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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tduck】《梦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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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9 18:42: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梦镜

作者: litduck

“孟——”

“孟——”

“孟……”

声音渺渺然然,呼唤却令人丝痛入心。谁?是谁呢?谁在叫我?出来,我要见你,要见你——

“喂!起来啦,客户来啦!小猪!”

“少吵一声你会死啊,你不会接?”我不满地从桌上抬起头,眼中还朦胧样的小陆嘴巴已经撅到天上去了。

“你没看到我这边也是一堆人,叫主任没骂够啊你!”

从玻璃看过去,果然已经排了长长的一队,真怪,刚才明明没几个人,变戏法一样。

象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小陆那边一边打出凭条一边说,“你都睡了半个小时了,晚上干什么去了?”

“我也想知道晚上自已干什么去了,小心不要得罪我,说不定我会梦游杀了你哦。”我伸手接过一张存单,看了一眼,“没到期啊,提前支取?”必须问一声尽义务,常常有人看错了以为到期,销完了发现利息太少又决定不取,处理起来很麻烦。得到确认,我在计算机上敲了起来。

我是个银行职员,储蓄专柜的,不是太忙,来这里的人大客户居多,只要小心不出错,大部分时间还是很清闲的。

打发了一干人等,合上箱子,我又趴下。

“唉,真拿你没辙,成天也不知道发愁!”小陆又开始每天例训了。

“拜托,我昨天可去相亲了,人家不同意,我有什么办法。”

“什么人家不同意,要不是你每次故意摆出那么一付高高在上的样子,要不就装疯卖傻,以你的国色天香,人家会不同意!大小姐,你老大不小了!差不多就行了,不要再找感觉了。用不着相亲,那,拐个弯,那边会计柜的就有个人瞄着你呢!”小陆一付慷慨激昂的样子,好象我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一样。

“瞄,喵喵喵,好猫不吃窝边鼠!这么近,哪有感觉。天天上班一起,下班一起,烦都烦死。”我又趴下。

小陆干脆杀了过来,拉动一边的椅子滑近了,“不要睡,和你说正经的呢,我有个同学介绍给你,法院的,人长得不错,和你挺配的。”

“法院的?我好怕怕哦,天天回家给我来个三堂会审?”

“还有个税务的,就是比你小一岁,怎么样?”

“你同学怎么那么多,没听过女大一,不是妻?”

“为你好,狗咬吕洞宾——”

“——不识好人心。”我接上,每天对白的花样换的只是前面的人选而已,这回来点新鲜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真的,谁?”小陆眼睛瞪得包子大,这一来倒让我想起中午食堂的包子不错。

“你老公。”我忍不住咧开了嘴。

“罗孟云!你去死!没正形!”小陆气得一记粉拳捶在我身上。

我如愿地趴下,睡——

“孟,不要这么任性,娶了她,我们还在一起,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手臂铁钳一般钳住我,却看不清他的脸。

心好痛,放开我,放开我!

手松开了,不要,不要走,让我看看你,看看你是谁——

“下班了,大小姐!”小陆摇醒我,看我抬起头,却突然惊呼,“怎么啦,怎么哭成这样,满脸都是泪?”

我哭了?用手擦了一下,果然,眼睛流水了。“没事,不用管我,梦见可怕的事情了。”

坐在公车上,窗外的楼房迅速后退,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为什么梦会连起来,从最初的相识相爱,到最近只见他一人痛苦,已经几年?记不清,只要一睡着,就梦到那个高我半个头,孔武有力的男人,却看不清他的脸。看到他,心好痛,却又好快乐。

我在等什么,等一个这样的男人吗?这样一个,让我快乐又痛苦的人,这样一个,让我在不知不觉中流泪的人?

也许,他只是我下意识地编出来的人物,我只是渴望着这样一个人的出现而已。

在梦中,我被带到他的面前,就这样认识了,然后,历险,不断地冒险,两人一起出生入死,我要保护他,要救他,他在保护我,在救我。

是我爱冒险的天性,化出了这样的梦境吧,是因为看透了现在世人的淡漠自私,才会想象出这样的一个完美的人与自已生死契阔。毕竟,自杀殉情或是为爱人挡刀挡剑这样的爱情早就做古了。

以前,我可以肯定那是梦,因为有的时候我只象是在旁观,可是最近,感觉也变得真实起来了,他的唇轻轻地扫过,睁开眼睛时,唇上似乎还有他的余温。

我竟在等待他真的出现吗?

夜了,躺在床上,我等着入梦,不会有别的梦,只要我入睡,就不会有别的梦,只有这个令我迷惑又向往的梦。

“孟……”痛苦的低吟,他低了头坐在那里,手捂在脸上。

我伸出手,摸到了他的头发,他突然抬起头,“是你来了吗?孟?你回来了吗?”看不清那张脸,却感觉得到一定是在痛苦地扭曲着,那张英俊的脸正在痛苦中煎熬。

看不到我吗?感觉得到我吗?你叫的,是我吗?

“为什么离开,为什么?你明知道,走到那里去,是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永远……你太残忍了!孟!——”他失声痛喊,看向面前的镜子,我盯着他的脸,还是看不清。

突然心中一动,我看向了镜子……

镜子里,只有一个人,只有……我,不,那不是我,那是一个有着我的脸孔的男人,瘦削精干,却又面色苍白的男人,而我,应该是女人。

诡异的冰冷爬上我的背脊,颤抖着,我把手伸向自已的头发,长发,我是长发。

几乎要尖叫出声,却只是张着嘴,短发,和镜子里一样的短发。我摸着自已,认识到了一个全新的身体,有着坚硬肌肉的男人的身体。

“不——”终于还是叫了出来——

黑夜,对面墙上手机电池充电器的灯还在亮着,盛夏,我却冷得发抖。

打开了台灯,我拿起床头的镜子……最终却还是扣在了床上,不用看,我知道,现在是长发,我醒着,是长发,还能闻到今晚刚用的洗发精的味道。

闭上眼睛,又再睁开,居然不敢睡,我罗孟云何许人也,未曾怕过,睡——

却一夜无梦。

“马哥,你看我长得怎么样?”我问刚刚进来的所长,打算今天主任来了也一样再问一遍。

“不要理她,她今天得了失心疯。”小陆马上插话。

所长笑眯眯地,“美女!我们行公认的美女,相亲被拒?收收你的脾气吧。”

“不是,我是说,你看我有没有点男性化?”

“没有,如果你少说话,走路慢点,一定是个淑女。”

要是平常我早就挥拳头了,可今天,没心情,又拿起小镜子照了一遍,会吗?眉毛好象粗了一点,带了点英气?我拿出小镊子。

“有心上人了?开始注意自已长相了?唉,终于有了自觉啊。所里一大幸事!”所长依旧笑眯眯地。

“我发现还是平常那个睡觉都会流口水的罗孟云看起来顺眼,她突然这样怪恐怖的。”

我懒得理小陆,从窗口接了钱,放在点钞机里,哗哗声之后,“少了一张吧,”我向外望去。带着歉意的脸下伸出一支拿着一百元的手,我却在那一刻愣住了,盯着他的脸,忘了拿钱。

无关他的英俊,只是那种没来由的熟悉让我想起梦里的感觉。一直看着,他也毫无顾忌地看着我,不知过了多久,我接过了钱。

下班前主任来视查了一次,我正襟危坐,没有睡觉,给了他一个微笑,决定去看看小陆说的那个法院的,我不想疯掉,梦和现实已经分不清了。

趴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听到爸妈在走廊里换鞋,“我们去你奶奶家,太晚了就住那边,不回来了啊。”爸的声音。

“知道!”

“关好窗,锁好门!”妈说。

“知道!”

“知道什么,上次门就没锁,我看小偷进来了你都懒得理,神经比别人粗几倍。”妈报怨,那能怪我吗,还不是他们走的时候没带好门。

他们一出门,我就跳下沙发,从里面把门反锁了。

换台,换台,再换台——

隆隆的炮声,黑夜如同白昼,片刻的黑暗,又是一道闪电,照亮的,却只是滚滚的浓烟。望着远远的这些,他背着手,听着身后的汇报,我知道,他看不见我,甚至没有感觉到我就在他的身后。

我伸出手,覆在他的背上,能感觉到他的体温,是梦吗?又这样真实。

“天亮就结束了。”声音里,没有胜利的欢欣,他转过身来。

看见了,在我想不到的时刻,看见了他的脸,带给我的是难以名状的震憾,无关他的英俊,只因,熟悉得如同自已的呼吸。

我的手抚上他的脸,他却从我的身体穿行而过,再摸到自已,也是温热的,一个男人的身体。他却看不见我,感觉不到我。

跟上他,走上一层层的台阶,只听到他沉重的脚步声,如同他沉重的心情。他在我的面前关上门,我犹豫着,还是从关着的门穿了过去,没有任何感觉。

他看着穿衣镜,不是上次的房间,镜子也不同,我也看向穿衣镜,镜子里,只有一个人,只有……他,一个清清楚楚的他。

镜里的他,深深地叹息,来自他的心灵深处,震动了我整个的灵魂。他拔出腰里的枪,对着自已的头。

不!我本能地扯住他的手臂,不!我大喊,却不能撼动他分毫。突然他放下枪,看向我,眼睛焦距却游移着。

“是你吗?孟?孟?!你在吗?”

我在,我在,不管是不是我,不管我是男是女,不要死,不要死,——我已在哭泣。

他却听不到,又举起了枪。

砰地一声门被撞开,“你在干什么?”苍劲的声音出自一个面貌相似的中年人,“为了一个保镖!他早离你而去了,他没有选择死,你却要去死!你这样做值吗?”

“他回不来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们胜了,安全了,我不想再一个人痛苦地活下去,我想入伦回,忘了他,忘了所有。无所谓值不值,只是不想在永生中煎熬。”他低下头,泪水落在地板上,化成一个个的暗点,点连起来,连成一个心。

我无声地抽泣着,伸出手去接那泪水,然而却在碰到泪水的一刹那,全身炸裂般剧痛,我听到自已的惨叫,随后跌入黑暗——



睁开眼睛,房间里一切都很陌生,我醒着,可是——

努力回忆,我应该是在家里的沙发上吧,看电视睡着了,然后……开门的声音,我望过去,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个男人,端着一只碗,走到了我的面前。

蓝色的眼眸,散发着说不尽的喜悦与执着,这样灼热的目光,让我想哭,——我还没有醒吗?摸上自已的胸,——真的没有醒。

“孟,你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孟……”我的手被他握得生痛,“我以为你永远不可能回来了,没想到……”他的唇吻上了我的手。

“来,刚刚熬好的,你的身体要补一下,怎么要比以前凉那么多?”在他宠溺的眼神下,我不知不觉张口吞下了他送到嘴边的勺子。

“真好吃,”我发出的居然是男中音,“是什么?”

“你不记得?”他收回的勺子停顿了,“这是你最爱喝的成成汤,是你起的名字。”

“成成汤?”我重复着,不觉中又冲他张开了嘴。

他笑了,再喂我一勺,“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没有忘记这汤。”

“你叫什么名字?”我一边嚼着汤中的东西,一边问。

震惊、疑惑、忧伤、心痛一样样写入他的眼睛,“你忘了吗?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那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会回来?”

那样的语气让我也很难过,我停止了咀嚼,怔怔地看着他。

“没关系,我们重头来过,只要你回来就好。”他搂住我,我的一滴泪落在他胸前,为什么,在他的面前我如此轻易落泪。

“你叫我城,我是你的城。”城和孟,是一对情侣,我不会猜错,为什么由我来扮演孟,真正的孟到哪里去了?这么多的为什么,谁来给我答案。

喝完了最后一点汤,城把碗放在一边,唇盖了过来,我本能地抗拒,我,罗孟云,只在梦里被吻过,现在这么真实,怎能就让一个陌生人轻薄了去。

只是当他受伤的眼神放得那么大的时候,我化在了里面,闭上眼睛,抬起头,接受的,却如千年前化入骨髓的亲近,熟悉的气息一如我生存的空气,滚烫的柔软一如以往的甜蜜。

“你的身体记得我。”第一次听到他笑,笑声打碎了心里的某个角落,让我如此甜蜜又心酸。

这个世界是寒冷的,我的体温却比原来要低很多,只好每天披着厚重的裘衣,看到城就象无尾熊一样地攀上去,借他的体温来取暖,然后迷醉在他低沉的笑声中。

每一晚,钻在他的怀中睡去,可是梦为何不再醒来,我有些慌,除了城,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是我熟悉的,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很怪,仿佛我是天外来客,我不是孟吗?有一点点想醒过来。

城很忙,大战之后的百废待兴,使得每个人都很忙,只有我茫茫然不知该做什么好,只是在城堡中等着王子,没错,城是王子,那个看起来象他哥哥一般的人是国王,可是,我不是公主。

“哦,没想到你会回来。”轻蔑的眼神来自城的一位近臣,同样的年轻脸庞,在这里,我没有看到比中年更老的脸庞。

“……”我无语,只能看着他。

“哼,变了这么多,连以前凌厉的气势都没有了,什么也不能做,城还在喜欢你什么?你变得,象个女人,妖人!”他的话音几乎象是蛇的丝丝吐信般不易查觉,在我的耳中却如隆隆雷声滚过。

“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的声音干涩。

“你曾是这里最好的保镖,也是这里最大的祸害,听说你忘了以前,真的忘了吗?你以为只要借口不记得,就可以逃脱罪责,就可以不理会几千万人的死吗?”尖厉的声音几乎划破我的耳膜,我却被镇在他所谓的事实中,忘了捂上耳朵。

“商,我正在找你,”城从后面走过来,商还在怨毒地看着我。

“孟,你怎么出来了,这个大厅里没有烧炉子,回屋去吧。”城搂住我的腰。

我没有回答,只是依言回屋,只有这间屋子是有火的,这里的人,除了我,谁也不怕冷,只有我,象个废物一样关在屋里烤火。

镜子里,火光中的脸苍白上盖上了一层红霞,镜子里,那个女子般美丽的男人背负了怎样的罪?

保镖吗?我却只会女子健身操。我上前抽出墙上的剑,笨拙地挥动着,看清了一个事实,我不是孟,不是这个孟,我是罗孟云!

扔了剑,任它在地上发出长吟,我跑出去,在长廊上发疯地奔跑,跑到出了一身的虚汗,跑到裘衣不知去向。

门几乎是被我撞开,我跌进去,落到飞身而来的城怀中,有着气势宏伟雕刻的大梁之下,是上百双鄂然的眼睛,在城询问的眼神下,我却只能选择无言。

我坐在他的身边,接受这百双眼的洗礼和审判,为着我毫不知情的罪名,身子是因为失却裘衣而降温,还是因为失了成的怀抱而冰冷?

黑暗中,温暖的鼻息在我的肩头逡巡,湿热的唇在印着一个个烙印,滚烫的身体在渴望地斯磨。我颤动着,带着渴求与抗拒,伸出两手抵住他。

“怎么了?我以为你已经很熟悉我了。”他的语气中有着热切。

“以前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对我来说,你还是个陌生人。”其实最主因的,我的心是女子,对于这样的亲密,我知道要发生什么,我会怕。

他叹了口气,“告诉你,你也只是在听一个故事,我更希望你自已想起来。”

“我为什么非要在这里,我有家,我自已的世界,我有我的爸爸妈妈,有我的同事,有那么多对我关心的人,在这里,除了你,我没有任何人!我要回去,我不要再做梦了?”我哭了起来。

“梦,你把这叫做梦吗?”他诧异了,“明天,我带你去看一个东西。”

那个东西,是我见过的一面镜子,那一面本来只能照出我的镜子,现在却什么也没有,我们俩个都站在它的面前。

“这个镜子,是上古的时候留下来的,镜子里是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生命很短,要世世不断轮回,我们这里的人死了以后,也会加入那个轮回,不再记得这里的事情。他们把我们这里叫做天堂,或是天宫,或是其它很多的说法,在这里,只要不是被杀死,或自杀,人是永生的。以前那个世界里也有一面镜子,找到的人,也能通过镜子到这里来,后来,那里的镜子毁了,两个世界之间就只有单程票,走过去的人没有再回来。那里,叫做镜界,这里,叫做本界。”他看着我,哀痛几乎使我又要落泪,“几年前,你从这里走了过去。”

我几乎体会到了他肝肠寸断的痛,可是这一切却使我更加迷茫,难道,那个世界的事情,才是梦吗?

我伸出手,想伸到镜中去感觉,却被他一把扯到怀里,“不要走,答应我不要再走了,你能回来,就是还记得我,舍不得放下这感情,不要再任性了。”

不要再任性了,我要娶她,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要娶她,要娶一个她,他是个自私的人,要她也要我,我想起来了。

“你的那个她呢?你本来要娶谁了?她在哪儿?”我冷冷地说。

“没有,我没有娶任何人,我只要你。”他把我搂得更紧。

他又带我去见一个长老,没有我预想的白发,只有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岁月的沉积,给他的只是淡泊和沉稳。

“你能回来,确实是个奇迹,我不能想象那边发生了什么,不过照你说来,应该是重新投胎了,”看到我的疑惑,他又补充,“两个世界的时间不能换算,你在那边过了多少年和这里没有关系。”顿了一下,他又说道,“没有镜子,你的身体跟本就没有回来,也许已经在那边毁坏了,回来的,只是你的魂,只是你的执念,因为是从镜子过去,而不是通过轮回的方式,所以你还记得这里的事情,至于你现在的身体,只是你们两个人意念的产物,也许,感情越深,身体就越完整,若是有人受不住而想退出,你就会消失。”他的眼睛几乎看到我的灵魂深处,看出我想退缩。

咬了下嘴唇,“我怎么才能回去?”这样的话,对城来说是不是太绝决?

“顺其自然,由于你现在并非完整的实体,走入镜子只能是魂飞魄散。”一句话,打碎了我所有的希望。

不能回去了吗?被困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梦中!小陆,快叫醒我,爸妈,快推醒我!以前,我是多么渴望这个梦,现在却只想回去,这就是人,永远想抓住得不到的东西。

怎么回去?我的心思全被这四个字占满,再也看不到城的温柔与无奈的心痛。

“你没有发现我和原来不一样了吗?”我开始找借口,城只是苦笑着搂住我,对他来说,我就象个肥皂泡,光彩夺目,却变化多端,琢磨不定,一不小心,就会消失不见,我感觉到,他开始疲惫不堪。

“我要出去看看,要坐你开的飞车!”这里的飞车是小型的交通工具,可以站着,他握着方向球,我则靠在他的胸前,享受利风刮过。飞车速度极快,因为容易出事故而被禁止轻易使用,他是王子,可以特例,却为此招致不满。

“我想喝你做的成成汤。”早上,不管他有多少事还要去忙。

心思里,我只是个任性的小女子,我只想回家,在这里,我孤独得害怕。

院子里的人工湖象一面镜子,照出我不肯剪的半长头发。也许,从这里就能回去了,我突然扔掉厚重的披风,纵身入水。

我会游泳,拼命下潜,想找一个出口,有人跟着跳下来,把我向上扯,我拼命挣扎,拳脚并用,把他也越拉越深,湖水冰冷刺骨,我的腿开始抽筋,被他趁机从身后抱住浮了上来。

城抱着同样湿透的我,不理围观的众人,直向我们唯一生火的房中走去,他的身子和我一样冰冷,我的牙齿格格打架,他也在微微颤抖。

这是冬季,零度以下,水却不结冰。他们不用生火,可也怕冰冷的水,他竟毫不犹豫地跳下来。

屋里只剩我一个人,城阴沉着脸,换了衣服就走了。好冷,我紧紧靠着火炉,还是冷到骨子里。

很想靠在城温暖的怀里,我走出去,抓紧了长裘,抖着。

城在塔上有着魔镜的那间屋中,从门缝看过去,他跪在镜前,“告诉我,怎么才能送他回去?我已经放了留他的意念,难道还不够吗?我不想看着他再痛苦了。”没有泪,痛苦就无法泄出,他的痛苦,体现在身体的每一分,他已经消瘦了许多。

走进去,从身后抱住他,“我不走了。”我的泪滴在了他的背上。

长夜漫漫,互相搂着的两个人谁也睡不着,我看着他,把嘴唇凑了上去,立刻地,燃起了大火,灼烧着我冰冷的身体,灼烧着我孤独的灵魂,漫布了一室春宵。

清晨,醒来第一眼就看到城蓝色的两汪春水,没有笑容,笑都凝在眼里,他呼着气,向我身上最怕痒的腰部攻击,我笑起来,手指在他胸前划着。

突然,似被电击中,身体麻痹,却抽搐着,我听到自已的牙齿磨得格格响,看到成瞪大的双眼,呼声却越来越远——


嘀——,嘀——,听到仪器一声声长音,看到了戴着口罩的人,是医院吗?屋里的人松了口气。

被推出来,爸妈马上围过来,“孟云,孟云,”我……终于回来了吗?

到了所里,主任也来看我,“身体要是不舒服,就早点儿回家吧,别挺着。”

应付完一干人等,我都快吐舌头了,小陆还坚持我把按在椅子上。“你休息就好了,怎么不多呆两天再来,所里也不缺人。”

所长又凑过来,“中午我请,出去吃饭,附近又新开一家火锅店,还是药膳的。”

“我还不太舒服,改天吧。”

“就是,病才好就吃火锅,那么油腥哪吃得下,我们去喝粥吧,我知道一个地方,味道特别好。”小陆接道,看来逃不过了。

“好吧,去喝粥吧。”

据妈说,他们第二天晚上回家,门打不开,打我的手机也是关机,最后还是请人爬上楼,打破了玻璃才进门,我躺在客厅,已经没有呼吸,还好送到医院救过来了,医生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说是某种急性病发作,建议我到大城市的医院去查。

“看你平常那么爱睡觉,可能是前兆,要不,请假去查查吧,小心点儿好。”吃饭的时候馨馨分析道,大家一致赞同。

下午百无聊籁又趴下,可是却不象原来那么容易睡着了,小陆又来看我。

“怕我死这啊?”我一阵嘿嘿狂笑,被她轻轻一推,很好啊,不敢下重手了。

从窗口收了十元钱,存款单,这人不是有病吧,怎么只存十元?我抬头,一声惊呼,“城?”

不是他,黑色的眼眸,只是相似而已,眼里没有那种深情,我低头办业务。

夜里不再做梦,一切都恢复到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可是我却不同了,想梦到他,却不敢梦,怕再次陷在梦里,他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在想他的孟吗?在哭吗?或是又想自杀?想到这里,心刀割一样的痛。

一天天,一天天,有家人,有朋友,有同事,我笑闹着,却越来越孤独,有的时候,看他们闹着,自已却好象从镜子的一边在看一样,觉得那么不真实,好想,看看他,再看他一眼,好想好想他啊。

“喂,你那十元钱又来啦!”

我把手放到唇上,示意小陆小声些,这个人差不多天天中午要来存十元,我说他有病,小陆马上说那叫相思病。

“什么十元钱,人家有名有姓的——莫虚,你思想不要那么邪恶。”我小声斥道。

“今天中午还没吃饭吧?我能不能有幸请小姐赏光?”他笑得自信满满。

“上班时间不谈私事,您的存折,请慢走。”我给他一盆冷水。

“谢了。”他毫不在乎,一口饮尽。

接下来,每天随着十元钱从窗口递进来的还有一支玫瑰,消息迅速从全营业部扩散到全行,马上有人为我打听了他的全部身家,地税的科长,向来银行和税务连姻被看为上班族的黄金组合,嫉妒,羡慕以及我看不出深意的各种眼神汇聚在我身上。

如果我从没有做过那些梦,或者最后的一次不是那么真实,我会过得很幸福吧,我在夜里因思念而流泪,在清晨发誓忘记他,重复又重复的折磨不知什么时候是尽头。

收到99朵玫瑰之后,有两天莫虚不再出现,正是寒冬来临了。

“我说你啊,真受不了了,那样的人,你都不接受,还等什么样的呀?”中午出来吃饭,小陆报怨着,可惜、懊悔得就差没垂胸顿足了,

“罗小姐,不是上班时间,能不能请你吃顿饭,顺便谈谈私事?”那张与城相似的脸上早没了傲气,象我从存折上看到他的名字一样,他也早从印章上看到了我的名字。

“好啊,不过,我时间不多,还要回来换班。”我给了他一个微笑,也给自已一个机会。小陆早不知钻到哪里去了。

“你以前谈过朋友?”在我们约会十几次之后,莫虚问。

“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着我,却总是神不在此,好象有什么悲伤的事,他……走了?”他问得小心翼翼。

“是我走了,我们到湖边走走吧。”我忽略心口的一下刺痛。

公园里人不多,湖面没有结冰,“你会游泳吗?”我问。

“会。”他刚刚把头转向我,我已扔了大衣,跳到了湖中。

湖水冷得刺骨,我在渴望一支有力的手臂,我在赌,如果,这里也有一支手臂,我就能忘了城,“来人啊,救人啊,来人啊,有人落水啦!”我等到的,是岸上的呼喊。

浮上水面,我的心却沉了下去,可笑吗?我的行为,他这样做,也是有理性的人之常情啊。

回到家,我开始高烧不止,可我却很高兴,因为我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孟——

孟——

记忆如排山倒海,瞬间的重压使头脑不堪负荷,我一度昏迷。

我是保镖,是最好的,我被派给王子——城,做为他的影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子的影子也烙在了我的心上,我只能默默地看着他,爱着他。

直到,那一次,身为保镖的我,却被王子替我挡去一枪,众人怪我失职,城却抓着我的手,“看到你死,会比自已死还难受。”做为男人,我第一次流泪了。

甜蜜的日子,千年万年也嫌太短,两国争战不断,双方提出和亲,城为免生灵涂碳答应了王和亲的要求。

听到讯息我大闹一场,已在众人眼中成为迷惑王子的妖人的我只剩下城了,我受不了,受不了看着他娶新人,而我只能默默守在门外,我什么都不是,那一刻,我恨自已不身为女人,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他的夫人,不会再有和亲之说。

那一日我站在镜前,本界,令人如此痛苦,镜界呢,如果到镜界去,会找到幸福吗?我没有自杀,只是走到了镜子里面,走到了从小就被告之绝不能入的镜界。为什么直接走进去,为什么不真正地重入轮回,是因为对成的爱还有一份依恋,想忘又不想忘。

终究是逃不开的,本界,镜界,哪里也不是天堂,没有爱,哪里也不是天堂,爱得苦,却怎样也逃不开。

城,我知道,最终,你没有选择她,战争还是发生了,我使你成了罪人。

城,你还在等我吗?在这里,我身为女人,可你却不在。

从昏迷中醒来的季节还是冬季,罗孟云变成了一场梦,而孟却被困在镜界。

我开始穿中性的牛仔装,上班的制服只着上衣,胸前的各式别针也全送给了女同事,头发剪短,也不再拎小提包,而是一个大背包每天背着各种古怪的玄书。

“孟云,你……没事吧?最近你怎么怪怪的?”小陆走过来摸我的头,我转头躲开。

“没事,我不是好好的。”如果我告诉你,世间没有天堂,永生之地也有苦痛,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个男人,你会做何反应,笑我疯了,还是尖叫一声昏倒?

莫虚除了一天一个电话打到所里来,还是每天存十元钱,每一次,我都不看他,只是熟练地操作着,很残忍吗?要断一个人的念头只能趁早,他不是城,也永远无法成为城的替代品。

还是……做梦了——

城坐在平台护拦宽阔的台上,又瘦了,高大的身架上衣服随风摆起,再不见往日高高隆起的肌肉,在出神地望着远方,一只枪已经对准了他,是没有查觉,还是不在乎?

枪声响了,城被我扑倒在平台上,我顺手抽出城的佩枪,一枪正中暗处那双眼睛的正中。下一瞬,却被城翻身压倒,火热的唇扑上来,急于确认我的存在,而我则不吝于以舌诉说我的思念。

若干人等,包括城的新影子,跑来的时候,见到的是已经被城扒了上衣的我被压在地上,只能直着眼睛看着。

我笑,“我还是最好的!”一如以往的狂傲。

被城一阵旋风似地卷到屋里,我几乎快被勒断了气。“不要走,不要再走了。”城的呢喃,从耳边,锁骨,胸前,直滑到我的小腹,来不及回答,我已被带入风暴的中心。

疲惫地趴在床上,城架起我改趴在他身上,“不要走。”他还是这句话。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不走。”我说的是实话,我在梦中,会醒,回来的,只是我的魂,那边还有我的躯体。

“我不想走,城,想办法,我在那边找尽了一切的办法,找不到带着躯体回来的路。”那个镜子毁了,永远也回不来了,我紧紧地搂着城。

“……”城也没有办法,他只是王子,不是万能的神,他也一样在痛苦中煎熬。

“如果我也去镜界,是不是能在那里相会?”城沉沉的声音从他的胸口传到我的胸口。

“不,如果是这样,不知还要多少个轮回我们才能相遇,又要花多久才能想起。”我很贪心,我要的是永生的爱恋,而不是一世世苦苦地寻找。

“可是,下一世,你又要多久才能想起我?”城把手臂收紧再收紧,想把我嵌到他的身体里。

“我还想再喝成成汤,要多加些玉米粒。”我说,他抱着我翻身坐起。

“一起去,你看着我做,懒鬼,就是不学,吃定我了。”

“没办法,我好象刚刚救你一命,你欠我的。”我笑得猖狂。

还是没有喝到汤——

妈唰地一声拉开窗帘,“大姑娘家,成天懒床,象什么话?太阳都照屁股了!”

“妈,你的话也不雅啊,保持淑女形象要紧!”我翻个身,什么大姑娘家?城,你要是看到我妈这样子对我,非笑翻了不可。

“你最近怎么了,象个假小子似的,把自已弄成那样,我看我是要一辈子把你养在家里了。”看来她已经先知先觉了。

我的汤啊,我还想再睡。

“起来,今天要去奶奶家,你都多久没去了!”妈狠狠一拎被子,把我抖了出来。

汽车飞驰,我却神游天外,我们怎么办?城,每一刻都如此思念,我等不到入睡,即使睡了,也不一定有梦,也许我该想办法永久昏迷,可是这样,对家人太不公平,我总是这么自私吗?

不及反应,身子往前一撞,车身横翻了过来,天地在旋转,车子滚下山坡,被一棵大树挡住,不知是因为当保镖的记忆恢复,还是这个身体自身的反应良好,我居然毫发不伤地在车滚到半山的时候跳出来了。看着下面的车子,黑的油和红的血一起渗了出来。

爸,妈!我急速跑下去,上坡有人大喊,不要去,油箱着火了!抓到妈的手那一刹那,红色散布整个天地,我进入了太阳炽烈的中心。

城!下一世,下一世,等我想起你!等我——

“孟——”

“孟——”

“孟……”

好熟悉的声音,是谁,谁在叫我?

“小猪!快醒来!”小陆?我没有死吗?

睁开眼,看到的是湛蓝的眼眸,深情的凝视。城?!

“终于醒了,没想到这一次回来,你是昏迷的,要不是我早在地上铺好毯子,恐怕你要睡冷地板。”城的语气中难掩兴奋。

“这都是怎么回事?”我又开始摸自已。

“不用摸了,你还是你,孟,你是个男人,改不了了。”城不再说话,也不想再让我多话,在双手抱着我的情况下,只能用一种方法,两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其结果,是勾动天雷地火。哗啦一声,什么东西被我们撞倒,碎了,不过,谁也顾不上去看一眼。

长老让城从镜里看着,因为知道我在那边的位置,城就能看到我,当车祸发生时,集中心思想着我,若我在那时也想着他,就能回来了。

“真怕你那时候不向车跑过去。”城后来一脸的贼笑。

美中不足的是,回来的,仍是我的魂,身体,还是由于两人意念而产生,还不够强壮,还是要总靠着城取暖。

“你不够爱我!”我指出问题的症结所在。

“也可能是你不够爱我呢?”城狡猾地反驳。

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那面镜子,已经在我回来的那天,不小心被我们碰碎了,所以,我这个妖人又加了一条罪名,其实,我很想说,那面镜子本来就没什么用,有些事,逃也没有用,徒增烦恼而已。

唉,永生的未来,我们何时才能获得众人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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