着有本事的人走!”这样的言辞来反击,可是……他在转念的时候还是决定算了,人心似铁非似铁,恶语伤人的事儿,他不打算干,他干不出来。
但是,他终究还是不能忍受看到别人自甘堕落,他知道自己其实也挺堕落的,尤其是在人生定向的问题上,可他从不抱怨,他没打算在这所普通高中里就真的当个普通水准的学生吃饱了混天黑,更何况从某种角度而言,其实他把自己扔进普通高中的行为与其说是堕落更不如说是明志,他是为了让家里人知道自己不乐意任人驱使或是安排,所以,略微有那么点自恋和大问题上一贯正经严肃的穆少安,在欧阳明健抱怨个没完的那一刻,是真的心里受不得了。
他有时候也很奇怪,自己究竟是怎么克服了一次次想要干脆宰了这个没出息的混帐玩意儿的冲动而最终没有动手的呢?太奇怪了,按说这么个给社会治安带来很大隐患的小痞子应该早就成为他蔑视并且敬而远之的对象啊,可他愣是在他们相处的这两年中一直没能顺利劝告自己戒掉欧阳明健,并且颇有种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后还一心想要拯救他一把的崇高念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穆少安曾经在欧阳明健突然从他眼前消失掉的那个闷热到令人狂躁的夏天彻夜辗转思考着这个问题,那是高二的暑假,那年,他十七岁。
雨季,没错,十七岁绝对是他娘的雨季,因为欧阳明健的不辞而别在闷热的夏天狂躁了将近两个月之后的穆少安,终于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郁郁寡欢,什么叫百爪儿挠心,什么叫烦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然后,秋风送爽却不能把欧阳明健给送回来的季节来到时,穆少安又做了个几个月后令他的父母亲友崩溃的决定。
他要考警院,他要当个片儿警。
他不想当律师,不想当历史学家,不想人模狗样儿的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重新走向自己本来应该分外光辉灿烂的未来,他想报复,是报复他自己,报复他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执着,与愤恨。
于是,故事回到这一章的开头,高考时以六百三十分的魔鬼成绩考到警院,在那些比他分数低一两百分儿的人群中鹤立鸡群了整个大学时代的穆少安,默默的毕业了,默默的到了这个淹没在大片平房中,迷失在错综复杂的小胡同里的,小小的派出所。
他的身份是片儿警,一个家里称两辆大奔,一辆雷克萨斯的片儿警,一个老爸翻手云覆手雨有钱到冒泡儿的片儿警,一个头顶着这个城市里最默默无闻的钻石王老五身份的片儿警。
他真的足够默默无闻,家里的事儿他不跟任何人提,他不许司机像当年送他去高中报到时那样再试图每天接送他上下班,他把自己给藏起来了,也把自己的某种伤痕,某种哀愁给藏起来了,只是他藏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在伤痕消失之前,就又被一只无形的手突然的,猝然的揭开了层层包裹的绷带。
时隔十三年。
十三年呐……穆少安,你是怎么容忍自己平凡了十三年的呢?暂放下这个不说,你是怎么容忍自己在十三年中从来不曾遗忘,在十三年后惊觉这种情感最精确的定义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悔恨交加的呢?
你又是用怎样的定力,沉默的坐在办公桌后头,用大檐帽下面那极力表现出冷漠却总也遮不住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让你咬牙切齿想要一枪打死他图个清静的男人的呢?
可能在彼此目光交错的瞬间,你就已经知道,什么叫天叫人死人难逃了吧。
那么,命这个东西,到底是由你,还是由天呢?
“……我老了哈。”戴着手铐,像学生时代那般每每招惹了穆少安就会抬起手来抓头发的欧阳明健在感觉到手铐的阻力时动作僵硬了一下,然后,只剩了苦笑的感叹。
“……没那么老。”穆少安觉得眼眶发胀。
“……没想到吧……”又是一句不知是感叹还是疑问的话。
“嗯,其实……”他欲言又止了。
其实什么?其实想到了?放屁。他没想到会这样重逢!对,没错,他是曾经自暴自弃的想过欧阳明健这个名字,最好已经是死刑档案里勾掉了的才好呢,那他就清静了,这世界就清静了,死刑万岁!
可是……天什么时候遂过人的愿哪,他们又重逢了,欧阳明健还是那个欧阳明健,只是,已不再是当初十六七岁的少年。
在而立的门槛,两个分别了十三年的男人真的已经都成了男人了,再次四目相对时,穆少安只觉得心里被紧紧攥了一把,有口滚烫的血涌到喉咙,想咽,咽不下去,想吐,吐不出来……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7:38:14 | 显示全部楼层
~story 3-半大小子们~

前头说过了,欧阳明健考上的是一所普通的寄宿的高中,这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他自由了,是那种一下子摸不到边际的自由,坏处,恐怕就是他在获得了自由之后,开始向正经人们所谓的“堕落”大踏步的迈进了。
但是在那之前,他还要先和穆少安熟悉起来。
提着简单的行李上到宿舍楼二层,在楼道的尽头找到了自己的宿舍,开门进屋,面前是一番很令他不爽的景象。
那应该说是一屋子的好孩子吧。欧阳明健这么琢磨,瓶子底儿眼镜,没有奇装异服,头发服服帖帖盖在脑袋上,屋子里虽说还不够整洁,但是也绝对没有他家里的狗窝那么脏乱差。
“这屋……”他想尽量表现出一点和善来,但是抬起一边眉毛说第一句话的习惯却还是给了别人不那么和善的印象,“这屋是高一一班的四宿舍吧?”
好孩子们从忙碌的收拾中站起来看着他,然后有胆大些的点了点头,说了句是。
好极了,欧阳明健想,太好了,现在等待他的将是漫漫长夜了,和一群大概连自慰都没慰过的纯洁孩子们在一块儿,他不死等什么呢?
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一甩手把行李扔到唯一的那张空床上。
并不急着收拾东西,他是只要有张凉席儿铺在地上就可以安然大睡的人,或者说,只要没有人半夜把他连席子一块儿卷起来埋了,他就会一直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于是,无聊的看着其他几位舍友认真铺平被单的动作看了三五分钟之后,他决定出去溜达溜达了。
摸了摸牛仔裤屁股兜儿里的烟盒,欧阳明健起身往外走,然后,拉开门的一刹那,他看见了正从斜对门宿舍里走出来的穆少安。
“哟。”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半掩上的房门里面的内容,原本想要打个招呼,却成了强烈的怀疑与好奇,“……你一人一屋啊?”
对面那间屋子从狭窄的缝隙里看上去似乎空得很,而当穆少安下意识的在点头同时打开了屋门时,欧阳明健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这学校……还有单人宿舍?”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家伙走进屋子,看着那张唯一的床,以及整理好了的床单和没整理好的行李,“哦对,是不是只要交钱多,就能给你单开一个?”
“不是……”耸肩的同时摇了一下头,穆少安面无表情的陈述事实,“宿舍安排是按分数的,年级前三名……住单人宿舍。”
欧阳明健愣了那么一下子。
年级前三名?谁呀?我靠不会吧?!这个公子哥儿?他?他是年级前三名里头的?!不,不对,他根本就是年级第一啊!也就是说,住在一号宿舍的他就是那种传说中的优等生了?!
“靠,小瞧你了,你成啊!”站没站相的靠在门框上,他夸张的感叹。
“不至于。”终于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些血色,穆少安双手插进裤子口袋,“你也挺强的,跟我名次差不了多少。”
“啊?”
“你不是四号嘛。”穆少安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心里计算着分数差,“从四号宿舍开始是一屋四个人,就算每人之间相差五分,你也比我低不了太多,再说,这学校那么多个班,一个宿舍里的人不可能相差那么多分。”
欧阳明健没说话,他那种根深蒂固的好胜不好强的脾性让他在一瞬间颇有种被肯定了的飘飘欲仙,“嗐”了一声之后,他抬手抓了抓头发。
“那什么……”穆少安开了口,“吃饭去吗?快到点儿了。”
“啊?是吗?我没戴表。”下意识的抬起空手腕看了看又放下,然后是一声傻笑,他离开一直靠着的门框,两手插在裤子兜儿里耸了耸肩膀,“你先去吧,我找地儿抽根儿烟去先。”
“……”那表情说不上是惊讶,应该说穆少安可以认可这一点,欧阳明健这样的人,会抽烟应该说是十分正常的,反倒是如果他烟酒不沾更让人觉得奇怪,于是,点了点头之后,穆少安锁上门,在欧阳明健后面朝楼梯口走去。
那天是他们开始走向更加熟悉的开端,走在楼道里的穆少安那时曾看着前面那个瘦高的晃里晃荡的背影无奈的笑,这个自己进入高中生涯之后第一个认识的人让他兴趣非比寻常,有着优秀成绩的不良少年?这绝对在穆少安的认知范围之外。
那天,也是欧阳明健开始赖在穆少安宿舍不走的开端,从当天晚上开始,这个一向自来熟的,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家伙就开始了对这个升入高中之后第一个和自己搭上话的有钱人家少爷的“骚扰”,首先,就是勾引他学坏。
“男人不抽烟,白来世上颠。”欧阳明健边说边从那条穿了一个礼拜没洗的牛仔裤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然后只是轻轻一弹,一截纯白色的过滤嘴就跳了出来,“尝尝~?”
“你抽挺长时间的了吧。”不易察觉的迟疑过后,穆少安抽出那只似乎是专门为他准备好的香烟。
“没两年。”无所谓的回答着问题,又把烟盒收起来之后,欧阳明健掏出一次性打火机,凑到被穆少安放在唇间的香烟末梢,“吸口气儿。”
穆少安很配合,于是在那支质量不怎么样的尼古丁聚集物伴随着极细微的燃烧声闪出红色的火星之后,这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终于又和对面这个不良少年走近了一步。欧阳明健对他最影响深远的生理变化有两点,第一点就是对于香烟的需求,从最初的无所谓抽不抽,到后来的非抽不可经历了并不算长久的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欧阳明健始终在他左右。另一个生理上的影响,是在后来,在欧阳明健不在他左右了之后,穆少安才猛然惊觉自己被那家伙埋下了一条拔不出去的引线,这都是后话。
总之,靠在穆少安床头,眯着眼睛缓缓吐出那种有如舞台上干冰制造出来的烟雾的欧阳明健,用一种难以言表的方式闯进了对方的世界,他就像个愣头壳脑的肇事者,从一开始就踩过了油门,那辆无形的肇事车辆也就一样愣头壳脑的一路飞奔,穆少安是个不称职的交警,他只是站在交通岛上,瞪着那双单眼皮儿的大眼睛看着那辆车朝自己冲了过来。
他没来得及阻止,或者说他压根儿就没打算阻止。
他这是找死。
多年之后再次相见时他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他就是在找死,只是当年没死透,现在,重逢了,那么重逢之后他就可以接着死了,死吧死吧,死透了为止,死透了就好了。
“……你说他强奸,是吗。”穆少安看了一眼对面浓妆艳抹张牙舞爪的女人。
“我操,你丫是人吗,根本就他妈是一鸡还敢说我强奸你……”一旁胡子拉碴的男人满脸鄙夷的开口。
“我没问你。”生硬的打断了对方的话,他再次追问,“你给我说说过程吧。”
涂着诡异色彩口红的女人开始叙述所谓的犯罪经过,说是自己不久前在某个酒吧认识了这个叫做欧阳明健的男人,一开始还算不错,可后来发现丫根本就是人面兽心,不务正业就不说了,关键是人性太差,这大年三十的来她家找她也就罢了,关键是还喝得连门框都扶不住了,想跟她睡觉也就罢了,关键是那种粗暴的态度,那就是强奸,民警同志,您瞅瞅这胳膊,这手腕子,这胸口,他不光是强奸,他是想弄死我……
条理清晰,思路明确,不像是一般的强奸案受害者,嗯,穆少安点了点头,然后问,那他为什么对你态度这么粗暴以至于你认为他要强奸你呢?
对方瘪词儿了。支吾了几声后说,是因为他发现她家里还有另一个男人。结果醋海生波,不仅把那男的给打了一顿轰出房门,还转回来想要强奸她。
嗯,穆少安又点了点头,然后问,那个男的是谁?
对方说那是她男朋友。
“放屁!骨子里就是一鸡还敢说男朋友呢,也不瞅瞅你那德行谁敢要你啊。”再次插嘴,刚才进屋时因为试图动手打人而被铐起来的欧阳明健显然一万个不服,手腕晃动的时候,手铐撞在暖气管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次穆少安没有让他住嘴,皱着眉,用眼角扫了那家伙一眼之后,他问面前的女人:“你的伤,需要他赔偿医药费吗?”
“你敢说一个‘用’字儿试试?!”第三次插嘴,这次,穆少安是真的坐不住了,做了个深呼吸,他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蹲在暖气旁边的欧阳明健旁边,用极度危险的眼神看着他。
“……你要是不想让我现在就送你去分局,最好一个字儿也别再说了。”那低沉的声音这么说。
然后,欧阳明健从脊梁沟里冒出一阵冷汗。
一样一样的。
跟那时候一样一样的,那种分外危险的眼神,那种好像要随时变身成某种大型食肉动物扑上来撕巴了他的信号从瞳孔深处溢出来,直直地钻进欧阳明健的眼睛里,钻进他每个骨头缝隙里,让他感觉到真正意义上的恐慌。
穆少安只有两次这样的神色。
第一次,是在高一那年的元旦联欢会上。
喧闹也好,吵嚷也罢,都是年轻人独有的特点,闹累了,吵烦了,欧阳明健就拽着穆少安跑到教学楼后面那堵背阴的高墙下去过烟瘾,轻狂少年靠在被北方的寒风舔得冰凉的墙上,用吸进肺叶里的尼古丁带来的暂时陶醉来驱散低温的侵扰。
“哎,刚才唱歌的那个是谁你认识吗。”有点突然的提问。
“啊?哪个唱歌的。”穆少安反问,“那个儿挺高的女生?”
“对,就是她,认识吗?”面露喜色的欧阳明健让穆少安有点不爽。
“你丫别跟刚放出来似的成吗。”他斜眼看他。
“靠,我哪儿是刚放出来,我不还没放出来呢嘛。”欧阳明健坏笑起来,“我都小半年儿的没女朋友了。”
“滚……”侧过脸懒得看他,穆少安低声念叨,“色中饿鬼……”
“过奖了。”持续性的傻与坏兼备的笑声,“我顶多就是个花里魔王。”
“放屁。”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穆少安想说他两句更损的,却没来得及开口,一个在旁边蛰伏了好一阵子的身影出现了。
“你们俩在这儿呐。”一种捉了现行犯的口气,“老师找你们呢。”
“干吗。”并没有熄灭手里的烟,欧阳明健用鄙薄的眼神看着对面戴着值周生袖标的家伙,然后从嘴角挑起一个笑来,“行啊好孩子,元旦还加班加点,哎,年级主任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这么给她卖命,我没听说你们俩有一腿吧。”
带有明显贬损色彩的话显然引起了对方的愤怒,带着袖标的胳膊动了动,似乎是对这句话的反应:“我告诉你欧阳明健,你别来劲,想在这学校呆着你最好老实点儿。”
“我靠,你以为你爸是国家主席啊。”更加鄙夷的眼神,“我记得你爸不就是一普通工人嘛,还是说你妈给你找了个长翅膀的后爹?”
“……”对方很快就要急了,欧阳明健知道,他很乐于享受这种激怒对手的快乐,但他没想到那个跟他一个宿舍的好孩子会用加倍贬损的话来反击,“……我妈没那么大本事,倒是你妈本事真不小,生了你这么个能耐儿子。”
话刚出口,欧阳明健立刻火了,扔掉手里的烟蒂,用力踩灭之后,他朝前迈了一步。
“你丫再说一句?!”他想用这种恐吓的口气制造一些威慑力,但穆少安反手拦住他进一步向前的举动似乎给了挑衅者莫大的勇气,于是,对方并没有退缩。
“我就说你呢,你根本没资格说我,反正我爸妈没离婚,我爸妈知道管我,不像某些人有人生没人管。”讽刺的笑容格外令人崩溃,而后面的话更是不堪入耳,“再说我是正常人,比不上你,你天天在1宿舍泡着谁知道你们俩干嘛呢,你还说我妈给我找了个长翅膀的后爹?我看是你现在就已经开始给自己找长翅膀的相好的了吧,哼……你以后别回宿舍啊,我们不欢迎gay……”
后面应该还有更刻薄的话,但是欧阳明健没有听到,不是对方不想让他听见,而是原本想要拦阻他的穆少安突然成了比他更冲动的一方,一把抓住那家伙的领子,他用欧阳明健从没见过的眼神死盯着对方。
“你要是不想死在大马路上,最好现在开始给我闭嘴。”那声音不高,但是足够震撼力,被用尽了全力抓住的家伙怎么也挣扎不开的时候,恐慌的表情就显露了出来,但穆少安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罢休,那双平时总低垂着的眼睛瞪起来确实有足够的威慑力,那是威胁的最佳配料,“……你给我记着,以后别找我们俩的麻烦,你也知道我们家是干什么的,信不信我花钱雇俩人把你绑到远郊鸡奸了之后扔山里喂狼?”
欧阳明健傻了。
他真的傻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向老实本分除了偶尔跟他到后山墙抽根儿烟之外不越雷池一步的穆少安,一旦急了会有这样的气势从骨子里冒出来。
被他恐吓的好学生也傻了,而且相信他比欧阳明健更加傻得彻底,在听到了怎么也想不到的一番话之后,穆少安松了手,然后,那家伙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晃荡了好几下才站稳当,却连一句话也没敢说就转身逃了。
欧阳明健半天才缓过昧儿来。
“靠……你不会吧你……行啊,你把我都吓着了。”似乎是为了定神,他再次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之后才得到对方的回应。
“……什么玩意儿啊这叫。”拢了一把头发,穆少安一脸的狰狞都成了轻微的颓丧,“我一急了就胡说八道……说的我们家跟黑道上的似的,再说……现在哪儿哪儿都是人,山里都他妈没狼了……”
几秒钟之后,欧阳明健笑到烟都从嘴里掉了出来。他一把揽住穆少安的肩膀,然后边努力平息笑声边开口。
“老大,你让我管你叫老大吧,求你了,我靠我太崇拜你了!你真是我偶像啊你!”
“你躲我远远的……”低声骂了还在爆笑的家伙一句,穆少安抬脚踩灭了从对方嘴里掉出来的烟。
“不过,现在肯定已经有传闻了。”突然有点正经起来的腔调。
“什么传闻。”
“说咱俩有一腿啊。”仅有的那点正经腔调消失了,“怎么办呐,啊?”
“少装蛋玩儿。”又给了他一句“恶狠狠”的回应,穆少安别过脸去不再开口。
“哎,我这不是怕你把我给轰出来嘛。”得寸进尺的表情很是欠打,欧阳明健腻乎乎的粘在穆少安身上不走,“老大,我可都指望你了啊,就算我是傍大款了都成。”
“……少跟我犯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的同时,那张苍白英挺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来,穆少安不易察觉的笑了,笑里有种欧阳明健那时根本意识不到的宠溺,远远盖过了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无奈。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7:38:30 | 显示全部楼层
~Story 4-记得那时年少~

从欧阳明健开始管穆少安叫老大的时候开始,直到高一第一学期的最后一次月考结束,这段时间之内,他一直是在穆少安的宿舍住着的。
兴许这就是所谓的这年头不怕不要命就怕不要脸吧,穆少安拿这个一脸臭流氓相儿的家伙几乎是半点辙也没有。或者说,他有时候也是乐在其中的。于是,直到那次考试结束,名次和成绩都被打印成小纸条发给每一个学生,穆少安看着自己手里仍旧是年级第一的成绩单,以及对方手里那张早就远远离开了优等生阶级的纸片……
他郁闷了。
“要不……你以后还是在你自己宿舍住吧。”迟疑了片刻,他开口。
“靠,你丫什么意思啊。”欧阳明健把那张纸团成一团,然后用力攥住拳头。
“你老在我这儿呆着,不耽误你自己吗……”说这话的时候,他是真的有种罪恶感的,但欧阳明健并不能察觉到这种自责,他只是沉浸在穆少安要把他驱逐出境的窘迫和困扰之中,那是一种莫名的紧张与失措。
“我耽误我自己管你的屌事儿。”欧阳明健皱眉,甩手,把纸团扔进墙角的纸篓里。
“但凡你少来我这儿几次……”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咽回去了,因为对面的欧阳明健那表情几乎就可以说是滑稽了,似乎想发怒,又似乎想表现出一点遮掩的笑容来,于是,那种似怒非怒,似笑非笑的表情把他矛盾到一定程度的内心原原本本展现了出来,穆少安看出来了,所以他没有接着往下说,叹了口气,拢了一把漆黑的头发,他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平和一些,“要不,我帮你补补课?”
也许穆少安是没有恶意的,不,他肯定没有恶意,他只是把他的心里话原封不动说出来了而已,可是,正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呐,在欧阳明健看来,这是相当的……侮辱?
嗯,就算是吧,那么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当时他那么生气了,扔下一句“我死活都不用你管,是弟兄就甭跟我来监护人这套!还真拿自己当根儿葱了,也不问问我乐不乐意拿你炝锅儿啊!”之后,欧阳明健转身,拉开穆少安仍旧可以用优异成绩留守住的一号宿舍的门,大踏步的,慷慨激昂,豪情满怀,义无反顾的,走出去了。
只留下了一个人站在屋子当中,一脸茫然一头雾水一肚子邪火一脑门子官司的穆少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印满了好成绩的纸条,然后朝前走了几步,接着一脚踹上了房门。
“这孙子属狗的吧……”他咬牙切齿,“还他妈是一疯狗。”
疯狗也好,什么狗也罢,总之,那是这两个十六岁的秃小子头一回闹别扭,是欧阳明健这条犬科动物头一回跟穆少安闹别扭,也是穆少安这个不够合格的训犬师头一回被狗咬了一口。
疼得厉害。
那天,穆少安一个人吃的中午饭,下午,他一个人夹着书本晃荡进教室,课间,他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和一道难得莫名其妙的奥数题较劲,然后,直到他意识到自己思路已经彻底混乱无法再像以往那样毫无负担的跟题目搏斗的时候,这个不久前刚对某个好孩子展现了自己狂躁一面的优等生,在一把扯掉了那一页练习,并且用力将之团成团扔出教室窗户之后,在所有突然安静下来看着他的同班同学面前,连书包也没拿就闯出了教室门。
有人议论纷纷,有人不明所以,有人笑,有人叹,有人坐在角落里看着被重重摔上的门,然后闭上眼。
那个人就是欧阳明健,他看着门上那块儿格外透亮的玻璃在门板的晃动中反射出刺眼的太阳光芒,用力闭了眼。他靠在椅子背上,打内心深处萌生出一种不知算不算是悔恨的情绪来。
青春期是最不稳定的时期,它远远比更年期更恐怖,时时刻刻存在的矛盾心理让孩子们一个个都烧坏了脑壳,于是喜怒哀乐就翻了倍的明显起来,有人可以释放出一部分,有人一直压抑着企图控制住情绪波动,这是很危险的,容易造成心理扭曲,而前者也并非万全之策,释放,有时是个办法,有时,会像抽大烟一样愈演愈烈,当合情合理范围之内的发泄不能换来慰藉与满足的时候,我们的青少年们就要做更出格的事儿了,这也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少年犯被关在少管所里,浪费了自己的青春和生命,换来了无穷无尽的悔恨,只因为那再也无法控制住的焦躁情绪,和再也找不到的,更过瘾的发泄途径。
“去你妈的。”欧阳明健在心里咒骂。那段他不久前在食堂往嘴里扒垃西红柿打卤面的时候偶然抬头从电视里看到的某个所谓心理学专家阐述的观点,只起到了让他现在更加狂躁的作用。他现在不知道自己是该压抑还是该释放,没有主动来找他的穆少安突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夺门而出,这让他有种被彻底羞辱了的感觉,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大男子主义在其中作祟,可就在当时,别扭的欧阳明健能做的只是任凭自己这样别扭下去,别扭到底,别扭死了算。
所以说,年轻啊年轻,你有什么好的呢?
年轻的大男孩们,你们在错过了那么多之后,到底有没有沉淀下来仔细想想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呢?
恐怕是没有的吧……
“那,医药费的问题,你到底要不要他赔给你?”抬了抬似乎有点过于沉重的帽檐,穆少安从浑沌不堪的记忆片段中回魂,然后抬头看着对面确实“一看就是一鸡”的女人。
听到对方迟疑之后没好气儿的说算了的时候,他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解脱,但他死也不肯承认这是为了欧阳明健不需要破财而庆幸,他宁可相信自己编给自己的,大年三十不需要把宝贵时间耗费在调解这种烂事儿有多么令人高兴这个借口。
点了点头,在调查报告上写了日期,又让那女人签了字之后,他站起身,走到一直被铐在暖气上,站也不是蹲也不是的欧阳明健跟前,把报告和一支笔递给他。
没有说话,穆少安始终沉默,这是莫大的煎熬,对双方来说都是如此,欧阳明健看了一眼递过来的报告,从嘴角挑起一个掩饰般的微笑,接过笔,把那张报告放在窗台上,连看也没看就在最下面签了自己的名字。
看着那个握笔的姿势,看着那潦草的四个字,穆少安感到了从前心到后背的,一种刺透了的沁凉。
这个人,一点都没变。
真的。
还是那个很是随意的握笔姿势,还是那种潦草但是并不凌乱的字体,还是那个写着这样字体的欧阳明健,但是……
十三年的间隔,让穆少安怎么也难找到当年的感觉,或者说即便他找到了少年时的情怀,也难抹去岁月洗染出的沧桑。
年届三十,算是个大男人了,甚至在尖叫着追星的小姑娘口中已经符合大叔的标准,不再斗志昂扬,不再激情澎湃,不再轻易表现出悲喜而是选择将之深深掩埋起来,这是可悲还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成长?
穆少安只剩了心底的一声长叹。
他看着欧阳明健,从头,到脚。
从他被冬日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纤细而且柔软的发丝,到皮肤已经没有当初那种油光水滑和稚嫩的脸颊,从大领子外套没有好好系上的领口里露出来的线条明显的锁骨,到仍旧因为瘦削而让衣服有些逛荡的腰身,从紧绷在身上的牛仔裤遮掩不住的两条长腿那流线型的弧度,到始终不知道规规矩矩系好鞋带的一双尖头皮鞋……
穆少安不想给自己意淫者的定义,所以他想控制住自己这种不受控制的打量,于是,他最终把视线放在欧阳明健骨感的指头上,看着他高中时代就顽固不化的不规范的握笔姿势,看着他在报告书最底端签好自己的名字。
拿回那张纸时,他们没有视线的交错,穆少安低着头,用大檐帽挡住了自己目光中的所有冲动和眼角眉梢丝丝缕缕透露出来的悲哀。
尤其是在他听到那句话的时候。
“……给你……好学生,留作纪念吧,兴许等我一不留神成名了,这签名儿能卖大钱。”
穆少安从脊椎的每一道缝隙里冒出一股寒气来。
他讨厌听到这句话,因为这会令他的悲哀升级。
想当年,他在煎熬中困扰了一个礼拜之后,欧阳明健曾经用这句话狠狠的刺伤过他。
被老师指派收钱是很郁闷的活儿,尤其是对于穆少安这种对钱概念甚是不明确的人来说,他只有在这时候才肯坦然面对自己富家子弟的身份,从小生活在物质极其丰富的环境中,被娇宠惯了的他并没有勒紧裤腰带一分一毛算计日子的经验,于是,数学题应对自如,人民币却难以招架的穆少安,自己有时候都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那个在生意上极其精明的老爸的亲生儿子。
但是,人在学堂,身不由己,这儿不是他的一亩三分地,深知班主任一向喜欢让好学生干这种责任重大的事情的穆少安,最终还是接受了让他头疼不已的任务——收期末复习的卷子钱。
“给你,多出来的别找了,就算是小费。”
“小穆啊,你最近表现不错,这是奖励你的。”
“帅哥,昨天晚上你走那么急,都忘了给你钱了,拿去。”
“你可算清楚了啊,哎,别把假钞找给我啊。”
诸如此类,种种连调笑带骚扰的话语在他耳边犹如闷骚的夏季晚风一般滑过,一向自认为心宽的穆少安也只是抱以装出来的,却也装得十分自然的傻笑,这种傻笑直到欧阳明健站在他面前,把手里的钱放在他课桌上的时候,停止了。
“……签个名,在这儿。”迟疑了短短的半秒钟,穆少安镇定下来,指了指旁边的登记册。
他低着头,没有看欧阳明健的表情,只是看着那只骨感的手抓起签字笔,在登记册上快速写下那四个潦草却不凌乱的字,然后,他在欧阳明健扔下笔的同时听到了一句让他立刻皱起眉头来的话。
“给你,好学生。”
简短,也许不带着明显的轻蔑或是挑衅,可是,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让人不舒服呢?尤其是在他特别强调了“好学生”三个字的时候。
穆少安一下子抬起头来。
浅浅笑着的表情,确实没有轻蔑或是挑衅,欧阳明健也看着他,好像是补充一样的,轻轻笑了一声,随后用右手的食指点了点自己刚写上去的名字。
“留着可别扔啊,兴许等我哪天成名了,这玩意儿能卖个好价钱。”
穆少安再次低下头。
他看着被那个轻轻点指的动作抹出一道细微污迹的姓名,看着沾在那个骨感指头顶端淡淡的签字笔的墨痕,然后,他在叹气的同时笑得不知道是酸涩还是释然。
“……不生我气了?”收起叹息的尾声,穆少安再次抬起头来。
欧阳明健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在“嗐”了一声之后抓了抓头发,然后开口。
“……收完钱,还有事儿吗你?”
“啊……?有啊,我得去财务科交钱……”
“然后呢?”
“然后……倒是没了。”
“哦。那我在后山墙等你。”
那段对话很滑稽,明显就是幼稚可笑的青少年才会有的表达方式,不能像小屁孩儿一样闹决裂,又做不到成年人那种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大度与泰然,最终只能还是保留了十六岁的大孩子们特有的矜持与跃跃欲试的成熟。
总之,在慌手忙脚收了钱,慌手忙脚核对好数目,慌手忙脚去财务科交款之后,穆少安尽量掩盖着自己慌手忙脚的,来到学校后山墙,见到了蹲在背阴处抽烟的欧阳明健。
沉默着站了一会儿,又沉默着走过去,穆少安靠在墙上。
欧阳明健也没说话,只是扬手把烟盒递给身旁的穆少安。
接过,抽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再把烟盒还给它的主人,穆少安在袅袅四散的烟雾中开口。
“……我那天,说的那些话,没恶意。”
“我知道。”欧阳明健吁了口气,“我当时也是急火攻心,你别往心里去。”
“嗯,不会。”点了点头,穆少安有种稍稍踏实下来的感觉。
“其实……”好像在迟疑,好像在犹豫,欧阳明健像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一般的连吸了好几口烟,然后用始终不那么正经的腔调说着格外正经的言辞,“我也知道,你是为我想呢,真的……”
如释重负。
穆少安想闭上眼重重的吐出一口恶气,却在看到欧阳明健微微泛红的脸颊时再也移不开自己的视线。
正午的学校后山墙,巨大的暗色阴影里,两个偷偷抽烟,偷偷借着烟雾缭绕掩饰自己的青涩与羞于开诚布公的别扭心思的大男孩,在都不曾面对面的情况下,就这么冰释了延续了一个礼拜的冷战。
他们毕竟还是孩子,后来,穆少安这样琢磨,否则,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和好了呢?闹别扭容易,和好更容易,这不是孩子又是什么?
好吧,就算他们都是孩子,那又怎样?那段年轻过的岁月里,年轻,是他们手中仅存的,值得骄傲与挥霍的资本。
而多年之后,在重逢时回想起来,那很是平常的过往却成了格外令人眼眶发热的一幕,并非那时候有多么感人,只是因为那时候他们都年轻。
太年轻。
年轻到可以轻易的,恣意的,纠缠在一点一滴的喜怒哀乐之中,忘了时间早就甩开脚步,飞也似的朝前跑去了。
于是,在后来的种种变故里,在本以为永生无缘再见的分别后,在难以遏制的恨与悔交织而成的淹没了一切的海平面以下,他们只是自顾自的纠缠着无尽的悲喜,从没有想到过时间的作弄,与造化。
然后,十三年的间隔,十三年之后的重逢。
穆少安想阻止自己泄了洪的回忆,却发现除了拔枪自杀或是干脆连这个干扰了他若干年人生定向的混蛋枪毙了之外,再没有更好的方法。
“……我给你松开。”看着所谓的女受害人离开,穆少安收回视线,叹气,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束缚住欧阳明健的手铐。
“谢了。”随意扔给他一句轻描淡写的感谢之后,欧阳明健揉了揉手腕,“那……我也走了。”
“……嗯。”点头,是下意识的,怔楞,是恍然的,喊出那句“等会儿”是及时的,欧阳明健站住了已经迈出的脚步,是仿佛比那句阻止的话更早的。
“怎么了?”他问。
“……不待会儿了?”从后槽牙缝隙里挤出几个字之后,穆少安觉得天都要塌了,那种自己营造出来的伤感也好,他给欧阳明健制造出来的恐怖气氛也罢,全都随着这简单的一个邀请灰飞烟灭了,原来他的自尊,在潜藏的渴望与冲动面前,一文不值。
“也成。”咧着嘴笑了,欧阳明健像少年时一般边笑边抓头发,缠绕在指缝里的卷曲发梢形成奇妙的弧线,有如被扔进了石子的穆少安心湖水面上的波纹,一点点荡漾开来……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7:38:43 | 显示全部楼层
~Story 5-躁动~

穆少安想,自己也许真的不该把欧阳明健留下,就好像当年他不该把这家伙试图重新赖进他宿舍的念头给默许了一样。
“话说在头里啊,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得跟着我一块儿上晚自习去。”放那个一脸浪笑的家伙进屋之前,穆少安撑着门框摆出谈判的架势。
没想到的是,对方很快就答应了,答应的痛痛快快干干脆脆,这甚至让穆少安一刹那间认为欧阳明健兴许还是有药可救的,而他没想到的是,从小养成的“野生”性子,才是欧阳明健的主人,单凭一个穆少安,力量微薄,又怎么能和欧阳明健那人性根基处的自由成癖、浪荡成瘾来一较高下呢。
更何况,你穆少安是何许人也,欧阳明健连他老爸老妈的话都从来不听,凭什么听你的?你不就是他一同学嘛,你又不是天王老子。
于是,只有第一个晚上老老实实跟着穆少安上了晚自习的欧阳明健,从第二天开始就不老实了,先是在课本里夹带漫画书,后来升级成了随身听,再后来是方便面加漫画书加随身听,当嘴里好像闹耗子一样咯吱咯吱嚼着干巴巴的方便面渣子的欧阳明健,被听到了诡异声音,回过头来看着他怒目相向的穆少安逮了个正着的时候,他用一种颇类似被捉奸在床时的尴尬神情回应了满脸失望与愠怒的对方。
“……我饿了……真的。”慌手忙脚从耳朵里把耳机拽下来,好像小寡妇一样的受气包表情,努力吞咽最后一点方便面残骸的动作,支吾的语气,掩饰的笑容,欧阳明健,这个被发现和方便面暗中有染的“奸夫”,这个天杀的叛徒,这个给脸不要脸一把一把往下撕的大贱人,在故作委屈的同时,从他硕果仅存的那一丁点儿良心深处,觉得自己……
错了。
尤其是看到穆少安眼神里难以言表的……失望甚至是悲哀的时候。
那天,穆少安没说话,他转回身去,沉默的告诉自己,把精力集中在书本上,集中在书本上,别搭理那个混蛋王八蛋,等下了晚自习再说,到时侯他得把这孙子连带他的一堆破烂儿家当都从自己宿舍里扔出去,让他去死,让他睡水泥管子半夜冻死明儿早晨起来横尸街头,到时侯再把他碎尸万段蒸包子喂流浪狗就对了!
对,就这么干,就这么干……
就这么干。
可是……穆少安,你别靠说狠话给自己解心宽成吗?
一个良心深处的声音这么提醒自己。
“……我操……”低声咒骂着,右手在哆嗦,然后是抽搐一般的一个用力,“喀吧”一声,那杆一千多的威迪文查尔斯顿白夹,从中间整整齐齐的裂成了两截。
后面的欧阳明健,跟着那种奢侈品的断裂声,打了个重重的冷战。
有时候他也想,自己可以说是天不怕地不怕了吧,可是,为什么每次看到穆少安因为他而情绪激动的时候,他就会从灵魂深处感到恐慌呢?是穆少安这个人很令人害怕?还是天生来的他就是欧阳明健的克星?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那么,欧阳明健这块从心儿里头开始发了酵的酸不溜丢的半成品酱豆腐,凭借穆少安恨不得倾盆而下的卤水,真的就能洗去所有不可入口的味道,出了厨房,上得厅堂了吗?
我问天有几时晴?天道阴晴也难保。
两句曾经看过的,都忘了是唐诗宋词还是元曲的话,闪现在穆少安脑子里。
他咀嚼着那些似乎隐藏着天大秘密的方块字儿,然后极轻却也是极沉重的,叹了口气。
那天,他最终没能把欧阳明健给扔出去。
他改变了策略。
“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吗。”躺在床上,看着上铺的木板,仿佛要透过木板看到欧阳明健的脊背一样,穆少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的开了口,“就比如……你不乐意念书……”
没有回答。
半天,从上面传来一声意义不明的苦笑。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一阵轻微的响动,是翻身的声音,“你明白不了,真的,你从小什么都有,不管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
后头的话,欧阳明健没有再接着说,穆少安也没有再接着问。
他明白了。
物质上,都好说。精神上,他也许真的要远远富足于欧阳明健。
家里气氛良好,平和愉悦,这在很大程度上给了穆少安心灵健全发展的前提与基础,他不觉得空虚,因此也就不需要像欧阳明健那样,用放纵自己甚至是毁灭自己来填补那些因为家庭破裂而造成的,无论如何也填补不上的心灵缺口。
该怎么说?他是幸运的,他是完美的,他完美的像个上帝,现在这位上帝要进光普照拯救在苦海中挣扎的黎民了吗?
穆少安按住自己的脑门,好似怕它会突然爆裂了一般。
太高了,他一开始的定位就太高了,他抱着一种试图挽救和荡涤对方灵魂的心态去勒令,去强买强卖,甭说黎民,就是虫豸也不会乐意接受。
更何况欧阳明健那自卑背后强于任何人的自尊呢。
“那个……我说,你拿我当哥们儿吗。”迟疑了半晌之后,穆少安试探的询问。
“……那还用问。”回答同样是迟疑了半晌之后才出现,但是语气足够肯定。
“嗯……这就行了。”点了点头,穆少安松了口气,“我不逼你干什么了,反正,你记着……有了难处,就跟我说,既然是哥们儿,上刀山下油锅……”
“行了行了!”好像是个害了羞的大姑娘在借泼撒娇一般的语调,欧阳明健几乎是喊出了两句阻止穆少安接着说下去的话,“你丫饶了我吧!这么酸的话亏你说得出来,以后没法叫你老大了,我还是叫你酸神吧!”
穆少安没说话,只是轻轻笑了,他仍旧看着躺着欧阳明健的上铺,仍旧想像着可以透过木板褥子床单等一系列的阻碍看到那瘦削但是结实的脊背,然后,直到这种幻想被一句突如其来的话语残酷的打断。
“……我今儿个下午,找那个女生去了。”
声调平和,好像在说着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但是,凭借直觉,穆少安知道,坏事了。
“哪个女生?”他淡淡开口问。
“别装傻。”从上面传来一声嗔怪,“不是跟你说过嘛。元旦联欢会上,唱歌的那个,个儿挺高的……”
“……哦,然后呢?”仍旧是尽力平和的声调,但是穆少安已经感觉到从耳后和肋下的某处冒出汗来。
“然后她告诉我她有男朋友了。”
穆少安想喊哈里路亚。
他很高兴。
多少个在欧阳明健离开之后的日日夜夜,他都一直在琢磨自己的这种念头,这种异乎寻常的独占欲,这是病态,是变态,总之不是常态,那个淡定的、自若的、连奔350都可以不拿正眼儿看的穆少安,在欧阳明健的问题上,变得像个魔障,像个痴狂者,像个疯子。
失去,也许并不可怕,就拿“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来聊以自慰吧。
可怕的,是原本以为今生今世都要在失去中度过的时候,老天也好,命运也罢,给了你也许可以再次得到的机会。
机会、得到、在人类本能的欲望驱使下,显得那么金贵。
于是,人类本能的欲望,在这金贵面前,把贪婪和不顾一切,暴露的那么清晰可见。
“坐吧。”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穆少安摘掉头顶的大檐帽,“喝水吗。”
“不了不了。”显得有点疲惫的声音,欧阳明健摆摆手,然后老老实实坐在椅子里,他打量着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那种成年男人眼中流露出来的新奇目光,会让人不自觉对他产生一种怜爱孩子般的宠溺。
“……还是给你来杯水吧。”沉默了片刻,穆少安还是决定给他口东西喝,饮料,没有,用纸杯子接饮水机里的水,又太见外,吁了口气,他伸手拿过自己的不锈钢茶杯,递给欧阳明健。
“……哟。”接过杯子的时候纯属条件反射,看了看里面的茶水,闻到那种浓香,一种意义不明的笑浮上嘴角,“是你刚给自己沏的吧。”
有点惊讶,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点了点头,穆少安没说什么,他本来是想说一句“你其实真的很聪明”的,可是话到嘴边,却又都咽了回去。不是不便开口,而是当他不经意回过头,看到像孩子一般轻轻笑着的那张脸时,所有的言语,全都被滚滚而来的回忆淹没掉了。
他最怕那个笑容。
从好早以前开始,就如此。
接近期末考试,穆少安渐渐紧张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成绩不会掉下去,他担心的是欧阳明健。
虽说最后一段时间里,那家伙确实是跟着他乖乖复习了,但是之前的大段空白怎么办?那些被欧阳明健尽数浪费掉的原本是用来学习的时间该怎么补偿?如果期末考试之后,他收到的是好几门红灯高挂的成绩单……
“哎,这道题给我讲讲。”略微有些迟疑的声音惊醒了他的烦恼,对面的家伙把几何书推了过来,抬头看时,那种孩子般的笑映入眼帘,似乎是不好意思,似乎是努力掩饰,那样子真的……
“哦,我看看啊……”穆少安低头看着被画了个圈的题目。
太可爱了……真的,太可爱了……太可爱了……
心里反复回荡着那么个声音,思路也跟着撞击的回声混乱起来,竭尽全力集中却宣告失败之后,穆少安一下子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然后扔下一句“我去洗把脸”就跑出了宿舍。
太丢人了……
站在洗手池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种慌不择路的尴尬与愚蠢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我绝对不正常了……”他撩起一捧凉水,恨恨的浇在脸上。
穆少安为自己的“不正常”苦恼,他不知道欧阳明健能否察觉到,他不知道当他低垂着眼睑,装作头疼揉着太阳穴回到宿舍时,欧阳明健正用怎样的眼神看着从他硬朗的脸颊线条滑落的水滴,滴落在陈旧的木头书桌上,然后被干燥的木料纤维迅速吸收掉。
交女朋友,也许只是一种遮掩。
对他们双方都如此。
高一第一个学期结束之前,欧阳明健告诉穆少安,自己追到那个被他接二连三提起过的女生了,他成功击败了那姑娘的男朋友,取而代之,成了真命天子。
“哦,那还真是恭喜你了啊。”躲开对方目光中似有似无的试探,告诉自己不要意识过剩,穆少安清了清嗓子,然后淡然的笑着开口,“那我也该加把劲考虑找一个了,要不我看着你眼馋。”
“行啊,有看上眼儿的没有?我帮你追。”欧阳明健的兴奋显得没来由的空洞。
“放屁,那追到手算你的算我的。”侧过脸看着窗外大都市的黄昏那种灰黄与猩红交织的天,穆少安无力的调笑,“再说,我要找也得找个稳重踏实的,不能跟你那位似的那么疯。”
“啊?她怎么疯啦?”夸张的质疑之后,是耍赖一样的笑,是穆少安最没辙的那种笑,“嗐,其实疯点儿不怕,本性不坏就成。再说了,疯点儿也比怵窝子强吧,就算都不成,最起码开放,抱一个亲一个的能随我的便,你说呢。”
“我说么我说。”冷漠的扔下一句不置可否的话,穆少安甩掉脚上的拖鞋,翻身上床。
“哟哟哟,不好意思啦?”耍赖变成耍流氓了,欧阳明健灵巧的好像学了什么闪转腾挪的功夫一般,转眼就爬到穆少安床上,滋溜溜的钻进了被窝,然后,一双猫爪子开始在对方身上胡乱摸索,“你还挺单纯,我得检查检查你是不是处男。快点儿,赶紧让我看看你受没受过割礼。”
穆少安想杀人了。
尤其是在那双手拉开他的裤子,然后钻进去握住他股间刚刚被那种紧贴着的热度烧得微微膨胀起来的东西时。
他要炸了。
于是,完全是出于条件反射的,他伸出手,在欧阳明健这个大贱人坏笑着故意大惊小怪说他“有着大洋骡子的家伙事儿”之前,一把攥住了对方的裤裆。
一声惨烈的猫叫。
偷腥的猫得到教训了,而且是十分惨痛的教训。
欧阳明健缩成一团,脸颊通红,眼泪汪汪,嘴里骂骂咧咧,身上哆哆嗦嗦,穆少安并不是虐待狂,但是他真的觉得这个样子的欧阳明健,还是很可爱。
可爱到了可恨和可怜的地步。
“操!疼死我了!!姓穆的你想让老子后半辈子当太监啊!我靠的嘞……你丫是不是给我捏断了你……!!我靠你大爷的……”
极不厚道的,他笑了。
虽然开始后悔,也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手劲过猛捏坏了这流氓的命根子,但他还是控制不住笑了出来。
“……哎,让我看看,没事儿吧……”收敛住缺乏人道主义精神的笑容,穆少安想瞧瞧闪着一双泪眼的家伙两腿之间小腹以下的部分是否完好,却被对方红着脸踹了一脚。
“你给我滚蛋!!”欧阳明健吼他,然后在想到可能会被舍监闻声赶来发现情况不对时压低了声音,“你丫是扔铁饼子出身的吧……!靠……从今儿起你给我睡上铺!我是没劲儿爬梯子了我!”
那天晚上,穆少安乖乖睡了上铺,其实这么说并不恰当,因为他实际在床上度过的时间并不长,一整个晚上他都在小心观察着欧阳明健的状况,直到困得不行了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被一只脚踹醒,直到看见那张天生来的坏人脸用高高在上的表情看着他。
“给我买早点去,老子饿了。”欧阳明健光着膀子,披着羽绒服,一边提裤子一边命令。
“……你……”从低血压的地狱中略微挣扎着探出头来,穆少安不由自主看着那家伙裤子拉链的位置,“你没事了?”
“少废话,赶紧去!”再次红了脸,欧阳明健转过身,抓起桌角套着塑料袋的饭盒扔给穆少安,“我吃素三鲜的炸饺子啊,买错了强奸你,快去!”
“哦……”继续挣扎在低血压的地狱边缘,穆少安昏昏沉沉站起身,端着饭盒往外走,他忘了自己是怎么抓了饭票往口袋里塞的,忘了自己是怎么平安走出宿舍楼而没有从楼梯上滚下去摔死的,忘了靠在椅子背上睡觉留下的落枕的疼痛是如何要命的,他忘了去往食堂的一路上都遇见了谁,谁和他打了招呼,谁问他为什么看着好像刚从难民营里逃出来,他全都忘了,他只记得,在刚才最后看到欧阳明健的侧脸时,看到了怎样的绯红,他只记得,在刚才最后听到欧阳明健的声音时,听到了怎样唠唠叨叨的低语。
那是欧阳明健独有的声音,那是为了掩饰尴尬或者羞涩时才会有的腔调。
“……真冷,靠,这暖气也不怎么管用啊,冻死我了……多罗罗,多罗罗,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
穆少安永远记得最后那一段来自小学低年级课文的句子,也永远记住了欧阳明健怕冷的弱点,还有他那明明怕冷,却总要为了耍酷而逞强,穿得薄薄的过冬的脾性。
还是那句话,有点可爱,有点可恨,有点可怜。
“茉莉花儿的?”刚喝了一大口茶水的家伙抬起头来,脑门被滚热的水蒸气熏出了细密的一层微汗。
“嗯……”点了点头,穆少安看着大敞着少一半领口的欧阳明健,“你不冷吗?”
“还成。”笑了笑,放下茶杯,欧阳明健搓了搓有点发僵的手掌。
“这屋暖气不怎么热……”叹了口气之后,穆少安尽力让语调平和,“头几天下雪的时候本来买了个电暖器,结果……突然坏了,我也忘了打保修电话……”
“我给你看看吧。”
“啊?”突如其来的建议让穆少安有点茫然。
“我修过电暖器。”欧阳明健站起身,拽了拽皱巴巴的外套下摆,“头两年我买过一个,坏了,是我自己修好的。”
“哦……啊,成,那麻烦你了……”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对方的意思,穆少安有点慌张的跟着站起来,指了指旁边的一扇侧门,“在后头这间屋里呢,那个……我这儿有点儿简单工具,改锥什么的……”
“成,看看再说。”继续着那种很让人眼眶发胀的,经久不变的笑,欧阳明健绕过办公桌,走向那扇门,走过穆少安身边,距离很近,近到可以嗅到彼此发梢残留的洗发水味道。
那只是一刹那的事,他们彼此并没有意识到,就在那一刹那间,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格外贪婪的,吸了一口那弥散的、属于对方的气息。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7:38:56 | 显示全部楼层
~Story 6-伤痕~

从背后看人并非穆少安的一贯作风,但是他喜欢从背后看着欧阳明健。
从头发,到脖颈,到脊背,到腰间,到两腿,到脚踝。他甚至觉得自己几乎可以透过那家伙的冬装看到里面那个虽然高挑却略显细瘦的身体了。这种明显就是在意淫的行为无法停止,穆少安深陷其中,直到欧阳明健回过头冲他说了句:“给我个尖嘴儿钳子,有吗?”
“……我找找。”回答的时候还算镇定,但是颇尴尬,心跳的好像个十来岁的少年一般,穆少安压制住油然而生的轻微自我厌恶,转身在身后桌子上的小工具箱里翻了翻,找到对方想要的东西并递过去之后,他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毛病不大,好弄,就是一根儿线路有点儿问题,这就修好。”欧阳明健用穆少安能够听懂却有点没心思仔细听的话介绍电暖器的故障所在。
“是吗……”穆少安无意义的笑了笑,然后轻轻叹气,“其实哈,你上高中的时候就特手巧,我一直觉得……”
“哟,就我还手巧哪。”肩膀微微颤了两下,是笑所致,欧阳明健不知是在自谦还是自嘲,“我还一直以为我就是手碎,闲着就不成呢。”
那只刚放下了尖嘴儿钳子的右手抬起来,很随意的晃了一下,修长的指头划出无规则的弧线,然后,穆少安在看到他卷起的袖口里若隐若现的那一道亮白色时瞪大了眼。
“哎……”出了声儿才觉得这么直接问似乎略有不妥,但没了下文之后的沉默又让一直蹲在地上摆弄电暖器的欧阳明健最终疑惑的回过头来。
“怎么了?”
“没事儿……”穆少安笑了笑,最终还是克制不住问了句,“我看你腕子上,好像有道疤。”
“哦,嗐,这个啊。”迟愣了片刻之后,欧阳明健恍然的笑了一声,然后撩起袖口,把一道一拃多长的亮白色疤痕完全展露在对方面前。
穆少安心里一紧,好长的一道痕迹,几乎划过了前臂的一半还要多,这样的伤痕只可能是一种原因造成的:“……刀伤?”
“嗯。”简单到不像话的回答,让人有点沉不住气。
“怎么弄的。”穆少安还是追问了。
“嗐……”绝对是故作无所谓的腔调,欧阳明健看了看那道痕迹,然后用食指沿着刀疤的走向摸了摸微微隆起的亮白色线条,“我退学之后的事儿了……你不知道。”
废话,穆少安心说,这他妈绝对是废话,不光你退学之后的事儿我不知道这一句是废话很令人搓火,最主要的是这孙子居然提起退学这个被穆少安压制了若干日日夜夜都没能压制下去的郁闷源头来。
要镇定,听他怎么说,他要不说我就追问,就拿他当犯人审了,虽然会心理失衡,但是我更想知道这些年他都干了什么了。嗯……显然没干什么好事儿,要不怎么会留了个这么炫目的刀疤呢。不过也许不是我想的那样儿吧,说不定他是让人误伤的,对对,这小子虽然浑,但是并不坏,总不至于主动挑起事端。就说高中的时候吧,每次动手打架,都是别人先招惹了他,他才……等等,他那是什么表情啊他,怎么好像有多苦大仇深一样,难不成这事儿特别不堪回首?靠,算了吧,他能有什么不堪回首的,他这类左边不要脸,右边二皮脸的屎人……
穆少安心里好像有一个连的人在他耳朵边儿上唠唠叨叨,他怎么也摆脱不了那种混乱的猜测与接连的推倒猜测,等待是最难熬的,然后,终于等到了欧阳明健开口,他在仅仅持续了一秒钟的解脱之后,感觉到一种五雷轰顶晴天霹雳的震动与打击。
那绝对是个刺激。
“我吧……嘿,我进过少管所你不知道吧。”欧阳明健给了他一个苦笑。
穆少安瘪词儿了。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一个为什么,他只是靠在桌子边儿上愣着,听着,听欧阳明健蹲在电暖器旁边说着,念叨着。
高二的时候,欧阳明健退学,说好听了是退学,说难听一点儿就是他终于把自己的处分升级到了比留校察看还严重的地步,那能怎么办,劝退呗,学校历来都是很有办法对付这类无法无天的学生的,欧阳明健这种闹起来就能掀桌掀瓦掀顶棚的学生,远比那些总在小的溜儿的和校纪校规打擦边球的好整多了,临退学的时候政教处主任说过一句话,可以算是欧阳明健认为最精辟的一句了。“你说你,啊?你自己往枪口上撞,谁拦得住你?枪打出头鸟,你啊你,你这个头儿出的太邪乎了!”
欧阳明健没说什么,他有点解脱,有点困惑,解脱的,是以后终于可以离开学校这个让他郁闷到死的鬼地方,大步流星走到社会上去撒野了;困惑的,是为什么他在心里为了庆祝解放而大放礼花的同时,会有那么一种无法描述的悲哀呢。
他觉得自己好像《简•爱》里头某句台词所说的一样,“肋下的某一根弦被绷断了”。好吧,也许他这么个糙人不适合拽文,那么说句糙人的糙话吧,他“心里特不哋劲儿”,他“百爪儿挠心”,他“屁股底下坐着热煤球儿一样”,他脑子里要炸营,要开锅,他要疯,他要死,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离开了学校,他自由了,没有家长的管束,没有校规的囚禁,他自由了,他就像一只傻了吧唧的柴家巧儿,扑楞楞从樊笼里挣脱出来,然后又突然觉得笼子里有它落下了的什么东西,回去找,太跌份,那就还是冲天飞吧,结果,翅膀刚扑闪了两下,顶着一头杂毛儿的脑袋瓜刚回过来,眼前一张专门粘家巧儿的大网就铺天盖地把它罗了进去。
他慌了,于是挣扎,于是反抗,于是被纠缠的越紧。
从笼里,到网中,就是一刹那的事。
退学之后的第三个月,欧阳明健这只不会来事儿的柴家巧儿,因为在一场战役一般的群殴里表现极其“出色”,终于把自己头上这辈子都难以摘掉的“不良”二字,给彻彻底底的加固了。
“进去”的时候,他该悔恨自己的愚蠢,还是该庆幸自己的未成年?
“进去”之后,他该洗心革面从头再来,还是该破罐破摔自暴自弃?
也许真的该说他愚蠢,因为他选择了后者。
手臂上的伤疤,是打架造成的,同宿舍的所谓“老大”因为他“不听话”,抄起削铅笔的竖刀就给了他一下子,这一下子成就了那个丝线般纤细而且绵长的痕迹,更成就了他之后愈演愈烈的惨痛经历。
身上的疤痕已经多到他自己也不想去数清或是记住的地步了,原本一年的管教期也加成了两年,欧阳明健成了人所共知的疯狗,红着眼睛冲包围过来的敌人们龇着牙,凄厉的嗥叫着,然后没头没脸的猛扑上去。
撕咬。
是困兽唯一可以做的事。
因为他不愿意被围困致死。
他不曾那样恐惧过,然后,恐惧尽数成了愤怒,愤怒变成仇恨,仇恨给了他这头困兽无限大的撕咬的力量。
从孤军奋战,到有了支持者,从力量悬殊,到势均力敌,欧阳明健的名气来自于他的打架不要命。最后,当他终于把当初给了他那道伤痕的家伙打到连看也不敢看他一眼的时候,他笑了,笑到哽咽,笑到窒息,笑到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他像个被丢弃的孩子一般蜷缩在男厕所的小隔间里,抱着膝盖哭了个天昏地暗。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如死了痛快。
他觉得自己足够可耻,也足够可怜,外在的威风八面和内心的空虚胆怯形成了如此鲜明的对比,当年校长当着全校学生的面宣布他的劝退通告时,他都没有动摇过,他只有在穆少安咬着牙说他并不是那么坚强的时候感到一阵耳鸣,一阵恶寒,他只是在这之后莫名其妙发泄般的躲在厕所里边抽烟边掉泪而已。
他从没哭到这个地步。
欧阳明健,这个天生来也许就不配有一条平顺人生路的孩子,在把胸中一切悲愤和哀怨都哭出来之后,抹了一把腮边残留的泪痕,然后长长的出了口气。
“……穆少安,你说的太对了。”他眼前浮现出穆少安看着他时那冷漠又意味深长的目光,他想起在那个优等生宿舍里赖着不走的点滴琐碎,他在记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头疼而跑去洗脸的穆少安回来时,沿着那俊朗的脸颊线条滑落的水滴,在灯光照射下闪出怎样刺眼而吊诡的光斑,他觉得自己红着脸把低血压的家伙从被窝里踢出来给他买早点去还是昨天发生的事一样……他在眼泪又要涌现的时候紧紧闭上眼,然后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喟叹,“……欧阳明健啊……你活该让人说你命贱,你活该,谁让你本来就命贱的呢?你就是贱呐……你自己犯贱,就怨不得别人这么说你……你活该,你绝对是活该……真的,真的……”
那天后,终于在少管所里没人敢惹了的欧阳明健,再也没打过一次架,再也没掉过一次眼泪。
他在看到别人因为家长来探望哭得一塌糊涂时,只是轻蔑的一笑,然后哼着齐秦和某个不知道何许人也的女子合唱的老歌晃里晃荡的走开。
“带着一身美丽的伤痕,终于你又剩下一个人……”
多年后,他还能记得的,好像只剩下这么两句歌词了。
多年后,他所剩下的,好像只剩下那满身并不美丽的伤痕了。
他仍旧一无所有。
他在“里头”呆了两年,在一直惦记他到了自我厌恶程度的穆少安假期结束时拎起行李上了回警院的班车时,渡过了人生中最黑暗时期的欧阳明健,也拎着行李从少管所的大门晃荡出来了。
外面过于明朗的天让他一时睁不开眼。
他低下头,看见了自己前臂上的那道疤痕,闭上眼,攥了拳,欧阳明健恨恨的撸下卷到胳膊肘的袖子,然后大步走向他未知的未来。
……
“真神了哈,你说我好歹也算是不良少年了当初,居然没弄个纹身玩玩儿,就光留了这一身疤。你瞅,这脚脖子上,是让人用钉子鞋踹的,这腿肚子上,还有胳棱板儿……”
“行了!”终于不能忍受低声吼了他一嗓子,穆少安侧过脸去。他极力控制自己快要蹦出来的心脏,那种憋闷的痛苦让他几乎快要吐了。
“……怎么啦,看不下去?”欧阳明健笑得有些卑怯,也有些凄惨,他慢慢放下卷起来的裤腿,同时垂下眼睑,“是挺恶心的哈,现在我整个儿就是一残次品了。”
“不是!”又是一声低喊,穆少安抬手揉了揉真的疼起来的太阳穴,眉头紧锁在一起,“没有,没有,我就是……没想到,真没想到。”
欧阳明健笑了一声:“这有什么没想到的,我这样的人……早晚的。”
“你别这么说就不成啊!”头疼开始加剧,穆少安焦躁起来,他受不了欧阳明健自暴自弃,和当年一样,看到那家伙一副放弃的德性就让他瞬间崩溃。刚才那些伤口的“展览”和来历的“汇报”已经让他抓狂到几乎想要咬人,他并非在责怪或是埋怨,他是恨自己为什么连个心疼的表情都不敢展现出来给对方探查到,虽然,他真的已经心疼到快要不行了。
“可都已经这样儿了,说不说的又有个屌的区别。”无所谓的口气,欧阳明健叹了一声,然后站直身体,掸了掸裤子上的尘土,“算了算了,不说了,难得又遇见你,说这个干吗。行了,电暖器接上线了,试试能不能用吧。”
“……哎……成。”穆少安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点了点头,把插销小心插进三项插座里,下一秒,电暖器发出极细微的声响,一阵温热的感觉溢了出来。
“能用了吧?嘿,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说我能修好吧。没辙啊,咱哥们儿就是心灵手巧一专多能,再加上长期社会底层混,什么不得自己干哪,这就叫久病成医,逼出来的全能选手我是……”
身旁传来和刚才的沉郁气氛背道而驰的快乐声音,这让穆少安也有些想笑了,但是嘴角挑起来的时候,却有一种格外的酸楚涌上心头。
“那什么……你……不急着回家吧?”他回过头看着欧阳明健,看着他有点儿不解,又有点儿诧异的神情。
“倒是不急,反正也没人等我回家过年。”片刻后,他回答,继而傻笑着追问,“干吗,想让我陪你啊?一个人大过年的值班特寂寞哈,女朋友没来给你送饺子?”
“什么女朋友啊……”笑着叹着,穆少安摇头,“但凡我有,所长能让我一人儿年三十儿值班吗。”
“哦……是吗。”点头的同时,脸颊突然若隐若现的绯红让穆少安心头一惊,但欧阳明健很快跟上来的爽快的答复在最短时间内让莫名的喜悦盖住了所有其它的想法,双手插进牛仔裤口袋,很轻松自在的挑高了眉梢,不知是不是被开始升高的室内气温弄得有些燥热的家伙淡淡扯动了嘴角,“那也成,那这个年就咱俩一块儿过吧,好好聊聊这些年的事儿,叙叙旧,说起来……我也是……好久都没有个人掏心窝子说说话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7:39:12 | 显示全部楼层
~Story 7-饱~

饱暖思淫欲。
到最后这俩人窝在这小派出所里倒确实是借着电暖器制造的热烘烘的气流淫欲了一把的,全托了“暖”的福,但在这之前,还有“饱”这关要过。
欧阳明健快饿死了。
“这就差不多了吧……”盯着微波炉的倒计时指示灯,还有里面热气腾腾的饺子,他吞了口吐沫。
“啊?多热会儿吧,不管怎么说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穆少安把方便筷子从抽屉里翻出来,扔在桌子上。
“就是生的,我也能开个多半盘儿的,信么。”
那好像等着主人下令吃饭的小狗一样眼巴巴的表情足够令人忍俊不禁,穆少安从后头给了那家伙鞋跟一脚:“你几天没吃了,至于的吗。”
“至于,干吗不至于啊。”欧阳明健坐在椅子里,掰开方便筷子之后百无聊赖一般的小心抠掉上面零星的毛刺儿。
“哎,可能你都忘了吧,你头一回上我家里去……”这次先开口的是穆少安,但他的“叙旧”刚进行到一半,就被欧阳明健打断了。
“哪儿能不记得啊。”好像是怕说晚了显得不是真的牢记在心一样,欧阳明健孩子般的抢话,还用筷子指了指微波炉里旋转着加热的饺子,“咱那回就吃饺子来着是吧?”
“成,够意思。”穆少安笑得有点惊喜,“那,还记得什么馅儿的吗?”
“我想想啊……”那表情应该说是很认真的了,欧阳明健摸了摸脑门,然后抬起头来,“鸡蛋韭菜的是吗?”
“……那是你吃的。”仍旧是惊喜,然后跟着一点点试探成分的追问,“我不吃韭菜……”
“知道知道~”又在抢话了,“你对韭菜过敏哈,要我没记错的话,你吃的是……茴香的?”
“你成啊……”穆少安颇有种没来由的受宠若惊,他看着欧阳明健那种好像答对了问题等着老师表扬的表情,却发现当初一起吃那顿团结的饺子,向上的饺子,精神振奋的饺子的时候,欧阳明健自始至终也没有笑过,甚至连最起码的直视他都没有。
因为那次他们刚刚发生过一场不小的冲突。
起因是,穆少安抢了欧阳明健的女朋友。
这事儿太他妈诡异了,当时欧阳明健想,他这个有时候三脚踹不出一个痛快屁来的家伙,怎么就突然爆发成这个样子呢?
在欧阳明健交了第三个女朋友之后,穆少安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对劲儿了,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嫉妒,总之,在他傻笑着说哥们儿你也该赶紧找个妞儿就个伴儿了之后,不到一个月,自己的女朋友说,她还是更喜欢跟欧阳明健形影不离的那个不是特能说的男生。
“我操你大爷。”上厕所的时候,欧阳明健对着墙,看着水管子上那个红色的冲水扳手,一边拉开裤子拉链一边低声念叨。
不成,他绝不能如此纵容姑息,穆少安简直就是欺人太甚了不是吗?一声不响的就这么抢走了他的女朋友,他得给这小子点儿厉害瞧瞧,什么叫朋友妻不可戏,他得让他知道知道。
对,就这么办。
听着那算是代谢终产物的水流在重力作用下跌进小便池里,然后朝着地漏儿流过去的声音,欧阳明健眯起了眼。他想着该如何让穆少安接受点儿适度的“再教育”,计划在水流声消失时形成,并最终随着习惯性的一阵小小的颤栗被欧阳明健彻底肯定了下来。拉好拉链,扳动扳手,冲水之后又关上,他从台子上下来时有点咬牙切齿的。
他决定就带着这个表情去找穆少安算账,可他没想到,在他气势汹汹流里流气愣头壳脑质问穆少安“你丫怎么个意思?”的时候,对方却只是轻蔑的一笑,然后慢条斯理开口说:
“物竞天择,人比人得死,你不能拦着人家追求更高目标,再说了,自己拴不住人,就别管别人抢你的,你说呢?”
欧阳明健急了。
他想去揪穆少安的领子,却被一把推开,他想给他一脚,却被一把抓住领子顶在了墙上。
欧阳明健愣了。
他没想到穆少安会有这么诡异的打架方式,他顶着他,拳头顶着他的锁骨,胳膊肘顶着他的肋侧,大腿顶着他的裤裆……
好极了,再近点儿就更好了,再近点儿他们俩就能毫不费力啵儿一个了。
“你丫给我松开!!”欧阳明健用力想推开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可是怎么也动不了,他知道穆少安急了,穆少安真的急了的时候会把平时老实巴交的外表积攒下来的暴力因子在一刹那间尽数爆发出来,那么做的结果,就是他几乎可以用眼神就把欧阳明健吓个好歹。
他怕了,但是他不打算服软儿。
有什么办法呢,男人就是如此,看似钢强,实际上脆弱到可怜,可越是脆弱,越要用华而不实的钢强来掩饰,于是,欧阳明健还手了,之后是一顿预料之中,情理之外的好打。
穆少安狠狠的给了他一顿拳脚。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打架这个玩意儿,并非身高占优势就能得便宜,关键还是看谁的拳头足够硬,谁的爆发力足够强。
欧阳明健跌坐在地上,靠着墙,撑着地,捂着眼眶。
班主任跑过来询问情况的时候,所有目击者的一致言辞是:欧阳明健找茬在先,穆少安还手是迫于无奈。
这就更完美了。
没有比这件事更好解决的了。
傻子都知道,穆家是数一数二的大财团,穆少安他爹是叱咤风云的大老板,穆少安本人是年级第一的好学生,而且是平时是连句狠话都不爱说的老实孩子。
他欧阳明健算什么东西,且不说家里的情况,就他那个每况愈下的成绩,还有那战果累累的处分记录,以及在同学当中的恶名,三项归一,数罪并罚,没把小丫挺的直接开除了他就该三跪九叩感激涕零了!
可是……
他并没有等到如期而至的处分通告。
穆少安让他老爸亲自出面,请求校方收回了处分决定。
欧阳明健再次愣了。
他甚至在穆少安让家里那辆大奔来接他,然后带着他一路到了那座城堡一般的房子里时,都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干。
“坐吧。”指了指挑高客厅里宽大的好像两张床对接起来的真皮沙发,穆少安没有表情,他转身走向一旁的开放式厨房,从冰箱里翻出两罐啤酒。
“你丫想干吗?”欧阳明健有点慌张,慌张表现出来,就成了十足的不耐烦,“憋什么屁呢你,赶紧放出来别他妈吊腰子了成吗。”
“……”穆少安沉默的看着他,看着他眼眶上的淤青,然后出其不意问了句,“还疼吗?”
“……我走了我。”欧阳明健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不想被这种诡异的气氛包围着,这比硝烟四起的场面还恐怖。
“等会儿!”穆少安拽住想要逃走的家伙的手腕,却很快听到了一声有点惨烈的低喊,欧阳明健一把甩开对方的手,然后倒吸着凉气揉着本来就有瘀伤的腕子,他有点沉不住气了。
“靠!你丫到底想干嘛啊?!”说来也邪行,从小到大无数次打架斗殴,他没有因为伤痛掉过一滴眼泪,可唯独这次,被穆少安爆揍了一顿之后,留下的每一处青紫或是擦伤都让他想痛快哭一场发泄发泄,他觉得这顿揍挨的莫名其妙,不,不对,他到穆少安家里来才是真正的莫名其妙呢!
他真的想赶快离开了。
“……那个……我不是……”有些惭色,也知道自己急火攻心干了无法挽回的蠢事,穆少安略带懊丧的沉默了片刻,然后把其中一罐啤酒递给对方,“先喝一口。”
“你给里头下毒了吧?”明显堵着气的话,欧阳明健瞪着穆少安,迟疑着接过易拉罐,接着比他还懊丧的一屁股坐回沙发里,“有什么话赶紧说,我耐心有限啊。”
“……其实……”叹了口气,穆少安打开易拉罐,喝了口啤酒,“我不是诚心想动手的。”
“干都干了说这个管蛋用。”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欧阳明健也连灌了好几口冰凉的饮料。
“我就是觉得……”迟疑了几秒钟之后,他终于再次开口,“我也觉得我不大正常你知道么……”
“我不知道。”冷硬的回复。
“我……跟那女生吹了。”穆少安低着头轻声说。
欧阳明健什么话都没说。
“为什么。”半天,他问。
“我原本就不喜欢她。”
“那你从我这儿把她抢走?!你有病啊你?!”赌气的把易拉罐墩在茶几上,欧阳明健别过头去,他不想看他,一眼都不想看,但他突然涌起的好奇心让他并没有成功从沙发里再次站起来逃掉。他想知道原因。
“我可能是有病……”不算是理由的理由,话的尾音里那种莫名的感伤让欧阳明健心里一紧,穆少安再次叹气,然后转身往厨房里走,“你晚上在这儿吃吧,煮饺子。”
“啊……??”欧阳明健没来得及阻止他。
于是,那天晚上他在很奇怪的气氛中,留下吃了顿饺子,家里只有他们两个,空荡荡的大房子让人打冷战,穆少安问他要不要开空调,他没说话,闲聊一样的提到自己对韭菜过敏的事儿,他也没回答,他只是低头塞着那些相当讲究的饺子,心里感叹着有钱人家连饺子都他妈包的这么精致,然后端起桌子上早就换成了二锅头的酒,闭着眼灌了一口。
相当过瘾。
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欧阳明健起先不同意这句话,他觉得恰恰相反,他和穆少安之间的奇怪的气氛就是得益于酒精的渲染开始渐渐消散的,但他又在后来开始改变自己的观点,有些东西,确实是随着那种渲染滋生了出来,是什么呢?真的,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呢?
他说不清楚,他已经无力去想了。
欧阳明健酒量并不好。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晃里晃荡被穆少安架到楼上去的,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像个死人一样栽倒在床上的,他不知道穆少安费了多大力气才把他身上碍事的厚外套脱掉,他不知道他嚷嚷着想吐想吐的时候穆少安又是怎样耐着性子扶着他去厕所的,当然,他没吐,他是醉了胡说的,于是,穆少安又架着他从厕所晃荡回来,然后被他扑倒一样的动作夹带的一起跌进柔软的床单里。
“姓穆的……你丫真不是东西,老子就这么一个女朋友,还让你丫给抢走了……”趴在穆少安胸口,欧阳明健絮絮叨叨。
“你这已经是第三个了……”无奈的笑着,穆少安并没有推开他。
“甭管几个,你都不该抢!”来了劲头的讨伐,“朋友妻……不可骑。你丫懂不懂?”
“是‘不可戏’吧。”
“操……都一样。”胡乱摆了摆手,欧阳明健在穆少安衣服上蹭了蹭有些发痒的脸颊,然后继续唠叨着,“你丫真不是东西,你大爷的……亏了我还拿你当哥们儿,你瞧你把我打得……老子真想大哭一场……你姥姥的……”
欧阳明健从奶奶家骂到舅舅家,从奶奶的儿子骂到舅舅的妈,当中还夹杂着一些听不清的言语,当所有的言语都开始听不清时,穆少安迟疑着,终于把一只僵了许久也颤抖了许久的手抬起来,搭在他后背上。
那只手缓缓挪移,从后背,到颈项,从发界,到头顶。欧阳明健很老实,他并没有像只被逆向摸了的猫一样嗷的一声跳起来连抓带挠,他最终像个孩子般的睡着了。
“……我吧,其实,我就是不想看你交女朋友。”声音低的让自己都听不清,“可你呢,一连好几个的交着,我实在是……”
后头的话,他没有说出口来,他只是看着趴在自己胸口睡得好像死人一样的家伙,然后格外细致的轻如羽毛般的抚过对方眼角的淤痕。
那一夜,他什么都没干。
除了就那么任凭欧阳明健贴在他胸口睡到大天亮。
……
“叮——”的一声,惊醒了梦中人,就好象第二天猝然嚎叫起来的闹钟一样有效,穆少安对于回忆在这里中断有点不爽,然后就在他迟疑时,欧阳明健已经拉开微波炉的门,把盘子小心端出来了。
“赶紧的,醋醋醋!”兴奋中的家伙并不知道穆少安心里的翻江倒海,他只是热衷于赶快消灭盘子里的饺子,然后的事儿然后再说。
穆少安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把醋瓶递过去,然后看着用筷子把每一个饺子都戳一个小洞以便散热的欧阳明健那低龄儿童似的模样。
还是那个他,但是没有了疑惑、不安和气恼,也没有赌气的沉默,边吃边唠叨着好吃的家伙,脸颊很快被热气蒸腾出一片绯红,穆少安看着,突然轻轻笑了。
“别着急,慢点儿吃,我不跟你抢。”哄小孩一样的腔调过后,是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补充,“等你吃完了……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说。”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7:39:24 | 显示全部楼层
~Story 8-恍然大明白~

上回说过了,穆少安在欧阳明健喝醉了的那天晚上什么都没干。
这是事实。
他觉得自己好像也醉了,于是他睡了,于是他不知道欧阳明健并非是一整个晚上都趴在他胸口梦周公的。
半夜,睁开眼的时候,感觉到近在眼前的热度,微微抬起头看的时候,是那张棱角分明的沉静的脸。
呼吸均匀。
睡着了吧,应该是。欧阳明健稍稍支撑起上半身,不知自己是想要离开还是想要接近的就那么保持了一定距离仔细看着穆少安。
“嘁……”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表达不爽的字儿来。
这人可以说是帅哥了吧,也可以说是智慧超群了吧,简练一点说他就是个才貌双全的典范,而且人品……似乎也挺不错的,虽说有时候也干傻事,可他家境好啊,这可以弥补一切不足了。总的来说,穆少安应该是个……
是个……
是个能把小姑娘们勾引得五迷三道七荤八素九死一生十万火急的——完人。
这就是他不爽的根源了?他嫉妒?他愤恨?
不对,他欧阳明健可不是会看着别人家出众就眼红的贪婪者,那么,他怎么会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莫名的烦躁来呢?莫非是由于穆少安抢了他的女朋友?就是就是,你说你都要什么有什么了,干吗非要抢我的?你说我除了智商比你高点儿还有啥能超过你的,而且我这唯一的优势还因为老子我从来不打算好好使用根本体现不出来!
那你干吗抢我女朋友?你丫是不是特有病啊你?!更有病的是,你抢了人家,转脸就甩了人家,你当人家是什么?二手货?可以转手就扔?还是说你突然意识到那是我用过的二手货,所以更觉得洁癖发作非扔不可?
穆少安呐穆少安,你真是个怪物。
欧阳明健想了挺长时间,然后最终在想到了某些问题的时候一下子控制不住,笑了出来。
“孙子你丫不会是看上我了吧……”他用低到只剩下气息的声音默念。
那种念头很是突然,而且在他看来足够可笑,似乎这可以是当作一个跨世纪笑话来一直讲述到二十一世纪去的,可是……
但是……
可但是……
为什么他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呢?
欧阳明健挪开身体,小心到好像练了什么轻功挪移法一般,然后,他慢慢下床,站在床边,借着月色看着穆少安。
他起初觉得自己在守灵,在欣赏一具尸体,可当他看着自己刚刚一直紧密接触过的胸膛在均匀呼吸中微微起伏时,当他看着线条流畅的大腿和西装裤一样的校服裤子拉链处微微隆起的弧度时,当他看到因为自己的磨蹭而被弄开的衬衫下摆里那裸露的苍白皮肤时……
他毛了。
一激灵的感觉。
全身的血脉都涌到某个地方。
欧阳明健很想给自己一顿爆揍。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那部分,看了几秒钟,在反复告诉自己别犯贱,要冷静,要用平常心来对待均告无效后,猛一转身,他朝卫生间大步走了过去。
那天晚上。是欧阳明健有史以来最郁闷最懊丧的一夜。
他不明白为啥穆少安家里连厕所的窗户都那么大,那么亮,他不明白为啥那天的月亮也大和亮到出奇,他不明白自己为啥在看到眼眶上的淤青时都会发情,他最不明白的是为啥自己一发情还就止不住了。
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诡异表情,感觉着眉梢一动淤青处就会跟着疼起来的不爽,欧阳明健终于伸了手。
他并非贪图情欲的人,他只是嘴上流氓内心正常的那一类罢了,他只是一个变萝卜,皮儿辣嘴儿尖心儿里美。他把所有的不良都表现在外头,然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内心世界既空虚,又单纯。
空虚到接近悲哀,单纯到显得愚蠢。
结果,凭借着这种特质,他扔下了所有的质疑和困惑,在拉下拉链,褪下裤子,并最终握住自己的那根,抱着速战速决的念头努力试图尽快解决掉这无名冲动的过程中,欧阳明健,把追寻根本原因的初衷,丢到了九霄云外。
直到他狼狈的压抑着急促的呼吸,狼狈的软了腿脚跪在冰凉的马赛克地面上,狼狈的一手抓着洗脸池子的边沿,一手沾粘着灼热的液体不知如何是好。在急促呼吸的尾声里,他才最终意识到一个事实。
可怕的事实。
真的很可怕。
太可怕了……
欧阳明健,打了个冷战。
其实当初在退学的时候他也想过,就这么离开穆少安,会不会是永远,如果是永远,他该怎么办?他配不上穆少安,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他没有资格跟他做长久哥们儿,他没有资格一直在他身边。
那么……离开,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就让分离给他上一课,就让时间让他来淡忘,就让无休止的糜烂颓废的生活麻醉他灵魂深处蠢蠢欲动试图觉醒的那部分念头,他确实是这么做的,然后,在几乎已经成功了的时候,他又落尽了无底深渊。
他又遇见了穆少安。
他装得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和他聊了天,和他吃了饭,和他维持了这种平和到诡异的氛围,以及用无法遏制的回忆遏制下去的穆少安制造的悬念。
“有个事儿想跟你说说。”这是饭前穆少安说的话。
“行了,你可以说了。”这是饭后欧阳明健的催促。
“哦,等会儿,我喝口汤。”端起碗来,穆少安小心喝了一口还很烫的饺子汤,然后有点傻的冲欧阳明健笑了笑,“原汤化原食儿。”
欧阳明健沉默。
随后突然用很随便的语气问了一句:“你这么些年,想我了没有?”
穆少安差点儿让饺子汤呛死。
猛烈的咳嗽了两声之后,他用看外星怪兽的眼神看着欧阳明健,看到的,是一张在坏乐的脸。
“……想了,天天做梦都想。”没好气的回了他一句,穆少安把汤碗放在桌子上,叹了口气之后,他终于开口,“我想跟你说的是,你是不是该换个生活环境。”
“啊?”茫然的神色。
“这片儿挺乱的。”
“我知道。”
“你家不住这儿哈?”
“是啊,我要住这儿,登记户籍的时候你不就发现我了嘛。”
“那你住哪儿?”
“离这儿七八站地远吧。”
“哦,出我们所的管片儿了。”
“可能。”
“那儿也跟这儿差不多吧。”
“不如这儿消停。”
“那就更该换个环境了。”
“换哪儿去?”
“……我爸妈那套房子,以前的那套,就是你去过的那套……”
“啊。”
“给我了。”
“哦。”
“现在那套房子是我的。”
“嗯……”欧阳明健点了点头,他看着穆少安那张白脸上的微红,告诉自己那是饺子汤的温度和刚刚的咳嗽所致,然后,他皱眉,“不是……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啊。”
“我想让你上我那儿住去。”
“……”欧阳明健的小眼睛瞪大了,“啊?!”
“反正我平时也是一个人住,房子太空,你要是去了呢,最起码是俩人,再说,那儿环境好,治安好,回头你再换个工作什么的,以后……慢慢就能步入正轨了……”
“等会儿!!”
欧阳明健喊出来了。
他的声音让自说自话的穆少安吓了一跳,抬眼看时,对上了那张从惊讶再次回到犯贱的脸。
“你干吗冷不丁的让我上你那儿住去啊。”欧阳明健眯起眼来,笑得好像手里攥紧了穆少安的尾巴,“你丫一贯的表现可不是个解救黎民的圣人,哎,你是看在哥们儿一场想行侠仗义呢,还是唯独对我牵肠挂肚想把我纳入后宫悉心调教啊?”
“……”瘪词儿了三秒钟,穆少安乐了,“信不信我拿饺子汤泼你?”
“真舍得你就泼。”欧阳明健来了劲。
“……说正经的。”叹了口气,收起笑意,穆少安重新把话题引入正轨,“我觉得你换个环境会好一点儿,真的,就当我是看在哥们儿一场吧。”
这次,欧阳明健没有打岔,他很认真的看着对方,结合着刚才差点砸死自己的汹涌的回忆浪潮的余音,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给了个答案。
“我不去。”
“为什么?”受了打击一样的表情。
“我人穷志不短呗。”再次用坏笑掩饰着心里突然升起来的苍凉,欧阳明健用一根筷子敲了敲碗边儿,“对你来说,那叫仗义,对我来说,那叫施舍,你这么高的智商,应该懂。”
“……”瘪词儿了三十秒钟。穆少安低头叹气,“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
“我挺可怜的?”
“不是。”干脆的否定后,是认真的答复,“我就是觉得,当初上学的时候,应该好好拦着你,不许你不走正道儿的,可那时候没来得及,说实在的我也挺后悔。所以,现在找补一下儿,兴许还……”
“行了行了。”最终,还是不能忍受的打断了那种告白一样的话语,欧阳明健开始脸红,他有点不爽自己这么纯情的表现,于是他还是决定要用不纯情的方式来掩盖,“我说姓穆的,你丫是不是早就爱上我了?啊?要不你干吗对我这么上心呐。”
“滚。”冷硬的驳斥,“你少狗咬吕洞宾。”
“我没有啊,是你的说法太让人产生遐想。”坏笑在继续。
“那你就控制一下你的想象力。”有些挫败感的表情出现了,穆少安站起来,看都不看对方一眼的收拾了碗筷,然后朝屋后的小水房走了过去。
一种胜利了的感觉,欧阳明健有点飘飘然,那低龄儿童般的心态让他忘记了和穆少安在一起的危险系数,他只是沉浸在似是而非的朦胧之中,他只是想要进一步通过可以说是耍流氓的手段来把穆少安逼到死角,然后看看他究竟目的为何,他究竟憋着什么样的念头,他最真实的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他追上去了。
“你别逃避问题啊大哥。”一波三颤的叫法很是“街头”,欧阳明健追到小水房,看着穆少安刷碗的背影,狠了狠心之后把彼此的距离缩短到格外暧昧,“刚才我还想呢,你当初抢我女朋友是不是别有隐情,我觉得你不是爱上她了,你是爱上我了。”
那个结实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这让某人有了阴谋得逞的喜出望外。
但仅仅到此为止。
穆少安回过头来看着他。
“你说什么呢?”没有了刚才的低防守度,取而代之的竟然是最初审案子时候的那种颇血雨腥风的神情,穆少安扔下碗筷,转过身来,“你敢再说一句试试。”
“你话里问题太多就别怪我想象力丰富。”看到那一刹那的表情变化,欧阳明健确实是心里一惊的,他开始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双重性格,要不就是某种话题会让他瞬间崩溃,是什么话题呢?难道……只要是和欧阳明健有关的话题都会让他发飙?就比如欧阳明健那场无聊的“强奸案”,以及到底是不是“谁爱上谁”了的讨论……
咔嚓一声。
在他的脑子里。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点了点头,脸上的坏笑消失了,欧阳明健想了想,在穆少安疑惑的神情里迎上他的目光,话一出口,带着九成肯定和一成心惊胆战,“我觉得吧,你就是爱上我了。”
“你……你丫放什么屁呢?!”该说是恼羞成怒吗?穆少安明显就是火了,一把推开近在咫尺的家伙,他试图往外走,同时试图用冷硬的言语让对方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愚蠢的话,“你少跟我这儿犯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我爱上你?你琢磨琢磨你配吗!”
话是拦路虎。
一点儿都没错。
尤其是对于青壮年的大男子主义的雄性动物来说,一言不合,往往是早就更加错综复杂局面的罪魁。
欧阳明健也恼羞成怒了。
“对!我不配!”赌气的大声回了一句,让对方有点意外,脸颊开始泛红,让对方更加意外,而接下来的话,成了意外之上的意外,意外之外的意外,那简直就是惊悚了。
欧阳明健说。
“我是不配!那你就别老制造嫌疑招我不行吗?!你不许我交女朋友,时时处处干涉我内政,你他娘的是我爹还是我妈啊?!操,还有我上你们家去的那天,你跟我一被窝睡了一宿你忘了?!你丫是不是觉得我睡死过去了?啊?在我耳朵边儿上嘀嘀咕咕你以为我不知道呢?!还有,那快天亮的时候下半身立起来的是谁啊?我问你想什么春事儿呢你还脸红,但凡你拿我当哥们儿你他妈的至于脸红?!穆少安,今儿老子跟你说明了吧,我豁出去了,我不怕你说我犯贱,就当我本来就犯贱呢,我告诉你,我看上你了!我早就看上你了!你觉得我变态吧?那好,今儿老子我还就变态了!你瞧着办吧,你要杀要剐瞧着办吧!是肩并肩上刀山还是手拉手下油锅?嘿——我还告诉你,我但凡说个‘不’字儿眨么眨么眼儿我他妈都不是亲爹亲娘养的!!……”
如此这般。
什么叫玩儿火自焚呐?这就叫玩儿火自焚。
穆少安的大眼珠子瞪起来了。
让人捏一把汗。
穆少安的额角渗出汗来了。
让人一阵发抖。
穆少安的手开始发抖了。
让人……
让人没来由的冒出一股勇气。
事后欧阳明健还会想,自己当时不是疯了就是魔障了,要不他怎么就扑上去了呢?他在穆少安开口骂他之前就扑了上去,他觉得自己这若干年来的憋屈和烦闷全都找到了发泄途径,他觉得自己好像六祖坛经里的慧能和尚一般顿悟了天地伦常,总之,他扑上去了,他豁出去了,他真的豁出去了。
嘴唇相碰的感觉很奇妙,除了用力过猛的疼痛,多数是触电般的感觉,欧阳明健发狠的抓着对方警服的领子,力道强到快要扯掉了穆少安的领章,他疯狗的架势彻底被激发出来了,啃咬一样的亲吻缺乏技巧,缺乏酝酿,缺乏条理,什么都缺乏,唯独不缺激情,不,那不叫激情,那叫疯狂。
他疯了,所以他忘乎所以了。
什么叫作死呐,这就叫作死。
穆少安在晴天霹雳之后,在翻江倒海之后,在烈焰焚身之后……
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欧阳明健,带着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抬起拳头,朝那个喘息着抹掉嘴边沾染的彼此混合在一起的唾液的头号大贱人的眼眶,揍了过去。
“你别往死路上逼我!!!”
这是穆少安崩溃边缘吼出来的最后的言语。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7:39:36 | 显示全部楼层
~Story 9-无措~

欧阳明健这人生的前三十年里,挨过无数次打,从小时候他爸的皮带,到学校里对头的拳脚,再到少管所里仇敌那些和私刑也差不了多少的暴力行为,把这些都熬过来了的他早就不在乎和别人话不投机当场动手了,可是,唯独在挨了穆少安的拳头之后,他觉得从喉咙深处泛起一种酸涩来。
是委屈。
他确实很委屈,虽说他也知道自己是活该,是自找,穆少安揍他是出于一种纯真的恨铁不成钢的念头和条件反射的自保意识,,可是,眼眶的乌青泛起的时候,让人差点要哭出来的疼痛涌上来的时候,他还是委屈了。
恶狠狠的看着穆少安,看了半天之后,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可是,对方没给他机会。
他连房门都没迈出一步就被一把拽了回来,穆少安使出擒拿术中一点点不起眼的招数就把那个捂着眼眶试图夺路而逃的家伙给降住了,然后,他像最初时候那样,掏出手铐,把骂骂咧咧反抗挣扎的欧阳明健牢牢铐住,连推带搡塞进了后面的休息室,任凭里头怎么连踢带踹想破门而出,他头也不回的锁了门,离开了派出所。
他这叫违纪,按理说。
大年三十,把一个还是具备了一定危险系数的家伙扔在派出所里,自己这个值班警察反而逃了,穆少安坐在警车里一路疾驰的时候始终在考虑这个问题。同时,他还在考虑欧阳明健说过的话。
“……这婊子养的狗杂种……”他用颇恶毒的言语咒骂,然后打开警笛,用力按着喇叭。
周围的车辆都急忙让开了路,穆少安如入无人之境,沿着他熟知的那条路一直开回了自己的家。
扔一样的让自己倒在床上,他人静了,心却狂跳不止,他反复琢磨刚才在路上一直挥之不去的欧阳明健的话,所谓喜欢与否,所谓爱上与否,这些挑衅一样的言语让他竭尽自己所能的控制着情绪才没有一怒之下拔出枪来毙了这个不要命的混蛋。
可是,他又是为什么如此恼怒的呢……
穆少安想起来一个词——恼羞成怒。
没错,他懊恼,他懊恼的是那家伙居然如此简单的就把那个字给说出来了!他有什么资格?!一个痞子,一个大贱人,一个混在社会底层的残次品,有什么资格跟他穆少安谈什么爱上不爱上的话题?!再说,就算是谈,也应该早就谈了,既然早不谈,干吗都过了这么些年才提出来?更何况,谈也应该是他穆少安先开口,什么时候轮到你欧阳明健了?!!
另外,他害羞,虽说不愿意承认,可他的确在害羞,他是那种看似刀枪不入实际上百般柔肠的典型,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穆少安觉得自己是个一旦认真了,只有两种可能的人,要么半年的天雷地火,要么半生的耳鬓厮磨,当年他们没来得及天雷地火,后来的分离也没给他半生耳鬓厮磨的机会,然后现在冷不丁咣当一下儿欧阳明健让他这个气短英雄听见了那个格外敏感的字眼儿,穆少安意识到,之前漫长的历史时期里积攒下来的某种东西被一触即发了,而在触了也发了之后,他最强烈的感觉就是青少年般的羞与怯。
懊恼与羞怯,交合在一起,仿佛尖锐的刺针,轻而易举捅破了穆少安心里那层封了若干年的窗户纸。
他还是自诩为是个大男人的,大男人,又怎么受得了一刹那间让人一语道破天机的重创呢?
于是,恼羞之后,他怒了。
穆少安狠狠的攥了拳头,攥了刚刚他用来打欧阳明健的那只手。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天,多半个下午,穆少安都没有回到派出所里来,于是欧阳明健在明白那家伙是败逃了以后,也就懒得再踹门了,他站在屋子当间儿,愣了愣神儿,然后用不协调的动作,微微抬着被铐住的两只手,朝靠墙的单人床走了过去。
直到躺在床上,一声不响的叹着气,在小心不硌疼了自己骨头的前提下把一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头顶略有些斑驳痕迹的天花板,沉默了挺长一段时间之后,欧阳明健才恍然般的笑了起来。
穆少安绝对是头困兽,他想。
那么,下面他该怎样继续逼迫这头困兽呢?他琢磨。
欧阳明健足够来劲,也足够愚蠢,他在脑子里构想猎捕计划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会在其中遭受什么样的损失,或者说,那头已经被套了绳索的猛兽,在如同家犬般忠诚而温柔之前,还是会用致命的獠牙进行攻击,这一点,当时的欧阳明健,给忘了个干净。
想着,叹着,琢磨着,傻乐着,欧阳明健困了。
他睡得挺香,有日子没这么清静的睡觉了,平时的浪荡生活让他经常半夜了还在外鬼混,自己租住的那个地方又紧挨着马路和菜市场,得不到片刻安宁的欧阳明健,终于超乎他自己想像的,在派出所的休息室里,找到了虽说怪异,却分外难得的一次心如止水的体验。
他睡了挺长时间,直到太阳西斜的时候才因为手腕上束缚的刺痛感醒了过来。
身上,盖着一件有点厚重的警服大衣。
欧阳明健沉默了一分钟。
他简单活动了一下手腕,看了看银亮的手铐,揉了揉被硌出几道印痕的皮肤,然后,他抓起那件大衣的领子,把脸埋了进去。
他仔细闻着上面淡淡的香烟味道与似乎还残留在上面的、穆少安的气息,又沉默了片刻后一翻身坐了起来。
下床,走到休息室门口,尝试性的拽了一下门把手。是开着的!!
一把拉开门,他大步走了出去。
他看见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的穆少安。
他就那么站在原地看了他几分钟,那个背影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欧阳明健有点火大。
咬紧牙关,他大步走了过去,绕过办公椅,一屁股坐在那张大办公桌上,欧阳明健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对面的人。
“穆少安,你到底拿我当什么?”他开门见山。
“……你先从我桌子上下来,这是办公的,不是放屁股用的。”把那种挑衅给瞪了回去,穆少安好像扫灰尘一样用手背拍了拍那正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两条长腿。
“不成,你不给我个答复老子就不下去了。”格外江湖的口气,欧阳明健现在确实有点急躁了,“你就说你中午,对我那样儿,然后还给我铐上,哎,别的先甭说,你先给我打开……”
“……那是你活该。”穆少安不想抬头看他,这确实是容易让人误会成是鄙视的,但那时候他没想那么多,只是掏出钥匙,很随意的打开了伸着手等他松绑的欧阳明健腕子上那副明晃晃的手铐。
“成,是我活该,那我问你,你丫干嘛给我盖大衣?啊?说啊。”很找茬的语调,穆少安不明的态度更让人肝火上升,手铐摘掉之后,欧阳明健抬起左脚,得寸进尺一样碰了碰穆少安的膝盖,“说啊民警同志,你是父性本能还是良心发现了?哎,我说,你丫是不是也觉得自己那么对我特过分,啊?还是说……你不会是发现自己其实真的特在乎我吧……”
突然间,穆少安从椅子上站起来了。他动作很大,也很急,而那种好像要立马抽出枪来把欧阳明健给拉出去崩了的眼神就更是让一直在挑衅的家伙吓得条件反射般向旁边一躲,险些从桌子上掉下去,稳了几稳总算稳住了之后,他看着盯着他的穆少安,声音略微有点发虚。
“急什么啊你……”稍稍定了定心神,欧阳明健遮掩慌张般的笑了,“干嘛啊,真急啦?我说什么了?我不就说我看上你了吗,这怎么了?”
“欧阳明健!”好像军训时教官点名一样的叫法,穆少安喊了对方一嗓子,然后一把抓住那家伙的领口,“我告诉过你吧,你别往死路上逼我?!你敢再说一句我就弄死你!!”
“……少他妈废话……”害怕了,可是还在逞强,欧阳明健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那块瘀青,“这儿不就是你的杰作嘛。”
“那你还犯贱?!”攥着领口的手更紧了。
“我犯贱?成!”让那种定义给弄得有点按耐不住了,欧阳明健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抓着自己不放的穆少安,他喊出了声,“今儿我不本来就是犯贱了嘛!姓穆的我还告诉你,你别给老子逼急了,真把我逼急了我可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
“你?嘁……”比某些言辞还要刻薄的一个“嘁”之后,是不屑的神色,穆少安伸手去摸还赖在桌子上不走的家伙眼眶上那块很明显的瘀青,“你能干出什么来?中午你挨的打还不够?刚这么会儿你就又皮痒了?”
“滚操!”一把打开那只手,欧阳明健在对方短暂的怔愣中整理好自己被拽的凌乱的衣领,然后从办公桌上跳下来,凑近了穆少安,表情明显就是更进一步的试探,“我能干出什么来你想不到?”
“我想不到,谁知道你那狗肚子里都琢磨什么不干不净的玩意儿呢。”反击也是讽刺。
“不是不干不净。”欧阳明健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笑来,“是特不干净。”
“说。”更加简单的命令。
“你审犯人呢?”不爽的反问。
“你以为你不是啊。”穆少安也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笑来,然后,他重新坐进宽大的办公椅里。
“行,我是犯人。”好像很认命的点了点头,欧阳明健淡淡扯动嘴角,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坏笑,“那我就再干点儿更犯人的事儿来呗。”
穆少安没说话,实际上他后来一直想,自己当初要是说话了,或者干脆给这个天生来的下贱坯子一顿更恶毒的暴揍,那么结果也许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可是,他没有,他突然想知道这混蛋究竟想要做什么,但当欧阳明健真的做了的时候,穆少安一刹那间失去了所有揍他的力气。
他并不是缺乏原动力,欧阳明健后来的行为确实更值得挨上一顿好打,甚至可以说真应该狠狠心干脆把他给打残废了就对了,再或者真的应该直接把他给扒光了先奸后杀、鞭尸分尸、挫骨扬灰,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可是,当那家伙带着微微的一点不知是羞怯还是慌张的表情蹲下身,进而跪在穆少安面前,稍稍分开那双裹着警服裤子的腿,并且伸手过去,解开他腰带之后,一格一格拉开他的裤子拉链的时候……
他愣了。
他穆少安愣了。
人民警察穆少安同志,完全彻底的愣了。
欧阳明健没有了平时的痞子相,取而代之的是突然出现在那张猫脸上难以言表的一种很煽情的表情,微微眯着的眼,微微张开的嘴,微微紊乱的呼吸。然后,这只猫拉下对面这位民警同志的制服裤子,看到里面黑色的内裤时,嘴角挑起了一个除了淫荡没有别的词汇可以概括的笑容,接着,他把这最后一层障碍也拉下来,一双小眼睛在看到还在松垂状态中的器官时,慢慢睁大了。
他想说,我靠,丫真不小嘿,这玩意儿普通状态就这样,那要是再硬起来……
我的亲爹,穆少安,你丫绝对是个野兽,你丫这根绝对是个凶器。
这样想着,嘴巴张开,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舔了舔有点干燥的嘴唇,吞了吞口水,然后在穆少安似乎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上下滚动了一下的喉结时,一鼓作气把自己的嘴贴了上去。
好热……
但是,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令人不能接受的味道,反而有一种很干净的香皂气息,心里想着这家伙看来还是挺注意个人卫生的,比自己强,欧阳明健加快了舔弄的速度,他沿着手里那根东西的轮廓滑过舌尖,从顶端,到根部,然后顺着血管的蔓延走向再一路舔回来,舌头路过顶端时刻意在小洞周围盘旋了几下,接着把整个顶端含进嘴里,一直吞到喉咙深处……
他很卖力气,说实话他只是在毛片儿里见过口交的镜头,而且还都是女人给男人做,每次看到这个场景就可以充分满足他作为一个观赏者、一个大男人的自尊与沙文情怀,他也被别人这样做过,想当初那若干个女朋友当中的某几个也尝过他裤裆里那玩意儿的味道,可是……
真的要实践了,而且还是给一个男人服务,对于欧阳明健来说,这可是有相当难度的。
操,这也就是你,换个人我他妈才不可能这么干呢,你说你丫哪点儿好?不就是一片儿警嘛,不就是一整天解决邻里纠纷婆媳不和的破警察嘛,就算你长得帅,性格帅,人品帅,就算你跟我是高中同学,就算咱哥们儿从那时候就看上你了,可你何德何能,能让老子跪在地上舔你这个撒尿的玩意儿还舔到这么精益求精啊……哎,我说,说了半天,也舔了半天了,孙子,你丫倒是硬起来给我看看啊,我还没见过你硬起来啥样儿呢……哎,穆少安,你丫疲软了?你丫阳痿了还是你练了什么神功结果不举了?我靠姓穆的,你丫坏掉了是吗?……
欧阳明健心里乱七八糟,脑子里也乱七八糟,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而当他突然意识到穆少安正在他嘴里被舔来弄去的那根确实还是半疲软状态下的时候,他再次有种肝火上升气串两肋的感觉。
把被自己唾液弄到湿淋淋的家伙吐出来,欧阳明健呼啦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控制住自己因为细微头晕而起的一小阵晕眩,抬手用力抹了一下已经有些发酸的嘴,然后,他向后退了一步。
他喊了。
他真急了,真的觉得受侮辱了,所以他喊了。
“你丫要是阳痿了就早点儿告诉我,别让我跟这儿瞎他妈费电!!”
他恼羞成怒的样子似乎让穆少安更加兴致勃勃,一张白脸开始微笑,说不出来有什么意义的那种微笑,但在欧阳明健眼里,这绝对是加了倍的讥讽与嘲弄。
“操!!”猛一转身,他大步流星朝拐角的小浴室走了过去,他脚步有些发颤,他觉得自己几乎可以听见身后穆少安的冷笑声了,于是他更加快了步伐,冲进小浴室之后,一把拉上磨砂玻璃门,欧阳明健整个人几近虚脱一样的,靠在了门上。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7:39:49 | 显示全部楼层
~Story 10-……~

整个人光溜溜的站在浴室里,站在浴缸旁边,欧阳明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派出所的小浴室要挂个这么大的落地镜在墙上。不过也好,他已经至少十年以上没有见过一丝不挂的自己了。
瘦,确实挺瘦的,锁骨突出,肋骨可见,手脚的关节更是明显,唯一一个可以说是没有皮贴皮的地方就是……
“哼……”嘲讽一样的冷笑了一声,他低下头,看了看胯下松垂的东西,“你丫站起来啊,你丫别他妈跟穆少安学行嘛?”
他说的是自己两腿之间的那根,实话实说欧阳明健很奇怪为什么自己头发足够多下半身的毛发却好像个未发育完全的少年一样,颜色浅就不说了,关键是没一般人那么浓密,于是,他那整根在不够严密的包裹下还是可以清楚看到轮廓和形状和颜色。
伸手过去,沿着小腹的线条一路滑下,欧阳明健握住自己的东西,好热,是手心。
他打了个冷战。
“操,受不了了我……”抓了抓脑后干柴一样的自来卷,他自暴自弃的一脚迈进浴缸,随着温热的水漫过光裸的小腿,他用嘲讽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水温刺激而开始微微站起来的分身。
刚才和穆少安的口角足够愚蠢,而口角之前的口交就更是愚蠢至极,拍着良心说他并没有想到穆少安会同意让他做那件足够下流的事儿,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连摸带揉还上了舌头,那家伙的那根竟然从始至终没能硬起来!
太伤自尊了……真的。尤其是在他恼羞成怒抬起头来看着穆少安那张白脸一如既往毫无血色,然后一皱眉,流露出鄙夷的神色来的时候。
他急了,所以他才会说出“你丫要是阳痿了就早点儿告诉我,别让我跟这儿瞎他妈费电!”这样的话。然后,他扔下微微冷笑着坐在办公椅子里的穆少安,转身大步流星走进了浴室。
靠在浴室门上的时候,欧阳明健闭上了眼睛,他此时此刻格外郁闷,格外懊恼,格外心急如焚,他心说好你个穆少安啊,咱哥们儿在道儿上好歹也是个人物了,对,我是痞子,可痞子疼人你丫知不知道?我把心肝脾胃肾都吐出来给你当下酒菜了你丫居然还敢无动于衷?!那你希望我做到什么程度啊你?难道真要老子跪着求你上我!?
“美死你……”低声念叨着,欧阳明健三下五除二脱光了衣服,然后打开了浴缸的水龙头。然后就是他对着大镜子端详自己,再然后就是他迈进浴缸,在水流温热的触感中哭笑不得的看见自己的下半身开始有了反应。
一只手撑着贴满了白瓷砖的墙,另一只手自然握住了开始充血的下半身,先是缓慢的抚弄,没过多久便是难耐的快速揉搓,修长的指头沿着挺立的轮廓游走,每到顶端就稍稍用些力气把大拇指在铃口抹过,那种带着一点挤压的轻微疼痛的快感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
“傻……穆少安你丫忒他妈傻了……”低喘着,他沙哑了声音反复念叨,“你跟老子装蛋玩儿……我这么牛逼的技术你敢给我一点儿反应都他妈没有……操…………”
后面,他渐渐没声儿了,抱怨全都淹没在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喘息里,小腿渐渐发软,发抖,撑着墙壁的手也有些吃不上劲儿,但另一只揉搓着自己器官的手却更加卖力,该说是报复吗?那他就是在报复自己,他实际上真恨自己当初干吗非要搭各上那个贱女人,干吗非要大年三十的让人当成了疑似强奸犯,但凡他提前一天,不就不是穆少安值班了吗?!他不是就有可能被直接送到分局去了吗?!最起码他可以正正当当的锒铛入狱而不至于在大年初一的夜里给一警察口交失败之后郁闷到自己一个人躲在浴室里,站在浴缸里自慰啊!!!
“啊……啊哈——!”带着尾音的一声急喘。
白浊的液体带着滚烫的温度,沾粘在墙上的白瓷砖上,然后慢慢顺着瓷砖的缝隙流下。
流下。
下流。
太下流了。
“操……真是太下流了……”慢慢平息了喘息之后,欧阳明健把额头顶在墙上,看着自己刚发泄了的器官一点点重新萎缩低垂下去,他前所未有的感到自己不是个东西。
把水龙头稍稍开大了一点,他坐进浴缸里,靠在边沿,抬起一只手,抬起刚刚攥过自己那根的那只手,看着指缝粘着的精液,一种莫名的冲动也好力量也好,推着他凑近了手掌,然后探出舌尖,一点点沿着指缝舔过,然后直到指尖。
腥。
那是男性体液独有的,难以言表的腥气。
那是下贱的味道。
外面,隔着那道磨砂玻璃的浴室门,一点声响都没有。
一种比舔自己体液还强烈的冲动直顶上欧阳明健的脑门,那是火气,他瞬间火撞顶梁门了。
“穆少安!!!你死在外头了?!!!”一边用力搓洗手上的脏东西,一边用还有点沙哑的嗓音冲门外喊,欧阳明健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和侮辱,“你少他妈跟我蹬鼻子上脸!!!你他妈当我乐意舔你呐?!我但凡要是不喜欢你何至于犯贱到这种地步?!!告诉你,老子现在洗干净了任你宰割,你少给我不识抬举!这事儿换个人早破门而入了!你信不信?你他妈爱信不信!我就靠你大爷的…………”
欧阳明健觉得,自己快神经病了,快了快了,就快了。穆少安不冷不热不远不近的态度让他发疯,穆少安不能在口交时硬起来的下半身让他发疯,穆少安看着他时那种几乎就可以说是鄙夷的神色更让他发疯,而他最发疯的,是自己居然在乎这个混帐玩意儿,这个臭流氓警察到这种地步!高中时代他没这样过,分开之后他更是一直好好活在佯装的不在乎里,可现在……
在因为告白和挨揍而引起的怪异气氛里,为了那男人的一个眼神就崩溃,这种事,以前从来不曾发生在他欧阳明健的身上。
以后,怕是也不会有了……
……
半分钟的沉默。
在他喊了那一大段好像个撒泼的失恋者一样的话之后。
……
浴室的磨砂玻璃门被咣当一声推开了。
穆少安就站在门口。
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
被从浴缸里拖出来,扔在贴着马赛克的地板上,欧阳明健直到看见穆少安那已经被挺立起来的东西撑了帐篷的裤裆,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操。”他垂死挣扎一样的笑了,坐在地上,一手撑地,另一只手缕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他抬起眼皮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怎么意思啊民警同志?让我三句两句的就给说得起了性了?你刚才怎么没动静啊?”
那绝对是垂死挣扎的论调,就好象那垂死挣扎的眼神一样,穆少安听着,眯起眼,似乎很用力的看着欧阳明健,然后,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挑起了一边眉梢。
“你不是说,要‘洗干净了任我宰割’吗?”低沉的声音此刻显得更加低沉而且顿促。
“……怎么着,你……”他想说的是你丫终于乐意赏脸听我说的是什么了?可是当他看见穆少安的眼神,他改变主意了。
坏了。
那眼神,那开始微微粗重起来的呼吸,还有那胯下明显的雄性动物发情的标志,都让欧阳明健感觉到了十足的危险气息,坏了坏了,真的坏了,按照他对穆少安的了解,当这种眼神出现的时候,天王老子也拦不住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于是,闯了祸点了火的人决定改口,他想说,靠,你丫还真当真了?我逗你玩儿呢。
可是。
穆少安没给他发言权。
抬起脚,他一脚蹬在赤裸裸的家伙挂着水滴的肩膀上。
然后,欧阳明健整个人向后仰了过去,手臂为了保持平衡而挥动的时候,手腕打在了浴缸边沿,很疼,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喊疼,就被压过来的男人骑在了身上。
“姓穆的!你丫要疯啊?!”终于喊出来了,狭小的浴室里并没有太大的回声,但仅有的那点声波反弹的余音还是透露了欧阳明健话语里紧张和惊恐的成分。
他喊的并不理直气壮慷慨激昂,该怎么说呢,他心亏,他理亏,他力亏。他相信他除了肾之外,其他的地方都亏,所以他打不过穆少安,就像当年上高中的时候他们俩第一次动手时那样,过了这么些年,他仍旧对抗不过穆少安的蛮力,而当年见识到的这家伙成了疯狗时究竟会有多么疯狂的举动的欧阳明健,更是深刻了解到,这回,再次被他逼急了的穆少安,是无论如何也不打算轻饶了他了。
“……我要疯?”上方传来一声冷笑,正在拉扯开警服领带的男人动作相当麻利,很显然他不准备给袭击对象一丁点儿反应和反抗的时间,一手压制住还算有些力气的挣扎,另一只手抬起来,照着欧阳明健开始显露了些许惊慌失措的脸就是一巴掌。
太响亮了。
然后,他知道,成了。
瞬间涌现的红掌印和瞬间呆住的眼神表明这个嘴巴打得恰到好处,挨打的人蒙了,紧跟着,就在他怔愣的空隙里,穆少安三两下就把他翻了个个儿,一只手牢牢按住了想要抬起来的脖子,他好像逮犯人一样不遗余力的钳制住了欧阳明健的后脖梗,接着,没有理睬侧脸贴地的人更加卖力的挣扎,他把对方想要撑着地面的那两只手一并抓来固定在身后,并且一下子把膝盖顶进了欧阳明健有些无力了的两腿之间。
一声惊恐的闷哼传进耳朵里,穆少安听着,挑起了嘴角。
“哟嗬,行啊。不愧是搞同的啊,刚碰着你一下儿你就叫了?”
明显的讽刺,很快引来了更多的挣扎,也很快得到了更野蛮的镇压,穆少安松开掐着欧阳明健后脖梗子的那只手,然后把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滚烫的掌心从那光裸的肩膀一路游走,直到已经被用暴力打开的两腿之间。
他在使坏,男性的统治欲和征服欲让他烧坏了脑神经,他没看过这方面的毛片儿,但他从本性深处感觉到自己知道该怎么整治这个惹火上身的天生贱人。
毫无预警的,中指顶进了从来没有接纳过任何异物的入口。
“啊……哈……!”这次不是闷哼了,是惊叫。
欧阳明健确实吓着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会来这一手,他心里翻江倒海,脑子里水深火热,连灵魂深处都有一种天崩地裂了的感觉,像个犯人一样给压在地上都好说,关键是这种从两腿之间尾骨以下传来的说不上是疼还是痒的感觉太让人崩溃了。更让人崩溃的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穆少安为什么会变化这么大,如此之大,大到天翻地覆了一样,从最初的局外人一样的神色,到温存的坐在一起和他吃饺子,再到真相揭露过程中那种突变的冷漠,然后……是现在这说不好究竟算是什么的举动……
手指还在深入,没有借助任何润滑的深入,不舒服终于变成疼痛了,但还没来得及声讨这种行为,食指跟着一口气顶进来时,一阵翻了倍的疼让欧阳明健差点眼前一黑。他倒是不至于晕倒,但他足够受震撼,那种深入脏腑的恐慌让他几乎魂飞魄散。他承认,自己嘴欠,可是嘴再欠,似乎也用不着被用这种方式惩处吧?虽说他是男的,可穆少安这种行为,难道不能叫做犯罪吗?难道这不是强奸吗?
“穆少安!!你放开我!!!”喊出来了,大声喊出来了,挣扎过程中膝盖被马赛克地面的楞槽剐蹭得生疼,但他并不准备因为疼痛放弃抵抗,因为如果放弃了,待会儿会有更多的疼痛在前头等着他。于是,他喊了,他决定在最后一刻扔下之前足够个贱人的表现,在最后一刻做个正经人,在最后一刻维护住自己维护了将近三十年的贞洁,于是,他喊了,喊得声嘶力竭。
“姓穆的!你松手!!你丫敢动老子一试试!”
没有回答。
“穆少安你他妈还是不是人啊你?!!你这是犯罪!!!”
没有回答。
“穆少安!你给我松开!!!你他妈想疼死我啊你?!”
仍旧没有回答。
“姓穆的!!!你聋了?!!!你他妈的…………啊啊——!!”
最后那句脏话他没完整骂出来,因为在他身体里不断深入之后又反复进出了若干来回的两根指头,突然向两个方向打开,于是,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僵硬紧缩的入口,被生硬的扩张得更大。
鼻子一阵发酸,欧阳明健差点儿哭出来。
然后,他听到一阵解腰带,拉拉链的声音。
然后,他感觉到在那两根指头撤出去之后,一个带着无法想象的热度的东西顶在自己刚被折腾了半天的入口处。
然后,他意识到,穆少安从一开始就没跟他开玩笑,他要来真的了。
……
不成。
欧阳明健心里打哆嗦了。
他知道,穆少安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从来不开玩笑,而且一旦被逼到死角,他会不顾一切张开獠牙,从羊变成狼,从被骚扰者变成强奸犯,或者说,杀人凶手。
不过分,这说法一点儿也不过分,他刚不是说了要弄死他省得他以后还犯贱吗?
“穆少安……!!你别……”嘴里软了。
“别,别……真的,算我求你了……!”腿也软了。
然后,与之相反的,硬到让人怀疑那还是不是人类身体一部分的部分,用力挤了进来。
撕裂的疼。
“……啊……啊哈——!”丢脸到极点的大声惊呼之后,是难以抑制的哭泣一样的呻吟,欧阳明健现在除了想死,不想别的。
行了,成了,好极了,绝了,没治了,盖了帽儿了。
他欧阳明健终于光荣的被强奸了,凶手是一人民警察,案发地是派出所的小浴室,夜深人静,灯光昏黄,唯一的目击者是从浴室天窗露出半张脸来的月亮。
连只鸟都没有偶然飞过。
现在的欧阳明健,有一种全世界只剩下他和穆少安俩人的感觉,而他正在像只发春的母猫一样弓着腰,脸贴着地,屁股里塞着那男人那火热到让人全身发抖的那根。
还有比这个更惨的吗?
……
有。
穆少安开始抽动了。
刚开始并没有进到最深处,后来好像是知难而退一般的向外抽出也并不是真的知难而退了,他只是稍稍撤出了一点,然后就是个更用力更具破坏性的深入。
这次欧阳明健并没有叫出来,他竭尽全力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那种丢人现眼的声音,但当他明显感觉到穆少安对他的折磨刚刚开了个头儿的时候,一种难以言表的受了委屈一般的感觉涌上心头,紧跟着,委屈变成了愤怒,甚至可以合二为一的说那叫做悲愤。
于是,他再次开了口,像个革命烈士一样,用喊叫来当作英勇就义之前最后的抵抗。
“……穆少安!!你干脆干死我!!……要不……要不……老子但凡有一口气儿在,缓过劲儿来就宰了你!啊……啊啊……!!穆少安!!!你丫还他妈是不是人民警察啊你?!!!……嗯啊……啊!!——疼死我了……!我绝对得宰了你!!我他妈活剐了你……!!”
他的咒骂很恶毒,十分恶毒,同时还带着一种明显的哭腔,到这种时候,他已经不再把咒骂当作是威吓或是反抗的手段了,这只是一种发泄,一种宣泄,一种无计可施时的垂死挣扎。
但在穆少安看来,这就是犯贱,这就是发骚,说文明点儿再煽情点儿,这就是撒娇。
附身下去,嘴唇凑到他耳边,舌尖沿着耳廓的线条舔弄,然后牙齿咬住柔软的耳垂,穆少安在感觉到某种颤栗之后,把束缚着欧阳明健两手的指头松开,他一手抱紧了那家伙单薄的胸膛,另一手顺着漂亮的长腿滑过,然后停在因为疼痛而始终未能良好勃起的分身上。
他听见欧阳明健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感觉到更加强烈的颤抖,随后,他获胜了一般的笑了。
并不算是温柔的抚摸和揉搓还是轻易就让充分表现了男性劣根本质的东西渐渐站了起来,穆少安做了个深呼吸,停下了动作,把掠夺换了个形式,更能让被掠夺者逐步变得心甘情愿甚至会一点点投入到被掠夺的快感中去的形式。
爱抚是有用的。
顶端开始湿润,那种火热的液体只能说明一点,虽然疼,他还是兴奋了。
“……怎么样啊?不叫了?嗯?”用讥讽一样的语调开了口,穆少安低喘着再次凑近欧阳明健耳根,“接着叫啊,把四周围的街坊都叫来,就说我强奸你来着,你不是要宰了我吗……?接着骂我啊……”
没有回答。
这次轮到穆少安等不到回答了。
陷入了难以言表的兴奋状态之后,欧阳明健就一点点失去了大喊大叫的力气,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对方早就松开了自己的手腕,他只是无法自控的让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被越来越温柔也越来越火热的搓弄的分身上,然后,就在他开始意识模糊的把呻吟声泄露出来时,一种几乎可以说是温情甚至甜腻的举动让他从朦胧中突然惊醒。
轻轻扳过无力抗拒的下巴,穆少安把一个湿吻用最缠绵悱恻的方式给了欧阳明健,然后直到对方肺部开始缺氧,这个吻才结束。
“明健……”一个绝对超出意料的称呼响起,然后,欧阳明健在感觉到穆少安揉捏自己胸口和分身的指头带着什么样的热度的时候,连并那个从来没用过的称呼一起相互作用,发自小腹深处的激越感让他一下子没能把持住。
说实话,整个过程里穆少安都没有成功找到欧阳明健的敏感点,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仔细找找那个点的位置,他只是一路傻乎乎的抽插,他只是在这个销魂的温柔乡里满足了自己长期以来压抑到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的欲望二字,所以,整个过程根本称不上什么技巧。
靠,有技巧那还叫强奸吗。
穆少安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我靠,这臭丫挺的非要把我逼到强奸他不可吗。
穆少安在心里给了自己一百个大嘴巴。
然后,他感觉到了身下的人一阵痉挛。
就在他刚刚甚至可以说是失魂落魄的喊了他的名字之后。
接着,那种痉挛透过彼此身体相连的位置传递到他身上,穆少安在最后一次戳到尽头时把所有的火热液体一滴不剩喷射到这个让他欲仙欲死的身体深处。
一声也没有出。
两个人都是。
穆少安在高潮中一口咬住了欧阳明健的后脖梗,他好像交尾的雄性动物一样咬了身下的家伙,而欧阳明健则在最后一刻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背,他好像烈火烧身的邱少云一样为了革命胜利忍住了所有痛苦和因为痛苦而起的声响。
……
等会儿。
不对。
首先他不该跟革命烈士相比,人家是牺牲,他这是被强奸。
其次他不该说自己只是忍受了痛苦,他忍受的还有快感,这种相互交织的感觉差点要了他的命,为了在维护贞洁失败之后,好歹维护住一点仅存的尊严,欧阳明健咬了自己的手背,但是射在自己身体深处那比从浴缸中满溢出来的水还要灼热粘稠的液体却让他在急速喘息过后意识到……
自己那仅有的一丁点儿、一丁丁点儿尊严也早都让穆少安给糟蹋了。
……
水还在从浴缸里溢出来,一点点蔓延到瘫软在浴室地上的欧阳明健身体周围,过度的体力消耗和精神刺激让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就很快进入了半昏睡的状态,他甚至无力要求对方从他身体里抽出来,于是,穆少安就保持着这种身体相连的状态,紧紧抱着他,陪着他躺在硬邦邦的马赛克地面上了。
他很细致的舔过眼前那个印在那家伙后脖梗子上的牙印,舔过一遍之后他轻轻笑出了声。
“痞子……给你印个戳儿,看你还能跑到哪儿去……”用极低的音量自言自语,穆少安反复轻吻着欧阳明健的肩膀。
这些轻轻浅浅的吻他没有察觉到,把什么疼痛也好内射也罢带来的让人想死了痛快的不爽全都扔在一边,欧阳明健现在只想解决快要把自己淹没的疲惫,他不知道穆少安是什么时候从自己身体里抽出去的,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关了已经蔓延到整个浴室的水流,然后抱他上床的,他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让人喷血的姿态趴在床上任凭穆少安用热毛巾帮他擦拭大腿之间残留的血渍和体液的,总之,他就那样昏昏沉沉睡下去了,他只记得自己睡得还算踏实,没有做梦,只在恍惚中,有个低沉而且略微顿促的声音似乎反复在他耳边重复着那么一句话。
“明健……我喜欢你,我其实早就喜欢你喜欢到不得了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7:40:01 | 显示全部楼层
~Story 11-一波未平~

欧阳明健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极度厌烦鞭炮的声响的。
他就记得在自己小时候,有那么一年,从大杂院里钻出来,被鞭炮声吸引着走到胡同里想一睹究竟时,偏巧赶上一个正在放二踢脚的人没拿好手里的微型炸弹,于是,带着震耳响声的炮仗倾斜着角度从半空中炸裂开来,刺眼的白光和火星与呛鼻的火药味道一并袭来,年幼的欧阳明健并不知道该如何躲闪,他就只是闭上眼,挡住脸,转过身去,以为这样就可以筑起一道坚实的防护壁垒。
但是,鞭炮仿佛是长了眼睛一般,直奔他而来,一片滚烫的残骸崩进了他的棉衣领口,一阵灼烧的刺痛过后,被吓呆了的孩子只记得那种疼痛的强烈程度,却完全忘了赶快把碎片抖出来,而等到强忍着眼泪跑回家求助于父母时,那个肇事者已经早就不知去向了。
欧阳明健那没什么高水平却爱子心切的母亲,插着腰在胡同口高声谩骂了很长时间。
“行了你!!又不知道是谁干的,先带孩子去医院吧!”这是父亲的声音。
“这事儿,没完!!大年初一的欺负我儿子,老天有眼让你们全家都他妈不得好死!!”这是母亲仍旧不肯罢休的,带着哭腔的诅咒。
“你给我回来!大过年的别把街里街坊都给我得罪了!”父亲往回拽自己仍不肯罢休的妻子。
“得罪了怎么着?!明健是不是你亲生儿子?!你儿子受欺负了你知不知道?!!”
那天,母亲的哭喊声给欧阳明健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那天,父母之间的争吵让长大之后的欧阳明健回想起来,咬着牙意识到这就是他们日后所有分歧的源头。
母亲对儿子绝对的、偏激的、极端的疼爱,与父亲理性的、客观的、严厉的管教方式格格不入,发展到最恶劣的时候,终于成了分手的借口,和缘由。
而那个只有争吵声,谩骂声,和来自伤口的刺痛感的大年初一,成了欧阳明健一生抹不去的阴影,连带那个被炮仗残片烫伤的创痕一起,留在了他心里,让他此后再也不想接近鞭炮这种物件,让他此后总对大年初一心怀芥蒂。
……
一阵恍若就在耳边响起的鞭炮声响骤然窜进了欧阳明健的耳朵,猛地睁开眼,他条件反射一样的伸手捂住自己的后脖颈,捂住那个虽然清浅了许多,却仍旧些微可辨的疤痕,然后,他在感受到一种格外清晰的刺痛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头脑格外昏昏沉沉,太阳穴像是撑着个千斤顶,拼尽全力让神志清醒起来一些之后,微微有些发抖的指头探索着,猜测着,摸到了一个已经结了痂的齿痕。
他触电般的收回了手,然后在昨天那一幕幕疯狂的戏码在脑海中重现时,全身都失去控制的颤抖了起来,他想起了那种撕裂和灼烧般的痛感,想起了那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后重复着怎样的话语,想起了在高潮到来的一刹那,那男人用了怎样的力道在他后脖颈上咬了一口。
原来,都给我咬破了啊……
欧阳明健在心里下意识的默念。
努力克制住颤抖,他慢慢坐起身,嗯,果然,没有穿衣服,当然了,他昨天刚刚光荣的被强奸了嘛,哪个强奸犯会给受害人穿衣服?
不过,所幸他并非完全赤裸,他身上还盖着一件大衣,那是穆少安的警服大衣,上面有明显的标记,他的警徽,他的警号,他的味道。
欧阳明健用力抹了把脸。
屋子里很暖和,想必是床边电暖器的功劳,电暖器旁边是小小的床头桌,上头放着一盘似乎刚炸出来不久的饺子。
还有豆浆。
心里一激灵。
他想起昨天和自己坐在一起吃饺子的穆少安来了,那个多一句话都不说的沉默的人,怎么就突然爆发了那样的兽性呢?
还是说,正是因为积压了太久的欲望无处疏解,他才会爆发成那个样子呢?
那么,引爆点是什么?
想到这里,欧阳明健有点想开枪崩了自己。
好极了,引爆点就是他,就是他这个好死不死自己找死的大贱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亲过穆少安,他逼过穆少安,他刺激过穆少安,他还说什么自己看上他了。
别瞎掰了……
“你丫不是刚还想强奸自己‘女朋友’来着嘛……”欧阳明健抓了抓头发,“一秒钟之后又说喜欢上那小子了……狗都他妈不信。”
话音未落,休息室的门打开了。
进来的,是上半身只穿着衬衣的穆少安。
领口是半敞开的,没有系领带,也对,那条领带昨天扔在水里早就湿透了,衬衫可以很快蒸腾掉水汽,领带可做不到……
“……起来了?”看见光裸着身体坐在床上的欧阳明健,穆少安迟愣了一下,然后,他走过来,犹豫着坐在床边,“那个……你,不发烧了吧?”
“……”欧阳明健有点茫然,他没想到对方会先来这么一句话,他只是愣愣的看着那敞开的领口里结实的胸膛,随即好像反应过来了似的摇了摇头。
“哦,那就好。”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过后,是自言自语一样的话,“昨天……你原本发烧了,我怕你越烧越厉害,然后,夜里……我去药店买了点儿消炎药,然后,没想到……还真挺管用的。”
“不是……等会儿。”欧阳明健撑住额头,皱着眉头,打断了穆少安的叙述,他原本想问的是,我为什么会突然发烧?但当他更加突然的明白过来的时候,一种难以表达的尴尬和愤愤钻进了脑子里。
好啊,人民警察,你是怕我伤口发炎高烧不退一命呜呼才大半夜的给老子买药去的对吧,哼……事后工作做得不错啊,你是不是业务相当熟练啊?不对……等等,你给我买药,总得让我吃药吧,你丫怎么喂我的?我可不记得我吃药了……
“药呢?”疑惑的伸出无力的手,欧阳明健眯起眼看着表情紧张的穆少安,“给我。”
“啊……?哦。”那张脸多少可以说是有点狼狈的了,穆少安迟疑片刻后从盖在赤裸裸的家伙身上的警服大衣口袋里掏出昨天半夜跑出去买的消炎药,又迟疑了两秒钟,才把长条形的纸盒交给讨债一般的欧阳明健手里。
那张白脸等待判决般的神情多少有点让欧阳明健暗爽了一下,好,这就对了,多少也得让这孙子尝尝身为理亏者的滋味!这样想着,他把视线放在手中的药盒上,然后,他赫然发现了药物的使用方法。
他想杀了穆少安,很想。
那是坐药。
传说中的坐药,也就是栓剂,使用方法,从“某个地方”塞进去。由于采用了特殊的材质制成,故此比其他药品更容易被肠道溶解吸收,退烧效果,一流。
吞了吞口水,欧阳明健看着穆少安的手指头,他嘴唇有点哆嗦,眼前有点冒金星,脸颊有点喷火。
“操你大爷的……”已经不知道是在咒骂谁了,一甩手扔开那给人过于强烈视觉刺激的药盒,欧阳明健想要起身下床,但股间突然的撕扯般的刺痛却让他没力气动弹,他想吆喝穆少安去给他拿衣服,却想到就算自己穿上衣服也跑不远,全身连下地的劲儿都没了还跑个屌啊。他想把那流氓强奸犯的大衣踢开免得闻到那种残留的淡淡烟草味道就浑身发热,却意识到自己连腿都抬不起来了,于是,种种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累计起来,欧阳明健真想干脆死了痛快。
他自暴自弃的躺了回去,努力侧过身避开穆少安热辣辣的眼光,然后丢给他恶狠狠的一句话。
“滚蛋!别让我瞧见你……!”
穆少安没说话,半天,他就只是默默坐在那儿,直到欧阳明健快要受不了那种沉默的时候才轻声叹了口气,随后,他抬起手,把大衣稍稍向上拽了拽,在保证不刺激到那家伙的前提下翻过大衣的宽领子,轻轻盖住那裸露在外的肩膀,接着,他站起身,看了看床头桌上的炸饺子和豆浆。
“饿了……就起来吃吧。”
没有回答。
“那个……要是太凉了,就叫我,我给你热热。”补充完这句话,穆少安终于转身朝外走了,可他的手还没碰到门把手,身后欧阳明健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就让他瞬间僵住了动作。
“……我真不该遇见你。”那声音,几乎可以说是有些伤感的了。然后,在穆少安怔楞的当口,有一句话跟了过来,“从高中第一天开学,就不该跟你说话……要不……哼……”
最后那像是在冷笑,又像是在苦笑的短促声音,让穆少安心里好像陷入了冰洞。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那只僵住的手还是握住了门把手,拉开门,他大步走了出去。
……
外头比休息室里要冷不少。
对啊,自己把电暖器放在床边给那家伙取暖用了,而自己身上的大衣也给那痞子当被子盖了,于是,不得已翻出了一直塞在置物柜底层的秋季警服穿上,穆少安打了个喷嚏之后,坐进了宽大的办公椅。
好在椅子是挨着暖气的,市政供暖春节期间还算卖力气,头几天和同事们在所长带领下刚把窗户遛了缝儿,没有冷风钻进来,屋子里自然留住了热度,穆少安靠在椅子里,再次叹气。
又是一阵鞭炮声,比刚才更接近派出所的位置,抬头看了看墙上挂钟的时针还没有指到8,他有点烦闷。
年年如此,平房里的人们似乎被地理条件熏陶的更加偏好用传统方式过年,于是禁放令年年都恍同虚设,近几年稍稍松懈了一些的法律条文更让乐于吸入火药味儿的人来了精神,今年的春节,鞭炮声比去年多了近一倍,从凌晨时分,到现在,此起彼伏,花样繁多,二踢脚、小挂鞭、彩明珠、窜天猴儿……
穆少安从宽大的玻璃窗看着完全亮起来的天空中黯淡了色彩的礼花,听着不知道已经响了多久的鞭炮声。脑子里渐渐乱成一团。
欧阳明健害怕鞭炮,这,他是知道的,高一的冬天,一起逃晚自习跑出去打台球的他们,路过一家小铺子的时候,正好遇上那家的孩子在放小红鞭,一串劈啪声响起,穆少安明显看到旁边的欧阳明健打了个哆嗦。
那时,他拉住了想过去教训教训那孩子的欧阳明健,问了一句:
“你不会怕听见炮仗声儿吧。”
“……滚。”推了他一把,欧阳明健懊丧的双手插兜大步朝前走。
“到底是不是啊?”其实现在想来,绝对足够没心没肺,但也多亏了那句追问,欧阳明健不得已,给他看了自己后脖梗子上那个轻轻浅浅的疤痕。
“炮仗烫的?”借着台球厅昏暗的灯光,穆少安有点心悸的问。
“嗯。”立起衣领,欧阳明健不再开口,只是叼着烟,低着头,用三角框一个个聚拢四散的台球。
那个疤痕,穆少安始终记得,但他总觉得,在疤痕背后,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蕴藏着,那,才是欧阳明健最深刻的痛楚,是什么呢?他不知道,也不愿意问起。
他不想更多的刺伤那家伙了,用嚣张掩饰胆怯,用冷漠掩饰脆弱,用孤傲掩饰渴望得到宠溺的欧阳明健,拉开衣领给穆少安看自己疤痕时的表情,让人心里一阵揪扯的疼。
而就在昨天,在那个销魂又虐心虐身的夜晚,在把昏睡过去的欧阳明健抱在怀里,一遍遍着魔的对他告白的过程中,他利用告白的间隙一次又一次轻吻着那个疤痕,还有,自己留给他的那个印记,那个齿痕,那个“戳儿”。
穆少安有点后悔。
他也许真的不该再见到他,也许见到了也不该留下他,也许留下他也不该给他逼迫自己的机会,就比如……那失败的口交。
想到这里,穆少安苦笑出声。
自己也是个胆小鬼,被欧阳明健拉开裤子拉链的时候,他惊慌到连勃起都做不到了,他没想到,那个一看就让人很想亲上去的嘴唇,居然就那样张开,还居然就那样探出舌头来舔弄自己的那根。该说是受宠若惊吗?总之,曾经在欧阳明健退学之后一边压抑的低喊着他的名字,一边狂乱的想像着他的样子,一边用力揉搓自己命根子的穆少安,怎么也想不到,当初可以在痛感中迅速高潮的分身,在真的面对欧阳明健的唇舌时会连站也站不起来。
不知是第几次叹气之后,他撑着太阳穴,把手肘支在桌面上,然后,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他吓了一跳,想要去摸自己的手机,却发现那根本不是自己手机的铃声,仔细听了听,才意识到铃声来自里面的休息室,迟疑之后站起来往里屋走,想要打开屋门时却停住了动作,于是,他就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
接电话的是欧阳明健,显然,他废了挺大力气才下了床,从堆在不远处椅子上的衣服里摸到手机,接听了电话。
对话的内容,穆少安没有听清,但他明显感觉到对话的语调中颇有些蹊跷,他听见欧阳明健郁郁的叹息声,听见他烦躁的咒骂声,听见他穿衣的悉索声,然后,就在他感到不妙拉开了房门时,正对上了那张还带着郁郁与烦躁的脸。
“……吗去?”他条件反射的问。
“你管不着。”微微泛红的脸颊和微微心虚的语调,欧阳明健想绕开穆少安,却因为身体的不方便被很容易的抓了回来。
“你还不能乱跑呢……”克制住因担忧而起的烦闷,穆少安并未放手,他直视那家伙试图躲避的目光,然后贴近了彼此的距离,“有事儿的话……跟我说成吗?”
“跟你说?”这次轮到欧阳明健质疑与嘲讽了,一声浅笑之后,他咬着下唇点了点头,“也成,跟你说,人民警察同志……我现在得去医院一趟,你开车送我过去,具体的事儿,我车上跟你细说……”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7:40:12 | 显示全部楼层
~Story 12-你想哭,就哭吧。~

欧阳明健,其实是个挺可怜的人。
或者你说他可悲也行。
父母离婚之后,又都再婚了,离婚,他不怕,他怕的是再婚,虽然一再肯定自己足够坚强,但那两个曾经是自己父母的人,又都成了别人的父母时,他还是不堪重负了。
退学那年,他高二,他十七岁,若说十七岁是郁闷的雨季,他完全相信,他曾经在父亲给他的退学证明上签字之后,说过这样一句话:
“你儿子该上小学了吧,好好管他,别让他跟我似的。”
那时候,那个“曾经”是自己父亲的人咬紧牙关瞪着他,什么也没说。
欧阳明健心里涌起一种快感,胜利了的快感,于是,他来了兴致,补充了一句:
“不过,谁知道呢,遗传基因决定一切,说不定那崽子照样儿随你,将来兴许你得再签一份儿退学证明……”
说到最后一句,欧阳明健笑了。
但她的笑容并未持续多久,父亲扬起手,重重的扇了他一巴掌。
欧阳明健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跌坐在学校政教处光亮平滑的木地板上。
他记得,教导主任拦在中间,一边扶他起来一边劝阻他父亲;他记得,自己努力站稳之后推开主任的手,然后把嘴里一口带血的唾沫啐到那刚对自己暴力相向的男人身上;他记得,自己用仇恨的目光看着那个人,接着一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
“从今儿个起,我他妈就是死在大街上也不用你们给我收尸!!!”
好像用了全身力气摔上门之前,欧阳明健这么喊。
那是宣战。
他终于和一切宣战了,那时候,在他眼里,在他的世界里,没有朋友,目之所及皆是仇敌,全是来磨牙吮血准备剥他的皮抽他的筋要他的命的人。
他豁出去了。
几个月后,他为他的豁出去付出了代价,他进了少管所。
两年后,他带着满身的伤痕,离开了那个地方,他重新自由了。
十一年后,已经年届三十的欧阳明健,在那个胡同口,在那个吵嚷着要去派出所报案的女人引起了刚从屋子里出来看看情况的穆少安注意的刹那,他听见了命运之轮崩坏的声音。
负载了太多的命运,终于到了该崩坏的时候,在那个被眼泪、精液、汗滴和血渍弄到污浊不堪的夜晚过后,欧阳明健意识到,过去那个缝缝补补千疮百孔的自己,一夜之间,被穆少安用摧枯拉朽的劲头给拽垮了。
那是一种毁灭。
他不知道会不会有重生,在毁灭之后。
“我妈给我打的电话,说我爸的……那孩子病重住院了,说是,让我去瞧瞧。操……瞧他妈什么瞧,我巴不得那小逼崽子赶紧死去呢!”
“……说是什么……淋巴的毛病,太好了!淋巴一扩散可就是全身的,该!丫他妈早就该遭报应了!让你当年不管我,让你当年再婚!该!这他妈就是报应,活该!”
“……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不管怎么说,我妈疼我……我是为了她才去医院看那孩子的。”
“我绝对不会给他掏一分钱!!就算老丫挺的给我跪下把脑袋磕出血来我也不……我这么些年受了多少罪?!我受罪的时候他正老婆孩子热炕头呢!!我凭什么要在乎他?!”
“……算了……算了。跟你说这个干吗……算了……”
一直沉默听着的穆少安,终于让一直碎碎念着的欧阳明健失去了继续述说下去的兴致,长出了一口气之后,他侧过脸看着车窗外,看着两旁街道忙着过大年初一的人们。
大年初一,万物伊始,他恨这个日子,他总觉得每个大年初一,他脖子后头那个伤疤都会隐隐作痛一整天。
穆少安看了一眼表情平和下来,眼神却涌起伤感的欧阳明健,在心里叹气,然后,他迟疑的伸出手,握住了一旁欧阳明健的手腕。
肌肤接触的一刹那,所有迟疑都没有了,他握紧了那个哆嗦了一下的腕子,然后用拇指轻轻摩梭着昨夜已经一寸寸细细品尝过的皮肤。
“……待会儿……别跟你爸发生冲突啊。”
低声的叮咛过后,那只手收回去了,欧阳明健看了一眼重新两手扶住方向盘的穆少安,眼圈泛了红,嘴唇发了抖,他再次把脸别向车窗,用苦笑和自嘲的话掩盖了忽而弥漫开来的一种莫名的感动。
“你觉得我有那个劲儿跟别人冲突吗……?”他自言自语般的说。
那天,穆少安并没有说错,或者该说他并没有猜错,欧阳明健一贯的作风来看,不发生点儿冲突是不可能的。
那个苍老了许多的男人,就是高中时代曾经见过一两次的,欧阳明健的父亲,那个病床上的孩子,就是那男人第二个儿子,那个眼窝深陷,皮肤苍白,头发稀疏,气息微弱的少年,眉眼之间可寻到些微与欧阳明健的相似之处,那种病态中的不驯,颇像是昨夜那家伙在恐慌与疼痛中尽力挣扎的表情。
他心里一紧。
有点同情,不,该说是可怜吧,他有点可怜这个身为父亲的人了,长子不争气,有他的责任,次子不健康,他有责任照顾,他一生都将背负着别人施加给他和他自己施加给自己的罪责度过。
“一个空皮囊包裹着千重气, 一个干骷髅顶戴着十分罪。为儿女使尽了拖刀计,为家私费尽了担山力……”
学生时代通览《元曲三百首》的时候,曾见过这么几句,那时并不能理解到深邃,现在,看见眼前的场景,他觉得从没有其它言辞更能贴切的形容尘世中苍然老去的奔波者。
他想,欧阳明健一定也是同情他父亲的,只是不愿说出来,父子两个一样的顽固,一样的倔犟,一样的不肯低头,于是,那场冲突根本上来讲,就不可能避免,哪怕是在医院的楼道里,钻进牛角尖的人,是不会留着理智去考虑冲突的场所的。
“……你来干什么。”看着年近三十的儿子,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欧阳明健的父亲皱紧了眉头。
“我妈让我来的。”看着年近六十的父亲,像是可以想到花甲之年的自己,欧阳明健恨恨的攥紧了拳头。
“你妈让你来?真多余……你妈是让你给我送钱来的吗?还是说让你帮忙来的?”叹了口气之后,是开始点燃爆炸物引信的言语,“你多管管你自己吧……要不是你,我跟你妈当年也不至于离,你这些年没来找我要钱我已经烧高香了。”
“……”太阳穴已经青筋蹦起了,欧阳明健的眼神明显就是受伤的疯狗,但就在穆少安想要插嘴劝解一下的时候,他却突然笑出了声,“……对哈……真没错,要他妈不是我,你们也不至于离婚,要是没有我,你们俩什么矛盾都没有。我知道,都怪我,我天生贱命,我他妈的天生来就是给人添堵的!行,今儿算我又犯了一回贱。我告诉你,本来我还觉得你那小崽子挺可怜的,看来我又错了,那小丫挺的活该得这个全身扩散的毛病!这他妈就是你的报应!!”
终于喊出来报应二字的同时,欧阳明健转身就往楼梯口走去,他步履并不稳当,本来的疲惫与不便,加上情绪激动,演变成了全身的无力与颤抖,但他并未走出多远,他那被气到脸色发白的父亲,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来,一把揪住欧阳明健的衣领,然后就是眼看要落下来的拳头。
事后,欧阳明健想过,要不是穆少安,他这一拳,挨,也就挨上了。
那个一直在旁边默默旁观着的家伙突然冲过来,挡在父子之间,挡住了那一拳,用他的脸,接住了那拼尽全身力气抡过来的分量。
谁也没想到会这样。
“你……!”欧阳明健傻了,他看着被打得趔趄了好几下才站住脚的穆少安,看着他眼眶以下的脸颊上立刻泛起的红痕,竟然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没事儿。”低声强调着自己的状况,穆少安把欧阳明健挡到身后,然后,他转过脸,看了看同样怔楞住的施暴者。
“你算哪根儿葱?!少掺和别人家里是非……”算是慌不择路吗?恶狠狠的言语明显就是惊慌的掩饰。
穆少安没有马上反驳,他朝前走了两步,接着猛然伸出手,死死拽着对方的领子,几乎要把人提起来似的将那男人揪了过来,他瞪着眼,颈侧的血管崩起老高,他就这么死盯着对方,然后缓缓开口。
“……告诉你,你刚才这一拳算是袭警,这楼道里有监控录像,还有其他人证,凭这些可以拘留你半个月,你想想你要是半个月见不着你儿子会怎么样……看在我跟欧阳明健是高中同学,看在你多少还算是他亲爹的份儿上,我留一手,不立马把你铐起来送分局……劳驾你仔细想想,欧阳明健混成现在这样你该负多大责任?!已经亏待一个儿子了,就别他妈自己个儿作死再亏待第二个!!”
扪心而论,欧阳明健当时除了震惊,还有别的感受。
他想起了当年他们俩躲在教学楼后山墙抽烟,被值周生抓住时,是如何靠着穆少安突然爆发出的恐怖气势扭转局面的。
那时候,眼睛里流露出骇人的杀气的穆少安,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杀气,因他而生,因为见到欧阳明健陷入被动局面而霎时间喷涌出来的保护欲,强烈到可以烧坏神经,可以让平时不言不语的安静的人,一转眼就变成随时可以扑上去扭断对方脖子的野兽……
脚下一软,他险些跌坐在地上。
他看着穆少安最终松了手,看着他刚才已经攥到发白的指关节重新恢复了血色,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仓皇躲进病房里去的模样,看着长长叹了口气之后终于转回身来面对着他的男人,看着那男人脸颊上比刚才变得更明显的淤青痕迹,看着他沉默片刻后突然苦笑出了声,说了句什么:“这回咱俩脸上都有个拳头印儿了……靠,还真他妈疼……你爸手还真重嘿……”
蓦地。
心里一股酸楚,太阳穴一阵刺痛,眼眶一时间灼烧般的热了起来。
欧阳明健捂住嘴,扭过头,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忍着,控着,较着劲,步履凌乱的迈开了步子。
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他现在只想躲开穆少安,找个不会被他见到自己丑态的地方痛痛快快发泄一顿,他想哭,他想喊,他想把所有压抑了若干年的悲愤一股脑呕出来,他想像个孩子一样哭过喊过之后挂着泪痕睡过去,睡死在梦里,然后在第二天清晨活过来,忘掉昨天的一切,就当是上天给了他一个从头活起的机会。
但是,上天给他的机会,穆少安不打算给。
几步追上来,一把揽住了欧阳明健瘦削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咱们走。”之后,穆少安就那么搂着他,用穿着他盖过的警服大衣的身体紧贴着他,暖着他,护着他,朝电梯走了过去。
然后,在电梯门关上时,他用没有搂着欧阳明健的那只手,一把拉了紧急停运的电闸。
一片寂静。
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欧阳明健一动不动,他不敢动,他也动不了了,他被自己的情绪和想要控制情绪的理智纠缠折磨到几乎崩溃,静止的电梯里过于安静的气氛和过于狭窄的空间让他没来由的升腾起一种慌乱,一种无措,他脑子里甚至开始出现幻觉,一种若干年前的穆少安、重逢那一刻的穆少安,和刚才的穆少安影像交叉重叠的幻觉。
他知道,自己的丑态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了。
就在穆少安抱着他,把脸贴近他耳侧,把滚烫的呼吸拂过他颈窝,用低沉而且从未有过的温柔语调说着那样的话的时候。
“别逼自己了……哭出声来吧,没人会说你什么,谁敢说你什么,我就跟他们拼了……”
几秒钟之后,欧阳明健伏在那个厚实的肩膀上,用嚎啕代替了哽咽。
“……其实,你没那么恨你爸,你说你恨他,是因为你在乎他……”
“你心里其实也不觉得那孩子得病是种报应,不管怎么说,那是你弟,就算不是一母所生的。”
“……这么些年,你的委屈你都自己扛下来了,我明白,你受了不少罪,你受罪受大法了。”
“我早该去找你……挖地三尺也该把你刨出来,但凡我早去找你了……也不至于……”
“唉……我真拿你没辙了。”
“我其实……上高中的时候就、就是吧……算了,等你冷静了再跟你说这个。”
“……明健,昨天……我是脑子一热,我真没想那样儿对你,你难受,我也、也……那个,我也舍不得……”
“这么些年,你不知道,我老也放不下你,我觉得自己特不正常,我还以为时间再长点儿我就能把你给忘了呢……可谁知道……嗐,可能,我跟你啊,是命里注定的……”
……
穆少安在欧阳明健耳边用时而流利时而吞吐的声音低声念叨着,他从不知道自己居然会有这么多话可说,但他非说不可了,再不说,他会憋闷致死,他不想憋死,他得说出来,他得让这个可怜可爱可恼可恨的欧阳明健知道,他的真实想法究竟是什么。
这回,他是真的打算要好好的,冲这个给了他不尽困惑与困扰的欧阳明健,掏着心窝子说说话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7:40:23 | 显示全部楼层
~Story 13-情到浓时,由它放肆~

那天,在电梯里,穆少安的唠唠叨叨最终被欧阳明健打断了。
他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来,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揽住还想说些什么的男人,吻住了那张还想说些什么的嘴。
那个吻很短。
但是很有效。
穆少安不说话了,他抬起手抹掉欧阳明健那张孩子般的脸上残留的眼泪,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脸颊,像是安抚哭累了的小婴儿一样轻轻拍着那家伙的后背。
“……你不生我气了?”他鼓起勇气问。
“……我、我生你气干吗?”欧阳明健没明白。
“你不是……你不是说要是没跟我见面就好了嘛……”穆少安狼狈的抓了抓头发,然后有点着急忙慌的补充,“就你早晨说的,你忘了?”
“……哦。”半天,欧阳明健回过神来,他打了个哭过之后气息混乱的嗝,随后红着脸别过头,“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说,要是没遇上你,我也就那么混下去了,也、也就不用,不用……反正,就那意思。”
穆少安差点乐出声来。
“行了行了,不用解释了,你越解释越乱。”无奈的笑着,他长吁了口气,然后在和欧阳明健一样通红了脸之后开口,“那个,你……就是,你还记得我昨天说过吧,就那个……你可能是睡着了没听见,我说,我那什么……”
“行了你也别说了。”止住了穆少安想要说出来的那句话,欧阳明健低着头沉默了半天,终于扬起脸来,他伸手摸了摸对方比自己严重许多的那块淤青,话一出口,竟然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真舍得把自己给豁出去,跟我……吗?”
中间有三个字,含糊不清而且音量太小,不过穆少安还是听见了,他说的是“在一块”。
“……那……”原本也想严肃认真一些,却因为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扬显得严肃不足活泼有余,“反正,要是这人是你,还真没什么舍不得的。”
那是那天穆少安所做的决定,然后,欧阳明健跟着做了个决定,他和上了紧急停运的电闸,等到电梯降到一层,两个人沉默着走出来,走到穆少安的警车跟前,上了车,关上门,落了锁,又顺原路开回派出所之后,欧阳明健,拽着穆少安的手,看了一眼他有点不明所以又有点恍然大悟的眼神,把他一直拽进了休息室里。
关门,上锁。
他把穆少安按坐在床上,然后尽量保持着不弄疼自己的,跨坐在他身上。
“你、你干吗?”穆少安在欧阳明健胡乱扯掉自己衣服的时候有点发毛。
“你昨天是不是错了?”居高临下的声调。
“啊……是。”
“你本来不想那样儿的是吗?”
“是……本来不想,那样儿。”
“那,你本来想哪样儿?”低下头,欧阳明健咬住穆少安红到快要透明的耳垂。
他豁出去了。
他怎么也无法忽视为了他而心神不宁、混乱不堪的穆少安,或者说,他再也无法忽视了,好吧,没错,昨天晚上那个急火攻心的家伙强奸了他,那又怎么样?谁让他自己作死愣往枪口上撞的。更何况,他作死的初衷是什么?不还是逼迫穆少安承认喜欢他嘛。
绕了个大弯儿,又回到起点。
欧阳明健觉得,要是没绕这个弯儿就好了,甚至要是当年不绕那个更大更别扭的弯儿就更好了,但凡他们早点儿放下面子立地成佛,早他妈的双宿双飞了,但凡他们俩有一个当年就心直口快抖搂出来,早他妈的恩恩爱爱了,然后,但凡他们俩要有一个是女的,现在早他妈的孩子满地跑了。
可是,谁能说不遗憾呐?他们俩都是男的,可悲的雄性动物,大老爷们儿,心口不一愣充顽强的胆小鬼。
男人本来就比女人胆儿小。
唉……算了。事到如今还说什么“但凡”说什么“如果”,你这个有一条贱命的痞子,最终还是让这个只说你痞,不嫌你贱的小警察给缉拿归案了不是么?
你委屈的时候他给你拔冲,你憋屈的时候他给你发泄的空间,你想哭的时候他搂着你说哭吧,谁也不会说你什么。
你还有什么奢求?
尤其是你也在意他,惦记他,在意惦记到心理失衡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奢求什么呢?
欧阳明健,你要是再临阵脱逃,或者松了手让他逃了,你就不是人了。
绝对的。
“你真没事儿吗……?”粗重的呼吸钻进耳朵里,欧阳明健打了个寒战。穆少安的指尖沿着他的锁骨一路摩挲,好像很快,又好像特别缓慢的,一寸寸挪移到胸口。
他觉得很奇怪,似乎这个昨天刚尝过的身体仍旧异常新鲜,似乎他昨天根本就没碰过他,不然,怎么每一次碰触的时候,都有种格外悸动的感觉呢?
“你丫废话真他妈多……”原本是咒骂的腔调,却在穆少安低头啃咬他胸口的时候充满了撒娇的味道,欧阳明健攀着那个肩膀,有点狂乱的吻着那漆黑的硬质发丝,然后在那只火热的手滑过小腹,覆盖住他已经半勃起的分身时,再也无法控制喉咙里压抑的呻吟。
他不想像个女人似的大声叫出来,但那种压低了声音的喘息和时而因为过于舒服泄漏出来的低叫,更像是一剂强心针,针头猛地扎进穆少安心里,让他周身都快速躁热起来,让他起初的小心翼翼全都淹没在被那喘息声掀起的欲念浪潮中。
欧阳明健没有尝试过这种行为,但他是男人,于是他知道男人喜欢碰哪里以及被碰哪里,他知道穆少安在这方面应该没有什么特别嗜好,吞了吞口水,他一边探出舌尖舔过自己的上唇,一边伸出手去,握住穆少安股间比他还要硬挺的东西。
那家伙喉结蓦然滚动了一下之后,眼睛眯起来了,微皱的眉头和半张开的嘴,连带口中吐出的滚烫气息一起,回敬了欧阳明健一剂强心针。
“你丫……经常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啊?”兴奋起来的大猫开始口无遮拦,他细心勾画掌心里灼热到烫手的东西,然后在得到答案之前就被拉过去“恶狠狠”的用力亲了一口。
穆少安一直吻到他呼吸困难才放开,随后,他惩罚般的把指头探到那只猫的嘴里。
“……不想起你来……也不至于。”他说。
那几乎比告白的作用还明显。
那几乎就是赤裸裸的宣誓了。
欧阳明健闭上眼,在心里骂了他一句闷骚之后,加了些力道咬住了在自己口中挑逗自己舌尖的指头。
稍稍倒吸了一口凉气,穆少安轻轻抽出手指,看了看上面的牙印之后扯动嘴角笑了。
“没我咬你使劲儿……”
“死不死啊你……”他掩饰羞涩的咒骂并未造成什么威慑,反而在那刚在他口中搅闹过的指尖滑进尾椎末梢的窄缝时因为颤抖和僵硬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别害怕。”穆少安紧紧抱着他,好像这样可以驱散那家伙的恐慌和心有余悸。
“是你害怕……”欧阳明健还口,然后松开一直握着那根顶端早就已经开始湿润的人间凶器的手,朝穆少安进一步贴近了身体,“你不怕,我就不怕……”
你不怕伤了我,我就不怕被你所伤,你不过于顾忌,我就不必过于顾忌,你不排斥把我折磨到发狂,我就不会排斥被你折磨到发狂的自己。
欧阳明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掉进了自己的圈套,或者说是不是创造了一个很奇怪的逻辑,他脑子里很乱,比掉进了圈套,陷入了逻辑关系还要乱上加乱,乱到他都觉得很可笑,但是,他没来得及笑出来,自己头脑中天人交战时,穆少安不知从床头柜抽屉里拿了什么东西,然后,一阵冰凉的触感钻进他身体里。
“嗯……啊哈……”他终于没能管住自己的声音。
冰凉过后,是那根火热的指头,而奇怪的是,原本以为会尝到撕裂疼痛的内部,竟然在一阵因为他自己恐慌中的紧缩而带来的刺痛过后,就没再有什么想象中的巨大痛苦了,心里一边感叹着人类的自我治愈能力真是强到可怕,一边猜测那家伙到底给他抹了什么东西的时候,突然一种摸了电门的颤栗感掠过脊背,顺着脊椎一路攀升到头脑之中。
“你……!啊啊……不成,那儿不、不成……嗯……”他再次让声音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异样的快感袭来,欧阳明健慌了,这感觉显然比早就有了思想准备要承受的疼痛更让他慌乱,他并非不知道穆少安正在触摸的这个点就是传说中的前列腺,他也并非不知道男人可以有前列腺高潮和那个啥高潮两种攀顶形式,准确来说他这么些年的放浪不羁让他可以毫无羞耻感的说出前列腺或者文明一点叫做敏感点的那个地方。但是……
这个地方是被穆少安开发出来的。
这个事实,让他从心底荡漾出一股热潮来,他下意识的想拒绝这种快感,可紧紧抱着他的那双手臂却不允许他逃离。于是,他就那么被穆少安锁在臂弯里,半被强迫半自觉的,接受了这种最直接的原始快乐。
那惹火烧身的手指什么时候抽出来的他都不记得了,他就记得在又一阵冰凉粘稠的触感过后,是毫无预警的侵城掠地。
该怎么说?他多少是有点感谢穆少安没有事先告诉他什么“我要进去了”“你要放松”之类的话的,这就好比打针,又好比枪毙,给你越长时间的心理建设,事到临头你就越死去活来。
但是,所谓做爱这件事,并非打针和枪毙那样转瞬即逝,这种活动还有个相对漫长的过程要完成,好吧,那就把它比喻成跑1500米吧,就是上学的时候那个最让人怵头的体育项目,等待“各就各位”这句话最为煎熬,前期慎得越久,跑起来越缺乏爆发力和持久力,所以反而是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了裁判的发令枪响才是最理想的情况吧,你只管冲出起跑线一路狂奔好了,终点早晚都要跨越的,而在越过终点之前,哪个没心肝的会去考虑过程如何?人人都只剩了条件反射一样的奔跑奔跑,只剩了完全出自本能的双脚交替落地。
欧阳明健想到这儿,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而越是笑,带动了身体振动之后某个部位就越是接连不断传来痛感,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低头堵住了穆少安想问他在笑什么或是想问他疼得厉害不厉害的那张嘴,然后在亲吻的间隙冲那个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继续的男人说了句:“进都……进来了……你丫还等什么?!”
穆少安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天雷勾动地火,欲海之中浮沉。
欧阳明健没法清楚记得自己是不是在期间大声叫出来了,甚至在后来他都不再明晰感觉到那火热的东西进出自己身体的动作了,他脑子终于乱了个彻底,他就只记得穆少安用怎样的热度吻他,用怎样的热情抚摸他,用怎样的热流填满他身体的最深处……
然后,在那只一直不忘摩擦他分身的手松开的一刹那,眼前一道白光,之后是突然降下来的黑暗,这黑暗持续了挺长时间,直到他慢慢意识到彼此紧贴的身体之间那种灼热而且粘腻的触感来自于他射出来的东西时,欧阳明健才从梦中惊醒一般的恍然,原来,他们刚刚的行为就是所谓的做爱,原来,和一个是真心实意在乎着他的人做爱,是这么让人欲仙欲死的事儿……
他觉得异常的畅快淋漓。
畅快到可以忘记所有疼痛,和高潮过后那像是要死了一样的疲倦。
他觉得自己超脱了,就在刚才,就在现在。
……
被穆少安抱着,搂着,放倒在床上,让喘息逐渐平稳下去之后,欧阳明健像是慵懒的猫享受着对方仍旧不肯放松的怀抱和温存的耳鬓厮磨。
“……我说,你不要紧吧……”有点紧张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他没说话。
半天,他才皱着眉头开口。
“你刚才,给我抹的……到底是什么?”
穆少安哭笑不得,他没想到这家伙平静了之后居然会把这个问题摆在最前头,摸索着找到激情中被揉到床角去的圆形小盒子,塞到欧阳明健手里,他无奈又略带窘迫的解释。
“芦荟膏……是我们所长头些日子买来的,腊八节那天我让粥给烫着了,他说芦荟膏能清凉镇痛,促进细胞再生,说起来,我好像还没给人家钱呢……”
越到后头他越说不下去,因为欧阳明健用比他刚才还要哭笑不得的表情对着他。
“……算了。”叹了口气,欧阳明健扔下药盒,他枕着穆少安的胳膊,眼睛看着痕迹斑驳的天花板,然后,他沉吟了片刻,继而闭上眼,喃喃自语一般的开口,“……我睡一觉先,然后,我就走,你要是没让所长开除,一个月之后,咱俩还在这儿碰头儿……”
……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7:40:37 | 显示全部楼层
~Story 14-于是,后来~

那天,穆少安并没有阻拦欧阳明健。
他只是在那家伙说完什么给他一个月时间之后愣了半晌,然后特直接的问了一句:
“你走得动吗?”
“滚!”怀里的猫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那声音明显就是害羞,“我走不动也是你丫造的孽!”
“天地良心……刚才可是你主动的吧。”穆少安试图反驳,却被在迎面骨上踢了一脚,可这一脚一点儿力道也没有,不知是撒娇,是舍不得,还是真的使不上劲儿了。
他没敢再问,他怕欧阳明健咬他。
傻乎乎的笑了,他抱紧了怀里的家伙,在他耳边低语。
“成,只要你回来,我就等。”
那之后欧阳明健没说话,穆少安只听见平静的呼吸声,他不想去猜测这不言不语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那家伙一眨眼间就睡死过去了。总之,那个晚上,他答应欧阳明健等他,那个晚上之后,他告诉自己,欧阳明健肯定会回来。
然后,大年初二,腿还有点儿软,身上满布着吻痕,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荷尔蒙味道的欧阳明健,离开了这个小小的派出所。
穆少安花了一个上午来消灭罪证。
把浴室整个刷洗了一遍,然后是昨天被他们滚的乱七八糟的床单,他像个家庭主妇一样忙活着,等到把床单搭在暖气上,把每一个可能留有让人怀疑的痕迹的角落都清理过一遍之后,他放下卷着的衬衣袖子,看着自己的战果,长长吁了口气。
屋子里很干净,也很安静。
他心里突然间空了。
那个学生时代就被他深深喜欢上了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他止水般的心里扔了一块硕大无比的陨石,一石激起千层浪,随着差点没淹死他的回忆浪潮滚滚而来的感慨,愤然,无措,狂喜,统统交织在一起,穆少安挣扎了几下,还是沉底儿了。
然后,那家伙眼看着他沉底儿之后,拍拍屁股走人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他没来由的起了一股焦躁。
虽然他并未意识到,对于那只大贱猫的超乎寻常的惦记,已经能说明一切了。
欧阳明健走,不可怕,他若是走了,穆少安没有感觉,不觉得烦闷,那才可怕呢。
不到中午的时候,所长来了,大大咧咧的中年男人一推门就是一阵感慨。
“哎哟喂~!小穆可真是勤快人儿嘿~!你看看这床单儿洗得,跟刚从漂白粉里捞出来一样,嗬,浴室都给刷洗干净啦?真了不起,咱这浴室从入秋就没好好打扫过!哎?!你眼眶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青成这样!哦……撞门框上了啊……你说你挺大人了也不小心点儿。哟?这不是我买的那盒芦荟膏嘛,怎么搁外头了,……哎?不是我买的那盒?哎小穆,你又买了一盒新的是吗?你又烫着啦?”
对,穆少安是又烫着了,他脸上好像煮熟的虾米,红得都透亮儿了,尴尬的摇了摇头,他傻笑。
“没有,我本来想给您钱,可没找着外包装盒,不知道多少钱,我就刚才去了趟旁边儿那药店,重新买了个一样的,怕忘了给您,就摆表面上了。”
“嗨!你瞅你还客气上了,留这儿谁需要谁就用呗。”所长把药盒塞进抽屉里,然后拍了拍穆少安的肩膀,“行了,这两天你辛苦了啊,赶紧回家休息休息吧。”
穆少安手插在大衣兜儿里,下意识摸着那昨天情事的功臣,那盒他无论如何也不想看见别的同事拿在手里的芦荟膏,心话说,我倒是没怎么辛苦,有人辛苦了,而且是特辛苦……
……
那天,和所长简单聊了一会儿之后,穆少安回家了。
警车是派出所的,他又不许家里的司机来接他,于是,离开派出所之后,他叫了辆出租车。
司机跟他一路聊,他都嗯啊嗻是的给糊弄过去了,他无心的看着车窗外的隆冬景致,想着欧阳明健所谓的一个月的期限。
一个月,可是不短呢……
有时候穆少安在心烦意乱之后使劲笑话自己,心说你丫还是不是男人,你丫平时淡定的都能上五台山出家了,怎么一个月都扛不过去?你丫能不要家财万贯不要飞黄腾达,就要一个欧阳明健怎么就不能平心静气多等上几天呐?
想到这里,他突然腾起一阵无名火儿。什么叫几天?这是一个月!是三十天!是四个星期呢!四个星期,死人都熬活了。就算现在这四个星期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一,可还有四分之三呐,谁知道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万一……真要是有个万一什么的……
穆少安噌棱一下子从床上窜了下来。
他在屋里踱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下脑门,他抓起电话拨给了一个警院的同学,在几句必备的客套之后,他连哄带骗的把这位可怜的大学同学喊了出来,从市局刑警队的电脑里,调出了那个突然消失,并且已经持续消失了七天之久的家伙全套的最精准的档案。
姓名、住址、电话、身份证号、籍贯、有无犯罪记录……诸多的条目一一浏览过后,穆少安记下了最重要的两个信息。
地址和电话。
然后,他抓起听筒,就开始一个个按键。
再然后,在他马上就要接通这个电话时,他却有种背后钉了芒刺一样的感觉。
他猛的挂了电话,抬手一巴掌打在自己脑门上。
“傻逼不傻逼啊你……”他骂自己。
你连这点最起码的信任都舍不得给他吗?穆少安,你就这么信不过欧阳明健?那你干脆死去吧你,真是的,你死去吧,你要不想死,就老老实实信他,老老实实等他一个月。
要不你就不是个男人。
他这么在心里念叨,随后把那套资料一狠心锁到了写字台最下面的抽屉里。
那之后,是愈加难熬的,剩下的四分之三个月,三个礼拜,二十一天。
等到第二十天的时候,穆少安彻底坐不住了,考验了他二十八天半的那个地址,那个电话,把他的三魂七魄给勾走了十分之九,他追啊追抓啊抓,发现根本追不上抓不着的时候,他醒悟了,是顿悟。
追不上魂,可以追活人,抓不着魄,可以抓欧阳明健。
很好。
于是,穆少安掏出钥匙,打开了那个禁地一样的抽屉,拽出那几张打印纸,认真看了一遍那个地址之后,他把那张纸撕下来揣进兜里,然后随便找了个接口,开着那辆他常用的警车逃离了派出所。
这比上次值班期间逃回家去更符合违纪的标准。
不过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车开了大概二十分钟之后,一个很老旧的小区出现在眼前,利用明摆着的便利条件进了小区,在大爷大妈们的注目礼中一直开到地址上的那栋楼下时,一辆醒目的搬家公司的厢式卡车,赫然出现在眼前。
然后,是那个瘦高的、一脑袋卷毛的家伙晃进了他的视野。
“对对对!那沙发床就放那儿吧,不要紧,不怕压,拿它垫个底儿还省得弄坏别的东西呢,我知道,您是怕给我弄坏了,不碍的,坏了算我的,其实本来我都说不要了。嗨,破家值万贯呗——来来,哥儿几个今儿可累着了哈,赶紧抽棵烟~!可别嫌弃啊,不是什么好烟,中南海。来来来,那司机师傅您也…………哎——?…………我操……不会吧……”
起先热热闹闹上窜下跳的家伙,在给司机上烟的时候很偶然的瞥了一眼旁边,于是,他看见了那辆警车,他用了一秒钟的时间琢磨了一下这车为什么这么眼熟,他又用一秒钟的时间纳闷了一下这车里的人这么也这么眼熟,然后,他用了十分之一秒反应过来,甭眼熟了,根本就是认识。
不对,何止是认识啊他们……
车里的警察同志下了车,一甩手关上车门,接着步履稳健走过来了,搬家公司的人有点愣,其实欧阳明健自己个儿都愣了,他在原地愣了有一会儿,直到那警察同志皱着眉眯着眼一直走到他面前。
“……要搬走啊。”没有上升语调,那几乎就是肯定句了。
“……啊,要搬走。”欧阳明健总算反应过来了,他冲搬家公司的工人师傅们傻乐着说没事儿,这是我一高中时代的铁磁,然后拉着这位“铁磁”进了楼道门。
“你……”“铁磁”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打断了。
“我靠我说你有没有信用啊。”欧阳明健很找打的表情让对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先告诉我你这是要干吗。”穆少安耐着性子问。
“我发现你长眼睛就是擤鼻涕用的。”更加找打的说话语气和神色,“当然是搬家了,我可告诉你啊,我今天时间挺紧的,没工夫跟你闲聊,再说我跟你说一个月一个月,你怎么多一天都不能等啊。”
“你给我闭嘴。”该说是突然觉得这家伙更像个低龄儿童,还是快要被他那幼稚的腔调给气乐了呢?穆少安控制住嘴角的上扬弧度,表情尽量严肃,“今年闰年,二月就是二十九天。”
“你、你……可春节在一月啊!一月不是三十一天雷打不动的嘛!你撑死了等到三十天的时候出现,还算情有可原,你说你这么没信用,怎么当人民警察啊。”
“春节又不是一月一号,现在是二月,就得按二月走。”刚松开的眉头又皱起来了,但是明显是故意的恐吓,“我看你是这段时间缓过劲儿来了啊,有力气跟我顶嘴了?”
腾地一下子,欧阳明健脸红了个彻底,舌头根子一硬,有理的,也变成没理了。
“反正……你今儿个来,就不成。”嘟嘟囔囔的家伙别过脸去忙着脸红,那鬼样子像足了借泼撒娇的小屁孩。
穆少安终于笑了出来,他朝前迈了一步,压低了声音说:
“我反正已经来了,你要是不想让我当着大伙儿把你铐走,就先给我个说的过去的解释,你搬家干吗。”
“……没地儿说理去了……”欧阳明健好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抓了抓头发,然后开口,“我是想……搬到……你们那个管片儿去,真的,没蒙你啊,房子我都找好了,我本来说搬完家就去找你来着……谁知道你这么火烧火燎的就来了……”
说到后头,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越来越像受了很大委屈,但是穆少安听清楚了,他嗓子眼儿发堵,他本来想告诉这家伙,我们那个管片儿也不是特安定,头两天就派出所旁边儿还丢了一辆大切诺基呢,平房区,胡同又多,你走丢了怎么办……?但到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出来,拢了一把漆黑漆黑的头发,穆少安张了好几次嘴才把话说出来。
“那……搬家找房子也用不了一个月吧。”
“是啊,之前我不得找个正经活儿干呐?”声音突然抬高了,欧阳明健很是理所当然,“你想让我当一辈子痞子吃饱了昏天黑啊?找工作不得花时间呐。”
“那你找着了没有啊。”
“找着了。”
“哪儿的?”
“……一电暖器厂。”
“电……”
“靠,我不是会修电暖器嘛,人家缺个能上门维修的,我就去了。”
“你……真能修?什么样儿的都能修?”
“差不多吧,我自己闲得没事儿时候琢磨过……哎我说穆少安,你丫又职业病了吧?!别审我了成吗?!”
穆少安心里想,我不光要审你,我还要抓你,我要给你关起来,让你跟号房里头蹲一辈子,你个大痞子欧阳明健……
“那这么说,你是打算用这一个月洗心革面了?”
“……嘁……”好像很不满意那种说法,欧阳明健从耳朵上把夹着的那根儿烟拿下来,点着了,抽了两口之后才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唠叨了一句,“要不是因为……,我才……”
穆少安乐了。
欧阳明健说的是,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这么干呢。
好,又抓住他一个特点,每每有了不好意思大声说也不好意思小声说的话,他就干脆把里面最不好意思的那个词汇给含糊掉,但是,穆少安还是能听到,就算听不到,也能清楚感觉出来。
那天到最后,穆少安还是放了欧阳明健一马,他把警车开回了派出所,不动声色的等到下班,然后,他溜溜达达的穿过一条条小胡同,走过一排排平房,最终,停在一个安静的小院门前。
敲门,等待,听见脚步声,听见开门声,看见门里的男人。
听见他说那句“下班儿啦”的时候,穆少安不知怎的打心坎儿里涌出一种特温暖特有归属感的意味来。
但很快,温暖就变成火热了。
把那家伙拽进屋,顶在门上一遍又一遍深吻的时候,彼此都从喉咙深处溢出压制不住的低吟,两个人没有言语,只有心急火燎的渴求,过程中唯一的停顿就是欧阳明健焦躁的扯开穆少安裤子拉链时,无意摸到了他口袋里的那个原型小盒子,好像发情的猫一样笑出来,他把嘴唇贴到穆少安耳际。
“这回……你要是敢弄疼了我,我后半生可就吃上你了啊……”
“要不说……你丫就是一大贱人呢……”穆少安瞪着他,然后拉着那家伙走进卧室,接着,一把把他掀翻在床上。
……
在第二十九天快要过完的时候,两个刚刚平息了激烈喘息的男人,湿湿粘粘的裹在被窝里,继续着余韵中甜腻的耳鬓厮磨。
“哎……我说,你干吗去找我?嗯?”欧阳明健问得有点突然,“就那么想我?”
“……”穆少安脸红之后是恶狠狠的警告,“再废话你明天就甭想去人家厂子里报到了!”
“那正好,我就赖上你了呗。”轻松的回答之后是更为突然的语气转变,“哎对了,跟你说个事儿。”
“嗯?”
“就是吧……其实我这些天,还去了我妈那儿一趟。”说到这里,欧阳明健语气微微有些严肃起来了,直觉的感到变化的穆少安也集中了注意力。
“哦,然后呢?”
“然后,我把我的存折给她了。”
“……干吗使?”
“……嗨,其实,你那天,挨电梯里跟我说的话,我也不是没想过,我就觉得吧……不管怎么说,那孩子没招我没惹我的……”
迟疑的口气,颇有问题的前半段话,听到这里,穆少安有点能猜到后半段了,他坐起身,靠着床头,直视着枕着一双手臂冲着天花板嘟囔的欧阳明健。
“接着说。”
“你也知道,我不可能直接去找我爸,所以才让我妈给转交一下儿……”
“你等会儿吧。”穆少安眉头皱起来了,“你不是……”
“你先听我说。”打断了对方的话,欧阳明健也坐了起来,“反正,我就一个想法,这是我除了找工作跟收拾东西之外一直琢磨的事儿,我就是想……好多东西,其实都没那么重要,过去我得来的,现在我已经不想要了,突然就没兴趣了,还是以后的东西更……那什么。反正,我就是想从新打鼓另开张,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
他当然明白!他明白极了!可是……
“我一开始想捐希望工程来着,可又觉得还不如捐给那孩子呢,甭管怎么说那是条性命,再说了……摊上那么个爹已经够惨的了,我吧,其实,打心眼儿里,也不想……看着那孩子比我还惨。”
行了,够了,欧阳明健,你别说了……
穆少安凑过去,把还在唠叨个没完的家伙搂进怀里,他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想问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问起,最终,他只是极轻柔极轻柔的抚过欧阳明健自然卷曲的头发,然后轻轻叹气。
“何苦来的呢……可未必有人领你的情啊……”
“我知道。”带着点苦涩的笑声很是短暂,欧阳明健享受着对方指尖的温存,闭上疲惫的眼,一点点放松了身体,“你当我真傻哪……其实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只是嘴上硬,只是头脑里拒绝接受,这,是之前若干年的欧阳明健。
然后,现在,在短短的一个月之内把自己的负担尽数丢掉,好像烂俗的电视剧里描写的什么“迎着太阳奔向新生活”那样,欧阳明健,终于做了个他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重大,最豁出去了的决定。而这个决定,是因为他穆少安而做的。
事到如今,穆少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只想发狠般的好好“折腾”这家伙一番,用这种方式让欧阳明健安心,让他知道,就算你放弃了所有,不是还有我在这儿呢嘛,就算谁都把你给扔下了,不是还有我哭着喊着争着抢着非要你不可嘛……
好你个大贱人欧阳明健呐,你真的让我尝到了百味杂陈难以言表的滋味了!你啊你……你真是……
“那,你现在就是彻头彻尾一穷人了吧?”深吸了一口气,穆少安带着些许无奈的笑声问了一句。
“啊,对,还真是。”欧阳明健好像很认真的在思考,“我好想全身上下就剩七十多块钱了。”
“那你发工资之前的日子还有法儿过么?”
“不是还有你呢吗。”特别理所当然的口气,欧阳明健笑得肩膀直摇,“你舍得让我饿死?”
穆少安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收紧了手臂,死死抱住这个快要了他命的家伙,他沉默了许久,然后在释然般的长叹之后轻轻啃咬欧阳明健敏感的耳廓,接着,他用那种低沉而且温柔到让人快要承受不起的声音缓缓说着:
“……你啊,我把这么些年的,都一块儿补给你!你就是饭量再大,有我在一天,也不能让你饿着……”


【完】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7:40:46 | 显示全部楼层
~附篇:“没收”“非法所得”~

从腰酸背疼中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怎么亮,侧身看旁边,那男人表情很平和,不像是正在低血压的地狱中挣扎,很好,欧阳明健想着,然后慢慢从床上挪下来,晃里晃荡朝后面的小浴室走了过去。
撑在水池子边沿,两只手有点儿哆嗦,其实他全身现在都不怎么灵便,昨天搬家累一贼死,晚上穆少安那孙子过来之后还把他一通折腾,虽说他也相当乐在其中吧,可是……
“横是真上岁数了……”皱眉叹气捶腰,欧阳明健好像个老头子一样念叨着。
简单洗了个澡之后,他顶着被水淋过之后更加卷曲的头发走回卧室,本想把那家伙踢醒,却看到穆少安正坐在床沿用手机打电话。
没有出声,只是爬回被窝里,欧阳明健点了根儿烟,抽了没两口,穆少安就挂了电话。
“有任务?”他开口问。
“我一片儿警能有什么任务这大清早的就找我啊。”笑了笑,穆少安并没有回过头来,“我刚才是给我爸打个电话。”
“靠,这刚五点,你们家老爷子起这么早?”欧阳明健侧过脸,在烟灰缸里熄灭了没抽两口的烟,同时看了看床头的闹钟,有点不敢相信。
“没有,他跟我妈现在在美国呢,有时差,人家那边儿现在刚吃完饭。”
“哟?你爸妈出国啦?春节的时候你不说他们俩还在国内呢吗?”
“啊,一礼拜之前把,人家俩人二度蜜月去了。”说到这儿,穆少安微微有点不好意思,但欧阳明健却流露出一种颇为羡慕的神色来。
“行啊,老两口真有情调啊。”轻声感叹了一句,那家伙便不再开口。
“羡慕了?”穆少安很快明了了欧阳明健的意思,他凑过去,摸了摸那湿漉漉的自来卷,然后好像很无意的说着能吓人一跳的甜言蜜语,“那这样儿,等咱俩到那岁数,我也带你上国外旅游去,成吧?”
欧阳明健半天没说出话来,他不好意思了,他格外格外的不好意思了,张了几次嘴,最终还是放弃了似的叹了口气,被对方无心说出的一句天大的誓言给震撼到不知所措的欧阳明健,到最后只剩下了脸红的本事。
“哦对了,还有个事儿。”穆少安突然正色起来,“你那个存折里头,有多少钱?”
“什么存折?”
“就你昨天说的那个,要给……那孩子治病的那个存折。”
“哦,也没多少。”无所谓似的撇了撇嘴,欧阳明健很随意的报了个数,“不到十万吧。”
“那成,我回头给你补上这个钱。”
“啊?”欧阳明健愣了,“不用吧,我不想要那钱了。”
“那不成,凭什么你一下儿损失这么多啊。”
“嗨……倒也谈不上损失。”
“除非,那是你的‘非法所得’,要那样儿我就不给你补了。”
“那成,那劳驾你就当那是我非法所得的吧。”欧阳明健傻乐。
“……你啊……”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声无奈的叹息,穆少安揽过欧阳明健的肩膀,然后一翻身把他压到床心。
他抱着他,脸颊贴在他颈侧,用嘴唇轻轻磨蹭那暴露在冷空气中一段时间之后有点凉的皮肤,穆少安很舒服的吁了口气。
他在想刚才所谓“非法所得”这个词儿,什么叫非法所得,就是通过违背法律的途径得到的东西呗,那,欧阳明健是不是也可以算是他的“非法所得”?
突然想到这里的时候,他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了。
“你想什么呢?”好奇的声音传来,然后是抚弄那黑亮发丝的指尖触感,穆少安终于轻轻笑出声来。
“我想,非法所得应该马上没收。”尽量用严肃的口吻说完,穆少安抱紧了怀里还有点不明所以的男人。
他想,他就是得把这个大非法所得给没收到自己这儿,说没收就没收,说不返还,就绝不返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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