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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妮】《扬风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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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0 12:30: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主啊,请宽恕我吧!请帮助我吧!"
  他抬起头,却看不见基督脸上的痛苦。
  他看到的是一个半裸的青年男人,以充满肉欲的姿态,向自己张开身体。

第一章(1)
公元1146年5月
多佛尔的特勒修道院,建在面向英吉利海峡的峭壁上,四面环绕着海风、巨浪和单调的海鸟的叫声。虽然环境恶劣,却因为诺曼底公爵夫人的垂青,而得以位居法国最高贵的修道院之列。
此刻,公爵夫人玛格丽特·朱什尔·雷依斯就坐在围墙后面的一间昏暗的屋子里。
从狭窄的高窗射进的阳光,只能照到窗前的木桌子,桌面上摆着一支快要枯萎的玫瑰。公爵夫人的目光落在这房间里唯一的色彩上。
她的青春年华早就消逝了,而今天,西班牙的商船将会送来一个年轻美丽的少女、她儿子的新嫁娘。这个女孩,将被称为诺曼底公爵夫人,将取代她在王国里和儿子心中的地位。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生命,虽然曾经也是既新鲜又丰满的,但就像这朵残破的花一样,很快会被人们遗忘掉。

  修道院的墙外,一片汪洋大海,向南一直延伸到直布罗陀海峡;向北和冰冻的斯堪的那维亚平原连在一起。
  海上一片迷蒙的晨雾间,一艘庞大的商船正破浪前行,三艘护卫舰紧随其后。它们沿着这条线路航行,驶向法国的诺曼底。在这豪华船队的每条桅杆上,金蓝色的旗帜骄奢地飘扬着——这是西班牙王室的醒目标志。
  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年轻人立在主船的前舷边,正忧虑地眺望远方还未出现的海岸线。
  "照您的命令,每一刻巡查一次。"在他的身后,船长谦卑地报告,"一定不会出任何问题的。"
  年轻人沉思着,"前天的那艘船是怎么回事?"
  "看来没有敌意,只是其他的商船吧?"
  "没有旗标、不回答信号的商船?"望着这片难测的海域,他神色凝重。"提高警戒,除了巡查之外,注意和其他船的联系,保持统一速度和队型。"
  他注意到船长僵硬的姿态中透露出的紧张,于是温和地笑了笑,拍拍船长的肩膀。"只剩两天就到法国了,坚持一下吧!"
  令人安慰的语气和手势,船长也似乎慢慢地放松下来,他长吁了一口气,"我明白,大人。"
  
刚调上船的水手远远望着这一幕。他难以置信地问身边的大副:“那小子是啥东西?船长好像怕他?”
大副瞪了他一眼,"你不知道?那小子是塞兰斯帝安·康拉德。"

* * *
船队平稳地向天边驶去。接近傍晚的时候,海上起了风,云层慢慢地堆积在高空中。海水泛着光,倒映着一泻千里的紫色的云块。阳光从云间的缝隙射下来,照亮了一群飞翔在船队前方的野天鹅。
西班牙公主、将来的诺曼底公爵夫人安娜·唐娜·康丝坦斯,倚在船栏边上,康拉德走上甲板,正看见她纤细的背影。
她的身后簇拥着的衣着华丽的年轻侍女,在他过来时,都深弯下腰行礼。
他走近她,把大氅轻搭在她身上,和她一起默默地对着这片平静祥和的景色。
突然,康丝坦斯问:
"那些天鹅,是飞向瑞典吗?"
"恩?"康拉德感到有些意外。
  "学了那么久瑞典语,结果却是去法国。"康丝坦斯望向海面,苦笑地摇摇头。
  "斯堪的那维亚太冷了,那种气候你很难习惯的。而且……那里也更加危险。卡尔·古斯塔夫国王和艾力克亲王的战争还没有结束。"
"既然这样,那开始为什么决定要我嫁给瑞典国王呢?"
"……"
"是你说服他改变主意的?"康丝坦斯追问道。
"他要处理很多事,难免会有考虑不周到的地方。"康拉德柔声回答她。
"其实无所谓的,瑞典国王,或是诺曼底公爵,对我来说有区别吗?他不过是需要我嫁给一个显赫的族徽罢了。"无奈的口气里却带着丝丝怨恨。
  康拉德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康丝坦斯转过头,盯着康拉德的侧面。他深栗色的长发在海风中飘动,海水反映的天空,似乎全都照在那双幽黑的眼睛里。他就像雕塑一样,在落日的余辉中熠熠生辉。
  她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这力度竟使康拉德感到一阵疼痛。
"他是更爱你的,塞利。不然为什么把我送走,却让你留在身边?"

  康拉德还是说不出话来,他只能温柔地把她拉向自己,搂着她,轻吻了吻她的头发。
  她把头藏在他的肩膀下。
    "但是,我也爱你的,我只是希望,他能用看你的那种眼神看我,你明白吗,塞利?"她摇着他的肩,嘶哑地低语,"你们明白吗?"

  凉爽的夜降临了。夜空清净无尘,月亮就要沉入大海。一阵微风吹过,帆鼓了起来。康拉德迎风坐下来,把大衣裹得更紧些。
  "天一亮就可以看见多佛尔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又想起了康丝坦斯,紧接着回忆就像海浪一样涌上来,压在他的胸口。他疲倦地靠在舷栏上,闭起了眼睛。
船漂在柔和的水上,有规律的摇着,海面传来浪花的沙沙声。不知不觉中,康拉德陷入了梦一般的恍惚中,他似乎感到自己在缓缓下沉,要沉到静谧平和的海底最深处了。
  "死吧,死吧,"黑暗中有声音在窃窃私语,"像奥兰多一样去吧!"

  猛然,一个寒战,康拉德立刻惊醒过来。火光闪动,船前有轻微的喧哗,甲板上有来回穿梭的脚步声。
  "什么事?"他拉住经过的水手。
"是一艘被海盗袭击的法国商船,有些水手逃出来了。"
"船长正叫人把他们拉上来,问问海盗的事。"
  海盗!果然来了!这一路上这么平静,连康拉德都觉得不祥。原来他们是看中了其他的目标。康拉德一边向船舷走去,一边暗暗庆幸:明天就进入诺曼第海域了。
  值班的水手开始向船舷集中,在舱里休息的人也好奇地上到甲板来,沉闷的航行中终于有了新意。
  一时间,甲板上有点混乱。

  突然,一阵寒意窜过康拉德的脊梁,他毫无理由的紧张起来——这是危险到来的警告!
  \\\"等一下,船长!\\\"他大声说,\\\"先别让他们上来!\\\"
\\\"啊?\\\"船长不解地回过头。
他的身体才转过一半,噗的一声,一团火焰突然在他的胸膛上升起。他惊骇地瞪着康拉德,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摇晃着,沿着船舷翻下海去。

紧接下来的一瞬间,燃烧的火矢像飞蝗一样,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冲过来,带着呼呼的风声。油帆最先燃着,立刻就成了巨大的火旗,熊熊的火焰顺着帆绳蔓延到四周的甲板上。  
无数铁藜索被抛上来,钩住船舷的栏杆。黑暗的海上响起一片狂吼声,带着威吓、炫耀和即将胜利的兴奋。
  水手们惊惶失措,四下望着,分不清攻击从哪个方向袭来的。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行家。只是这个攻击来的太迅速、太意外——而且就在他们以为安全在即的时候。
  \\\"轰!\\\"热浪把康拉德掀得一个踉跄,他抬起头,顿时呆了。三艘护卫舰的火药舱发出巨响,火焰不停向上升腾,夹着碎木块窜入高空。
  
  怎么办?最危急的时候该保护谁?谁最重要?
 
  康拉德挣扎地站起来,他用全力冲过甲板,完全不顾燃烧着的帆的碎片纷纷在他四周落下。他的眼睛被火焰熏的发痛,但仍然能看见一群群的海盗爬上船舷,水手们胡乱抓起手边的东西抵抗,却很快就惨叫着被刀斧匹开。
在一片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行动。
康拉德冲下船舱,这里已经可以清晰得听到甲板上的混乱。
  \\\"怎么了?\\\"康丝坦斯站起来,她脸色苍白,却还能保持着镇定。
  康拉德握住她的手,\\\"海盗!\\\"他简短地回答,同时迅速拉开舱壁上的暗门,一条半人高的通道出现在面前。
为防万一,他早在船尾的舱里,藏好了一艘轻快小艇,而且配有充足的饮水和食物,按照现在的海浪和风速计算,两天之内必定能到达法国海岸。
康拉德他推着康丝坦斯进去,自己正要跟上……
\\\"咔\\\",背后的地板发出轻微的一响。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康拉德猛低下腰,一阵利器的寒风擦着他的发际扫过,而同时他的左手肘也毫不留情地重撞在那个人的小腹上。
\\\"走!到尾舱去!\\\"康拉德冲着康丝坦斯吼道,但是她却呆立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紧接着,他看清了,在她纤细、洁白的颈上,正架着一柄薄薄的长剑,她身后的阴影中,现出了一张冷笑的男人的脸。
从舱门上和暗道里,同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康拉德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最后的逃路被掐断了,他们已经落入了绝境。

当被押上甲板时,康拉德才发现,他们也许是仅有的幸存者。
撕杀已经结束,火也熄灭了,海天的尽头开始泛出白光。四周是一片呻吟声、哀求声,但是胜利者没有时间理会这些,他们正忙着把一具具躯体扔下海里——断气了的、半死的和还在微微挣扎的。脚下的甲板上,覆盖着一层浓浓的凝血,被踩得格叽作响。
康丝坦斯转过脸,想避开这种景象,却看到她的侍女们被拖出舱门,像牲口一样绑在船舷上。
\\\"塞利!\\\"她全身一阵发抖,本能地抓住康拉德的肩膀。而他,正死死盯着桅杆顶上。
原先挂着西班牙王旗的地方,升起了另一面旗帜:绘着三条蓝色波纹线和一座冰山。康拉德倒抽了一口凉气:
\\\"约德尔!\\\"
一个男人伸展开四肢,斜倚在飘扬的旗下,正悠然地打量着这血腥而井然有序的战场。他的脸上蒙着黑皮面具,只露出微微上翘的嘴唇、棱角分明的下颚,和一头随风舞动的金色鬈发。
抓住康丝坦斯的那个青年径直向他走去,低声说了些什么。蒙面男子抬起眼,朝康拉德和康丝坦斯看了看,做了一个表示同意的手势。
一直扯着康丝坦斯的大汉,突然大声说:\\\"她应该是我的,我先找到她!\\\"
\\\"可是你却被那小子打得像条死鱼似的。\\\"青年回了他一句。周围的海盗顿时哄笑起来,大汉只得咕哝了两声表示不满,狠狠地瞪着康拉德。
\\\"好了!\\\"蒙面男子拍了拍手,音量不大,却把周围的笑声压了下去,\\\"吉恩不会跟你抢,她是你的。不过,只有七天时间,然后,\\\"他朝康丝坦斯点点头,\\\"她就是公物了。\\\"
他的话就是结论。大汉呵呵笑起来,一把将康丝坦斯拖进怀里。她绝望地盯着康拉德,颤动的嘴唇,似乎想喊他的名字。
蒙面男人不再看康拉德,转身向船舱走去。几个海盗推了康拉德一把,他重重撞到栏上,立刻有人用牛筋绳捆住他的双手,围观的海盗狞笑着,其中一个解下头巾,向他走过来。康拉德知道,一旦眼睛被蒙上,自己的命运就和那些死去的水手一样了。
他很快扫了周围一眼,几个影像电光火石般闪过:背向他的蒙面男人,他们之间的距离,走过来的海盗,和他挂在腰边的匕首。
当蒙眼布被套上康拉德的头时,按住他的几只手稍微松了松。
蒙面男人正专心地听着青年向他汇报战况,突然身后传来一片惊呼,有东西重重地砸在甲板上。他的手本能地按住剑柄,还来不及回头,一把匕首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上。
\\\"别动!\\\"低沉而果断的命令,康拉德左手卡着他的肩膀,牢牢地挟持住他。
甲板上所有的动作刹那间顿住了,在一片近乎凝固的安静中,海盗们从四面慢慢包围上来。
\\\"想在女士面前表现一下英勇吗?\\\"蒙面男人冷笑着开口,\\\"那可得把握好,这也许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康拉德的心在狂跳,他深吸了一口气,借此压抑住不断上涌的恐惧,然后,用平稳的语调大声说:
\\\"你们所占领的,是西班牙王室的送亲船队。这个女孩,是安娜·唐娜·康丝坦斯公主,同时也是未来的诺曼底公爵夫人和英国王储夫人,把她安全地送到法国,你们可以得到巨额的赎金。但是如果她受到了任何侮辱或伤害,而失去成为公爵夫人的资格,那你们不仅得不到分文,而且一定会面临三个王国的联合通缉。\\\"
他停了一下,在蒙面男人耳边低声继续道,\\\"我知道你的名声和手段,约德尔,因此我无意做任何的要挟。\\\" 他送开挟制,一步步向后退去,指尖一转,握住匕刃,双手把利器送到约德尔的面前。
\\\"我只是请求你,为了你自己的利益,请放了这些女孩。\\\"
约德尔转过脸,他们第一次面对面,互相审视着对方。这时康拉德才发现,隐藏在面具之下的,是一双闪着宝石般冰冷光芒的蓝色眼睛。
约德尔伸出手,缓缓接过匕首。突然,他胳膊一抬,康拉德还来不及反应,刀柄已重重砸在他的后脑上。
同地面的撞击所带来的巨痛,好像并不是发自自己的身体;康丝坦斯的惊呼,听起来也似乎是从遥远的浓雾中传来的。完全昏迷之前,康拉德最后一个清晰的印象,就是有一双冷蓝的眼睛,在天空之下俯视着他。


第一章(2)

\\\"挂毯细画二十四幅,金银珐琅镶嵌画二十四幅,金弗罗林币二十箱,银弗罗林币二十箱,丝绸织物四十箱,伦巴第毛毯二十箱,珠宝装饰品七箱,葡萄酒三十桶,香料十二箱,王冠七顶,祈祷书六本,还加上那个价值连城的安娜公主。\\\"吉恩把清单递给约德尔,\\\"你准备向他们开价多少?\\\"
约德尔审视着手里的羊皮纸,覆盖着面具的脸孔,看不出对这成果是否满意。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向诺曼底要七千法郎,西班牙……四千五百吧。\\\"他注意到吉恩投来疑问的眼神,\\\"她的夫家应该更急于避免丑闻,而且在法国海域内被袭击,诺曼底公爵的责任更大。\\\"
\\\"她的小情人呢?就是那个……\\\"
\\\"塞利。\\\"约德尔浅笑着接口,\\\"我并没有打算这么快放他走。\\\"
领会出其中的言外之意,吉恩立刻沉下脸,冷冷说道:\\\"我以为你这次会正常一些。\\\"
约德尔略带委屈地瞥了他一眼。\\\"你以前总是反对我找男孩,现在他可是个成年人呀。\\\"
\\\"那里的成年人还有一个安娜公主。\\\"
\\\"她是动不得的,吉恩。\\\"约德尔放声笑了起来,\\\"付了钱就给完整的货,总不能为了她,砸了我们自己的信誉吧。\\\"他一把搂住吉恩的肩膀,故意压低嗓子:\\\"可是你也知道,每次胜利以后,我都会特别兴奋,难道希望我找上你?\\\"
吉恩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我教过你这样对自己的姐夫说话吗?\\\"
\\\"难得你还记得这点,\\\"约德尔满意地点点头,\\\"亲爱的吉恩,我都把姐姐给了你,你也该允许我保留些小小的嗜好吧。\\\"
通向卧室的门原本虚掩着,这时突然传来轻扣声。他俩微微一惊,同时朝那个方向看去。
一个修长的身形立在门口,从卧室里射出的昏暗的灯光,在他匀称的轮廓上投下一圈暖色光晕。
\\\"你的美人儿醒了。\\\"吉恩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哀叹,他拍了拍约德尔的肩,\\\"晚饭时要讨论物品的分配,别迟到。\\\"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仿佛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多待。

仓门阖上了,屋子里只剩下胜利者和他的俘虏,面对面,中间隔着摇曳不定的阴影。有那么一瞬间,俩人都默默无语。
紧接着,约德尔戏谑的男低音,打破了沉静:\\\"这种时候还敲门?你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没得到允许就闯进他人领地,是野蛮人的行为。\\\"康拉德淡淡地回答。
约德尔抬了抬眉毛,他领味到话中暗含的攻击,但却并没有被激怒。因为他知道自己手中握的武器,有足够的力量,能让这个倨傲的年轻人就范。
\\\"安娜·唐娜·康丝坦斯公主,是不是也像你这样刻薄呢?\\\"
逆光的优雅剪影晃动了一下,\\\"别碰她!\\\"
\\\"护送自己的爱人出嫁,是怎样的心情?\\\"
但这个被公主亲昵地称为\\\"塞利\\\"的男人,一点儿也不在意他的讽刺。
\\\"别碰她!\\\"他只是固执地重复这句话。逆光的缘故,约德尔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语调中的焦急和担忧却清晰可辨。
他逃不掉了!
\\\"放松点儿,骑士。\\\"约德尔慢悠悠地开口,\\\"她虽然又娇嫩又诱人,不过我的兴趣却在另外的方面。\\\"
康拉德微微皱起眉头,略带迷惑地望着他。
约德尔的目光顺着康拉德裸露在衣领外的锁骨和胸膛,一直移到被意式长裤紧紧裹住的胯股,他笑了。这同刚才展现给吉恩的友善的笑完全不一样,是种充满着肆无忌惮的性暗示的挑逗的微笑。
康拉德突然感到脊背一阵僵硬。
作为成熟的男人,在他那个阶层里,也听说过关于此的种种传闻。只是他从来没想过,这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后颈上被约德尔痛击后所遗留的疼痛又加剧了,并随着脉动一阵阵冲击着头顶,康拉德垂下头靠着门框,手指重重压在太阳穴上。
\\\"要水吗?\\\"高大的阴影遮住了他,约德尔把水杯递到他的唇边。
康拉德转过脸。\\\"无耻!\\\"微弱而冷漠的斥责。
约德尔耸耸肩,做了个无所谓的手势。\\\"我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办,如果你改主意了,就脱光衣服到床上去等我。\\\"他把杯子轻放在康拉德的手里,\\\"不过我可不是能长时间控制自己的人,说不定那位公主会更善解人意一些呢。\\\"
他盯着这个无力挣扎的猎物,伸出手,轻轻拨开半遮住那线条分明的面颊的栗色长发。康拉德一缩身,退进了门里,当着约德尔的面,\\\"砰\\\"的一声,关上门。
  等了一会儿,门的那一头毫无动静。约德尔摇了摇头。所以他才喜欢男孩子,一过了二十岁,他们就会形成一种不可理喻的自尊心和羞耻心,令原本甜美无比的性爱变成一种罪恶。
  他估算了一下,征服这个猎物的时间也许不够了,还是推迟到晚饭后吧。
  就在他转身离开时,\\\"咔\\\",身后的门轻响,缓缓拉开了一条线,迟疑了几秒,猛地洞开了。
  
康拉德全身裹着床单,长发柔顺地垂在肩膀上--他的肩膀是完全赤裸着的。
约德尔满意的点点头,伸出一只手。
  \\\"过来。\\\"低沉有力的命令,带着不言而喻的胜者的自信和优越感。
  犹豫着,康拉德稍稍向前挪了几步。约德尔一探身,劈手抓住了他身上的织物。
  被单在轻轻抖动,约德尔能感觉到这个猎物在竭力后退,明知道徒劳却不可抑制地挣扎,游移闪动的眼神,透露着慌乱的羞耻和被强迫的愤怒。
  这种无意识的反应,让约德尔明白,眼前这个等待着占有的身体,还是谁也没有触动过的。他将是第一个领略并享用他的痛苦、反抗和屈服的男人。
  玷污处子的兴奋,使约德尔的下身立刻硬了起来。
  一个强大的力度,把康拉德拖进了这个男人的怀抱里,他的身体被翻转过来,床单被掀到了腰际,有两只手紧箍住他的胯部。就在跌跌撞撞地被推向床边的时候,他裸露的后臀摩擦到一个灼热坚挺的肉体,这个硬物正试图分开他的臀肌,往里插进来。
  厌恶、惶恐、羞辱,像冰冷的蠕虫一样爬遍了康拉德的全身,他本能扭动着身体,想躲避开。但是一只手按在他的小腹上,强迫他紧紧贴着那块欲望的烙铁;另一只手同时掐住他的后颈,把他的上半身推向前,压下去、压下去……这个姿态迫使他不得不张开双脚,来维持身体的平衡。
  就在这时,一种像被撕裂开的剧痛,傍随着炽热的灼烧感,卷入他的下腹部,康拉德竭力按住嘴,才把涌到喉咙口的尖叫吞了回去。没有任何爱抚,男人径直插入他这个毫无经验的、干涩的身体里。
  全身瞬时绷紧了,下身的肌肉在剧痛中不停地抽搐。
  施暴的男人地发出一声呻吟,伏下身,紧贴着康拉德的背,\\\"别夹得这么紧呀,\\\"他咬着他的耳垂,嘶哑的声音,充满了情欲的热气,直喷在康拉德的脸颊上。\\\"不然我动起来,就有的受了。\\\"
  仿佛要证明这些话,那块被紧紧裹住的肉体,急不可奈地开始律动起来。
  上半身被压陷在床垫里,被动的身体运动所带来的疲惫和这种使头部充血的姿态,让康拉德感到阵阵晕眩。他再也不能握住裹着自己的床单,它慢慢松开,沿着体侧,从他的身上滑落到床下。
  他想挣扎,但男人的手掌却以沉重而灼热的力量,压迫着他的颈部,被牢牢控制住的身体,只能随着背上运动而前后摇摆。胸口被粗糙的毡毯磨得发红发痛,却完全无法和下身那种已经蔓延到整个腹部的剧痛相比。纯粹由肉体感受而引发的泪水,热辣辣地刺激着他的双眼。
  那块烙铁似的硬物还在进出他的身体,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背上的男人已经达到最高涨的兴奋了,康拉德却感到虚脱般的无力,身体在不断下滑,似乎是靠那块肉体才被支撑起来。当男人突然抽离时,他颓然跌坐在地上。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昏过去,因为还能听见由近至远离去的脚步,门板碰撞,和一声沉重的闷响。他甚至能判断出那是木栓反闩的声音。
  一股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他的身体,沿着大腿内侧,蠕虫般的蜿蜒而下。
  
擦掉它!马上把自己弄干净!
  
一个声音对他大吼道。可他却连动动手指尖的力气都失去了。他靠着床边,头垂在毡毯上,四肢无力地瘫着,像一个被弄坏的玩具。
  还没等到身上的液体完全干透,他就沉沉地昏睡过去了。

第一章(3)

冰冷的水,刺激着他的嘴唇、额头,最后是整个脸颊。恍惚间有人在抽泣。
睫毛抖动着,瞬地睁开。
第一个映入瞳孔的,是康丝坦斯纤细的肩膀,亚麻色的鬈发松松散散的披在腰间。她转过脸,用一种奇特的眼神凝视着他。
怎么了?
康拉德抬起上半身,向她伸出手去。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在被单下的身体是完全赤裸着的。
顿时,屈辱的记忆全都复苏了,像烙在他的肉体上那般清晰、生动。他记起被强行打开身体的剧痛,无可奈何地挣扎,最后还是昏倒在地上。
康拉德死死盯住康丝坦斯:\\\"是……是你……把我搬到床上的?\\\"
她垂下眼帘,点了点头,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
她看见了!这副布满了体液、血迹的肮脏的身体,竟然让她看见了!
康丝坦斯低着头,长发掩起了她的脸,康拉德无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攥着床垫的手紧得发抖。如果现在伸手去拉她,她会不会露出厌恶的神情,向后退去?
令人窒息的沉默。
悄悄地,一只柔软而温暖的手,覆盖上康拉德冰冷的拳头。
\\\"塞利。\\\"声调很轻,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悲哀。康丝坦斯朝他靠得更近些,搂住了他的脖子,吻了吻他的脸。
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习惯了用这种动作来安慰他。
康拉德浑身颤抖地叹息着,把头深深埋在她的怀里。就在他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门边传来了深沉的男低音:\\\"您的时间到了,公主殿下。接下来该轮到我了。\\\"
高大的、带着面具的男人,斜倚在门框上。他懒洋洋地朝康丝坦斯做了个\\\"请出去\\\"的手势。
康拉德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他慢慢坐直,竭力想用织物掩住自己。
康丝坦斯犹豫着,她看了看康拉德,突然大声说:\\\"我不走,他需要人照顾。你看不见他已经很虚弱了吗?\\\"
她的激动和倔强,让康拉德大吃一惊。他抬起头,注意到约德尔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的表情。他急忙按住康丝坦斯的肩。\\\"没关系,我没事。\\\"他温柔地说,\\\"你先回去吧,我会去看你的。\\\"
他真的不希望她再坚持下去。这里不是马德里,也不是罗马,无论他们的身份多么高贵,现在只能顺从于这个男人。
她用担心和关切的目光望了望他,咬着嘴唇,终于站起来,离开了。

\\\"真是情深意切呀。\\\"约德尔阖上门,以独特的柔和而冷漠的语调悠然说道。
康拉德一语不发,他本来有一种大吼的冲动:\\\"为什么让她来!\\\"但随着约德尔越走越近,他的愤怒和勇气竟一点点地消散于无形。
天还是黑沉沉的,屋子里燃着灯。约德尔在烛火前走过,烛光把他的影子映到墙上,渐渐延伸到天花板。究竟是不是摇曳的光线造成的幻觉?康拉德觉得他的身形异常高大,竟压迫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仅仅一次的强奸,对这个男人的恐惧,似乎已经渗透到他的每根神经里去了。
他竭力向后靠,却没有退路。织物从他胸前滑下,围落在胯部,勾勒出下半身的轮廓。约德尔以无比的乐趣,居高临下地品味着那露在白床单外的半裸的玫瑰色身体。
他把水罐和面包放在一边的椅子上。\\\"我给你带了点东西,你是吃饱了再做,还是现在就开始呢?\\\"
\\\"我……我不能再做了,再做我会死的!\\\"
约德尔像被逗了似的笑出声来。\\\"怎么会?比你小的孩子都能连续干上好几次呢。\\\"他用近乎温柔的口气说,一边拉开康拉德身上的遮掩物,\\\"来,别怕,习惯了就好。\\\"
康拉德紧贴着墙,他想挣扎,却全身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腿被分开。
\\\"趴下。\\\"急不可耐的焦灼,康拉德明白,这时候的男人是最不允许反抗的。
可是当他摆出记忆中的姿态后,约德尔却并没有立刻插入。
第一次太急躁、太匆忙,弄得自己都有点儿疼,这次无论如何要细细咀嚼了。
他把燥热的身体,覆在康拉德的背上,感受着他光滑细腻的肌肤。大腿根使劲摩擦康拉德的后臀,直到觉得那个冰凉的身体开始发热,才缓缓推进去。
他以些许力度咬啮着康拉德的颈间和肩膀,指尖在他的胸乳上游移,轻弹、揉压、拨弄。怀里的猎物变得越来越紧张,却更加充满弹性,他把手移到康拉德紧绷的小腹上,围绕着他的中心,上下左右地抚摩起来。
康拉德抓住床垫的指关节越来越白,他挣扎着摆动着腰部,夹着约德尔的部位,也在一阵阵的收缩,想摆脱前后的控制,却引得体内的东西膨胀得越发厉害。
\\\"对,就这样!\\\"约德尔低吼着,忍不主大口大口地呼吸,\\\"动呀,动呀,快点!\\\"他的手握得更重,粗糙的掌心在康拉德的私处摩擦得更快。
一阵阵热辣辣的疼痛从两腿间传来,蔓延到整个小腹,下身几乎要烧起来了。康拉德咬着自己的手腕,极力克制住喊叫的冲动。空气里弥漫着肉体的摩擦声、喘息声、呻吟声,他分不清哪些是自己发出的,哪些是背上的男人的。
在这一片淫糜之中,他听到了一种奇特的吮吸声,像婴孩在贪婪地吞食着自己的手指。过了好一会儿,康拉德才反应过来,那是男人在进出自己的身体。
\\\"听见了吗?你在吃我呢。\\\"耳畔的低语,夹杂着放荡的轻笑,\\\"好吃吗?\\\"
康拉德无法抑制地兴奋起来,他的下身涨得发痛,但约德尔的手指限制了里面血液的流动,不让他的欲望发泄出来。
\\\"放开!放开!\\\"康拉德一边摆动着腰,一边断断续续地低吼。
\\\"放开什么?等我完了,才轮到你呢。\\\"

温热的乳白色液体,飞溅到他的腹部、胸部,湿漉漉地顺着肌肤滴落下来。
约德尔直起身子,看着康拉德颓然倒下。等到他的呼吸平稳了,等到他痉挛的身体慢慢展开了,他又把他翻了过来。
康拉德浑身是汗,还在微微发抖,濡湿的长发粘在他的脸颊上。覆盖着薄薄一层汗珠的胸膛,在灯下发出蜜汁似的光泽,正随着急促的喘息上下起伏。
他正处在高潮后的短暂昏厥之中,散发出的那种娇慵不胜的气息,再一次刺激了约德尔。他感到刚刚发泄完的性欲,又燃烧起来了。
双腿被分开,被高高抬起压触到胸乳上,康拉德都无力做出反抗,直到一个炽热的硬物抵在他下身的入口处时,他才猛然清醒过来。
\\\"不!不要了!\\\"他用尽力气嘶喊着,但那肉块已经毫不留情地插进破裂的入口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康拉德记得并不清楚,他被自己的大腿和其上男人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来。反正是同样疼痛、喘息,男人的性器以毫无新意的节奏在身体里律动,一切都和上次或再上次的过程没有多少不同。
唯一的区别是,这一次,没有男人的挑逗,他达到了高潮。

情欲渐渐平息下来,充分满足了的男人抽出了。在他离开时,甚至还冲着康拉德赞赏地笑了笑。
康拉德一动不动,虚脱似的瘫在血迹斑斑的织物之间。男人带走了蜡烛,光线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过了很久,他才挣扎着撑起上身,拾起散落在地面的衣物。
\\\"锵\\\",一个银光闪闪的金属物,顺着衣服滑落下来。康拉德呆呆地盯着它,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它是什么东西。
那是在他接受圣职的第一天,奥兰多送的十字架。
康拉德俯下身,紧紧抓住这个护符,就像快要淹死的人抓着一根稻草。
海的夜风,从窗子吹进来,吹在他的脸上,他抬起头,望向窗外。
一颗流星,划过那片幽蓝沉静的夜空,接着又有几条光芒紧随而下。

\\\"看,塞利,那些流星。\\\"
\\\"每颗流星都是一个天上的灵魂,一旦接触到我们污秽的空气,就失去光彩了。\\\"
\\\"但是你不一样。无论在哪里,你始终是最纯洁的。\\\"

奥兰多!天哪!奥兰多!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竟还会想起他。
如果你看见我现在的样子,还会不会那么温柔地说:\\\"塞利,我的塞利。你是圣约瑟,是使徒中最美丽的。\\\"

康拉德死攥着手里的十字架,金属深烙进掌心,他却浑然不觉。
不洁的,多么污秽啊!受到男人的凌辱竟然产生快感,这不是比凌辱本身更有罪吗?
他慢慢蜷起身体,咬住自己的拳头,默默等待着恐惧、愤怒和屈辱,随泪水散发出体外。


第一章(4)

水和面包就摆在床头的椅子上,但是康拉德没有一点食欲。他感觉不到饥饿、疲劳,甚至下身火烧火燎的疼痛,只是静静躺在那儿。
半睡半醒的状态中,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了。可是睁开眼睛,他发现还没有度过这个夜晚。
多么漫长的夜晚!距离灾难发生时,有多久了?距离他们满怀希望地离开罗马时,又有多久了?
那时候,人们朝着他们欢呼,把鲜花抛向康丝坦斯,她也含着泪水向送行的人群微笑。那时候,当她回头望着他时,那目光是多么……
康拉德一下子坐了起来。
康丝坦斯!他几乎把她给忘了!
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纤弱的身影。她现在害怕吗?有遭到侮辱吗?她经受得住这变故吗?
她第一次离开故乡,就遭遇了这样的灾难,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侍女、仆人、丰厚的嫁妆,也许还会被未来的丈夫怀疑失去了贞操。公爵的母亲,从一开始就反对这桩婚事,她会借此拒绝她吗?
海风从窗口把新鲜空气一点点送进来,浑浊沉闷的屋子渐渐变得凉爽。下半夜的寒意刺激着康拉德赤裸的皮肤,也使他更加清醒。
他努力撑起身体,在床边跪下。把十字架小心地放在掌心里,他合上手,默诵着主祷文。这虽然不能减轻肉体上的疼痛,但他却希望凭此使自己的精神慢慢平静下来。
只是被强奸了几次,这算什么?算什么!
在波西米亚和异端作战,在佛罗伦萨抵抗阿拉伯人的进攻,在尼斯被异教徒围困、孤立无援,那么危急的生死关头,都没有退缩过,为什么现在绝望了、畏惧了?
因为被男人强奸了吗?太可笑了!
“不要怕!不要怕!”他一遍又一遍地念着,竟没觉察到自己已经出声了,“坚持住,你还有事情要做。”
“主啊,请支持我,一如你在过去的苦难中所做的那样。”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抬起头,看见了面前简陋的食物。
他依然毫无胃口,只是感到干渴之极。对着水罐喝了几口,用剩下的水清洗完身上的污迹,他穿上衣服,抽掉布满痕迹的床单,在粗糙得刺人发痛的草垫上倒下,闭上了眼睛。

他睡着了,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昏沉的睡眠,没有梦的睡眠。直到开门声把他惊醒。

康拉德还来不及坐起,就被拖下了床。等他完全恢复了意识,才发现自己正在几个大汉的挟制下,跌跌撞撞地跨出房门。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但天空已经染上了一片绚烂的紫色,启明星就悬在天边,在这华丽的背景下闪闪发光。
空气潮湿而清馨,正处在夜与昼交接的最平静、温度最低的时候。突然离开了浑浊而充满情欲的房间,一下子接触到这自然的空气,康拉德顿时感到一阵凉意,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抬起头向四周望去,第一次打量这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个非常僻静的绿色岛屿,附近没有船只驶过,零星有几只离群的候鸟在岛的周围游来游去。岛的面积很大,在树林、山坡和零星散落的屋舍间,有一个小小的、清澈的湖,一条弯弯曲曲的溪流,穿过这个奇迹般的内湖,把岛分成大小不等的两半。
康拉德顺着山坡往下走了很远,才来到湖边。他回过头,发现自己住的小屋是远远地建在面海的陡峭的悬崖之上。他突然明白过来,那间屋子是个囚室,专门关着供那个男人玩弄的俘虏。
紧靠着湖,立着一座石头砌成的房子,宽大、坚固,野玫瑰和丁香从房子前面的篱笆上垂下来,同周围那些低矮的茅屋相比,简直算是奢华。被驱赶着走进里面之前,康拉德就知道接下来面对的是谁。
房间很高,但在这时候光线还是不足,即便这样,康拉德也一眼就认出桌子后面披着金发的男人。
约德尔正就着窗外的阳光,审视着手里的一张羊皮纸。他抬起头,隔着面具向康拉德笑了笑,一语不发地指着桌面。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餐:乳酪、面包、烤鱼,甚至还有杯新鲜的羊奶。
这是奖励,是对他昨夜的“服务”感到满意的奖励。
他在训练他,就像人们训练宠物一样。这一点也不困难,只要懂得技巧,并且足够狠心就够了。
康拉德这才发觉,自己的胃已经饿得阵阵痉挛。
即使是施舍的饲料,也必须吃下去。不然下一次时,一定会支持不住的。
下一次!

康拉德撕下一片面包,塞进嘴里,又灌了几口羊奶。他竭力不去在意这“下一次”究竟还有多少次,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食物上。
刚才匆忙之间,他没有来得及系好扣带,随着动作,衬衫散开了,露出了优美的锁骨,隐隐可见草莓色的乳头和扭曲的腹部肌肉。
约德尔放下手里的信件,不由自主地凝视着他。即使是半裸着身体在狼吞虎咽,他也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意识到的从容不迫、落落大方。
这种气质越发激起了男人更强烈的冲动。一想到眼前这个倨傲而优雅的男人曾在他的身下不停地挣扎,发出抑制不住的喊叫,约德尔就忍不住要再次把他压倒。
破坏和占有,最能刺激性欲,尤其当这两者能同时实现时。
他决定,趁这几天,要好好享用一下这个难得的稀有玩物。
“有个好消息,你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他敲了敲桌面的羊皮纸,“公爵同意我们的条件了。”
康拉德惊喜地抬起头,“她可以走了?”
约德尔向门外望了一眼。“想不想与你的爱人道别?你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呢。”
他的话音还没落,康拉德就听见背后传来细碎的脚步,遽然停下了。他回过头,迎上康丝坦斯诧异的目光。
“塞利!”
带着询问和不信任的神情,康拉德又看了看约德尔。
“你可以去送送她。不过,别试着玩小花招,骑士。”约德尔竖起食指,朝康拉德晃了晃,他嘴角的线条在笑,那双碧蓝的眼睛却像石块一样冷漠。“除非你想和她携手遨游海底世界。”
  
* * *
康拉德和康丝坦斯手挽着手,沿着山坡走向海湾边上,等待海盗们把淡水和食物运上一艘准备出航的帆船。
“它会送我去法国吗?”
“不,不直接去。”他理了理康丝坦斯的斗篷,低声说,“他们会先把你送到尤兰岛,收到赎金后,就会通知公爵的人。”
“万一他们中途改主意了?或者,”康丝坦斯微微打了个寒战,“万一公爵改主意了呢?”
康拉德想起昨夜同样困扰他的焦虑。
“傻丫头,他们可是有信誉的海盗和有身份的君主。”他拍了拍康丝坦斯苍白的脸颊,希望这句玩笑能掩饰主自己内心不安。
康丝坦斯沉默不语,她回头望着远处的那座灰色的石砌房子,忽然全身颤抖起来,她一把扯住康拉德的衣袖。
“和我一起走,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不。”康拉德轻微地摇摇头。
“你不能在这个时候抛下我!”她的喊叫冲口而出,“他们会怀疑我的。怀疑我已经被玷污了。他们会把我赶回马德里的!”
“康丝坦斯……”
“跟我一起走,塞利。”康丝坦斯以独断的、不容质疑的口吻企求,“告诉他们你是谁。父亲会付钱的——他那么爱你,无论多少他都会付的。”
突然,康拉德一把将她拉过来,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他在她的耳边低语,急促而坚定:
“听我说,康丝坦斯。我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办,我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已经到了这里。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表明身份,死也不能。”
但是她使劲挣脱了他的怀抱,直直地站着,怒视着他。“是谁交给你的任务?是教皇吗?你要为了完成他的话,就可以不顾我的死活吗?就可以忍受被男人……”
“安娜!”
这一声断喝,止住了她越来越激动的语调。
等她渐渐平静下来,康拉德握起她的双手,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脸色苍白而严肃。“我知道现在说这些话很难,也太残忍了——对你我都是一样。但是,”他缓缓地、一字一字地继续,“但是,我们都是一个父亲的孩子,我们的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都继承了同样的东西。如果我能勇敢、坚强,你也能,一定能!”
康丝坦斯仰着头,绝望地望向他的眼睛。
无可挽回了!从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天开始就是这样。他甚至为此背弃了奥兰多,又怎么会因自己而动摇呢?
她点了点头,放弃了这最后的争夺。
“祝福我,塞利。这世上我只相信你的祝福。”
“我会的,无论何时何地。”他温柔地捧起康丝坦斯的脸,吻了吻她的额角。“永远不变。”




第一章(5)

茫茫大海里,那艘帆船就像一叶扁舟似的脆弱、渺小。康拉德目送着它越走越远,驶进那一片闪耀着阳光的波涛之中。
她作为诺曼底公爵夫人的未来,真的会如这晨曦一般灿烂而充满生机吗?
康拉德闭上眼,他越想要深究这个念头,负罪感和愧疚就越沉重。
晨风迎面扑来,洁净清新得就像是从那冉冉升起的朝阳上吹下来的。康拉德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着微风吹动他的头发,沿着脸颊和肩膀向后滑去。这一刻,他什么也不想,全身心地沉浸在这稍纵即逝的宁静平和之中。
疲惫、无力和困倦从他四肢的皮肤一点点渗透进肌肉和神经里。他知道自己现在最需要的,是肉体和精神的休息。然后,再去考虑如何面对迫在眉睫的困境。
当他再一次望向四周无边无际的波涛时,那双幽黑的眼眸又恢复了沉稳,纠缠噬食了他一整天的惊惶失措,终于被压制下去了。
他转过身,看也不看背后监视他的两个大汉,径直朝山坡上走去。

* * *
一盆清水摆在桌子上,约德尔脱去了外衣,拧干毛巾,用冰凉的湖水擦拭着自己的胸膛。像岩石一般强健、挺拔的裸体,并不能说得上完美,但他那近乎傲慢的自信,足以让人对其他缺点视而不见。
性和暴力,这两方面的胜利,让他感到格外惬意,当吉恩急匆匆的脚步响起来时,他都懒得回头。
吉恩把手一甩,一张羊皮纸直对着约德尔的脸,眼里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从多佛尔送来的消息。”
约德尔微闭的眼帘猛地睁开,他接过信卷,迅速打开来。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闪闪发光,像发现了猎物的食肉动物。
“几天内将会有三艘船从罗马出发,装载着一批极为贵重和机密的武器。关于他们的目的地有各种谣言,但我可以确定,是斯堪的纳维亚的某个国家。大约一周后将驶过你们所在的位置。”
“怎么样?一年两百金币的价钱,终于有回报了吧。”吉恩盯着约德尔发亮的眼睛,“袭击他们吗?”
约德尔把信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他沉吟了片刻,缓缓地摇了摇头。“这么重要的行动,梵帝冈肯定有备而来,加上离我们上次出手太近了,他们的警戒一定很高,即使突袭也难成功。”他思考了一会儿,把信卷往桌上一扔,“装好灯塔,把他们引到这条航线上来。只要算好时间……”
他把目光移向窗外,望着平静、晴朗、万里无云的天空。“时间一定要算准,吉恩。”他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这非常关键。这种天气,白天是不可能成功的。”
“但是,他们有三艘船,恐怕……”
约德尔点点头,他想了一下,站起来穿上外衣。“我们一起去,先解决掉一艘,这还可以扰乱他们的航向,剩下的就好处理多了。”

走向海滩边的路上,约德尔和吉恩就决定了出征的人手。考虑到对方的力量,为了万无一失,他们将带上所有没受伤的水手,四艘战船全部投入这次袭击。
召集、分队、布置、讲解,即将展开的劫掠盛宴在海盗中引起了兴奋的骚动。吉恩一结束命令,他们立刻一哄而散,准备各自的武器去了。
约德尔独自立在山坡上,审视着忙碌而有序的部下们,黑色的斗篷在海风中簌簌飘动。吉恩很习惯地停在他的身后。“晚上出发吗?”
他点点头。
“挂哪种徽旗?”
他眨巴眨巴眼睛,像得了个新玩具的孩子似的窃笑起来。“瑞典的古斯塔夫家族的旗子,很久没有用过了吧?”
吉恩吃了一惊,随即用略带责备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些什么。
约德尔视而不见吉恩的不满,他长长伸了个懒腰,望着悬在天边的落日。“还有时间呢,你准备做些什么?”
非常熟悉的前奏,吉恩立刻警觉。“你又想……你就不能克制一下吗。”
约德尔向后仰起头,大笑了起来。“我不像你,吉恩,你简直可以做个神甫了。有好几天的禁欲,现在不放纵一下,会影响我的判断力的。”

*   *   *
门后很安静,没有一丝声响。约德尔拉起门闩,囚室的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了。
康拉德平躺在床上,对他的接近毫无反应。一瞬间,约德尔以为这个稀有的玩物,竟选择死作为摆脱他的最后手段。直到他注意到他那起伏平稳的胸口,才舒了一口气。
他轻轻靠近窗户,借着金色的夕阳,仔细端详着那张清爽宁静、闪着大理石像般光华的面庞,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康拉德的脸颊。
康拉德侧过脸,迷迷糊糊地在约德尔的手背上蹭着,嘴里呢喃地低语:“好了,好了,奥兰多,再让我……”
他抬起困倦而沉重眼睛,朦胧的视线,沿着脸旁的手臂向上移。一接触到约德尔的被面具掩盖了表情的脸孔,他的眼睛猛地瞪大,像被针扎了似的缩了缩,脸色立刻变得刷白。
“奥兰多?没想到你的情人还不少嘛,骑士。”
康拉德撑起上半身,往后退着。他狠狠地甩了甩头,强行把自己从梦境中拖回到眼前的现实。
斜斜射进窗户里的阳光已经变成柔和的橘黄色,空气虽然还是有点湿热,但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黄昏的凉爽。
“你睡得可真够久的,才一个晚上就吃不消了?”
康拉德用眼角扫了一下靠近的男人,紧紧闭上嘴,贴在床角里,保持着防御性的姿态。
但是约德尔并没有做出进一步的举动,他只是把篮子朝康推了推。“我要离开几天,有人送吃的来。我不在的时候,你可要乖乖的,知道吗?”他注意到康拉德的目光瞥着他,欲言又止的窘困。“什么?”
康拉德犹豫着,终于几近羞愧地低声说:“给我一条新床单。”
“恩?”约德尔看了一眼床,又打量着四周,“原先的呢?”
康拉德垂着头,隔了好久,他才用听不见的声音回答:“扔了。”
“嫌它脏吗?那上面可都是你的东西呀。”
他看着康拉德涨得通红的双颊,得意地笑了起来。

年龄虽然大了点,但身心都非常敏感,只要一个动作或是一句玩笑话,都会引起他的激烈反应。

他紧贴着康拉德坐下来,一手搂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覆在他的大腿内侧。手掌心的人度热度透过外裤,在康拉德的敏感区迅速扩散开来。康拉德紧紧咬着牙,扭过头去。
约德尔啮舐着他的耳根,呼出的热气,在康拉德的肩膀上引起一阵颤栗。

多可爱的人呀,无论是愤怒、羞怯、痛苦或高潮,所有的反应都出自本能,不带有丝毫的矫柔造作。

他把手缓缓往上移,在康拉德的两腿间拨弄着,感觉到手里的东西变得越来越粗壮坚硬起来。
“放松点,我的骑士。我们来好好开心一下。你可会好几天享受不到这种乐趣了。”

* *  *
风中传来号角声,震动着闷湿的夏夜空气,男人们沙哑、低沉而有节奏的吆喝,船帆被呼拉拉地升起来。四艘战船,在夜幕的掩饰下,静悄悄地驶出海湾。
康拉德侧过脸,腹肌一收缩,很快就平稳地站在地上。他的身体没有酸痛、僵硬、无力。他已经适应了。

适应了,适应了,适应了被凌辱,适应了被……
够了!停住吧!

他拾起不知什么时候放在门口的洁白的床单,仔仔细细地把它铺好。
一想到在他之前,已经有不记其数的奴隶在这张床上屈从于这个男人,一想到男人们的体液已经无数次把床单和垫子浸透,他就有种呕吐的冲动。即使现在它洁白如新,他还是无法忍受在上面入睡。
康拉德从罐子里倒出一杯水,一边洒了点在掌心,再轻拍到脸上,一边在椅子上坐下,面对着徐徐的海风,思索着。
为了防止猎物逃走,这间囚室建在陡峭的悬崖边上,但同时也使它成为绝佳的观察岗台。从面前的窗口望出去,居高临下,整个海湾一览无遗。
隆起的海岸线,向两侧延伸出几哩长,微微向内环抱,形成了这个天然避风港。康拉德记起白天曾见到,在海滩和树林交界处,有一道很深的壕沟,被密密麻麻的芦苇和草遮蔽住。
这是个废弃的要塞,后来又被精心重修过。
浓浓的倦怠袭来,他在脸上扑了更多的凉水。这时他才发现,原来性交比其他任何运动都易于使人困乏。
从外观上,这个岛屿没有什么独特。康拉德抬头性远方眺望。夜空繁星点点,海面清平如镜,上下辉映出幽蓝的闪光。
他失望起闭上眼睛。这种天、这种海,和他在多佛尔海峡上看见的没有任何区别。
他完全无法判断自己身处的位置。逃离这个岛毫无困难,但是如果不能确定洋流的方向、不能确定陆地在哪儿,他一样会迷失在这片茫茫无际的波涛之中。
航海图、小艇、充足的食物和水,即使能让他弄到这些,海盗的帆船也会轻易地追上他,再一次捕获到他。那时候,他又将面对怎样的下场呢?
康拉德倒在椅子上,捧着脸,头疼欲裂,他感到异常的乏力,却努力振作。
不管怎样,他对自己说,凌辱结束了,这几天的冷静,他一定可以计划一个可行的方案出来的。

*  *  *
白天,他常常会长时间地站在窗户前眺望那瞬息万变的大海和天空,陶醉于它们不可捉摸的美丽。这时,他的内心异常平和,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但是,只要夜幕一降临,他就立刻陷入难以忍受的黑暗。没有火光、没有月亮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排除了任何外界的景色打扰,他的感官极度清醒和灵敏。睡不着,却无所事事,只能整夜整夜地在寂静中枯坐着。寂寞、绝望、恐惧、屈辱,混合着一件件他最不愿意想起的往事,交替着涌上心头,屡次使他忍不住大喊出来。
约德尔的出征,带走了几乎所有的海盗,整个岛像死去了似的,悄然无声。除了那个定时送来水和面包的家伙,康拉德看不到一个人,听不见一句言语。终日不息的海浪声、风声和海鸟尖锐的叫声,越来越显得单调无比,也越来越激发了他对人类声音的渴望。
他渴望与人交谈,接触到任何一个同类,哪怕是最丑陋、最卑贱的。
哪怕那个人将会囚禁他、折磨他、侮辱他。
只要能见到一个人。
这种病态的、无法抑制的渴望让他不寒而栗。他时时会产生一种幻想,自己已经被那个男人抛弃了,将会孤零零地在这个荒岛上发疯、死去。
当这种幻想太过于强烈的时候,他就会猛地跳起来,在狭小简陋的囚室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一面大声诵念《福音书》里的每一章每一节。
他必须说话,必须听到自己的声音,不然这可怕的寂寞会很快把他逼疯的——虽然他不知道现在的状态是不是还可称为“正常”。
如果他的自尊心和道德感,最终被这些日复一日郁积起来的对极度寂寞的恐惧压垮,他会不会主动地向那个男人张开身体,愉悦他、讨好他,只为了让他陪伴更长的时间?
康拉德突然感到一阵清醒的颤栗。
这是同样是“训练”的一部分。那个男人精于此道,肉体的屈服还不足以让他满意,他要让猎物连心志都任他摆布。

康拉德不停地吻着圣符,吻到嘴唇几乎都流出了血。
然后,他就用银色的十字架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下了一道口子。
祈祷已经不够了,除了肉体的痛苦,康拉德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可以维持内心的平衡。
“我们乞求您的保护,主。我们只求按您的吩咐行事。不要让我们独行,不要弃我不顾。”他安静地盯着不断往外渗血的伤口,喃喃自语。
  
* * *
在这种疯狂与清醒交浑的状态中,他几乎不记得过了多少日子,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群星在闪烁,看见新月射出冷冷的光辉,看见太阳升起来,一成不变地运行过天空,又落了下去
然后,也许是在第六天清晨,海湾上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喧闹和欢呼。康拉德抖了一下,像被惊醒似的抬起头。他马上克制住奔向窗口的冲动,完成了晨祷。然后才站起身,一点点靠近窗户。
五艘帆船,排成整齐的队形,很平稳地驶进海湾。康拉德怀着极度恐惧和同样强烈的期望,凝视着这个船队。
忽然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浑身顿时僵硬起来,阵阵寒意刹时窜过他的脊背。
压后的四艘毫无疑问是约德尔的所有物,但位于它们之前的一艘船却是完全不同的样式:狭长的主帆配备两面小巧的侧帆,修长轻便的船体,前后弦高高地向上翘起。
对于这些海盗来说——甚至连欧洲大部分国家也不例外——这种船型必定极其罕见的,但康拉德对它却是非常熟悉。他曾经见过它的图纸,他也曾经亲自前往塞浦路斯秘密监督造船的工程,在离开罗马之前,他还把最后修改的图样交给教皇。
那是梵帝冈刚从君士坦丁堡引进的波斯战船。
海盗们陆陆续续从船上下来,最后,约德尔才走出船帆的巨大阴影。他指挥着手下们从船舱里搬出一桶桶货物,堆放在干燥的砂石地上。旗开得胜的他,显得格外意气风发,一举一动都特别迅捷果断。
康拉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没有俘虏,所有的船员必定都只有一个下场。不留活口,看来是约德尔的一贯作风。
他一步步退回床边,木然地呆坐了好一会儿。
突然间,一个声音像闪电似的掠过。
那些木桶!是什么样的货物能让教廷如此重视,竟用最新式的战船运送?

他想起了同时被引进的另一种武器,想起他们巨资购买这些技术的目的。

一定是的!如果真的是……

康拉德一跃而起,直冲到窗口,朝阳射得他两眼刺痛,他用双手搭在眉毛上,极力向沙滩上望去。
那些木桶垒得很高,被阳光照得明晃晃的,除了外型轮廓,康拉德什么也看不清。
他的眼角瞥到,正往湖边走去的约德尔,像觉察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朝这个窗口望来。他急忙一闪身,躲进墙壁的阴影里。
怎么办?如何才能确定?如何避开监视?如何不让那个有着接近野兽的直觉和敏感的男人发现?
康拉德背靠着潮湿的石墙,垂下头,陷入了苦思。



第一章(6)

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在地上留下个方形的光晕。康拉德看着这光晕缓缓移动,从对面的墙根,穿过狭窄的空间,照在自己裸露的胸膛上。他闭上眼,安静地坐着,等待夕阳逐渐变暗变凉,最后消失在床边的墙上。
当月亮从海里升起来的时候,他终于听见门闩打开的声音。
约德尔阖上门,不紧不慢地走到床边。他的右手里握着一截蜡烛,火光很微弱,摇曳不定,但却是带来了这么多天之后康拉德的第一个有光线的夜晚。
把蜡烛朝靠近康拉德的方向推了推,约德尔抱起双臂,悠然倚在窗框上,一只手轻轻抚摩着另一条胳膊。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康拉德,试图找出自己的“训练”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康拉德仰起头,竭力想用一种坚定沉稳的目光回视他。但是,一碰到那双冰冷的、带着目空一切的嘲弄神情的蓝眼睛,他就仿佛被穿透似的发起抖来,狼狈地避开视线。
约德尔得意地笑了,他驯服猎物的方法从来也没有失败过,即使在这么倔强的骑士身上也会成功。
男人的阴影在慢慢靠近过来,康拉德克制住向后退缩的冲动,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他不用抬头,从掌心里传来的炽热的体温和力度,就能感受出对方的情欲。他顺从地缓缓向后倒下去。
男人分开双腿,跨坐在康拉德的身上。他一点点往前移,手指抚摸过的地方,都引起康拉德一阵收缩。最后,他停留在康拉德的脸部上方,他托起康拉德的头,让他的嘴正对着自己的下身,他的手在康拉德的嘴唇上来回滑动着,指尖撬开了他洁白整齐的牙齿。
“张开嘴。”
康拉德惊惶地向上望去,天花板之下,男人以绝对的优势俯视着他。接着,他伸手插进裤子,掏出了性器。
即使作为男人本身,康拉德也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男性的私处,那种色泽、形状和浓重的男人体味,他忍不住别过头,本能地想起了自己身体上的那个部位,是不是也有了相同的反应。
男人的手把他的头托得更高,热烘烘的东西在他的脸上来回摩擦,他已经感觉到粘稠的液体从前端分泌出来,浸湿了他的脸颊。
“快点!”这次是带有威胁的命令。
那肉块在微微抖动,康拉德对着它,张开了抽搐的嘴唇。粗大的物体,一下子就堵在了他的喉咙口,窒息混合着反胃,一波一波涌上来。
“别咬,别咬。用舌头和嘴唇。”约德尔沉重地呼吸,他拉起康拉德的手,把它按在自己的根部,“摸摸这,对,轻点,轻点。对……”他低下头,看着康拉德吞吐着。从这个角度,嘴唇的动作,那因屈辱和厌恶而扭曲的优雅面庞,和那双愤怒的黑眼睛,全都一览无遗。
“太棒了,我的骑士,你真是太棒了。”
康拉德听着这只有肉欲而毫无激情的赞美,他感到后颈上的手越捏越紧,最后几乎是强迫他的嘴快速运动着。
噗、噗,温热的液体持续不断地喷到他的脸上,一股浓重的腥味,几乎令他呕吐出来。康拉德紧紧咬着牙,闭上眼睛,等待下一步的侵犯。

*   *   *
男人退了下去,许久,毫无动静。康拉德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吃惊地发现约德尔正坐在椅子上,默默地望着窗外。
今夜,他似乎很兴奋,却又缺乏持续性交的兴致。康拉德突然明白,他正是处在期待某件事发生的紧张之中。
康拉德抓紧这难得的逃脱,用床单擦拭着粘在脸上和发际的污物,把皮肤搓的发红、刺痛,他还是不觉的干净,于是,他伸手探向约德尔带来的水罐。
“那不是水,是啤酒。”约德尔背对着他,头也不回,突如其来说了一句。“我给你加了蜂蜜,好好享用吧。”
康拉德缩回手。“给我水。”
约德尔转过脸,像看怪物似的盯着他。“为什么?”他饶有兴趣地问,“喝了吧,多喝点,忘了那些常理和道德,你会更轻松的。你现在最需要的不就是它吗?”他瞥了一眼康拉德胸前闪光的银十字架。“就算你是天主教徒,嗜酒也不过只是轻罪罢了。”
“圣安吕克就是这样想的,结果它把他引导到其他每一种重罪。”康拉德从地上拾起昨天送来的水罐,摇了摇,垂下头用剩余的水清洗脸和头发,他的声音随之低下去。“我不需要用酒来作为借口。”
他直起身子,看到约德尔正用手指支着下颌,嘴唇上飘着不以为然的嘲笑。
“你为什么要这样固执呢?难道那些道德能给你带来快乐吗?”
“对我来说,你这种纵欲也不能。”康拉德淡淡地回答。
约德尔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他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停住了。康拉德挺直了脊背,他们俩屏息了好一会,同时把脸转向窗外。
岛上出奇地安静,海盗的那些喧哗声,不知什么时候完全沉寂下去了。海风推着浪花撞在岸边的石崖上,接着再独自呼啸地穿过岛上的树林和堡寨,这片风掠过的呜咽声中,有一种微弱的杂音慢慢在增强,从远方逼近。
康拉德倾听着,脸色越来越苍白。“那是什么?”
约德尔没有出声,但急促而沉重的呼吸泄露了他按耐不住的激动。康拉德的视线在黑色的海面上来回扫过,最后落在了那座孤零零的、奇特的灯塔上,他的心猛地一沉,顿时明白了它让他觉得不自然的原因。
这座灯塔建在高高的悬崖上,前方一百多码都是坚硬的石壁,石壁下面是一片尖锐杂乱的岩石滩,任何向它驶来的船,如果不被石滩划破船底,翻覆沉没的话,也会撞毁在峭壁上。
而他现在听到的,正是船只在风力的推动下,冲向这个死亡陷阱的破浪声。
紧接着,一艘帆船的轮廓从黑夜和淡淡的海雾中出现了,康拉德立刻就辨认出那高高翘起的前舷和狭窄的三面帆。
“不……不!停下!停下!”康拉德冲到窗口,徒劳地嘶声大吼着,他仿佛看见船上水手们目瞪口呆地盯着这块自己正在全速冲撞的黑色石壁,仿佛能听见他们的欢呼转为惊恐和惨叫。
但这些都是幻觉,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完全被船与石壁撞击时发出的震耳欲聋的碎裂声掩盖了。
几乎在同时,又一艘船从夜幕中驶了出来,直直地碾过同伴的碎块,“轰”地冲击在同一个地方。
平静的海滩上突然响起一片喧哗,一群群早已静默等待了很久的海盗蜂拥而上,埋伏在侧面的战船也开了出来,他们把那些艰难地爬上岸的幸存者,和那些还在水里挣扎的水手通通抓住,无一例外地举起斧头狠狠地乱砍下去,吼叫声、惨叫声,混合着越来越浓的血腥味,慢慢地飘过来。
康拉德浑身发抖,掌心里不停地往外冒着冷汗,他一步步退回床边,强迫自己接受这个可怕的事实。
约德尔的影子重新遮住他了。他闭上眼,任由男人抚弄着自己的长发。
“别怕,我的骑士,只要你听话,很快就回会到那位公主身边的。乖乖的,不然的话,”约德尔用力向后扯住康拉德的头发,强迫他看着他,“我的朋友们可是很容易激动的,想象一下你这漂亮的身体,落在他们手里的下场吧。”

*   *   *
天边开始发白,慢慢地亮了起来,云朵透出玫瑰色的光彩,这是那些死者永远也见不到新一天的曙光。
海盗们还在沙滩上走来走去,从尸体上搜索最后的财宝,然后把剥得精光的牺牲品通通扔回海里。
原本透明洁净的海水现在正荡着粉红色的污浊的波涛。
  如果这真是由梵帝冈派出的船,那么,在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中就一定有他的朋友——曾经一起在圣彼得教堂的穹顶下,手捧圣经宣誓的同伴们。
他们被杀害了,而他却继续活着——靠满足凶手的肉欲而活着。
朝阳徐徐升了起来,一缕金色的阳光射在康拉德的脸上,他用手挡住它,眼睛火辣辣地刺痛。他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仿佛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接受这上帝之光。
良久后,他才向前迈出几步,跪倒在晨曦之中。发抖的手指在胸前划出了个十字。
“上天的光明现在降到我们身上,照着那些坐在黑暗中和死神的阴影里的人们,使他们走上安息之路。阿门。”他阖起手,低下头,默默为死去的同伴-——也为了自己的将来——祈祷着。

*   *   *
第一道阳光照进房间时,约德尔立刻就睁开了眼睛。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升起的位置,再望向已经收拾干净的海滩。
从开始到结束,最多不超过四个小时。约德尔想起刚招募起这些人时,他们不过是一群没有土地的农夫和流浪汉。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那些乌合之众训练得如此行动利落、有效,他实在应该得意才是。
但那双冰蓝的眼睛里却没有胜利后的亢奋。他走到桌边,坐下来,再一次翻看那一叠羊皮信卷,
“砰”,门被重重撞开,。“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吉恩一边大步走进来,一边高声说,“希腊火硝!整整四百八十桶的希腊火硝!”
约德尔冲他笑了笑,把信件朝他推去。
“这些是从他们船上找到的。”
吉恩愣了一下,接过来,一页页地翻着,他的兴奋渐渐褪去了,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他抬起头,忧心忡忡地注视着约德尔。
“他们结盟了?这批火硝是运给他的?”
“以前就是这样,不过现在更加明目张胆了。”
“被你的举动激怒了吗?”
约德尔冷笑着,“借口。”
吉恩不说话,两人都陷入长时间的沉思。过了很久,他缓缓开口,语调低沉却非常尖锐。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他直视着约德尔,脸上隐隐透出怒气,“为什么?你在这种时候还要出来。就算再喜欢冒险,这也太任性了。”
约德尔眼望着别处,似乎没听见他说的话。吉恩被他那种冷漠的、事不关己的态度激怒了,他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卡尔!”
约德尔无力地扯下面罩,金黄色的鬈发垂在他的脸上,阴影掩住了棱角分明的轮廓,和那些嘲讽的、玩世不恭的表情。他用一只手臂环抱着吉恩,把头靠在他的身上,像走了很长路后的旅行者那样,极度疲乏。
吉恩的怒火一下子熄灭了,他扶住约德尔微微发抖的肩膀。许久以后,才低声问:“你害怕了?”
约德尔点点头,动作微弱得让人无法察觉。
“你想逃走吗?你能逃到那里去呢?”
“在这里……这里多么安全,一切都在我的控制中,我可以得到……自由……可以忘记掉……”约德尔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完全说不出一个字。
吉恩捧起他的脸,深深地看着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那是幻想,卡尔。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可以让你永久躲避的地方。我们从耶路撒冷回来的时候,你就该明白了。”
“回去吧,该面对的事情,你我都是逃不掉的。”

*   *   *
夜幕降临了,巨大的篝火在山坡上燃烧,一桶桶甜酒被搬出来,火腿、熏肉、鲜鱼、乳酪和在水手眼里极其珍贵的水果,把露天的木桌子塞的满满的。康拉德远远望见那个叫吉恩的男人,站在高处,向聚集在周围的海盗们大声宣布着什么,他还没有讲完,人群里就爆发出喜悦、满意和支持的轰叫。
“明天他们就可以带着一大笔钱,到法国去狂欢一顿了。”约德尔解释道。
“那我呢?”
如此直接的问题,约德尔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拍了拍康拉德的脸颊,“放心吧,我不会关你一辈子的,告诉我你的姓名,等我拿到钱的时候,你就可以见到心爱的公主了。”
康拉德推开约德尔的手,“我没有能为我付赎金的朋友。”
“那亲人呢?”
他沉默了片刻,“我没有亲人。”平淡的、像陈述事实般的语调。
然后,仿佛这对话令他非常疲惫似的,康拉德靠着一个石垛,坐了下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会放他到海边来。是因为他的“服务”令他满意吗?还是某种不可理喻的快乐和放松呢?康拉德抬起头,男人正隔着面具看着他,在他的肩膀后面,一片幽蓝的大海缓缓展开,海水泛着光,同他嘴唇上飘着的微笑一样,变幻莫测。
康拉德转过脸,眼角瞟过左边山坡上堆积的木桶。他深呼吸,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硫磺味。那些被撞碎的桶中的希腊火硝积了厚厚一层,漂浮在岸边。
主啊,你果然没有抛弃我!
他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思维在电光火石般地碰撞,但是表情却像静默的大理石雕塑一样平静。
夏夜清凉的月光流泻在他的额头上,飘逸的长发随着晚风轻轻摆动,阴影隐藏住了脸的其他部位,只隐隐约约露出光洁优雅的颈部曲线和锁骨。
海风徐徐掠过稀疏而阴暗的树林,海面清平如镜,倒映着天上的繁星,发出宝石般的闪光。涨潮的浪花跳跃着涌上海滩,拍打着他们的脚面,又轻松自如地退了回去。堡寨里熊熊的篝火,在这里看去已经比天上的星光还要暗淡。那些粗俗淫秽的笑骂声,也都模糊不清。从天边卷来的浪花,到他们面前只剩下些低沉悄然的声音。风很温柔,四周很寂静、平和,与世无争。
约德尔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很轻,甚至比远处深海里的浪花声还低,失去了惯常的戏谑的口气,在康拉德听来特别陌生。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康丝坦斯公主和纪尧姆公爵的婚礼将在二十号,就是两天后举行。”
康拉德愣了一下,抬起头,用将信将疑的眼神打量着约德尔。“已经通知全法国的贵族了。”他又加了一句。
康拉德的目光飘向海的尽头,沉思了片刻,他宽慰地展颜一笑。
那是如银子般纯洁清澈的笑容,一瞬间,海天间所有的星光都映在了他那双幽深的黑眼睛里。
约德尔凝视着他,一股躁怒突然涌了上来。他现在才突然发现,这个任他玩弄、玷污而不能自已的禁脔,竟然还顽强地保留着某种不变的特质,是他至今——也许是永远——都无法触及、无法破坏的,是一种他至死也不愿意相信其存在的东西。
拥有绝对控制权的占有者的优越感,顿时消失殆尽。
他一把揪起康拉德的头发,重重地将他按在石垛上。粗暴地撕扯下他的裤子,就压了上去。
康拉德感觉到了他的怒气,却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狂怒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只能咬紧牙,尽量放松自己。男人很轻易就插了进去,两个身体毫无言语地交合着。
两三声口哨在不远处响起,还夹杂着吃吃的窃笑。康拉德的身体顿时绷紧了。
“等……等一下……有人……”康拉德转过身,想推开背上的男人。但约德尔更加用力地顶上来,同时撩起康拉德的衬衫下摆,把他那成熟膨胀的下半身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围观者面前。
窃笑变成了无所顾忌的调戏,更多的男人围了上来。
“好耶!”
“这小子还真够劲呐!”
“快点,快点,他就要射了。”
“什么时候才轮到我们呀?”
云朵全散开了,月光像助兴似的照着这色情而暴力的展示。
康拉德的双眼火辣辣的,泪水无法抑制地涌了上来。他用手紧紧抱住头,仿佛这样就能避免那些贪婪、淫荡的目光,在他身体上上下游荡。
“为什么?为什么?”他哽咽着,随着身体的摇晃发出断断续续的责问。
约德尔并不回答。“你知道吗?只要一感到羞耻,你就会夹得特别紧,而且,”他拉下康掩住面庞的双手,硬把它们压到他的下身。“也勃起得特别快。”他引导着康拉德的手指,“自己摸摸看。”
他硬了起来,他竟然硬了起来!
就在这时,约德尔猛地抽离了,康拉德像失去支撑物似的瘫倒在地上,他蜷成一团,竭力用衣襟掩住还在勃起的下身。约德尔的目光冷冷地刺在他的背上。
“带他回去。”他朝近旁的两个部下做了个手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文章回贴
回贴人: ldlzq2004 时间: 2005-08-09 18:54:34
好看,想看后面的

回贴人: liuchen 时间: 2005-08-22 17:43:33
前几段好乱,不过内容满吸引人的
[marquee]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

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marquee]

回贴人: jilucia 时间: 2005-12-24 18:14:01
最初以为是评论,结果还是这文,万年大坑啊啊

回贴人: ina1984 时间: 2006-01-08 18:10:03
月夜星空上有第26章,但也是n久以前发的了,可以去看看。之后就彻底没新章了,抓狂!

回贴人: love2004521 时间: 2006-05-11 15:28:48
这个故事太残忍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12:31: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1)

丹麦的瑟兰岛北岸,小小的克龙堡隔着厄勒海峡,和瑞典的马尔摩遥遥相望。初夏的暖风还只能够维持中午,船只稀稀落落地倒扣在砂石滩上,傍晚的凉意中,显得格外寒碜。
布勒牧师就在这日暮时分,怀着满腹心事,走进教堂来敲晚钟。
他的故乡在王都罗斯吉尔德。圣·安斯加里乌斯修道院所受到的教育,使他至少有机会当上个主教持事。
是的,他曾经这样期盼过,怀着当时年轻的信仰、热情、野心和勇气。
直到那六年的十字军东征,他才发现,这世界和他在炉火边的书堆里读到的,迥然不同。
现在——在这个偏远、荒凉的小城堡里生活了近十年之后——他每天都会跪在基督受难的十字架前,专心地祈求,祈求上帝能允许自己一直扮演这个除了敲钟和主持仪式之外,无所事事的乡村神甫,直至终老。

但是一个月前,瑞典的艾力克亲王在这里上了岸,布勒神父就领悟到,上帝并没有听见他的祈祷,或者即使听见了,也置之不理。
他常常站在教堂门口,看着一队队骑士兴致勃勃地从他面前经过,后面跟着木然而且疲惫的自耕农,——他们故乡的田地在荒芜,妻子和孩子们不想饿死就得堕落下去;布勒神父怀疑这些人——无论是贵族还是农民——是否真正知道他们将要去做些什么,又将会得到些什么。

战争!
最后连平静安宁的北欧,也要开战了。

这时候,他就会想起一个把自己叫作“约德尔”的骑士,和他那双充血的、绝望的蓝眼睛——当他们在安条克城把自己同伴的尸体绑在投石器上射进围墙里头去时,就是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想起那个年轻人疯狂般地大笑着:“是的,是的,神父。全能的上帝当然存在,但他一定睡着了,才会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想起分别时,带着一种超然而漠然的态度,就像离了躯壳的灵魂对着自己的尸体一样,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神父,祝福我们吧。我们已经把杀戮和掠夺的激情带回来了。”

他在教堂的大门口停了一会儿,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才伸手去推门。
教堂高大阴暗的穹顶,像坟墓似的罩在他头上。现在来这里忏悔或祷告的人,越来越少了。所以,当一个消瘦的身影出现在长廊的尽头时,神父不由的吃了一惊。
那是个陌生的年轻人,纹丝不动地跪在祭坛下——祭坛上的《圣经》被摊开了,书本的银扣子在晚霞中闪闪发亮。
他衣裳褴褛,长发凌乱地披散在后颈上。褪色的麻布衣裳贴在他突起的肩胛骨上。仅仅看他的背影,布勒神父就知道,这个人已经虚弱到随时都可能倒下去的地步。
又是一个被圣战的信仰抛弃了的十字军吧。
神父叹了口气,轻轻走到他的身旁。
“有什么事吗,我的孩子?”
陌生人抬起头。他比神父原想的更加憔悴,看得出似乎已经和饥渴,以及另外某种不知名的东西搏斗了很长时间。
但他的脸——夕阳的余辉正射在那张苍白而轮廓分明的面庞上——却露出一种少有的平和安祥的表情。
“你好,神父。”标准的斯堪的那维亚语,略有些奇特的卷音,彬彬有礼中带着优雅的屈尊。“请原谅我闯进来。我想找我的伙伴们,他们从罗马来。能请他们来见我吗?”
布勒神父倒退了一步。“请问你……”
“我是塞兰斯帝安·康拉德。”他说着,向神父伸出了手。
神父一下子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但他的表情、动作,和周身散发出来权力者的信心,终于迫使布勒神父向前躬下身,吻着他的手背和衣角。
“上天赐福。主教大人,您终于到了。”

*   *   *
潮湿的浓雾,蠕动着,迎面扑来,像有生命的东西似的缠着他。
他冷汗淋淋地跳了起来,浑身发抖,急促地喘着气,好久以后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那个黑暗的囚室里。
身下的羊皮毯子,垫着厚厚的干草和麦壳絮。窗上挂着贵重的天鹅绒帘子,灯半掩着,日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
他下了床,赤脚走到桌边。地毯又厚又柔软,像一片新鲜的草地。桌子上摆着一罐清水,一盘燕麦煎饼,和一杯加了蜂蜜的野果汁。他捧起罐子来喝了几口,水质清凉爽口,还有丝丝的甜味。

结束了,都结束了,不会再有了。
但是,还要过多久,他才不会突然从梦中惊醒,堵住嘴不让别人听见自己的尖叫?

门的另一边有人在低语,用克制住的声调交谈着。接着传来彬彬有礼的敲门声和布勒神父谦卑的语调:
“大人,都到齐了。”

教皇使节,塞兰斯帝安·康拉德主教,熄灭了灯,用力拉开窗帘,整个屋子立刻倾泻满了朝阳。窗外,清亮的海湾边上,缓缓展开一片长满山毛榉的树林,满眼的红色和绿色。微风送来了车叶草的新鲜香气。站在这初夏的阳光里,康拉德感觉到四肢正慢慢地暖和起来。

他用稳定而清晰的声音,回答着:“进来吧,埃克。”
门就立刻就被推开了。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修士,大步走了进来。他和康拉德一样,也留着齐肩的长发,发型却蓬蓬松松的。他不比康拉德高,也不会比他更结实,但是动作的幅度和速度却大大超过他,一眨眼,就到了康拉德的面前,他哈哈大笑,伸出手,很自然地搂住他的肩膀。
康拉德猝然往后退了一步,某种类似厌恶,却比厌恶更深刻的表情在他脸上一掠而过。黑衣修士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康拉德!”
康拉德却似乎更震惊。他恍惚了一下,立刻拉住修士的手。“抱歉,埃克。我……给我点时间,我必须克服它。”
“他已经是主教了,埃克。你也该注意自己的身份吧?”
悠扬而冷淡的声音在埃克身后响起来。另一个同样装束的年轻修士懒散地靠在门框上。黑色的衣服衬得他的皮肤更加洁白、润泽,一头浓密的金红色短发,丝丝地覆在额前和脸颊旁,看上去像美少年似的俊朗,艳丽。
“伦瑟尔!”康拉德惊喜地朝他走过去,“我不知道你也来了。”
“我应该吻您哪里?手还是衣角,主教大人?”伦瑟尔面无表情地欠了一下身,擦过康拉德,找了张椅子坐下。把一叠信卷摆在膝盖上。“可以开始了吗?大人?”
“伦瑟尔!他还没吃东西呢!”
“没有关系。”康拉德冲埃克挥了挥手。“说吧,究竟什么事这么急,让我们从罗马一路赶过来?”
从纤长的睫毛底下,伦瑟尔用冷冰冰的眼神瞥了他们一眼,随即抽出了一张纸,递向康拉德。
“首先,恭喜您,大人。教皇已擢升您为大主教,兼瑞典乌普萨兰总教区长。”
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康拉德握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罗德哈特主教出了什么事?”
“他死了。一丝不挂地被人从圣·亚尔班教堂的钟楼上扔了出来,脖子上绑着根绳子,身边还吊着教堂执事。”
“谁干的?”
伦瑟尔耸了耸肩。
“卡尔·古斯塔夫?”
“除了他,还有谁敢这样狂妄?”埃克咬着牙,狠狠敲了敲桌面。
“但是我们还是毫无证据?”
“是的。就像其他人的死一样。”
“一年里两个主教、六个执事死亡。”康拉德喃喃自语道,“告诉我,伦瑟尔,我们怎么会与他结怨的?”
“简单的说,他和叔父艾力克亲王打了四年的战,争夺王位,而我们一直站在亲王这边。现在年轻人赢得了王冠。”
“他是王位的合法继承人?”
“是的。”
“那为什么我们支持艾力克亲王?”
埃克和伦瑟尔有些尴尬地互相看了一眼。“他去参加十字军东征快五年了,毫无音讯。人人都以为他死了。他回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一百多个骑士。谁能料到最后他反倒成为胜利者?”
“而且我们同亲王的关系一向很融洽。”埃克补充了一句。
“那么,我又需要做些什么呢?”
“两件事。一、找出证据。只要我们能开除他的教籍,汉萨同盟和丹麦军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帮助亲王夺回王位。二是,重新确定教廷在斯堪的那维亚的权力。”伦瑟尔把信卷在桌上摞成一叠,看着康拉德。“够卑鄙吧,您能不辱使命吗?”
屋子里再一次鸦雀无声。康拉德吞下了最后一块薄饼,他喝着果汁,觉得舌尖有一丝苦味在扩散。
“接不接受,您要考虑清楚。教皇不可能跨越整个欧洲来救您的。”
康拉德抬也不抬眼睛,淡淡地说道:“你的火气好像特别大,伦瑟尔。不愿意见到我升职?”
伦瑟尔突然站起来,把椅子往后一摔,一言不发,大步走出门去。
康拉德和埃克相视一笑。
“你惹他生气了吗?埃克?”
“如果我现在不去追他的话,那他才会真的生气呢。”
康拉德放声笑了起来,他拍了拍埃克的后背:“这可都是你自找的呀!你太宠他了。”
埃克也随着他笑着,但眼睛里却露出深深的忧虑,他关切而疑惑地看了看康拉德的脸。
“你真的没事吗?你迟了那么久,我们都很担心。”
“没事……不会有事的。只是有些……”康拉德转过身去翻看着那些信卷,突然用完全不同的语调继续说:“去吧,埃克。伦瑟尔肯定还在等你呢。我可怕他朝我发脾气呀。”

*   *   *
伦瑟尔背对着跑出来的埃克,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近了,才继续往前走。走得并不快,给了埃克赶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机会。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呢?他也做了很多,才有今天的地位呀!”
“别那么天真了!埃克!”伦瑟尔狠狠一甩胳膊,转过脸来瞪着他。“在修道院的时候,他除了长相,哪点超过我们了?后来……后来,在保加利亚,在希腊,哪一次不是我们陪着他一起去死,我们流的血会比他少吗?现在他成了大主教,而你我还是个执事!如果不是教皇的私生子,你以为他会在二十六岁就得到这个职位吗?”
埃克一个字也没说,静静地让他倾泻完怒气,然后才拉起他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里。他温和地望着伦瑟尔的眼睛。
“即使是长相,他也不比你强。”
伦瑟尔的脸顿时泛起一片红晕,却不是因为愤怒。他垂下眼帘,用长长的睫毛遮住眼里的闪光。等了好一会儿,还不愿意抽出自己的手。
“你还是不能原谅他吗?对于奥兰多,康拉德比任何人都痛苦的。”
“他背叛了他!为了同样的原因,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背叛我们的。”伦瑟尔咬着嘴唇说。
埃克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你还记得奥兰多是怎么说的吗?‘除了对天主的热情,他别无感触。’我想,他是最了解康拉德的人。”
“不,不是的。”伦瑟尔望着别处,冷冷地开口。“如果他真的了解他,就不会死在他的手里。”

*   *   *
克龙堡外面是晴朗的天气,风吹来对岸水手的号角声。船只从旁边开过去。一群群野天鹅掠过海岸线,看起来像是天空的一片洁白的面纱。康拉德站在城堡上,望着远处在晚霞中隆起的瑞典海岸线。

那边就是欧洲的尽头了,是二百年前维京海盗的故乡。那种骁勇而残暴的特性,是不是还流在他们后代的血液中呢?

他把手搁在城垛上,想起了《福音书》中他最喜欢的一句:
“我若展开清晨的翅膀,飞到海极居住,就是在那里,你的手必引导我,你的右手,也必扶持我。”

身后衣袍飘动之声打断了他的沉思,他侧过脸,布勒神父就停在不远处。
“船备好了,大人。”
康拉德点点头,他觉察出神父欲言又止,却死死盯着他。
“你有什么事吗?神父?”
神父犹豫着,趋身上前。他垂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的脚尖上。
“大人,会……会开战吗?”
“我不知道,神父,我真的不知道。也许吧。”
布勒神父突然仰起脸,直视康拉德的眼睛。
“主教大人,上帝造出这个世界,并不是要人们相互撕杀的,对吧?”他不容康拉德开口,又急促地接下去。“有疾病,有饥饿,有憎恨,有谋杀,这些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有战争呢?他究竟想从中得到什么呢?”
“神父!”康拉德平静而坚定地阻止了他。
布勒神父重新低下头,沉默了片刻,他说:“我天天都在祈祷,从来没有停过的,大人。但是我想,也许您的祈祷,主会听得更清楚一些。请您求求他,别再叫人们不明不白地死去了。”
康拉德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布勒神父向后退去,那佝偻的身影,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得在再也直不起来。

我能够吗?
你知道我已经不再纯洁了,再也不可能听见他的声音,或被他听见了吗?

他深深吸进一口气,重新面对着茫茫的一色海天。
“但是我能够战胜——任何事情、任何人。请再给我一个机会,请让我证明,我的意志丝毫未变,绝不动摇。”

*   *   *
当埃克走上城堡来时,他看见这位新任的枢密大主教,垂着头,静静地伫立在飘渺的天色前。他一动不动,只有长袍被风刮得猎猎作响,漫天飞舞。




第二章(2)

宽阔、幽深的大厅,镶嵌于四壁的火把劈啪作响,燃起的烟在穹顶下盘旋上升。墙上和天顶的圆木横梁上都烙着烟熏过的黑色痕迹,使得木梁和柱子上雕满了的精美的郁金香花纹变得非常暗淡。
正中央,厚地毯上摆着一张黑木长桌,四周包裹着保持原色的古朴的锻铁。长桌尽头,宽大的王位四周,围饰着天盖,悬挂下来厚重的金色织锦,在这阴郁的背景中异常华丽。
伦瑟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个斜靠在王座上的男人——他正低下头,读着手里的东西,北欧人所特有的熠熠生辉的金色鬈发垂在他的面庞前。当他偶尔抬起脸来时,一双冰山似的蓝眼睛,即使是微微眯着,也会射出让伦瑟尔不寒而栗的光。
他突然笑了起来,大声地读出一段文字,声音清晰、锐利,混合着一种肆无忌惮的讽刺。

“……神圣的天意为我们的时代找到一位主宰,在选定你本人时,你便成为这块土地的仲裁者。
“在你的祖辈中,有的曾做过有益的事,而你将会拥有更崇高庄严的名声。你的祖辈在地上统治,而你为他们偿还了尘世的债务,同时也将使你的子孙在天国占先。
“整个欧洲将为选出一位新的英雄而欢呼,今后将不再只有南方和西方能享有天主的荣耀,北方由于有了你,也呈现出一片光辉灿烂。
塞兰斯帝安·康拉德 敬上。”

卡尔·古斯塔夫手腕一甩,把它展示给身旁的骑士们。
“向主教学学吧。你们有谁能把话说得这么明确果断,又模棱两可吗?”
他把信扔在面前的桌上,向后靠了靠,炫耀似的伸展着结实匀称的四肢。
“那么,你的主教大人为什么不来?害怕了吗?”
伦瑟尔欠了欠身。“康拉德大人认为,应该先得到陛下的理解和允许,再入境。”
“既然这样,就让我们把话说明白些,这一年来你们不断帮助我的敌人,甚至连最先进的武器都送给他,现在又想要支持我了吗?”
“我只是传达我主之语,至于其中的意义,我不敢妄言。”
古斯塔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着点点头。“你们讲话简直就是一个模子。要不是你的年纪太轻,我都要怀疑你就是我们的康拉德大主教了。”
他站起来,慢慢走到伦瑟尔的面前。
他们的距离非常近,伦瑟尔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平稳的呼吸掠过自己的头发。他抬起眼睛,看着卡尔·古斯塔夫那张轮廓坚毅、几近冷峻的面庞——要不是一道十分明显的疤痕,从他的眉头弯弯曲曲地延伸到耳边的鬓角,那就是一张极度英朗的面容了。
古斯塔夫懒洋洋地抬起手,指尖穿过伦瑟尔的头发,向上一撩,顺势揽住他的肩膀。
“告诉我,我的孩子,除了侍奉天主之外,你想没想过其他的快乐呢?比如说……”他垂下头,低低地在伦瑟尔的耳边念出一个词。
伦瑟尔眨了眨眼睛,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不过我心早已另有所属,难承陛下的美意了。”还没等古斯塔夫回应他的笑容,他突然板起脸来,“如果您觉得这种低俗的语言是最合适的迎接词,那么您就既亵渎了天主,也亵渎了您自己。”
古斯塔夫愣了一下,随即大笑着松开他:“好,好,神父,我喜欢你的语气。请你转告尊敬的主教大人,我,卡尔·古斯塔夫,随时欢迎他的驾临。”

*   *   *
枢密大主教的信在五六个骑士手里传过一圈,回到古斯塔夫面前。他把它平展开来,又仔细地读了一遍。
信写在柔软、精制的牛犊皮卷上,标准的加洛林字体,在签名处有教廷专属的十字型印章。
古斯塔夫走近壁炉,把它卷成一团,放在火上。清隽秀美的字转瞬之间由红变得焦黑。纸收缩成了一朵明亮的焰花,跳跃着,窜得很高。
“在途中解决掉他吧?”骑士们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他们的国王。“万一他查到什么,给丹麦和汉萨借口,那就危险了。”
没有回答。
瑞典国王在沉思着,食指按着薄薄的嘴唇。壁炉里卷起的火焰几乎要撩到他的衣袍上。慢慢地,一丝微笑飘上他的嘴角。
“我刚听说,这个康拉德主教,和英诺森教皇的关系很不一般。”
火花最终熄灭了,炉子里只剩下一撮黑灰。
“让他来。”古斯塔夫慢慢地说,“他对我们的用处会比他自以为的大得多。”

*   *   *
六月,阿尔卑斯山以南的地方,已经是生机盎然的初夏了。然而在这欧洲的极北之地,放眼望去,康拉德却只能见到荒草、沼泽和阴沉的天空,没有一丝人烟。
他孤身独马,在这平淡无奇的荒地上行驶了很久,几乎穿过了整个东耶特兰省,才开始看见零星的木棚屋,接着,在沼泽和森林间,小小的村庄出现了,草地和羊群也多了。吹来一阵傍晚的微风,他隐约听见了人语声。风中夹着燃烧的干草的味道,炊烟随风在这些灰色的屋舍上面低低地盘旋着。
而这时,郁结了好几天天空终于现出了一丝久违的蔚蓝。
然后,他就看见了乌普萨兰那红砖砌成的城堡和碉塔,它们在瑰丽的黄昏的天空下,显得格外黑暗。

他牵着马穿过廊门,停在广场上的一个水井边,有个年轻姑娘给了他一瓢清水。她为他指出了教堂的方向,在轻快地离开前,还笑着把手里的一束野玫瑰别在他的领口上。
康拉德抚摸着那束新鲜的花,他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淡淡的清香从领口散发出,伴随着他沿着随意延展的街道向圣·亚尔班教堂走去。脚下的石子路面在夕阳中闪闪发亮,两旁是山形墙和装饰着雕像与蔓藤花纹的小巧吊窗。
在这北欧寒冷的古都里,战争对她的影响,并不像对克龙堡那样剧烈。
一位能把自己的领地保护得如此幽静和安宁的国王,真的会是传闻中的那种暴君吗?
带着隐隐的困惑,康拉德拐过了一个街角。一片杂乱地插满了十字架的公墓立刻出现在他的眼前。墓地很长时间没有修整,荒草和蔓藤丛生,有的已经延伸到石头大门和木栅栏上。
公墓旁边就是教堂。红色的山墙上铺满了长春藤,就像一张华丽的壁毯悬在上面。
康拉德若有所思地望着这座静静面对着他的高大建筑。他难以想象,当罗德哈特主教赤裸裸地吊在那儿,一边挣扎一边旋转,发出喉咙破裂时的嘶嘶声,究竟是什么样的景象。
他向四周看了看,很冷清,偶尔的几个行人,在路过教堂的大门时,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加快脚步,像躲避瘟疫似的匆匆离去。
这里就是他的新家,他的新同伴们和他未来的生活——敌意与热情、血腥与宁静、斗争与妥协。

1146年6月3日,当塞兰斯帝安·康拉德主教迈上高高的圣·亚尔班教堂台阶,伸手去推紧闭的大门时,他还不知道,他的生命,将会因此而发生怎样的剧变。

*   *   *
休息室里早已经聚集了一批修士,褐色长袍,胸前的十字架和腰畔的短剑一起闪闪发光。康拉德一进来,他们立刻同时起身,除了埃克和伦瑟尔,每个人都走上来吻着他的手,然后默不作声地鱼贯离开。
这里和教堂大厅一样,虽然简单,但刚刚被收拾得非常干净舒适。窗子半敞开着,洁白的亚麻帘子随风飘荡。木制的家具和地板,发出淡淡的蜂蜡的香味。
屋子里惟一有色彩的东西,就是摆在窗口的那个闪亮的铜花瓶,它在这过分的简约氛围中,精致得近乎奢华。
那是伦瑟尔至爱的拜占庭式样。因为埃克说过,这种艳丽的风格最适他。
康拉德走上去,把那束野玫瑰插在几根新鲜的山毛榉枝子中间。
“你去树林里逛了?”
“在城门口,几个姑娘送的。”
伦瑟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主教大人,我早就想提醒你了。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过分吸引女人们的注意了吗?”
康拉德的肩膀因为不出声的笑而抖了一下。“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这里的人们很热情罢了。”
“是呀,热情得令人吃惊。”
话里的某种警示的味道,让康拉德转过头。他的目光从伦瑟尔移到埃克,又重新注视着伦瑟尔。
“有麻烦?”他走到他们中间,坐了下来。“你见过他了吗?是个什么样的人?”
“卡尔·古斯塔夫?”伦瑟尔的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他……我不知道。看上去似乎和其他贵族没什么区别,不过……” 他沉思了片刻,似乎在选择用什么词来描述。“他好象冰山一样——北欧的冰山。除了冷静和不在乎之外,我看不出其他任何东西。”
“康拉德,你得小心。”埃克急匆匆地插话。他不由自主地瞄着伦瑟尔,后者则狠狠地瞪着他。“我们以前听说他喜欢男孩子,而这次伦瑟尔……”
“好了,我明白了。”康拉德看见伦瑟尔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急忙摆了摆手。“另外,埃克,我要你通知其他几位的主教,怎么样了?”
埃克摇了摇头。“他们已经到普拉兰了。但是在来乌普萨兰的路上受到狙击,又退了回去,恐怕不能及时到。”
康拉德微微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突然说:“埃克,你安排一下,明天早上我希望能见到国王陛下。”
“不等他们到吗?”
“不能等了。到目前为止,主动权一直都在卡尔·古斯塔夫的手里,我希望能尽快把它夺过来。不然我们再也建立不了权威了。”他站起来,走到火炉边,把有点冰冷的双手罩在火苗上。

多么迥异的气候呵!
这时康拉德才突然真正意识到,他离开自己的故乡有多远。
在这个蛮荒之地,他——手教皇持法旨的枢密大主教——不过是个孤立无援的陌生人而已。

“你是对的,伦瑟尔。我们必须万分小心。”他喃喃低语,既是对他们说,又像讲给自己听。“发生了任何事,都没有人能来得及救我们的。”

*  *  *
康拉德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膝盖和脚踝。
他又看了看大厅中央那个精巧的沙漏——已经过了两个小时,王位上却还是空荡荡的。
“陛下在用午餐,这个时候他不喜欢有人打扰。”
这是两个小时以来国王的侍从对他说的惟一一句话。
那些高大健硕的骑士们聚集在王位四周,带着显而易见的敌意和冷漠,像一群黑色的石像似的,一声不吭地盯着他们。
伦瑟尔以难以察觉的角度,朝康拉德侧过头去。
“你应该把埃克的人带来。这些人里随便哪一个都足够把你我拧成条蜡烛芯。”
康拉德的目光在那些手握剑柄、肌肉在锁子甲下紧绷着的卫士们身上转了转——十二个,不算多。但是在这么多沉重的木门和帷幔的阴影后面,又暗藏着多少杀人的利剑呢?
伦瑟尔的焦虑,弥散在呼吸中一点点地传递过来。康拉德拍了拍他的手,故意笑着说:“做什么用?让我们去见上帝的队伍更壮观一点儿吗?”
伦瑟尔用力吸了口气,在他还来不及说任何话之前,康拉德就拉住他,稍稍提高了声调:“来,趁这时间观察一下这些伟大的人物吧,说不定你能从中看出现在这位国王的某些品质呢。”
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干燥稳定,却有点儿发冷。伦瑟尔仔细打量着近在眼前的侧面——很平静,平静得像凝固了一般,只有黑色的发丝在轻轻颤抖。
犹豫了片刻,他抽回自己的手,不过依然和康拉德肩并着肩,沿着石墙慢慢走到远离那些骑士的地方。
松枝火把冒出的黑烟在他们头顶上萦绕着,火光和阴影变幻不定,交替地落在墙上悬挂的画像上——他们是从 以来的历代国王。一张张环绕着毛皮和绸子衣服、长着浓密的金发和胡须的面孔,抬着下颌,带着某种相似的桀骜不驯和骄傲的表情,从光亮或黑暗中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埃克现在正在去普拉兰的路上,泰泽、格兰切儿和马尔凯姆三位主教会在那儿等他。今天晚上我们就会见到他们。”
伦瑟尔一下子僵住了。
“你疯了吗?”他竭力压低嗓子吼道,“古斯塔夫有六队骑兵早就守在那儿,他们不会放他们出来!埃克会送命的!”
“看看四周!伦瑟尔,你还没发现吗?今天,古斯塔夫把他在普拉兰的大部分兵力都调到乌普萨兰来了。——因为我们要来见他。他要防备我。”康拉德转过脸,注视着伦瑟尔激动得发红的面颊。“你能原谅我吗?这对埃克来说还是很危险,我觉得你一定会反对,所以没有说。”
“你就那么急着见他们吗?你不能等到……”
“不能!”从眼角的余光里瞥见自己的举动已经引起了骑士们的注意,康拉德又仰起头,饶有兴致地品味着最后的几幅画。“我必须尽快和主教们接触,否则我们就会孤立无援。而古斯塔夫正极力……上帝啊!”
他突然倒抽了一口气,十指一阵痉挛,死命地攥住伦瑟尔的手臂。伦瑟尔瞪着他,吃惊地发现,血刹那间竟从他的脸上褪得干干净净。
“怎么了?康拉德,康拉德!”他压低声音唤着他的名字,同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不过是另一张,也是最后一张画像。即使少了那些深刻的嘲讽的神情和那条疤痕,这张脸孔伦瑟尔也绝不会认不出。
它和卡尔·古斯塔夫的脸一模一样。
“上帝啊!那是什么?他……”康拉德用嘶哑到无法辨认的声音,反反复复地自言自语着。伦瑟尔正要回答,一阵突如其来的喧杂的脚步和低语声打断了他。

“好啦,好啦。我明白,吉恩。——他在哪儿呢?”

康拉德猛地抬起头。
吉恩!吉恩……这个名字……
还有那嗓音,说出句话的嗓音!
屋子里的骑士们都向后退开,让出一条通道,同时深深地躬下了腰。
高大、黑色的人影,缓缓从石头穹顶的阴影里走出来,在火光还没有完全照出他的全身时,康拉德就认出了那一双冷而清澈的碧蓝的眼睛。它们闪耀出逼人的光,和他在那些深夜的梦魇里所见到的一模一样。

是谁疯了?是你吗?
醒过来吧,快一点!快一点!求求你,睁开眼睛吧!

康拉德尽力站稳脚跟,他的喉咙开始一阵阵地发紧发干。胃部在抽搐着,剧痛让他急忙弯下腰,伸出手撑在桌面上。
有人在做出介绍:“卡尔·古斯塔夫陛下。”
他几乎想大笑来。

是的,还会是谁呢?你指望他会是谁呢?

但是,却有另一个名字,反复敲打着他的耳膜,声如雷鸣,一遍又一遍,直到把屋外的雨声风声、把伦瑟尔的回答,把所有自然的和人为的声音全都淹没了。

约德尔!约德尔!约德尔!



第二章(3)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迷上了大海,游泳是他唯一喜爱的运动。把全身浸泡在温凉的水里,从一片浪花钻进另一片浪花,在这种状态下,所有的疲惫和焦虑都会从他的身体里溶解到四周的液体中。大地消失了,他飞翔似的悬浮在半空中。这时,他甚至会产生一种亵渎的幻觉,仿佛自己随时都能展开翅膀,飞入上帝的花园。
但是有一次,也许过于信赖自己技术,当他远远地游出深海时,突然发现整个海水变得那么陌生,冰冷、沉重,摇晃不定,再也不是他驾御自如的那片波澜不兴的海湾了。他竭力拍打四肢,向着安全的岸边游去,但是海浪一层一层涌上来,堆积在他的胸口,淹没过他的头顶,他一点儿也喘不过气来。海水的压力几乎让他呕吐。他拼命挣扎,却没有一个人伸手拉他一把。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整个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翁翁的耳鸣声。
那种突如其来的对自己力量的绝望和对死的恐惧,现在,当康拉德站在卡尔·古斯塔夫城堡里时,又鲜活地重现了。
伦瑟尔在向他一一介绍那些骑士的身份和名字,而他却什么也听不到。他觉得自己马上就会昏死过去,他把所有的力量都用来克制住这种本能的自救的反应。

这是不可能的,肯定是一场梦。
很快他就会醒来,像过去那样。他会冷汗淋淋,全身发抖,剧烈地抽泣。但最终他会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安然地躺在教堂的卧室里,在天使翅膀的庇护下。
这是过去的噩梦,不是现实。

是的,这都是现实。

一阵剧痛从下身蔓延开,已经愈合的伤口似乎又撕裂了。
这剧痛刺激着康拉德那被恐惧麻痹了的神经,知觉终于开始慢慢恢复,战鼓似的巨响开始从他的双耳中退去。伦瑟尔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他也重新闻到了从墙边的混合花瓶里,发出浓郁的玫瑰花和熏衣草的味道。
“……丹比霍尔姆的维西伯爵,哈佛斯塔的塞萨尔伯爵,格里敏的科尔美和雅洛侯爵。”
竟没有人再说话。屋子里鸦雀无声,只有壁炉中的木头发出爆裂。窗外是滂沱大雨。暴风中,骤雨在头顶的屋顶上,和外面天井里倾泻而下,声如雷鸣。
接下来是什么?你还想用什么方法折磨我?
康拉德抬起眼睛,望向那个被称作“卡尔·古斯塔夫”的男人。
他只看到一个石像般的黑色剪影,几乎和黑暗的背景融为一体。但这不过是刹那间的事。伴随着一声沉沉的呼吸,那个僵硬的人形动了起来。卡尔·古斯塔夫从深邃的穹顶下慢慢走出来。火光投在他身上,黑影渐渐褪去,他的面庞清晰地呈现出来。
他在笑。
那笑容就像黑色的火焰在他的嘴唇上跳动着。

别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呢?还有什么我没有对你做过呢?

康拉德的双手依然不自觉地紧握住,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伫立在原地,所有的力量都用来压抑一种夺门而出的冲动。

你在等什么?现在逃吧,快逃!
他就要过来了!
快逃!

“康拉德?”伦瑟尔在他身后低呼,他在为他的失常感到茫然而惊慌。康拉德突然意识到,他已经浑身冰凉了。如果现在不往前走,那就只能等着那个男人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就好像每次坐在床上,等着约德尔走近来,掀开他的被单。
康拉德的右手紧紧按住胸前的十字架。
“以主之名。”他喃喃念出一句拉丁文,向前挪了一步,又一步。
被火光拖得变形的影子,沿着大厅的黑色墙壁缓慢向前移动。约瑟尔远远地站着,屏息聆听交错在一起的脚步声,望着康拉德绷紧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
最后,在大厅的中央,卡尔·古斯塔夫和塞兰斯帝安·康拉德停了来,他们面对面,冷冷地相互注视着。
古斯塔夫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火焰留在了他的眼睛里——轻蔑而充满恨意的火焰。他微微倾向前,俯在康拉德的耳边。
“真是我的荣幸,主教大人。我可是日夜都念着你哪。想想看你将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快乐呀。”
声调低沉而且完全平静,既没有讽刺的味道也不带一丝情感。但是某种熟悉的狰狞,却一下子穿透了康拉德的身体。
“看来今天晚上,我会有一个难得的趣闻讲给他们听了。”
康拉德突然仰起头,直视着那双冰山似的蓝眼睛,他的唇上露出了一个训练有素的笑容。
“陛下,既然您有这么好的记性,那您一定不会忘了,去年二月,由北欧三国、英格兰国王,以及基辅大公联合签署的通缉令吧?”
没有回答,古斯塔夫毫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记得了?需要我为您背一段吗?‘对于如此肆无忌惮蔑视欧洲法律、安全和荣誉之恶徒,所有大陆和岛国的贵族、骑士及自由人若能将其擒获,可得五位国王提供的4000佛罗林金币。如果此人因任何意外死亡,则申请人在提出确切的证明后,依然可得全额奖金。’” 他不得不停下来,不让极度的紧张破坏了语调。
“您有故事吗?我也有一个呢,我们可以让您的部下来判定哪个更有趣。”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古斯塔夫,希望能从那张轮廓冷峻的脸上看出一丝动摇或畏缩,“您可以对我做任何事。但是,只要我说一个字,现在集结在克龙堡的联军就根本不需要再找什么理由了,南部的那些支持您叔叔的贵族立刻就能罢免您,到那时候,您身后这些忠心耿耿的骑士们就得选择,是攻击您这位受到整个欧洲通缉的海盗,还是同您一起去死。”
“你觉得我会在意他们生死吗?”
“当然不会。您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的性命?在您逃离那个岛的时候,不是为了保存足够的食物和水,把那些攀着船沿的人的手指都砍下来了?”
古斯塔夫的嘴角弯曲了一下,他从头到脚打量着康拉德,一瞬间,康拉德觉得自己已经被他的目光剥得一丝不挂。
“那是你的损失,主教大人。他们活着的话,能让你日日夜夜快活得想死呢。”
康拉德突然猛地把他一推,力量之大使古斯塔夫不由得倒退了三、四步。他以为他想要夺门而逃,但就在他摇晃着退后的刹那间,康拉德抽出了自己的短剑,古斯塔夫站稳的同时,冰冷的利刃已经紧贴着他的脖子了。
康拉德瞪着他,黑色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低吼:“如果你不是那么卑鄙,如果是一对一的话,你根本不会……”
突然,他只觉得腹部被重重一击,古斯塔夫攥着他握剑的手腕,把他狠狠甩向墙壁。康拉德撞到冰冷粗糙的石壁,巨痛使他一阵眩晕。古斯塔夫的手肘卡在康拉德的喉咙上,身体缓慢地压了过来,他对着他的耳朵,凉飕飕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
“就算我赤手空拳,你也逃不掉的。”
脖子上的压力越来越大,康拉德可以听见自己的喉咙口在格格作响。
“我根本不需要和你做什么交易,你和你那可爱的执事都在我的手心里,我随时都可以让你们死,也可以叫你们……”
这句从牙缝里逼出来的威胁突然被什么打断了,康拉德脖子上了压力也一下子消失了,他听见金属交击的响声,人影和迸发出的火星在他眼前闪动,一个修长的身影挡住了他。
伦瑟尔右手握着剑,剑尖直指着古斯塔夫的胸膛,他用另一只手扶住了康拉德。
“你没受伤吧?”他低声问。
康拉德撑着伦瑟尔的肩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抬起头,正碰上古斯塔夫冷冰冰的眼神——他的王袍在胸前被划了个十字形的裂口,穿在里面的锁子甲透过织物的缝隙闪着寒光。一阵要命的咳嗽从康拉德的胸膛深处迸发出。咳嗽停了之后,他嘶哑着嗓子说:“我没事。”
“那就拿出点骨气来,他们正看着我们呢。”伦瑟尔手里的剑纹丝不动,他的声音却微微发抖。
四面的骑士围成一个环型,向他们逼过来,带着沉默的敌意和攻击性。康拉德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些悬挂在圣·亚尔般教堂外的尸体。明天早上,他们俩的尸体又会在哪里被找到呢?
这时候,古斯塔夫突然抬起了手,他环视着周围,大笑了起来,声音中饱含不可一世的嘲讽:“别紧张,我不过想试一试上帝的荣耀和地上的权柄,究竟哪一个更有力量。”他朝康拉德挥了挥手,转过身,再也不看他们一眼,“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主教大人,下一次,”他停顿了一下,似乎笑了笑,“下次我再陪你好好玩。”

*   *   *
康拉德踉踉跄跄地走下楼梯去,手不由自主地扶在栏杆上。冰凉的金属栏杆在他手下滑过,他穿过走廊,一头冲进大雨中。愤怒与挫折的泪水早就涌积在他的眼里,现在他才敢让它们随着雨水流出来。他听见伦瑟尔在后面追着他,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但他却不敢停下来。他拖着步子,穿过石子路面,奔向城堡的大门口,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

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再也不要见到那个男人。

*   *   *
策马飞驰过整个城市,直到黑夜和暴雨把王宫彻底地淹没得不见一丝轮廓,伦瑟尔才看见康拉德。他停在城门边,脸深深地埋在双手里——如果不是某种更强烈的理智重新控制住他,他也许会不顾一切地冲过护城河,把乌普萨兰远远抛弃在身后。
伦瑟尔策马慢慢靠近他,迟疑地说:“康拉德,康……”
康拉德的手落了下来,他向约瑟尔转过头,那是约瑟尔从来没见过的面孔,一张困兽似的绝望的脸。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脸上布满了雨水,但是约瑟尔立刻就发现,那是泪和雨交织而成的痕迹。
约瑟尔的震惊很快变成了恐惧:塞兰斯帝安·康拉德竟然在哭。他以前从没见过他这么失控过,或者说,他从没在他们面前这样失控。他伸出手,扶住康拉德的肩膀。康拉德摇晃着,扑倒在他的怀里。
“怎么了?”约瑟尔使出全身力气抱住他,“康拉德,究竟怎么了?”
康拉德的痛哭急促地爆发出来,他不停地摇头,全身的肌肉都在主教法袍下瑟瑟发抖。
伦瑟尔紧紧地搂着他的主教,他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他们的身边是一片灯火辉煌,然而当他仰起头向上望去时,却只看见黑沉沉的天空,向他们压下来。




第二章(4)

卡尔·古斯塔夫的卧室,比王宫里的任何其他房间都要宽敞许多,也华丽得多。石块地面上铺着厚重的柏木,这些珍贵的木料也是床廊、帝王椅、书桌和衣柜的质地,家具全都罩着织锦缎套,雕满精美绝伦的花纹,错落有致地点缀偌大的屋子里。在这一切之上,绘有金色繁星的穹顶向天空最大限度地扩展了这个国王的私人空间。
如果是晴朗的日子,这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一定是那耀眼的光线。阳光可以透过高高的天窗,射在廊柱间。整个屋子里金色的雕花、丝绸地毯上的针织、墙壁挂毯的金银丝线和垂满床沿的流苏都会射出和屋子主人的头发相似的光芒。
不过现在,大雨迫使窗子都被笨重的木板严严实实地挡上了,古斯塔夫熄灭掉所有火把,——在这样一个密闭的屋子里,他不能忍受鲸油灯发出的辛辣刺鼻的烟雾。房间里唯有的光线,来自沿墙的大壁炉,使得这间屋子比点满火把的走廊更加阴暗。
隐约露出点人形的王袍和锁子甲在床头帷幔的阴影里暗暗发光,它们的主人已经换上了柔软的亚麻衬衫和裤子。吉恩推开橡木大门的时候,古斯塔夫正蜷在壁炉前的靠椅上,读着手里的文件。
“到这里来吧。”吉恩把蜡烛台放在书桌上,脱下羊绒披肩一把甩给他,“我真不明白,在户外你比谁都耐寒,怎么一回来就冷成这样?”
古斯塔夫挪了挪身体,用披肩把自己裹得更严实。
“‘请您允许我……如果您能允许我……’这些虚拟式,条件句……啊,”古斯塔夫狠狠地摇了摇头说,“我真希望能回到岛上,用不着浪费时间在这里研究拉丁文的精妙语法。”
“那是什么?”
“是你要我写给教皇的请求康拉德大主教为我加冕的信件。”他把这张纸揉成一团,抛进了壁炉里。“行行好吉恩,把那叠税收报告给我。”
吉恩拿起桌面上的一叠羊皮纸卷,走到他的身旁,递给他。他看着古斯塔夫翻动文件,一句话也没说。
“什么事?”古斯塔夫头也不抬地问。
“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古斯塔夫翻过一页纸,拿起笔在上面做了个记号。“在如此奇妙的世界上,你所指的是什么呢?”
“你说亲眼看见他跳进火海,那他怎么能活着到这里?难道……” 吉恩犹豫了一下,考虑自己的问题会引起古斯塔夫什么样的反应,“他们说过他的那些神迹……”
古斯塔夫突然迸发出一阵大笑:“亲爱的吉恩,你真让我太失望了。有时候我真后悔让玛格丽特嫁给你。”
他翘起双脚,有点得意地看见吉恩的脸越来越红,然后才止住了笑。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吉恩坐到他身边来。
“我们已经实验过了,希腊火硝能烧毁所有的船只,是因为它可以浮在水面上,对不对?”
“别对我用这种跟小孩讲话的口气。”
“那你就像个成年人那样动脑子吧。”古斯塔夫不留情面地反驳道,“水面是燃烧的火硝,水面之下呢?”
他看着吉恩若有所思的表情,鼓励地点点头。
“它下面还是海水。我们那位会神迹的康拉德大主教不过是洗了个热水澡罢了。他可以潜在水底,一直游到海湾外。”他一边说一边把头往后仰,盯着穹顶上的横梁,双眼微微闪亮。
“他说他看见我砍断了他们的手指,他一定在我们的船上。当时那么慌乱,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偷到救生船,还有我们的航海图在手里……该死!”他的声调突然一沉,流露出一丝烦躁。“他那时就在船上,我应该想到的!”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能肯定……”
古斯塔夫简短而不耐烦地一挥手,“当然是这样,毫无疑问。要是我也会这样做的。”
吉恩沉默了片刻,小声说道:“如果不是神迹,如果他是以凡人的力量完成那些事,那他不就是个更可怕的对手吗?”
古斯塔夫没有立刻回答,他仔细打量了吉恩一会儿。
“不用担心,”他缓缓说,“相信我,吉恩,没有人比我更接近过他。不管别人怎么宣扬他的神迹,塞兰斯帝安·康拉德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罢了。”

* * *
“你们能平安到达真是太好了,法座非常挂念。”伦瑟尔一边微笑,一边狠狠地瞪着埃克。埃克咳嗽了两声,急忙为自己换上干衣服。
“但是我们必须尽快回去,卡尔·古斯塔夫很快就会得到消息的,到时候他如果切断我们和教区的联系,那么后果会更加严重。”泰泽主教担忧地说,同时偷偷瞥了一眼康拉德。
康拉德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他垂着头,双手抱住了肩膀,似乎是在沉思,但在别人看来,却是感到寒冷表现。
“需要换件衣服吗?”埃克向前探出身子,握住他的手腕,“你的手太冰了!”
“是的,是的。”康拉德突然回过神来,抬起头望着主教们。“不好意思,我都没有想到。你们一定又冷又累了吧?”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微笑,“请先去大厅烤烤火,用些点心。等到我们从里到外都暖和起来以后,再讨论这些问题吧。”他拍着他们的肩膀,和蔼而不容拒绝地把他们一个个送到门口。
埃克说着邀请的话,主教们答谢着,零乱的人声和脚步远去了,消失在包铜的木门后面。

康拉德褪下湿透了的外衣,呆呆地站在火炉旁好一会儿,又慢慢走开。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徘徊,最后停在敞开的窗子前。
初夏的暴雨已经停了,天空渐渐晴朗起来,繁星隐藏在一层暗淡的薄雾后面。康拉德抬头看着夜空,满天星斗,冷冽而遥远。
就在不久以前,他也是这样绝望地望着它们。那时他孤身一人,陷于几近绝望的地狱之中。但是现在,他有出生入死的伙伴,有教皇的军队,他和那个男人势均力敌。无论是约德尔还是卡尔·古斯塔夫,他根本不必畏惧任何人。
微湿的身体渐渐被寒意渗透了。康拉德抱着自己,越来越紧,直到指甲深深嵌入上臂的肌肉里。
“主啊……”他摇晃着,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的哭声传出门外,“求求你,给我一点慈悲吧,请别再考验我了……别用这种方式……”

* * *
炉火渐渐暗了下去,屋子里的寒气和潮气越来越浓。吉恩走到壁炉前,往里面加了块松木,他沉思着,对着窜跃的火苗说:“你真的再也不相信神迹了吗?不相信《圣经》里所说的任何事了吗?”
古斯塔夫抬头盯着他,突然笑了笑。“你现在居然还相信,这才叫我吃惊呢。”
吉恩回望他,眼神里流露出无法言表的担心:“我知道你会为这件事看不起我,就像你看不起那些主教之类的人,但是,但是我总是觉得,我们应该……我们必须相信些什么。”他慢慢走近古斯塔夫,蹲下身来,把自己的双手搁在他的膝盖上,平视着那双淡漠的蓝眼睛。
“我想你会过这样的生活,就是因为你已经什么也不再相信了。”
“这样的生活?”古斯塔夫喃喃地重复了这句话,“没有信仰束缚的生活,才是真正自由的生活。”
“但是你不能因为自己不再相信了就要求别人也这样,其他人有自己的信仰的,那些主教……”
“那些主教只信仰欲望。”古斯塔夫猛地提高了声调,“他们自称被上帝赋予了权力,他们的话就是上帝的话。他们说:‘解放圣地!’我们就抛弃了亲人去战斗了。他们说:‘烧死异教徒!’我们就冲上去点火。他们拿那些死后的天堂诱惑我们自相残杀。他们除掉了异己,扩大了领地,用金子塞满了梵帝冈的财库,然后就把我们丢在现世的地狱里。”
就像刚才的突然爆发一样,他又突然住了口,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里的光芒越来越凌厉。
“那些说谎者,我的国家绝对不允许他们来插手。”
吉恩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狠狠地晃了晃。
“你不能这样一味报复,你现在是瑞典的国王。你要保护的不是你的理想而是你的国家。别再惹教廷了,现在决不能,南方的叛乱还没有解决,你叔叔还在丹麦聚集军队。我们需要教皇的支持。”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要我请求他为我加冕吗?那个康拉德大主教?他不过是个下贱的私生子,在我手里连个玩物都不如,他配吗?”
吉恩话到嘴边,又忍住,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
“首先,岛上的事,我希望你能忘了,他现在穿上了大主教的法袍,你就得把他当作大主教。其次,如果你没有一个不会激怒教廷的稳妥办法,我要你明天就请求他为你加冕。”
“办法?我倒有一个也许你会喜欢的。”古斯塔夫重新靠在柔软的椅背上,他的唇上又浮现起吉恩熟悉的那种冷笑,“下周,瓦德斯太那修道院的修女们要来乌普萨兰来觐见大主教。我会好好招待她们一番的。还记得那个波斯女人为留住我而使的花招吗?”
吉恩愣住了,他深深地看了古斯塔夫一眼,轻叹息着:“知道吗,卡尔,有时候你总是会让我大吃一惊。”

* * *
“法座似乎有点……紧张?” 泰泽主教局促地开口,目光在伦瑟尔和埃克脸上来回漂移。而当伦瑟尔抬头注视着他时,他又好像做错了事的人寻求支援一样,回头去看自己的同伴。
伦瑟尔迅速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我不想让你们担心,其实法座和陛下发生了一些争执,那个人的无礼让他非常气愤。”他注意到主教们几乎同时倒抽了一口气,“怎么了?”
“罗德哈特主教大人,在他死前的那天下午,也和国王陛下发生过激烈的争执。”
伦瑟尔突然觉得浑身一阵发冷,他忍不住端起杯子,吞下了一大口葡萄酒。这时,他听见埃克低沉的声音:“谢谢您告诉我们这些,我们会寸步不离地留在法座身旁。在杀死这座教堂里所有的修士之前,卡尔·古斯塔夫的手是绝不可能碰到大主教的。”
“难道你们远道而来就是为了送死吗?”一直沉默的格兰切尔主教突然问。
埃克用力在空中挥了一下手臂:“胡说,当然……”
“当然不是。”
康拉德大步从门口走进来,他的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声调里是埃克和伦瑟尔熟悉的镇定温和,“请别在意,埃克神父一向容易激动。”
他看了看桌面上的杯盘,朝主教们做了个手势:“各位,带上你们的酒,请一起坐到壁炉这来吧。斯堪的那维亚的雨天实在太冷了,也许我得花很长时间才能适应。马尔凯姆主教,我早就听说您精通医术,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些驱寒的药材?”
已经坐下的马尔凯姆主教急忙欠了欠身:“这是我的荣幸。不过您得小心才是,我刚到这里时可整整病了四个月呢。”
康拉德笑了,他一边为年迈的格兰切尔在椅子上铺了一层毛皮垫子,一边冲着泰泽主教点点头:“这葡萄酒怎么样?我离开佛罗伦萨的时候,塞西那主教一定要托我带给您四箱。等雨停了我就派人送过去。”
“那太多谢您了,我一直很怀念那儿的葡萄酒,自从尼西亚会议后我就再也没尝过。真难得塞西那还挂念着我。”
“他也记得您答应过给他的海象牙和貂皮呢。”
泰泽主教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那个小气鬼,我还奇怪他怎么突然大方起来了呢。”
格兰切尔主教突然轻轻咳嗽了几声,泰泽主教突然意识到听自己说话的是教皇特使,他急忙把剩下的笑声吞了回去,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样子。康拉德用一个微笑的摇头表示了谅解,他伸出手:“都请坐吧。”
主教们围着火炉形成了一个半圆型,康拉德等了一会儿,直到大家的目光全落在他身上,才开口。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罗马这么远,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我相信,你们的建议一定会对我乃至教廷的策略产生很大的影响。”
一阵谨慎的沉默不语,泰泽和马尔凯姆转过头去看了看格兰切尔,这位寡言的老主教用手绢掩着嘴咳了几声,他说得很缓慢,也许是为了让康拉德完全理解自己浑浊沙哑的语音:
“大人,事实上,我们非常艰难。原先艾力克亲王的时代,我们苦心经营着和王室的关系,但是卡尔·古斯塔夫把这一切都毁了。他收回了亲王许诺给我们的土地,分给贵族们。战争又持续了太久的时间,田里只有妇女和孩子们在劳动,整个国家都很贫困啊。”
“还有拜占庭的牧首。”马尔凯姆低声添上一句。
“是的,是的,”老主教疲惫地摇着头,“牧首一直希望国王能归依东正教派,基辅大公也鼓励他这样做。”他探询地看了看康拉德,康拉德点点头:“我明白,拜占庭、基辅、瑞典,他们在同一条贸易线上,利益很一致。”
“牧首本来要派两位主教到这里来,幸好战争阻止了他们,不过这拖不了多久的。”
康拉德思考了片刻,他向前探出身,注视着格兰切尔:“关于这场战争,您是怎么看的?谁会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老主教抬起一双不锐利却很清醒的眼睛:“您认为呢,大人?”
康拉德没有立刻回答,他沉吟了一会儿。
“卡尔·古斯塔夫是王位正统的继承人,他参加过东征,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和一批誓死效忠他的追随者。但是北方的叛乱还没有平定,南面丹麦和汉萨同盟又支持艾力克亲王。”
格兰切尔微微颌首:“是啊,太难判断了。 大主教就是因为选错了该支持的人,才……”
“不,”康拉德打断他的话,“虽然这很不敬,但是我认为这场不幸最主要的原因,是罗德哈特大主教太过于依赖王权了。一但掌权者被推翻,他也就跟着遭到灾难。”
康拉德停了一下,加重了语气:“教会,尤其像乌普萨兰这样的大教区,一定要独立于王权之外。这样才能保证我们不会因为世俗权力的变化而受到打击。”
“但是!”马尔凯姆抗辩似的低声说,“但是我们没有实力呀!”
“我了解,主教。教皇长时间被法兰西和德意志的问题困扰,没能给予你们足够的帮助,很抱歉。”康拉德向前探过身,轻轻按住马尔凯姆的肩膀,“不过现在不同了,上帝之下竟然有人这样藐视教皇的权威,这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不详的沉默一下子笼罩住他们,康拉德的目光扫过主教们的脸,他明显地感觉出他们的退缩。他笑了笑:“别担心,我有分寸。我绝不会随意冒犯国王,而置我的兄弟于危险中。”
“法座大人,我们唯您取用。”格兰切尔缓缓站起来,康拉德望着这位老迈的主教,眼前突然浮现出布勒神父的身影。
“我只有一句话:您迟早都会离开瑞典回罗马去,而我们却必须留下来,和这里的国王、贵族以及人民相处。如果您能理解这些,相信您绝对不会成为另一个罗德哈特大主教。”

* * *
当伦瑟尔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发现康拉德还坐在壁炉前,面朝着炉火,一动也不动。伦瑟尔正想开口说什么,犹豫片刻,便不出声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木板地面在他脚下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像被惊醒了似的,康拉德猛然转过脸:“哦,是你啊。埃克送他们回去了吗?”
“是的。”伦瑟尔朝他走近了几步,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我觉得你应该立刻喝杯热茶,然后上床去。”
康拉德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招了招手:“来,坐这儿,我想和你谈一谈。”
伦瑟尔瞪了他好一会,还是顺从地把椅子向前挪了挪,紧靠着主教坐了下来。康拉德伸出双手,握住了他。伦瑟尔立刻就感觉到他那异常冰冷的体温。
“我刚才一直在考虑,我觉得我并不适应这个任务。我会写信给教皇,请他派新的大主教过来。”
“我问你,”伦瑟尔突然说,“你是不是害怕什么。”他不等康拉德的回答,很快接了下去:“我们会保护你的,至少在任何事情发生以前,我们会安全地把你护送走的,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埃克。”
“不,不,我不是怕死,”康拉德急促地解释,“我不是怕死,只是在这里,在这个时候,教廷经不起再一次失败了,而我相信……如果我继续留在乌普萨兰,我一定会失败的。”
他停了一下,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突然站了起来:“但是,在收到教皇的消息之前,我们还得履行自己的职责,明天早餐后让所有执事到祈祷室来。现在,晚安吧。”
“那封信,你准备什么时候写?”
康拉德停在自己卧室的门口,连头都不回。
“我已经写完了,在出来见你们之前我就把它送出去了。”说完,他阂上了门,留下伦瑟尔一个人坐在火炉边,静待埃克归来。



第二章(5)

和罗马相比,斯堪的那维亚的夏日真是温柔得多了。
伦瑟尔站在圣·亚尔班教堂的台阶上,远远地向四周望去,心里暗暗感叹。
在他面前,教堂周围连绵低矮的围墙上层层叠叠地开着紫藤花,草丛洒满阳光,璀璨夺目。墓园里竖着的十字架刷上了新漆,在暖暖的夕阳里反射着淡黄的色彩。坟丘上铺满了新摘的鲜花。在墓园的另一边,有一片新开垦的菜地,两名修士弯着腰在细致地整理着。菜地两边的水沟里流水潺潺,滋润得沟渠旁的青苔隐隐闪亮。
伦瑟尔伸展着四肢,仰起头深深呼吸,他完全被这北国的夏日黄昏陶醉了,以至于过了一会儿才看到埃克就站在他面前的空地上,正不停地向上张望。
“怎么了?有天使降临在我们的屋檐上吗?”伦瑟尔说着,走到埃克身边,和他一起仰起头。
“那儿,紫藤生长得太快了,就要穿透遮板了。”
“是啊,这个教堂实在太老旧,如果我们要长久住下去就得重新翻修一下。康拉德没提这事么?”
埃克摇摇头:“他完全不在意,我想他是想把这一切留给下一任主教。”
伦瑟尔在最下层的台阶上坐下,伸手去抚摸石块的缝隙里冒出的野草和小花。
“你和他谈了吗?”
“还没有。他每天很早就去拜访城里的居民,吃过晚饭后才回来。”埃克一边说,一边靠在伦瑟尔身旁。“我几乎碰不上他。”
“那么你去给瓦德斯太那修道院的修女们布道的事是怎么回事?”
“本来修女们是来拜见大主教的,我留了张字条给康拉德,他回了我一张,由我代替他去见她们。”
伦瑟尔从松软的泥土中扯出一把小草。“究竟他是主教还是你?已经两个多月了,你就由他这样任性吗?”
“不,”埃克轻声反驳,“我想他还有一些事情没有跟我们说,我不想逼他,他已经够反常的了。”
伦瑟尔哼了一声,不再开口。
“你跟他过不去到底是想干什么呢?”埃克观察了他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
伦瑟尔笑了笑——不过他笑得并不开心。埃克凝视着他那艳丽的侧面,突然冲口而出:“是因为奥兰多吗?是不是?”
“难道你对他的眷念还是超过对康拉德或者……对我的吗?”
伦瑟尔陡然变色,他冷冷地瞥了埃克一眼:“因为死的是奥兰多,所以我才不过恨他罢了。如果那时候死的人是你……”
他突然停顿住,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迅速向这里接近。伦瑟尔还来不及站起身,就看见吉恩伯爵和他的骑兵们。他们疾驰过墓地和菜园,一直来到教堂的台阶下。

“哪位是埃克神父?”吉恩的神情冷峻,但仍不失有礼。
埃克站起来,微微鞠了一躬。
“瓦德斯太那修道团的阿维拉修女被发现怀孕了,根据她们的陈述,这是你的所为。以国王陛下的名义,我们要逮捕你。”
埃克和伦瑟尔大吃一惊,一时间两人竟说不出话来。

“太荒唐了,这与他无关。”伦瑟尔脱口而出,“你们想随便安给他一个罪名吗?”
“据我们所知,埃克神父是唯一能接近她们的男人。”吉恩策马向前逼近了几步,“神父,请和我们走,你必须接受审判。”
他抬起手,立刻有两名卫兵跳下马,向埃克走来。
“退后,骑士们。”伦瑟尔冷冷地命令,“现在教堂墓地里还没有空位留给你们。”
他身后的教堂门窗洞开,在门顶和窗棂的黑影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排排寒光闪闪的箭头。拉弓的全是年轻的修士,人数并不多,但吉恩看一眼他们训练有素的姿势,就可以断言,只要箭一离弦,威力绝不逊于出自他的骑兵之手。
“若打算想对待罗德哈特大主教那样对待我们,你一定会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的。”
“我们来这里并不是执行谋杀。”吉恩神色不变,语气更加坚决。“是你们中有人玷污了上帝的名誉。我受陛下之命带那个罪人回去受审判。想要阻止的话……”他一直搭在腰间的右手优雅利索地一扬,冷森森的长剑立刻出鞘。
刹那间,伦瑟尔只觉得耳边一片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利刃的寒光在每个骑士手中闪动。
“试试看吧,神父。”

双方都没有一丝妥协的意思,就这样在微寒的轻风中对峙着。
“天哪!”伦瑟尔心里大声呼喊,绝望地希望这样就能使自己被听到,“康拉德,你怎么还不回来!”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将他向后拉,温柔且不容反抗。
埃克迈出一步,挡在伦瑟尔的面前。
“我绝对无罪,如果您需要我用这种方式来证明,那我就同您去。”
伦瑟尔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别,埃克……”
埃克把他的手轻轻一握,然后果断地推开,迈步往台阶下走去。
“站住,以内斯坦·埃克!”伦瑟尔在他身后厉声喝道,“没有人会欣赏你这种勇敢,连康拉德都不会!”
埃克停下脚步,平静地望着伦瑟尔,他眼里的表情只有伦瑟尔才能明白。
“告诉他,要么来救我,要么就封我为殉教的圣·埃克。”

* * *
天还没有黑,但教堂里已经空荡荡的,见不着一个僧侣。康拉德停在大门口,一股不祥的冷气沿着他的手臂慢慢爬上来,像死神之手按在他的心头。
他沿着过道向前走去,偌大的屋子寂静无声,他只听见自己缓慢的脚步在回荡。渐渐地,他看清一个背影正跪在祭坛上,低垂着头,无声地祈祷着。他愣了一下,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是你吗?伦瑟尔?”
“你以为是谁?埃克吗?”伦瑟尔偏转过脸,盯着他。
“我以为埃克不会让你这么晚还不去吃饭。”康拉德避开他的目光,一边脱下外衣一边向边门走去。
“他在的话是不会的。”
声音里的某种东西让康拉德停了下来,他转过身。
“发生什么事?”
“吉恩伯爵的骑兵刚把他带走。瓦德斯太那修道院的一位修女怀孕了,他们说是因为埃克。”
康拉德一动不动地站着,就算他感到震惊,也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你就这样让他被带走了?你什么也没有做吗?”他轻声问。
“埃克让我告诉你一句话,”伦瑟尔直挺挺地站起,他的视线足以在康拉德的脸上刻出字来,“他说,如果你不去王宫救他,就准备给他封圣吧。”
他盯着康拉德,期待他会主动接下去,但是康拉德还是像祭坛上凝固的圣像一样,不语不动。
“去救他!”伦瑟尔突然大声命令,“去救他!我不知道你究竟怎么回事,但是如果你再不敢面对国王,我们就完了。你等不到教皇派来的人,古斯塔夫会让那些愤怒的人们把我们一个个用石头砸死——先是埃克,然后是你、我、和这里所有的人。”
康拉德承受着他的斥责,一言不发,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改变。
伦瑟尔等着,几近绝望,然后他听到康拉德用一种随意的语调问:“告诉我,伦瑟尔,埃克他真的没做过吗?”
伦瑟尔倒抽了一口气,他瞪着康拉德,突然挥起手,狠狠地朝大主教的脸上摔去。
“你怎么敢……”他急促地喘气,白皙的脸涨得通红,“你在侮辱谁?他还是我?”
康拉德抹去嘴角的血丝。“我知道了。”他重新穿上大衣,用手指匆匆梳理着头发,“你先去吃晚饭吧。”
“等等!”伦瑟尔说,他脸上愤怒的红晕还没有完全消退,“去拿剑,我和你一起走。”
“不,”康拉德按住他的肩膀,他眼里的神情和埃克走向国王骑兵时的一模一样,“不,你留下。”他坚决地重复了一遍,“我们三个人不能一起去送死。”
他看见伦瑟尔还在心里默默地挣扎,于是又接着说:“没有证据在手,他绝不敢这样明目张胆。我不知道去了会面对什么。所以你得留下,如果月亮升起的时候我还没有回来,你就带上所有人,立刻离开这里!”

* * *
国王骑兵的马蹄穿过菜园和墓地,践踏出一条凌乱的小径,一直延伸到通往王宫的的大路上。
康拉德沿着这条痕迹策马向前飞驰,难以遏制的怒火在他的血管里沸腾,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憎恨过一个人。

我的尊严,我的勇气,我的名誉,这些还不够吗?究竟你还想从我这夺走什么?
你一定要把我逼上绝路才肯罢休吗?

两旁的石头房子和茅草屋急速向后退去,道路的尽头,金红色的天空下,王宫城堡的巨大的暗影巍然耸立。

那就等着吧,卡尔·古斯塔夫,看看这究竟这是我的绝路还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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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贴人: kkjj 时间: 2003-03-15 03:33:23
More!

回贴人: sky 时间: 2003-05-16 03:27:39
好久没有看到如此优秀的文啦,流畅自然而引人入胜。作者的功底让人佩服!

回贴人: 向蕖 时间: 2004-10-05 00:11:21
跟看文的大人分享我看這篇文時聽的背景音樂--仙樂悠揚(Hush!The angles are singing)--由瑞典著名的合唱團吟唱的讚美詩,於十三世紀建造的大教堂中收音,有名的發燒天碟。

http://music.jschina.com.cn/zhuaiji.asp?id=1074

回贴人: ldlzq2004 时间: 2005-08-09 18:58:26
好看,想看后面的

回贴人: ldlzq2004 时间: 2005-08-09 18:59:11
好看,想看后面的

回贴人: binggyingg 时间: 2006-06-02 18:57:16
好看,风格冷艳,很符合北欧的感觉~

回贴人: azure1985 时间: 2006-08-06 16:15:03
满好看的,不过他们什么时候才在一起呀

回贴人: 遥远澈之天 时间: 2008-09-08 20:44:02
写的真好,不打分真是对不起写文的大人;

回贴人: Moonlite 时间: 2009-03-01 09:56:09
久闻这篇文,看了才了解为何如此被推崇.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12:34: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6)

瑞典王宫的议事厅里挤满了人。每位贵族都得到了自己的位子,平民们就靠着柱子或墙,大部分人干脆坐在潮湿的石头地面上。窗户虽然大开,但人们呼出的气体依然淤积在这昏暗的空间里,滋滋燃烧的鲸油火把的味道更加重了大厅的浑浊。
吉恩觉得自己快要因这空气而窒息了,他一边长长地吐了口气,一边皱着眉看了看古斯塔夫。
不过国王却似乎没受什么影响,他靠在王位上,打量着不安的人群——他们窃窃私语,表情越来越阴沉,有几位贵族已经在用按耐不住的怒气瞪着他。古斯塔夫心满意足地笑了。
维西伯爵突然站起来。——他是国王母亲的远房亲戚,也是当年跟随古斯塔夫参加东征而活着回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位骑士之一,所以他的胆子比旁人要大些。
“陛下,我们还在等什么!主教已经带着他的手下逃走了。烧死那个罪犯吧!”伯爵嗓门洪亮,引起人们支持的叫声从各个方向传过来。
“不,亲爱的维西,”古斯塔夫温和地说,“我在港口的卫兵们还没送来主教离开乌普萨兰的消息,耐心点。那个有罪的神父一定会受到惩罚,但至少应该等到康拉德大主教逃走以后。我不想给教廷借口,说我们未经允许又动用私刑了,毕竟……”
一阵小小的骚动打断了他的话,大门边的人群突然向两旁让开,古斯塔夫缓缓坐直了,如电般的目光射向那个方向。
乌普萨兰大主教醒目的修长身影伫立在石阶之上,他的黑发和黑色的法袍浑然一体。当他一步步迈下台阶时,人群在他面前一分为二,就像大海在摩西面前分开一样。他最终停在了大厅中央,四周的人们一声不吭地紧盯着他,火光在他们脸上投下变了形的阴影。
“我得知吉恩伯爵非常粗暴地从亚尔般教堂里带走了埃克神父,”康拉德开口说,声音清晰而有节制,“我是来这儿听您的解释的,陛下。”
“他犯了一项可怕的罪行,”吉恩向前走了几步,很快地说,“他玷污了上帝的荣誉,必须受到惩罚。”
“埃克神父是我的兄弟,他对上帝的虔诚无可置疑。这件事绝不会像您认为的这样。我要求进行审判……”
“你在包庇他!”塞萨尔侯爵突然站起来,他逼近康拉德,挑衅地扬起下巴,“他该被石头砸死,而你想让他逃脱!”
“在我为上帝工作的这些年里,我从没有做过一件包庇或纵容罪恶的事情。”康拉德的语调非常朴素而中肯,就像在称述一个最自然不过的事实,“如果埃克神父,他果真犯下你们所指控的那项罪行,那么砸向他的第一块石头,一定是我扔出的。”
“但是,”他慢慢转向质问他的人。他的表情让侯爵倒退了一步,“我绝对不允许一个人的生命以这么粗暴的方式裁定,无论他是平民还是教士。”
大殿上一阵冰冻般的寂静,人人屏息静气,等待裂冰的那声巨响。
“那么您怎么解释这里发生的事呢,大主教?” 清晰低沉的声音从他身后的王位上传来。康拉德不用回头,就能感觉到那刺骨冰寒的目光笼罩在自己的脊背上。
“陛下,您连这里发生什么都不让我知道,又怎么能指望我解释呢?”
古斯塔夫轻笑了起来,这笑声使空气变得更冷。
“好吧,大主教,既然如此,您一定想见见阿维拉修女。”
他抬起手向旁边挥了挥,从廊柱的阴影里,一个模糊的人影向前踉跄一步,它晃动着,犹豫着,终于走到光线下。

阿维拉修女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少女特有的青春在她粉红色的脸颊上隐隐流露,然而这股青春气息和她的惶恐极不相称。她紧捏着念珠的手时而抽搐着,头发凌乱地从头罩边沿散落下来,掉到发红的眼睛里。康拉德只看了一眼,就明白她已经疲惫不堪了。
“到这来,孩子。”他柔声说,向这个颤抖不已的女孩招了招手。
女孩睁大眼睛,瞪着他,又向四周望了望,然后向前走了几步,默默垂下头,站住了。
她的服装显示出她仍在见习,在不那么宽大的短袍下,微微隆起的腹部显而易见。
“你是在瓦德斯太那修道院见习?”
“是的。”她依然垂着头,声音细如游丝。
“你知道为什么被叫到这里吗?”康拉德语气更加温和。“他们跟你说了什么吗?”
女孩抬起头,她的眼神一片茫然,好像连自己说的话都不能确信。
“不……是的……他们说我犯了罪,他们让我到这里来……来说我的罪。”
吉恩迅速向古斯塔夫扫了一眼,古斯塔夫目光闪动,点了点头。
“你这几天可有觉得什么不舒服的吗?修女?”吉恩大步走上前来,夺过康拉德发问的权力。
“没什么……只是想吐,吃不下东西……”女孩的手指相互扭着,纠缠在胸前的念珠上,还是那么不知所措。
吉恩停下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周围的人。“那么从你到了王都之后,都做了些什么呢?”
“我和姐妹们住在修道院里,我们……听埃克神父讲课。”
“阿维拉修女,接下来的问题,请你仔仔细细想清楚,”吉恩向女孩逼进了几步,刻意加重语气中的压力,“你们待在王都的这些日子,除了埃克神夫,还有别的男人接近过你们吗?”
女孩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种茫然的绝望更深了。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说吧,全部告诉他吧。”
“没有了,只有他……只有埃克神父。”女孩终于说。

一种不祥的沉默笼罩着大厅。突然,某个地方有人怒吼了一声,接着人群就像滚水一样喧哗骚动起来。
吉恩满意地看了看康拉德,不再问什么了,退回到国王身边。

* * *
女孩神色恍惚,目光游移在康拉德和四周的人群上。她似乎完全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是她却能准确无误地感受到人们的愤怒,也能理解这种愤怒是出于对于她的指控。她的嘴唇颤动着,喃喃地念着什么。
康拉德突然感到一阵悲伤,他听出来那是主祷文。
“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亲爱的大主教?” 古斯塔夫突然轻柔地说,冷漠的声音里却没有一丝温柔。
“是的,陛下。”康拉德略弯下腰,在女孩的耳边低声地、非常缓慢地问了一句话。
“呃……”女孩摇晃着头,努力回忆,“是的,有……就在两天前……”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康拉德的胸膛里释放出来,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女孩颤抖的语音突然僵住了。她仰起头,凝视着大主教的眼睛。
康拉德对她笑了笑,轻声说:“放心吧,这不是你的错。”
他转过脸,目光射向古斯塔夫,他的眼睛因为一闪而过的憎恶闪闪发亮。古斯塔夫坦然自若、满不在乎,冷冷地、略带好奇地回望着他。——大主教的怒火也许会令在场的活人畏惧,却根本不能触动国王一丝一毫。
“告诉我们吧,康拉德大主教。您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呢?或者,该让这里的人来决定吗?”古斯塔夫高声问道,清晰洪亮的声音轻而易举地在大厅里回荡,那语调与其是个问题,不如说是鼓动。
“烧死他!”立刻有人大吼着发出响应,“烧死他们!这群猪!”
“把他们赶出去!”
“滚!瑞典不需要你!”
咒骂声从大厅的每个角落响起,有人已经克制不住情绪,黑沉沉的人群向前拥挤过来。
康拉德把视线从古斯塔夫的脸上移开,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身体,扫视着大厅里的人们。
“你们想要杀死我?就像杀死罗德哈特主教和皮埃尔主教吗?”他缓缓说,突然厉声喝道:“你们还想在自己的土地上侮辱上帝多少次!”
质问像惊雷在人们头顶上滚滚而过。唾骂声骤然退缩了,但只是一瞬间。康拉德的眼角余光瞥见古斯塔夫的身影在王位上动了动,他立即开口,在人们还没来得及反应时接下自己的前言。
“这是一个征兆,上帝通过他的仆从显示给你们所有人。惩罚和愤怒的征兆。”他提高音量,压过了四周的杂音,“对这块土地的惩罚和愤怒。”
“一派胡言!”维西伯爵猛地跳起来,咆哮道,“我们的国家是纯洁高尚的!是你们这群伪善的教士带来罪恶,是你们玷污的上帝的荣誉。”
“难道这块土地上没有罪恶吗?那为什么上帝的仆人会像蝼蚁一样被践踏、惨害却无人问津?为什么这些年来反叛和战争从没有停止过,在贵族和王室之间,甚至王室的血亲之间?
“你说这个国家没有罪恶,那么你敢到圣·亚尔般教堂里,到那个被主教和神父的血浸透的教堂里去,在圣像下大声宣布,你,派崔拉·维西,没有参与过这些杀戮吗?”
伯爵顿时僵住了,他脸色发白,哑口无言,康拉德看得出念头在他的脑子里不停地转动。刹那间直觉告诉康拉德,他也参与了,那群冲进教堂剥光罗德哈特主教和他的执事的法衣、把他们活活绞死在钟楼上的暴徒中,有他一个。
“你怎么竟敢……”康拉德慢慢向他走近,他的声音很低,除了他们两个旁人只能看见大主教那极其可怖的表情,“竟敢这样干!”
维西伯爵倒退两步,跌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康拉德不再理睬他,转过身面向人群。他傲然卓立,双眼闪闪发光,就像一个传播上帝之言的惩罚天使。
“我,能给你们一个证据,证明他们的清白,证明上帝的愤怒是因谁而发。如果你们下跪,诚心诚意地忏悔自己的罪过,那么七天以后,天主将收回这个异像,再一次对你们显露慈悲。七天。
“我将和阿维拉修女在教堂里祈祷,接受上帝的考验。如果七天之后上帝不愿意显露他的神迹,你们大可以把我、她以及埃克神父一起拖到广场上用石头砸死。”
康拉德环顾四周,他看见众人在向后退去,仿佛被什么力量驱使着,有人在低声咕哝,有人在害怕地喘着气。
“你们不相信我吗?那么请走到我面前大声说出来,说你愿意为质疑我而付出代价。七天之后,当天主实现了我的话时,谁愿意作为不信者被烧死,就请现在站出来。”
死寂,大厅上鸦雀无声。
沉默中康拉德听到了火把燃烧的声音。他突然感到一阵发冷,几乎要打起寒战来。这时他才发现,他高估了自己,他甚至还没有完全克服失去埃克的震惊。
身后的王位上发出轻微的响动,康拉德听见了嘶嘶的呼吸。紧接着,古斯塔夫低沉冷淡、带着的嘲讽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当他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望着他,就连康拉德也屏住了呼吸。
“您是说,只要这个姑娘在您的教堂里呆上七天,她的孩子就没了?您让怀孕的女人流产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请收回您这亵渎的话,陛下。如果您不相信我的话,那么我请求您,瑞典最有势力最尊贵的人,做这个神迹的见证。” 康拉德的嘴唇微微发干,却克制了用舌尖滋润它的冲动,生怕连这个小小的动作都会泄露出他的心思。“请您和我一起到圣·亚尔班教堂里祈祷。阿维拉修女将由您的卫兵和我的兄弟们共同保护。”
他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我保证在这七天里,除了上帝之手,没有人能够触碰得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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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贴人: kkjj 时间: 2003-03-15 03:33:00
I like this story.

回贴人: waterfish 时间: 2003-07-08 13:46:52
me too.
越来越好看






第二章(7)
古斯塔夫伫立在圣·亚尔班教堂高高的石头台阶上,他抬起头,仰望教堂的门楣。火把将石雕使徒像照得熠熠发亮,但还不够力量射进敞开的大门里去。他踏前几步,就能看见教堂里面闪烁的烛光,昏暗的长廊尽头,祭坛在阴影中隐约可见。上面摆放着白色的花,和那些铺在墓地里的鲜花一模一样。

有多久了?
距离他上一次踏上这里的石阶、沿着长长的过道走向祭坛有多久了?
距离他上一次跪在基督像下祈祷有多久了?

他打了一个寒颤,突然意识到那是十字军出发前的仪式。
他仿佛又闻到了焚香的气息,听见人们吟唱着颂歌,还有拨动念珠的声音,大主教在为他祈福,把剑交给他的手里,在他前额涂上圣油。
一切都清晰可见,宛如隔日。
那时他是多么单纯啊!竟然相信这场战争会洗去他所有的罪,相信上帝会因此结束他的痛苦,重新赐给他一颗静如止水的心。

有那么一瞬间,卡尔·古斯塔夫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教堂的大门口,站在光线和黑影的交界处,全神贯注,却视若无物。直到他感到有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温和地把他向前推。
他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知道了,吉恩,不要担心,都过去了。”
他迈出一步,踏进了教堂穹顶的阴影中。

教堂里空旷寂静,除了一个正在点蜡烛的年轻修士外,只有大主教和那个叫伦瑟尔的神父。他们俩正讨论着什么事,低语声沙沙作响。当国王走进来时,神父似乎想迎上前,但大主教轻轻拦住了他。
“去吧。”康拉德对伦瑟尔低声说了一句,自己朝着国王走了过来。
古斯塔夫看着康拉德,突然发现他有些不一样了。他显然比刚才自如多了,但变化的不仅是这些,他那流水般的步履,他投过来的视线,以及脸上那种彬彬有礼的表情。
在上帝的屋子里,塞兰斯帝安·康拉德似乎又恢复了大主教的沉着。

“陛下,您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他以修士特有的缓慢优雅的姿态朝古斯塔夫微微一鞠躬,“这里的食宿不如王宫舒适,请您迁就。”
“请原谅,主教。”吉恩很快地问,“您说的住宿是指……”
“陛下的虔诚对我们的祈祷很重要,所以我希望这七天里您能不受任何打扰,专心地住在这里。”
“这绝对不行,国王只是在这儿祈祷的。他的饮食和休息都必须回到王宫里。”
“这里是您的王国,门口守着您的卫兵,外面聚集的是您的臣民,您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难道说只有在自己的城堡里,您才敢面对我吗?”康拉德淡淡地说,他根本不等吉恩的回答就转过身,径直向等在远处的伦瑟尔走去。
吉恩目瞪口呆,直到听见古斯塔夫慢悠悠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我不得不认为,”古斯塔夫一边说一边找了个靠廊柱的位置坐下,“这次我可是站在大主教那边的:我必须在这里待到事情结束以后。”
“你不是这么容易被激将的吧?”吉恩紧随其后,压低声音,“他会在你的食物里下毒,你睡着的时候会被剁成一团肉泥,你难道没听说教皇是怎么对付威廉公爵的吗?”
古斯塔夫大笑了一声:“亲爱的康拉德大主教是不会让我死在教堂里的,那样我就能上天堂了。他只要想一想这种可能性都会发疯。”
他在椅子里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得更舒服,同时让廊柱的阴影把自己隐藏得更完美。他的目光随着康拉德移动,带着一种恶意的兴趣。
“我早就看出来了,他是个喜欢玩游戏的人。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陪他玩到底呢?”

* * *
康拉德做了个手势,示意伦瑟尔跟着他,他们走到远离国王的地方,伦瑟尔低声问:“都到齐了,现在叫他们进来吗?”
康拉德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越过伦瑟尔,落在教堂的大门外。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辉早已经消失了,天色一片昏暗,微寒而潮湿的风从大门吹进来。但门外聚集的人群还不愿意散去,他们围在门窗周围,小声嘀咕着,带着畏惧和犹豫,不敢踏进教堂一步。
“皮埃尔兄弟在吗?”古斯塔夫大声问道,一名修士从忏悔室旁的小门里走出来:“请吩咐,法座。”
“晚上会冷的,外面的那些人可能还没吃过东西,你去准备篝火和食物吧。另外,这几天从清晨到深夜,都会有信徒在外面祷告,不要让他们冻着或者饿着。这件事情由你负责。”
修士深鞠一躬,无声地退了下去。十几名修士从他消失的地方鱼贯而入,他们停在康拉德的面前,与他保持着一种尊敬的距离,抬起头,望着他。
康拉德考虑了片刻,决定直接切入主题。
“很遗憾,此时此刻埃克兄弟不能在这里,他为了我们而承受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因此原先埃克兄弟的工作由马丁兄弟负责,”他简单地说,特意加上一个词,“暂时的。”
“安德烈兄弟、卡农兄弟,阿维拉修女的起居由你们照顾。她和我们一起用餐一起祷告,除了你们两个,其他人不许接近她,无论是外面的信徒、国王的手下还是这个教堂里的人,甚至瓦德斯太那修道院的修女们也不可以。”
这时候,教堂外微微起了些喧哗,篝火温暖热烈的光从大门和窗户映射进来,同光线一起传进教堂的还有烤面包和鱼干的香味。
康拉德微笑着点点头,转向伦瑟尔:“国王的房间怎么样?”
“正在打扫。他和我们一起用餐吗?”
“是的,祷告和一日三餐。马帝亚斯兄弟”他突然转过脸,对一位中年修士说,“你负责国王的行动。如果他有异样马上通知我。”
“您说的异样指什么?”
“离开教堂,与手下隐秘地交谈,任何你们觉得不符合他祈祷者身份的行动。还有……”康拉德沉吟了一会儿,考虑着措词,“或者试图接近谁。”他故意不去看伦瑟尔,但仍感觉到对方瞥了他一眼。
“每样食物都必须严格检查,国王和阿维拉修女的房间外要安排我们自己的守卫——轮班。我不许任何人在这里出差错。”他加重语气:“任何人!”
一阵低沉的钟声从教堂后面传来,康拉德停下来,等待回荡的余音散尽。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面前的修士,他们仰望着他,用同样的眼神。
镇定,自信,无所畏惧。
康拉德深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吐出来。他祈祷所有那些在体内盘旋已久的恐惧和畏缩,全都能随着这气流,远离自己,消散在教堂的穹顶下。
“去吧,我的兄弟们,主必与我们同在。”
* * *
从他所在的角度,古斯塔夫看不见康拉德的脸,不过那排修士们的表情他却一览无遗。他们平静而恭顺,全神贯注地聆听大主教的每一句话。自始至终没有人朝他这个方向看一眼。
此时此刻,塞兰斯帝安·康拉德才是他们的国王,才是这里的灵魂中心。
此时此刻,没有上帝,他就是他们的上帝。

门外是疑虑重重的陌生民众,教堂四周被敌对的武士包围得水泄不通,而他们所受到的指控几乎毫无希望摆脱。但这些修士们却不露一丝动摇。
古斯塔夫听见吉恩在他身后轻轻问:“难以置信,他们真的不怕死吗?”
“不,”古斯塔夫缓慢地说,“他们根本不认为自己会死。你没看出来吗?” 他注视着康拉德的一举一动,眼神越来越冰冷,越来越锐利。“他们相信他,相信他能解决一切,他们甚至什么都没问就相信他。”
康拉德垂下头,念了一句祈祷的话,修士们在胸前划着十字,一个个走上前吻着他的手。然后无声地四下散开,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六翼天使率领着上帝之军。”古斯塔夫喃喃自语道。一阵短暂的静默,吉恩看见国王微微眯起眼睛。
“我不能和他共存,在我的王宫旁,绝对不允许有这种人在。”

* * *
夜幕低垂,集聚在教堂外的人都散去了。四周渐渐安静下来,房间里只有蜡烛燃烧的丝丝声,偶尔某个地方的木头地板因有人路过发出咔哒一响,在寂静冷清的夜里格外刺耳。
康拉德感到有点儿冷,他翻了个身,把毛绒毯子裹到下巴,又静静地躺了一会儿。
沉寂中有些话轻轻地、但十分清晰地传来。那是伦瑟尔在门外的祈祷室里接受值班修士的报告。
“阿维拉修女已经就寝,卡农兄弟和托马斯兄弟值班。国王方面是雅洛侯爵。”
“国王陛下和吉恩伯爵在他的房间里,还没有睡。晚饭后布拉埃侯爵送了几份文件过来,从他们的神情看并不是特别重要的。”
“明天第一轮值班的是……”
康拉德叹了口气,他觉得还是很疲惫,但是寒冷已经使他逐渐清醒。同时使他无法入睡的是,他突然想到,整个晚上伦瑟尔都没有休息过。
他在桌子边坐下,忍不住用手掌使劲压着额头。缺乏睡眠、极度的紧张和焦虑让他头疼欲裂,就像彻夜狂饮之后清晨醒来的感觉,虽然对他而言,宿醉已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
“丫”的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康拉德听见伦瑟尔特有的轻柔敏捷的脚步在房间里走动,然后一杯清水出现在他面前。康拉德动了动嘴唇,说出了一个无声的“谢谢”。
“现在你该告诉我了吧,这件事情你准备怎样收场?你要拿她怎么办?”
康拉德接过杯子,贴在额头上,金属的清凉让他精神一振。伦瑟尔不声不响地在他面前坐下,等着他开口。
“她,不过是吃多了而已。只要休息几天,吃些清淡的食物就没事了。”
“什么!”伦瑟尔大吃一惊,失声叫了起来。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康拉德,“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吃多了会怀孕吗?”
即使是在如此疲惫的状态下,康拉德还是被他的话逗得笑出了声。“她根本没有怀孕。你知道瓦德斯太那修道团一向以苦修著称。她们的饮食非常简单。但是她告诉我,两天前国王了招待她们一顿丰盛的午餐,之后她就出现这样的症状了。”
“也许是巧合……也许有别的男人……”
“不,事情很简单的。”康拉德温和地打断他,带着勿庸置疑的语气,“我在伦巴第见过这样的症状,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是个男人。”
“你真的肯定,阿维拉修女没有骗你吗?”
“那个女孩的无辜是装不出来的,她的确害怕,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卡尔·古斯塔夫挑选了这样一个单纯的女孩子,她甚至无知到不能为自己作任何申辩。”
伦瑟尔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被康拉德说服了,他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那她什么时候能复原呢?”
康拉德没有回答,他竖起食指支在嘴唇上,坐在那里凝视着黄色的烛光。“你知道吗,”他突然说,“原本应该我去为那些修女布道的。那么现在要被石头砸死的人将是我。”他面色苍白,黑色的眼睛布满血丝,疲惫不堪,却闪着异样的光泽。
“他想要我死,就死在他眼前。”
“康拉德,”伦瑟尔轻轻叫了一声,把他从恍惚的状态中拉了出来。“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啊!我们不是没有遇到过比他更危险的敌人。以前有那么多次,连我和埃克都认为会失败,你却有信心坚持下去。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次你会这样怯懦。”
他走到康拉德身边,紧靠着他坐下,伸出手臂环抱住他。
“拿出勇气来,塞兰斯帝安,你的判断力依然无懈可击,你会胜利的,就如以前任何一次。”他俯下脸,吻了吻康拉德的嘴唇。
这是一个修士的吻,康拉德想,同时为自己这个念头忏悔着,也许除了奥兰多,再没有人能用吻让他温暖起来了。
伦瑟尔的吻简短而且平静,然后他的头向下一沉,靠在康拉德的肩膀上。康拉德小心地拨开覆在那张艳丽无比的脸庞上的发丝,伦瑟尔微闭着眼,睫毛下的阴影里有泛黑的眼圈,他的脸色也比平常更加苍白。
“去睡吧,埃克回来看到你这样,一定会揍我的。”康拉德柔声说道。
伦瑟尔似乎笑了,他很顺从地让康拉德把自己送上床。当康拉德为他盖上毯子时,他动了动,喃喃地说了些什么,很快就沉睡了。

窗子木遮板的缝隙间有青白色的光透进来。康拉德熄灭了蜡烛,打开窗板,冰冷的晨光一下子洒满了屋子。
他伫立在窗前遥望远处的森林。夜幕正在静悄悄地退去,薄雾在深棕色的树梢间升起,空气凉飕飕的,很清新。康拉德一边梳理着有点凌乱的头发,一边等待。太阳即将从他凝视的那个地方升起来。

当第一缕曙光照在圣·亚尔班教堂的钟楼上时,康拉德已经披上主教法袍,他一颗颗系好扣绳,把腰带束紧,最后带上镶着红宝石的金十字架。完成这仪式般的步骤的同时,他在心里默默发誓。
一定要赢,绝对不可退缩。
绝对!
如果现在他不能击败卡尔·古斯塔夫,那么即使他将安然离开瑞典,在今后的日子里,他也永远不敢坦然面对内在深处的那种刻骨铭心的耻辱。





文章回贴
回贴人: clover5 时间: 2005-11-28 21:06:29
呵呵,这一章米人!!!感觉整个文风很大气,对异国的景色还有那段历史都描写得很生动~~

回贴人: liaocao 时间: 2006-01-31 18:16:32
一看是坑,就不敢往里钻了--------好可惜,很久都没碰到这种高水平的文了.感觉和隐芳写的文有相同的味道.




第二章(8)

“亲爱的塞利:
我到这里已经几个月了,公爵对我很和蔼,但我知道那不是爱。不过你还能从这样的婚姻里企望更多吗?
虽然我和我的丈夫严格地履行夫妻间神圣的义务,至今我还没有一丝怀孕的征兆。这显然不是我丈夫的责任,因为据说他在结婚前就有了至少两个私生子。我还有幸见到其中一位的母亲——马蒂尔达女伯爵。她和公爵母亲的关系不错,我估计我的婆婆过去就是靠这个女人来栓住她儿子的。
我不想多说我和玛格丽特·朱什尔·雷依斯公爵夫人的关系,免得你又要责怪我对人不够宽容。她倒是个坦白的人,一点儿也不掩饰对我将夺走她的儿子和地位的厌恶,事实上这正是我决心做的。所以请为我祈祷吧,让我尽快怀上孩子。一旦生下王位继承人,我就再也不用畏惧任何人了。
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教皇正和我丈夫在王宫里谈判。他到达也有四天了,统共不过和我说上六七句话,那就是所谓的‘父亲’。
塞利,我很想念你,想再次听到你的声音,哪怕只是做弥撒时的布道。你什么时候能抽空到诺曼第来吗?
永远忠诚的安娜”

康拉德把信小心地折了起来,放到一边,他在面前摊开了一张新羊皮纸,往墨水罐里蘸了蘸笔,准备写回信。但是他只完成了开头的称谓,就再也写不下去了。
他不应该到瑞典来的。如果当时他答应和她一起去诺曼第,那么那场恶梦以及与之相连的种种痛苦和耻辱就会随着时间慢慢消逝。他将和他的异母的妹妹,和他最亲近的朋友们,在温暖而清新的诺曼第的海风中平静度日。

还有他的母亲。
那位赋予他生命可至今仍素未谋面的母亲,那位即使相见也只能行同陌路的母亲。

康拉德重新打开康丝坦斯的信,他凝视着页面上的一点,手指反覆抚摸过那个名字。
玛格丽特·朱什尔·雷依斯公爵夫人。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请进。”康拉德大声说,一边抬起头,正看见伦瑟尔靠在门框上望着他。
“你没关门,想什么这么出神呢?”
“我在想,”康拉德把那封信悄悄塞到一堆文件下面,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我们刚接受圣职的时候,那时我们有那么多的理想……”
“主啊!”伦瑟尔发出一声叹息,“我可以求你别再用那种老人家的口气说话了吗?”他恨恨瞪了康拉德一眼,“在你感慨过去之前,请先面对眼前的问题吧!”
“又有什么事?难道埃克他……”
“他很好,我去看他的时候,守卫们正排队等着听他的布道呢。”
康拉德感慨地点点头。他再次为埃克的这种独一无二的才能而折服。会说当地的语言并不足以让他们融入当地社会,许多次他和伦瑟尔都被看作外人,而埃克却能凭着他那阳光般的笑容和随意朴实的举止,很快打破人们的戒心。
“是国王。”伦瑟尔说。
康拉德深色的眉头瞬间锁结成一团:“我不是让马蒂亚斯负责吗?”
“是的,但是昨天他报告说,古斯塔夫邀请了好几个亲信贵族,关着房间的门不知道在谈些什么。一连几天都这样。我想其中一定有名堂。于是我先派人去问他们需不需要用餐。国王回话说他忙得很。晚饭时我又去问了一遍,他听出我的声音,就说要一杯水。”
“然后呢?”
“然后我就进去了,里面有一堆赤身裸体的男人。他靠在一个金发男孩的怀里,一边看着我一边笑,笑得倒在了床上。” 伦瑟尔脸色铁青,还因为震怒而微微发抖,“如果换在意大利,我肯定会把那杯水摔到他脸上的。
“你就不能跟他说一声,让他至少在这里收敛一些吗?”
康拉德叹了一口气,他有点精疲力竭,但很平静。
“对不起,伦瑟尔,我无能为力。他就是喜欢这样。好在我们不需要忍受他多久了。”他尽量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教皇有口谕传来吗?”
“还没有,照理说不该拖这么久的。”伦瑟尔微微皱起眉,又舒随即展开来。他身体一歪,倒在康拉德桌子前的大靠椅上,不管不顾地把鞋子翘到康拉德的眼皮底下。“除了这些,一切都很好。”他长长地伸着腰,“等埃克回来以后,我们一定要整晚痛饮。真可惜你把泰泽主教的葡萄酒全送走了。”
带着容忍的笑容,康拉德把他的脚从桌面上推了下去。
“我要去吃晚饭,”他站起来,草草地收拾了一下桌面,“你呢?”
伦瑟尔很快地眨了眨眼睛,“我已经吃过了。”他迎着康拉德责备的目光坦然自若,“趁着你们去吃饭,我刚好可以睡一会儿。——放心,我没省略餐前祷告。”

* * *
晚餐的钟声低沉而悠然地在长廊间盘旋,钟声引导着康拉德穿过后院,向教堂走去。夕阳已经看不见了,但绚丽的天空放射出的光芒还是为整个建筑镀上了一层金色。
长久以来笼罩在圣·亚尔班教堂上的不祥而惨淡的阴云已经散去,这座小小的、阴暗的教堂此刻看上去就像圣殿一般华丽。
但是教堂里却始终有某种东西一直让康拉德不安,时刻警觉。
这气氛不是来自那些从清晨就来祈祷,徘徊直至深夜都不愿意离去的市民。虽然还没有正式检查,但阿维拉修女那日渐恢复的身材却有目共睹,她的脸色开始泛起天然的粉红色,行动间也流露出优雅自如,不再似几天前那样僵硬了。
现在,人们到教堂里来,不再是怀着疑惑窥视,不再危惧国王的卫兵而驻足于门外,他们长久地跪在冷冰冰的石头地面上,为的只是见一面真正的使徒,他和以往的那些主教不同,上帝神迹的竟然经他之口而实现。甚至连国王的卫兵的骑士们,在遇到大主教时也会恭谨地行礼。

不,他的不安是因其他而起的,某些他感到异乎寻常,却始终无法言名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呢?当迈入教堂偏门的阴影中时,康拉德还在苦苦思索,他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吗?
他拐了个弯,正要经过祭坛,猝然僵立住了。

卡尔·古斯塔夫正端坐在最前排的位子上,他仰着头,凝望着祭坛上高高的基督受难像。
刹那间有一股未经理智的冲动,将康拉德向后拉去。但是他的肢体还来不及把这个本能付之行动,古斯塔夫就将他的目光移向一旁,凭着超越常人的敏锐,他发现了康拉德。
“哈,是您。”国王脸上沉静的表情如残云般瞬间消失无踪,薄薄的嘴唇上又浮现起那种嘲弄的笑,“过来啊。您在躲什么呢?”他懒洋洋地抬起胳膊,修长的指头在空中划出个邀约的手势。
康拉德下意思地缩了缩,他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冷,仿佛那只充满欲望的手正撩起他的法衣,触摸着他的脊梁。
他忍不住向四周望了望。修士们都去吃晚饭了,教堂里空无一人。摆满祭坛的蜡烛火焰在穿堂风中摇曳,影影绰绰,昏黄的光线如烟似雾般缭绕在穹顶之下,轻笼着四周的圣像。
康拉德咽下一口唾沫,保持着均匀的步子,慢慢走向祭坛。他先拿起铜拨针,挑亮几支快要熄灭的蜡烛,然后才转身面对古斯塔夫。
“坐吧。”古斯塔夫朝身边的位子点了点头,他的姿势就仿佛在自己的王宫里邀请宠臣。“很难得我们能够有机会再次这样独处啊。”
康拉德想到,他应该立刻离开,只消说一句“对不起,我要用餐去”就可以。事实上这话已经到了他的喉咙口,但他硬生生地把它咽了回去。

那种恐惧是如此强大,以至于每次他都从这个男人面前落荒而逃。这带给他的耻辱甚至比被强奸本身更无法忍受。
绝不能再重复了,此时此刻必须了结它。

康拉德在紧靠着古斯塔夫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他抬起眼睛盯着他,黑色的眸子异常冷静,准确无误地表达出他心底的想法:“我知道你很强大,你可以伤害我,但我不会屈服。你所做的任何事都将付出代价。”
古斯塔夫对此付之一笑。
“您那个可怜的阿维拉修女好点了吗?”
“您对一个无辜的女孩子玩这种把戏不觉得过分残忍吗?”康拉德努力不带个人感情地说,“我们尊您为王,可您居然这样对待我们。”
“别自欺欺人了,大主教。承认了吧,我们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啊。”
“即使对敌人,您这种手段也太卑劣了。”
古斯塔夫眯起眼睛看着他。
“您真是我所见过的最成功的虚情假意、道貌岸然的人哪!”他柔声说,“那么请回答我,主教大人,难道你没有使你的敌人死亡?那场让你名扬天下的蒙塞居尔战役,山顶城堡里的阿尔比派教徒不是你下令烧死的吗?你凭什么就可以这样残害他们而问心无愧?就因为他们被称作异端?”
康拉德突然微微一缩,这动作让古斯塔夫产生一个错觉,仿佛他在躲避某种不可见却极强有力的攻击。
“我能够接受死亡,但不是这种方式。”康拉德很快说道,“把罗德哈特主教的尸体那样摆放出来,你所想夺走的不是他们的生命而是尊严。我憎恨你这种做法,这种肆无忌惮地践踏和侮辱他人的做法。”
“您这样说,是不是因为您也被我肆无忌惮地践踏和侮辱过呢?”
他满意地看到康拉德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好吧,我是放荡、不敬、残暴,可是你看,我却享受着这些权力和豪华的生活。如果上帝存在的话,他为什么不惩罚我?他看不见吗?那些善良又勤劳的人,还不是像我脚底下的泥一样。上帝有眷顾他们吗?”他撑起上半身,慢慢靠近康拉德,盯着他,耳语般地低声说:
“在被我强奸的时候,上帝有眷顾您了吗?”
康拉德的胳膊紧紧压在椅子的扶手上,他竭力克制自己不跳起来。
“我坚信,上帝必有惩罚你的那一天。” 愤怒充塞着他的胸膛,使他放慢了说话的速度,他的声音因这种愤怒变得更紧张了。“不过,如果你等不及的话,我会让这惩罚来得更早些。”
他无声地把椅子往后移了移,站起来,俯视着古斯塔夫。
“曾经有一段时间,只要你的影子落在我身上,我就会发抖。那时候我觉得,如果再看到你,我一定会发疯的。但是现在,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卡尔 ·古斯塔夫陛下,只要我还是瑞典的大主教,你的王位就决不会得到承认。因为你做这个国家的君主,只会带来灾难。你根本不配这顶王冠。”
古斯塔夫没有说话,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康拉德看,若有所思。
“原来是这样。”他最后说,站起来慢慢走向祭坛。他在那里站了很久。
“那么,就让我们把话都说明白吧。”古斯塔夫仰望基督像,语调阴冷如死亡,“是的,我唾弃您的上帝,还有您这帮贪婪虚伪的教士。战争由我们去打,土地由农民耕种,教会只不过是一群寄生虫。别忘了,教会在瑞典的土地是王室赐与的。艾力克能给你们,我就能收回。”
他转过脸,背对着一片摇曳辉映的烛光,双眼在阴影里闪闪发亮。
“我是这个国家的国王,从我出生那天起就是,不需要任何人承认,更不用说是像你这种连父母都不被承认的私生子。”
刹那间,康拉德脸上的表情扭曲了,古斯塔夫相信,这位大主教立刻就要失去那种他从未失去的自控。但是,一个悠扬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法座,泰泽主教给你来了封信,您要现在看吗?”
伦瑟尔手里攥着一张纸,立在过道旁,祭坛的阴影恰好投在他身上,谁都没有察觉他到底在那儿站了多久了。
“是的,给我吧。”康拉德重新坐下来,他的胸膛还在因为刚才激烈的情绪而起伏,但已经恢复了自制力。
伦瑟尔扫了他一眼,垂下目光,当他把信送到康拉德的面前时,食指有意识地在页面上停顿了一会儿,那里有一行新鲜的笔迹:“教皇使节奥托主教到了,他是来接替你的。”
康拉德点点头,不动声色:“谢谢,看完后我会拿去给你。”
伦瑟尔并没有立刻退下去,他深深地看着康拉德,直到康拉德重新抬起头对他说:“没事,去吧。”
伦瑟尔消失没多久,一个褐衣修士就出现在祭坛前,他朝康拉德鞠了一躬,开始给祭坛换上新的蜡烛。随着他非常缓慢的动作,圣像和柱子的暗影在四周高高耸立的墙上跳动起来。
康拉德把信折叠好,他面无表情地冲古斯塔夫行了个礼。
“请原谅,陛下,我还有几封信要回,失陪了。”
他撇下这句话,连古斯塔夫的脸色都没有看就匆匆地向祈祷室走去。在拐过小门的阴暗的过道时,他听见古斯塔夫轻轻地笑了。
“不用逃得这样快嘛,我不会在这里把你按倒的呀。”

* * *
在修道院的学习和此后长年出入教廷高层的经验,让康拉德学会从不轻率地评价一个人。他不再相信自己的感觉,直到与那个人相处了很久以后,他才会正式表示自己的观点。可是一旦他开始厌恶一个人了,那么,这种看法可能永远都改变不了。
他总是竭力控制自己的这种不友善的态度,因为他很清楚,一旦引起某人的怨恨,那么怨府所指的将是他的圣父——英诺森三世。值得庆幸的,到今天为止,让他产生如此不可挽回的态度的人并不多,尤其是在他的同伴中。
但奥托主教荣登此列。
伦瑟尔曾经不以为然地发表评论,他对奥托的排斥不可理喻,纯粹是一种恋父情结导致的嫉妒。康拉德也屡次反省,是不是因为主教长时间伴随教皇身侧,而教皇对他的信任和依赖远远超过对自己的,所以他才用这种非基督徒的态度对待一位长者。
但还有更深沉的原因,康拉德永远也忘不了,当他第一次见到还是红衣主教的英诺森时,奥托看他的眼神。是的,那是谴责的目光,仿佛康拉德的存在就是英诺森几近清白的私生活的一块污斑。这种目光伴随着他从孤独纤弱的少年一直走到今天独当一面的教皇特使。在康拉德最反叛最愤世嫉俗的青春期时,他甚至认为,如果不是因为怕引起教皇的惩罚,奥托早就在合适的时候将自己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了。
虽然现在康拉德为自己当年的那种过分敏感的念头而羞愧,但他对奥托主教的厌恶之情并没有随时空变化而有所消退。
所以,当伦瑟尔看到两位主教在圣·亚尔班教堂狭小的祈祷室里非常自然地用完全发自内心、而不是礼仪规定的冷淡态度互相行礼时,他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

双方都刻意避免与对方的目光接触,沉默地在各自的位子上坐下来。奥托主教把手里的一卷文件交给伦瑟尔,伦瑟尔再把它送到康拉德的面前。
“这是教皇手谕,写的是在您调离瑞典后的人事变动,包括您的属下。”主教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瞥了伦瑟尔一眼,他眼里的表情让伦瑟尔顿时警觉起来。
康拉德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对方说的话,他展开信件,把手谕的内容看了一遍,然后又看了一遍,非常缓慢。
“这是什么意思?”他抬起头,第一次注视奥托,“为什么我和埃克神父离开后,伦瑟尔神父还要留在这个地方呢?”
奥托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沉吟了片刻,显然是在斟酌词句,然后他只是简单地说:“这是教皇的建议。”
“但今后是您全权处理瑞典的教务,难道您没有自己的主意吗?”
“我们只是认为,伦瑟尔神父在这儿,对我的帮助会很大。”
“具体是什么类型的帮助?” 康拉德的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阴云,在这种预感的驱使下,他的语调变得生硬起来,“他来瑞典的时间这么短,能提供您的资料绝对不会比我或者埃克更多了。”
也许是感到被康拉德口吻冒犯了,也许是突然意识到对话的主动权已经在对方手里,主教突然站起来,他俯视着康拉德,无疑希望凭借这个姿势能在争辩中获得些优越。
“我觉得非常意外,康拉德主教。照理说您不该如此无能,因为如果对付古斯塔夫,您有一位得力的助手,可以轻而易举地建立与国王的良好关系。”
伦瑟尔的脸色变了,他向前跨出一步,正要说什么,却看见康拉德向他投来的眼神,他又闭上了嘴。
康拉德盯着奥托主教看了好一阵子,那种冷冰冰的视线不亚于他对古斯塔夫的注视:
“这就是您将要做的吗?一旦您接任乌普萨兰大主教,您就要派伦瑟尔去和古斯塔夫建立这所谓的‘良好的关系’?”
一阵令人透不过气来的沉默。
在康拉德的逼视下,奥托终于开口说话了:“是您写信向教皇求助的,承认您无力完成使命。”
“确实,但我发现您比我更不适合这个职位。”
伦瑟尔目瞪口呆,他无法相信康拉德竟然会用这样的口气和教皇使节讲话,他从来也没有如此果断地抗拒过教皇的法旨。这种转变让伦瑟尔感到无比欣慰,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为了达到目的而用我的兄弟与魔鬼交易,这不是我处理问题的方式。”
“对此我表示理解,但我现在所担心的是,您没有能力承担教皇的重托。”
“我从来没有拿教会的事业冒险过。以往我的每一个决定都被证明是可靠而且慎重的。”
“凡事都有第一次。”
“不会在这里,不会是卡尔·古斯塔夫。”康拉德语气坚定,不容分辩,他站起来,这个动作清楚地向对方表明,他不想再继续谈话了。“我会再写一封信给教皇的,相信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您去处理。”
主教沉默了,他垂下目光,显然在思考些什么。康拉德和伦瑟尔略感意外地交换了个眼色,他们原本已经准备应对更激烈的攻击。
“那么,”主教终于开口,流露出一种卸下负担的轻松语气,“您不妨亲自面见教皇。”仿佛料到康拉德不会理解自己的意思,他立刻又接下去:“教皇现在正停留在卡尔斯岛的威尼塔,他等着您。”
“什么?您是说圣父他现在就在卡尔斯岛,在瑞典?”康拉德失声道。
“正是。一个月前他到诺曼第访问,后来就接到您的信了。”主教用谴责的表情盯着康拉德,“您的言语让他非常担忧,所以他坚持秘密到瑞典来。幸好有艾力克亲王的帮助,不然我真无法怎样确保他的安全。”他顿住了,看着康拉德脸上困惑的表情,“怎么,您什么消息都没得到吗?艾力克亲王的军队四天前在马尔摩登陆了,现在快攻到维西伯爵在布莱金厄省的防线。”
原来是这样,康拉德顿时恍然大悟,那些频繁的信使,那些国王和贵族的秘密聚会。天哪,他怎么会如此有眼无珠呢?
康拉德狠狠地咬着嘴唇。
他耍了个花招把他和他的修士们困在这个教堂里,这些日子他们本该四处活动,获得多少价值连城的情报啊!
“什么样的兵力。”康拉德问道。
“国王方面七千,亲王带来的是丹麦和汉萨联军,一万二千余人。”
这个数字出乎康拉德的意料。“是决战。”他低声说。
“是的,双方都要孤注一掷了。”
康拉德不再说什么,他靠在桌子边缘上,久久凝视着脚下石头地面的纹路,连轻柔的头发都不再飘动。在他沉默的思考中,主教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单调乏味。
“我非常吃惊还能在这里见到国王,他本该亲自督战才对。因为据说第一场战斗后,双方的伤亡都很大……”
康拉德突然一跃而起,他快速走向大门,拉开门闩,黑色的袍裾一闪,消失在沉重的木门后面。在他身后,伦瑟尔和主教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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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贴人: kkjj 时间: 2003-03-15 03:32:23
Please continue.

回贴人: inkmark 时间: 2003-03-17 11:43:20
好大的一个深坑!!!

佩服作者的笔力。





第二章(9)
“你还是没有从邓茨伯爵那儿得到情报吗?”古斯塔夫带着责备的神情望着雅洛侯爵。
侯爵已经不年轻了,可是在国王的注视下他还是像做错了事孩子一样微微红了脸。“他什么都不说。”
“任何人在折磨下都会开口的,我要他开口。”
“可是已经用刑两天多了……”
“那就是你折磨的方式不对。”古斯塔夫手指轻扣着桌面,思考了片刻,“他有儿子吗?”
“长子12岁,次子7岁。”
“把他们带到他面前,所有对他用过的刑都对他的儿子用一遍,”国王的语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波动,“注意控制强度,别让他们太快死。”
说完这些,他转向另一位骑士:“你和北方联盟的谈判进行得怎么样?”
塞萨尔伯爵立刻递上一叠文件:“这是他们提出来的条件,包括了独立税收、选帝权……”
古斯塔夫草草地翻了翻,便在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
“陛下!”伯爵忍不住惊叫起来,“您还没有看完呢!您知不知道他们……”
“不管他们要求什么,全都答应。不过你要让他们相信,现在我没办法实现承诺,一切要等到战争结束以后再说。如果他们想得到我许诺的东西,就支持我登上王位。”
“可是他们要的太多了,简直就是自治。”
古斯塔夫扬扬手,把这个问题挥到一旁:“那是以后的事了,时局总是会变化的。再说我们并没有签署任何和约啊。”他把文件丢还给伯爵,走到窗子边那幅巨大的地图前,骑士们紧随其后。“奥拉伯爵的战船队现在速度如何?”
“已经到达,估计两天后就能。”
“比尔卡的情况怎么样?”
“还不太混乱,但已经有商人开始撤离。等开战的消息正式公布,到时候会有大批商人逃走的。”
“让奥拉驻守比尔卡。我担心汉萨同盟会乘机袭击那儿。”
“我们这边怎么办?”有人问道。
“我们主要是陆战,他来最多不过增加点气势罢了。相比之下,比尔卡的防守更重要,不能让外国商人对我保护他们的能力失去信心。” 古斯塔夫食指支在下颚上,思考了一会儿。
“除了他我们还有六十多艘战船吧?”
“是的。”
“派他们到卡尔斯克鲁那港,由科尔梅侯爵带领。”他的手掌沿着地图劈开一道线,“封锁这一带,有任何南方来的船只一律消灭。”
“任何船只吗?”
“是的,商船或者战船。”他凝视着地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应该告诉维西,把战场向西面推。他们现在太靠近北斯莫兰了,正式开战的时候一定会损害到那些粮区。”他迅速走回桌边,同时朝克劳维亚侯爵做了个手势,“等一会儿,我把这封信写完,你立刻带给他。”
“告诉他一定要坚持住,吉恩伯爵的军队正在赶去援助他。”
侯爵正准备回答,突然古斯塔夫抬起了手,他的眼里闪过一道警示的光,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打开门,我有话和国王说。”从厚实的门板后面传来康拉德主教简单而果断的命令。
接着是卫兵们阻止,声音低低的,很不连贯。显然他们的并不敢也无说服力完成这一任务。
主教突然提高了声量:“陛下,如果您和您的骑士们需要时间脱光衣服,搂在一起,我并不介意等。”
古斯塔夫愣了愣,随即大笑一声,他示意雅洛打开门闩。“请进,主教大人,我等着您呢。”

* * *
“我希望能和陛下单独谈谈。”康拉德冲着几位伯爵和侯爵点点头,他的脸上展现出的笑容无懈可击,却一点儿也不亲切,“你们的军事会议可否稍后继续呢?”
骑士们望着国王,有些不知所措。直到看见古斯塔夫无声地点点头,才鱼贯退向门外。
木门在他们身后严密地阖上了。在这个岩石砌成的狭小空间里,即便有人嘶声大叫,也传不到走廊上。
古斯塔夫一边想着这种可能性,一边添满酒杯。他慢条斯理地翻着手边的文件,用这种沉默的怠慢迫使康拉德开口。
“您乐于这样戏弄我的兄弟吗?”康拉德终于说。
“是的,我很喜欢。尤其是那位美丽的伦瑟尔神父。”他把酒杯向康拉德举了举,“喝点?”
“不,谢谢。”康拉德看看那只手,没有碰它,“我的时间不多,陛下。干脆入正题吧。”
“急什么?我们有一整个晚上可以……”古斯塔夫轻抿了一口酒,从杯沿上望着康拉德,“谈谈。”
“该结束这出闹剧了吧?”
“闹剧?我记得不久前您还称它作‘神迹’呢。”
“阿维拉修女的症状已经消失了,我相信明天她应该能接受检查。你我都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不值得消耗在这里。”
古斯塔夫放下杯子,慢慢地往后靠,他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康拉德。
“我无所谓。那么您呢?您有什么迫切的问题要处理呢?还是需要见某个特殊的人?”
康拉德的念头飞快地转动着。
他表现得过于明显了而让古斯塔夫察觉了吗?或者对方已经得到消息了?他会胆大妄为到做出危害教皇的举动来吗?来得及在古斯塔夫决定下手之前见过圣父并将他安全地送离瑞典吗?
“那与你无关。”犹豫了一刹那后,康拉德很快说,他决定在不被看穿之前尽快结束这场谈话,“如果您想继续让这件事拖下去的话,你我都会浪费时间。对我而言不过是将下一步推迟而已。但对您而言肯定会延误战事。二比一的兵力对比,难道您真的放心把这次决战交给维西伯爵指挥?他的心力和威望能与艾力克亲王匹敌吗?”
古斯塔夫一言不发,双手抱在胸前,他的眼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沉思状让康拉德一阵不安。他突然发现了这个男人的另一面。深沉、谨慎,迥异于刻意表现出来的那种粗鲁。
很长、很长的停顿之后,康拉德终于听到一个干而冷的声音:“没有问题,大主教。我们明天见识您的神迹吧。”

* * *
八月的清晨,雾气从环绕乌普萨兰四周的沼泽地里升起来,在柔风中向城市飘去。鹰在天空盘旋,寻找着猎物。太阳还没有升上地平线,乌普萨兰的所有生物就都活动起来了,开始为了生存下去而努力。
圣·亚尔班教堂的钟楼上首先响起了钟声,宏亮、悠长,被清寂的晨风向送出很远。紧接着教堂里其他的钟同时响了起来,此起彼伏,像唱诗班最优美的和音相互烘托,袅袅上升,最后达到乐章的顶端。
乌普萨兰的居民们都明白它的含意。人们从城市的各个角落聚集到教堂前的广场上,钟声的奏鸣曲在他们头顶持续了很长时间。
早祷告结束以后,阿维拉修女在康拉德大主教和古斯塔夫国王的陪同下出现在教堂高高的台阶上,她纤娇可人,特意束上的腰带完美地勾勒出苗条的腰身。孕妇的症相完全消失了,她又恢复成那位令人尊敬的贞女。
短暂而低沉的惊呼掠过广场,人们低声念着祈祷词,在胸前快速地划着十字,然后仰起头,用敬畏的目光望向他们。
阿维拉修女涨红了脸,她是个淳朴的修道院女孩,从来没有想过如此的剧变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的忏悔是虔诚的,她的感恩也是如此谦恭,此刻她不会料到,当这一切结束后,她将被人们称为圣·阿维拉。
不过康拉德对人们的这种目光早就习以为常,他微笑着,赐福般地向人群抬起了手。伦瑟尔曾经半谴责半佩服地说,他天生就有一种让人完完全全迷惑的魅力,虽然康拉德反而常对自己的魅力何在而迷惑不解。
他侧过身想对伦瑟尔说些话,脸上的笑容却嘎然而止。
古斯塔夫正隔着教堂的门廊,似笑非笑地望向他。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出精彩的表演而他早已洞悉结局。
他的目光飘到那些目瞪口呆的人们,再次落回康拉德的身上,他嘴角的笑容更深,那种嘲讽的意味也更浓。

很骄傲吧?你这个欺骗民众的假先知。
无论你怎样装扮,都再也恢复不成纯洁的天使了。

康拉德听见背后传来阵阵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他却完全不在意,疲惫一下子袭上来,像洪水似的淹没了他。他回过头,最后向人群展露出他那银子般的笑容,然后就突然消失在教堂穹顶的阴影里,伦瑟尔肯定会很熟练地面对那些狂热的信徒,而他只想好好地休息,在一个听不见任何声音的地方。

 * * *
从大窗里射进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康拉德的脸上,微热的温度和道路上马蹄清脆的嘀哒声将他柔和地唤醒了。他睁开眼睛,立刻感到一股温馨的气息包围着自己——他闻到了熏衣草、地板上的蜂蜡,还有正在烧煮的食物交织在一起的香味。
康拉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被单下伸展四肢。转过身来。
“埃克!”他吃惊地坐了起来,“怎么这么快?我以为那些手续至少要……”
“没有那么麻烦。这几天我和看守们交了朋友,他们破例没收到正式文案就放了我。”埃克快活地笑着,“你有你的魅力,我也有我的啊。”
康拉德望着那张沐浴着阳光的笑脸,一股久违的激情涌上心头,他只觉得眼里热辣辣的,一切都在阳光下变得模糊不清。
“太好了。”他说道,向埃克走过去,“太好了。”
他们向对方张开手臂,紧紧地、长时间地拥抱在一起。
* * *
“你就从来没有一丝怀疑吗?”当面对面坐在窗子旁时,埃克一本正经地问道,“我可是和那些姑娘们朝夕相处啊,也许偶尔忍不住被诱惑了呢。”
“但是我知道她们的魅力还是敌不过伦瑟尔发怒时的恐怖。你哪来的胆子惹他生气。”
康拉德和埃克互相看了一眼,同时迸发出大笑声。他们的心情都很好,所以即使发现伦瑟尔正站在门口瞪着他们,也没有停下来。
“在说我是吧?”伦瑟尔端着个盛满食物的大盘子走进来,用力把它搁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除了躲在角落里议论我之外,你们两个找不到其他有趣的事做吗?”他的语气虽然冷冰冰的,却听不出有生气的意思。“过来吃饭。”他命令道。
他很自然地紧靠着埃克坐下,并且首先为他盛了一碗浓汤。康拉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移到桌子的另一边。
“要面包吗?”伦瑟尔一边问一边递过盘子。康拉德忍不住笑了。伦瑟尔憎恨修道院里的各种规则,尤其是用餐时不允许说话这一条。康拉德还记得他曾经专门写过一篇论文,证明餐桌上的谈话有助于促进修士们的团结和对上帝的忠诚。因为这篇论文,他被罚一星期只能吃开水和面包。
康拉德掰下一片面包,同时冲着干酪点点头,埃克给他切了一块,静静地递过来。
他们交换着食物,除了偶尔经不起伦瑟尔的诱惑说一两句话之外,默默无语,全心全意地被温热的、香喷喷的食物所带来的享受征服了。

如果他曾经有家的话,这一定就是家了。
康拉德突然想到,无论牺牲什么,这些支持他穿越生死的友谊,他绝对不能放弃。
绝不能像放弃奥兰多那样。

他把手里剩下的食物放到盘子里,轻轻咳嗽了一声,伦瑟尔和埃克同时抬头吃惊地看着他。
“我打算今天就出发去见教皇。”康拉德说,“有关人事的变动,我会和他谈的。”
“要是他决定留下伦瑟尔,你怎么办?”埃克立刻问道。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伦瑟尔感到埃克的脚在桌子下面碰了碰他,他不太情愿地开口说:“你别为了这个和教皇争吵。”
康拉德笑了笑:“我和教皇有很多次意见不合,但从未争吵过。”
“但是每次你都被他说服。”
“这次不会,我发誓。”康拉德平静地注视着他们,语气坚决、清晰。“当我们一起离开瑞典的时候,我们和卡尔·古斯塔夫的恩怨也就此终结。”

* * *
在瑞典布莱金厄省靠近卡尔马海峡的沿岸,高耸的峭壁像被截断似的矗立着,独自迎挡着波罗的海肆虐的狂风。汹涌的波涛经年累月地冲刷岩壁,将悬崖峭壁剥蚀成各种奇形怪状的峡谷和缝隙。在黑色的山崖上,只有爬藤和卷须藤这些柔韧的植物能够匍匐生长,就连零星的树木都被狂风的巨大威力逼压在藤蔓上以求生存。
但这个下午,海面上却出奇地安静,没有一丝风信。巨大的云层从天际直掩到海面,灰蓝色的浓雾在海天间漂浮,慢慢地蔓延到陆地上。
埃克神父靠着一块岩石坐下,看着如烟似雨的雾向他飘过来。他感到自己的右肩又开始隐隐作痛了——那是在保加利亚被用暴徒用石头砸伤的后遗症,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意到主教马车上躲避潮气。
他心里不断上升的担忧就如同这浓雾一样越来越沉重。
教皇英诺森三世,就连埃克这样因公或因私而时常得到觐见机会的神职人员也揣摩不透他的为人。

仅仅十几年前,天主教世界还在内忧外患中苦苦挣扎,异端和教派纷争几乎使它四分五裂,而拜占庭的东正教廷又在建立跨越中欧直达北方的贸易路线方面取得了辉煌的成功。
所以当这位措词温和、缺乏家世背景的新教皇在圣彼得教堂里举行他的第一次大弥撒时,人们就已经对他的黯淡前途达成了共识。
但之后的局势却转向一条迥异的道路。先是西班牙摄政王后出人意料地派军队参加教廷镇压异端的战争,接着罗马尼亚的德拉卡拉王子宣布皈依天主教,以此换取了教皇对他弑父夺位的宽恕,王子加冕的同时,拜占庭也失去了中欧最宝贵的支柱。而英诺森的教女康丝坦斯公主与纪尧姆公爵的婚姻则毫无疑问地加强了梵蒂冈在西部的势力。
在短短十年不到的时间内他所取得的这些业绩,使人们确信,他有生之年必能将整个欧洲统一到天主教廷的旗帜之下。
埃克摇摇头,每次他一想到教皇就感到难以理解,早年的时候,他、伦瑟尔和奥兰多常会私底下互相交流这种疑惑,即天主教会为统一欧洲所采用的这些手段的合理性,以及为什么具有如此洞察力的康拉德却居然几近盲从地接受圣父的每一句话。
这种周而复始、得不到答案的谈话最后以奥兰多加入阿尔比异端,被康拉德带领的教皇军队烧死在蒙塞居尔山巅而告终。
是什么东西促使他这一次异乎寻常地违抗教皇命令呢?埃克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敢奢望康拉德对伦瑟尔的爱会超越对奥兰多的,更不用说与他对教皇的爱相提并论。
他改变了吗?被谁或者被什么?

雾越来越浓了,天色也越来越晦暗阴沉。天地间一片迷茫,大海、岩石和森林都融合成一幅模糊不清的图画。
埃克挺直了身体向海面上张望,他看见渔船在浓雾中陆陆续续驶回海湾,但送康拉德渡海的帆船却迟迟不见归航。

英诺森三世的命令从没有收回过,因为罗马天主教会过去不曾犯过错,今后也永远不会犯错。

“你怎么能成功呢,康拉德?”埃克对着浓雾弥漫的海面喃喃自语,“从你出生的那一天起,你有哪一次逆过他的意思呢?”

* * *
“你为什么要对奥托主教那么冒失?”英诺森三世轻声问,每次与康拉德说话的时候,他的语调里就饱含柔情,而少了那种惯常的演说家的抑扬顿挫。
“为什么?”康拉德有点吃惊的看着教皇,“谁都知道古斯塔夫的那些癖好,可他居然厚颜无耻地要求伦瑟尔去接近他。圣父,我们发过守贞的誓言的!怎么可以这样……这样像……” 他哽咽了一下,克制不说出“娼妓”这个词,“出卖同伴。”
英诺森静静地听着,没有说什么,他一直望着康拉德的眼睛。
“但是我们也发誓为了天主奉献一切的啊。”他用最圆润、最亲切的语气说,“我们的肉体也是由上帝创造的,同灵魂一样。在过去那些艰难的日子里,你们能毫不犹豫地用智慧、勇气甚至生命回应天主的号召,可是现在他要求你付出另一样他所给予的财富时,你为什么却退缩了呢?”
“但那是污秽的,是有罪的!”康拉德冲口而出。
“我可以赦免你的罪,孩子。天主知道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他在地上更加有权势,他也会赦免你的。”教皇温柔地、毫不放弃地继续说,“你所做的牺牲越多,得到的荣耀也越大。当你的灵魂在天堂里永生时,肉体的遭遇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真到了这一步了吗?难道我们非得以这种方式与他妥协吗?”康拉德急切地问,“艾力克亲王已经登陆了,他的兵力近两倍于古斯塔夫……”
“不,孩子,你没亲眼见到艾力克的部队,那不过是群雇佣军而已,他们顾及自己的性命远胜过战争胜利。你只要看这么多天亲王始终无法向北推进就该明白。”教皇缓慢地摇摇头,“年轻人的时代啊。”
“可是,圣父……我们还有时间。”
“时间,那是我们此刻最稀有的。普塞洛斯修士已经从君士坦丁堡出发了,一个月以后他们就会到达瑞典,而国王已经给予他们自由布道的权力了。”一声深沉的叹息,教皇截断了自己的话,“你要明白,如果不是因为时间实在太紧迫,我怎么会要求这样的牺牲呢?”
他的声音里已经显得有些疲乏,康拉德马上觉察到了。他无言以对,只有那种不屈不挠的抗争的神情还保留在他的眼里。
“我……我无法看着伦瑟尔这样做。”他的声音微微颤抖,“那太折磨人了……那种痛苦,他和埃克都会受不了的。”
“我知道,孩子。”教皇把手放在他的头上,温柔地抚摸那柔顺的黑发,“我知道你珍爱伦瑟尔就如同珍爱自己的亲兄弟。你不必做任何违背意愿的事,我也不会要求你这样做的。只是你不应该那样顶撞奥托主教的,如果你因为个人的情感而对其他兄弟产生冲动的敌意,那对于你或是教廷的事业都非常危险,你明白吗?”
这番责备的话说得十分温和,但康拉德还是不禁垂下头。
“你误会了奥托,我不过向你指出这一点罢了。这件事就让它结束吧,谁也不要再提起。”教皇重新换上了慈父的微笑,他捧起康拉德的脸,“来,孩子,让我好好看看你。”
康拉德仰望着他的父亲,摇曳的火光落在他的额头上,他那双湖水般的黑眼睛幽幽发亮。
“天哪,”英诺森抬起手挡在额前,仿佛突然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你的眼睛,简直和你的母亲一模一样。”他立刻捕捉到康拉德眼里闪过的光,“你想念她吗?”
“不……十分想念,毕竟我从未见过她,对我而言,母亲只是一个单词而已。”康拉德静静地回答。
教皇不露痕迹地观察了他一会儿。
“其实,”他慢慢开始说,“鲁昂大主教马上就要离任了,我会把那儿的位置为你留着。等到瑞典的事情结束了,我会把你调往诺曼第。”
“这是真的吗?”康拉德惊叫起来,他忍不住紧紧握住教皇的双手,“我可以去吗?”
“是的,孩子。不过鲁昂距离诺曼第王宫还是有点儿路程。我本打算直接让你前往首都的,可是那里还没有大主教的空缺。”
“不用了,这样已经很好。太谢谢您了!”康拉德跪倒在教皇的脚边,把脸深深埋在他的膝盖上。他花了点时间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站起身。
“请放心,圣父,我一定能够尽快解决古斯塔夫的事情——我保证,当我离开的时候,教廷已经在瑞典确立了最高权威。”

* * *
“你并没有提出要求啊,他会愿意吗?”康拉德逐渐远去的脚步回音消失在走廊尽头后,奥托主教问。
“我当然不能对他说:‘为了我去和卡尔·古斯塔夫睡吧。’但是如果我说:‘别为了我这样做。’那结果就会完全不同了。”英诺森三世淡淡地说,“他是个非常乖的孩子,他会明白的。”
“但是……您真的认为康拉德主教能做到吗?据我所知,卡尔国王对他的敌视非常强。”
教皇没有立刻回答,他透过窗户向外望去。浓雾弥漫中他能看见在康拉德正迎着海风向城堡大门走去。在这片灰蒙蒙的世界里,他就像一簇跳耀的黑色火焰。
“他是这么敏感,这么才华横溢、光彩照人,只要他愿意展现,我不相信有人会对此视而不见。”教皇低声说,嘴唇几乎不动,他的视线紧紧跟随着康拉德的身影,“谁也抗拒不了他,最终卡尔·古斯塔夫也会像奥兰多一样,为他而死。”

* * *
铅一般沉重的浓雾笼罩着海岛,遮蔽了阳光,连逐渐增强的海风都无力将它吹散。康拉德大步走着,速度像在逃命。他在纵横交错,又昏暗又狭窄的巷道里穿行。无灯的街角,破旧倾斜的房屋,还有夹杂其中的污浊的小水池。这个陌生的城市已经让他深陷其中,他找不到出路,找不到任何可以给予他解答、引导他离开的东西。
就这样走出了很长一段路,康拉德才注意到路人都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同时窃窃私语。
“你看他的脸色……”
“这人病了吗?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他急忙拐进一条小巷子,这里隐蔽而行人廖廖,从巷墙后面延伸出来的紫藤花枝遍布墙面。康拉德把头靠在一堆花丛中,让淡淡的幽香帮助他重新恢复自控。
他凄凉地笑了笑,但心里并没有痛苦。他很平静,就仿佛跳崖的人在空中所体会到的那种平静。

如果他的身体早已经污秽不堪,而那些守贞的誓言都四分五裂了,那么几次同几十次又有什么区别,主动的或是被迫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康拉德把斗篷的头罩拉起来戴上,遮住自己还是非常苍白的脸。他一手扶着墙,慢慢向前走去,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步伐。

“当你的灵魂在天堂里永生的时候,肉体的遭遇又算得了什么呢?”

如果凭这他还有资格进天堂的话。

他想起在修道院的时候,奥兰多常常念的一句祈祷词。
“愿上帝赐我沉着,以控制我所能为;赐我坚韧,以接受我所无法改变;赐我好运,以躲避破坏。”
但是破坏已经存在了,无论他如何躲避都抹煞不去的。
就把这被破坏的身体献给主吧,只要他还愿意接受。

巷子的尽头,地势陡然升高。康拉德攀上一片乱石堆砌而成的了望台,在他的面前,烟波浩淼,一望无际,整个海峡都翻卷着灰色的波浪。

这是条绝路。

他久久遥望着如此开阔、如此深远的一片天地,无声地哭了。

第二章 完




文章回贴
回贴人: wendy 时间: 2003-03-30 14:11:22
just one word: EXCELLENT.


回贴人: wendy 时间: 2003-03-30 14:17:24
just one word: EXCELLENT!!!

null

回贴人: locale 时间: 2003-06-07 15:35:32
教皇在利用自己的 儿子。

回贴人: 向蕖 时间: 2004-10-04 13:51:30
 開始看的時候已經二十幾回了,這種寫在第6回上的回帖不論有幾K大概都很難被琴大看見吧...
 但是我只能在這裡寫,因為花了五個小時後我只看完6回。並且不得不暫停。
 弔詭的是,我是那種消耗文字一如面對盛宴,一口氣往下連啃十小時沒看到THE END誓不罷休的蛀書蟲性格。然而,面對這篇文,宛如初次品嚐血鴨(Caneton Tour d'Argent),我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回頭重讀剛剛過眼的句子,忍不住要點上帶著忍冬花香的白色蠟燭、讓讚美詩在秋陽中傳遞,忍不住要眺望之後的章節,一如不堅定的信徒高舉手中的風燈,生怕被萬能的主背棄以彰顯神聖的力量。
 越是好的文字,越是觸動內在的故事,往往越缺乏足夠的回應,這情形在網路上特別明顯,這許是因為真正的感觸總是深沉,難以在不揭露自己的背景甚或是傷口的情形下說清楚,連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況下,只能沉默。
 琴大,很抱歉我也沒辦法說明白這文哪裡好那一段撼動人心哪一個情節促使我不願往下囫圇吞棗反希望生出四個胃來反芻它;但是我讀著讀著恍然沉入童年,又聽見神父溫和卻能傳的很遠很深的禱詞,但是我讀著讀著想起那遺忘了很久的少女時期,我在圖書館裡堆了滿桌的歐洲史廢寢忘食。
 我要在這一個點上回頭重新詳讀了,謝謝琴大以及耐心看完這無內容的散漫回帖的人。

PS.斑竹大人,如果您們偶然看見的話,第一章的標點符號能不能勞駕修改一下...<(_ _)>...?我知道這是厚臉皮的請求,可,這白牆上的蚊子血實在刺眼啊...



回贴人: chenjingcj_kzc 时间: 2005-11-25 13:49:59
越是高贵的人就越虚伪这似乎成为惯例了,无论是14世纪的教皇还是现在手握实权的人=都是这样的人,在权利的基础之下任何的挣扎都是无能为力的,不管在这之前他是多么的光采照人。不管他是什么人的子民。一切都抵不过权力对人心的侵蚀。世界上的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没有权也就无法把自己的理想更进一步的实现,但为了权却又要牺牲更多的自我和无辜的人。佛话有云世界万物皆为空,但佛教却希望更多的人接受自己。红尘万丈真的很难看破呀。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12:37: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1)

沿着瑞典东南的海岸线,有一条维京时代的遗迹,宽阔的石砌栈道从马尔默出发,将包括卡耳马在内的沿海重镇串在一起,直通梅拉伦湖畔的乌普萨兰。
红衣主教塞兰斯蒂安·康拉德却选择了另一条更为曲折的道路。他将穿过斯莫兰最富庶的粮区莫勒,沿西南荒凉的平原北上,在靠近达格沼泽的契萨停留一夜,再折往东耶特兰那些湖泊地带和瑟姆兰的港口,最后抵达首都。
埃克仔仔细细地在地图上标出大主教巡游的路线,有几处驻足点距离国王和亲王的战场仅一箭之遥,这显然不是一位即将卸任的大主教的行程。埃克放下笔,一边用烧烤过的石块揉按肩膀,一边考虑着是不是该提醒康拉德这件事。
马车外的康拉德正抱起一个红头发的小女孩放在膝盖上,女孩柔弱的小脑袋就靠着他的胸膛。他仰起头,很认真地倾听女孩母亲的述说。那位母亲局促地笑起来,眼角挤满了皱纹。她的脸上带着战争中失去男主人的农妇所特有的操劳过度。她把一个十字架捧给大主教,他接过来,默默地阖在手掌心里一会儿,然后把它挂在小女孩的脖子上。
埃克透过车窗凝望着康拉德微笑的侧面,那淡淡的、如夕阳一般温柔的笑容唤起了他的回忆。在那尘封的世界里,没有权力的争夺和厮杀,也没有虚情假意的忏悔。平静而遥远的记忆背景深处,他们,伦瑟尔、康拉德、奥兰多和他肩并着肩立在圣彼得教堂的穹顶下,互相交换着十字架。——他至今都保留着伦瑟尔的那个,而在康拉德华丽的大主教法袍下最贴近心口的地方,是不是还挂着奥兰多的圣符呢?
灰蓝色天幕上的光明迅速向西方消逝而去,空气中已经有了海滨小镇的丝丝寒意,埃克不得不阖上窗板。
康拉德对和教皇的会面只字不提,即没有用愧歉的表情向他解释,也没有如释重负地说“结束了,我们离开这里吧”。这种异常的沉静让埃克非常不安,他叹了口气,该怎样跟伦瑟尔交待呢?
车门被缓缓推开,康拉德斜靠在门边上,望着他。
“感觉好些了吗?要不要再煮点儿热水。”
“没用的。”埃克把变凉的石头搁在脚边上,摇摇头,“这该死的潮气。”
康拉德笑了笑,没有理会埃克鲁莽的措词,他从系在腰间的信袋里掏出一张纸,借着天空最后的光线,全神贯注地读了一遍,然后把它递给埃克。
纸上写着一串名字,打头的是维西伯爵,埃克发现这几名贵族他全都在国王城堡里见过。
“这些都是杀死大主教的凶手。”康拉德说。
埃克被他话里肯定的语气震住了,他立刻追问:“你从哪儿弄到的?所有的目击者都死了。”
“不,并不是所有。格雷神父当时正去敲晚祷告钟,他躲在钟楼的窗台上逃过一劫——大主教就是擦着他的胳膊被扔出去的。”
埃克沉吟道:“这位神父现在还活着吗?”
“是的。”
“那么教皇为什么不令他出来作证,只要他能指控这其中任何一人……”
“他不能。”康拉德从埃克手里抽回名单,“他吓坏了,写下这些名字没多久,他就把自己关在祈祷室里,声称上帝已经放弃了天主教会,圣彼得最终将被撒旦绞死。”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
“那么只有……”
“只有让他们坦白,其中任何一个都可以。只要他们肯承认犯了罪,那古斯塔夫就插翅难飞了。”
康拉德停了下来,叹了口气,似乎自己也承认这句话是多么苍白而缺乏说服力。他换了种较明朗的语调:“你告诉伦瑟尔我们会迟两周回去吗?”
埃克咳嗽了一下,他想要说的话旋即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打断——马匹的嘶鸣、铁蹄敲击路面的震动、许多人发出警示般的叫喊。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强光,一群骑兵出现在大路尽头。

最前面的骑士高举着旗帜,上面绘有瑞典王室的族徽。马队朝康拉德飞奔而来,马蹄在石头地面上擦出火花,眨眼间就冲到了他的面前。火把照亮了骑士铠甲上的斑斑血迹,也让康拉德看清了他们的脸。他们全都面露疲惫,肯定是长时间的厮杀所留下的无法抹去的烙印。
马匹还没有完全停住,一名骑士就跳了下来,单膝跪倒在康拉德的面前,吻了吻他的衣角。
“我是詹斯·布拉赫,国王陛下的传令官。”他仰头望着康拉德,眼神非常迫切,“请马上和我走,陛下要见您。”
埃克立刻挺直了身体,这熟悉的一幕让他不寒而栗。他贴近康拉德,同时悄悄地把那块石头捏在手里。
康拉德轻声问道:“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国王陛下现在在哪里?”
“他在格里敏城堡,从这里往南47哩。我们正在和亲王的军队交战,当时很混乱,然后陛下就突然差我来找您。”
“他知道我在这儿?”
“是的,他说只要朝契萨方向走就能见着您。您能立刻出发吗?什么事我不太清楚,但陛下非常着急。”
康拉德端详着骑士的表情,若有所思。埃克强忍着不说话,紧紧攥住他的胳膊。骑士显然误会了他们的这种沉默。
“请放心,大人,我们带来了二十名卫兵,而且格里敏并不十分靠近前线,您绝对会安全到达的。”
“起来吧,骑士。”康拉德说,他抚慰般地拍了拍埃克如铁箍似的手,“请带路。”

* * *
四十年前,当人们在广阔的斯康耐平原上修建格里敏城堡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舒适或美观的问题。它完全是为兵荒马乱的时代而诞生,一砖一瓦都显示出战争在这个国家的主宰地位。
这座高大坚固的灰色建筑物孤零零地立在荒原上,四角矗立着岩石砌成的了望塔和碉楼,一条深深的壕沟环绕周围,把它和旁边那些低矮的、似乎随时都会被沉重的黑色屋顶压入地下的农舍分隔开。
康拉德尾随着骑士穿过深邃的大门,石头潮湿的阴气迎面扑来,猛然之间离开了阳光,他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轴轮发出艰涩的呀呀声,轰然一声巨响,橡木大门在他身后落下,严严密密地将一切温暖的东西隔绝在城堡之外。
康拉德沿着狭窄的楼梯和过道,穿过了一道道隔墙,外墙、隔墙还有拱形天花板都是用厚实的岩石砌成的,为人们活动所留出的空间非常小。墙上只开了几个窗户,有的地方甚至就用透光的细孔来代替。
这个阴暗潮湿的石头房子里,挤满了从战场上退下的骑士。空气中弥漫着血汗混合所发出的污浊的气味,伤口腐烂的臭气。但康拉德听不到一丝的呻吟,只是偶尔有一声重重的叹息从人堆里发出来——那是痛苦超过极限后的唯一发泄。
布拉赫突然停了下来,有人从伤员中站起身,康拉德看着他,一时间竟认不出这是谁。
古斯塔夫身披镶金线的战袍,但上面布满了紫黑色的、结疤的污迹,连醒目的族徽都无法辨认。他那如绸缎般华美的金发现在因为汗水和灰尘失去了光泽,脏乎乎地粘在一起。他向康拉德转过脸来,眼里是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疲惫的神情。
他没有说话,等康拉德走近了,才做了个“随我来”的手势。
“等等!”埃克轻声说,修士们迅速聚拢到康拉德的身旁。
“无妨,都过来吧。”古斯塔夫看一眼大主教的随从,“只是请快一点,没有时间了。”
他带着他们穿过拥挤不堪的过道,小心地不打扰到那些休息的战士们。他们来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古斯塔夫手扶着门框,盯着康拉德,脸上露出一种少见的犹豫,不过很快他就推开了门。
空气的味道变了,除了血腥味还有——康拉德皱了皱眉——还有死前排泄物的气味。
显然古斯塔夫在用一种冷酷但极其有效的方式保持军心,那些还有希望重回战场的人和这些不可能活下去的人被严密地分隔开。在这间屋子里,不会再浪费药物和粮食,他们发出的垂死挣扎的声音和死亡的恶臭也只有他们彼此感受得到。

康拉德僵立门口,姿势和六年前站在蒙塞居尔山上的异端教堂里完全一样。那是他第一次独立负责的任务,被教皇军队困在教堂里最后集体自杀的异端信徒的尸体,也像这样堆放在过道两旁。他嗅着浓浓的烤肉的味道,从焦黑的尸块前走过,祈祷不要看到奥兰多,但每具尸体都已经被烧到无法辨认。

他的胃开始翻腾了,他紧咬嘴唇。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接近死亡,但这种味道从没让他习惯过。
  不能流眼泪,不能发抖,不能呕吐。康拉德反反复复对自己说,他的眼睛盯住了散落在地面上的盾牌和剑,看它们在微弱的光线下是怎样反光。明亮的色彩总能起到一种说不清的作用,帮助他克服那种几乎令他惭愧的敏感情绪。他终于敢正视那些堆血肉模糊的躯体了。
他们跨过一具具躯体,有些已经僵硬,有些还在喘着气,微微抽动。最后在一滩新鲜的血泊旁边,古斯塔夫停住了脚步。康拉德低下头,努力辨认着这堆东西,
“上帝啊……您来了……您终于来了!”那人动了动,发出了声音。
“维西伯爵,”康拉德伏下身,“您想见我吗?” 
“是的,是的……”伯爵竭力抬起身体,想距离康拉德更近些。古斯塔夫在他旁边跪下,伸出胳膊支撑住他的上身。他看着康拉德,嘴唇无声地拼出一个单词:
“临终忏悔。”

谜团解开了,茫然的引领顿时有了意义。这意义越来越清晰,像从浓雾中探出的脸,逼视着康拉德,暗示出一个他梦寐以求的可能性。

“您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吗?”康拉德问,他感觉到古斯塔夫正向他投来利刃般的目光。“您希望得到宽恕吗?”
“是的,我……我曾经犯过罪,请您……请您……”伯爵的声音低了下去,说不出话来。
“那么告诉我你的罪吧,伯爵,让我来做决定。”
“我曾杀过人……很多人……还有,我欺骗了……”
“不是这些微不足道的罪。”康拉德打断了他的忏悔,“而是侮辱上帝的罪。”他注视着伯爵的眼睛,一直看到他瞳孔的最深处,“那件罪!”
伯爵倒抽了一口气,他的眼球快速转动着,眼角的肌肉跟着抽搐起来。
“我没有……我不能说!我发过誓的!”
“这么说您的忏悔根本毫无诚意,上帝不会允许我接受。”
“不,不,” 维西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不能这样死去,没有忏悔,我不能……”他的喉咙卡住了,随着一阵窒息般的咳嗽,鲜血从他的嘴里喷出,“我不能没有忏悔就死去!”
“那么说出那个罪!”康拉德被自己语调里的冷酷震惊了,“说,然后我才能给你宽恕。”
“我……我只是做了不得已的事,请不要这样惩罚我。”
康拉德一言不发。
伯爵看看大主教,又看看国王。他眼睑发青,目光涣散,充满了恐惧——不是对死亡本身,而是对死后的那个未知世界的恐惧。他在这种恐惧和对国王的忠诚间苦苦挣扎,如果大主教不开口,那么他将挣扎至死。
“给他临终忏悔,”古斯塔夫压低声音说,“给他,然后我会告诉你一切你想知道的。”
他的声调里有种奇怪的余音,使得康拉德忍不住向他转移了视线。
古斯塔夫举起手,手指压着鼻梁,像一个疲倦的人在揉眼睛。如果康拉德没有看见那双蓝眼睛里的闪光,他一定不可能意识到他是在哭。
维西开始剧烈地痉挛,谁都看得出这是身体对死亡的最后的抗拒。他死死抓住康拉德的袖子,好像黑色的地狱里正有无数只手在把他往下拽,而只有康拉德能救得了他。
“求求你,主教,”维西泣不成声,“求求你……我记不清了,只要我记得……求求你……”

他就要崩溃了,就要说了。上帝啊,只要再坚持一会儿。

康拉德弯下腰,向那个将死的人伸出手去,维西立刻抱住它,狂乱地将那只手贴在自己冷冰冰、湿漉漉的的嘴唇上。
“维西伯爵,你诚心诚意为所犯的罪忏悔吗?”
“是的……是的!”
“那么我赦免你的罪,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阿门。”康拉德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轻按住伯爵的额头。
维西闭上了眼睛,康拉德听见他似乎喃喃地说了个名字。他浑身抽搐,急促地喷着气,死亡在卸除了负担的心灵中急速降临。转眼间,他就纹丝不动地躺在那儿了。
康拉德站起来后退几步,让出空间给搬运尸体的人。骑士们把包裹着徽章旗帜的盾牌覆盖在伯爵身上,在尸体僵硬之前把剑放进他的手中。
他沉默地注视着那个断了气的罪人。毫无疑问他是有罪的,但是他又显得那么无辜,因为他真的相信这种死前的廉价的忏悔就能得到宽恕,他所信仰的那个上帝就如此宽容么?

“只要你的一句话,什么样的罪人都能进天堂。”古斯塔夫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多么容易啊!”他直盯住康拉德的脸,那表情是康拉德从未见过的。
“你真的相信你所许诺的东西吗?”
康拉德望着维西伯爵渐渐被拖远的尸体,良久,无话可说。
古斯塔夫看着他,突然低低地笑了:“那是当然。”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这间昏暗而腥臭的停尸房。

* * *
“大主教要求住下来。我告诉他我们没有空余的房间和人手招待他,但是他说只要是个休息的位置就可以了。”吉恩苦恼地摇着脑袋,眉头挤到了一块儿。“他是铁了心不打算走,怎么办?”
火炉架上铁锅里的水开了,咕噜咕噜地冒出蒸气。古斯塔夫往一个大陶壶里放了把草药茶,舀了一勺滚水冲进壶中,蒸气一下子升腾起来,笼罩了他的上半身。
格里敏城堡的厨房按照欧洲的流行建在主楼的另一侧,食物要横穿过小广场,沿着长长的过道送往国王面前。古斯塔夫对这种浪费时间的用餐方式相当不以为然。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砌了个小炉子,壁炉旁边的铁钩上挂着干面包和熏肉,木柴就堆在角落里。
古斯塔夫来来回回地在房间里走动,摘下铁锅,拿出杯子,往茶壶里加蜂蜜。吉恩觉得他发出的那些叮叮当当的声音比需要的响的多。
“你不应该叫他来的。”
国王回到桌边,放了一杯茶在吉恩面前。
“但是维西求我,我对他说:‘别在我面前咽气,你这杂种,别讲这些废话。’他还是不停地求我。”古斯塔夫拖出一张椅子坐下,“我还能怎么办呢?”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就这样把他埋了吗?”
“现在只能将就,等战争结束后,我们再把他带回去和奥萨葬在一起。”
“那不是要等很久?” 古斯塔夫双手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长时间见不着她,维西会生气的。”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久。”
“是吗?”
“毫无疑问。”吉恩回答道,他的语调里有种只属于国王的意味,“我们在向南推进,艾力克的补给已经被截断了,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一切都如你所料。”他从桌面上探过身去,把脸逼近古斯塔夫,“理智点吧,卡尔,胜利属于你,你自己也很清楚。”

古斯塔夫继续把头埋在杯口上,不说话,也不看吉恩一眼。

“即使事实摆在眼前,你到现在还是认为自己战胜不了他么?”吉恩问道,口气冷冰冰的。
“我可以战胜他,这只不过是因为我比他更熟练地掌握了杀戮的技术。”在这场对话中,古斯塔夫第一次抬起头来,“但我怎么可能超越他呢?他教我识字、教我剑术、教我怎么制订法律,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从他而来,我不可能成为比他更好的国王。——至少他在的时候,没有这么多战争。”
“住嘴,卡尔!”吉恩断然命令道,“你说的太过分了。”

他从坚硬的锁子甲下拉出一条金链子,链子的一头悬挂着一个圆形小盒。吉恩从那里面拿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卷。他小心地摊开它,捧在手里,读着,然后他把它摆在古斯塔夫的眼前。
“看看吧,看看她所受的折磨。在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你想过她吗?想过她的死吗?”
古斯塔夫凝视着那张有些发黄、四边卷曲的信纸,纸上的折痕因为反复的展开和折叠而显得特别脆弱,他不知道这干枯的纸张是否能支撑到战争结束不碎裂。烛火摇曳昏晦,字迹在拉长的阴影里模糊不清,但古斯塔夫即使闭上眼,也能准确无误地指出哪里的字迹因狂乱而扭曲得难以辨认,哪里又被泪水晕成一片蓝黑。
在参加圣战的头两年里,他对天主的信仰就毁灭了。然而即便是深陷于已然知晓不可能得救赎的绝望之中,他还固守着那份作为凡人男孩对于另一个凡人的爱。但这封信给予他最后一击,灵魂粉碎了,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再也无法将它重新拼合起来。他不得不离开耶路撒冷,从地狱的这一头返回到另一头。
仇恨是他的力量之源,是那个早就灰飞烟灭的灵魂给他的惟一遗留物。吉恩总是屡屡想让他保留这种仇恨同时徒劳地为他找寻灵魂。吉恩不能理解,正是这仇恨拒绝灵魂的回归。

古斯塔夫呆呆地靠在椅背上,他的双眼是结了冰的深湖,没有人能得到那些沉在湖底的秘藏,连吉恩也不可以。
“你曾经怨恨过吗?”他突然问,“因为把希望寄托在像我这样的人身上。”
“你是我的国王,无论到什么地方我都会追随你的。这不仅是玛格丽特的遗愿,也是我的愿望。”吉恩的声音低沉,饱含着简单纯朴却浓烈的感情,“我没能够保护她,但我发誓,你绝不会先我而去。”
古斯塔夫叹息着,无声地露出笑容,在那双蓝眼睛里,吉恩看见了寒冰反射出来的阳光。
“让我一个人呆着吧。”他突然推开吉恩的手臂,不耐烦地皱起眉头,“除非敌人先发起进攻,否则别在拂晓前来吵我。”
“还有一件事……”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给他安排间屋子,我总有办法打发他走的。”
国王又恢复了惯常的那种戏谑而怠慢的语调,吉恩不再说些什么,他只是竖起食指,发出一个他们两人都明白的警示,就匆匆离开了。

* * *
“如果我有你那样的决心……”古斯塔夫摆弄着杯子,他漠然地对自己笑了笑,滑入椅背中。他想脱掉这身血迹斑斑、发臭的战袍,却连一个指头都懒得动。他摊开手掌,双手伤痕累累,污秽不堪,被剑柄磨得变了形。他举起手,端详着,然后用它们了捂住脸。
有脚步声静悄悄地传过来,古斯塔夫刚想大吼一声“什么事”,突然听出那脚步轻柔、平缓,不疾不徐,肯定不是他的任何一位骑士。
他睁开眼睛,用毫不掩饰的敌视的目光阻止康拉德大主教的进一步接近。
“您走错房间了吧?”古斯塔夫笑着问,这笑容只停留在他的嘴角,并没有波及眼睛的神情。
这句逐客令如石沉大海一般。康拉德径直走到炉子边,在高出地面的平台上坐了下来。
“我想和您谈谈。”
“关于什么?”
康拉德沉默了一会儿,他用手将膝盖上法衣皱起的部分一点点抚平,这些话他早就练习了不下十遍,所要克服的只是将它说出口的艰难。
“简而言之,我希望你我之间这种劳心劳力的争斗不要再继续了。”
古斯塔夫微微扬起眉毛,他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康拉德,脸上的表情仿佛听见石头墙面开口讲话。
“什么?难道您忘了十几天前您还说过我不配这顶王冠,而您会把在瑞典的每一天都用来反抗我吗?”
“那时候,我并不认为自己将继续担任乌普萨兰大主教的职位。”康拉德张嘴说道,他发现自己的声音非常沉着熟练,“如果您认为我失礼,我向您道歉。”
古斯塔夫大笑了起来,这笑声几乎让康拉德失去控制。
“我实在太佩服您了,大主教。您一直是这样把自己剖成两份,然后用其中的一半去压抑另一半吗?迟早有一天您会发疯的。”
“您再一意孤行的话,我恐怕您活不到那一天的。”康拉德淡淡地说,尽量不动声色,“没有我的加冕,您的王位不合法。那么除了艾力克亲王,北方联盟的巴塔基伯爵、丹麦的罗吉亲王,甚至您的吉恩伯爵都有继承王位的权力。”
“您这是在挑拨,还是威胁?”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现在北方的贵族们虽然没有站在亲王那边,但也没有借兵给您,因为他们并不承认您为王。如果您得不到合法的王位,又怎么能争取到那些贵族呢?”
古斯塔夫缓慢地往杯里加满茶水,却不急着喝,他的手指在杯口上打着转。康拉德深吸了一口气,动了动身体,换了个姿势。
“我所要求的并不多,陛下,比您任何一个敌人要求的都少。我只希望您能宽容地对待教会,而我也将尽我所能给予您裨益。”
古斯塔夫还是一言不发,他的面孔处于火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之中,康拉德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否同意自己的建议。他只能坐着,忍受这久久的寂静和古斯塔夫的目光。
“您能给出令我信服的保证吗?”他终于开口了,“保证您的教会无论何时都绝不威胁我的利益。”
康拉德的表情变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垂下来的头发被火光照得纤毫毕现。长发遮住了他永不屈服的黑眼睛,还有那清瘦却异常坚毅的脸庞。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所能给出的,只有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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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贴人: 夏砂 时间: 2003-03-31 17:35:58
终于看到了……
阿门……
叹气,偶想剖开作者的脑袋看看,看她头脑里到底还装了多少米写出来~~~~~~

话说回来,看过那份有关的资料,再来看这个,隐约看到未来的结果。
但我不知道那算好,还是不好。

P.S.某些时候,信仰的力量太强了……

回贴人: pmsy 时间: 2003-04-02 04:52:21
漂亮的文章.看耽美文和看"文"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扬风魅影越到后来越给人一种"文"的感觉.希望大人再接再励




第三章(2)
康拉德什么也不再了说,他双手交叠搁在膝盖上,纹丝不动,任凭炉火把他一侧的身体烤得发热。他就这么静静地等着,等待古斯塔夫自己来体会话中的涵义。
没有回应。
他不用抬头都可以想象得到古斯塔夫的表情,先是讶异,然后那双清澈透明、洞察一切的蓝眼睛会微微眯起来,他的嘴角会向上翘,薄薄的唇上会露出康拉德再熟悉不过的轻蔑而嘲弄的笑容。
他甚至能听见古斯塔夫的心里在念着这么一个词。
娼妓!
一根木头重重跌落在火里。炉子里的柴噼里啪啦地着了起来,火星和没有烧透的木块从炉子里迸射而出,溅到了康拉德的袍裾上,他弯下腰拍了拍衣角和鞋面。法衣发出沙沙的响声,随着他的动作扭曲,褶皱凸显出腰部和胯部的线条。
古斯塔夫凝视着他,忍不住想起那个曾经在他身下扭动的玫瑰色的年轻躯体。
他从椅背上坐直了。“过来。”他说。
康拉德不出声地站起来,绕过大木桌走到古斯塔夫的面前。他的手指从桌面上摸索着滑过,似乎还想抓住什么自卫的东西。
“先让我看看您到底有没有资格与我谈判吧。”古斯塔夫舒展开四肢,他做了个手势,“跪下。”
康拉德垂下头瞪着古斯塔夫所指的地方,几缕黑色的发丝落在他的额前,被他的呼吸吹得向前飘起,更多的头发落了下来。他抬起手将它们全都掠到耳后,单膝跪倒在古斯塔夫的双腿间的石板地上。
他的上身还是僵硬地挺着,直到古斯塔夫将一条腿架在他的肩膀上,徐缓而有力地把他向下压去,那温热的大腿内侧就隔着一层布与他的脸颊细细摩擦。
“做啊,”古斯塔夫的声音在他的头顶上响起来,悠悠然地,“还需要我手把手地教你吗?”
康拉德找到古斯塔夫的腰带,解开了它。他的指尖冷冰冰的,但是还算稳定。可当他没有任何阻隔地触摸到那块发硬的肉体时,双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古斯塔夫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充满情欲的呻吟,另一条腿缠上了康拉德的腰,更加强硬地固定住他的上半身。
“放进去呀,你以前还没看够吗?”他柔声说,“握住它,全放进去,对,就这样……你还记得该怎样做吧?”
还没有完全勃起的器官在康拉德的嘴里一点点地膨胀,顶在他的下颚上。他死死闭上眼睛,忍受着那种气息和味道。他的头在动,整个身体都跟着前后摇晃,肉块一次比一次滑入得更深,紧压着他的喉咙口,他几乎要呕出来了。
突然,他觉得头皮一阵剧痛,古斯塔夫扯住他的头发,把他拖起来,狠狠地甩到一旁。他在粗糙冰冷的石头地面上滑了一段,石头磨破了他肩膀的衣服,他的左半侧身体顿时麻痹。
“滚吧,大主教。”古斯塔夫向后靠在椅背上,他打量着康拉德,眼睛里闪动的是恶意的满足感,“对你的身体我早就玩腻了,要想和我做交易的话,就带个更新鲜的货色给我。” 他冷漠地、不带丝毫感情地笑了一声,“比如说那位可爱的伦瑟尔神父,我可能还有点儿兴趣。”

埃克向国王的会议室走近了一些。吉恩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他们俩都摆出一付无所谓的样子,心照不宣地一点点挪向那两扇紧闭的大门。
门突然滑开,无声无息。大主教立在那儿,一只手按在脸上。当他把手放下来时,嘴角有红红的印记,似乎被用力地来回擦拭过。
“搬行李。”他对埃克说。
“再过一会儿就开饭了,”吉恩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建议,“您不妨用过午餐再启程吧?”
“您误会了,伯爵。并非搬上车,而是从车上搬下来。”康拉德直直地擦着吉恩的身旁走过,把他逼得后退了两步,“请带我去您准备的房间吧,我要休息了。”

* * *
敲门声急促而且非常执着,一定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这声音一直传到康拉德的睡梦深处,迫使他挣扎地醒过来。
屋子里一片漆黑,他睡前点的蜡烛早就烧到了尽头,熄灭了。窗外也是黑沉沉的,窗棂上有深红色血迹一般的印痕,康拉德眨了眨眼睛,花了一段时间才看清楚那是火把的红光。
“谁?”他高声问,声音里还留有初醒的嘶哑。
“我,开门!”埃克这么冒失回答表明他身边没有其他人,同时也意味着某种突发的紧急事件。
康拉德跳下床,连上衣都来不及穿就打开门。埃克闪进来,用背部将门推上。甚至在门还没完全合住时,他就开口了。
“他抓到了亲王的儿子。”
“活着的吗?”康拉德立刻问。
“目前是这样。在下面的议事厅里。”
“那亲王呢?”
“已经退到扬格比。他原本安排一队士兵把两个儿子送到马尔默,结果领队的侯爵叛变了。”
他们在黑暗中望着彼此,谁也没想到要点灯。
“这场战争就要完结了。”埃克忧郁地说,“不管你愿不愿接受,卡尔·古斯塔夫将成为瑞典国王。”
某种兴奋的光泽开始在康拉德的眼里出现。“不,恰恰相反。”他一把抓住埃克的肩头,嘴里发出不加任何抑制的笑声,引得埃克瞠目结舌。“这简直就是上帝赐予的机会,我们的机会!”
“什么意思?”康拉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寻找外衣,束带和十字架,埃克跟在他背后,反复发问,“康拉德,冷静下来,先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古斯塔夫没有子嗣,一旦他死了,那两个孩子就是王位的直系继承人!”
“但是……他不可能突然死去的。”
“怎么不可能?”康拉德把声音压得更低,声调却越来越激越,“他眼前的战争简直就没有尽头,同亲王,同北方贵族,同丹麦。谁可以保证他不会死其中任何一场战役?”
“他会有儿子……”
“他不会有的,”康拉德又发出一声让埃克毛骨悚然的笑,“有又怎样?我不给他加冕,他就得不到比艾力克的儿子更多的权力。”他的手搭在门闩上,迅速拉开大门,走廊里的阴风呼地一下扑到他的脸上。也许是埃克惶恐的目光,也许是这凉气,康拉德稍稍冷静下来。他静立住思考了片刻,又折回房间里。
“准备马车,”他一边说一边点起灯,并在桌子上铺开纸,“到维特恩湖边等我。”
但埃克没有动,他站在康拉德背后,不无忧虑地望着他。
“你要把他们从古斯塔夫的眼皮下带走吗?就凭你一人之力?”
康拉德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去!”他冲埃克挥挥手,用大主教的口气命令道,“马上!”

* * *
会议厅的大门微阖着,黄色的火光从门缝里流泻出来,延伸到昏暗的走廊上。康拉德后退一步,小心地不让光线投射到自己身上。他屏息静气,倾听门背后时高时低、嗡嗡作响的谈话。
“是的,大主教,没关系。”古斯塔夫异常饱满、充沛的笑声毫不费力就穿透了门板,“我真想不到您还不愿意离开这里。有什么让您这么迷恋呢?”
“人命。”康拉德一边回答,一边迈进大厅的光线中。

屋子里进行的显然是一场高层聚会,参加的贵族并不多,但全是国王的随军重臣。在康拉德不合时宜地闯进来之前,毫无疑问他们正在讨论如何处理新捕获到的猎物。康拉德经过火炉边上时,那两个蜷缩着的男孩从阴影里抬起头望向他,他们的目光落在他胸口的十字架上,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其中较大的那个孩子甚至偷偷朝他伸出手,张开口想说些什么。
“别乱动,哈莱尔德,”国王发出的冷冰冰的警告立刻让他缩了回去,“我以为你还想活着见到你父亲呢。”
“如果他们按您说的做,您就会善待他们吗?”康拉德提问的口气与其说是寻求答案,倒更像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古斯塔夫的脸上露出一种相当自然的委屈的表情。“您为什么总不相信人有善念呢?这可是最非基督徒的态度啊。事实上我已经很仁慈地对待他们了。”
“您的仁慈总会让我感到意外,能请教那是什么吗?”
“他们将平平安安地呆在石头房子里,能活多久就活多久。而且他们的父亲也会常常收到儿子的消息。——每周我都会定时给他送去两颗牙齿,如果他运气够好的话,说不定能活倒儿子牙齿掉光的那天。”古斯塔夫一手支着下颚,头歪向一边,他盯着那两个男孩,眼里是近乎温柔的笑,“放心,我会拿镶宝石铺绸缎的柏木盒子装着你们的牙齿陪他下葬,这样你们一日三餐也许都能感觉得到他了。”

也许是凡人与生俱来的那种对失去光明的恐惧,康拉德曾经坚信,撒旦的眸子——如果他有机会被那双眼睛注视的话——一定是黑色的,深不见底。但是现在,站在卡尔·古斯塔夫的面前,他明白了,即使湛蓝透明的眼睛,如果没有灵魂居住,也可能漆黑如午夜一般。

“你怎么会对自己的血亲有如此刻骨的毒恨?如果你觉得受到了威胁,无妨,杀了他们,但为什么要折磨人?”康拉德停下来,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变调了,“难道当你这么大的时候,艾力克亲王有如此折磨过你吗?”
有人走到他身后,慢慢地吐着气。康拉德转过头,就看见吉恩伯爵煞白的一张脸,他把手搁在康拉德的胳膊上,似乎想把他从古斯塔夫的视线范围里救出来,却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
“不,别这样。”他对康拉德说,眼睛却望着古斯塔夫。
古斯塔夫死一般平静地端坐在桌子后面,连根手指头都没动过,脸上的表情就像戴着青铜面具一样可怕。
过了一会儿,他的笑容又浮现在唇上。
“好吧,我给您两条性命的话,您又能给我什么呢?您有什么东西让我满意呢?”
“您想要什么?”康拉德问,镇静自持。
古斯塔夫的手指抚摸着嘴唇,仿佛那愈现愈深的笑容是靠这方法制造出来的。
“听说在罗马和欧洲其他上流聚会里,你可是人们倾慕的中心呀。那就让我们见识一下这个连教皇都恋恋不舍的身体吧。”
房间里响起一阵暗暗的笑声,很有节制,但透出些许猥亵的味道。
康拉德环顾四周,发现原先那种惶恐不安的气氛消失了,就连吉恩——虽然略带责备地看了古斯塔夫一眼——也松开了手。
“对不起,大主教。”他很客气地说,“陛下的玩笑虽然过分,但还是请您不要插手我们的事情。”
康拉德默默地望向他们,突然淡然一笑。
“这么有趣吗?”他问,“践踏他人的生命,践踏他人的尊严,真的这样有趣吗?”

他抬起手,缓慢地解开法衣的扣子。

脱下的每一件衣服,他都把它仔细叠好,摆在炉台上。最后,在一片骇然的目光中,康拉德完全赤裸地立在房间里——只有胸前的十字架在玫瑰色皮肤的衬托下闪着微光。
他缓缓走到古斯塔夫的面前,向他伏下身,银色的十字架晃荡着,从他的颈项上一直垂到古斯塔夫的胸口。
“还有其他的吗,陛下?”他居高临下地问道。

裸露的躯体若即若离地倾靠向古斯塔夫,下垂的性器官几乎就要触到他搁在狮爪扶手的手背上,他甚至还能嗅到从康拉德胸前细细的绒毛散发出来的气息。
他发现他比那个时候瘦了,这种纤瘦让他像少年一般敏感,易于蹂躏。

古斯塔夫克制着自己,他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居然有人可以摆出这种赤裸裸的诱惑的姿态,却还保持着那么倨傲而怠慢的眼神。

康拉德把手里握着的纸卷展开在桌面上。“请签吧。”
那是一份用国王口吻写成的通行令,有些地方的墨迹还没完全干透,散发出新鲜的书信的气味。

他有备而来,并且志在必得。

古斯塔夫抽出一支笔,他拿起墨水瓶,突然很平稳地松开十指。瓶子砰地砸在地面上,墨水倾泄而出,撒满了一地,很快顺着石头缝隙渗入地下。
“抱歉,”他将笔随手往桌上一丢,坦然望向康拉德,“我没有墨水。”
康拉德面不改色,似乎对国王这种反复无常的个性早就习惯了。他拾起古斯塔夫抛在桌面上的鹅毛笔,右手握住笔杆,笔尖对准自己的左掌心,用力扎了下去。
瞬时,极短促的惊呼像炉子里燃着的火焰一样窜起来,几声倒抽的冷气,有人碰到椅子的边缘,包裹椅脚的金属片和地面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响。
康拉德从手掌心里拔出笔头,递到古斯塔夫的眼前,鲜血顺着笔尖滴落到国王的袖口上,在那里留下几点渐渐晕开的深色痕迹。

“签吧。”

有好一会儿,他们就这样无声地看着对方的眼睛。然后,古斯塔夫接过笔,在通行令的右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写到一半时,血凝固了,他用舌尖润了润笔头,才继续完成了签名。
康拉德卷起羊皮纸,小心保持着左手僵硬的弯曲度,他的手掌心正不停地向外冒出鲜血。此刻那里暂时还只有些火辣辣的感觉,但剧痛很快就会袭来。
他来到自己遗弃的衣物边,正在考虑如何仅靠右手穿上它们,一个男孩已经悄无声息地拣起他的外袍,为他披在身上,同时将剩下的衣物紧紧抱在怀里。
“谢谢。”康拉德静静地说,把手搭在他们的肩膀上,“走吧,孩子们。”
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挪动脚步来阻拦他们,甚至当康拉德右手抱起5岁的瑞基、左手被11岁的哈莱尔德攥着飞奔下城堡的大台阶时,整个房间还是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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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贴人: waterfish 时间: 2003-07-08 15:08:20
精彩精彩

回贴人: ldlzq2004 时间: 2005-08-09 18:59:57
好看,想看后面的

回贴人: clover5 时间: 2005-11-28 22:13:15
震撼,完全被震撼了!!!




第三章(3)

“不从马尔默走吗?”埃克问。
“那里是战场,国王的船队一定封锁了那周围。往北,沿着教皇离开的路线。也许会多花些时间,但只要够快,一定能追上他们的。”康拉德说着,回头望了望,来路上漆黑一片,没有任何追踪者的影迹。“这是通行证,但难保国王不会突然改变主意。所以你们最好比他的传令官跑得更快。”
“你不一起走吗?”
康拉德把手臂用力一挥,显然不愿意再讨论这个话题。“转告教皇,务必让他们梵蒂冈的教育下成长,这是我们在瑞典未来的希望……什么事?”
他的袖袍被轻轻拉动,他回过头,看见较大的那个男孩就站在他的手边。
“我不想离开瑞典,”男孩很有礼貌地说,“带瑞基走吧,请把我留下来。”
“恐怕不行,孩子。你们得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别担心,会有人照顾你们。”康拉德柔声回答,同时想将他抱回车上去,但男孩在他的臂弯里不停地扭动,蹭着他的伤口,他只好把他重新放到地面上。
“只要我弟弟能到罗马去,对您来说不就足够了吗?”男孩的声音还很稚嫩,但话语里有着和他年龄完全不相匹配的洞察力和过分成熟的意味,“他还小,会很听话的,肯定比我更听话。”
康拉德后退一步,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孩子。
“你叫什么?”
“哈莱尔德,神父。”
“好吧,哈莱尔德,听我说,你的表兄是个反复无常的人,而且很危险。我无法保护你,我甚至连自己的安全都无能为力。如果让他找到你,你可能就永远没机会见到你父亲了。”
“如果我留在这里都没机会,那到了罗马又怎么可能有呢?”男孩不假思索就反驳道,“我必须留下,我必须见到我父亲,哪怕只是他的坟墓。”
康拉德大吃一惊,他从没有见过哪个孩子用如此直接的方式提起死亡。他托起男孩的脸,把那淡淡的、泛着微光的金发拨开,男孩很平静地望着他。
“他写信告诉过我们,说他会死的。我想,他咽气的时候,至少该有个儿子陪着。”

这难道是古斯塔夫家族的特质吗?
是什么样的争斗使他们能保有如此洁净无尘却对生死漠然置之的眼睛而且世代相传?

埃克碰了碰康拉德的胳膊,示意他时间紧迫。他弯下腰,对着男孩的脸压低声音说:“如果你告诉我你的父亲现在在哪儿,我可以立刻送你去见他。”
男孩睁大了眼,康拉德可以感觉到他在以一种成年人的思维估量着,虽然并非任何一个被出卖过的人都会对世界充满猜疑,但他显然学得比别人快。

在这个漫长而艰难时代中,谁才是值得信任的呢?

“不,我不知道他在哪里。”男孩最后说。
康拉德满意地点点头,他直起身转向埃克:“先送他到奥登比修道院,别告诉任何人他是谁。”他又一次凝视着男孩:“小心点,孩子。我会尽力照顾你,但你也要尽你所能。我希望你能活下去,不仅活到战争结束,而且活得比你的表兄更长久。”

* * *
马车灯颠簸的光芒拐了个弯,消失在树林和灌木丛浓密的枝叶背后。等到再也听不见吱吱呀呀的轮轴转动和杂乱的马蹄声后,康拉德才转身慢慢往回走。他手里拎着一盏风灯,火苗微微颤动,只够照亮脚下的一小块地面。
但他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笼罩四周的黑暗,在右手边,维特恩湖展开一片时有时无的细碎闪光。他向前望,隐约能辨出远方格里敏城堡的苍灰的巨大暗影,点点灯火悬在暗影的半空中,隔着薄雾像乳白色的珍珠点缀在夜空里。

他绝对明白自己迟早要回到那暗影中,回去引诱那个他无比痛恨却无法离开的男人。

“不是现在。”他说道,沿着一段荒凉的草坡向下走,一直走到遍布砂石的湖滩上。
群星低垂,几乎就要触到那轻柔地拍着湖岸的水波。湖的雾气悬浮在森林上空,夜气清凉凉的。康拉德席地而坐,打开埃克留给他的药袋,他掏出草药放进嘴里咀嚼,然后把它敷在手掌的伤口上。
在草丛和树叶的沙沙作响中,他听见了生命的动静。有人发现他点的灯火,并且顺着他的足迹漫步而来。他低下头,专心地缠着绷带,直到那人停在他的面前才仰起脸。
古斯塔夫俯视着他,金色的鬈发在墨蓝的天空背景下隐隐闪亮,他把覆盖在前额的几缕头发向后撩开,星星的寒光就从发丝间投射出来。
“值得吗?”他问道,“值得为了你的上帝出卖自己到这种地步吗?”
“这与你无关。”
“如果我说我不想要呢?你还会继续诱惑我吗?”古斯塔夫抚摸康拉德那光洁无瑕的脸颊,食指缠绕住他的发丝,徐徐向下摩索,插进他扎得严严实实的领子里。
康拉德抬起受伤的左手,指尖贴着古斯塔夫的掌心,把它推开,带着些许倨傲和不屑笑了。他望着如大海一样深沉漆黑、泛着浪花的维特恩湖,突然站起来,朝着湖水里走去。他从头上褪去衬衫,脱下外裤,把它们往岸上一扔,伏下身扎进水里。一个浪花打上来,他立刻不见了。
古斯塔夫在岸边站了很久,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下去救人时,他看见康拉德的脑袋在远处的浪尖上冒了出来。他来来回回地游着,一次又一次没入水中,时间越来越长。当他最后终于游向岸边的时候,古斯塔夫感到实在难以置信,在那个修长纤弱的身体里,竟然暗藏着如此持久的体力和耐力。
在靠近湖滩的浅水区,康拉德站了起来,他举起手,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掠,甩出的小水珠在夜空下飞开一片银光。他朝着岸边走来,英挺上升的腿部曲线在闪烁的浪花之间格外醒目,皮肤边缘的水珠反射着湖里的星光,使这优雅匀称的轮廓更加清晰。一条白麻布裹住了平坦的腹部和大腿之间成熟的膨胀物,随着他每走一步而微微抖动。
他走过古斯塔夫的身边,用那双潮湿的、略带憔悴的黑眼睛看了看他,眼帘一眨,睫毛上的水珠滴落在他的脸颊上。古斯塔夫凝视着这张雕塑似俊朗的面庞,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康拉德侧身擦着他的肩膀走过,他的乳尖颤掠过古斯塔夫的皮肤。古斯塔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拽到自己的面前。
“你就这样迫不及待吗?”
康拉德垂着眼,睫毛在脸上投下闪闪烁烁的阴影。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搭在古斯塔夫的胸肌上,姿势在推拒,力度却显然是邀请。
“走开,别碰我。”
古斯塔夫一语不发。他撕扯着康拉德下胯的织物,把他往沙滩上按。康拉德不停地挣扎,甚至被掼倒在地上时还扭动着。古斯塔夫可以感到那紧张的、向上拱起的臀部正夹挤着他的大腿根,当他被撩拨得想深入时,却又避开了。古斯塔夫粗重地喘着,报复似的抓住康拉德的下身,狠狠揉捏起来。
康拉德倒抽了一口气,他几乎不顾一切地挣脱开古斯塔夫的控制,攀着地面向前逃去,古斯塔夫揪住他的头发,像夹住一匹脱缰的野马似的将他拖了回来。
“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就一次。”他伏在康拉德的耳边,贴着那因为过分紧绷而瑟瑟发抖的脊背,坚挺的性器官就顶着他的入口,“你真得要我进去吗?”

天哪,你一定发疯了,不然怎么竟然以为自己还能够再次忍受这种木桩的酷刑?

康拉德的手指深深地插在土里,指缝间还夹着连根拔起的小草。他的脸因为拖曳而生疼,也许划破了,这使他每说一个字都非常艰难。
“是的,” 他努力让自己的回答清晰可辨,“进来吧。”

* * *
“这就是您想要的吗?”古斯塔夫仰面躺在砂石地上,他的笑声因为满足和疲劳的喘息而显得断断续续。
“如果这使你满意的话。”
古斯塔夫转过脸去看着躺在那里遥望星辰的康拉德,他看见他的嘴上露出一个倏忽即逝的笑容,有些冷漠,有些茫然,似乎正在跟他对话的是内心深处的某个声音。
“我当然满意,我怎么能不呢?”古斯塔夫靠近他,环抱住康拉德冷汗淋淋的胸膛,他们同样赤身裸体,彼此都能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性交后的气味,“在上帝的目光下玷污圣徒的身体。——说实话,大主教,在我的那些男孩里,您算是最能取悦我的了。”
康拉德的视线从天空落回古斯塔夫的脸上,他眼里射出的光芒咄咄逼人,照亮了整张面孔。但古斯塔夫看得更深,他看到这恨意背后的痛楚,比他在那个小岛上第一次占有他时更深彻、更刻骨。
“别这样看着我。”古斯塔夫抚摸着康拉德微凉的脸颊,他的指尖立刻变的湿漉漉的。他花了一点儿时间,确认了那不是泪,而是皮肤被砂砾磨破后渗出的血水。
“别试图谴责我。从今往后,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强迫你。请记住,是你求我这样做,是你求我要你的。如果我有罪,你同罪。如果我命中注定逃不脱地狱的话,那么即使一辈子都披着这件圣洁的主教法衣,你也没有机会仰视上帝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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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贴人: wendy 时间: 2003-04-08 18:19:30
i like it very much!




第三章(4)
为了防止来自内外的攻击,格里敏城堡的每个房间都只开了个小小的天窗,有些地方干脆就用透光的细孔代替。因此无论白天黑夜,屋子里都必须靠蜡烛和炉火才能得到足够的照明,——只有国王的议事厅例外。这里两扇又高又宽的大窗户尽可能多地容纳进了北国的夏日阳光,经过地板和打磨光滑的家具反射,使整个房间沐浴在明媚的晨光中。
房间正中的地板上铺着一张地图,国王趴在那儿,一边做记号,一边晃动着金色的脑袋。“他们究竟在等什么?离马卡吕德只有十哩,为什么不进攻?”
“我想雅洛侯爵是希望得到更大的兵力支援吧。他行事一向稳健著称,没有全胜把握前不会冒险的。”
“攻城器和炮石车都齐备吗?”
“是的,从卡耳马刚运去了一批,还有新造的箭。”
“那么叫他们立刻出发。”
骑士们相互交换着眼神,最后提出质疑的任务还是落到吉恩伯爵的头上。
“这么仓促?不需要修整一下?他们已经连续作战快一个月了。”
古斯塔夫直起身子,顺势往地板上一坐。他屈起一条腿,把胳膊架在上面,慢慢捋着浓密的金发,把它们从眼前拨到衣领上。
“我们推进的速度越慢,对方的忍耐力也跟着增强。而且不可能长时间封锁厄勒海峡,汉萨的战船现在正在格塞集结,他们出发前我们必须占领马尔摩和赫尔辛堡,这样奥拉的船队就能全部回哈纳防守,否则就得分散船队应付两方的进攻……”

院子里喧哗声突然升高,像潮水似的一波一波透过窗板涌进来。古斯塔夫停住话等着这声响平息。他越来越不耐烦,终于用力拍开窗板,冲着外面大吼道:“安静点!我在开会哪!”
“陛下!”传令官布拉赫被一大群兴奋不已的骑士们围着,他挥动手臂,努力从高过他一头的人墙里跳出来,“我们占领扬格比了!”
吉恩首先一跃而起,冲向窗口,其他人几乎是紧咬着他的衣襟扑过来。
“别挤,别挤,”古斯塔夫用胳膊肘推搡着他们,“见鬼,放尊重点,我是国王。”他重新把脸转向布拉赫:“是确报吗?还是传闻?”
“诺尔布侯爵的信件,”传令官扬起右手,手心里紧攥着一卷信札,“两天前从扬格比送出的。”
“该死的老家伙!”古斯塔夫无限敬意地骂了一声,“你还磨蹭什么?拿上来,快!”
他回到地图边,垂下头,双手背在身后松松地握着。他沉思片刻,在心里迅速勾绘出新的格局。
“把这个战绩告诉雅诺,并且告诉他我准备前往扬格比,他一定会大受刺激的。——那两个石头一样顽固的老家伙总是看对方不顺眼。”
“您要马上出发吗?”
“不必,你们刚到,先休息几天吧。”他注意到当他说“休息”时,面前这几个人都喜形于色,他微微一笑,“今天就到这里,回去吧。”
骑士们陆续退下的同时,布拉赫小跑着闯了进来,他把文件往国王手里一塞,行了个礼,又以同样的步态轻快地离开了。
“他几岁了?”古斯塔夫望着传令官稚气未脱的背影,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句。
半跪在地上收拾地图的吉恩蓦地抬起头。“你休想!”他脱口而出。
古斯塔夫竖起信卷盖在嘴唇上,掩饰着他的窃笑。“别担心,现在还不需要。我不过要说,他这么努力,也该得到晋升了。”他看了一眼封泥上的印签,突然神色大变。
“是什么?”
古斯塔夫摇了摇头,拆开信。随着视线在纸面上移动,他那金棕色的眉毛渐渐蹙起来,挤压在一块儿。吉恩走近了几步,看清了贴着他手指垂下来的封腊。即使已经被扯裂成两半,他还是轻而易举地认出那是艾力克亲王的印签。
他靠近古斯塔夫,与他肩并肩读着这封信,然后他们相互对望了一眼。
“你准备怎么办?”吉恩问。
古斯塔夫没有回答,他若有所思地卷起信卷,慢慢踱到窗户边。他向外望去,有些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什么?”
吉恩转向他目光所指的方向。一辆马车停在广场边,车顶上紫红的幡旗迎风飘扬,几名修士正在从车厢里往外搬着大木箱子。
“伦瑟尔神父从乌普萨兰送来给大主教的,明天还有一车。”
“我问你那是什么?”
吉恩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你疯了吗?要我去搜他的行李?他是圣徒,瑞典的宗教之王。你知不知道当他在城堡里走动的时,有多少人跪着爬上去摸他的衣角?”
“圣徒?”古斯塔夫拖长了声调念着这个词,他的嘴唇上慢慢现出一丝诡秘的笑容。吉恩不由得停下来瞪着他。“怎么了?”
“不,你去迎接他吧,一切照他的意思办。大主教那边……我派人通知。”

国王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细细思考着。他不再注意大主教的马车,目光飘得更远,落到城堡的大门那儿。门升起来,一个小型的马队徐徐驶入。他开始往后退,一直退到通往卧室的木门边。
他无声无息地推开门,又把它悄悄合上。他斜靠着墙,头微微倾斜触在墙面上,金发也随着散落下来盖住肩膀。
房间宽敞而且色彩悦目,正中央高出地面的平台上是一张华丽的木雕大床,床的顶架和围栏上精雕细琢着异教神话中屠龙者西古尔的故事。铜黄色的帷幕挂下来,遮住了空荡荡、凌乱不堪的亚麻床面。
余烬未熄的壁炉旁,一把躺椅孤零零地搁在那儿,躺椅上铺着缀满金银花纹的编织毛毯,康拉德大主教就蜷在这层柔软的毛毯下面。
他已经醒了,正垂着眼帘望着壁炉里的灰烬,脸上还带着梦幻般的恍惚的表情,显得很倦怠。古斯塔夫看了他一会儿,扯下挂在床架上的法袍,甩到他的身上。
“起来吧,你有客人。”他说着打开了窗户,卧室里的色彩顿时变得异常绚烂。康拉德举起手盖在脸上,挡住了刺眼的光线。他撩开毯子,缓慢地支撑起不着片缕的身体。
“艾力克亲王派了一位谈判使节到我这儿来,他提出来要先见你。”
康拉德站直了,一只手扶着壁炉。他打量着古斯塔夫的脸。“你同意了?”
“事实上,他现在可能已经往你的房间去了。我想你得准备个好理由向他解释,当修士们都在早祷告时,大主教怎么却不见踪影。”
“他是谁?为什么你会……”康拉德往前迈出几步,想更仔细地端详对方的表情。他的脚踝突然失去了支持体重的力量,他绊了一下,来不及保持平衡。古斯塔夫倚着窗台,双手抱在胸前,就这么看着他跌在地上。
“还没有习惯吗?”他柔声问,话语里还带有笑音,“你每次都不愿意把它充分舔湿润,当然会疼的。”
康拉德咬紧牙,一声不吭,背对着古斯塔夫用衣物把自己的躯体层层包裹起来。
“没关系,我会好好教你的。等到你离开瑞典的时候必定已经精于此道。那以后你就可以靠身体树立教会在许多地方的权威,就像你父亲靠身体得到那么多王室贵妇的支持。”古斯塔夫冲着阳光伸了个懒腰,“从这点上说,你还真是他的儿子呢。”
他转过身,看见康拉德站在门边上,手按着门闩,眼睛紧盯着他。
“你为什么喜欢这样?”
“怎样?”古斯塔夫歪着脑袋反问道,他的神情就像个聪颖的学生在请教问题——如果没有眼神里显露的那股极端蔑视的味道。
康拉德张了张口,洁白的牙齿在唇后一闪而过,旋即又紧紧咬在一起。他用力拉开卧室的小门,走了出去。

* * *
来访者站在房间中央,脱下的黑色斗篷搭在胳膊弯里。他看了看围绕在圆桌四周的木凳子,那七张凳子一模一样,根本分辨不出哪个是大主教的御座。来访者犹豫了片刻,打定主意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免得做出任何有违礼数的行为。
他听见门轴嘎吱作响,于是很快地把身体的正面转向门口,进来的年轻人还是像过去相见时那样一袭黑袍,系着白色腰带。来访者带着自然而然的尊敬弯腰行礼,暗自揣度:“他恢复得多么快啊!谁能想到几个月前他还是一副将死的模样呢?”
康拉德忘了答礼,他只是怔怔地望着对方。记忆的迷雾间现出某种轮廓、某个场景,然而他却苦于难以把握住那种空洞的熟悉感。
“也许您已经不记得我了,法座,我们在克龙堡见过面的。”
“噢,是的,布勒神父!很抱歉我一时没想起来。” 康拉德恍然大悟地展颜微笑,随即便被另一种的疑惑困扰了。“这太出乎我的意料,怎么会是您?恕我直言,我以为亲王会派一位地位更高的人来。”
布勒神父笑了,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大主教这种就事论事的口气,直接果断地要求回答,绝不回避实际情况,即便可能引起反感。

多么熟悉的方式啊。

“如果这世上还有谁可能使国王和亲王间达成谅解的话,”布勒神父说,“那个人只有我。”
神父停了好长时间,康拉德等他作出解释。
“我是卡尔·古斯塔夫陛下的私人教师,从他12岁开始。并且在他参加圣战的头两年,我是他的忏悔神父。”
康拉德想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发生了某种可怖的剧变,因为布勒神父促然退缩一步,呆住了。
“我冒犯您了吗?”神父轻声问。
“不,不,我只是……暂时没办法把您和他联系起来。”
他随便挑了张凳子坐下,仔细端详着这位中年神父。他想问什么,但后来只是轻轻摇摇头。
“我不能相信。”他低语道。
“是的,法座。我明白,”布勒神父叹息着,看上去有些悲伤。他不再说话,似乎是不知道该怎样引出自己话题。康拉德等了一会儿,想到自己也许应该帮帮他。
“艾力克亲王派您来,这意味他准备接受失败并求得国王陛下的宽恕吗?”
“不,事实上是我要求亲王这么做的。他曾经把卡尔陛下交托给我,然而我却……我想我应该对他们担负一部分责任的。”
“那么你为什么不在开战时就出来阻止呢?”
神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大主教,终于确定他的话里没有任何谴责的意思。
“因为我从未想到他们会走到这般地步。那时我以为……无论他们间有怎么的怨恨,只要见了面,一切都会化解的。——要知道他们过去就像父子一样,甚至比那更亲密。””
“以陛下的性格,我觉得你过于乐观了。他对那些冒犯过他的人……”康拉德沉默了一会儿,考虑是不是该对这位远道而来的使者说这番话,“我的两位前任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回轮到布勒神父迷惑不解了,他晃动着脑袋,很明显是不以为然的神情。“那件事……您有任何证据吗?”
“你在质问我,神父?你认为我冤枉了他吗?”
虽然大主教的声调十分平静,连最轻微的波动也听不出来,但神父马上抬起双手,脸色惶恐。
“不,不。当然,他会有些过激的言词,他以前就是个容易冲动的孩子。——但是,也许有人将他的戏言误以为真了呢?毕竟,如果他刻意犯下了那样的罪行,那么您……”他很谨慎地看了看大主教,生怕再说出什么失礼的话来,“您还是能够这样接近他啊!”

这完全是一种庇护的口气。康拉德记得很久以前,他曾经为了那本异教史诗而偷偷配了一把图书馆的钥匙,当他胳膊下夹着《伊利亚特》的希腊文手抄本试图翻过佛罗拉萨的圣马尔科修道院的围墙而被值班修士逮个正着后,英诺森大主教就是用这种口气请求院长不要将这个“可怜的无知的孩子”开除。

只不过卡尔·古斯塔夫并不是个光着脚的淘气孩子,而是个工于心机的成年男人,是个洞悉人性弱点和阴暗面而且深谙运用之道的掌权者。

“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吗?”康拉德最后只好这么问,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到其他的话。
“是的,法座。”布勒神父精神一振,“当他们签订和约的时候,您能否做个见证呢?如果加上您的签名,那份文件对双方的约束力一定更强。尤其是对陛下——我知道您甚至能够说服他送走了哈莱尔德和瑞基。”
康拉德无言以对。
他回忆起他们在克龙堡城楼上那场短暂的交谈,他怀着凡人的痛苦和迷茫质问他、祈求他,他却只能强硬地把他打发走。那种无法给予任何慰藉的挫折感至今仍历历在目。
“我很荣幸,神父,”康拉德尽量露出微笑,仿佛对自己接受的义务充满信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将尽力使双方和平相处。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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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贴人: mimicat 时间: 2003-04-19 08:48:25
终于更新了,一直在等啊。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12:40: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5)
“我真不敢相信,您竟然为了和他谈话把我撂在这儿等这么久。”古斯塔夫不停地摇头叹息,一付被忽视的孩子在抱怨的腔调,“你们很熟悉吗?”
“在克龙堡见过面。当时他很虚弱,似乎受了长时间的折磨。”布勒神父简单地交待完,随即又加了一句:“你们能和平相处我很高兴,他能成为你的大主教,真是件幸运的事。”
“对谁而言?”古斯塔夫很犀利地瞥了他一眼。
“自然是对你。像他这么宽容的人在教会高层几乎已经见不着了,他甚至不介意一个普通神父的当面责问。相信我,他是你与教皇和解的最后机会。”
古斯塔夫笑了笑,毫不掩饰眼神里的厌倦,好像已经听腻了这些陈词滥调。“您许的愿太多了,神父。”他淡淡说道,一面为昔日的恩师斟满茶,“请一次提出一个要求吧。”
布勒神父垂下视线,沉默地注视着手里的杯子,热茶的温度从他掌心一点点弥漫开,那股熟悉的甜香气息在阳光照耀的空气中向上升腾。
“我听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事,那些传闻让我很担心。我曾经想过来看你,但是又觉得……那不好……”他词穷了,斟酌再三还是找不到什么话能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他抬起眼睛,看到古斯塔夫心领神会地微微点头。国王的笑容让他感到宽慰,驱走了大主教那不祥的预言留给他的阴云,他重获了勇气。
“我真的希望你们能够和解,能够像过去那样。他们都误会了,他们说他剥夺了你的继承权,把你赶到东方去送死,而你因此恨他入骨。但我知道真相不是这样!”
“您知道什么样的真相?”古斯塔夫突然打断他的话。
“我知道你曾经那么仰慕他,而他宠爱你甚至胜过自己的儿子。”神父向前探出身,把手覆盖在古斯塔夫的胳膊上,他柔柔地劝慰着,就像以前做过的那样,“不值得为了权力相互残杀到这种地步。”
“那您要我怎么做呢?”
神父突然一激灵,他想不到古斯塔夫竟然说出和大主教完全相同的话,甚至连那种无奈的口气都如出一辙。
“我已经回来四年了,但他给我写过一个字吗?他所做的这一切他对我解释过吗?我给他机会,我给了他四年的时间,而他宁愿逃到丹麦去。即使这封信,”古斯塔夫用手指敲了敲摊开在面前的那张纸,“也是你写的。他用那些接连不断的挑衅和逃避逼迫我,逼我走上这条路,如果现在他不死,我拿什么和那些死去的人交待?”
“可是他并没有逼迫你放弃王位啊!难道你不记得当你决定去圣战的时候,他是怎样地劝你吗?也许他滥用了你给他的权力,但请想一想,毕竟他曾经尽心尽力地照顾你,直到你成年。他给了你最好的一切……”
“他给我的一切都是谎言!他教我信仰上帝,信任他。但是可是你看,对上帝的信仰让我在地狱里生活了五年,我而对他的信任让我失去了整个王国!我不再相信这个了。”
“那么,你找到新的东西——任何东西——可以信任了吗?”
古斯塔夫闭上了嘴,双唇像刀锋一样绷得紧紧的,闪着光。他的视线移开了,在桌面上漫无目的地滑动,最后停留在空虚的某一点。

布勒神父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多年前那个咄咄逼人、不管不顾的男孩,想起他在每次争辩失败后,说服不了别人或者证明不了自己的时候那种沮丧焦躁的表情,和他现在流露出来的一模一样。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会跳起来,小跑着穿过长长的走廊,一直冲到亲王的房间。他会急促地、喋喋不休地把自己的观点重复一遍,全然无视对方正在处理多么重要的国事。而最后,他总是能骄傲地牵着艾力克亲王的手出现在读书室里,那神情仿佛在说,看吧,你不理解我,只有他才明白我想的是什么。

“没有,”古斯塔夫泰然自若地回答,他的声音冷若寒冰,“也不再需要。”

那个金发碧眼的少年褪色了,消失了,像阳光下的晨雾一样蒸发得无影无踪。——那个在夏日的傍晚,背对着敞开的窗户坐在桌边读书的少年,那个在柏树枝间摇曳闪烁的黄色的夕阳光下抬起头来对他微笑的少年。

神父凝视着古斯塔夫,四年前那些冷酷的表情还只是个面具,只要阴郁没有袭来,他还是会摘下它,像个孩子似的开怀大笑。然而现在,它和他俊朗的轮廓结合得多么天衣无缝啊!

布勒神父突然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他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一样留恋于过去,徘徊在时光的中央自欺欺人,别往前走了,这里多么甜蜜啊,多么平静啊。然而此刻他才发现,四周早已空旷无人,他的世界不过是一片废墟。他被抛弃了,永远地,无可挽回地。

他站了起来,问道:“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你不能给我任何希望吗?”
他们都沉默了。然后古斯塔夫先垂下眼帘,他向后缩,把脸藏到阴影里。布勒神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想抚摸他的金发,想捧起他的脸,望着那双清澈无瑕的眼眸,想对他说无论他做过什么或将要做什么,他依然爱他,一如往昔。但他克制住了自己,心里绝对知道在有生之年,这将是他对眼前他曾寄予无限期望的学生的最后一句话。他的语气很缓慢,就像在背诵一段忏悔文。

“请原谅我无法在过去的痛苦中给你救赎,并且原谅我今后再不能伴你同行。”

* * *
康拉德策马徐徐通过格里敏城堡的吊桥,大门在他身后落下。他往前走,渐渐惊奇地发现自己正沐浴在暖风习习、野香四溢的阳光中。
马车在他面前向左拐去,他的视野豁然开朗。绿色的草地从他们脚下一直延伸到湖畔的开阔地带。湖水清平如镜,倒映着无际的天高云淡。天空中,几只鸟儿正乘风翱翔,自由自在地舒展开洁白修长的翅膀。康拉德回望去,草丛、灌木还有茂密的枝叶反射出五彩斑斓的阳光,那座暗灰的石头城堡被这耀眼的光芒掩映得完全看不见了。
他努力回忆,这种天气似乎早就开始,然而在他的印象里,过去一周的生活只有昏暗的火光和充满肉欲的浑浊的呼吸。

“您真的那么憎恨他吗?”

康拉德吓了一跳,他直勾勾地瞪着布勒神父。难道他的表情竟然这样容易被读懂吗?然而神父正沉浸于内心世界,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我曾经想过,如果那个时候——我们从东方回来的时候——我没有离开他,那么也许现在他不会变得如此……如此不可救药。”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康拉德问道,并不是因为对此感兴趣,只是他觉得布勒神父需要他的这个问题。
“我害怕……他对上帝的愤怒和仇恨。那就像个黑色的漩涡,会把他身边的所有人吸入其中。我什么都做不了,要么看他一步步地沉沦下去,要么跟他一起堕落。这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你不需要为他的罪行愧疚。世上只有一个人要对此负责,就是他自己。”
“不!这不是他的错,完全是那场战争。圣战改变了他……”
“现在在欧洲,哪里没发生过战争?难道每个人都成为像他那样的魔鬼吗?”康拉德断然截住神父的辩解,“我自己就经历过许多战争,但我绝对做不出他所做过的!”
“不,您不了解!”布勒神父猛烈地甩着头,似乎想用这个动作把心里的意思更加明白地传达给康拉德。他的要求如此迫切,使得他的声调都变得粗鲁起来。“那是完全不同的战争,不同与在欧洲的这些。在那里我们是和异教徒作战,他们是野蛮人,是撒旦的孩子,他们不配与我们分享世界。这种屠杀是正义的荣耀!你杀的人越多、越残忍,上帝就会把你提升得越高。”神父喘了口气,也许是太急了,他突然剧烈地咳嗽着,“那是没有任何负罪感的杀戮。”
康拉德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心,没有对他的话做任何反驳。神父看着大主教那刚毅严峻的脸部线条,明白这种沉默只是对一位长者的尊重而已。
“教皇都能宽恕像德拉卡拉伯爵那样的罪人,为什么您就不能尝试着——哪怕只要一次——尝试着去宽恕一个曾经把全部灵魂都献给上帝的孩子呢?”
“他没有灵魂。”
“他有的!只是那灵魂在四处游荡,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在你这样维护他的时候,请记住他的手上沾满了教会的血,有哪位君主犯下如此骇人听闻的罪呢?” 康拉德的眉头皱了起来,他那一直保持着平静的黑眼睛里出现了怒火,“而最重要的是,他从未为他的那些罪行忏悔过,反而在乐其中。你要我宽恕这样一个人,我绝对做不到。”
布勒神父深深地叹了口气,那股激越的抗争的热情一下子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他感到虚弱,头昏眼花,并且前所未有地清醒而深切地意识到,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他遥望上苍,目光茫然若失。一片又大又厚的云层正在地平线上方聚集,以缓慢而不可抗拒的速度向北漂移。
暴雨将至。
“请上车吧,”大主教恢复了平和的语气,“回到克龙堡去,忘了那个曾经是你的学生的孩子,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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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贴人: inkmark 时间: 2003-04-19 03:13:07
激动。写的真好。古斯塔夫真的非常非常charming。

憎恶一切以宗教为名的杀戮。

回贴人: mimicat 时间: 2003-04-19 08:46:59
我也非常喜欢琴大这篇文。 会是喜剧吗?两个人一个坚强而理智, 另一个冷漠而执著。这样的两个人会相爱吗?很担心的说。
还是觉得古斯塔夫配不上康拉德呀。大人们觉得呢?

回贴人: mimicat 时间: 2003-04-19 09:26:58
不知道琴大对宗教的看法。
以宗教为名的杀戮固然不可取,以报复为名的杀戮也不可取呀。但愿康拉德能给古斯塔夫带来心灵上的平静。但要怎样康拉德才会宽恕他呢,像康拉德那样意志坚定的人是很难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的。
会是一个大坑吧

回贴人: magician 时间: 2003-04-19 15:53:07
两个都是陷于迷潭中的人吧,一个因为仇恨抛弃信仰,一个却信仰得过了头……还是不明白康拉德对教皇那种完全的听从和牺牲,其中还有什么隐秘吗?如果只是为了能传播上帝的权威,他就容忍甚至执行那些污秽的手段,那他简直是愚忠了……总觉得这两个人里,他的问题比较大

回贴人: mimicat 时间: 2003-04-19 21:04:06
'康拉德对教皇那种完全的听从和牺牲'? 这一点应该很容易解释,除了信仰之外他对父亲的爱超过其它。

回贴人: bluet 时间: 2003-04-20 12:16:43
其实十字军东征也只是一场掠夺之旅,我无法理解康拉德他们对于神的信赖,古斯塔夫的残忍似乎又过了头,找到一个平衡点就那么难吗?

回贴人: 玫瑰的灰 时间: 2003-04-23 15:43:56
琴大,表扬我吧,我在露上看到你的贴子,就到这儿来,把每个贴子都点击一下,然后再回贴.
很喜欢大人的这篇文,两个人都很强,还让我想起以前看花冠安琪儿时,对西泽尔的喜欢.

回贴人: 歌杀无论 时间: 2003-04-25 10:33:02
啊?琴大在露上的帖子写什么拉??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05-12 19:03:11
有没有人发现康拉德长得跟西泽尔一模一样?我可是照着他的样子写的。呵呵。我那时恨不得所有人都死掉就剩下西泽尔和他的妹妹呢。





第三章(6)
国王的军队艰缓而持续地向南方推进,伤亡的数量随着战事发展稳定增加,虽然格里敏城堡连走廊里都挤满了退下的伤员,吉恩伯爵还是想办法为大主教腾出了一间与国王寝室同等规模的休息室。但照古斯塔夫的观点,这完全是种浪费,因为即使只有一半大小的屋子装下大主教的摆设都绰绰有余。
古斯塔夫环顾四周。窗子边摆放的桌椅很明显是房间里原有的家具,洗到发灰的亚麻床单整整齐齐地盖在麦絮和稻草垫子上,空空的壁炉上方挂着一个大青铜十字架,基督的双足因为反复触摸,变得比打磨过的桌面还要光滑,悬在昏暗的墙壁上隐隐发亮。

究竟要将凡俗的需求和欲望压制到怎样的地步,才能在唾手可得的奢华中安居于如此陋室?

恐怕没有谁比他更真切地见识过大主教自我克制的能力,但这间屋子的简陋还是让古斯塔夫感到难以忍受。他继承了他的异教祖先那种对华丽绚烂的事物的向往,正是这种渴望促使维京人在两百年前远渡重洋,沿着欧洲大陆的海岸线展开血腥劫掠;也是这种渴望培育出斯堪的那维亚精妙绝伦的手工艺品和能与威尼斯乃至拜占庭人相媲美的经商头脑。

也许对于康拉德大主教来说,享受等同与罪愆,难怪在兴奋的高潮时他会失声痛哭,也难怪每次性交后他总要跪下来完成长时间忏悔才敢入睡。

“法座,我拿来了……”清脆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忖。古斯塔夫向门口侧过身,说话的少年吓了一跳。“对不起,陛下,”他怯生生地道歉,“我认错人了,这里太暗……”
少年披着褐色的见习修士袍,脸上因为急匆匆地赶路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汗水,他睁大眼睛看着国王走过来,紧张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古斯塔夫注意到他的嘴唇就像成熟的李子,色泽和形状都十分诱人。
他来到他的面前,抽出少年紧紧握在手里的东西。“这是你写的吗?”他一边读一边问。
少年有些畏缩,他朝房间里看了看,似乎想借靠某个人的帮助度过难关,而国王还在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呃,是……”
“写得真不错,字很漂亮。”古斯塔夫凝视着少年,一缕笑容从他的唇上弥漫开,荡漾到眼角。他蔚蓝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显得特别柔和而善解人意。他轻托起少年的手腕,指尖触着他温暖潮湿的皮肤,把文件放回去。
“我怎么没在城堡里见过你呢?是刚来吗?”他用低低的、充满韵味的浑厚嗓音问道。
少年的脸顿时红透了,他垂下目光,说不出话来。古斯塔夫稍稍加重了手指的力度,将他往自己的身边拉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呢?”
“阿贝拉尔。”回答他的是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少年立刻往后跳了两步,朝门口弯下腰。
康拉德接过他递上的文件,只是草草浏览一遍就吩咐道:“回去吧,孩子,我等会儿再仔细看。晚餐后不要再出来了,城堡很大,你会迷路的。”
少年拼命点着头,他很窘,几乎是狼狈地退下了。
“多可爱的孩子啊!”古斯塔夫略带责备地摇摇头,“看你把他吓的。”
康拉德背靠着关得严严实实的门,瞪着古斯塔夫,面色铁青:“我警告你,别再这样做!”
“为什么?他还在见习不是吗?至少该给他个认识快乐的机会吧。”
“你那种肉欲游戏的快乐吗?”康拉德冷笑了一声,“根本比不上当你抛弃他时,他所要忍受的痛苦。”
“你错了,大主教。那些离开我的男孩子们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要远远超过他们失去的。”
他不紧不慢地在屋子里兜了个圈,看见康拉德开始把桌面上散乱的文件摞成一堆,并且仔细地用一张亚麻布盖好。他踱到他身边,紧贴着他却没有碰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吗?”
康拉德从针线匣子里找出小剪子,很熟练地剪断了一根过长的烛芯,屋子里突然暗了下去,又渐渐被重新燃起的烛火照亮了。他的头向一旁倾斜,以免古斯塔夫的呼吸喷到他的脸。当他开口时,语气和动作一样漫不经心:“你的房间里是不是有人等着开会?”
“别急,”古斯塔夫把他将要离开桌面的手压回到文件上,“在那之前,我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能让你迫不及待地从乌普萨兰运到战场上来,并且把自己关在这屋子里好几天。”
他把那张亚麻布拨开,抽出最上层的羊皮纸。他看到的是艾力克亲王在1140年7月颁布的征税令。他继续往下翻,1139年和1144年的全国土地核查,连续四次向十字军的捐款,六个沿海港进出的货物登记……桌面上还有一张空白的羊皮纸,大主教用特有的优美笔迹在上面标出一连串数字,古斯塔夫把它们对照在一起,顿时恍然大悟。
“该死的!”他咒骂道,“你在计算我的财政状况?”
康拉德仔细辨认,觉得国王语气中恼怒的成分似乎并不明显。他决定立刻开门见山,不给予古斯塔夫时间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想到什么惩罚他的主意。
“您没想过需要一部新的税法吗?”
“由敬爱的康拉德大主教制定的税法?从来没有。”
“如果是由卡尔·古斯塔夫陛下的枢秘大臣制定的呢?”
大主教的措词含糊不清,隐藏了太多未言明的暗示,并且他自己也不打算作出更进一步的解释。他知道凭借无与伦比的直觉,古斯塔夫对言下之意的理解绝对不会发生丝毫偏差。
“省省吧,”国王轻蔑地一挥手,像在驱赶一只讨厌的飞虫,“我不会任命你为枢秘大臣,不会是任何一个教会成员。”
“您再找不到像我这样精通法典的人了。”康拉德平静地说,没有一丝炫耀,似乎事实本来就该像他说的那样,“我会为您设计出比艾力克亲王时代更完备的法律。”
“我问你,你究竟对这部税法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他给予教会的还不够吗?”
“这正是我不能忍受的地方,赠予和收回都由国王决定,教会没有任何自主的权力。每换一位任国王教会就要修改策略,冲突就因此产生。”康拉德的眉头稍稍抽动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我不能保证每一任大主教都像我这样合您的胃口。”
“‘瑞典国王是本国所有耕地、山林与湖河的掌管者,他有且仅他有权分配、授予并取消各城堡庄园及修道院对此类资源的享用。’”古斯塔夫洋洋背诵道,他向后靠着墙,双手抱在胸前,直视着康拉德,“我觉得这句话是瑞典一切法律的精髓所在。”
“当然,毫无疑问。我所提的只是些修改。”康拉德在桌面上翻了翻,抽出一张写满潦草字迹的文件,“修道院组织民众开垦的无主荒地上所有粮食、花果、鱼类、兽类、禽类及鸟类归开垦者所有,且土地将世袭继承。”他的视线抬起来迅速扫了古斯塔夫一眼,“这并不是给予教会的特权,同样的条例也适用与您的贵族。”
古斯塔夫笑了,他看着康拉德就像识破了一套拙劣的杂耍表演,“而我的贵族现在忙于战争,根本无暇顾及生产。那么等到这一切结束,大部分的土地都被修道院占领了不是吗?”
“您为了竭制教会的权力就宁可让人们挨饿吗?”康拉德淡淡问道,没有丝毫责难的意思,口气既中肯又坦诚,“我曾经听说过,维特恩湖以南是瑞典最富庶最繁华的地方,但是我在那里见到的却和传言大相径庭。田地荒芜着,大地主们躲在城堡里逃避战争,根本没有人组织有序的生产。您的国库还剩下多少呢?也许足够支持到这场战争结束,但能熬过下一场吗?然而达尔河以北的地区一直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巴塔基伯爵也许在技术和兵力上输给你,但他们所储存的物资……”
他停下来观察古斯塔夫的反应,国王似乎无动于衷,又像胸有成竹,也可能是在沉思。无论康拉德投出什么样的石块,都无法使那捉摸不透的蓝色湖泊泛起涟漪。他凝视着古斯塔夫的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再一次失去了信心。
“我可以保证,陛下,”理智重新掌控住了他,很好,他自嘲地在心里笑了,“如果您能够同意这项修改,教会将提供您的军队下一场战争需要的所有粮食。”
“你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法座。你知道大庄园主在瑞典的势力达到什么样的地步了吗?他们对那些依附于他们的农民的控制力超出你的想象。”古斯塔夫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上的文件,“你恐怕没看到艾力克颁布的《厄勒布鲁宪章》,他原意是要规定破产农民出售土地的过程,可是根本行不通。你以为凭借一纸法令,农民就会离开城堡和庄园投奔修道院吗?”他发现康拉德正用一种相当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第一次,他读不出那种神情。“怎么?”
“您在为他辩解。”康拉德把文件彻底放下了,小心地用一块石头压住它,“您花了四年时间剥夺他的权力、消灭他的肉体,甚至要断绝他的后代。可是您却不愿意改变他的治国方法,为什么?”
古斯塔夫沉默地盯着桌面,如果他听到了康拉德的问话,也没有表现出来。
“你和我谈这些,”他抬起头来再看康拉德的时候,脸上笑容还有些不太自然,“是不是想证明你的价值并不只是一具供我在床上愉悦的躯体而已?”
交流随着这句话而终结。
康拉德挺直了身体,冷淡地问道:“您还有别的事吗?”
“是啊,”古斯塔夫的语调和神情瞬间复原了,“其实我是来邀请您一同去田间散步的,就我们两个。”
康拉德面无表情,视而不见古斯塔夫如邀舞般向他伸出的右手。
“顺便去听听普塞洛斯主教在瑞典的第一次布道,”古斯塔夫说,揽住了康拉德的肩膀,他的嘴唇几乎擦着康拉德的耳朵,就像恋人间亲昵的私语,“他可是牧首最得力的助手之一呢。”

* * *
因为激战的中心已经转移到斯康耐平原的南部,躲藏在格里敏城堡和周围农庄里的农民们也就陆续返回田间,开始被延误的收割和新一轮播种。整片整片黑色的休耕地被翻开了,三两个工人忙着修葺沟渠,好把维特恩湖水引到远处长满翠绿新芽的牧场里,不过大部分的农民都已经收了工,围坐在老苜蓿地边的田埂上,笑看着流动小贩们挨家挨户地叫卖刚从威尼塔、比耳卡和海尔约运来的生活用品。
康拉德和古斯塔夫身披黑色的斗篷,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间,时不时撞上几个光着脚丫玩木马游戏的孩子。路很长,不过空气很暖和,地面上冉冉升起一股泥土的芬芳。他们慢慢走着,就像忏悔神父陪伴着他的骑士去教堂祷告一样毫不起眼。当他们终于到达教堂时,已经到了晚祷告的时间。
在远古时代,这附近的平原上曾树立着一片巨大的圆石阵,异教传说中那些巨人们曾以它们为桌椅,在这广袤大地上豪饮狂欢。几百年内,那里成为异教膜拜的中心,直到传教士安斯加尔下令将它们拆除,并用切碎的石块建成了这座小小的教堂。它完全依据古老的拜占庭式样,十字形的内堂,平顶,门楣上仅以一个大十字架装饰。
古斯塔夫在教堂门廊里拿了个烛台,点上蜡烛。他们沿着墙壁向里走去,火光扩散,映到天顶与四壁上。墙面光秃秃的,见不着任何圣徒的画像或者雕塑。安斯加尔修士当年必定是破坏圣像运动的坚定拥护者,才会千里迢迢地把这种几乎导致东西教会分裂的极简风格带到欧洲的尽头来。
他们走过一段短短的过道,拐了个弯,暖暖的光线从面前一扇敞开的大门里透出来。古斯塔夫熄灭了蜡烛,他们就这样立在礼拜堂边上的阴影中。
一个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圆厚、激越,抑扬顿挫,讲述着天使如何堕落、如何用虚假的福音引诱意志薄弱的人。布道者告诫听众,那些看似简单的、易得到的奖励往往是魔鬼的把戏,而当上帝真正说话时,人们却充耳不闻。
康拉德细细聆听,而古斯塔夫则侧着脸打量他的表情。
“你怎么看?觉得如何呢?”
康拉德点点头:“很精彩,对福音的理解非常深刻。光凭这一点就能打动很多人。”
“如果我同意他在瑞典布道,会你构成威胁吗?”
这句话让康拉德感到诧异,他在黑暗中望着古斯塔夫,没办法确定国王是不是已经拿定了主意。“不,”他摇摇头,“我认为不会有人愿意长久地接受他,他的布道太令人不安了。”
古斯塔夫扬起了眉毛。
“太多的焦虑,太多的忿忿不平,太多的要求。也许世界的确像他说的那样堕落了,但没有必要用这么犀利的言语鞭笞人心。”康拉德向里张望,透过敞开的门他看见布道者脸上的表情,“我想他并不明白。”
“明白?”
“这个时代,人人都生活在恐惧不安之中,天灾,战争,还有疾病。福音改变不了他们所受的不公平,也不能确保他们未来不受到灾难,可人们还是愿意到教堂来。他们想得到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古斯塔夫没开口,等着康拉德继续说下去。
“慰藉而已吧。即使是虚幻的承诺也行。没有人需要让他感到恐惧的福音。”康拉德止住了,又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但您还是决定了吗?”
“是的。所以我要你把弗雷塔和莫勒归还给他们。”
“为什么是那里?”话一出口,康拉德就发现自己的声音过分激动,幸好那些全神贯注、胆战心惊的修士们没有觉察到,“你难道不知道瑞典教会有多少收入来自那两个教区吗?”
“五分之一,也许稍少一点。不过你可以往好处想啊,你们还有五分之四的剩余嘛。比起我改宗……”
康拉德吸了一口气,“这不公平!你要求我做的我都做了……”
“而我给了你活着留在瑞典的机会。”
“那么他们呢?”康拉德朝普塞洛斯的方向点了点头,——他已经完成了布道,还停留在讲台上,慢慢地从激昂的情感中沉静下来。——“他们给了你什么?”
“一份比你更丰厚更柔顺的礼物。”古斯塔夫慢条斯理地回答,“特奥法诺公主,约翰皇帝的侄女。”
康拉德愣住了,他想了想,突然问:“她知道吗?”
“什么?”古斯塔夫歪着脑袋,真正感到有些疑惑。
“关于你的特殊爱好。”
古斯塔夫似乎费了好大劲才把笑声强压了下去。“当然,谁不知道呢?我从来没试图隐瞒什么,那些决定要与我联姻的人都清楚。教皇不就知道这个还向我提出和安娜公主的婚事吗?”
“所以她没有嫁给你。”
“所以才由你来代替呀。”
康拉德抖了一下,蓦然间完全把脸转向古斯塔夫,目光如炬。他还来不及说任何话,就听见一声醇厚老练的问候。
“您好,陛下。” 普塞洛斯主教目光一转,发现了那个僵立于一旁的黑色身影,他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塞兰斯帝安兄弟,真的是您吗?”
康拉德微笑地鞠了一躬,他的动作那样流畅优雅,让古斯塔夫再次领教了大主教的应变能力:“是的,普塞洛斯兄弟。”
他们像久别重逢的故友似的拥抱了一会儿,相互亲吻着对方的面颊。古斯塔夫笑眯眯地看着,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对这种的繁文缛节的反感。
每个人都相当成功地扮演自己的角色。国王温文尔雅,两位主教则保持着最周到最自然的谦卑的态度。
“普塞洛斯主教,”古斯塔夫客客气气地开口,“康拉德大主教已经同意了您的要求,作为回报,我将请他协助制定一部新的税法。”
听到他把这两件子虚乌有的决定说的如此确凿,康拉德不禁暗自估量,那位拜占庭公主有几分可信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主教,发现对方也同样在探究他的表情。同时他从眼角余光中感受到,古斯塔夫虽然笑容可掬,视线却锐利无比,在他和普塞洛斯的脸上来回移动。
一时大家无语,他们顷刻陷入了一张目光交织成的复杂而柔韧的欺骗之网。

有人向他们走来,鞋底拍打着地面的声响敲碎了国王和主教们间钩心斗角的沉默。一点昏黄的烛火渐行渐近,停在他们面前。领路的修士行完礼闪到一旁,康拉德吃惊地发现,光线映亮的居然是埃克的脸。
“原谅我的打扰,不过这是急件。”他简单地解释道,向康拉德呈上一封包裹在木箍里的信卷。
康拉德先看了看印签,没有任何标记,他望了埃克一眼。埃克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抱歉,”康拉德向普塞洛斯欠欠身,“我必须……”
“请便。”
他离开他们,走到礼拜室的大门内,拆开信,就着墙壁上的烛光慢慢读下去。
“恐怕今日不行。”他听见古斯塔夫正婉言谢绝普塞洛斯的邀请,“您方便的时候请到格里敏城堡吧,关于这些我们可以再详谈。”
“关于艾力克亲王的行踪,我得到了一些消息……您可能还没有找到他吧?”
一阵短暂的沉默。
康拉德的心在狂跳。他尽量使自己看起来随意自如,然后把脸慢慢转向室内,似乎为了让更多的光线照亮字迹,其实他感到十分恐惧,生怕自己不协调的呼吸和怦怦的心跳声被国王听出来。
不过古斯塔夫根本没瞧康拉德一眼,他的心思被更重要的内容占据着。过了一会儿,康拉德回过头,看见他正微微颌首,普塞洛斯主教谦恭平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对不起,”他向康拉德欠身道歉,难掩口气里的胜利的情绪。“看来陛下不能陪您回去了。”

* * *
康拉德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幽幽的走廊尽头,他等了一会儿,直到整个礼拜室里空无一人,才重新展开那封信。他默默地注视着上面那些他通过研究过往的王室令而非常熟悉的字体。
“威特斯克弗莱城堡。往西14哩芬格沼泽旁,如可能请驾临。——艾力克·古斯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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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贴人: inkmark 时间: 2003-04-25 12:25:35
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回贴人: 歌杀无论 时间: 2003-04-26 13:35:25
我顶~~~~~~~~~



第三章(7)
如果没有向导的指引,康拉德一定不可能发现这座埋藏在浓密绿叶之中的古堡。穿过沼泽的那条惟一的通道经年无人问津,因而被草丛盖得严严实实。当年维京贵族为了躲避国王哈莱尔德的迫害,不得不与自然战斗,艰难地在这片人迹罕至的森林里建起了他们的避难所。然而百年后自然重获胜利,那些暂时被人类击退的蚊虫、恶臭和绿色植物收复了失地。甚至连古宅本身也难逃一劫,爬藤紧紧缠着它的基墙,而且伸出粗壮的卷须,一圈一圈沿着墙面和往上延伸。楼梯面上长满了苔藓,抓地植物枝藤交错。大地之母已经将这座人类的遗迹牢牢控制在手掌心中,正温柔而毁灭性地将它拖回自己的怀抱。
在二楼的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康拉德见着了那个人。他站在壁炉边,时不时地往里面丢进一块木头。他听见了康拉德接近的声响,于是转过脸来注视他。
“艾力克亲王吗?”康拉德问,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多么愚蠢。他面前的男人有着与卡尔·古斯塔夫相似的体形,金发剪得很短,紧贴着头皮,线条冷竣的面部轮廓就被充分展示出来。他的身上集合了古斯塔夫家族所有特征,只是与他侄儿那熠熠生辉的光彩相比,艾力克·古斯塔夫的头发和眼眸的颜色更深一些。
他并不急于作答,而是问:“您是?”声音优雅而彬彬有礼,带着一种成熟的共鸣。
康拉德摘下了修士袍的风帽。“我是塞兰斯帝安·康拉德。我尽可能快地赶来了,但是这瞒不了国王多久的,您最好马上和我出发。”他环顾亲王居身的这间屋子,空荡荡的床和桌椅,没有任何私人物品。“您的护卫呢?”
“我把他们遣走了,他们留在这儿帮不上什么忙。”
“那么就简单多了。”康拉德把随身携带的包裹搁在床上,打开。里面是一套修士袍。“请原谅,殿下,您恐怕得屈尊换上这件衣服。我们将取道……”
“请等等,”亲王离开了壁炉,在一张高背椅上坐下来,他随意地靠在那儿,他的姿势和神情都让康拉德想起壁画中的伯里克利。“那是不可能的,我的侄儿,卡尔陛下已经封锁了所有的港口,我试过了。您想如果我走得了,还会在这儿等您吗?”

“我有我的路线,请相信我!”康拉德有些焦急,他一面估算着那位古斯塔夫需要多少时间就将赶到这儿来,一面思忖着该斟酌出什么样的言辞才能打动这位古斯塔夫。“您打算就这样束手待毙而留下哈莱尔德和瑞基吗?您想过失去您的保护他们将面临多么险恶的境况吗?”
“我很感激您,您冒了相当大的风险拯救了他们。”艾力克低声说,“但是即使我再次见到他们又怎样呢?您瞧,我已经失去一切了,我不可能再给他们那些我曾经给过他们的保障。我们——父子三人团聚后惟一能做的就是在那些流亡的日子里用过去的荣耀相互安慰。”
“我费了这么多周折,冒着被暗杀的危险到这儿来,并不是为了见证您的死亡。”康拉德感到自己在渐渐失去耐心,他不想显得太无礼,但也不愿意就此放弃。“您现在和我走的话就还有机会。您可以向教皇提出保护……”
“到此为止吧!”亲王突然站起来,伸出手臂,摊开手掌往下压了压,告诉康拉德他拒绝任何提问和异意的。这个动作使他身上原先那种穷途末路的困涩感顿时一扫而光,康拉德第一次意识到,这是艾力克·古斯塔夫,瑞典长达十年的统治者,他将一个生计凋敝、诸侯混战的国家带入了复兴,他留下的那些法令至今仍规范着瑞典的秩序。伯里克利即使被放逐,依然是希腊之王。
他注视着康拉德,表情稍稍变得柔和了些。“更何况,如果您因为帮助了我而激怒卡尔的话……您何必用教会的事业来冒险呢?”
康拉德缄口不语,良久,他才问道:“那么,您又何必要见我?”
“其实我求您来并不是为了拯救我的生命,只是我希望有您在,我可以死得稍微有尊严一些。”亲王淡淡地笑了笑,又接着说下去,“另外,我还有一件事不放心……”
康拉德马上明白了他的担忧:“瑞基远离这里,在教皇的保护下,他很安全。哈莱尔德不愿意离开您,所以我只好让他暂时留在厄兰岛上的修道院。我保证在适当的时候将送他出瑞典。”
“谢谢。”亲王轻轻点点头,他带着难以言喻的倦怠坐回椅子里,垂下眼帘,就不再说什么了。

几只苍蝇从天窗飞进来,在亲王的肩膀附近嘤嘤飞舞,康拉德静静地挥了挥手,赶走了这些食腐的昆虫。
“他什么时候会到。”隔了好一会儿,仿佛熟睡着的艾力克突然问道。
“很快。”康拉德回答他,“他随时都会发现我失踪了,接着他就会调查埃克神父的行程,而这一路上可供您选择躲避的城堡并不多。”
艾力克突然睁开眼睛,康拉德想不出自己说了什么值得他这样看着他,但他没有留意。他在沉思。
“也许……并非如此绝望。”他喃喃低语,“如果国王肯给予您一座城堡,您愿不愿意牺牲掉一些自由和权力作为代价呢?”
“请您再说一遍。”
考虑到这个建议对他的冒犯,康拉德一点儿也不讶异亲王突然变得冷冰冰的口气。
“我是说如果我能说服他……”
“您可以吗?”
康拉德仔细估量着他能对古斯塔夫产生的影响,必定相当艰难,但并非毫无希望。如果他能付出一些代价,采用正确的方式,像哈莱尔德与瑞基那样……
“请不用担心,”他很满意自己的口气,稳重、沉着,信心十足,“交给我吧。我能从他手里救下您的儿子,也一定能说服他让您平安无事。”

艾力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的手指沿着坐椅的扶手来回滑动。
“您准备怎样打动他?”他问,“您用什么和他交换呢?”

康拉德此刻才发现,亲王的神情变了,变的不对劲,没有一丝刚才的真诚与和蔼。一开始他还不能完全理解这种注视的含意。但瞬间之后,他就明白了。
他的脸顿时煞白,仿佛被艾力克的目光狠狠扇了一巴掌。

“难道说您与您的那些可怜的前任的差别就是您年轻俊美,并且乐于奉献出自己的天资吗?”

亲王端坐在靠椅上,十指顶在一起,支撑着下巴。他邪恶而挑衅地朝康拉德笑,嘴角扬起来,几乎和他的侄儿一模一样。
几乎。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康拉德手足无措。“我不……”他结结巴巴地开口说,“您为什么……”
“你认为和他上了床就能左右他的决定吗?那么,大主教,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能支配他的人。”
康拉德蓦然抬起头,他瞠视着亲王,无法掩饰他的惊骇。

“你被他玩弄多久了?一个月?两个月?是不是因为他对你特别宠爱所以你竟然相信自己就能改变他?你只不过是那些无数被他占有过的男孩中的一个,而我,”艾力克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他说话的声音还算平稳,但是眼神咄咄逼人,闪动着异常的光辉,“我占有了他四年。然而现在你告诉我你能说服他做出我不能说服他做的决定吗?”

康拉德发现自己站了起来,他的双脚一定是无意识地在屋子里挪动着,他不小心撞到桌子边缘,那包衣物散开来,落到地面的尘土里。他在竭力恢复冷静,但头脑里一片空白。艾力克已经不说话了,但那双冰一般清澈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康拉德,欣赏着他受到的致命的打击。
在康拉德的记忆中,人们曾用各种各样的目光看过他,爱意的,憎恨的,尊敬的,蔑视的,欣赏的,责备的……但是他从没被别人这样注视过,那目光中饱含着的东西,无论它是什么,都完全超越他的理解。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重新转到亲王的面前。
“你在看什么?”他对着艾力克说道,“你所看见的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完全不是!”
“那么现在我面前的是什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娼妓,因为在购买者心中得到了最重要的位置而沾沾自喜吗?”

康拉德张开双唇,短短地喘了口气。他踉跄地落荒而逃,但艾力克扯住了他,把他往回拖。他们厮打起来,事实上是艾力克在抽打着他,将那些怨毒和绝望倾泄到他的身上,而康拉德只能举起手护卫着自己。他知道自己没伤害任何人,然而又隐隐感觉到他真的有罪。
不,他没有动,他们都停在原地,被某种巨大的压力固定着。

“我……我并不是说我取代了你的位置,我没有……”他听到一个颤抖的声音解释,说出他无法控制的话语,“只是因为他已经淡忘了……”
艾力克笑了起来,大笑。
“他怎么可能忘记?他那时候真是可爱啊,又柔软又顺从,摆出各种姿势讨好我,就在那个王位上。是我把他压在那儿,是我让他一遍遍哭着哀求,痛得昏过去。他可以杀死我,但只要他还是国王,只要他还坐在那个王位上,他心里想到的就只有我。”
狂乱的笑声在天花板和墙壁间激荡,像无数利箭直刺康拉德。他终于感受到了——他难以相信直到现在他才感受到——折磨着艾力克·古斯塔夫的究竟是什么。

“上帝啊,”康拉德说,非常缓慢,“你爱他!”

笑声嘎然而止。
静寂降临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沉重而痛苦的静寂。

他与艾力克对视着,用一种相互间既无所不知又根本不能理解的方式望向对方的眼睛。

“你只有用这种方法,”康拉德低声问,“只有这样你才能让他永远记住你吗?难道你不能……给他一个回忆,当他的信仰毁灭的时候仍旧能够给予他力量的回忆吗?”
“我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呢?”艾力克的声音平静了许多,他眼睛里的光芒消退了,黯淡下来,“我扶养他,照顾他,为他治理国家,而迟早有一天他会把它从我手里夺走。我给了他那么多东西,他会用什么来回报我呢?”
“他的爱,还不够吗?”
亲王迅速地抬起头看了看康拉德,他的表情很惊讶:“他恨我。”
“是的,但他也同样爱你。”康拉德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松开紧握住的拳头,掌心汗津津的,留下了几个月牙形的红色印记。他把手按在衣服上,感觉到亚麻布吸掉了汗水。他突然说了句让自己非常震惊的话:“如果他不爱你,他不会为了忘记你对他的折磨而去折磨别人。”
艾力克再一次无语了。他的目光从康拉德身上移开,仰望着天花板。康拉德从他脸上变幻的表情看出,他在和内心深处的某个声音激烈辩论。
“您高估了爱的力量了。”他终于开口,平静而无动于衷,“是的,他也许爱我,很长久时间里都爱我。但他会长大,成为一国之君,有自己的朋友、妻子和孩子。他和他们朝夕相处,不可避免地将会更信赖他们,更爱他们。而我,我会渐渐老去,跟不上他的步伐。然后,当我死去以后,他就会用一种平和安详的心情回忆我,与别人分享那些属于我们的故事。这怎么能忍受,怎么能!”
他猝然住口,侧着头倾听着一些康拉德还没有觉察到的声响。

“他来了。”他淡淡宣布道。

* * *
马匹的嘶鸣和骑兵们低低的吆喝交杂成一片喧嚣,由远而近。康拉德靠近窗户,向下望去。他看见卡尔·古斯塔夫已经跳下马来,正拾阶而上,飞奔向城堡的大门。急促的气流将他肩上的披风吹得翩翩舞动,他看上去就像一只归巢的黑鹰。

你这么渴望重现过去的痛苦吗?还是急于结束它呢?

古斯塔夫已经消失在塔楼下方了,但康拉德还头支着窗棂伫立着,他被自己的思绪弄得有些混乱,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身后那一声轻微的响动。
“请和他谈谈吧,作为一个深爱他的人和他谈谈。”过了一会儿他说,同时转过身看着艾力克。

即使在许多年以后,康拉德回忆起这一幕时,那深刻的悔恨还是会再次咬噬他的心。他无数次问自己,如果当时他能够预料、能够阻止,那么悲剧是不是就可以在这间屋子里落下帷幕?

艾力克·古斯塔夫静静地靠在椅背上,头向一侧垂下。他的姿态就像困顿已久的战士不小心睡着了,时不时地在梦中咳嗽几声。
搁在壁炉边上的长剑已经出鞘,剑柄就握在他的手里,剑刃上鲜血淋淋。康拉德走到他的面前,看见有更多的鲜血正从他的胸膛上涌出来。
康拉德伸出手,停在半空中。血那么迅速地染红了战袍,康拉德根本分不清裂缝在哪里。他惊惶失措地在艾力克的胸膛上摸索着,从亲王嘴里喷出的血滴落在他的手臂上。终于他找到了。他死死地按住伤口,但鲜血还是从他的手指缝隙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他已经听见古斯塔夫的脚步在走廊里响起,但那脚步突然停住,似乎有人拦住他正说些什么。

“陛下!”康拉德想都没想就大喊起来,“卡尔·古斯塔夫!”

一声巨响,门霍然洞开。古斯塔夫全身裹着遍布这座即将倾颓的古堡的阴气,大步向康拉德逼近。他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脸上因汗水和愤怒而闪闪发光。
“滚出去!”他用一种极可怕的语调吼道,“你竟敢……”
他突然倒抽了一口气。夕阳从又高又小的天窗里射进来,金色的印记照亮了快要熄灭的炉火。在那里,他看清了康拉德正在极力而徒劳地挽救的东西。
“上帝啊!”他轻声说。

刹那间,他的表情四分五裂,就像个脆弱的面具一样不堪一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名小岛的冲天大火中,康拉德再一次看见了他藏在面具之下的脸孔。鲜血淋淋、扭曲着的脸孔。

艾力克吃力地抬起头向前望,他的已蒙上云翳的蓝眼睛突然放射出耀目的光华来。
“卡尔。”他无限柔情地唤着,鲜血混合着这个名字溢出他的双唇。他朝着年轻的国王举起一只胳膊,但他的手腕刚离开扶手,就失去了力量,跌下来,被扶手一弹,落到他的膝盖上。就在这时康拉德感觉到,在他手掌下紧绷的身体松弛了。
国王骇然而茫然地瞪着那只渐渐僵硬的手。手弯曲着,掌心向上,似乎在祈求那时隔八年的相握。

“你杀了他。”他一字一顿地说。
“不,”康拉德后退一步,“不,他自杀。”
“这不可能,我不相信……他不会!”古斯塔夫非常缓慢地向康拉德走近,他的手搭在腰畔的剑柄上。他盯着康拉德,眼里有股狂野而无理智的光芒。“你杀了他。”
康拉德感到前所未有的颤栗,由心底蔓延到四肢。他不由自主地抬起胳膊,挡在胸前。古斯塔夫的目光落在那双淌血的手掌上,他大叫一声,猝然扭过脸,似乎艾力克的血让他极度恐惧,不忍注视。康拉德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按住了他的剑柄。

他们俩就这样在艾力克的尸体上僵峙着,瑟瑟发抖,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

从尸体上淌下来的血渗透了地毯并逐渐扩大,仿佛从主人的死亡中吸取了独立的生命。古斯塔夫垂下头,全神贯注地看着即将蔓延到他脚尖的血迹。他突然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康拉德不得不把他从壁炉前拉开,免得火苗点燃他的袍裾。
古斯塔夫握着剑柄的手松开了,举起来捂住了嘴。有什么东西,也许是痛哭,也许是大笑,从他的喉咙里涌上来,他抑制住了。
“滚!”他对着空气说,“马上!”

当然,这才是出路。康拉德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受诅咒的爱或恨与他毫无关系。让这两个罪人独处吧,地狱中他们能相依相伴,那才是卡尔·古斯塔夫和艾力克·古斯塔夫惟一的归宿。

他急匆匆地离去,在经过尸体时被它伸出来的脚面绊了一下。他穿过房间,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到了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
那哭声就像是从深海里溢出来的。古斯塔夫蜷缩着,跪倒在他的叔叔的身旁,越来越紧,似乎这样就能把那些冲破重重压抑迸发出来的呜咽全都压回身体里去,这种徒劳的挣扎使他全身颤抖。
那是种极可怕的悲切的声音,康拉德在之前或者之后从没有听到过。他浑身冰冷,双脚像生了根一样站在那儿。他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立刻消散于无形。他一步步走到古斯塔夫身后,蹲下来,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古斯塔夫拒绝的动作很虚弱,但康拉德还是被他推得几乎摔在地上。
“滚出去!”他听见他咬牙切齿地说,“滚出去,否则我杀了你!”

* * *

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他忍不住再次回过头去。他看见古斯塔夫已经停止了哭泣,坐在地上,金色的脑袋枕着亲王的膝盖,他看上去很疲倦,很安静,似乎刚才用来控制自己的力量都随着泪水迅速崩溃了。
炉火暖暖地烧着,阳光更加低沉,很快将从墙壁上消失掉。灰尘在这束光线里飞舞,射出亮晶晶的细碎色彩。

这幅画面留在康拉德的心里的时间远远超出他曾预计的,他一次又一次地擅自改动,抹去了血迹,抹去了死亡。在他最后的印象里,只有两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又回到家里,温柔地相互偎依,窃窃私语。

第三章完





文章回贴
回贴人: inkmark 时间: 2003-04-28 07:43:42
多么相似的一对叔侄啊!!!卡尔大哭的样子,一定是深刻地震动了康拉德德吧。

想想卡尔小时候,一定是极其可爱的。现在这个样子,谁来拯救他呢?康拉德可以吗?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04-28 15:14:28
应该会被丢石头,但是我还是要勇敢滴说出来——人家要潜水一个月,六一再见!以下是临别预告,记得想我一万年哦!!!

第四章里大家都忙着准备古古的加冕典礼,然后发生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结束以后,第四章也就完了。
在这一章里,古古会打扮得非常美丽,他以前好像一直都是邋里邋遢的,不过我决定让他改变形象。古古穿着华丽的王袍,头发竖得整整齐齐的,扎着丝带,戴着项链,在光辉灿烂的大教堂里跪在康康的面前,康康把王冠戴到他的头上,为他祈祷,他要吻着康康的手。作为回报,国王将把代表宗教权力的权杖和戒指(戒指!)交给大主教……啊啊啊!!!!我光是想象就已经激动得双手发抖了!
不过主要情节还是那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将成为一个转折点,呵呵呵呵……
另外,还要告诉像pan大这样热爱教皇的大人们,死心吧,阿英大叔没有出场的机会,哼哼哼……下一章的主角是古古和康康,还有小埃和小伦也会重新登场。不过如果有空的话,我为你们写一个阿英的番外这样好不好?
总之,下一章还是和以前的一样阴暗,痛苦,缓慢,请在六一来看吧!


回贴人: 歌杀无论 时间: 2003-04-28 16:26:57
汗, 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是什么事呀?要有老婆了? 还是已经有孩子了??

6.1不是个好日子。汗,这里的人都过不上的。


回贴人: mimicat 时间: 2003-04-29 06:09:08
"康康把王冠戴到他的头上,为他祈祷,他要吻着康康的手"? 听起来很美妙呀,怎末会痛苦,阴暗呢?难道他们不是自愿的?
“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是关于那个拜占庭公主吗?还是有新的战争了?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04-29 22:17:54
“很重要的很重要的事”——有人约:不可说!!!!
恶质滴笑笑笑……
六一见吧……


回贴人: qiqizhu 时间: 2003-04-30 01:58:23
“很重要的很重要的事”——
汗,毛骨悚然

回贴人: hooy89 时间: 2003-05-03 20:56:42
真的很很精彩,强强对抗

回贴人: purepure 时间: 2003-05-03 22:15:38
厚厚~~好久没看这么大构架的文咯~

回贴人: tumao 时间: 2003-05-07 18:02:44
很棒的文文!非常喜欢,只可惜大人竟然潜水了!又是痛苦的等待呀!
很期待大人如何让古斯塔夫的心重新接受爱。至于康拉德,看到教皇与奥托主教的对话时心里一下子凉凉的,真为他不值!总觉得康拉德这样意志如此强的人,能毁了他的不是古斯塔夫,而是他深爱的圣父!你爱的最深的人也是伤你最深的人,爱你最深的人也是被你伤的最深的人。真是悲哀呀。
还有,看结尾,康拉德是要改变对古斯拉夫的看法了,可能会同情,理解,甚至有点爱他。这样康岂不会更矛盾?看来下章古的心情会无比黑暗,康会不会又要受折磨?

回贴人: freepipi 时间: 2003-05-08 17:01:09
棒!!!!!
我看过的最有水准的耽美文,特别是前几章。
大人快点写啦,六一又没得过,又好远啊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12:48: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1)
“发生了什么事?”埃克又重复了一遍,努力跟上康拉德的步子。他是跑着回来的,埃克在二层楼的过道里遇到他时,他正无力地支在墙壁上,脸色煞白,气喘吁吁。
“我们不能待在这儿,”他一看见埃克便扑上去抓住他的肩膀,拖着他沿着楼梯向上跑。“我已经告诉他们套好马车,现在我需要你来帮我收拾东西。”
“但是,但是普塞洛斯主教明天要来拜访你,你忘了答应过他的!”
然而康拉德的语气强烈,几乎不顾一切:“我现在就必须走,国王很快就回来了!”
“康拉德!”埃克踉跄了一步,他牢牢拽住他,强迫他停下来。“康拉德!冷静些!你见到亲王了吗?你在国王之前见到他了吗?”
对面的墙上有扇门突然打开,光亮从门里放射出来落在他们身侧,他们立刻住了嘴。几名骑士匆匆走了出来,窃窃私语,似乎满怀心事,甚至没有注意到站在拐角的大主教。康拉德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
“那没有用,他已经死了。”
“什么!”埃克难以置信地眨着眼睛,“你……你让他这么做了?你竟然让他杀了他?”
康拉德浑身一震,他瞪着埃克,像是受了惊吓。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不,那不是你能够想象的。”
他们来到了大主教的卧室外面,康拉德停留了片刻,埃克不再说话,缓慢地向后退了一步,等待他恢复自制。
“你还是先通知其他兄弟们做好准备吧,”康拉德终于再次开口,声音还没有完全镇静,“然后马上过来,我想来得及。”

屋子里没有点灯,窗板大开着,一束月光斜射进来,照亮了桌面上几叠被石块压着的文件。康拉德一刻都不敢耽搁,他将那些文件拢成一堆塞进大木箱里。门轴吱嘎嘎地在他背后转动,他直起身,还来不及挪动脚步,木门一声巨响,阖上了。
康拉德站在那儿,前额沁出薄薄的一层冷汗。他听见了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清晰而且短促。他缓慢地转过身。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木窗板咿呀作响,他身上的汗霎时蒸发得干干净净。
月光中他看见古斯塔夫荧荧发亮的轮廓,还有他眼睛里闪烁的光。当他从阴影里移动出来朝他靠近时,康拉德无力动弹,只是默默地发抖。

“他和你说了什么?”古斯塔夫问。

恐惧就像黑色的波浪一样淹没了他,康拉德向后退,一直到无路可退,壁炉坚硬的棱角硌着他的脊梁骨。那个古旧的、承受过教皇祝福的青铜十字架就悬在他的头顶,每当畏缩和动摇袭来时,他只要伸手触摸耶稣的双足,就能感到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从指尖源源不断地涌入。然而现在,他在压倒一切的颤栗中迷失了,他痛苦而清醒地意识到,这雕像只不过是个空虚的幻影而已,上帝不在这个屋子里,即使在也救不了任何人。
古斯塔夫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他举起胳膊,把手放在康拉德的脖颈上,而康拉德甚至连一个轻微的躲避的动作都做不到。他张了张口,声音哽在喉咙里。
从古斯塔夫的手上传来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力度,仿佛为了他所要求的答案,他将不惜捏碎康拉德的颈骨。

“你知道些什么?”

血液全都涌上了他的头顶,康拉德觉得自己的脸在膨胀,眼睛已经突了出来,他知道下一刻他一定会昏死过去。怀着最后的求生的本能他挣扎起来,抓住古斯塔夫的手指撕扯着。他听见了骨骼的响声,但是分不出来究竟是他的喉咙破裂了,还是古斯塔夫的双手正被掰断。他们扭打成一团,狂乱地在家具和墙壁间碰撞、滚动,就像两条被地狱之火灼烧的鬼魂。
然而古斯塔夫突然松开手,扔下康拉德,自顾自地走到一边。他在那个角落里快速地来回走动,胸膛一起一伏。
“陛下……”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喊。
“住嘴!”他咆哮道。

他转过脸来望着康拉德,刹那间他的表情令他震撼,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古斯塔夫,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以为他会看见杀机,看见恨意。然而那双摄人的蓝眼睛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某种绝望的渴求。电光火石间康拉德猛然醒悟过来,这么长久以来他第一次能够确信无误地理解那双眼睛传达的意义:他要他告诉他那些他再也听不到的话,他要从他这里获得答案,除了他没有人能给予他的答案。
他听到了卡尔·古斯塔夫永远不会对他问出口的那句话:

他要对我说什么?

“不要问我!”康拉德冲着古斯塔夫的脸吼道,“我一无所知!我只是个过路人,与你的痛苦,或者他的痛苦毫无关系!为什么要把我拖入这些罪孽中去?你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古斯塔夫瞪着他,他听见了康拉德的质问却根本没有流露出任何理解了的迹象,他依旧固执地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但是他一定和你说过什么……他一定留下过什么。他不可能就这样走……”
“那又怎么样?他死了,结束了。你再缠着他还有什么用,让你自己自由吧!”
“结束了……是的,但什么都没有解决……”
“那么让我自由吧!别要我和你一起承担你的罪!你没有权力这样做,你不能……把他对你所做的那些发泄到我身上!放过我吧,陛下!”康拉德几乎是在哀求了,他感到难以自持。黑色的漩涡,刻骨铭心的绝望。他曾经发誓,无论古斯塔夫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他都绝不会让他得逞,然而现在,当他终于明白了那是什么时,他害怕了。“去找别人吧,你有那么多男孩随手可得,比我更年轻、更柔顺,你迟早会遇到一个能与你相互慰藉的……”
这句话击中了古斯塔夫,他猝不及防,怒气冲冲。“你以为我在求你给我慰藉吗?”他很快地反击道,康拉德看得出他被深深地刺伤了。在最痛苦的日子里,康拉德幻想过各式各样的报复,上帝啊,请您惩罚他吧,请您消灭这个魔鬼吧,请您让他受折磨吧,他曾经无数次祈求,但从不是以这样的方式,他没有提防这个。
“知道我为什么中意你?”他现在就立在他面前,尖锐地冲他笑着,“因为我喜欢看到你苦苦挣扎,喜欢看着你爬向十字架却触摸不到它,喜欢看着你那渴望天堂的灵魂和沉迷肉欲的身体相互撕扯。我喜欢看到你受苦。”
“这样就能令你平静吗?你就能忘记……忘记他对你做过的事情吗?这样就能使你继续前进,并且找到新的开始?”康拉德试图平心静气,不成功,完全失败了,他反而提高了音量,“你真的知道你在找什么吗?”
“是的,我在找伙伴。”古斯塔夫眯起眼睛,他笑了,近乎歇斯底里,“我知道我会在地狱之火中,永无终日。但是如果有人怀着和我一样的罪孽,我将感到非常、非常欣慰。”
“但我不可能有和你一样的痛苦,因为我不爱你!”康拉德好不容易收住了那句他们几乎都听得清清楚楚的话:“而你爱他。”

沉默突如其来,巨大而且深彻,像冰冷的铅一样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古斯塔夫仰起头,拼命眨着眼睛,只有这样泪水才不会夺眶而出。康拉德看着他,觉得再也受不了了。他的手指插入了古斯塔夫的金色鬈发中,他把他的头扳过来,让他看着自己。
“难道你从没有想过,离开地狱而不是不断地将别人拖入其中吗?只要你愿意,上帝会原谅……”
“上帝?”古斯塔夫大笑着甩开康拉德,他指着墙上的十字架,手抖得像一片风中的枯叶,“我曾经跪在他面前整夜整夜地问,为何这种痛苦居然能够被允许发生,而我又该怎样结束它。我抛弃了一切到耶路撒冷去,就是为了求他的原谅。而你看最终他给了我什么!”他停下来,意识到他正放任自己的情绪奔往一个完全错误的方向,他扭过头去瞪着十字架,许久,直到重新获得自制力。
“上帝的地狱或者天堂与我无关,在这个现世的地狱里,我需要一个同伴。我发现你是如此完美地适合我。你的痛苦,你的谎言,你的罪……”
“那不是我的罪,那是你的。你强迫我……”康拉德噎住了,他发现古斯塔夫正用那种混合了轻蔑和嘲弄的笑容盯着他看,他无比熟识的表情。
“继续啊,”他冷冷地冲康拉德点点头,“我不介意你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弥天大谎,如果这能让你觉得舒服点儿。”
这就是那个他恨之入骨的卡尔·古斯塔夫,而且现在他发现,这是他惟一能够并愿意接受的卡尔·古斯塔夫。
康拉德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的手落下来,垂在身体两侧。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缓慢地拉开彼此间的距离,理智的铁幕降临了,将他们彻底隔绝开。
当他再次遥望古斯塔夫时,康拉德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表情和声调。
“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绝对不会成为你想要我成为的那种人。我不会像你那样绝望,也不会像你那样去折磨人。”古斯塔夫的手搭在了门闩上,他认真听着,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康拉德的眼睛,“我不是你的同伴,永远不是。”

* * *
那个临时拼起来的简陋的棺材就搁在楼梯下,一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尸体被扛出来,白色的尸布在暮色中格外醒目,像是悬浮在半空中飘动着。人们甚至连盖子都没有合严就匆匆将棺材拖上马车。
康拉德伫立在门楣下的阴影里,注视着他们。他怀抱一大束金盏菊,花瓣被维特恩湖上飘来的细雨给打湿了。他慢慢地呼吸着,这才发现从昨天晚上以后,自己就什么也没有吃过,也没有合过眼。士兵在广场中心那个干涸的饮水池旁边乒乒乓乓地钉着棺材,那声音就像榔头直接敲打在他的头骨上,他彻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清晨他坐在窗户边,那个空荡荡的死的居所刺激着他的眼睛,他决定必须做些什么来结束这一切。
他径直走到马车边,伸手将棺材盖推开一半,扑鼻而来的异味立刻令他皱起眉。
“为什么没有处理?”他抬起头盯着吉恩,“到不了乌普萨兰他就会腐烂的。”
吉恩耸了耸肩,“陛下不允许。他一直把这个锁在地下室里。”
康拉德没有再说什么,他一把把地揉碎菊花,细小的花瓣洒满了尸布,最后他折断了茎干,一起扔进去。新鲜的植物的香气一下子掩过了死亡的味道。
“他会被埋在哪里?”
“沼泽的东北角上,那个坟场。”吉恩的声音有些暗哑,但是不带感情,“他没有资格埋进王室的陵墓,而教堂的墓地……”
康拉德点点头,示意他不必再解释了。“我明白,他是自杀的。”他静默了片刻,知道已经无话可说,于是往旁边让出了通道。
吉恩策马与他擦身而过,突然又折了回来,停在了康拉德的面前。
“您今晚留在城堡里吗?”他低声问道
“是的……”
“那么我建议您最好锁上门,哪儿也别去,特别不要去见他。”吉恩并没有费心去解释这个“他”的所指,而是很快地接了下去,“今晚有一场庆祝宴会,我已经看见他们运来了酒和女人。您是知道胜利之后他们可能做的事,会出现最丑陋的场面而您根本无法控制。请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吧,别去招惹他。”
康拉德几乎忍不住要露出一丝苦笑。招惹他?如果上帝垂怜,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离开这一切——任何他能够付出的东西。
他竭力控制自己,但还是再次望向城堡二楼的那个房间。黑暗的窗户就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在瞪视着他。那里面有依稀可辨的人影在晃动,明亮的发色闪现片刻,然后消失了。

* * *
康拉德经过楼梯的拐角时,已经听到大厅里飘来一阵喧噪。
火光的红晕,杯筹交错的清脆响声,高昂而兴奋的欢笑声,从敞开的橡木大门里倾泻出来。他走得更进些,就闻到美酒和燃烧的松木的香味。
他一直等到了深夜,然而酒会还在持续着。暖烘烘的空气加热了情欲,男人们如醉如痴。
他在大厅外面的走廊里来回徘徊,送餐的少年从他身边经过,都吃惊地望着他。他知道他们一定不时地将这个怪异的现象报告给国王,然而古斯塔夫却既没有戏弄般地唤他进去,也没有派人来驱赶他。
他试探地靠近门边向里望去,第一眼就望见了那个少年。他很惬意地摊开四肢,倒在古斯塔夫的臂弯里,在朦胧的醉意中显得特别柔顺和妩媚。国王用嘴唇贴着他的发鬓耳语,一边缓缓抽出他衬衫的系绳,把手伸进去感受着他的肉体。少年发出低低笑声,他用胳膊环绕住古斯塔夫的脖子,向上弓起身子,紧紧地顶着他。
康拉德从过道的阴影里走上前,他终于看清了整个大厅的景象。他原本以为那座孤岛悬崖上的小屋子就是地狱,现在他知道他错了,地狱在这里。肉体滚动着,男人和女人们发出动物一样的声音,就差熊熊燃烧的火焰。
古斯塔夫的视线扫向门口,他发现了康拉德并深深地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又低下头去吻那个男孩。他的眼神终于促使康拉德下定决心。
他目不斜视地穿过大厅,一直来到国王的座位前。他拉起那个男孩,把他拖离古斯塔夫的身边。
“你祈祷了吗?孩子?”他不动声色地问,“还是准备留到明日才忏悔呢?”
男孩被大主教严厉的表情吓得目瞪口呆,他想要远远地躲开,却醉得连站都站不稳了。康拉德叹了口气,小心地让他靠着一张椅子躺下来。
他取代了男孩紧靠着古斯塔夫的位置,他把脸侧向一旁,现在除了古斯塔夫,任何人都看不见他的表情。他轻柔地开口。
“你问我的那些话,现在还希望得到答案吗?”

刹那间,有道阴影在古斯塔夫的眼中一掠而过,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云翳散去,他的脸色旋即又变得无动于衷。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朝离他最近的酒杯探出身去。
康拉德劈手夺过酒杯,琥珀色的液体溢出来洒满了他和古斯塔夫的袖口,酒渍像血迹一样发着暗光。古斯塔夫朝他抬起了脸,他们肩膀轻触在一起,在这个肉欲的地狱中彼此望向对方的眼睛,却仿佛身处寂静的旷野,四周空无一人。
“只有一句,如果这对你有意义的话,”康拉德淡淡说,“他在对你的爱和对王位的渴求间挣扎,那些过分强烈的欲望折磨着他,现在这种折磨结束了。”
古斯塔夫的手落到桌面上,那只手攥成了拳头,青筋毕现。
康拉德不得不将目光移开,却无意间撞上雅诺侯爵大张着的嘴,他红色的舌头闪着湿光,顶在上颚上。原本伏在他两腿间的女孩坐直了,她抹了抹嘴,茫然地望了康拉德一眼,那种无所谓的表情简直要让他崩溃。
她多大了?十五岁?也许十六?她是妓女吗?还是普通的佃农的女儿,为了一块新鲜的牛肉或者一袋燕麦而被临时召进来的?也许这只是她的义务,因为毕竟连她的除夜权都属于这屋子里的某个爵爷。
康拉德觉得自己再也待不下去了。这些人都是接受过洗礼的信徒,他们定期上教堂做礼拜,他们忏悔,他们为教会捐献土地和金币,这一切就为了在天堂里得到一块灵魂的立足点。然而什么样的天堂竟会允许这种灵魂进入?他知道当他为这些人做临终忏悔时他一定会想起今夜所见,他必然要说“我赦免”,但他的良知绝不能原谅。这是一种谎言吗?那些听信了他的谎言而安然死去的人会得到救赎吗?
他蓦然站起身,却被古斯塔夫攥住了手腕。他没有看他,但能体会出他通过掌心传过来的坦白的欲望。
他知道今夜他要占有他,他要用他的肉体让他平静。
一声尖细的叫喊非常突兀地响起来,真正的孩子的声音。康拉德惊惶失措地向那个方向望。一个黑头发的女孩正死命拍打着压住她的男人,她的手胡乱地撑住地面,发出越来越高的尖叫,直到男人抓起盘子里的剩面包将她的嘴塞得满满的。
康拉德突然跳开,他腰带的环扣挂住了桌布一角,两三个杯盘被扯得翻砸到地板上。
“阻止他。”他冲着古斯塔夫说,“她还是处女!”
“已经不是了。”古斯塔夫回答他。

康拉德的嘴唇在颤抖,古斯塔夫不得不把身体向前倾,才能听清楚从他嘴里吐出的诅咒。
“你会下地狱的……绝对……”
是他的表情而非他的言辞让古斯塔夫陡然变色。康拉德从他面前拂袖离去的刹那,古斯塔夫确信,自己在那双漆黑的眼眸中瞥见了一闪而过的泪光。

* * *
康拉德发现自己拐错了弯,这个城堡的每条走廊都异常相似,虽然走过无数遍,昏暗中他还是完全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这时候古斯塔夫追上了他,将他拖入一个又深又冰冷的角落里。他把他按在石墙面上,当他进入他的身体时,康拉德发出了低沉的叫声。整个过程沉默而迅速,古斯塔夫一声不响地动着,很快就射了出来,而康拉德甚至还没有完全勃起。
他从不曾经历过像今夜这样绝望的性交。他伏在那张华丽的大床上,疲惫不堪,古斯塔夫却还是不停地将他翻过来,掰开他的双腿。然而每一次持续的时间都不长,他的下身涨得发痛,却始终得不到足够的刺激达到高潮。
“够了,到此为止吧,”他说道,“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的。”
他听不到回答,却似乎听见了隐约缥缈的哭泣声。他想要抬起头细细辨认,但是接下来的那一刻,他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他失去了意识。



文章回贴
回贴人: 夏砂 时间: 2003-05-31 12:18:58
大人~~~~~~
你终于来了~~~~~兴奋^^
本来都说要等全部结束之后再来重头看,结果还是……

说实话,我越来越不明白了,古斯塔夫到底爱康拉德么?或者他们之间不应该用这个字眼来形容?
那种很特异的牵绊,有关上帝……无所谓堕落与否,他们始终都是上帝的子民。

P.S.下一章~~~~~啥时候有?

回贴人: mimicat 时间: 2003-05-31 13:13:54
能看到新章实在太幸福了!
感觉上两个人的关系有了一些进展,终于有些真情流露了,虽然还称不上是爱情,但至少是情绪。原本是两个如此淡漠,理智的人。
至少偶们大主教对古斯塔夫已经不完全是憎恨,而且对自己的信仰有了一丝丝怀疑。尔古斯塔夫对康拉德是一种什麽感情呢?爱应该还谈不上,但毫无疑问的被康拉德吸引。很怀疑两人是不是真的会在一起,彼此需要自我否定的东西太多了。
不知怎的老想起教皇的话“谁也抗拒不了他,最终卡尔·古斯塔夫也会像奥兰多一样,为他而死。”不会是真的吧?现在看起来古斯塔夫先动心的可能性好像会大一些。
啥时能再见到我们大主教呢?



回贴人: 相忘江湖 时间: 2003-05-31 13:32:08
果然是一个月啊~~~终于等到了
这两个人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啊?叹!~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05-31 13:55:29
镝大人,我给您回了一个超级大贴,在上一章里!!!!!

回贴人: freepipi 时间: 2003-05-31 18:13:26
大人啊…………快点写吧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05-31 21:05:13
我已经爬的很辛苦————会比蜗牛快一小点的琴妮留
坚决保证一周一贴,再快我就要吐血了(哭)!
唉,好难写啊!夏砂大人,为什么你能写得那么快呢?
另外,他们一定会在一起的,各位大人放心。

回贴人: 镝 时间: 2003-05-31 23:26:27
回贴已经看到,非常感谢那更加长的回贴^^(本人的回贴实在没什么内容,总觉得有点浪费你时间,抱歉啊)。但是也请不要用“您”,除非是出于什么原则性的理由~否则我同样担待不起~笑。
关于文章的表达的问题……,嗯,我说了之前我都没能看出到底是要表达的什么,因为它确实情节性很强,但是我个本就没往“爱情”这个词上去想*瀑布汗*,我真的以为你就是想要讲述那样一个故事,就像亨利国王与贝克特神父的故事。但是从你的回贴看来是我的理解力实在太差,笑,这是一部带有作者强烈意愿的作品。
琴妮小姐是想要表述你心目中的“爱情”么?但是……嗯,向我推荐这部作品的人,有说小受的性格还不是很突出(本人对自己的言行负责),而我的感觉是你对于康拉德的描写,怎么说呢,是不是因为很喜欢所以反而有些地方有点放不开呢?你在写文的时候,是不是也是看一遍改一遍,改了很多遍才拿出来的呢?笑,擅自推测冒昧了啊。
对了,另外关于“主”是指谁的问题,老实说反正你也不是全按真实历史的年代写的,所以就不去管它了吧,笑。不过我不明白一开始那几句话是谁说的,若是康拉德,那么他是基督教徒,他所说的“主”应该就是指耶稣,如果是古斯塔夫的话,我不知道在他还信上帝的时候是天主教徒还是基督教徒,如果是天主教徒,那么他所说的“主”就应该是指上帝了呀,但是我又搞不清犹太教与这两者的关系……汗,对不起,我那是现学现卖,好像给你添麻烦了,我会自己再去查,万分不好意思。
不过这一节里,对于康拉德面对自己“我赦免”这句谎言的挣扎,我非常地喜欢,请再接再厉,谢谢~。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06-01 20:11:42
我都觉得康康写得太充分了掩盖了古古的风采了的啊!刚开始写的时候是改了好多的,但是后来(第二章4开始)实在没时间改了,所以都是写完就贴写完就贴的,不过读者的口味都是一个人一个样的啊,哈哈哈!
其实我心目中的爱情,那个,说出来非常不好意思,就是我极力反对了“国王和平民”的那种。我到现在看娱乐新闻的时候,有讲到很酷很帅的艺人,比如谢霆锋,F4,我都还会想:“要是他是我的男朋友……”之类的东西(巨汗!)。作者本人是个很普通的小女人,没有康拉德那种魅力和才华,所以根本不敢想有可能遇到想他那样的爱人。说来《扬风》要算我心目中的爱情的话改是伦瑟尔和埃克的,不过好像没有人注意他们,哭……
开始那段话,说实在的我本来打算每一章开头都有那么一段东西来做引子,但是后来实在想不出来该写什么了,所以……请原谅!


回贴人: 镝 时间: 2003-06-02 13:11:15
那是你心目中的爱情还是憧憬啊……笑。
伦瑟尔和埃克很好啊,肯定有很多人在喜欢着他们只不过没说出来罢了。不过人们的焦点总是在矛盾上嘛,你叫他们吵一架保准有很多人更加注意!哈哈。

回贴人: caocaotan 时间: 2003-06-02 20:16:02
真是幸福啊!又看到琴妮大人的文呢!还得回去复习一下旧章,偶都快忘了到哪拉!

回贴人: 镝 时间: 2003-06-03 15:05:45
琴妮小姐,XF第7季DVD已经有了,不过告诉我的人是在北京,你的城市有没有我不知道~但也差不多了吧。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06-04 19:25:39
谢谢谢谢,我听说我的偶像在那一季里只演了一半就寒心了,好难过啊~~~~

回贴人: 镝 时间: 2003-06-04 21:27:50
不太熟,你是说古怪先生还是小耗子?

回贴人: mimicat 时间: 2003-06-05 10:48:56
琴大是喜欢Mulder的吧?偶有一段时间也很喜欢,只是他很久没演什麽电影了。大人喜欢那集?偶看得不是很全得说。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06-06 18:54:51
小耗子是谁啊?
我现在越来越喜欢Skinner A.D.,其实里面那几个主角我都疯狂地迷恋上了的。Scully单独的那几集我很喜欢,特别是她发现了自己的女儿的那两集,第一次觉得没有Mulder的X也很棒。我第一次看X是看了那集杀人列车的一部,当时真是大震惊啊!本来就喜欢侦探片、科幻片、恐怖片,立刻被刺中死穴啦。更是着迷那种气氛,每个人都很压抑、痛苦,相互的感情都是又含蓄又深刻,我觉得就是看X看昏头了才把文写成这样。
嗯,有空的时候我要写局长助理和抽烟的那个家伙的故事,哈哈,两个老家伙可能没有人感兴趣,不过我是觉得他们很般配。Mulder是属于Scully的,实在没办法把他们两个拆开。

回贴人: 镝 时间: 2003-06-06 21:05:02
小耗子是alex……,我看的同人基本上都是MA的……

回贴人: mimicat 时间: 2003-06-07 10:43:43
x-file 里吸烟的都是反派的说。欧倒觉得那个吸烟的人满有风度的,可惜后来死了。Mulder跟吸烟人的daughter关系很不一般,有一集演的是他梦见他跟那个人结婚并且不再追查政府与外星人合作的事。结果地球被外星人占领了。

大人说的三级偶怎麽都没看过呀,得找时间的复习一下。还以为自己看了不少呢。欧更喜欢Scully一些,可惜演员不太漂亮,个子太矮了。

琴大还是先写扬吧,欧可天天都在盼的说。大人喜欢“每个人都很压抑、痛苦”?可怜的康康,一时半会只怕熬不出头了。

回贴人: mimicat 时间: 2003-06-07 10:46:56
Skinner A.D.是演谁的呀

回贴人: 狸塚 时间: 2003-06-07 19:44:02
不敢想他们最后会怎样,下章~~~加油




第四章(2)
“只剩下您和陛下需要商榷的细节了,” 普塞洛斯主教点了点头,他的脸依然严峻,表情如磐石般永恒不变,“请在露西亚节前将土地的契约交给我。”
他是如此绝对的平静,根本看不出是否真的关心他所到手的东西。康拉德想起了自己在君士坦丁堡亲眼目睹的那次布道。因为受到宫廷权贵的排斥,普塞洛斯只能够在远离大教堂的提奥多西广场草草搭起他的神坛,然而人们还是蜂拥而至。他叱责世人的奢侈放浪,于是听众们就浑身发抖,泣不成声,纷纷拿出纸牌、骰子、珠宝饰物,疯狂地焚烧。广场上燃起一堆堆熊熊火焰,炽热的空气扭曲蒸腾,几乎蔓延成一场灾难。普塞洛斯立在被自己鼓动起来的狂热的激情中心,却显得木然而无动于衷。那时他因为苦修而形容枯槁,一双眼睛显得尤其大而深刻,深深地吸引着康拉德。
如果眼睛是灵魂的窗口,那么在那双眼睛里居住的一定是一个躁动不安的灵魂。从上帝的话中,他得到了智慧和力量,但显然没有得到平和。
“请允许我至少送您到教堂外吧。”康拉德微笑着打开门,他与他并肩同行,谨慎地放慢脚步,使普塞洛斯不至于落在自己后面。
“国王采用这么宽容的政策,是因为他希望能更多地吸引贸易。在这一点上您有我无法企望的优势。我从心底不愿意与您或者陛下发生任何争执。然而冲突不可避免,所以我建议我们应该定期会晤,免得因为缺乏了解而增加无谓的矛盾。”
普塞洛斯主教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甚至连看也都没康拉德一眼。
“我不是您的敌人,教皇和牧首间的确有无法达成的共识,但从没有成为敌人过。”他们来到走廊的尽头。黄昏气温骤降,从沼泽上吹来的寒风在石头地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水珠。康拉德挽起老主教的手臂,一直扶着他走完这段台阶。“必然有共存的方式,也许我们能够发现它。没有必要让阿维尼翁的惨剧重现。”
他们在教堂的小圆广场上驻足,普塞洛斯依然一言不发。太阳已经落了,金色和紫色的晚霞在树林后面隐隐闪烁。年轻的鹳鸟一只接一只地掠过教堂雉堞上的巢,侯鸟的南迁迫在眉睫,同时也意味着清凉而平静的初秋即将结束。老主教仰望着它们被云彩照亮的翅膀,仿佛深深地着了迷。康拉德在一旁等待,既不催促,也没有离开。
“我们曾经见过面……”普塞洛斯突然若有所思地开口。
“是的,君士坦丁堡。那一年我应邀去聆听您的布道。”
“不,更早。在蒙塞居尔,我是丹多洛侯爵的忏悔神父。”
康拉德愣住了,完全说不出话来。
“您给我留下的印象简直难以磨灭。那时我们几乎要撤离了,但是您指出了那条路,有谁能想到呢?当您带领我们到达山顶时,我真的感受到,是上帝对您说了话才令我们绝处逢生。”
“您过奖了,”康拉德终于答道,“除了用卑微的力量为上帝的荣耀所而做的努力之外,我一无所成。”
“同时我也见识了您对待异端的方式。我想这么多年的游历后您的确变得更精于事故,但是您相信教皇就是真理,并且相信为此所做的一切就是正义,这一点,我看不出有什么改变。” 普塞洛斯抬起手,召来的他的马车。他恭谨而冷淡地欠身,很明确地拒绝了康拉德试图搀扶他登上车阶的意愿。关上车门的那一刹那,他抬起了微微低垂的眼帘,他的表情还是那么漠然,而眼睛却闪闪发亮。
“您很幸运,能够所向披靡。但是幸运像风一样,是在不停变幻着的。”他说,“而现在,是东风盛行的季节。”

飞翔的侯鸟已经融入黄昏的天空,消逝得无影无踪。康拉德默默地站了一会儿,遥望黄色的桦树林和阔叶林,他能看见近处的树木在萧萧地落着叶子。在他的身边,教堂的亚麻田里一片淡蓝色的梗茎在秋日中闪着光,墓地里的野玫瑰结出了鲜红的蔷薇子,所有的花都染上了更深的色彩,却芬芳不再。
教堂的石板甬道上一阵非常拖沓的脚步由远而近,康拉德情不自禁地笑了,心情顿时松弛下来。他侧过身,就看见埃克将一把剥得干干净净的榛子递到他的鼻子下面。他拣了一颗放进嘴里,细细品味着那鲜嫩的果仁。
“伦瑟尔在哪儿?”他突然问。
埃克窃笑着,冲着亚麻田嚷嚷:“伦瑟尔神父,您做这些农民的活儿不觉得羞愧吗?”
伦瑟尔的脑袋在波动的蓝光间冒了出来,他怒气冲冲地瞪着埃克,转眼间便把康拉德也包括进他仇视和憎恶的范围。
“你们什么也不做怎么不觉得羞愧?”他朝他们走过来,嘴里絮絮叨叨,用康拉德无法听清却能辨出意味的词汇咒骂着。“快说吧,今天晚上要降霜,如果没把这些沤软的亚麻都收完,我整个九月就白忙了。”他向上望了一眼,突然换了种语气:“今年收成不错。”
栽在广场上的接骨木生长得枝叶繁茂,向四周铺展开,就罩在他们头上。一串串沉沉的黑果实几乎擦着他们的肩膀。康拉德摸索着在台阶上枝叶的阴影里坐下来,屈起腿双手抱住膝盖。
他还没有从那场折磨中完全恢复,现在他不需要再费力地保持充满自信和力量的语调,他的声音顿时沉了下去。
“我需要你们帮我准备主教会议的名单,所有应出席的主教和修道院长,他们的名字、家族,以及财产。我们必须在秋会节之前把大主教令发给他们。”
“你要怎么跟他们说?尤其是乌尔沃萨修道院长,他的大部分领地都在莫勒,别忘了他有权直接向罗马大主教团提出控告。况且在你来之前他本是大主教的最可能人选。”埃克提醒他,口气很不乐观,“他们会像土狼一样扑向你,你有准备吗?”
康拉德闭起眼睛,重重揉着太阳穴。“普塞洛斯主教,”他把声音压得更低,埃克和伦瑟尔不得不弯下腰才能听清,“已经代表约翰皇帝正式向国王提出婚姻要求了,皇帝许诺的嫁妆是五年内的贸易自由。”
“国王决定了吗?”
“我不知道。” 康拉德朝王宫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晦暗。“他既没有来教堂参加弥撒,也没有邀请我到王宫里去。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都不说话,一时间微寒的秋风中只有康拉德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你有没有考虑过为他加冕?”埃克试探地提出自己的观点,“如果他的王位是经由你确立,那么他改宗的时候也就意味放弃这权力,也许这对他有些约束?”
“但他至今没有提出过要求……”
“所以你就坐在这儿自怨自艾吗?”伦瑟尔突然不耐烦地脱口而出,“我知道你要在主教会议上面临多大的压力,我也知道如果你不能从卡尔·古斯塔夫那里得到什么足够说服他们的话,你就可能被那些主教们撕成碎片。但是现在你没有别的出路,那么就去做吧。是你自己选择留下来的,你就该为这个决定负责,别再跟我抱怨了。”
他很快说完这些,康拉德和埃克惊得目瞪口呆,好久没回过神来。
“但是,”埃克讷讷地为康拉德辩解道,“他不是在抱怨,他是想得到你的建议……”
“我没有。”伦瑟尔干脆利落地截断了他的话,“你,”他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着康拉德的脸,“除了你自己没人知道你想要什么,能够妥协到什么地步,最后的界限又在哪里。你应该清清楚楚地定下你的规则,如果这是场较量,至少别总让对方先发制人。”他直起身体,瞥了一眼埃克,很满意地在他的脸上发现了惊喜交织的表情。他把披在肩上的外套扔到康拉德的怀里,“你打算一直坐在风里我也懒得理睬,但至少在石头上垫点东西。”
然后,似乎已经对这场谈话厌烦透了,他捋了捋有些凌乱的金红色发丝,头也不回地埋入那堆亚麻的世界中。
埃克站在康拉德的身后,尴尬地保持沉默,脚尖不停地在地面上蹭来蹭去。
“去帮他吧,”康拉德叹了口气,“他掌管着储藏室的钥匙,别惹他生气,否则我们整个冬天连块熏肉也吃不到。”
他望着埃克一蹦一跳地朝伦瑟尔扑去,他们在田地里互相扯着对方的衣袖,透明的梗絮飘荡起来,像活着的蝴蝶的翅膀。
康拉德的双手掩住了脸,他伏下头,顶在自己的膝盖上。回忆如秋风般在他四周萦绕,他无法抑制地想起了逝去的时光,想到他已经永远地失掉了奥兰多。

* * *
奈斯侯爵夫人在打磨得像金属一样光洁闪亮的柏木大门前驻足片刻,她审视着自己的形象,目光既挑剔又严苛。月牙白的束腰小袄是为了今天的场合特意赶制的,她用一条镶着蓝宝石的华贵腰带来强调引以为傲的柔美的腰肢。蓝紫的丝缎外袍上别着的鼓形胸针是拜占庭新近送上的礼品,金线缠绕的细致花纹中含着那颗绿宝石,和她的双眼一样的色泽。她整理了一下垂在脖颈旁的发带,将淡蜜色的浓发披洒到两肩上,终于满意地笑了。
大厅里火光通明,如同白昼,上好的松油灯取代了会发出辛辣刺鼻的烟雾的鱼油灯和鲸油灯。崭新的亚麻桌布上,摆满了蒜香牛肉、涂着厚厚一层黄油的熏干鱼,干酪和酸奶随手可得。贵族们身披毛皮斗篷和丝缎上衣,贵妇人的精致的首饰在灯光下闪闪烁烁。他们手里捧着镶有银边的牛角杯,美酒发出诱人的光泽。
侯爵夫人在这片雍容华贵的嘈杂中轻轻走过光洁的地板,有几位故友发现了她,笑着握住她的手求她再次青睐,她三言两语就打发掉他们。今晚她精心打扮并不是为了展现给他们的。她在人群中搜寻着,很快就发现了一袭蓝色长袍的卡尔·古斯塔夫。她还没有完全走到他身边,他就转过脸来注视着她。
“觉得如何?”侯爵夫人展开身形,在古斯塔夫面前悠然转了个圈,“称您的心吗?”
古斯塔夫大笑着拉起她的手,轻轻握着,放在唇上一吻。“完美,”他叹息道,“我的可人儿,放您离开真是一桩罪过啊!”
他们手挽着手走到舞池中心,男女贵族们立刻向后退去,凡是国王舞步所至,人们便停下深深地弯腰行礼。
侯爵夫人的视线从这些必恭必敬的臣子身上滑过,眉眼间兴趣盎然:“那位得到您格外重视的家伙究竟是谁呢?”
“杜克伯爵,刚从法隆来。”
“他是代表巴基塔伯爵的吗?他们决定向您屈服了?”
古斯塔夫微微颌首,唇上浮起一丝笑意:“他还带来了一副象牙画像。——您知道巴基塔伯爵的独女有着和您一样颜色的头发吗?”
侯爵夫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恭喜您,陛下!被两个女人争夺的感觉如何?”
“没有您加入其中,一切都索然无味。”
这番恭维引得奈斯夫人郎郎地笑起来,她的纤手在古斯塔夫的脸上轻拍了一下。她知道在场的所有女人都会因这个亲昵的动作嫉妒得发狂,而男人们则会对她趋之若骛。“您想从他那儿得到什么?”她认真地问,语气中不再有丝毫调情的味道,“您需要多少时间?”
“他将在乌普萨兰待十天,我什么也不要他说,只要他相信我告诉他的每个字。”古斯塔夫的舞步慢了下来,他们交换了一次位置之后,他就完全停住了。“他正朝我们瞧呢。记住,夫人,他可是法隆金矿的主人,据说富可敌国。”
侯爵夫人随国王转过目光,不动声色地望着杜克伯爵趋前向他们行礼。
“您对伯爵的提议有决定了吗?”伯爵一起身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多么越礼的表现,侯爵夫人在心里想,他甚至连“陛下”都没有用到。她瞧了瞧古斯塔夫,国王淡淡地笑着,眼里闪动着意味深长的光。
“至少需要与我的枢密大臣商量商量吧,更何况我还没机会见到乌普萨兰大主教呢。”
他从眼角里瞥见有谁正在他附近溜达,他的视线一转,那是吉恩,他朝古斯塔夫使了个眼色,有些心神不宁。
“佛莱娅,”古斯塔夫扶着侯爵夫人的腰,浅笑着对杜克点点头,“请为我款待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尽心些,要知道他日后可能成为我的证婚人啊。”
伯爵的脸上一下子亮了起来,国王的许诺字字入耳,更何况他眼里还瞧见了侯爵夫人俏丽的笑颜。她优雅地向杜克伯爵伸出手去,看着他,眼波流动,盛满了惊讶和钦佩。“上帝啊,”她展开雷丝小扇轻巧地扇着,淡淡的芬芳不知不觉地朝他的脸上流去,“您可是从北方来见国王的第一位绅士呢,难道您真的不怕他吗?”
她很自然地挽起伯爵的手,与他一起离开了人群。他们靠在壁炉边僻静的角落里私语。她善解人意地倾听,适时发问,片刻间便完全迷住了他。
古斯塔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他向来避免高估她,然而她似乎总能令他吃惊,究竟她的极限在哪儿呢?他突然想到,从他们相识至今,她精挑细选地邀请男人们做她的入幕之宾,但他却始终得不到这样的荣幸。他从没有问过她个中缘由,她也从没有说过,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维持着长久而稳定的关系。
吉恩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后,他靠近他的耳畔快速地低语,他们简单谈了几句,古斯塔夫脸上的笑容渐渐冻结。

* * *
王宫左侧的大楼梯通往国王的会客室,建在与所有一楼敞开的大门背道而驰的方向,无论何时,辉煌的灯火都照不到这儿。卡尔·古斯塔夫沿着经过数个世纪践踏而磨损得凹凸不平的石头台阶向上爬,他想到有多少神秘的谋杀发生在这光芒背后的阴暗处,而他居然还冒险独自走动。
许多蜡烛的红晕从会客室半掩的门里流泻出来,古斯塔夫离那越暖洋洋的角落越近,脸上迟疑的表情也越浓,但他的脚步并没有慢下来,他进了房间。
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的记忆,许久以前的一副画面,整个房间被夕阳染上了金黄的色泽,那个年轻人就躺在柔柔的光线中,很顺服、很随意,暴露在空气中的胸膛平静地起伏着,而他一度以为他已经死去了……
古斯塔夫关上门,绕过躺椅走到桌边,他很熟练地用手指捻熄了几根蜡烛。周围暗淡了。天花板高高地隐没在黑暗里,暖暖的烛光只垂在他的周围。他拿起了桌面上的一叠文件,刚翻动了一页,纸张的声音就惊醒了沉睡中的圣像。
“晚上好,大主教。”古斯塔夫说,“您的教堂被那些愤怒的修道院长们烧了吗?你已经到了沦落街头的地步了?”
“我很抱歉打扰您,”康拉德缓慢地坐直,古斯塔夫的头发反射着烛光,照进他的眼底,他的眼睛像承受不住这光芒一样不停地眨起来。“但您一直都没有答复我的信件,而我每次来王宫的时候,您要么去打猎,要么就到郊外的城堡巡游。”现在他完全清醒了,不过还靠着椅背,声音低沉。“我想,过了今天,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和您详谈。”
“事实上今晚也没有。”古斯塔夫拿起最后那根蜡烛,拉开了门,“还有更重要的客人在等我呢,我派卫队送您回去。以后没得到我的允许请别随便闯进来。”
“陛下。”康拉德清清楚楚地说道,他朝古斯塔夫走过去,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胳膊。“我下个月有主教会议,我在瑞典的第一次主教会议。主教陨命还未满周年,而我既无力为他复仇,反而还要将教会的土地出卖给凶手。”他把掌心贴古斯塔夫的胸膛上,他几乎是在拥着他,用力地压住他,不让他离开。“我用我的身体买时间,但我实在需要比时间更多的。难道我没有尽力取悦您吗?难道您不是说过在那些男孩里最中意我吗?还是说您已经厌恶了我,要把我抛弃掉呢?”
那双闪动的眼睛就像深不见底的湖水一样,被他苍白的皮肤衬托得越发幽黑。古斯塔夫发现他再也没有恢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种玫瑰色的光彩,他在持续衰弱下去,身心都不堪重负。
“只要您抽空明天和我一起去个地方,去看看我想让您看的东西。真的不会更多了,仅仅一天的时间。”他紧紧地环绕着古斯塔夫,弄得他举着蜡烛的手都倾斜了,滚烫的烛油滴落在康拉德的手背上,他抽痛着,松开胳膊。
古斯塔夫一声不响地走到长廊里,他站在门外,静静地等着康拉德。但康拉德没有动,于是他回过头来看着他。
“我今晚确实非常忙,”他说道,朝康拉德张开手臂,稳定、放松的姿势,几乎带着坦诚的味道,“来吧,我带您去您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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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06-08 10:52:24
mimicat大:
Skinner A.D.就是局长助理啊,他们的上司。
我有点糊涂了,难道莫德不是那个抽烟的家伙的儿子吗?我一直以为他是他的儿子啊!

回贴人: 镝 时间: 2003-06-08 15:55:59
如果说康拉德的色彩是玫瑰色的(曾经),那么那时候卡尔的色彩是什么样的呢?
也许康拉德不那么适合宫廷斗争吧。不过卡尔原来是还有点人情味的啊*点头ING*
希望康拉德的表情描写能够再多一点!我觉得他的表情一直都很迷人~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06-08 16:46:23
卡尔是金光灿烂的颜色啊,皮肤白白的,眼睛蓝蓝的,头发金金的,很耀眼的样子。
要我写表情,我会死掉的。哭~~~之前写了太多了,到现在已经没词了……

回贴人: freepipi 时间: 2003-06-08 21:35:42
大人,我觉得这篇写的挺棒的,期待着下面
希望渐渐有点温馨的东西出现
(小声说一句,趋之若鹜是贬义词)

回贴人: mimicat 时间: 2003-06-08 22:13:10
莫德不是那个抽烟的家伙的儿子,那个家伙有个daughter和一个儿子,他跟莫德的父亲是同事。当年他们这些研究人员每人必须送自己的一个亲人给外星人做实验,(交换条件是外星人也送一个标本供他们研究)。他送去的是他的老婆,莫德的父亲送出的是莫德的sister。但莫德的父亲很反对抽烟人他们的做法,最后被杀了(怀疑)。但莫德的父亲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内幕。莫德一直在找他的sister,但找不到。他失踪前他妈妈想告诉他一些事,但没等到他就死了。他的失踪被暗示为被外星人捉去做试验了。当然最后又被找了回来。(因为他的合约是在最后一季演出大约十集。

有一集讲的是吸烟人的老婆和几个被送给外星人做实验的人跑回来想告诉莫德一些真相,最后又是不了了之。(the truth is outoff this story)。但我没看明白吸烟人为什麽没杀莫德,反而杀了自己的儿子。(他儿子也是FBI)。

Skinner A.D.是他们的直属上司吗?好像不是帅哥呀。我记得他们的直属上司有点秃头,再上一级的上司是个黑人。

看大人的文真是一种享受,刚才匆匆看了一遍,一会再仔细看。康康说话还是那末坦率,每个人的形象都很丰满,奈斯侯爵夫人也是个敏锐的人啊。

回贴人: 镝 时间: 2003-06-08 23:27:55
金色……汗……你真这么觉得?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06-09 12:57:40
虽然不是帅哥,但是迷死人了!是那种很沉稳很有安全感的成功男士!一直都在保护着莫德和史考丽,也很宽容他们的任性和偏激,我太喜欢他了!
我一直觉得莫德是抽烟人的儿子啊!他以前问过他妈妈他的父亲是谁的,还问他妈妈有没有背叛他的父亲,而且那个抽烟人对他妈妈也很暧昧啊,特地找外星人把他妈妈从中风中救活的。而且那集two fathers one son好像就是说莫德的父亲有两个的啊?(我把这里变成了X-FILE论坛了吗?)他还把莫德和他妹妹的照片摆在自己的桌子上的。

对不起,我的中文水平实在是太……只是觉得好像趋之若骛也可以用,好像也说得通,我再想想看换个什么更贴切的词……

那个……他不是金色的吗?我一想到他就是那种光辉灿烂的样子,在一片洁白的雪花中策马飞驰。呃,你是不是觉得他是很阴暗的那种?我想他是发出冷冷的但是很耀眼的光,像钻石一样,而康拉德是那种温馨的但是悲伤的光。没有把这种意思在文里表达出来只好在这里解说了……^o^


回贴人: mimicat 时间: 2003-06-09 20:51:47
偶想一开始编剧们的确暗示过吸烟人跟莫德有什麽亲密关系,可后来改变了主意。毕竟这种连续剧要拍很多年。所以前后的风格会不太统一。就像后来吸烟人的死,可能是因为当时已经换了主角,吸烟人的存在不是很必要,所以安排他先残废了,然后被从楼梯上推下来摔死了。死的无声无息,也并不必要。最后一季中的莫德出来了几集但一点光彩也无,很遗憾。

偶觉得大人笔下的人物才迷人呢,康康和卡尔自不必说了,连普塞洛斯主教这种着墨不多的人物都十分鲜明出众。

这几了康康肯向卡尔求助,卡尔也没有拒绝,这应该算是好兆头吧。卡尔终于开始动心了,希望是这样。


回贴人: 镝 时间: 2003-06-10 13:22:49
可是,我觉得能够被人用“那么年轻,那么耀眼,才华横溢,只要他愿意展示,没有人能够抗拒”(大汗,已经记不太清了),这样子来形容的光芒,不应该是“温馨而悲伤”的吧……??而且他有着银子一样的笑容也……琴妮小姐所谓的“银子一样的笑容”是什么样的呢?可不可以也再说清楚一点~?要不就是他自从到了这个城里上任之后就变得越来越……= =||||呃,我冒昧问个问题,这一章里的康拉德,已经到了全文中最灰暗的状态了么?之后他还有……呃……更糟糕的状态么?
至于卡尔……他是个散发着暗色光芒的魔鬼|||我这么觉得。


回贴人: willtasa 时间: 2003-06-10 17:51:48
很好看,情节紧凑,又不会让人看的头昏.着一节的康拉德好可怜哪.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06-10 19:17:21
应该说自从他遇到古斯塔夫吧。银子般的笑容……就是很纯洁很灿烂的意思。请原谅我这样乱用词,因为我记得以前在那本西方小说里看到这个词,那时我立刻感到东西方的差异,因为要是在中国,说银子一下子就会想到铜臭味,但是在西方这是纯洁光明的意思,所以我记得很牢,现在就用上了。
坚决不泄漏情节!!!哼哼哼,坚决不!

回贴人: 辛夷 时间: 2003-06-10 22:29:17
555555为什么我今天有一点空就跑来摔进这个坑啊!
一向都对写西方背景故事纯熟的作者很佩服,因为自己完全弄不来,加上果真大气从容,更佩服。大人是一周一贴吗?我不问情节,只问问这康拉德有没有什么原型之类的呢?
关于东西方的差异嘛,倒是看过一篇文章说,西方的水果是苹果,中国的是桃,也极有道理。

回贴人: qiqizhu 时间: 2003-06-11 10:39:45
我最喜欢吃桃了,厄,好像没什么关系
我总觉得卡卡应该让康康见识到另一种正义
康康注定要受伤,哭,这就是我看下来的感觉
也许他们也不会相爱

回贴人: mimicat 时间: 2003-06-12 08:01:41
琴大有没有去过书评小屋(http://booklet.xilubbs.com),今天我在那里看到了第六篇对于“扬风魅影”的推荐文章,题目是“你怎么可以错过这样的震撼 ---- <扬风魅影>之惊艳印象”作者是“路过的鱼”。写出了偶们的心声。
还有五篇以前的,喜欢大人文的人很多呀。




第四章(3)

古斯塔夫从墙边走开,走在康拉德的前面,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他领着他爬上台阶,拐进一个没有火把的长廊。巨大的雕像和装饰物从康拉德的视野边缘滑过,光影交错中像有生命的物体那样运动着。康拉德模糊感到自己正随着古斯塔夫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前行,何时、怎样能达到出口他却茫然不知。
这时古斯塔夫停了下来,打开两扇上了锁的铜门,这是间又高又深的屋子。他高举起蜡烛,让康拉德看见了远处空空的壁炉。
??“会自己生火吗?”他问,“还是要我给你找个仆人来。”
??康拉德伸手按了按堆在墙角落里的柴火,木柴是新劈的,很干燥,大小也适合。
??“不必了,我会照顾自己。”他在壁炉边蹲下。当轻烟从木柴底部向上飘,点点火星噼里啪啦地窜起来的时候,他听见古斯塔夫挪动脚步,然后就是铜门上锁的声音。
??房间很干净,弥漫着长久没有人活动的沉闷的气息。康拉德拿着蜡烛向床边走去,跳跃的光线照过墙壁上的柏木镶板,那些色彩闪烁的玻璃装饰拉出变了形的影子,越来越长,最后融化进一片漆黑中去。他钻进厚厚的毛毯,发现身下垫着的居然是柔软而昂贵的貂皮,他把被褥拉到下巴上,闻到了灰尘的味道。壁炉里熊熊火焰并不能及时温暖这偌大的空间,他蜷起身躺了好一会儿,还是冷得睡不着。他闭上眼睛,极力想要回忆一些美好的东西。
??他想起了奥兰多。想起他们俩在天使报喜节前的守夜,想起奥兰多展开斗篷,就像天使的羽翼一样罩住他,发出独特的柔和的气息。他们轻声唱起了赞美诗。奥兰多环拥着他,嘴唇贴在他的鬓角喃喃细语。他仰起头,看见祭坛上圣母爱抚着基督,眉眼间飘着甜蜜的微笑……
??康拉德睁开眼睛,他的身体比意识更快地醒悟过来。奥兰多的笑颜还在他的眼底晃动,然而抚摩着自己的手指却不属于他。烈酒和玫瑰花露的香气停留在那指尖上,非常熟悉的男性的体味从他背后传来,坚挺的肉体就顶着他的大腿。但这一切都不属于奥兰多。
??屋子里一丝声响都没有,富有魅力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他脚下的厅堂里也早就夜阑人散。窗子敞开着,乳白色的月光洒满他袒露的身体。他不假思索地抬起上半身要去放下床头的丝缎帐幕,手在空中被古斯塔夫握住了。
??他徐缓地进入他,因为缺少湿润而有些滞涩,这种异样的感觉使康拉德不由得紧缩,他和古斯塔夫都发出沉沉的低吟。他在半梦半醒间说了什么,于是古斯塔夫那只原本漫不经心游走的手突然变得专注起来,横压着他的胸膛的胳膊在某一刻瞬间勒紧,窒息带来的高潮令康拉德彻底清醒了。
??他的呼吸着,上气不接下气,周身的汗水迅速变冷,一直到他打起寒战了,古斯塔夫才从他的身体里退出来。
??他背对着他坐在床沿边,全身上下只穿着一双鹿皮靴子,壁炉的暖融融的火光衬托着他的身影,他的轮廓莹莹闪亮。他转过头,一道光辉映在他的脸颊边缘。他们的目光相遇了,这一次,谁也没有回避。
??这种静默的注视几乎令康拉德刺痛,他立刻开口说话。
??“您决定迎娶特奥法诺公主了吗?”
??“到目前为止我至少有三位候选人,从画像上看个个高贵美丽,而且都许诺了我最想要的东西,说实话我已经眼花缭乱了。”古斯塔夫拿起搁在地板上的酒杯,浅饮了一口,“您有什么建议吗?您认为我该选谁才能既符合您的要求又保证我的利益呢?”
??“为什么不亲自去见见她们?你们要终身相伴的,如果不能相互喜爱,对您或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古斯塔夫不以为然地笑起来:“我自然可以结束这场婚姻——一旦她无法满足我。”
??“您是在将您降格到我的地步吗?”康拉德看了他一眼,“婚姻是上帝赐予人间的最神圣的关系,您必须为您的决定承担责任。”
??古斯塔夫眨了眨眼睛,他把烛台举到紫红色的天蓬床帷中,端详着康拉德的表情。
??“很难相信这句话是出自您这样的私生子之口。”
??康拉德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火苗离他很近,他的脸被烤得发热。他不想与他争辩,不是在顺服的性交后这样裸裎相对的时候,然而他有最后的底线,如果古斯塔夫打算跨过这条底线,他决心反击。
??“与您相比我既卑贱又可耻,是的,您蔑视我,还有我的父母,就因为他们没有给我个被世俗认同的地位。”他的呼吸震灭了近在咫尺的蜡烛,骤然间他看不见了古斯塔夫的面庞,他没有停顿,而是快速地接下去:“您的父母是以最尊贵的方式结合在一起的,您的出生自然、安全、合法,所以我想您不能了解,两个人要相爱到什么样的地步,才愿意共同拥有一个孩子。有那么多的妇人为了保持名誉而堕胎,即使我侥幸出生也会被弃于街头,沦落成乞丐或者奴隶。但我敢肯定我得到的爱和保护并不会比您少,不比这世上任何一位婚生子少。您大可以继续打击我,羞辱我,但我一生都感激他们,为了她给我生命的勇气,和他扶养我成人的耐心。”
??他听见古斯塔夫深吸了一口气,他一直在背光的阴影里注视他,好长时间没有说什么。康拉德慢慢向后倚,他的脸更热了,他觉得很尴尬。
??“但我仍然被剥夺了许多东西,”他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像在道歉,“很长一段时间我被限制在修道院里,我永远不能去爱任何女人。您却处于一个更幸运的位置,上帝给予您的机会比给我的多得多。不知道您体会到没有?”
??古斯塔夫静静沉思了片刻,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神情,仿佛他不同意康拉德所说的,却又懒得深究,最后他只是不露齿地笑起来。他披上厚毛缎袍子,下了床。朝房间的另一头走去,随手点亮了经过的所有蜡烛。康拉德这才发现在壁龛和雕花家具上摆着那么多卷曲的枝形灯架,火焰这一簇那一簇地跳跃,照亮了他身处的这间高敞寂寥的屋子。
??康拉德重新滑入温暖的毛毯和貂皮中,毯子制作得非常精细,即使直接贴着肌肤也光滑柔顺。他翻了个身,内心渐趋平静。他的目光流连在镶满彩色玻璃的墙壁上,那显然不是耶稣和他的使徒的事迹,但那些人物如此绚烂斑斓,肢体中显露出无比的生机和张力。康拉德感到目眩神迷,竟忘了谴责这种明目张胆的的偶像崇拜。
??“那是海神约德尔。”古斯塔夫告诉他,他看了看康拉德变了神色的脸,粲然一笑。
??“‘我为何在这群山环抱的
????幽暗洞穴里久居,
????为何不把自己交给大海,和过去一样?’
????狼群的嚎叫,猛狮的怒吼
????夺走我的睡意,令我不得休息。
????壁立的岩石,冷酷的荒漠
????伤害喜爱波涛的灵魂……”
??他用清晰而古老的尼龙文吟颂着,深沉宏亮的调子在高耸的天花板下荡漾。诗篇和美酒令他神采奕奕,那些闪耀的玻璃神祗与他刹那间迸发出的激情相比简直死气沉沉。
??“您从来不屑于读读那些异教神话是吗?您一定害怕被灼伤了眼睛吧?”
??他面对一堵墙站住了,被气流吹动的蜡烛火苗稳定下来,当光线扩展开时,康拉德看清了他的手正在一排排装订精美的皮革书脊上掠过。他抽出一本,坐进壁炉边的大圈手椅。康拉德把一侧的脸埋进亚麻枕头里,他的耳畔还回响着古斯塔夫诗句。他准备睡了,然而一副蒙着灰尘的画像映入他的眼帘,它就悬在古斯塔夫头顶背后黑黢黢的墙上,画中的少年凝视着他,金发碧眼和衣服上华丽的装饰品都因为岁月流逝而失去了光彩,他的笑容清爽端庄,但也像隔着面纱一样模糊不清。
??康拉德轻轻地喘了口气,他扭过头,终于明白了自己正躺在艾立克·古斯塔夫的卧房里。
??古斯塔夫盯着手里的书,他则盯着月光。时间过去了,他却没有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
??“他会蒙主召宠吗?”古斯塔夫突然问。
??“不,”康拉德很快地回答,“自杀者的灵魂没有进天堂的机会,除了在世间游荡,它没有其他归宿。”
??“你相信这个?”
??“他相信。”
??古斯塔夫猛然扬起头,康拉德被他潮湿的视线狠狠刺了一下。
??“至少,只要还有活人憎恨他,他的灵魂就得不到安息。”
??“啊,”古斯塔夫向后一靠,他笑着并点点头,“瞧您说的多么轻松,如果有人请您把我的灵魂送上天堂,您会答应吗?”
??“如果您死了,”康拉德小声说,轻得就像在梦呓,“我会试着不再恨您。至于您的灵魂能不能得救,那完全要看上帝的意志了。”
??他隔着烛火的红晕凝视着古斯塔夫不露声色的脸,那双蓝眼睛里闪着微弱的光,在康拉德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他向他发问了。
?“如果他是全能的,为什么要创造出不免一死的生命?”他说这话的同时一只手握成了拳头,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胸膛,仿佛那里面就装着他所指的东西,“为什么还要让这种生命中有痛苦和折磨?”
??康拉德不知道什么更令他震惊,是古斯塔夫前所未有的深思状,还是他竟然再一次听到这个当他站在蒙塞居尔山巅、嗅着刺鼻的焦尸的味道时反复问自己的问题。这是考验,那时他回答,进入天堂大门的考验,就像上帝对约拿的考验一样。但他知道如此单薄的答案根本无法使古斯塔夫满意,现在他扪心自问,发现甚至连他本人都未曾真正满意过。
??“你知道上帝从未垂怜,却视而不见。你知道没有人会质疑你的权威,你的力量,和你为他们指出的方向。但如果你告诉他们真相,所有的真相,他们还会追随你吗?”
??他专注地望着他,斜倚着扶手的姿势和他叔叔在那个空而冷的屋子里准备去死时的姿势一模一样。康拉德不得不把脸转开,他感到无论如何必须睡了。他没有熄灭蜡烛,只是放下了朝着古斯塔夫这边的天蓬床幕。

??古斯塔夫合上书,动作非常缓慢,他两手交叠地搁在柔软的封面上,手指有些僵硬。
??这屋子里有股浓烈的气氛,时隔八年依然淹没了他。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向他提出要求,他吓坏了,但他说:“我需要你,胜过一切,我只需要你。”于是他彻底地沉醉于其中,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然而他从来没有在这里过夜,他必须回去,他必须——现在想起来他就会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他必须忏悔,直到十字军出发的前夜他还在忏悔,为了那些占据了他全部身心而他却不能与人分享的爱和欲望。
??卡尔·古斯塔夫,瑞典年轻的国王,缩起脚搁到椅子上,他的手扣住脚踝,像一个被丢弃的孩子坐在那儿。回忆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他把额头靠在膝盖上,重新抬起时,脸上已泪迹斑斑。


* * *
??多年前的某个晴朗的秋夜里,一群斯特伦奈斯的男孩子在自家晒谷场上玩着球,球飞到农舍的茅草屋顶上,于是他们就拿着蜡烛爬上去寻找。人们老远就望见袅袅的白色烟柱升起,但他们还以为那是烧炭工在上窑生火。片刻间山谷中便浓烟弥漫,整片整片的秋黑麦田燃烧起来,火焰吞噬了山岗上易燃的针叶林,人们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将梅伦拉湖畔最美丽的参天古树变成焦炭。土壤被高温烘烤成干燥的砂砾,随风飞散,两年不到地面就露出了嶙峋的岩石。
??当年少的古斯塔夫站在湖堤上眺望这片触目惊心的火场时,他几乎哭了出来。摄政王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抚慰着他。
??“大火会净化,”他说,“一切都会重生。”
??现在,山那头没有遭受火灾的森林边缘上,石楠和苔藓这类蔓藤植物又长了出来,已经爬到了半山腰,它们后面不远的地方,灌木也开起了小小的白花,凉风拂面,隐隐约约还能闻到松枝的清香。
??大自然在顽强地修补人为的创伤。但十年过去了,火场中心依然裸露着,只有石块的缝隙间还残存着灰色的泥土。

??不,古斯塔夫想,你错了,有些是再也无法重生的。

??他坐在堤岸边,两只脚垂在石壁上松松地晃荡着,斜照的夕阳温暖了他的脸,他缓缓地呼吸,然后抬起头,看见康拉德从淡淡的暮霭中出现,走到他面前。
??“我骑马走了二十多哩,并且在又冷又硬的地面上睡了一个晚上,而您还不愿意告诉我有什么值得我非这样干不可?”
??“并非我不愿意,只是在等到最恰当的时刻。”康拉德用指尖轻轻触碰古斯塔夫的肩膀,“现在跟我来吧,我给您看。”
??他们下了长堤,沿湖岸走了一段路,湖水冷峻深邃,散发出微寒的芬芳。他们来到一片开阔荒凉的平地上,康拉德站定了,朝古斯塔夫转过身,夕阳在他背后闪耀,他的轮廓仿佛溶进了金色的光辉中。
??“我想为您加冕,”他说,“您将成为统御瑞典的第一位基督教国王,北欧的显贵们,您所有的庭臣,都会聚集在这里,等着您为他们打开崭新的大门。这是一个将延续几世纪不灭的传奇,您的传奇。”
??古斯塔夫注视着康拉德,“这里是哪里?”他尖锐地问。
??“就是这里,您的王室圣礼教堂。”康拉德向四野舒展开双臂,——看哪,天堂和人间的主降临了,——“圣·米歇尔大教堂。”

* * *

康拉德继续往前走,法衣的下摆轻轻地从鞋面上扫过,他做出优雅而从容的手势,手指牵动了四周闪亮的空气。
“这就是您迈向王冠之路,10尺宽的甬道,铺满了深蓝色的大理石。”他停住脚步,手臂直直地升起,古斯塔夫顺着那个方向望去,满眼金色和紫色的暮霭。“那是北欧最大的穹顶,完美的十六瓣分割,每瓣都绘着图案,不是用颜料,而是金银和玻璃制成的马赛克。穹顶下有三十二扇向天空敞开的彩色玻璃窗,那些星辰、圣徒,还有天使的画像就像悬在彩霞上一样。”
“当王冠被放在您头上的时候,”康拉德的声音低沉下来,却更增添了那种蛊惑般的梦幻的韵味,他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他所描述的一切,并且他相信古斯塔夫也看见了,“所有的光线,天窗里落下的阳光,地板和墙壁射出五彩的光芒,都映着您,您就像站在最精致最神秘的水晶的中心。您的头发、您的眼睛,会照得其他一切都黯然失色。”
一时间旷野上出奇地安静,苍鹰在秋日的霞光中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
古斯塔夫转身向着山坡上漫步而去,他感到康拉德的视线从背后投在他身上,像柔韧的银色蛛丝牢牢缠住他的四肢。他遥望这块山水间几近荒凉的土地,想象着在溢满蓝光的梅拉伦湖畔,乱石环绕中一座洁白如新雪的大教堂拔地而起。那些疲惫不堪的旅行商队穿过阴郁沉闷、危机重重的黑森林后,第一眼望见的就是它那如晚霞和晨星般辉煌的华美穹顶。他们会热泪盈眶赞美上帝,用布满伤痛的膝盖和干裂的嘴唇触碰着地面。
转眼间他意识到,他所站立的地方正是从卡耳马到厄斯特松德的最关键的隘口,绸缎、珠宝和香料从这里流向北方,而木材和金银矿石则沿着同样的路线运往南部港口。
“所以这是您的圣殿,”古斯塔夫笑了笑说,“当您站在主教会议上告诉他们,您已经让狂妄傲慢的卡尔国王谦卑地献上了他的土地和金子,相信到时候即使最严厉的反对者也会哑口无言。”
“不,”康拉德摇了摇头,“这是您的。”他伸手指给古斯塔夫看,“穹顶下的门楣将刻着您的名字,您放下第一块基石的时刻,您的加冕典礼,您向上帝的祈祷和上帝对您的祝福,”他的指尖流畅地划过,仿佛正在把他的话写在渐趋于暗红的天幕上,“环绕在教堂上空,全都是您。讲坛上的主教代代更替,但是您,您是惟一的,惟一能随着这座圣殿永恒不朽的君王。”
自他开口说话以来,他首次正视古斯塔夫。他的脸如同晚风一样端庄,他的法袍,他那丝丝飘舞的头发,仿佛从来没有污秽过。那些他对于他的赞美,他说的每一个字,几乎发自肺腑。古斯塔夫凝视着他,如果他不是曾经那样深入他的内心,洞悉他所有的弱点和凡人的脆弱、恐惧以及憎恨,此时此地他一定会被他赋予语言的那种极致的魔力迷惑,完完全全拜倒在他的脚下。
“我没钱。”古斯塔夫平静地回答,“要资助您的教堂,我就会成为四十年来第一位加税的国王,您想刺激我的臣民造反吗?”
他看得出这句话在大主教身上产生的作用,他眼里那种先知般的炽热的激情和想象开始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对世俗事务的深思熟虑。
“我知道您的国库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康拉德再做了一次努力,“但并非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如果您真的要在那座又阴暗又狭小的教堂里加冕,不就等于在炫耀您的贫穷?”
他们肩并肩漫步在尖锐的砾石上,权衡着各自的利弊,没有继续对话,就这样翻过了矮矮的山丘。再往前就是干燥平坦的开阔地,士兵们正忙着铲平地面上的蔓藤和灌木,赶在天黑前拉起帐篷。
“如果我改宗的话您怎么看?”古斯塔夫突然漫不经心地问。
沉默。然后康拉德说:“我会看不起您。”
古斯塔夫瞥了他一眼,笑出了声:“难道您现在不是吗?”
“随随便便地改宗,无论对于您过去信仰的还是将要信仰的都是一种侮辱。”康拉德慢慢地继续,“既然您已经做出了选择,就应该坚守。”
“首先,”古斯塔夫在他的眼前晃动着右手食指,“如果我的选择是错误的呢?为什么我不能有第二次机会?其次,”现在他的左手也加了进来,“您觉得信仰至高无上是不是?但在我看来,那不过是标签,就像盖在牛肉、绸缎和面包上的印章而已,人们靠它来分类,决定你的等级,你能卖出什么样的价钱。而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康拉德马上反驳,“您选择东正教,是因为相信它的教义,还是因为您要与基辅和君士坦丁堡做生意?您总是羞辱我,所以我以为您至少会高尚些,但其实您为了利益甚至连天堂都愿意出卖。”
他一说完就后悔了,话里没有一丝诚恳的味道,反而过分的刻薄和严厉连他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刺耳。康拉德急忙举起手,掌心向下似乎想压住自己说的话,但已经迟了。
“我为了天堂,为了见一眼天堂的景象所失去的东西超过你能够想象的。”古斯塔夫厉声说道,“当你缩在修道院的壁炉边读着那些发黄的纸片时,我已经在生死边缘奋战,把您那伟大父亲的号召当作天命一样。我们在安条克城外的沙漠里几乎要渴死了,您知道您父亲是怎么鼓励我们的吗?‘把你的一切都献给主吧,因为和他将给予的相比,你所付出的简直微不足道。’我带着七百名瑞典最年青的骑士离开君士坦丁堡,只有两百人活着进入安条克,而现在您却在这儿和我谈论天堂?”
康拉德沉默了,他面对着湖面上吹来的晚风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暮色渐浓,山坡另一头的松林在黄昏残照中拖着悠长的影子,正落在古斯塔夫的身上,康拉德知道要看清他的表情就必须和他一起进入黑暗中。
值得吗?他问自己,你能够控制吗?你会失去什么,又能得到什么呢?
他转过身,望向古斯塔夫。
“我了解您的观点,和为什么您会这样看待世界。那根源不在于我,不在于教皇,而是更久以前。您一直没办法原谅他,这才是您愤怒的原因。”他看见古斯塔夫猛然间倒抽了一口气,用一个大幅度的手势想要挥开他,——他已经跨出最道难以逾越的那一步,只要古斯塔夫不逃走他就能接近他。“您伤害过我的,陛下,您自己心里也清楚那是什么,但我还是愿意……我还是尽我所能不再恨您……”
“您是在建议我效仿您吗?宽大,仁慈,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古斯塔夫的语气冷冷淡淡的,因为某种情绪而压低了嗓门,“我告诉您,大主教,您能这样轻而易举地原谅是因为您从没有真正爱过。”
康拉德觉得措手不及,他绝对没有料到古斯塔夫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发现自己走得太远了。他想要恢复冷静自持,想着要摆脱出来,然而他的回答却出乎他的预计。
“我爱过的,陛下。”康拉德说,“只是在与你无关的地方。”






文章回贴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06-15 11:10:22
有人问康拉德的原形,^o^没看出来吗?是《花冠安琪儿》的西泽尔啊!不像吗?其实长得一样啊。虽然我不喜欢齐藤也不喜欢《花冠》,可是我喜欢西泽尔,他死的时候写得真好!

回贴人: 辛夷 时间: 2003-06-15 14:44:23
就是我问的啦……大汗,没看过《花冠安琪儿》,还以为历史上真有过类似的人……难道大人的意思是康拉德最后会死掉吗?
恩,古古变得比较软性了。
其实这里面我觉得处理宗教感情方面的东西会比较难吧,以前一个朋友劝我信教,她自己是很虔诚的,也找很多宗教的书来看,但是总有一些问题不能给我答案或者让我觉得心悦诚服,比如这一章里提到的这个。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06-15 14:56:42
那个……每个人都会死掉的啊!(贼笑)
其实信仰真的是非理性的,它只能让人安慰但不会给人解答。(我觉得我越来越像个传教士了……汗)
没看过《花冠》的话,一定很年轻吧。像我这个年纪的女生几乎都看过呢。(已经在中间色上被人叫做女人了,哭,比被高中生叫阿姨还让我伤心啊!)

回贴人: 出羽樱 时间: 2003-06-15 15:08:16
虽然偶一直说偶有悲剧情节,可是 ,可是,这次偶还真觉得没有心理准备的说!
可能是偶还没看到康康幸福的时候。他一直都很压抑,痛苦,疲惫……(偶的感觉),
所以,琴大,你能不能快点填啊————————————————————————


回贴人: mimicat 时间: 2003-06-15 15:27:34
正因为每个人都会死掉物种才能进化呀。理论上来说是由于新陈代谢决定的。:)

看大人的文总会觉得振撼,怎莫会这麽好看呀。上一集大人写奈斯侯爵夫人时写“然而她似乎总能令他吃惊,究竟她的极限在哪儿呢?”这倒是我看大人文时的感觉。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06-15 18:44:44
我没有说是悲剧啊,而且肯定不是悲剧啊。没有人死的啊。

回贴人: 出羽樱 时间: 2003-06-15 18:53:55
不是悲剧啊!
哦,偶的悲剧情节,555----矛盾ing----

回贴人: 夏砂 时间: 2003-06-15 19:45:18
我看过那个漫画……
我也喜欢西泽尔,汗~~~~~~~所以不喜欢女主角,死……

再汗……
身世很象,性格……呃……难道现在的康拉德还不是真正的康拉德?
千万不要是悲剧啊- -、、、、、、、、、、、

回贴人: 豆豆 时间: 2003-06-15 20:59:36
写的很好, 可是好象进展太慢了, 好想知道结局!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06-15 23:43:47
我也讨厌那个女的,还有她的男朋友我也讨厌,居然活得好好的真是没天理!
不知道各位的悲剧标准是什么样的?死掉?一起死?死一个?哪个死?还是都没死但是分开了?我看了又看我设计的结局,觉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悲剧,出羽大是不是很失望啊?^o^
嗯,我也知道慢了,我已经删掉了好多原来设计的情节了,一篇篇的看急的话可以等一章结束了一起看,那个……结局是不重要的,过程过程才……汗

回贴人: 歌杀无论 时间: 2003-06-16 16:23:27
没看过花冠呀,和年纪没关系吧。

悲剧是一个好不容易活下来,忘了,另一个不知道。或者是一个杀了另一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象SG或者灰,55~~~。

不过不要悲剧,是悲剧我揍琴妮那个什么什么的。不过写成大团圆好像也有一定难度的么。

回贴人: 夏砂 时间: 2003-06-16 16:44:41
悲剧,只要不是两个男主角最后团团圆圆在一起的都是悲剧- -
死一个也好,死一双也好,分开了也好,遗忘了也好……呃,都是悲剧………………


回贴人: 辛夷 时间: 2003-06-16 19:14:52
就是就是,没看花冠是因为我念中学的时候是十分乖的宝宝,连漫画也不看^^
悲剧嘛,赞同砂砂的观点,不过也觉得这篇要弄出那么个结局好像满困难的……啊,对了,补充,如果寿终正寝地死一双呢,也算是喜剧。

回贴人: Artemis 时间: 2003-06-16 22:01:15
偶相信可以不是悲剧^^

古老的问题古老的回答。

既然创世的上帝是善的,为什么他在这世界上留下如许痛苦和悲伤?

罪恶并不是来自于神,而是人自已找出来的。(看看在中东发生的,就很难反驳这个说法。)

如果神真是全能的,为什么不扫却世上所有的错误?

因为他给人的不仅是生命,还有主宰的自由。

……人的灵魂最可贵之处就是可以飞升也可以堕落。人鱼公主向往天国,弥尔顿的露西弗却也是一代人的英雄。

更多的,如果能与所爱携手,共历世间的悲欢,也就不羡慕天堂。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06-16 23:09:32
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究竟神造出人来(如果是他造的)干啥?他闲得发慌吗?所以对一切有创世纪内容的宗教都表示怀疑。(在座没有基督教或者伊斯兰教徒吧?有的话道歉先^o^)

回贴人: peta 时间: 2003-06-16 23:21:06
西西,同理可以问神为什么要分开天地,为什么要造出花草树木和动物。

其实你是否相信有神呢?

如果相信有神,你就要相信神做一切都有他的理由,因为他能看到我们永远看不到的地方。

如果根本不相信有神,西西~~ 那么你问为什么神要创造人不是很可笑?

回贴人: Artemis 时间: 2003-06-17 00:43:01
变成宗教讨论了……汗……
琴妮大人有没有看过卡拉马佐夫兄弟?存在主义的。看宗教大法官一章就好。
那面就有说PETA大人提到的,“相信神做一切都有他的理由,因为他能看到我们永远看不到的地方”。神有永恒的时间和空间,而活不过百年的人类如何能对真正的善与恶作出评论呢?
不过,那里也有写其它的东西……
也许,并不是神创造了人,而是人创造了神。大部份的,大部份的人,需要相信有神的存在。卡拉马佐夫里的老爹说“就算没有上帝,也要造一个出来。”
至于假如有创世神,他造人的原因偶相信是因为寂寞。印度教就相信,这世界是一个生生不息,自身与自身的游戏,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人也许活在神的游戏之中,但神则是更大的一个游戏的一部份。

回贴人: 路过的鱼 时间: 2003-06-17 02:22:38
人对於神的种种设想和解释是一种挣扎和疑惑。

人不会造神的,造的只能是偶像。这整个世界就是一个神迹,不用证明。
人的爱是狭隘的,有限的,不可以超脱一切。

PETA 这几句话还不错。西西。奖励。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06-17 19:45:56
我明白了,所以无神论和有神论的人一起讨论总是相互说服不了对方,因为立足点完全不同。不过其实无神论也是一种信仰的,和有神论者一样的,只是一个信仰“有”一个信仰“没有”。
呵呵,又想起了《X档案》,导演说过,对外星人的追求和对上帝的追求是一样的。我对没有亲眼见过事情都怀疑,但是其实我们学的大部分东西都是没有亲眼见过的,以前我和老师辩的时候老师说你没有见过10000万的钞票也不会否认10000万钞票的存在啊,为什么没有见过上帝就否认他的存在呢?可是我觉得那又不一样,我见过1元的钞票,只要加起来就行了,可是我没有见过上帝的一根手指头或者头发啊。我们老师说我这种想法是非常典型的女人的想法,只能具体地考虑,没办法抽象起来,他说这就是为什么女人成不了哲学家的原因,哼!

回贴人: Artemis 时间: 2003-06-18 16:18:29
在无神论和某种宗教的信奉者之间,还有一种人存在——泛神论者。相信这世界本身是一个神迹,但无法屈从于任何一种教条之下……
^^许多哲学家就在此列,是为上帝最大的敌人。
人类的骄傲啊……

回贴人: mimicat 时间: 2003-06-20 13:18:59
偶始终相信这世界是进化来得呀。世界是物质的,不是神创的,呵呵。

回贴人: 月凌清=x 时间: 2003-06-20 18:42:54
一个月前左右,就一直在追琴妮大的文,对文中小康康的隐忍性格尤为赞赏,至于小古古嘛,还是觉得大大
应该多加一些感情方面的东西(尤其是他对小康康到底是怎么想滴).说到西泽尔,我小学时看<花>的时候真是挺迷他的呢(笑),还是觉得他适合作小攻啊!!
耽美的路上,有我,和你同行^^

回贴人: 月凌清=x 时间: 2003-06-20 18:44:00
一个月前左右,就一直在追琴妮大的文,对文中小康康的隐忍性格尤为赞赏,至于小古古嘛,还是觉得大大
应该多加一些感情方面的东西(尤其是他对小康康到底是怎么想滴).说到西泽尔,我小学时看<花>的时候真是挺迷他的呢(笑),还是觉得他适合作小攻啊!!
耽美的路上,有我,和你同行^^

回贴人: qiqizhu 时间: 2003-06-22 02:15:14
看到说这个没有人死掉,有时候死掉了,也许反而要好一点呢
象古斯塔夫,有点象莱因哈尔的感觉,若他死的话,时机跟莱因哈尔类似,我就不觉得是悲剧了
这样的男子,若没有对手,活着也真是为难他

说到这个,我忍不住就要伤心了,我的杨威利啊,5555555555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06-22 18:37:20
哭~~~读者真是太难讨好啦!!!
就算死也不会出现莱因哈特和杨威利那种死法,不不不,我恨田中!!!我绝对不做田中那样的杀手!!!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12:51: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4)

“本人卡尔·古斯塔夫,上帝恩赐的国王和公爵,经过深思熟虑,愿为我的灵魂得救,献出我已有的地产,交付圣彼得在人间的使者全权支配。
我将按下述特定方式安排捐献:在建造荣耀的圣米歇尔大教堂,使圣彼得的使者在此生活,并永远拥有、占用、维护、管理此产业,但希望他们牢记以其赞颂和祈祷,虔诚地使此令人肃然起敬的圣地永葆生气;以其全部愿望和全部热忱探求天主的真理。我也希望在此处每日对可怜人、穷苦人、外乡人和朝圣者慈悲行善。”
读到这里古斯塔夫停下来喘了口气,吉恩难以置信地眨着眼睛。
“你要签字吗?”他忍不住问道,“别告诉我你打算挪用军费。”
“那还不是最困难的部分,事实上,他要求我在奠基仪式上当着全瑞典的显贵们大声念完它。”古斯塔夫紧蹙着眉头,不出声地重新又读了一遍,“那么多拗口的句子,还有你看这些花俏的旋笔……”
奈斯侯爵夫人的扇子噼啪作响,她唉呀哼地叹着气,直到古斯塔夫和吉恩打住话朝她扭过头来。
“陛下,请容许我先说禀告完好么?”她立在一旁极不耐烦地踱着脚,仍尽量保持仪态万方的风度,“集市马上就要开始拍卖维斯比工坊的圣母护身项链,如果让罗森博姆那女人抢了先,下次狩猎会上我拿什么见人哪?”
两个男人默默地交换了眼神,对这样微不足道的理由实在感到不以为然,但也实在缺乏直接表达出来的勇气。
“我领着他参加了所有您希望他参加的聚会,您安排在里面的那些爵爷们的演技真是让我倒足了胃口,不过好在他总算相信了。放心吧,他会告诉阿基坦您将怀着无比的仇恨向丹麦国王宣战,那些准备都不是为了对付北方的。”
“您一定收入颇丰吧?”古斯塔夫问,他注意到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抬起手按着胸口,指尖在缀满珍珠的绞丝金项链上来回抚摸。那条首饰色泽纯正、分量惊人,他以前从未见她佩戴过。“您脖子上挂着这东西能喘过气来吗?”
“哈,”她冷眼瞧了瞧他,不屑于与他争辩,“当心您自己的脖子吧。伯爵虽然轻信但还不蠢,他有好几次装作不在意地问起大主教,想知道露西亚节后是否有机会邀请法座去北方巡游。我强烈建议您及早加冕,如果大主教要把王冠放到巴基坦的头上,到时候您就是叛军了。”
“佛莱娅,”古斯塔夫两手交叠搁在膝盖上,他向前倾,很虔诚地唤着她的闺名,“嫁给我吧。”
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奈斯夫人正把手抬到眼前整理着袖口的蕾丝花边,她凝固于这个姿势好一阵工夫,突然咯咯地笑了出来。
“您那样笑是什么意思?”古斯塔夫板起脸,“我是认真的。”
侯爵夫人软倒在圈手椅上,翠绿的眼中泪光盈盈,“不……”她摊开手掌想作出解释,然而却无法抑制地笑个不停。吉恩伯爵的自制力显然更胜一筹,他只是垂下头,拿眼睛瞄着那位受到挫折的求婚者。国王终于高声叫起来:“嗨,夫人,您伤了我的心和我的自尊了,现在您不说明白我就削了您的爵位。”
“请原谅,”提到这个让她马上恢复了冷静,她依然笑意盎然,但已是温柔可人的微笑了。“我受宠若惊,陛下,但我必须说不,我也是认真的。”
“为什么?”像个求爱失败的少年情人似的,古斯塔夫毫不放松。侯爵夫人看了看吉恩,伯爵一声不吭,早就难堪得涨红了脸。
“因为,”她托起国王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她望向他的脸,“您并不为我着迷。不论您抱着哪个男孩或者女孩,无论您多么满意,我都没见您着迷过。如果您心情好,可以让人体会到无比的快乐,但您始终置身其外。所以对我而言,您太缺乏激情了。我可以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婚姻,我很快会厌倦的,迟早有一天您也会的。”
古斯塔夫半晌都没有开口,侯爵夫人暗暗地打量他,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已经安然脱离危险。然后她看见国王露出了他那著名的高深莫测的笑容。
“您下次结婚的时候,我必定会送一座配得上您的城堡做贺礼。”
“恐怕再那之前,”她大胆地加了一句,“您要先送个配得上我的夫婿吧。”
国王大笑着抱住她,俯下脸吻了吻她的她额头。爵夫人莞尔一笑,接受了这个异常热情的表示,不过古斯塔夫看得出她的心思早就飞到那条衬着绸缎底座的闪闪发亮的首饰上了。当她抽身离开时他想起了在某个无关紧要的场合她对他说的话,男人,她不无遗憾地说,多么善变和易于放弃啊!只有珠宝才会是永远忠诚的情人。

古斯塔夫回到他那堆满命令、信件和报告的大桌子后面,他翻过了诏书的前几页,看了看大主教在附录里开列出的各项费用。他正在努力振作,但还显得有些消沉,心不在焉。吉恩低下头悄悄地笑了。
“我希望下次你能表现得更好些。”伯爵说道,努力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比起你如何?”国王似乎快要生气了,“你那时甚至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呢。”
“如果不是因为你总躲在露台的树枝后面瞧着我们,——那让我很紧张,我觉得好像被监视着。”
“我简直不敢相信现在你居然责怪我!”古斯塔夫得意洋洋地往后一挪,“六圈,你们绕着花园走了六圈。我肯定玛格丽特实在厌烦透了才答应你的。”
吉恩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渐渐变了样,紧接着一种不由自主的非自然的沉默降临到他们身上。
从城堡外的圣亚尔班教堂那儿传来了晚钟声,在沉静的空中久久飘荡。吉恩向窗口走去,仿佛被那钟声牵引着。他背对着古斯塔夫站在窗户前,古斯塔夫一抬头,就能看见他被明亮的天空衬得发黑的轮廓。
“我想为她做一次弥撒,”等钟声消失后吉恩说,“由大主教主持的弥撒。”
古斯塔夫在纸面上做了个记号以示停顿。“你在和我说话吗?” 他用亚麻布慢慢地将笔尖擦拭干净,“那就转过来看着我。”
“我想为她办弥撒,”吉恩重复道,“你失去了你的信仰,但她没有,她直到死都在向上帝忏悔,可是她死的时候身边没有神父,她得不到宽恕。我需要一个弥撒,为了她的灵魂,我要她得救。”吉恩将这些话说了出来,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等待古斯塔夫的反应。
古斯塔夫盯着面前的一大摞羊皮卷。
“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只是奇怪竟然这么久之后才真正了解。我想那是因为我曾经以为只要艾力克死了一切都能解决,但我根本得不到平静和……安慰。”
“你意识到这些了吗?”古斯塔夫问道,像被挫败似的有气无力,“你要他赦免她的罪就必须告诉他那是什么。你准备告诉他?你真的准备好把所有的事都说给他听吗?”
“他是大主教。他有权……”
“他没有!”古斯塔夫站了起来,双手拂过桌面,那些写好的诏书随之落到了地面上,“这是我们所遭受的,如果我们自己救不了自己,那么他凭什么……难道他比我们更高贵吗?还是更纯洁?”
“他是圣徒,通过他,所有人,你,我,玛格丽特,都能得到救赎,最终我们的灵魂都会在天堂重逢的。”
“你要相信我,吉恩,她不需要,我们都不需要……”
“你以为你不需要是因为你坚强,其实你只是漠视它。”吉恩的口气里出现了疏远和愤怒情绪,他的眼神是古斯塔夫以前从没有见过的,“而你说她不需要是因为你不像我这样爱她。”
“我爱她,我以我的方式爱她……”
“你是我们中受折磨最少的那一个。”吉恩继续说,“的确,你以你的方式来感受我们的痛苦,但那痛苦不是你的,从来都不是。你就像个看戏的,会因为那些故事流泪,却从来没有想过要跳上舞台去。玛格丽特失去了生命,我失去了她,而你,你得到了王位和胜利,你什么伤害都没有经受。”
古斯塔夫哑口无言,他还能做出什么样的辩解呢?他怎么能够期望他明白?
“那么去求你的大主教吧,”他最后说,“你想怎样就怎样,随便你。”

吉恩伯爵在微微细雨中动身,到达圣·亚尔班教堂时,他的羊毛大氅已经湿透了。教堂里的风琴奏出柔和而徐缓的曲调,在静悄悄的小广场上盘旋,远远地飘向墓地和它背后那片落着黄色枯叶的树林。潮湿的草丛里升腾起的雾气弥漫着盖住了墓碑的基座,吉恩站在香烟缭绕的拱门下方,一边抖落大氅上的水滴,一边望向那些高低起伏的石碑尖顶。他把外衣搭在胳膊上,凝神思忖了片刻,才下了决心。
刚结束了礼拜仪式的教堂里有股阴郁而静穆的气氛。祭坛深处,簇簇火苗若隐若现,一缕轻风似乎都能将它们吹灭。然而这些火光连成一片,在基督的脚下摇曳不息。基督无限悲哀地注视着这些脆弱而微小的光明,双颊被染上了赭红色的虚幻的生机。
吉恩伯爵有股极强烈的意愿要点根蜡烛,但是又很犹豫,他下意识地向后看了看。卡尔·古斯塔夫不在那儿,他的嘲笑也不在那儿。他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来,呆呆地坐着不动,终于屈膝跪倒在低矮的靠凳上,他开始祷告。
祷告中他看见了玛格丽特,那么柔嫩、那么新鲜,就像魔幻森林里永不枯萎的果实。紫藤花架下芬芳四溢,枝叶间洒落的月光在他们脚边舞动,她转过身望着他的眼睛。“伯爵,”她说,“请开口吧,我会答应的。”
他感到有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抬起头。“您不舒服吗?”塞兰斯帝安·康拉德问道,还披着白色的礼服,他在他身旁坐下,“您需要我的帮助吗?”
“是的,是的,”吉恩很快回过神来,“您记不记得我上次提起的那件事?是关于我的妻子……”
他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当他再度抬起头来时,康拉德愣住了。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里有种强烈的不忍。
“我不知道她的坟墓在哪儿,”他低声向康拉德说,“当我们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王宫了,她孤身一人去找我们,但我再也没有见到她。这样可以吗?”他问,“您愿意为一个找不到尸体的死者……”
康拉德微笑着摇了摇头,“选个您觉得合适的时间吧,您和陛下都来参加她的弥撒。”
吉恩看了康拉德一眼,开始有些不自在的样子。
“是关于陛下吗?”康拉德等了一会儿问道,“他反对由我主持是不是?”
“请原谅。”
“如果是这样希望您能允许我推荐埃克神父。”他看到伯爵的神情有些异样,于是温和地宽慰他,“放心吧,伯爵。埃克神父曾经为阿拉贡伯爵的小儿子主持过弥撒。我和他的等级高下只存在于俗世中,上帝的面前我们的话完全平等。”
吉恩显得更加不安起来,他清了清喉咙。“我……并非有意冒犯,大主教,但是我认为除了您之外,其他人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 他说不下去了,双手交叠在祈祷台上,他盯着康拉德看了片刻,然后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我要与您说说,即使陛下因此憎恨我,我也必须这么做。他对您所做的那些我很抱歉,我的力量和意愿都不够强大,不够挽救他。她死了,现在他也死了,可是所有的罪过都没有消失,她还在受折磨,就像我们一样。”
“死者带走一切,再没有不可饶恕的罪过……”
“不,有的!罪过在他,他毁了我们,他让她死在痛苦和恐惧中。”
康拉德愣愣地看着吉恩,他脸上的笑容僵硬了,那些安慰和宽恕的话也在一刹那间冻结。
“我们从耶路撒冷回来是因为,因为我们收到玛格丽特的信,她说她怀孕了,那个婴儿的父亲是,”吉恩被自己的唾沫呛着,他咳嗽着,几乎难以为继,“她说那父亲是艾力克·古斯塔夫。”

* * *
艾力克·古斯塔夫的坟墓就在乌普萨兰外的沼泽边上,与那些犯下了既不被世俗法律允许也不为教会原谅的重罪的死人躺在一起。每到夏天,泥塘的恶臭就掩盖了从浅浅的墓坑里散发出来的味道。天气转冷后,小型食腐动物在坟墓上刨着土,运气好的话也能找到破碎的肢体来果腹。
康拉德用教堂墙头还没来得及凋谢的植物做了个绿色的花束,他抱着它向树林深处走去。他在杂乱的墓碑间绕来绕去寻找,猝然停下脚步。树枝背后闪动着耀眼的金色的光芒,紧接着他就看见了一条悠长的身影。
卡尔·古斯塔夫立在一个孤坟前,他披着黑色的丧服,一绺绺金发散在微微下垂的双肩上。秋风抚过他,卷起一些碎叶子,顺带撩起他的衣袍,他的头发也跟着轻轻飘动起来。他缓慢地在坟上坐下,头靠着冰凉的墓碑。墓碑顶端那个残破的石头天使的目光正好落在他的额头上。这石像是康拉德从教堂的图书室里找到的,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用它来装饰艾力克·古斯塔夫的墓。
国王动了动身体,很快又俯了下去,侧着头紧贴着开始冒出野草的坟丘,仿佛是在倾听那掩埋在层层泥土之下、早已经消逝的心跳声。

那个自杀的罪人,他的灵魂正在四周徘徊吗?这个活着的罪人,他嘴里默念的是盼他降临的祈祷吗?

十几年的悲剧终于演到最后一幕。

在这一刻,康拉德几乎能看穿他,一直看到他心灵最深彻、最柔软的那个地方。就在这一刻而仅在这一刻,卡尔·古斯塔夫的生活像溪泉一样从过去流来,在他面前潺潺而过,清澈见底。
康拉德轻轻地吐着气,他一步步向后退去,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响。但即使落叶和树枝在他脚下碎裂,卡尔·古斯塔夫也根本听不到。风卷枯叶旋转着覆盖在他的身上,寒冷而晴朗的阳光透过树冠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从沼泽深处的风送来了昆虫的鸣叫和鸟儿的清啼。这一切国王都浑然不觉,他已经深深地沉溺于自己的梦中了。


*************************************************************************
以下是捆绑销售,和故事情节没什么关系。呃,是这样的,请大家提点批评,比如说觉得拖拉了,感情太少了,写得越来越像宗教讨论了,人物的变化太突然了,同样的词反复用得太多了,诸如此类。这些是我看文时觉得有毛病的地方,但是自己看自己的文和别人看文的感觉好像很不一样,不知道大家觉得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请告诉我。
以前深蓝大和清静大说过有些地方写得太仓促了,展开点好,所以这一章我就展开了。不过也有大人说情节发展太慢了,所以我就把原来设计的一些没什么关系的情节给删了。因为到现在也差不多写到一半了……冒冷汗……是的,才一半不到,想看看那里不好以后改进。
多回帖多回帖,谢谢。


文章回贴
回贴人: view 时间: 2003-06-29 20:55:55
华美,雄浑,所有的特色一如从前,赞,好文!
但是稍有不足的是,在中世纪荒凉、蒙昧的背景下,人物身上散发出的强烈的个性张力暗淡了下来,康拉德的思索少了,似乎成了宗教彻底的工具。他的信仰决不是上帝、基督这么单纯,事实上他孤独的战争是为了人性中最根本的高贵和尊严,与古斯塔夫的怀疑、嘲弄和背叛的决斗,他的力量是来自灵魂的深处,而这正是最动人的地方!可是似乎古斯塔夫的戏分越来越多,那么这一篇是为了歧路亡羊的救赎?可是两颗对峙的心灵势均力敌的战斗才更精彩。
当然这篇小说中,战斗是多层次的,人和人之间,每个人同自己的灵魂。
期待更为精彩的下一篇。

回贴人: freepipi 时间: 2003-06-29 21:52:18
welldone!
只是这两个人似乎还在原地徘徊,大人何时给他们指明方向呢
期待中

回贴人: 辛夷 时间: 2003-06-29 22:15:44
关于宗教的问题,我觉得写得仔细一点是没错的,毕竟这个是非常重要的背景,而且一篇气势比较大的文,如果没有深入地探讨一些问题仅仅流于叙述了一个故事的话,终究会显得底气不足。也许对此不感兴趣的人会稍微有点厌烦或者觉得看起来像说教,不过我想这是因为在连载的情况下,读者会希望每一章都有兴奋点,但是如果最后完成了从通篇来看,不断的高潮当然是不妥当的,加入的个人的思索的东西,对文章应该只有好处。个人以为目前看起来,怎么也算不上讨论得太多。
我不大同意view的看法,宗教是非常深邃广大的,不能看成是和人性中的高贵尊严对立的东西,康拉德不是宗教的工具,反而宗教是他心灵的一部分,两者不能割裂开来看待。
还是很好看的一章,开头对大教堂的描写,让人有屏息凝视的感觉。


回贴人: 出羽樱 时间: 2003-06-29 22:36:20
回帖倒是没问题,就是意见和评论不知从何谈起。文很好看,偶沉醉其中,现在还无力评论,就是努力等待。

回贴人: 歌杀无论 时间: 2003-06-30 10:32:28
同上,一些文看的时候只感觉沉醉其中,想回帖,却只得一个好字。

反正对我来说,大人怎么写,我都是追着看的。汗

回贴人: inkmark 时间: 2003-07-02 04:45:01
两个人开始之间的关系确实没有以前那么tense了,但我想他们都是聪明人,在变化的环境里,都在做自己的思考是很合理的。

还有一点非常同意,就是人的悲痛,只有自己才知道。别人是无法体会的。所以很多人才会寻求宗教上的救赎。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07-03 18:50:04
我把前面的贴到上一章去了,总觉得不顺,抱歉。

回贴人: lily_aster 时间: 2003-07-10 21:16:17
我很佩服作者为此文所做的一切工作
构思雄浑,设计精巧
对于权力、信仰和爱、尊严的思索力透三分于笔下
在一个角力的时代,将社会和人物的真相栩栩如生的展现于读者的面前

引起我这样的米虫的兴趣于思索。
期待更为精彩的下一篇。

回贴人: 火星上的冰 时间: 2003-07-31 16:32:16
作者的笔法很有功力,对此本人深感触动,两人的关系令人窒息,就好像中间有一条没有弹性的丝线维系着,距离不会太远也不会太近,可能是由于背景的要求吧,这一点本人读起来会有压迫感,因此我没有读下去,在此只发表一下薄见。

回贴人: dokidoki 时间: 2003-08-05 11:17:30
大人,好崇拜你!我也是西泽尔迷哦!好怀念当年的感动!看你文好有感觉,快快贴文啦!...PLEASE....




第四章(5)

斯特伦耐的鹰崖面对着梅伦拉湖的入海口,一百六十年前初春的那天傍晚,这里曾经聚焦过大批秃鹫。当时狂怒的维京贵族手持石块,将修道士阿维图斯和他的信徒们逼到礼拜堂的墙边。根据里歇修士的记载,第二天早上这里已经见不着一具完整的尸体。暗红色的草地上散布着两百多块血迹斑斑的石头,粘满了牙齿、发丝和皮肤的碎片。
康拉德的指尖翻过一页羊皮纸,微小的灰尘轻轻飘飞舞起来。他坐着的这个满是书架的高墙属于斯特伦耐斯修道院历史悠久的藏书馆的一部分。阳光透过方窗上的彩色玻璃射进来,流泻在图书室粗糙尖锐的墙壁上,照亮了屋子似乎总也散不去的尘粒,就像那些早已经化为尘土的幽灵在他四周流溢,告诉他先辈们的命运。这命运就如利剑悬在他的脖颈上,说不准哪一天就会落下。
他小心翼翼地在书页里夹上一条银片,把它放回书架的顶端。走向屋子的另一头时他停下来片刻,站在窗户前俯瞰秋雾笼罩的梅拉伦湖。曾经赏心悦目的狭长的金黄色湖岸开始渐渐变得黯淡,岸边上挤满了新搭好的棚屋,一排排深灰的鱼网晒在门口,渔船降下了帆,有些静静地泊在码头上,有些被拖上岸修补。在更远的地方,绵延的山脚下的空地上,从运来的大理石切割得平滑光洁。地基已经打下了,但从遥远的河口传来了鲱鱼鱼讯,大教堂的工程进度因此完全停顿下来。
这场鱼讯拯救了他,康拉德心里非常清楚。国王的捐献突然停止了,各教区和修道院只象征性地上缴了半年的税收就再没有下文。如果鲱鱼不随着灰色的黎明从波罗的海上游过来,他还能拿出什么付给那些工人呢?
康拉德双手按着胸前的大十字架,花了一点儿努力克服了想见见伦瑟尔的迫切愿望。伦瑟尔就像阿波罗女祭司,只消瞧一眼对方的脸就能把未来潜在的陷阱和灾难细细摊在他的面前,栩栩如生的效果有时甚至超出康拉德所希望的。他常被他那种流畅而尖锐的言辞蛰得剧痛,然后更加清醒而坚决。
他把视线从窗外移向屋内,有一会儿感到眼前昏黑,除了门上的金色大十字架之外什么也看不清楚。但他可以听得见,门后面的声音时起时伏,他辨出了自己的名字偶尔迸发出来,又小心地给压了下去。
藏书室的大门通向另一间更加宽敞的厅堂,交谈声在他开门的刹那间沉寂下来,黑色的人体轮廓整整齐齐地立在长桌两侧,乍一眼看上去似乎比实际人数多。他们行礼时像商量好似的藏匿着自己的视线,然后又突然齐齐地抬头,端详着这位将他们召集而来的年轻人,好一会儿工夫没有人说话。
这种毫无赞美之意的注视康拉德并不陌生,那是人们第一眼见着他的外貌和年龄并意识到他的地位之后的沉默的不信任。人们因他的自尊而嘲笑他,因他的谦卑而更加蔑视他。他曾经努力过,相信才华和完美的处世技巧能保证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可这并不是事实。现在他已经厌倦了,学会了熟视无睹,却还未学会习惯。
猛然间他的眼前出现了卡尔·古斯塔夫的形象,他看见他倚靠在壁炉前的丝绸长椅子上,金发随意地披散下来,仿佛天然的冠冕。他的眼神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冰冷耀眼的鄙视,从不屑加以任何修饰。
国王的儿子是国王,教皇的儿子是杂种。

康拉德向前走,停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终于抬起头面对那些人。他感到好受点儿了。如果他的血统曾经使古斯塔夫名正言顺地侮辱他,至少现在不是他受到敌视的全部理由。

“您要明白,大人,如果他们决定与您敌对,您就不能指望我会为您申辩。您在这儿始终是个外人,然而我不同,我和希德主教曾经在同一所修道院抄写福音书;每到圣母领报节达米安修道院长都要给我送来最好的海貂皮和鲸油。佛拉·安吉利科主教的侄女的婆婆就是我表妹。您必须明白,这是场角力,现在您茕茕孑立,而我们这一方有22名主教和19名大修道院长。”

格兰切尔在会议前与他的密谈虽然冷漠,康拉德却明白是肺腑之言。罗德哈特大主教就被这个问题绊倒了。他一上任就想要大显身手,在给教皇的信中他预言五年内能将税收与人事任命统统集中于乌普萨兰大主教,这美妙前景令梵蒂冈振奋,却弄得他自己孤立无援,死了还让许多本地的主教和修道院长们庆幸不已。他心急火燎地挑战一无所知的敌人,却没有来得及回头瞧瞧。那些曾经宣誓忠于他的主教们将他推向国王横扫一切的惩罚,然后安身于各自的城堡中,静待这位雄心勃勃的大主教毁灭。
梵蒂冈的十字架之光在莱茵河以南还算辉煌灿烂,然而当它穿过厄勒海峡的浓浓秋雾和刺骨寒风到达欧洲的尽头时,已经稀薄得如同严冬的夕阳。从四百年前开始,这个世界的规则和利益就游离于大陆之外,它是欧洲最后一块基督化的土地,直到现在它的教会还是像它的国王一样桀骜不逊。

“法座,”维拉尼主教似乎按捺不住了,“也许您不了解,我们的教规比南方那些本笃派更加严格。我们进来时您的两位神父就在礼拜堂外肆意嘻笑,脸扭曲得像猴子一样丑陋。”
康拉德看了看乌尔沃萨修道院长,他目光下垂,非常谦恭,似乎正在注视着自己的内心。

“他不会轻易出面的。他必定要主动攻击,但不是由他的嘴里说出来。”泰泽主教这样告诫他,“克莱门特修道院长是他的学生,维拉尼主教为了购买这个职位,至今连城堡的契约还抵押在他那儿。而巴基塔伯爵早已经为了将他推上大主教的位子而资助了达尔河以北的大部分教区。他们会轮番攻击您,直到您精疲力竭。”

“猴子不会笑的,维拉尼主教,笑容是人所独有的表情。”康拉德向他们点点头,“请坐吧,各位,我们尽量简短些。”

* * *
乌尔沃萨修道院长为自己倒了杯水,青铜杯子和牛皮水袋都是随身带来的,尽管如此他还在水里投入一块银币。他具有强烈的维京人的怀疑精神,相信怎样谨慎都不为过,更何况这是他祖先蒙受苦难的地方。一百六十年前,就在这间屋子外的高墙下,乌普萨兰大主教卡尔斯·乌尔沃萨,拖着支离破碎、滴答淌血的身躯爬向国王古斯塔夫四世。从他喷血的嘴里吐出的是诅咒还是哀求谁也不晓得,因为国王在他开口之前及时切断了他的咽喉。乌尔沃萨家族的幸存者抛弃了城堡和土地匆匆逃往北方的厄斯特松德,并且从那天起就一蹶不振。
小乌尔沃萨对家族秘密的礼拜仪式印象深刻,流亡者聚焦在昏暗而不通风的密室里,关于的巴比伦之役内容被反复讲述着,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以为那就是《圣经》的全部内容。
回到乌普萨兰。回到乌普萨兰。回到乌普萨兰。
卡尔斯大主教激愤的灵魂没来得及报复杀害他的凶手,却给自己的子孙们下了咒。小乌尔沃萨艰苦地、勤奋地努力着,现在的成就早就超过了那位在他6岁时送他进修道院的父亲和继承了全部家业的嫡长兄。但是远远不够,他相信只有双脚稳稳地踏在圣·亚尔班教堂的塔楼上,俯瞰这座曾经属于他们家族却失去了一个半世纪的城市,折磨才会停止。
这日子很近了,多么接近啊!似乎伸手就能够触摸到。只要他足够聪明,很快,他将收回一切,一切。
那位著名的大主教进来了,全身整齐的法袍。异类,他想,过分优雅而且轻捷,终日享受阳光的皮肤,那么细致,岁月和历练的痕迹在哪里?他靠什么平步青云?这副消瘦的躯体中的血液吗?
污秽的黑血。
上帝不需要这样卑贱的仆人,但上帝通常保持缄默,谁能洞悉他的心思谁才能获得垂青。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已经把一切都计划好,每个步骤都翻来覆去地在心里更新了好几次。严密、有效,而且安全,甚至无需他出面。

* * *
“我必须承认,单凭我个人确难以处理这件事,各位都发过效忠的誓言,所以现在,请务必尽全力提供我你们曾经许诺的帮助。”
乌尔沃萨捕捉到克莱门特的目光,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您不该再苛求我们什么了,法座。”克莱门特的大嗓门被天花板压得嗡嗡作响,“要知道现在战争才刚结束,每个教区都很贫穷,您实在是挑了个不太恰当的时机修建大教堂。”
“而且您还带了那么多神父和修士,他们的开销由谁负担呢?”乌拉·布森修道院长接了上来,“请原谅我冒昧,但您完全可以只留下必要的几位执事,我们的卫队和神父们随时都供您调遣。”
“你们在说什么?”康拉德皱起眉,显露出深思熟虑却迷惑不解的神情,“各位在征税这方面相当尽心尽力,我很满意,况且乌普萨兰伯爵的捐献从没有间断过。这件事并不值得我操心。我劳烦各位远道而来是为了……”他找到了那张文件,展开平铺着推向桌子的中心,“一个月前我向梵蒂冈提出的申请,已经得到圣父首肯。罗马教廷将在瑞典增设五个大主教区,除乌普萨兰之外。”他抬起头,每个人都在看着他。“也就是说,各位中的五人将有机会晋升为教皇赦封的枢密大主教,享受与我同样的荣誉。”
沉默。
“按照惯例,这五个名字将由我向教廷推荐。但是很惭愧,我对瑞典41个主教区的情况并不是太了解。所以我希望各位能够尽职地帮助我,做出最公正的决定。”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马尔凯姆主教终于问:“只要是我们推荐的人选您就接受吗?”
“不完全,但绝对作为重要参考。”
“即便……全都是瑞典人?”
“我想,各位显然有所误解。”康拉德的神情很温和,但是没有笑容,“我被派到贵地,并非因为教廷对瑞典的权力有何企望,只是在大主教陨命之后长达两年中,瑞典教会始终没有选出新的大主教。我知道其中的责任不该全由各位承担,但毫无疑问,过去的六年间,这里是基督教世界中发展最缓慢的地区,无论是税收还是土地都没有增长。如果就这样放任,瑞典教会屈居王权之下的地位将永远不可能改变。”
“请原谅我,法座。”乌拉·布森发话了,“您在自相矛盾!您把我的教区给了卡尔伯爵。我们虽然曾经屈服过,但从来没有像您这样讨好他。您该反击,您该像罗德哈特大主教那样勇敢地……”
康拉德转过冷冷的视线瞧着他,“‘并且像他那样死去’,您是这个意思吗?罗德哈特大主教曾经两度写信给您请求援助,但是直到他死都没见着您那‘随时可供调遣’的卫队。而您现在居然坐在这儿教我怎么做?”
乌尔沃萨嗅到了某种危险的信号,他立刻抬起头。
“这对于我们是损失,非常严重,几乎无法弥补……” 乌拉·布森又做了一次努力。

下地狱的!他不知道适可而止吗?

“我看未必。”大主教的声调变得异常尖锐,他从那一大叠的文件中准确无误地抽出一张,朝着乌拉·布森扬起来,新鲜的羊皮纸在空中发出刺耳响声:“‘教堂执事600金币,教区神父900金币,主教区神父1100金币,主教1600金币,修道院长1500金币。’——这是您去年的价格。我为您算过了,14年里您在这个位置上靠买卖圣职得到的金子足够弥补今后5年您的损失了。”
乌拉·布森修道院长的脸霎时间变的惨白。“您不能责怪我……”他喃喃地试图挽回,“有谁不这样呢?”
“是吗?这真令我吃惊!”康拉德望向他,目不转睛,眼里闪着微弱的火光,漆黑的眸子被染成了深深的暗红色。“您还能举个其他的例子吗?”他问,“因为,我的眼前,现在只有对于您的控诉。”
每个人都转过头去盯着乌拉·布森,他僵硬地贴在高背椅上,双手抓住膝盖,什么话也说不出。
短暂的沉默。
“当然,”康拉德缓慢地做了个不以为然的手势,语气放柔和了些,“这都是些道听途说,太多了,各位,完全不足信。证实这样的指控也于我的职责无关。我在瑞典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重树教皇圣威。只要我能确信不会再发生任何亵渎上帝的罪行,当我回梵蒂冈述职的时候,我就向圣父提出新任大主教的人选。自然我无法保证梵蒂冈会不加考虑地接受我的意见,但这份推荐对他们的决定还是会有某种程度的影响。”现在他可以自在地注视他们,面带微笑,“你们也许会说,我的敌人既强大又工于心机,但是请放心,只要不是纯粹清白的人,就胜不过我。”
他说完了,平静地向后靠,等着,等着。

他抛出了诱饵,芳香、真实、令人无法抗拒的诱饵。水面依然清平如镜,然而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根纤细的鱼线绷得笔直,正在微微颤抖。
他们中有些会向他身边聚拢,有些还在犹豫,剩下的则无法挽回地将成为他的死敌,人数多少他现在并不在意。只要他能订下规矩,这里就是他的天地。

乌尔沃萨修道院长突然悄悄地笑了,笑得刚好能让康拉德听见。
“那么您又怎样,法座?”他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来,向前探出身子,直视大主教,“您足够纯洁,可以无所顾忌地反击吗?”
“毫无疑问。”康拉德很快地回答他,不动声色,“就我个人而言,是的。”

* * *
埃克神父一个人蹲在修道院的敞廊下面,柱子的黑影恰好落在他的背上,他仰起头,睁大眼睛望着广场对面巍然矗立的建筑物。高峻粗糙的石壁上一道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月光映着伦瑟尔的头发,他一边向埃克走来,一边用一块亚麻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手指。夜幕中他的脸和双手都白得醒目。
他俩紧挨着彼此,语言断断续续,然后便是完全沉寂。他们朝敞廊尽头那两扇隐隐闪亮的铜门张望了好一会儿。门紧闭着,缝隙契合得令人窒息,一丝带着声响的气流都飘不出来。
“又是长篇大论。”伦瑟尔的拉丁文发音圆润流畅,有时甚至比康拉德的声音更加悦耳。但他总是会不自觉地流露出若隐若现的怨气,仿佛有太多的抱怨要向上帝倾泻。“一群秃鹫。”他又嘟囔了一句。
“听你的口气,好像他是腐朽的尸体呢。”。
伦瑟尔快速地瞧了埃克一眼,苍白的脸上写满了厌烦和恼怒。
“他是什么人?谁承认过他?他没有封地、没有军队,他能够依靠什么?危险到来时他去哪里躲避?谁会保护他?”他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闪着幽幽的光。“如果他能够学会更照顾自己的利益,他的地位会比现在高得多。”
埃克朝他挨得更近些,他能听见伦瑟尔的心脏在肋骨和层层肌肉下面激烈地跳动。
“你怎么了?你很紧张,为什么?”
“因为我和那些东西呆了一个下午,到现在饿得什么都吃不进!因为我翻动着那些肉块时想着哪天我也不得不对你们这样做……”
“嘘,”埃克低低地说,“他们出来了。”
他俩同时退到敞廊深谧的阴影中。会议厅的大门平缓地向两旁移动,从里面射出一片长长的光,照在过道上。主教和修道院长们簇拥在门口,背光的轮廓微微弯曲成谦恭的角度。康拉德逐一与他们道别,准确地唤出每个人的名字。他站在那儿目送着他们离开,然后微微一笑,看见了伦瑟尔闪亮的金红色头发。
“怎样?有困难吗?”伦瑟尔问。
“不,比我想象的还要顺利。只是……”康拉德若有所思地抿着嘴唇,他话说得有些拖沓,很低沉,“太顺利了些。”
“今晚你要先睡吗?”埃克突然问了一句,“不着急的,现在足够冷,尸体到明日也……”
康拉德摇摇头,“走吧。”他简短地回答。“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魔鬼。”

兄弟,过去他曾这样称呼所有与他一样穿修士服在胸前佩戴十字架的人,但是现在他十分小心地使用这个词,几乎到了吝啬的地步。那些从修道院陪伴他一路走来的人,成功地避开了世俗的黑暗情感以及死神的指尖,然而他的“兄弟”已所剩无几。
皮埃尔,马蒂亚斯,卡农,现在他与他们碰面时已经很少再交换私人经历了,但康拉德还记得许多次他们曾经一同巡夜到很晚,那时他们有过很多深谈,谈信仰的坚决与困惑,谈成年后就几乎不见面的父母,谈起那些最隐秘的烦恼时他们都会脸红。他们也谈过死亡,但无论你做了多么充分的准备,死亡总是以最丑陋的方式降临。
伦瑟尔把火把点燃之后康拉德就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他们一起走进来时带动的气流惊动了荧荧发亮的绿色飞虫,它们嗡嗡飞舞,暂时离开了那堆灰白色的东西——灰白而有斑点,像腐烂多时的白菜叶子,连味道都有些相似。伦瑟尔预计到了他的反应,所以先用一大块亚麻布从脚趾到下巴将尸体盖住。脸没有被破坏,表情还算平静,整个头部很不自然地向后仰起。康拉德的目光稍稍往下移,就看见了触目惊心的伤口。
脖子被完全割开了,从一边耳朵到另一边,气管、喉管和白色的皮肉碎片闪着光,往外翻出来,整个伤口就像个裂开的滑稽的大嘴。三具尸体整整齐齐地摆在那儿,一样的伤口,只是深浅不同。
康拉德咬紧牙关,直到稍稍平静些后才对伦瑟尔转过脸来。
“有任何可用的消息吗?”
“当我们找到卡农时他还活着,但没有活得足够长讲话。在被摆在那儿前,他们都被彻底清洗过。另外,”他把伤口指给康拉德看,“他们的血流光了。没剩下一滴。”
“难道是某种吸血的恶魔?”
“更糟。”埃克走到桌子的那头,两根手指夹住被单的一角掀开,苍白的脚踝上印着深深的黑色淤痕。“这个你熟悉吗?”
“麻绳?”
埃克点点头,“就像大主教脖子上的痕迹。”
康拉德沉默地俯视着三具尸体。有人绑架了他们,放干了他们的血,洗得干干净净后重新摆放在他们消失的那个地方。就像他们是一堆脏东西,必须经过某种仪式才能恢复纯洁。
“我不相信,这太奇怪了,根本不像他的风格。他要动手的话只会针对我和你们。”
“也许他找不到机会接近你。”埃克提醒他,“也许这只是个警告。”
“但发生了什么?我们没做任何激怒他事情。”
“也许原因在他而你不知道?上一次你们见面是多久前了?”

突然之间回忆的景象变得清晰锐利。
空荡荡的宫殿里充满着死的回忆,金发碧眼的少年透过厚重的尘埃望着他,笑容晦涩不明。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古斯塔夫坐在画像下的模样,炉火熊熊,可他还是用羊毛毯子裹住自己,抵御着看不见的寒意。

“我不相信,”康拉德重复道,“完全没有理由。”

他们交谈的时间里伦瑟尔再没有说话,而是远远地走开了。现在他的声音突然从墙角那儿传过来,阴沉沉地:“妙极了,你恰好可以当面问问他。他邀请你和普塞洛斯主教在去参加秋会节的狩猎盛宴。”他瞧一眼康拉德和埃克脸上的表情,“是的,这是他的原话——狩猎盛宴,在诺特利耶,希望你会喜欢。”



******************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又到了鼻炎泛滥的秋天啦!各位大人身体好吗?
呃,我实在无话可说了。真是无颜面对各位大人们!我去装修房子啦!
总之,感谢在我如此厚颜无耻且不负责任地许下诺言后又逃跑之后还坚持催文和写推荐的大人们,感谢现在和以后都还敢来看我文的大人们。我会认真地写完的,要支持我啊!
这篇比较乏味,承上启下的,下面会精彩的,一定要相信我啊!
还有,不是坑啊!绝对不是的!


文章回贴
回贴人: FAF 时间: 2003-11-03 07:10:41
天啊,我以为看花眼了。
占个位先,*_*

回贴人: 唐小山 时间: 2003-11-03 08:02:17
好恐怖,居然更新了!

回贴人: mimicat 时间: 2003-11-03 08:02:22
什麽时候会有下一章呀?琴大再撒把土吧。好期待的说。

回贴人: 禾禾 时间: 2003-11-03 10:18:10
还以为是个大大坑 ,没想到居然..., 大大心

回贴人: 胖宝宝 时间: 2003-11-03 10:30:41
先抗议一下,最后才到单来发文,害的偶本来想在这里回跑过来才发现居然没有只好又回中间色去re。。。
p.s.,我仔细掂量大人的话,您是说马上就会有下一章吧,是吧是吧@@~~~

回贴人: inkmark 时间: 2003-11-03 11:05:26
擦擦眼睛,我没看错吧!!!!大心!!!!

回贴人: inkmark 时间: 2003-11-03 14:14:50
看完了,实在是太久了。伦瑟尔这个人说起来也得算是小康的朋友了,可是一点儿也不comforting,老是那么尖锐的样子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11-03 20:23:16
TO小山:
说啥呢?我以前一向守时的啦!因为去装修房子了才拖的。
TO FAF 禾禾
不是坑不是坑,只是填得有点儿,为了生计还要上班赚钱呢。
TO 胖宝宝 MIMICAT
下章啊,我估计老板没抓我去加班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TO inkmark
呵呵,我喜欢这种浑身长刺的美人儿,要是现实中这些个人排在那儿,我一定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跑。

回贴人: 辛夷 时间: 2003-11-03 21:43:18
但凡看见有作者声明不是坑总归是高兴的事,何况是这个等了好久的。开始还当是看错了呢……
大概多久会有一章呢?最近上网不多,有个频率好算日子。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11-04 20:07:22
频率啊……那个,最快一个礼拜一次吧……你别经常来看就好了,过了一个月来那时候说不定有大惊喜呢。如果别对我的速度抱太大的希望啊!
对不起各位了……

回贴人: blackink 时间: 2003-11-05 18:32:53
居然更新了^

回贴人: freepipi 时间: 2003-11-06 16:25:10
看到了,看到了!
等了这么久,终于~~~~~~~~感动啊
杰作值得等待

回贴人: clover5 时间: 2005-11-28 23:52:56
呵呵,今天晚上就先看到这里,明天接着看还好呀,我看的时候已经是完结了,真不敢想象,如果大大们在以前看的时候所饱受的煎熬~~~~~




第四章(6)
古老的榭树林参天蔽日,捍卫着诺特利耶夏宫的东南面,挡住了波罗的海上刮来的强劲风暴。森林下面是潮湿而松软的海滩,每年春末和夏末,成千上万的侯鸟在迁徙的途中都会停留在这里觅食和歇息。漫长的石砌城墙就从海滩上方的峭崖开始,横亘整个狩猎场。这里虽不是瑞典最大的王室庄园,却因为一连串的神秘事件而声名远播。当年,阿布尔尼·古斯塔夫伯爵的猎狗又跳又吠,将古特伦国王吸引进树林中,卫队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找到了他。国王躺在一片山毛榉林中,脖颈折成了奇怪的角度。半年后,阿布尔尼伯爵休掉了结发妻子,迎娶年长他14岁的国王遗孀伯格索娜王后,瑞典历史从此翻过一页,开始了古斯塔夫统治的王朝。
奈斯侯爵夫人在夏宫的国王休息室里脱下华丽的绣花宽袖长袍,换上了一套烬金色天鹅绒袍子。房间和衣服都是国王为她准备的,狩猎会上她将要骑乘的那匹良驹也刚从御厩中挑选出来。她从未听说年轻的国王曾经赐予哪位命妇如此殊荣,不由得暗自懊恼起来。贵族们都已经到狩猎场去了,她到达得太迟了些,白白失掉了展示这一切的机会。
宽阔的石板路面在夏宫的正门前终止,侯爵夫人沿着大道旁的大理石山墙慢腾腾地向前走,远远望见了卡尔·古斯塔夫。今天他的头发难得地梳得整整齐齐,束着几条交错的蓝色丝带,闪闪发光的发稍轻盈地扬起,从墙面上色彩斑斓的玻璃图形前一掠而过。他稳稳地停在她的面前,疾驰之后的胸膛有节奏地起伏着。当他开口说话时,一次也没有因为喘息而停顿下来。
“我为您心急如焚呢,”他像往常那样托起她的手放在嘴唇上,不过似乎比平常仓促了些,“是不是昨夜有谁令您耗费了太多体力?”
“足够应付您了。”她答道,报以莞尔一笑,“您找不到其他的男孩或者女孩吗?总有一天我要嫁人的,那时候您可怎么办啊?”
“您是最出色的,夫人,我只把那些对我性命攸关的大事交托给您。”
奈斯夫人的脸上漾出最柔美的笑容,古斯塔夫还握着她手。他们相交多年,所以不需要再解释什么,但这次她觉得他有些急迫,没打算花太多心思在那些例行的调笑上。
“那么,”她稍稍敛起些笑意,准备步入正题,“为什么让我穿这个?太朴素了,简直见不得人!”
古斯塔夫蹙起了他那漂亮的金棕色眉毛,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拍以示惩罚:“因为你整个星期都和那位托尔斯坦子爵厮混,直到今天早上才回到城堡里。我只能冒昧地替您做了决定。” 他看见她因为恼火而撅起了嘴,连忙笑着道歉:“相信我吧,您的魅力根本不需要任何修饰。比起那些镶金嵌银的累赘,您现在的模样更能打动他。”

他们并驾齐驱,穿过橡树、松树和山毛榉所形成的重重幕帘,下到被一望无际的森林覆盖着的广袤峡谷里。森林前的空地中央塔起了国王御用的锦帐,美丽盛装的贵妇人围簇在锦帐四周,低声谈笑。骑士们身披毛皮滚边的斗篷和丝缎上衣,正忙着将情人赠送的信物别在腰带上。侯爵夫人斜着眼瞧了瞧古斯塔夫的腰际,蓝色缎带上只挂着一把缀满金色螺旋花纹、镶着红宝石和象牙片的青铜短剑。
“看,佛莱亚。”古斯塔夫说,这时飘动的金发已渐渐静止,“就是他。”

奈斯侯爵夫人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位年轻人,完全是因为他策马驶入这片王室领地时那种绝妙的优雅从容。一件灰色羊绒长袍从他的肩膀一直垂到脚踝,式样简单得令人无法辨识身份,却使他在这片雍容华贵的世界里显得格外醒目。他远远地绕过御帐,长袍随着马匹轻跃的气流而翻动。这时,奈斯夫人才瞥见,一抹绛红的锦缎从灰色边缘里闪现出来。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耶稣基督啊!”她叹息着,万分激动,“您对我真是太好了,陛下!这么多年,您终于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我简直快落泪……”
“留着您的泪水到更有用的时候吧。”古斯塔夫打断了她的话,“不是塞兰斯帝安·康拉德,是那位拜占庭来的主教。”
奈斯夫人眼中的光芒瞬时变了样,她只瞧了一眼年轻的大主教正与之交谈的那个人,便充满怨恨地扭过头瞪着国王。
“请您哪怕就这一次也为我想想吧,——如果是您,会愿意拥抱那样的男人吗?”
“您不一定要和他上床的,这些侍奉上帝的人都把肉体看得一文不值。”古斯塔夫笑了笑,似乎对此感到极有趣,“灵魂,佛莱亚,您只要得到那个就够了。”
奈斯夫人的目光从普塞洛斯主教如石板一样灰白冰冷的眼睛转向康拉德大主教轮廓清晰的侧面,又重新落回普塞洛斯主教的身上。“不,”她咬着牙说,“请您另找人。我父亲是最虔诚的东正教徒,我这样做会下地狱的,一直到末日审判都没希望。”
“开个价吧,夫人,您想要什么呢?”
她犹豫了一会儿,掂量着这个问题,脸上露出极不情愿的表情,仿佛他正要求她做出天堂或地狱的抉择。
“您知道,陛下,我是在特别浓厚的东正教氛围中长大的,我们家族中的所有人都既谨慎又谦恭,虽然我为了杰拉巴克改了宗,但我从没有……”
国王的回答直截了当:“好了,说吧。”
“斯特伦奈斯的尤斯特城堡。”夫人立刻清清楚楚地说,“它现在属于斯诺里伯爵,不过我知道他正急着筹钱办那位挪威新嫁娘的聘礼呢,一千四百金币。”之后她马上补充道,“如果您出面会更便宜些。”
她等着国王的答复,但古斯塔夫一言不发。她不由得朝他瞅了瞅,又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因为康拉德大主教仍旧和普塞洛斯主教肩并肩地谈着话,所以她很难说清他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的是哪个。过了一会儿,普塞洛斯结束了对话,带着自己的随从向狩猎场的出口走去,而国王的视线并没有移动。
“一旦大教堂完工,那里就会成为这个国家最繁荣的港口。如果您现在不把它给我,到时候大主教向您提出领土要求您该怎么推脱呢?”
古斯塔夫依然沉默不语。
“或者,”夫人以同样随意的口气说,“您早有赐给他的念头了?”
“怎么,您还真以为那座大教堂能建得起来吗?”古斯塔夫对她轻轻一笑,“不过我没什么看法,您专心去做吧。——别担心末日审判,佛莱亚,要知道的六百年前的基督徒们都在教堂里交欢呢,据说这样出生的孩子距离上帝最近。”
他望着夫人有些变色的脸,旋即朗朗地大笑起来,吐出的雾气立刻像薄纱似的罩住他的表情,锐利的五官也不那么令人生畏了。他松开缰绳,向着旗帜招展的狩猎场中心飞奔而去。秋阳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他的金发刹那间变成了一片跃动的白光,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视。秋风中他神采奕奕,光彩夺目,就连他疾驰过的空气似乎都更加明亮炫目。

他这种对于男人女人都同样致命的吸引力毫无疑问是继承于他的先祖。伯格索娜王后,一位温良亲切的贵妇人,究竟被什么样的感情所主宰,竟然会头脑发热下嫁那个年纪足够做她儿子的野心家。他们的婚礼以通宵达旦的盛大狂欢拉开序幕,终结于五年后的默维比战役。从王后寝宫中搜出的信件据说于她的笔迹相差甚远,但毕竟证实了国王对她的指控,她被悄悄地遣往修道院,一个月后就无声无息地死去了。阿萨·乔伯索克,美艳机敏,费尽心机迷倒了国王,遗憾的是她没能给他带来子嗣。927年的秋会狩猎开始没有多久,她和她的表哥一起被带回王宫,傍晚时分就砍了头,事后宣布的罪名是“通奸和乱伦”。宫廷内外都相信,要不是生下了王子,而且阿布尔尼国王也老得没有气力再寻花问柳,奥德王后迟早也将难逃厄运。
奈斯夫人静静地立在山坡上,面对着卡尔·古斯塔夫策马离去的方向。很早以前,当她还在那场她为之背弃了二十年的名誉和信仰的不幸婚姻中苦苦挣扎时,就意识到,自己的未来必定系于这个男人身上。现在她欣然接受国王的调情和赏赐,但始终不敢忘记历史,并且她相信那些被他所宠爱的人都该时时念及历史。夏宫频繁的狩猎会便足够显示,古斯塔夫家族的血脉中,有某种本质在流传,比金发碧眼和撩人情欲的洁白肢体更加根深蒂固。
他们热衷于捕猎,着迷于猎物在阳光下跳跃地奔跑时那湿漉漉而又充满活力的身体。追逐令他们兴奋不已,而最终只有将血淋淋的躯体挂满骑乘,他们才能得到凯旋的满足。


王室侍从官举起了号角,骑士们拉住早就按耐不住的猎犬,以防它们没等国王下令就窜向猎物,屠杀前的这种炫耀男性力量的克制令许多贵妇人都动了情。号角沉闷地响起来,震动着空气,随即是一片尖喊和欢叫。——中断了四年的王室秋会狩猎开始了。
伦瑟尔目送着猎手们一个接一个没入树林丛中,等到号角的余音完全消失后他说:“你这样做太愚蠢了。还记得你们第一次见面吗?他甚至不需要帮手就能把你的脖子拧断。”
“我认为在私下里他会更温和些。”康拉德简单地回答,“而且,我觉得,” 他向后看,点了点随身修士的数量,“我们这样冲进林子里,看起来更像是要去刺杀他。”
埃克和伦瑟尔同时转过脸来严厉地瞧着他,康拉德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当他们俩联合时,他从来没有胜算。
“瞧瞧那些族徽吧,”他指给他们看,“相信我,就算他凶恶到决心谋杀我,也决不会愚蠢得在这种场合下手。”
“好句子,说得真压韵,我希望你有机会把它保留到狩猎结束后再说一遍。”伦瑟尔明显地开始失去耐性,“你恐怕没听说过这样一条规矩:在狩猎会上,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自始至终立在原地,别试图追捕任何猎物,因为连上帝都不晓得,最后成为猎物的会是谁。”
埃克皱起眉头,张开了口但没吭声,说不准究竟哪样更令他烦恼,伦瑟尔过分尖锐的言辞还是康拉德的固执。他不露痕迹地将坐骑挪了个位置,横在大主教和猎场之间。
“那么,”康拉德只得做出让步,“你们到林子里等我。”在双重的责备的目光下,他笑了笑。
“就算我无力还击,但总不至于连声惨叫都发不出来吧?”

* * *
他坐在山坡潮湿的落叶上,几百年的参天古木环绕在他的身边,他抬起头,闻到了果实的清香和小动物皮毛腐烂的味道,太阳光照不到他这里,他处于绝对安全的阴暗中。他又低下头,俯视整个狩猎场。

忏悔吧,我的兄弟们,为曾经犯下的罪过忏悔吧。为那些死去的人忏悔吧。

他缓缓地吐着气,听见四周有节奏相同的呼吸声。这让他感到欣慰,知道自己并没有被抛弃。他再一次向天上望去,等待。风吹开了树冠的枝叶,阳光在一瞬间射下来,正好照着他的脸颊。他合上眼,只感到流动的光线,其他什么都没有。

是的,冷暖或者疼痛,他已经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 * *
进入森林不到一哩,康拉德就听见猎狗的吠叫,他明白围场距离不远,于是便把埃克和伦瑟尔留在靠近林间砾石小径的空地上。他随着那条路拐了个弯,森林在他眼前奇迹般地一分为二,展现出一片清亮、透明的湖。水底下是成群的游鱼,被阳光照耀得闪闪发亮。林子里有些凉飕飕的,这里却很温暖。康拉德在湖畔驻足,直晒得身体发热,脖子后面渗出了汗。两只母鹿蹦跳着从他身边跑过,惊醒了他。犬吠消失了,猎人的呼唤声也听不见了,他想了想,掉转马头沿着溪流向上走。
溪流越来越窄,地面上藤枝交错。最后康拉德勒住马,他闻到了沼泽的雾气,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迷了路。他向四周望,想找到任何可能帮助他辨别方向的标志。爬藤遮住了几块发白的、风吹日晒的石碑,上面有些东西吸引着他注意力。他跳下马,伸手把杂草和藤枝拨向两旁。石碑的上部已经破毁了,残留下的奇怪的花纹和他在修道院里的古书上读到的非常相似。他弯下腰,用指尖把填满凹缝的泥土一点点地挖出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一阵寒风擦过他的脖颈背后,某种尖锐的金属物品撞击在他脸边的石碑上,刹那间他的眼角迸出一簇刺目的火花。他僵硬地立着,然后慢慢直身子,就看见了他正在寻找的人。

“您这样猫着腰在林子里钻来钻去,很容易被猎狗当成麋鹿咬烂的。”古斯塔夫稳稳地跃过几块长满苔藓的石头,落在他面前,身边没有侍卫,马拴在小溪对岸。
康拉德后退了一步,手心里还在冒着冷汗,古斯塔夫的眼睛一眨不眨,打量着他,然后轻轻笑起来。
“您受到惊吓了吗?”他弯下腰拾起草丛里的箭矢,整个背部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康拉德的面前。“出了什么事?——您今天带来的随从格外多呢。”
“不,”康拉德很快回答,“我只是……看得过于专注罢了。”
如果他的声调里流露出畏缩,古斯塔夫似乎也懒得深究。“这是龙尼文。瞧这儿,”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康拉德蹲下来,“‘他们为了寻找黄金而远行,在东方喂养鹰,最后死在南方的塞克兰。’——哈,那儿还有——恭喜您,大主教,看来您发现了个巨人墓地。”
“这是不是该属于王室的财产?”康拉德问,“可以允许我带几块回去吗?”
“您就要这些?”古斯塔夫不紧不慢地反问他,“您缩短了会议,被您的神父们严密保护着连夜赶来就是为了和我讨一块石头吗?”
康拉德低头瞧着那些他不认识的文字,心里有点儿纳闷,在这偏僻的森林角落里,他们的这种偶遇究竟意味着什么。
“嗨!”古斯塔夫唤了一声,口气很不耐烦,却还在等待。
康拉德缓慢地滑坐到草地上,背靠着墓碑,这样他就能看清古斯塔夫的表情。“两周前,”他开始说,“我的三位兄弟失踪了,直到主教会议开始的时候我们才找到他们的尸体。他们的死状完全一样。凶手撕裂了他们的喉咙,为了加速失血的速度还把他们倒挂起来,——我相信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完全断气。”
“他们被找到的时候是赤裸的。”康拉德最后加了一句,“这件事与您有关吗,陛下?”
古斯塔夫垂着眼帘听他说,神情既平静又专注,只是在康拉德发问时才微微扬起眉毛。
“在我看来,毫无疑问,”他说,“这与您有关。”

康拉德细细品味着他话里的含意,顿时无言以对。

隐在森林背后的太阳正越升越高,沼泽里的湿气变成了水雾,渐渐往这个方向飘过来,那些古老的石碑仿佛就要退回到神秘莫测的传说中去。当薄雾完全笼罩住一切后,巨人们将敲着隆隆的战鼓而来,重新要求他们失去的土地。
康拉德不由自主地在胸口划了个十字,古斯塔夫看着他,笑了,探出手拍了拍他的脸颊。

“听他们说您即使恶魔在前也敢直视,我还以为您当真无所畏惧呢。”

他的手掌刚被缰绳和弓箭摩擦过,热烘烘地贴在皮肤上就像情人的爱抚。自从在梅伦拉湖畔的那场争论后,他们再也没有如此接近过。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谨慎地守住自己的界限,不愿意再跨进对方的禁区里去。

康拉德一动不动,等着古斯塔夫把手掌从他的面颊上移开。
“我害怕的是我不知道那是谁,想要什么,又是如何办到的。而我更害怕的是甚至连您也不知道。”他低低地对着那双近在咫尺的蓝眼睛说道,“他们在三个不同的地方同时被劫持,被杀害,又被运回原处,凶手本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必定有谁在庇护他们,某个位高权重的人,他拥有充足的人手和情报完成这种谋杀,他还有足够庞大的庄园,藏匿尸体和凶手都不会令人起疑。在您的王都里除了您之外还有这样一个人,而您自己却一无所知,这才是令我害怕的。”

森林里的雾气越来越浓重,古斯塔夫抬起头寻找其他的狩猎者。他听见吆喝声从林子深处传来,某些活的东西希希簌簌飞快地跑过去,而他却看不清那是什么。他小心地站起来。
“回去吧,”他说,“再过一会儿我们可能就找不到离开沼泽的路了。”


那两匹马脖子上的缰绳松松地悬在树干上,它们悠闲地吃着草,偶尔扬起头瞥一眼树丛后面闪过的影子,谁是狩猎者谁是猎物,马儿不太在意,倒是埃克神父比那些猎物还担心被发现。
他远远地找了块干燥的枯树干坐下来。伦瑟尔更喜欢直接躺在浓密的草地上,只是把头垫着埃克的大腿,以防弄脏了一头美发。
他们靠在一起,什么话也不说。埃克谨慎地倾听,耳朵里只有秋虫鸣叫的声音。
“也许他是对的,”他静悄悄地开口,“你觉得呢?”
伦瑟尔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埃克袖口被磨散的丝丝绒线,若有所思,并没立刻回答。
“我很担心,埃克,”片刻之后他说,“他和我们不一样,从来就不一样。他太坚决了。”
“所以他才能引导我们。”
“是的,是的,我明白。但我有时候会想,你知道,埃克,我在想,如果他连自己愿意够出卖,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抛弃的呢?”
埃克倒吸了一口冷气,伦瑟尔看到这个,顿时觉得后悔起来。他继续说着,但有意识地改变了语气。
“等到这些事情过去了,大家都不那么紧张的时候,我们和他谈谈吧。”
“我不想逼他。”埃克慢慢地说。
“他需要和人说说话,难道你看不出吗?只是不敢向我们要求而已。他一向习惯了自己解决的,但这一次……我不相信那是他曾经预计到的。”
埃克垂下头专注地凝视着他的伙伴,右手轻轻覆在伦瑟尔的额头上,把一缕落下来的头发从他眼前拂开。“你原谅他了吗?”他柔声问道。
伦瑟尔的头往旁边一歪,避开了埃克的抚摸。
“那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了,原谅或者不原谅,什么都太迟了。”

“你去和他谈,”伦瑟尔又说,“我不行。看着他我就忍不住要生气。”
他抛出这句像结论一样的话,表明不想就相同的话题再多谈什么。他动了动身子,把脑袋藏到埃克宽大的袍袖下面。
“太阳真晒人。”过了一会儿他喃喃地抱怨。
“你坐起来吧,”埃克说,“我去给你拿点水来。”
“我不要那些狩猎会上的饮料!”他冲着埃克的背影嚷嚷,“就几个杯子轮流用——我喝那东西会生病的。”埃克从远远的树丛中朝他笑了笑,扬起的手臂在没入晦暗的林子时闪着光,很快就不见了。

伦瑟尔重新躺下来,双手垫在头后面,仰望着从被秋风吹得颤抖不已的树枝上簌簌下落的枯黄的叶子。天空偶尔显露出来,高渺、清淡的蓝色,明净得令人晕眩。

原谅他吗?

这个问题他不知问过自己多少次,每次的答案都不相同,现在他已经不再问了。

他们的关系就像一条没有尽头的直线,他选择了埃克,埃克则选择了康拉德。其实他们都以不同的方式和他紧紧相连,而其中最大的悲剧在于,他为他们指出的,却是永远无法触及的圣像。他们真能够安然穿过这永恒的历险吗?伦瑟尔很怀疑。但他们都是被强烈的情绪蒙蔽了双眼的瞎子,那些他曾经讥讽康拉德的话反过来也同样深深地刺伤了他自己。

伦瑟尔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些思绪搅乱了,所以从树叶摇曳的低吟里他虽听见了不自然的声音,却花了一点儿时间才意识到,有人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一股陌生的气息飘过来,他睁开眼睛。

阳光从背后照着那个人,伦瑟尔看着他的时候被他身后枝叶间闪动的光线耀花了眼。那个人不再接近了,站在树影子后面似乎正低声朝伦瑟尔说着什么。他快速地转身,衣袍飘动起来,银色十字架的光泽在阴影里一闪而过,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倒十字架。

伦瑟尔坐直了,有一瞬间他完全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

他艰难地站起来,伸出脚,往林子深处走去。光线缓缓黯淡下来,树的影子越来越深,向地面延展开,终于和厚厚的腐烂植物连成一片。伦瑟尔摸索着向前走,他听得见枯枝叶和风干的浆果在脚下破裂,却看不见自己的双脚。他在一棵橡树旁停住,头向周围转动。那个人又在他的视线中出现了,蹲坐在一段木桩上,向他转过身来。于是伦瑟尔隐约看见了那张奇怪的脸。光滑而僵硬的白色,额顶的发际线向后退得异常深,脸上始终只有一只眼睛处在光亮中。

他看到的是什么?凡人还是地狱的幽灵?或者只是自己的幻觉?

伦瑟尔陡然向一旁歪去,肩膀压在树干上支撑着全身的重量。他弯下腰,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不稳了。他在那儿断断续续地喘着气。从那个人的双唇间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叹息,但他仍旧蹲坐着,静静地望着他,像是昏暗的森林的一部分。
“是你吗?”伦瑟尔颤抖地抬头,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回答我啊!”他苦苦哀求,向那凝固的黑色影子伸出双手,

“回答我啊!奥兰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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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贴人: 秦韩 时间: 2003-11-10 22:33:26
我得说,好文章等多久都是值得的。^+++^

回贴人: 胖宝宝 时间: 2003-11-10 23:58:56
无法抗拒的两个人,更无法抗拒的super好文~~~

回贴人: inkmark 时间: 2003-11-11 04:42:10
埃克和伦瑟尔的关系一直也满暧昧的。

我喜欢伯爵夫人,是个聪明的女人。

总觉得最近小康和小古的对手戏太少了。不过瘾。

“在您的王都里除了您之外还有这样一个人,而您自己却一无所知,这才是令我害怕的。”我觉得小古自己也应该有所警觉

回贴人: mimicat 时间: 2003-11-11 06:55:57
更新啦。昨天等了一天呢!

回贴人: mimicat 时间: 2003-11-11 07:14:57
会是奥兰多吗?如果奥兰多没死的话,那些教士会不会是奥兰多杀的?古斯塔夫看起来不知道。
还有伦瑟尔会不会有危险?紧张中。

回贴人: 歌杀无论 时间: 2003-11-11 11:54:25
可爱的夫人~~,哈哈

喜欢

以她为我奋斗的目标~~~

^++++^

回贴人: dokidoki 时间: 2003-11-11 12:40:13
请继续努力,大人.累了困了想想我们,这边有多多爱你的人!KISS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13:02: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7)
“活着……是啊!”那个人轻叹着,发音很僵硬,听在伦瑟尔的耳里非常陌生。他展开四肢,无声无息地踏在落叶上,轻得就像一具披着斗篷的骷髅。他往前迈出一步,又一步。凉飕飕的秋风吹开了树冠,阳光突然洒下来,闪动的耀眼光线顿时映亮了林间飘飞的落叶。“是的,如果你把这叫做活着。”

“上帝啊!”伦瑟尔惊叫一声,手指不由自主地向两旁摸索着。他没有看见印在日渐发黄的心灵画卷上那张精心保存的脸,他没有看见任何一张脸。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人的声音那么怪异。完全失去水分和脂肪的皮肤像一层老化的羊皮纸,紧绷绷地贴着他的面骨,下颚的一张一合都被束缚着,使他吐字含混不清。嘴附近的皮肤因为收缩而向后拉开,双唇已经彻底消失不见,所以发不出完整的语音。那人抬起右手,手指萎缩弯曲,往额头上摸了摸。风帽松垮垮地向后落去,伦瑟尔看清了他那曾经美丽浓密的深色头发现在只剩下丝丝缕缕的几根。头皮和脸上的皮肤一样是褐色的,布满黑色斑点。
“你怎么知道是我呢?”他柔声问道,“我以为这世上再没有谁能认出我了。”

伦瑟尔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身体下面压断的枯枝穿过他的衣袍,扎进他的大腿里,他却浑然不觉。那个人向着他弯下腰,伸出手来拉他。
不,不,这太过分了!他用两只手臂护卫着自己。退回去,求你退回去!
他想要躲开,但态度不够坚决。那只干枯的手,如同死去多年的动物的爪子,在他的胳膊上刮着,令他毛骨悚然。他想尖声大叫,但叫声哽在咽喉里,化成了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下来。
那个人双手抱住他的肩膀,伦瑟尔尽力挣扎,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但那人把他搂进怀里,让他的脸贴在自己他的肋骨上。伦瑟尔清晰地听见那里面有一颗心在咚咚地跳着,节奏均匀,充满着力量,与那烤焦的枯竭的身体相比简直是个奇迹。

“我也不想这样,以这种方式……如果你实在受不了的话,就不要看着我的脸。闭上眼睛对我说话,我现在已经习惯了。”
当他压低声音时,那些残缺的发音几乎消失了,他的声音又像过去那样,深沉悦耳,总是流露出宽容和善意的兴趣,从来不会苛责什么。
这嗓音击溃了伦瑟尔。他愣住了,接着开始歇斯底里地痛哭,嘴里混乱地吐着字。那个人用胳膊搂着他的背,手按住他的胸膛,一点点扶他坐到干净的树根上。这种亲密接触带给伦瑟尔的强烈震撼令他几近崩溃,他双手盖着脸,一次又一次地被迫意识到,这具丑陋的躯体后面竟然有那独一无二的灵魂!奥兰多的灵魂!

“我吓到你了吗?但其实受到惊吓的是我啊!”奥兰多平静地说,“我在挪威听到消息的时候简直无法相信,我以为教皇永远都不会放他最心爱的儿子离开罗马的。”
哭声慢慢消失了,伦瑟尔一动不动地靠着他歇息。痛哭令他疲倦,也让他逐步恢复平静,渐渐地,他的思绪变得清晰起来。
“可是你怎么能够……是康拉德吗?”他问,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但他不会……”
“是的,他不会。这与他不相干。”奥兰多低而平淡地回答他,“说实话我并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时候太混乱了,我身上着了火,在地上滚着想扑灭它。我也许昏了过去,可能之前还爬了一段路,或者之后。我拿不准,我什么都看不见。”他摇了摇头,表情还是很平静,“我当时并没有待在教堂里,而是想着要冲进去,所以他们在外面找到了我,似乎是把我当成了随军牧师什么的,给我上了药。我躺了几个月,一直到能够走动为止。”
伦瑟尔深吸了一口气,“你不一定要和我说这些……”他想温柔地注视那张触目惊心的脸,但还是忍不住再次移开了视线,“如果你觉得……”
“没什么,没什么,伦瑟尔。” 奥兰多轻柔地说,“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幽灵或者地狱的魔鬼,虽然我这副样子跟他们的差别只有上帝才分辨得出来。” 他很突然地停住,垂下眼帘,把风帽拉起来遮住脸,接着又开始用那种一成不变的低音缓慢地叙述着:“过去很久,太久了。那些日子的细节已经很模糊,现在想起来也完全没有感觉。我有点儿神智不清,常常在做梦,只是任由别人照顾。我以为我会死,所以并不太在意。只不过后来,后来我去了巴尔干,去寻找散落的兄弟们。那时我很虚弱,勉强站得住,身上又有一股怪味道。我不敢到城镇里去,而你知道那些中欧的农民是多么迷信,他们一看到我这副模样就认定我被魔鬼缠身,他们总是闹哄哄的,几乎要点起个火堆把我扔进去,好完成塞利没做完的事。”

“奥兰多!奥兰多!”伦瑟尔轻声叫道,“你误会他了!你知道你离开修道院的之后他变成什么样了吗?他整天跪在那个小礼拜堂里,不想听我们说话,甚至不愿意瞧我们一眼。我和埃克只能远远地站在玫瑰丛中偷偷看着他。我们担心死了,生怕他就这样发了疯。你知道他出来的时候比你现在还要瘦吗?”
这时候伦瑟尔觉得自己在那双浑浊黯淡的灰眼睛里看见了一种笑意,但他不确定。奥兰多低下头,眼皮抖动着,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腕。
“但他毕竟想通了,对不对?我听说他在大主教团法庭上侃侃而谈,打动了所有人。是的,我能想象得到,语言是他最迷人的魅力,我们都曾经为他折服过。”
“他必须那样做,你在离开我们的时候就该想到啊!你为什么要把你的十字架给他看?奥兰多,你为什么要告诉他那些异端教义?你是最了解他的人,难道你不知道他绝对不会为了你,也不会为了任何人对着教皇说谎吗?”

奥兰多眼睛向下看了看挂在胸前的倒十字架。“哦,他的证词是什么样的?和我说说,我从来没有机会听到最真实的描述。”
“发发慈悲吧,奥兰多!”伦瑟尔唤着他的名字,声音越来越高,“别再纠缠这些徒劳无益的事了!那是场悲剧,我们大家都犯了错,而且都受了折磨,但结局是好的——不管怎样你回来了。而康拉德,经过这么多年他一直想着你,除了教皇之外他从来没有这样思念过谁。”奥兰多猛然动了动身子,像是受了惊吓,他抬起头,漠然的脸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还有埃克……我带你去见他们,他们都在这里。现在就去。”
伦瑟尔站了起来,拽住奥兰多的衣袖,不顾一切地要拉动他。奥兰多压了压他的手,轻轻拍着,就像兄长在安抚任性而冲动的弟弟。

“告诉我,伦瑟尔,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他温和地说,“比你想象的重要的多。”

刹那间伦瑟尔的胳膊绷紧了,横在空中,然后又颓然落下,贴在身体两旁。这时从林子外面遥远的地方传来号角声,他朝那个方向转过脸,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他开口了,但根本没看奥兰多。

“惟一的主,惟一的真理。基督将这惟一的权力赐予罗马天主教会,那标志就是圣十字架。而 异端竟以反基督的标志与罗马教会对抗,非法庇护教会的敌人,侵吞教会的土地和权力,狂妄地声称能凭理性理解上帝。他们的信徒已经遍布城镇,乡村教区,甚至教会高层,就像木锲钉入岩石,如果不立刻拔除,必定使罗马天主教会四分五裂。”
他停住了。“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吗?”他对着阳光闪耀的空气说,“这就是经过这么长久之后你只想知道的吗?”

奥兰多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头微微向前伸出,专注地听着每一个字,包括伦瑟尔凄凉的质问,但他什么也没说,显然是陷入了沉思。最后他向自己点了点头。
“这是主的旨意,是他引导你们跨过整个大陆来到这里。”他沉吟道,带着无比敬畏的神情,“以前我不能理解。当我在一堆又臭又湿的绷带中望着夕阳落山,或者躲藏在那些乡村外的修道院的废墟里,或者在巴伐利亚、在布拉格和但泽像老鼠似的躲避着教会的火刑架,最后只能逃到这基督教世界的最边缘,我一直不停地问,先是问我自己,后来问上帝。为什么是我?在他之下那万物万灵中为什么只有我受这种折磨?为什么他不毁掉我的灵魂就像毁了我的身体一样?把一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的灵魂关在如此一副残废的身体里究竟还有什么意义?我的爱,我的信念,还有我死后与你们在天堂或者地狱的相逢又有什么意义?”

伦瑟尔沉默地僵硬地站着,身上凉凉的,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奥兰多抬起头看了看他,又向着自己的双手低下头去。那双手搁在他的膝盖上,直到现在都没有动过。

“但我终于明白。他让我活着,这样活着,而不收去我的灵魂,是因为我还有使命没完成。我要赞美他的名,请求他帮助我打击我的敌人,我会得到赦免,然后我就清白了。”

“你是来惩罚我们的吗?”伦瑟尔终于问,眼睛死盯着他,“你想为你受的苦复仇吗?”

“我受的苦,那是最微不足道的,如果跟你们的灵魂得救相比。你不知道你们的灵魂都在危险中!”刹那间他站了起来,向前跨出一大步,双手伸到伦瑟尔的眼前,伦瑟尔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缩身体。“但你和他们不同,你是我的兄弟,是经受住考验的人。那次只有你没来,他们都背叛了,只有你坚持着,只有你!”
“你看看我,伦瑟尔,”他双手抓住伦瑟尔的肩膀,继续说“我要你仔细地看看我。别像我曾经的那样堕落。”他的头发垂落在灼灼发亮的眼睛里,皮肤下的蓝色血管因为某种迸发的激情而剧烈跳动起来。“我是犯了罪的人,他诱惑我的时候我退缩了,我为我的软弱付出了代价。但我还要为所发生的事感谢上帝,那是对我的考验。现在我要忏悔。上帝是仁慈的,最终我的灵魂会获得拯救,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只要我全心全意地忏悔。”

伦瑟尔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了,他不顾一切地使劲掰着奥兰多的手指。“你在说什么!”他尖叫道,“你在说什么!”
“真相,所有的真相。在上帝之下只有我知道,他也知道,可是他说了谎。”奥兰多压低声音悄悄地贴着伦瑟尔的耳朵说,就像在分享一个秘密,“那不是他,是撒旦。撒旦占据了他的身体,借他的声音说话。一切都是从那个小礼拜堂开始的,我知道,现在我都知道了。”

×××××××××××××
地狱般的年终工作到来了,基本上没有时间上网,不能回各位大人的贴真是万分抱歉。还有这样的更新速度也实在是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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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贴人: 胖宝宝 时间: 2003-12-10 00:44:55
热泪盈眶的抢第一,大人啊,只要有写,不是坑,俺们认了。

回贴人: 懒腰海棠 时间: 2003-12-10 11:03:57
真难得,大人还记得这个坑,可是偶已经不太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了,时间太久了:(

回贴人: cider 时间: 2003-12-10 17:55:08
大人,有存货的话记得贴上来啊!!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12-10 19:13:57
我就知道了,我就知道了,(躲在一边摸眼泪)越来越多人忘记我写的是什么了……


回贴人: cider 时间: 2003-12-10 19:38:14
大人,偶一直都记得的,偶已经都打印出来,有空的时候晚上看看……

所以,……快点写吧~~~~

回贴人: sachi 时间: 2003-12-10 21:40:18
天啊(@口@)居然被我碰到了!
好高興好高興好高興!!
灑花!灑花!
慢不要緊,可是請千萬要繼續寫下去!(翻滾翻滾)

回贴人: mimicat 时间: 2003-12-10 22:58:16
A renewal! It's amazing!

Poor Orlando. I don't think he can forgive my 康拉德. They are enemy now.
And he killed three christians in last chapter.

回贴人: 神南扶风 时间: 2003-12-11 12:49:21
我 ......终于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看到这个文章的续了!!!!!!!阿门,疯了疯了!!!

回贴人: 最爱pippo 时间: 2003-12-12 20:53:42
琴妮大,偶这是第一次在单上发帖,之所以注册会员也是为了你,因为看到你说越来越多的人不记得你的文了,偶想偶一定要出来说点什末,因为偶真的事太喜欢你了,自从看到你又填坑了,几乎每次上网都要来单看一眼,偶对每一个认识的上网的朋友都介绍你的文文,因为偶真的是~~~语言有些贫乏,但真的是爱死你的文了,你文中的康真的是像神一样的男人,请你不要气馁,只要你写文,我想还是会有十分多的人看的,并且还是有很多人十分喜欢的,我在书评小屋搜索你的文,一共有六篇你的文的推荐,可见还是有非常多的人喜欢的,只是大人填坑的速度有些慢,而且好多别的网站都没法看到,至少我除了单还没在别的地方看到你的文的新篇呢,在这里给你是万分的加油,希望你多多产出好文,你的文章真的对我很重要,我觉得是我看到的十佳文之一呢,加油加油再加油!!!!!!!!!

回贴人: freepipi 时间: 2003-12-13 17:31:16
对于这样的好文章,我除了惊叹没有其他的话好说
公共课选过后现代主义思潮,老师曾经放过一个叫《玫瑰》的电影,讲的就是中世纪教会的事
听老师说那是个很有名的电影,而作者的文让我同样的感觉到了那个时代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12-22 22:15:03
那个……我除了继续写文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谢谢各位!谢谢!我写得这么慢还坚持看!谢谢!
大家新年快乐啊!




第四章(8)
“您那几位神父们,”古斯塔夫悠然问道,“长得漂亮吗?”
“我不知道您的标准,但卡农修士已经42岁了。”康拉德的语气平平的,有些生硬,“如果您暗示这是肉欲导致的……”
古斯塔夫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最亲爱最尊敬的大主教啊,您真是太容易被冒犯了,我不过是想帮您找到共同点。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比您还迫切地希望凶手能及早被捕呢,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只有您心里才明白。”他抬起手止住了康拉德几乎到了嘴边的抗议,“只有您明白。”他十分肯定地重复,“按照您说的,他们年龄、性情各异,职务也没什么相似,被发现的地点更相差几十哩。然而有人用完全相同的手段处死了他们。他们间必然有某种联系。而在我看了,除了他们都是您的部下之外,实在没其他的了。然而您带来的神父有三十多人,要么这是场大屠杀的开始——我实在无法相信哪个神智正常的人会劳心劳力地干这毫无意义的事情——要么他们身上必然存在着异于他人的共同点。您只要能找到这共同点,凶手就呼之欲出了。”他专注地瞧了康拉德一眼,“您有哪怕一点点概念吗?”
康拉德蹙起了眉头,他在竭力思索,眼中的迷惑却更浓。“不……”他缓慢地摇摇头,“如果说是导致这种结局的……”
古斯塔夫不再问什么了,让他一个人静静地回忆去。他们两人肩并着肩策马沿着潺潺流水向下游走去。河面上悬着勿忘我和绣线菊的枯枝,河岸边的苔藓上铺满了凋落的黄色枯叶,即使如此,康拉德还是得小心地控制坐骑。当他偶尔失去平衡向着芦苇丛滑去时,古斯塔夫就会从旁边探过手来牵住他的缰绳。饱满的浆果在马蹄下碎裂,散发出成熟的汁液的芬芳,与蔷薇花、野薄荷还有黑莓的幽香交织在一起,扑面而来。
他们走到稍微开阔的地方,空气难得地变得暖洋洋的。康拉德解开别在肩膀上的宝石扣,脱下斗篷搭在左手臂弯里。明朗的秋阳照着他的大主教袍和压在白色羊毛绶带上的红宝石十字架,古斯塔夫凝视着他,有那么一瞬间被康拉德身后摇曳的柏树叶丛耀花了眼。国王勒马停下来,仰起头望着一簇紫丁香的枝子,他又瞧了瞧轻声急速流淌的河水,最后,将视线落回在大主教深思般向前倾斜的侧面。深色头发上没有任何的饰物,就那样随意地下来。他的脸色还略显憔悴,与周身的华贵服饰及绛红锦缎形成了某种令人怦然心动的强烈对比。
精致的玩偶,古斯塔夫暗自感叹,太精致了。他一度以为他非常脆弱,毫无疑问,的确是这样的,那么敏感,很容易就被打得粉碎,就像那些从古老的东方国度运来的珍贵容器一样。但每次他都会奇迹般地把自己重新拼起来,接着又神采翩翩、镇定自持。有什么能将他完全击溃呢?
卡尔·古斯塔夫面对着塞兰斯帝安·康拉德大主教随着马匹的蹦跳而轻松摇晃的后背笑着摇了摇头,他折下一段紫丁香花枝,伸过康拉德肩膀,用叶片轻挠着他的脸颊。“把它插在暖和的屋子里,”他说,“多加些水,别吹着风,它还会开花的。那香味就像……”
花枝还非常细嫩,每片叶子里都饱含着汁液。康拉德侧过脸,立刻就闻到了从枝干断裂处散发的出来的清香。他垂下眼帘呼吸着,“……像处女的味道。”他喃喃低语。
古斯塔夫的眼睛慢慢睁大了,他用戏剧般的夸张姿势两手一拍,笑着叫了起来:“原来您也会想象这个吗?”
“我所想象的与您所以为我所想象的差得太远了。”康拉德淡淡地回答,同时把花枝小心地拢进袍袖。他明显地感觉到古斯塔夫现在靠得很近,而且正伸出胳膊来揽他的腰。这些他都不太在意,然而当他看见国王似乎马上就要以一种居高临下的优雅姿态俯过身来吻他时,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但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只是握起他的手,捏着,放在自己的唇上。他含住了他的无名指,舔着,突然使劲地咬了一口。康拉德浑身缩了缩,低声叫了起来,却没有抽回手指。
古斯塔夫很高兴地发现他们间的关系有了新的定位。他的大主教已经能温驯地接受挑逗,至少已经学会用这种姿态表现温驯。不过也可能他试图表现的是某种冷漠,遥远的、高高在上的冷漠,告诉别人谁都休想触动到他的内心。但古斯塔夫知道,只要自己稍加拨弄,那表面平静的灰烬中就会跳出闪耀的火星,甚至燃起熊熊火焰。

“忍耐是美德。”古斯塔夫赞许地点点头,蓝色的眸子在睫毛后面闪闪发亮,“我能问您个私人问题吗?关于这种美德的?”

他的话音里有股野性的意味,近于情色,让康拉德立刻警觉。“不可以。”然而古斯塔夫笑眯眯地瞧着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当您在那种修道院的石头小屋子里,半夜突然醒来发现裤裆里又湿又黏的时候,有没有羞愧得大哭呢?或者某一天清早睁开眼睛,就觉得这里硬得发疼,您又是怎么解决的,我的圣徒?是自己动手,还是请求哪位兄弟帮忙?”
康拉德深吸了一口气:“从没有……”
“嘘——”古斯塔夫竖起食指左右摆动,唇上飘着笑意,“说谎可是基督徒的重罪啊!您是要告诉我您那时候就已经虔诚到连男人最本能的反应都丧失了吗?”
“从没有不能克制的时候。”康拉德尖锐地反击,“如果我的意志像您这样薄弱,如果我像您这样任意堕落……”
“告诉我实话吧,”古斯塔夫把他往怀里搂得更紧,他的金发轻柔地扫过康拉德的眼帘,他的声音也非常温柔,差一点就被风和树叶的沙沙声湮没了:“撒旦就从没有在夜里来摇晃您的床吗?也许您藏着几个密友,就像您那两位可爱的神父那样能相互摩擦,然后一起达到高潮的?”
康拉德突然奋力挣扎起来,绶带散开了,滑下他的肩膀挂在马鞍上。他轻微地喘着气,脸色煞白。“无耻的!”他怒吼道,右手紧紧攥着胸前的十字架,指关节隐隐发青。他还想要说些什么,却似乎突然噎住了。他张了张口,但没出声。

“怎么?”古斯塔夫注视着他,慢慢地问。

一声鸟类的尖叫划破秋阳中的宁静,听起来像人声,绝望,破碎得可怕。康拉德吓了一跳,他向天空望去,两只苍鹰在树冠上方乘风翱翔,展开的黑色翅膀时不时地遮住了阳光。
接着又是一声。
古斯塔夫的表情发生了极细微的变化,也许只是眼角和唇边的线条绷紧了,但整张脸顿时变得凌厉无比。
第三声哀号。这次康拉德听得清清楚楚。

“伦瑟尔!”他失声尖叫起来。

古斯塔夫的坐骑像一道白光从他身旁呼啸而过。康拉德什么都来不及细想,他的肢体比思维更快地反应过来。转眼间他们飞驰过哗哗作响的小河,直冲向林子的东北方。尖叫嘎然而止,康拉德使劲拉住缰绳,他停在暖暖的秋阳下,茫然而骇然地望向四周,浑身发抖,冰寒彻骨。“那边!”古斯塔夫一扬鞭,对着他喊道。他紧随着古斯塔夫急速地转了个弯,几根粗大的树枝狠狠地扫了他一下,几乎将他整个人打下马背。
他在风中疾驰,强忍着肩膀和后背的剧痛,这时候他的速度加快了,越过了古斯塔夫。他的思绪也越来越清晰。

共同点。

同一所修道院,同样的教育,六年来生死与共,他们有那么多共同点,以至于接近没有。但是记忆的片断,无论被藏在心灵宫殿的哪一处最黑暗、最隐秘的角落里,经过漫长的时间过后你都以为早已安全地消失,再也不可能被寻获,依然会在某个宁静的、只听见鸟儿清啼的明亮清晨突然降临,像一击重锤砸在你的胸膛上,打得你喘不过气来。

蒙塞居尔。

罗马天主教会派出二十二名神父参加了那次战役。战争结束后谁殉职,谁得到晋升,谁依然默默无名地隐居,康拉德已经说不清了。他只记得其中的五个名字:德尼兹·皮埃尔,贝尔纳代特·德尚·马蒂亚斯,让·福华萨·卡农,以及他自己,塞兰斯帝安·康拉德,

名单的最后那个是埃克·以内斯坦。

他绕过一道山毛榉形成树的巨大屏风,一眼就看见了埃克。他摊开四肢倒在漫布溪边的纠结的黑莓藤上,双脚陷在芦苇和灯心草中,随着水流微微漂动。伦瑟尔弯腰伏在他身旁,踉踉跄跄地往高处爬,挣扎了几步,又倒了下去。
康拉德跳下马的时候几乎重重地跌到地面上,他向他们冲过去,现在他看清了,埃克的脖子上有一个伤口,胸膛上还有一个;伦瑟尔正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把他从墨绿色的水里拖出来。当他跑近时伦瑟尔抬起头,他的脸立刻扭曲了。他猛地扬起手,发出很大的一声呜咽,一下子就把康拉德打倒在水里。
流水淹没了埃克的膝盖,接着是腰,伦瑟尔无力地拽着他,随他一起缓慢地向下滑。康拉德顾不得震惊,扑上去抱住他们俩。他浑身都湿透了,不停地打着冷战。那一瞬间他看见伦瑟尔的眼睛就直盯盯地瞪着他的脸。

“你!”他对着他嘶嘶地说,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你……你这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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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各位大人圣诞愉快!
明天或者后天还有一篇长长的呢,到时候请大家来看啊!

文章回贴
回贴人: 歌杀无论 时间: 2003-12-22 21:12:39
天~~,幸福~~,圣诞大礼物呀,幸福n次方~~

为什么伦瑟尔那么说,摸头~~~

回贴人: jijing 时间: 2003-12-22 22:05:56
天啊!居然有新章,谢谢大人!

回贴人: 西门小鱼 时间: 2003-12-23 13:30:57
好喜欢,有阴谋的味道,大人的文笔太棒了,加油,圣诞快乐!

回贴人: cider 时间: 2003-12-23 20:04:42
加油、加油,今天是不是应该有啊?不能熬夜的人……

回贴人: freepipi 时间: 2003-12-23 22:35:32
感动啊,感动
期待期待中

回贴人: 辛夷 时间: 2003-12-24 21:27:27
每次都看得紧张得要命。为什么我觉得奥兰多有一种貌似平静的疯狂呢?

回贴人: cider 时间: 2003-12-25 18:25:07
大人,新章什么时候有啊,555,偶们苦命啊~~~每天苦苦的等……

回贴人: freepipi 时间: 2003-12-26 17:01:14
大人这个明天后天,好久啊~~~~~~~~~~~~~~
天天来看都米有!
大人说话不算话!哭死我了


回贴人: 最爱pippo 时间: 2003-12-27 18:13:06
爱你爱你爱死你了,但是为什末小伦回这末说小康呢,表这样,小康会难受的
还有还有,大伦大伦,什末时候出下文呀,都会急死了,事态回向哪个方向发展呢~~~~~~~~~~~~
好急好急~~~~~~~~






第四章(9)
北欧的深秋,天气变化令人难以预计,晨间的阳光还带着一种美丽的温暖感觉,平和而金黄,让教堂周围的树林和墓碑拖出悠长的影子,夜幕低垂时却气温陡降,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样无常的气候是健康大敌,尤其对于受了重伤的人。但康拉德同时又暗暗欣慰,至少伤口腐烂的速度会有所减缓。
现在他已经知道埃克最初是在河的上游遭到攻击,留了大量的血却依然有余力自卫。他向下游跑去,非常奇怪地没有发出任何呼求救。他们追上了他,再一次砍他。他们原本有机会要了他的命,但这时候,整个过程被突然打断了。
究竟那是什么,国王没有在他的信件中说明白。凶手是翻过海滩上的古代城墙进入猎场,并沿着原路线离开,所以附近必定有大船接应,但是,国王在这个单词下重重地划了两道线,但是,五十哩外的耶夫勒港里聚焦的,大部分是来参加会议的教会船队,他们一致拒绝国王卫队上船,宣称这是枢机大主教亲自下达的命令。
这份报告就摆在枢机大主教的案上,语言含糊不清,提出的质疑却非常尖锐。相同的疑惑也如阴云似的压在康拉德的心头,他知道也许只有一个人能够给他答案,但伦瑟尔把自己和埃克关在一起,当康拉德用力敲着门喊他的名字时,他就这么回答他:“等等,法座,等他死了以后吧。”
康拉德决定遣人去见他,并不得不用了些枢机大主教召见下属执事时惯常会用到的生硬词句。等待回音的过程对于他来说漫长得像没有尽头,那时候已经接近黎明,从乌普萨兰郊外的沼泽上刮来的雨丝撒满了门外的石板走廊。他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最后面对着圣母像跪了下来,更多是因为疲倦而非真正想忏悔什么。一阵冷风吹在他的背上,有雨水的气息从门那儿飘近。他转过脸,就看见伦瑟尔手里举着灯,立在洒满地面的颤动的光亮中。他还穿着在 的冰凉的溪水里紧抱住埃克时穿的那件毛毡袍子,密密的褶皱里结着暗红色的血块,发出一股腥臭的味道。他头发松散着,脸色煞白,直直地朝康拉德望过来。刹那间康拉德以为他要告诉他那个最坏的消息。

“请别这样,”康拉德小声说,“看在上帝的份上……”

“他还没死呢!”伦瑟尔冷冷地回了一句,“还没死,只是近乎死。”他把灯放到桌面上,让白色的光照着康拉德的脸,“这次,你的上帝办事不太利索。”

他的语气中有令人窒息的恶意,康拉德能感到一种黑暗的、在仇恨边缘的东西。他仔细看了看伦瑟尔,他看到他的脸,一张可怕的沮丧的脸,还看见他松松垮垮向地面垂着的肩膀,于是想起了现在正躺在床上毫无知觉的、濒死的埃克。他知道是什么在折磨着伦瑟尔,他以为他知道。
“请你认认真真地和我说话好吗?”他尽量温和地说,拿起自己的外袍往伦瑟尔的身上披,他感觉到了他的腰冰冷、僵硬,像铁铸的一样,“你看见袭击他的人了吗?他们从哪个方向逃走?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你能够认出他们来吗?国王已经派出卫队了,我们本该能抓住他们的,但我们却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我需要你,伦瑟尔,”他最后请求道,“我需要你和吉恩伯爵一起去,只有你见过他们,只有你能指认他们。我会照顾埃克的,我的医术比你好,这你清楚。求你了,理智些好不好?让我们把这件事彻底了结吧。”

伦瑟尔摇摇头,咬着嘴唇。“你知道吗,”他用一种罕见的缓慢而低沉的语调说话,仿佛在出声地思考,“塞兰斯帝安,过去我以为你是个冷酷无情的家伙,不会比天使更有人性;后来又觉得你是个傻子,是狂热的信徒。我看到他们被你的才华,你的热情,还有你这双孩子似的眼睛给迷住的时候,我很自豪,因为我是惟一看清你的人。但是,”现在他把视线移过来了,康拉德被他看得全身收缩,屏住了呼吸,他抓住从伦瑟尔肩膀上滑下的袍子就像抱着块盾牌。伦瑟尔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些,还是那么一副深思熟虑的神情,“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他平静地继续,“你居然是个骗子。你清楚他们是谁,你清楚他们为谁而来。你也清楚在我们之中,只有你是真正该死的那一个,只有你,其他人都是无辜的。但是上帝和你沾亲带故,所以他从来不惩罚你,所以每次,每次他都挑出别人来顶替你去死。

“你想要说话吗?那我们就来说说奥兰多吧!”

“够了!”康拉德突然冲动地嚷了起来,“关于这个我们已经争论得够多了!”
“还不够到真相。”伦瑟尔冷漠地、固执地回答。
“真相是他犯了错误。”
“那错误,我比你更清楚,那就是他竟然选择爱你!而你没有眷顾他。你只想着你的圣父,你只要你的圣父,其他你什么都不关心。”
“从来……”康拉德轻声说,“从来就不是这样的。我爱奥兰多!我一度为了他迷失了自己!但是他背叛了我们……”
伦瑟尔猛地跳起来,一把抓过风灯朝康拉德掷去。玻璃砸碎在圣母像的脚下,火星全溅了出来,烫着了康拉德的手背。“你说谎!”他尖叫道,“背叛的人是你!他信任你胜过其他任何人,他用他的生命信任你,而你却欺骗他,你竟然欺骗他!”康拉德踉跄地退到角落里,感到万分惊惧,一方面因为目睹了伦瑟尔前所未有的激狂的状态,而更多的却是因为他终于明白了这种激狂并非出自神智失常,而是某种彻底的醒悟。“你知道犹大为什么上吊吗?你知道他犯了什么罪吗?背叛,塞兰斯帝安,背叛,”他吼道,“就像你一样!”
康拉德抬起手按住太阳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虚弱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你不知道?我倒认为你该最清楚才是。”伦瑟尔向他逼近过来,冷冷地笑着,“伟大的圣·塞兰斯帝安,上帝选中的人。他们对着你唱圣歌的时候你手里拿着什么?奥兰多的地图吗?还是你写给他的情书?”

他的噩梦又回来了。在失去奥兰多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种幻觉反复地出现在他眼前,教堂又高又坚固的墙壁化作一缕轻烟向空中飘去,消失了,那些镂金勾彩的圣像也都消失了。他立在一片废墟上,一支披着黑纱的队伍悄无声息地走来,从他面前经过。每个人都对着他转过脸,嘴唇翕动,而他却什么都听不见。他只是专注地望着他们簇拥的那具棺材。过去,棺材里总是躺着奥兰多,焦黑变形的躯体,脸庞却非常新鲜,红润,比头枕着的绸缎衬子更加富有光泽。现在,他再一次往那里面看去,他看见了自己的脸。

“你……你不去照顾埃克吗?”康拉德问道,一会儿是对着奥兰多沉睡般轻阖的双眼,一会儿是对着自己的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的眼睛,而最后,当幻象完全消失时,他发现他全神贯注凝视的光芒是伦瑟尔摆在桌上的那盏风灯,“他现在需要你。”
伦瑟尔没有动,他瞧着他,像从来不认识他一样。
“好吧,”康拉德说,“好吧,我走。”

他迅速离开了,惟一来得及抓在手里的东西就是一件薄薄的羊毛斗篷。走廊上,庭院里,一直到他吃力地拔下门闩拉开教堂大门,伦瑟尔的身影再没有出现过。他就这么走出了自己的圣殿,走上一条泥泞的路,蹣跚地前进。他的四周全是夹着冰冷雨水的寒风,迎面扑来,像是在质问他。他仰起头,高声回答。但是风掩盖了他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他的叫声变成了嘶喊,流出的热泪覆盖在脸颊上,一会儿就结成了霜。

他在那些似曾相识的巷子里转来转去,到处都是阴暗的。他找到了几条车辙的痕迹,它们通向一条更宽的石板路,路两旁竖着整齐的火柱,有些已经熄灭,有些还在微弱地燃着火。他沿着它们慢慢地走着,几级不太陡的石阶,一段圆拱门横跨他的头顶。现在他站在王宫前空旷无人的露天市场上,晨光熹微间,隐约可见高高耸立的塔楼与碟雉,它们闪着微光,像是浮在黑沉沉的海面上。
康拉德呆呆地仰起头,远处,他视线的正前方,宫殿塔楼的顶端,乌普萨兰的守护天使马歇尔手举利剑,直刺夜空。他的巨膀凌空展开,坚定有力,仿佛随时将带着这个城市飞向天国。

在他双翼庇护下的人们,是否就真的能在睡梦中得到平静和安慰?

* * *
王宫每条过道上都铺着灯心草编织成的厚垫子,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美食、脂粉香气、和汗臭的奇特味道。昨夜,那挂满了色彩鲜艳的刺绣织毯的大厅里还在举行火柱舞会,现在却是寂然无声。骑士和贵妇人们都心满意足地上了马车,回到各自的城堡里;仆人们睡在温暖的炉灰中,舔着粘满油渍的手指;就连守卫也有些倦怠了,他们注视着康拉德,看清了他的脸,便走开了。
议事厅的大壁炉里燃着火,康拉德紧靠着炉台站着,等了一会儿,就听见通向国王卧室的那扇门发出响声,门前厚重的帷幔被撩了起来。

他以前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古斯塔夫,刚从沉睡中惊醒,随随便便地裹着条毛缎披巾,眼底还残留着梦幻般迷惑的神情,金发卷曲凌乱,披在白色睡袍散开的领口上,每走一步,飘逸的衣袍下摆就轻拂过裸露出来的脚面。
“出了什么事?”他问道,使劲眨着眼,似乎还不能完全适应房间了的光线,“你在这种天气来!又有人遭到袭击了吗?”
“不,我是来见您的。”康拉德说,“您给我的报告,有些地方,我不能明白。”
古斯塔夫瞧了一眼康拉德空空的两只手,“我肯定太纵容您了,才让您养成了这种无法无天的脾气。我该把您赶到街上去,冻死。”他厌烦地打起呵欠,低声咒骂了两句,“不管您想干什么,先脱下鞋子,您弄脏了我新换的地毯了。”
他走过来把炉火拨得更旺,这时候康拉德才冷得发起抖来。他的手指完全僵硬了,甚至抓不住斗篷的系绳。古斯塔夫就着火光观察了他片刻,叹了口气,伸手过来帮助他。
他们站得非常近,近得康拉德能清楚地数出那几乎触着他脸颊的金色睫毛,他立刻就把脸转开了。当古斯塔夫把他湿透的外衣挂在炉架上烘干,并问他早餐吃不吃得下葱香牛肉时,他已经盯着长桌尽头摆在高台上的那张既黑又重的雕花大椅看了很长时间。
椅子刻满了古朴的螺旋花纹,扶手周围的青铜饰物被磨得发亮,而铺在座位上的深红色锦缎却是崭新的,映衬着用金银线绣出的两个精美字母:CG。

康拉德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场色情的遐想,白皙修长的少年伏在王位上,赤身裸体,一头璀璨的金发在瑟瑟发抖。少年侧过脸来,清澈明亮的蓝眼睛湿漉漉的,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他发出的哀求的呻吟声。这种画面栩栩如生的程度大大出乎康拉德的意料,他倒抽了一口气,却无法移开目光。

猛然,他的面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力度之大令他撞上了大理石炉架。
“您在看什么?”他听见古斯塔夫干而冷的声音,“您觉得这样很有趣是吗?”

康拉德抬起头,他想着该怎样弥补,他想着离开这里他就再也找不到躲避寒冷的地方。他不能回到他的教堂去,他不能在那里看着埃克死去,伦瑟尔会要了他的命,而他根本无力还手。
他也许说了些道歉的话,或者是哀求的话。他听不见。某种奇异的红光在他的眼角闪动,迅速笼罩穹顶。他用力睁大眼睛,看见在古斯塔夫注视着他的脸庞后面,梁木的金属花纹若隐若现地发着光,像即将熄灭的炉子里爆出的火星。而这一切很快便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和光泽,一片昏沉沉的浓雾在四周降下,无声无息地掩盖了他的意识。
他失去了方向感,喘不过气来。他听见战鼓般的巨响在他的胸膛里撞击,一下,一下,又一下,震耳欲聋,响彻全身。他害怕极了,就向着那片浓雾中伸出双手,有人握住了它们。他的嘴唇被撬开,一股温润的液体滑入他的喉咙。眼前的幻象消失了,他意识到那是什么。

“不……”康拉德竭力避开古斯塔夫递过来的东西,然而他的肢体沉沉地悬着,无论他怎样扭动脑袋,脸依然贴在古斯塔夫的臂弯里,“我不能喝……我发过誓的……”
他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角落里发出的,相比之下古斯塔夫的劝慰反倒显得更清晰。“喝下去,”他柔声说,“你在发抖。”
他托起他的头,让他的嘴唇更贴近杯口。酒味香醇宜人,每一口都抚慰着康拉德痉挛的内脏,他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他睁开了眼。他还是觉得呼吸困难,但眼里的云翳已经消失了。他倒在壁炉前的草垫子上,盖着国王的披巾。古斯塔夫就跪在他身旁,支起一边膝盖让他靠着。
“你快病了。”他仔细察看他的脸色之后,下结论说,“天一亮我就送你回教堂去,或者让你的神父来接你?”
康拉德摇了摇头,闭上眼。现在他呼吸顺畅多了,气力也恢复了一些。他举起胳膊往古斯塔夫的脖子上搂去,把他拉过来。

“要我,”他说,嘴唇紧挨着古斯塔夫的喉咙,“求你要我吧……就现在……”

他的手往下滑,触到了古斯塔夫紧挺有力的下身,一声沉重的喘息从埋在他头发中的古斯塔夫的双唇间吐出来。康拉德看得出他在同越来越高昂的兴奋作斗争,想要不被诱惑,于是他低低地笑了。

“您的身体,真是奇妙啊!艾力克亲王的确把您教育得非常出色呢。”

古斯塔夫松开了手,把他重重地扔在地上,他俯身望着他,刹那间几乎要再次狠狠地抽打他。然而他控制住了自己,以一个决断的姿势抽身离开。
“我的仆人们还在外面等着,您要我现在召他们进来吗?”他相当平静地说。

“您从来没有试过这样的我,是不是?”康拉德慢慢站起来,朝古斯塔夫走近了一步。“您为什么要后退?您为什么不看着我?”他微微一笑,“我以前想不通,为什么您会喜欢这样,正常人谁会做这种事?不过和您叔叔谈过后我就理解了,您从女性那儿得不到满足那是因为,”她用手指抚摸着自己的嘴唇,再次哑然失笑,“因为您最初的满足就是被男人抱在怀里,被折磨,兴奋不已,然后为了这种兴奋而求人折磨。您自己也知道您不正常对不对?所以您才找来那么多漂亮男孩,所以您想把我也变成和您一样。现在,”他把披巾拨开了,露出光洁润泽的胸膛,“我是您的成果,您不来享用吗?”

古斯塔夫手按着门闩,指尖冰凉,冒着冷汗,额头也湿漉漉的。他只要轻扣一下门板,卫兵就会为他拉开大门。
“住口吧,大主教。”他声音嘶哑,“别惹怒我,我发誓我会毁了您的。”
“您怎么舍得呢?我会对您做您曾对您叔叔做过的每一件事,他都告诉我了,我会取悦您的,就像您在这张王位上取悦过他那样……”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完,因为古斯塔夫突然猛扑了过来,揪着他的头发将他狠狠地砸向桌面。康拉德几乎要高声尖叫起来,他的下身被古斯塔夫抓在手心里,像张废纸似的任他搓捏。
“你就这么渴望被作践吗?这有什么难的呢?你只要脱光了站到门口去,那些男人们就会一个接一个地爬到你的身上来。或者,”他的指甲尖就掐在康拉德柔嫩的根部上,“让我完全断绝你的烦恼怎么样?让我给你和天使一模一样的身体怎么样?”
康拉德喘着气,疼得浑身抽搐却一动也不敢动。就这样吧,如果他真的勇敢到足以忍受那种痛苦,——如果切除了那块肉体他就能再一次变得纯洁而平静。但肉体并不是罪的起源,在古斯塔夫侮辱他很早之前他就是污秽的。
他转向古斯塔夫,那张怒欲交加的脸扭曲了,模糊了,泪眼迷离中他只看见一片斑斓的金光。他向那光芒探出两双手,“你为什么不要我?”他浑身颤抖地发问,“现在只有你能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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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贴人: jijing 时间: 2003-12-27 23:24:09
大人,你总算是听到了我平安夜的祈祷了,谢谢!
jijing

回贴人: mimicat 时间: 2003-12-28 02:47:15
第二。

第一次看到康康这末痛苦呀。会因此而放弃自己的信仰吗,或只是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痛苦呀,幸福在哪里?

回贴人: 胖宝宝 时间: 2003-12-28 02:48:16
叹气,小康真是命苦啊~~~

回贴人: blackink 时间: 2003-12-28 10:22:44
哎~是啊~两个都是苦命的孩子啊~

回贴人: cider 时间: 2003-12-28 18:35:11
康康是不是受刺激了,老天~~~

大人什么时候才会有新章啊,5555

命苦不能怨政府……






第四章(10)
窗外的雨正在沙沙地往下落,不过屋子里很温暖,这是因为壁炉里燃烧着的那块大圆松木和沉甸甸垂到地面的毛窗帘。温暖,而且芬芳,极漂亮的紫色帐子上缀满了鲜花,有种庭院花枝低垂的效果;床头的彩色玻璃瓶子里的紫丁香和苹果枝依然这一簇那一簇地开着,就连滋滋跳动着火苗的蜡烛都是用特别的玫瑰香油制成的。空气有股甜腻腻的潮湿味道,就像初夏的罗马。

初夏的罗马,到处开着花,从小礼拜堂前台阶的缝隙里,一直开到小径两旁的篱笆上去。康拉德记得那里有他所见过的最美丽的玫瑰丛,那里有山茶和各种蕨类植物,还有大片茂密的郁金香。他以无比的热情工作着,购买种苗、挖洞、填土、从老远的生活区运来肥料。“这是我的伊甸园。”他累得汗流如注,一边左右甩动身体舒展肌肉,一边若有所思地望着四周。这时奥兰多笑了,“不,”他说,“是我们的。”

这的确是他们的天国花园,花香像随着微风像潮水一样时隐时现,他们在这里分享过一切,几乎一切。连最后的交谈也不例外,也是这样被清新的芳香包围着。他坐在礼拜堂门口最顶层的那级石阶,奥兰多紧靠着他躺着,沉浸在自己的述说中,而他则一直看着洒在石板地上的月光。
“圣彼得因为崇敬基督,只愿意被钉上倒十字架。”奥兰多说,解开衣襟把那个十字架给他看,“这才是我们的教义,他们曲解了,不是刻意如此就是无知。我倒愿意与他们在基督面前辩论,相信我,大主教团无法将我们裁为异端。我能够说服他们。”
“别去,奥兰多,”他用坚定的口气劝道,“那是圈套。他们已经决心定你的罪了。今晚就离开吧,让我去为你辩护。”
意料之中的沉默。“你会惹得教皇不高兴的,”奥兰多慢慢说道,“你将不得不和他对峙。”
“那是我的事。他能对自己的儿子怎样呢?”
他很急切,很热忱,连声音都不像自己了。不过奥兰多没有怀疑,他怎么会?
“原谅我,塞利,”他反而陷入自责中,“这绝非我的本意。等教皇特赦之后我立刻就回来。现在你能和我告别吗?”
于是他吻了他,并且又像以前那样深深投入其中,甚至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沉醉。他的身体起了微妙的变化,也能感受到奥兰多有相同的反应。他们紧紧相拥,倒在冰冷的石板上,隔着一层层衣袍相互摩擦着。粗糙的内衣弄得他生疼,他的眼里含着泪水,刹那间有些话他几乎要冲口而出,但奥兰多的食指按住了他的嘴唇。“不,塞利,就这样。”他们缠在一起,滚动着,喘着,忘我地相互亲吻,直到高潮令两人都清醒过来。

他们肩并肩坐了一会儿,天快亮的时候,奥兰多从石阶上站起来,在昏暗光线笼罩中向他弯下腰。“暂别了,我的塞利。”他说完,沿着轮廓苍白的小路离开了。他没有陪他走完这最后一段路。他感到万分疲惫,就平躺下来,头靠着石砖,透过自己呼出的雾气望着星空。

“你是否曾经想过,”奥兰多的声音从黑暗的那一头渗透过来,“当我们这样仰望夜空时,也有人从那里俯视着我们?”

“我还要。”他把脸转向古斯塔夫,“还不够……”

“哦?”古斯塔夫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手抚摩着康拉德的胳膊和腰,最后停在腿上,他握住了他的阴茎,那东西软软的,很温顺地躺在他的手心里。“瞧,”他说,仔细拨弄了几下,而康拉德毫无反应,“刚才那次你已经没办法硬起来了,我对这种身体,实在难有兴趣。”
康拉德没说话,虽然淡淡的倦意袭来,却远不足以给他解脱。他相信他能够重新激起古斯塔夫的冲动,现在他对这副洁白俊美的男性躯体的了解度甚至超过了对自己。
古斯塔夫低下头看,看见黑发散落开压在自己的小腹上,缓慢地往下移。他用手指轻轻捋那发丝,把他拖到一边去。康拉德抬起脸,黑眼睛睁得大大的,流露出坦诚的意外。

“我要给你一些你美妙的体验,你会喜欢的。”他抚摸着康拉德的颧骨,手指轻轻描过他挺直的鼻梁,在干燥却十分柔软的双唇上停了片刻,“但你得听我的话,知道吗?照我说的去做。”
点头,惊人的顺服。
“那么,”他递给他一条丝绸头巾,“把你的眼睛蒙起来。”
他一言不发地照办,丝巾很大,足够将他的半张脸和满头黑发全都严密地遮起来。当古斯塔夫握住他两只手腕时他缩了缩,以为要被捆绑,而他只是拉他躺好,自己却从床的另一侧离开了。
康拉德听见他在房间里走动,从水罐里泼出水来,把木块掷入壁炉。但他看不见古斯塔夫站在壁炉前,右手食指压住嘴唇的样子;他也看不见古斯塔夫望着他被发亮的毛皮和深红锦缎围衬的裸体时的神情,那是目睹猎物受伤,鲜血淋漓却依然充满活力时的兴致、期盼与迫切。
他终于离开了,顺手从外给门上了锁。康拉德脸朝下趴在冰凉的缎面枕头上,透过丝巾照入他眼中的红光给了他温暖的感觉,让他安心。他聆听窗外变化多端的落雨声,静静地等着,等着。雨水沿着晃动的树枝滴下,掉在石头窗台上,或者被风吹得斜敲着木窗子。一块木头重重落入灰烬堆,火焰顿时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在这片轻柔交织着的声响中,他又闻到了花香,更加浓烈、无所不在的香气。华贵的屋子,无论何时,在锦缎和丝制饰品的缝隙间,在垂着天鹅绒帘子的长窗户前,在大理石炉台和雕花木桌子上,甚至连挂着镀金基督受难像的壁龛里也不例外,全都堆满了晶亮的玫瑰、藤须卷曲的冬忍花,大捧大捧的茉莉、西番莲花,还有形形色色他叫不出名字的美丽植物。鲜花每天都要更换,哪怕只有一片小叶子萎缩了。因为教皇爱花,超过其他一切。他相信天然的芬芳有安抚心灵的功效,远胜于千言万语。

他伏在教皇的膝盖上,是痛哭过后的虚弱而不是飘散的阵阵花香令他安静下来。

“我有罪,父亲。”他说,“我说了谎,当着基督的面说谎。我欺骗了他,也欺骗的大主教团……”
“恰恰相反,我的孩子。他试图用谎言蒙蔽你的眼睛,但你看穿了他。你说的不是你听到的,却是你知道的。”
蜡烛在烛台上微弱地燃烧,旁边平摊开的是大主教团的裁定书,字迹映着烛火微微发亮。教皇把右手抬起来按在他的头上,腕上的琥珀玫瑰念珠就露出来,在他的眼前闪着光。

“我一直在为你担心,你知道吗,孩子?我看见你那样牵挂奥兰多,几乎要迷失了自己。但我还是尽量不去改变你,你太敏感也太倔强了,我真怕稍稍触痛你,你就会逃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去。不过现在你令我骄傲,你战胜了他注入你心中的魔鬼,我知道这很痛苦,但对主的爱帮助了你。是的,你这么勇敢地完成了你以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正是因为心怀着那最纯洁最高尚的爱。”

“但不够,我的孩子,不够,”教皇继续说,嘴角露出一丝短暂的笑容,慈悲的笑,既严厉又哀伤,“你必须去消灭他。”

康拉德大声呻吟起来,“陛下!”他不顾一切地叫道,“陛下!”

由远而近的脚步声适时解救了他,缓慢而沉稳的步子,只属于古斯塔夫。他闩上门,向他走过来,在屋子的某个地方驻足。康拉德感到安慰,觉得现在无论他要他做什么或者要对他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然而其中还夹杂着别的什么东西。康拉德闻到了一种很明显的独特的香味,越来越浓,对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还有其他人,站得更近些,古斯塔夫不再发出任何动静了,他却听见绸缎衣物在沙沙作响。康拉德的心开始狂跳,他抬起上身,一只手按住了他,把他往后推。

纤细的手指,柔嫩光滑,滑过他的乳头,他小腹上紧绷的肌肉,握住了他的下身。柔和而甜蜜的爱抚,与古斯塔夫那种令人疼痛的揉搓完全不同。康拉德骤然间清醒过来。“不!”他大喊着,极力与古斯塔夫正伸过来压制他的手臂搏斗。他感到有人在吻他的阴茎,湿漉漉的舌尖缠绕住他,缓慢地,像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将他吸了进去。
“上帝啊!”康拉德哽咽着,大声呼唤,他在床上扭来扭去想要挣脱出来,可古斯塔夫把他抓得更紧。

“有什么关系呢?”他在他的耳边轻声劝慰,“女人而已,不会使你变得更污秽的。”

这样的刺激他从未体会过,他太紧张了,双手抓着古斯塔夫的肩膀向上弓着身体,很快就达到了高潮。他落回床上,咬紧牙关,等着这一切结束。但女人依然用赤裸温暖的胳膊拥抱他,古斯塔夫的手引导着他的手,他触摸到了丝缎般的浓发,沿着纤细的锁骨滑向她的脊背,她的臀部微微翘起,结实圆润,刚好填满了他的掌心。

柔软,那么柔软,这就是她,和他以前所接触的任何一个身体都不一样。

她抬起一条腿,跨过他的腰,他们靠得更近了,脸贴着脸,乳头相互蹭着。肌肤相触唤醒了他一无所知的记忆,那本应该属于他的哺乳和爱抚,他被剥夺的天赐。
他的冲动混合着成人的肉欲和婴儿的饥渴,女人仰起胸部,任他吮吸。他压着她,不知不觉就进入了她。狭窄的通道,温暖、潮湿,包围着他,挤压着他,令他的每一次拨出和重新插入都伴随着奇妙的焦灼感。他大汗淋漓,精疲力竭,全身心地专注于这种最原始的节奏,其他的一切都化为乌有。萦绕他记忆深处的浓烈的花香,星光下奥兰多在小路尽头回望他的笑颜,教皇富于韵味的低沉的嗓音,还有伦瑟尔尖锐凌厉的质问,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依然能够感觉古斯塔夫在摆弄他,但他不在意。直到他从背后抱住他,并且试图分开他的臀瓣插进来。

“住手!”他惊醒了,“你走开……”
“嘘……”他安慰他,“别担心,马上……”

他的身体里很湿润,因此古斯塔夫没费多大的工夫就进到了最深处,另一种力量迅速统治了他,他摆动得更快,射出和重新勃起也更迅速。女人猛然一震,从床上弹了起来,发出压抑着的呻吟。“对不起……”他反复对她这样说,快要哭出来了。而女人还是那么温柔,抚摸着他,当古斯塔夫最后放开他而他终于颓然倒下时,她环抱住了他的肩膀。他与她贴的那样近,可以闻到从她的乳房上散发出的潮湿的芳香。他变得恍惚起来,在梦的黑暗里,在很远的地方,有隐约的歌声传来,轻柔悦耳,如低语一般。

“那是什么?”
他似乎这样问,女人用奇怪的语言回答他,他听不懂,但还来不及再次发问,就沉沉地睡去了。

* * *
他在清凉宜人的昏暗空气中醒来,雨停了,他想,同时转了个身。床上空荡荡的,凌乱不堪,他的下半身盖着条厚毯子,枕头旁一本翻开的羊皮书向下压着。封面上的黑色墨迹莹莹闪亮,那是古老的文字,康拉德眨着眼,很艰难地拼出了它们——《埃吉尔》。
壁炉上悬着一口精巧的铁锅,锅里的蔬菜汤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泡,古斯塔夫正拿着勺子专心致志地搅拌,康拉德发出的声响惊动了他,他抬起眼帘扫了他一眼。
“不,”康拉德说,“我什么都吃不下。”
古斯塔夫耸耸肩,为自己满满地盛了一碗。香气随着他一起飘了过来,他在靠康拉德很近的地方上了床,把那本书摊在大腿上慢慢地翻着。

“她是谁?”康拉德终于问。
“你喜欢吗?”他这样回答。

康拉德向后仰靠在枕头上,满嘴都是她的味道,那甜蜜的体温和香味似乎渗透进了他的皮肤里。他无法掩饰自己的种种情绪,而且他知道这一切古斯塔夫都觉察得出来。
“是的,”他说,“难以言喻。”
古斯塔夫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把书和食物都搁在一边,很亲热地朝康拉德蹭过来,同时伸出右手搁在他的胸膛上慢慢滑动,感受着那光洁的皮肤。他找到了那个小小的银十字架,把它托在手心里出神地瞧着,想了想,转眼间又露出了笑容。
“如果这个东西真的神圣,你怎么可能不被灼伤呢?”

“我知道,”康拉德有气无力地说,难以摆脱被他那样注视所带来的挫折感,“你想让我遍尝这些,你受到的诱惑,你做的那些堕落的事……”
“差远了呢,我的大主教,差太远了。你不知道那什么,就像你在求我要你的时候不知道我会给你什么一样。”他斜靠在康拉德旁边,头枕着曲起的胳膊,当他伏下身说话时,金色鬈发就散开来,盖住了康拉德的半边脸。“而且,你正在体会的东西,与我有什么关系?你感到痛苦并不是因为被强迫,而是因为你需要与我上床,以前是为了你的教皇,今天是为了你自己。如果现在我把你锁在这间屋子里,只拿食物和男人女人喂养你,你也能活得下去。有谁试图来救过你吗?你的上帝之军又在哪里呢?”他笑着并用一根手指点了点康拉德的嘴唇:“你以为你是殉道者,但,塞兰斯帝安·康拉德,但你不过是个最昂贵的娼妓,要用一顶王冠来交换你的身体。”

康拉德再也说不出话,他把自己用毯子裹好,下了床,走到窗户边上。他向下望,风扫过空荡荡的王宫广场,落叶沙沙作响,旋转着从广场的这一头掠到另一头。四周的窗户漆黑一片,整个王都中似乎只有他们两人清醒着,倾听着万籁俱寂的秋夜。

“要走了么?”古斯塔夫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问道。
“我要回去祈祷。”康拉德说。
古斯塔夫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高高在上、仿佛深谙一切世事阴暗的微笑。“必须要在教堂里的祷告,你的上帝才听得见吗?”
“你不该走的,”他接着说,“你的身体,还有天气……等你的神父们找到你时你早被野狗啃得不成样了。等天亮了吧,我会给你一匹马。”
康拉德知道这话没错,他感到头晕,四肢疼痛,即使是站立这种简单动作都令他直冒冷汗。他注视着古斯塔夫,在心里做着斗争。
“过来吧,大主教,”古斯塔夫拍着温暖厚实的毛皮褥子,换了另一种颇具诱惑力的声调:“你要祈祷也好忏悔也好,我什么都不说了。”
他用手指捻灭了床头的蜡烛,四周顿时暗下去,刹那间屋子里的所有光线似乎都来自于他那双眼睛,蓝光在他洁白的脸上跳耀,妖巫式的美,像两颗魔力四射的蓝宝石。
康拉德闭上眼,摇摇头。“不,”他轻声说,“如果我今天和你睡在一起,那明天,以及以后的每个晚上我可能都离不开你了。我受不了这个。你受得了吗?”

他开始就着昏暗的火光寻找散落一地的衣物,古斯塔夫仰躺着,双手垫在脑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当他走向门边手按住门上的青铜把手时,一堆软绵绵的东西呼地砸到了他的肩膀,落在他的脚面上。他低头,看见一件精美的黑色毛皮大氅。“从河边走。”古斯塔夫的声音从大床深处的阴暗中传来,“那里有我的卫队在巡逻。”
“经过大厅的时候把壁炉上的那把剑带走。”他又加了句,“如果到明天您还活着,就把我的东西送回来。记住,午餐以后。”

* * *
他穿过狭窄的街道,沿着落英缤纷的堤岸往教堂走。从港湾里升起了浓雾,先是白茫茫的,接着便被晨曦染成了透明的淡蓝色和粉色,在康拉德的眼前变幻不断,就像是一片盛满光的湖。他向远处眺望,看见了轻雾萦绕下圣·亚尔班教堂黑黢黢的山墙和钟楼。
这是他孤身逃出来之后的第几个黎明,他不知道。白天和晚上过去了,他看见光线的交替却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就那么昏昏沉沉的任人摆布。伦瑟尔没有来找他,没有任何人来找过他。

他第一次这样清醒的意识到,他是孤单的。即使他们双膝跪下吻着他的衣角吻到嘴唇都出了血,即使他们在临死前紧紧抓着他的手仿佛他能将他们提升到上帝身侧,他依然是孤单的。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曾经那么执着而且盲目地爱他,爱他不是为了他能给他救赎,也不是为了其他什么,只是爱他。那时他也爱他,但他不需要他。
“你这样尽心尽力维护的是什么?”埃克曾经这样问,当他给他看那张地图的时候,“是你的上帝还是你的教皇?”他无法回答。上帝是全知全能的、完美的、洞察一切的,但上帝只是圣坛上挂的一幅平平的画,用棉花蘸着醋就能轻易抹去;上帝只是那些凝固的、毫无生气的雕像,只是若不细心保存就很快会被虫子啃出洞来的羊皮纸上密密麻麻的墨迹;上帝只是漠然地看着他,哪怕他对他哭、对他喊叫,或者当着他的面将十字架投入火中他也不回答。然而教皇,教皇会抚摸他,亲吻他,会温和地叱责他,教皇是有血有肉的,是上帝在人间的化身。

“上帝需要燔祭,什么样的燔祭我不能告诉你,孩子,你得自己去找,这是给你的考验。要知道并非人人都有机会接受这考验的。”
他知道那是什么。亚伯拉罕献出长子,耶佛献出独女,基督献出了血与肉。把你最好的都献给他吧!
于是他献出了奥兰多。

“我想着你,除了圣父我从没有这样思念过谁。”他这样写,“还记得离别时我给你的吻吗?你走得太快了,所以不知道那只是一半的吻,另一半压在了我的心底。就是这半个吻驱使我来到这里,找一个远离这些俗人的地方吧,我要把它完完整整地交给你,因为只有这样我的折磨才会停止。”
他很快就收到了回信,那是张细细勾画的路线图,信纸的边缘有一行潦草的笔迹,“不该让你冒险上山来,但我实在无法离开,黄昏前的任何时刻。”没有署名,落款的地方写着“永远忠诚,至死不渝”。

那就是他的首次神迹。大火最终熄灭后,士兵们向着他双膝跪下,高唱赞美诗。全能的主啊,您派圣人指引我们,帮助我们完成这神意的正义审判。
他没有向圣父忏悔,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了。过了几个月,他又一次回到他们最后分别的那间小礼拜堂。礼拜堂的门口堵满了野草和丛生的玫瑰花,圣坛上的布污迹斑斑,蜡烛打翻了,交缠地绣着他们名字首字母的挂毯被老鼠啃得残缺不全,这情景简直要使他发疯,他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李,上了往保加利亚去的船。

康拉德停住脚步,轻轻地喘着气。他褪下大氅,对折,小心地把王室徽章盖起来。他安静地走完一段台阶,经过几扇黯淡的窗户,进入了连结堤岸和教堂广场的那条蜿蜒的鹅卵石小路。每逢重大的宗教节日,这条路上都挤满了乞丐和流浪者。如今天气已渐寒冷,但在黎明前还有些无家可归的人,裹着破碎的草垫子,等待教堂早晨开门的第一顿施舍。
在他对面,砖墙上一扇紧闭的木门旁边,就缩着这样一个人影,靠在乱蓬蓬的葡萄藤下,似乎冻僵了,又像是陷入沉睡。康拉德靠近了一些,那人没有动,但他听见了沉重的呼吸声。“你饿了吗?”他柔声问道,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跟我来吧,我带你到教堂里去,这儿的露水太重了。”
“不,”那人拂开叶丛走出来,康拉德先看见了他胸前的银色倒十字架,然后才是那双盯着他的瞳孔中心燃烧的红光。
“不,”他说,“我是为你而来的,塞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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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命地赶出了这篇文,这连续几段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道在讲些什么,现在终于说清楚了。(呃,我觉得是说清楚了,但是真的是这样吗?我也不清楚。)我是想写一个关于爱情和伤害的故事,没有人活着却不被人伤害或者不去伤害别人,这种伤害有时候能够弥补,有时候就这么完了。我的一个朋友说,恨是比爱更深刻的感情,我虽然不完全赞同,也不能完全反对。我想很多人是在受到伤害以后才知道爱情是什么的,但幸福的人就是在受了伤害并且知道爱情是什么之后还有机会重新开始另一段爱情。(我在说什么啊。)总之,这的确是一个爱情故事啊!
呃,还有就是我不知道写到这里人物是不是都有点怪怪的。我是觉得他们都是我设想当中的那种类型的人,和我动笔写的时候没有太多改变。(上面这一段就是今年年初就想好的,结果到一年过完了才写到,简直喷血。)我就是特爱这种拐来拐去的人物,不管是谁都不是纯粹的圣徒或者魔鬼。其实这么多人中我觉得最无辜的就是奥兰多,真的是非常可怜的人,所以无论他下面做了什么事请不要恨他。
我1月11号要参加考试了,所以在这之前是肯定没有文的。祝各位大人新年快乐,请多给我回帖。(吼吼吼——最好内文都有几百的那种。)
谢谢!
还有,因为比较匆忙写完的,有什么文字上的错误(比如像上篇的“伸出两双手”之类的东西)请告诉我。

此文于 2004-01-06 14:24:29 被 inkmark 修改

文章回贴
回贴人: 翼风舞 时间: 2003-12-28 21:51:02
我第一了吗?
大人不错啊~~~~~我素支持你滴

回贴人: freepipi 时间: 2003-12-29 09:57:06
大人,大主教这么快就完全扭曲了啊
他不再矛盾了吗,他已经甘于心灵的堕落了吗

回贴人: 西门小鱼 时间: 2003-12-29 10:16:50
看得心惊呀,大人的文笔太棒了,不仅仅是耽美,喜欢加油!

回贴人: blackink 时间: 2003-12-29 12:40:39
恩,祝大人考试顺利,考好了心情好,心情好了写文就快了^

回贴人: cider 时间: 2003-12-29 17:35:25
汗,3P啊,鼻血ing(心那个跳啊,好喜欢啊,5555……)

怎么也想不到大人今天又会上来贴文,呼呼,真是太满足了(剔牙ing……)

“那么,”他递给他一条丝绸头巾,“把你的眼睛蒙起来。”……差点以为SM啊,偶这个人,哭!!!

555,又要是漫长的等待了,嗷嗷~~~~~~~~~

回贴人: 最爱pippo 时间: 2003-12-29 19:35:30
爱爱爱爱爱爱爱~~~~~~~~爱死大伦了
看到这样的小康真是好心痛,虽然我相信奥兰多是爱他的,但是为什末他要这末伤害他呀,还有还有,最后的那锅人是奥兰多吗????????
说实话我不是很明白为什末小康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是为了忘掉痛苦吗????????我不相信他是真的变坏了,我觉得他无论如何还是一个像天使一样纯洁的人,只不过被逼成了这样,大伦大伦,小康和小古会最后在一起吗????虽然是个很庸俗的结局,但是我真的是希望这两个同样受到过伤害的人能互相抚慰互相爱护,并且最后能相爱在一起
突然觉得这个故事里的人都是十分可怜的人,他们之所以变得凶残或暴力都是因为他们受到过很深的伤害,小古就是一个绝好的例子,不过他们这样互相伤害下去什末时候是个头呀,大伦大伦,还是那句话,让他们永远在一起吧
希望大人好好考试,考一个好成绩,然后以愉快的心情来写文章,这样我们以可以看到更好更快的文章了,急急急急急急急急急急急急~~~~~~~~~~~~~~

回贴人: jijing 时间: 2003-12-29 21:44:36
我不觉得这样的小康是在堕落,相反他越来越真实.
如果这是一个圣洁的天使来拯救一个恶迹斑斑的海盗的故事,那恐怕就单薄和苍白许多,也不会让我们看得那么的荡气回肠了,
我希望的是两个不完整的灵魂在不断的摩擦中磨合,在伤害中救赎的故事.
我想他们之间会是古古先爱上并坦然面对的.至于求大人结局让他们在一起,我还更宁原求大人不要让康康的理想和梦幻破灭!!!

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3-12-30 20:43:23
TO 翼风舞,blackink,西门小鱼:
呵呵呵,谢谢!
TO freepipi:
可是我觉得他一开始就是这么扭曲了啊。现在,呃,也不算完全堕落的吧,他毕竟后来还是离开国王回家去了呀。
TO cider:
咳,那个,我本来是想写SM的,对不起,可是我写不出来!太丢脸了,居然写不出SM。我会努力的,看看以后能不能写好。
TO 最爱pippo:
是的,我认为他们应该会相爱吧,至少也是爱恨交加吧。嗯,应该是这样的。
TO jijing:
事实上,我觉得国王才是天使呢,我就是按照天使的样子描写他的。自己心爱的人对于自己都是天使吧。如果康康爱上他了,他也就是康康的天使啦。

回贴人: cider 时间: 2003-12-31 13:26:05
记得大人以前贴过一篇“关于扬风魅影的起源”,大人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按照这两个人的命运来写啊,555,难以想象啊……

康康真的会离开国王回家吗,这个“家”是哪里呢?他的生母是法国的那位夫人吗?

回法国作主教,还是,回罗马?奥兰多会死吗?……55,好想知道啊~~~

回贴人: 最爱pippo 时间: 2004-01-11 19:14:29
亲爱的琴妮大,知道你去考试了,但是还是特别想催文,嘿嘿,原谅我吧,谁让你吧文章写得这么好,让我不想都不行,快点考完吧,然后回来些文给我们看,在这里强烈祝福琴大考好试,心情好好的,快快填坑,偶快等不及了

回贴人: 最爱pippo 时间: 2004-01-18 21:38:08
琴大,我都快等死了,什么时候出新文呀,我是天天来看,就是没新文,希望你快点出新文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13:18: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11)
卡尔·古斯塔夫把手按在锈迹斑斑的门锁上,若有所思,冲动着,而内心又在挣扎。他面前的这两扇铜门被嵌在石墙凹陷深处,从外面看显得非常狭窄,小心地推开时它反而会刺耳地嘎吱作响,而门后却有一个高敞寂寥的天地,适合思考。
高墙环绕的屋子里很暗,但古斯塔夫不需要点灯,久而深的记忆牵引着他,他在盖着帐幕的沉重家具间穿行,步子如盲人般流畅。他的衣袍带起了一阵风,在轻微上扬的废弃的尘土味中,他依然能分辨出只属于这屋子的独特气息。
他找到了自己的那张橡木椅子,坐进去。半截蜡烛头在左手边,出于旧有的习惯他点燃了它。右侧的大书架上塞满了一排排皮革封面的书籍,散发着熟悉的古老香味,在古斯塔夫的记忆中这味道似乎完全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丝毫改变。他常读的那几本诗集依然摆在书架的老地方,伸手可及,甚至不用探出身。
这是他最喜欢的位置,壁炉里的火会从背后照亮他手中的书。在漫长的冬夜里,他常常一遍又一遍地翻开这些书,而更多的时候书并不在他的手上,大声朗读那些关于荣誉、勇气和爱情的诗篇的人,是他的摄政王。
那时他的身体很年轻,心也一样,他总是带着不断升腾的悸动专注地倾听,沉醉于叙述者那醇厚无瑕的嗓音。有时摄政王会突然停下来,凝视着他,难以再继续。
“到这儿来,卡尔。”他唤着他的名字,向他招手;而他就走近他,依然悸动着。
他会先在就近的地方要了他,然后把他一丝不挂地放到床上去,趁他陷入高潮后的困顿肆意抚弄他的身体。而他会震颤地激动起来,很快便能做第二次。
即使当他成年了,初尝了男性对于性和权力的欲望之后,他也无法不顺着那个人的意。他试着拒绝过,然而摄政王自有成熟男子的力量与魅力,以及控制爱欲的信心。最终他还是只欲念着他,无法自拔。
他也试着在这张床上要过别人,昔日的体验刺激着他,快感总是很快就到来了,完结得也快,但他少年时沉迷不已的那种持久的满足感却再也没有重现。
卡尔·古斯塔夫的头微微向前倾,金发飘在前额,遮住了眼睛。他坐着,心里想着那个曾经占据了他的全部,并且现在依然占据着的人。想着那双柔和的灰蓝色眼睛;想着随着黑暗在他耳畔缓慢流动的喃喃低语,饱含着他永远模仿不到的韵味;想着记忆中紧压着他的、强健有力如王者般完美的身体。想着他曾经无比惊讶地崇拜着的这一切,如今正在散发出恶臭的沼泽底下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缓慢地腐烂。
他伸手将烛火掐灭,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他不敢抬头,害怕会再次把目光落到对面的画像上,他害怕看到那张脸——自己的过去的脸。
他感到眼睛酸痛,以为会哭,但他只是累了,垂下了眼帘。

这里一片漆黑。
月光偶尔透过云层撒下稀疏的阴影,将那个男人映成枯缩一团的黯淡的轮廓。他正在用一盆洁净的淡水清理自己,擦拭后背的鲜血,让伤口的疼痛尽量持久。
他已经用藤条抽打自己足足一顿饭的工夫,束在大腿上的装倒刺的苦修带也比平常勒紧了一格,然而极度疼痛并没有带来他期望的平静。他双手抓住脸盆边沿,心脏在急速搏动着,他快吃不消了。于是他向后仰起残破的脸,从张开的牙齿间爆发出一声细弱的尖叫,凄厉而短促。
叫喊过后他深深呼吸着,然后睁开眼,每个瞳孔里都闪着一点红光。
七年。
这是他死亡的时间。
七年里他如旧祈祷,如旧恪守着他的信仰所要求的最严格的仪式。考尔毛登山上那铅一般寒冷的空气日复一日地压着他,迟早会压碎他的骨头,将他压进冰冻坚硬的泥土里。而在那之前,他所有的感触都在他自身的囹圄中疯狂地一点点死灭了。
不过他被愤怒和痛苦统治的日子已经结束,现在他为发生的事感谢上帝,那是对他灵魂的拯救。他忏悔过了,也严厉地惩罚了肉体,他已清除了自己的罪恶。现在他是清白的。
时候到了。

当卡尔·古斯塔夫在黑暗中堕入梦幻般的沉思时,塞兰斯帝安·康拉德的意识正从一片混乱的黑暗中升起。
他试着挪动身子,却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他慢慢张开眼睛,眨了眨,使劲想把眼睁大,但他的眼里像蒙上了一层黑纱。
他知道他的世界一直没有停止过晃动,轻柔地,发出沙沙的响声,充溢着咸水的味道、木材的霉气,还有从他身体内蒸发到空气中的浓浓的血和汗的腥味。当他适应了黑暗后,总能看见光影,悬在他的头顶,灵跃着,流动着,时隐时现。这光让他回想起了某个特定的时刻,地中海上幽蓝的仲夏夜晚,水波反射出群星的光辉,映在船舱的天花板上;奥兰多在梦中对他微微笑了笑,而他一动不动,倾听着耳畔平稳安详的呼吸声,梦想着这一刻能成为永恒,而他身在何处、驶往何方都无关紧要。
一道强光渗透进来,照到他的眼睛,他转开脸躲避。再次回过头时,他知道那是谁。他看不清他的脸,却看清了他手里拿的东西。
“哦,不……”康拉德抽泣起来,“不要再来了,奥兰多……求求你……”
“疼痛对你有帮助,你准备好了吗?”他抬起手,高举过头顶,“我们一起忏悔吧,”他的手落下,“忏悔吧,这样我们就都清白了。”
康拉德大主教的嘶喊声在潮湿发霉的四壁间回荡着,却逃不出去——没有任何东西能从这里悄悄溜出去。这是个幽隐的居所,教廷的十字旗就在他头顶上方的夜空里猎猎飘扬,他的地牢宁静地、平和地沉睡在一片闪光的波浪上。

吉恩伯爵站起身,走到窗户边。在他下面,片片黑色屋顶上陆续升起了炊烟,长而淡蓝,渐渐融入了暮色中。他费力地往更远处望,透过迷茫的烟雾,借着高高竖起并随着波浪轻微晃动的桅杆,他认出了聚集在河口的教会船队。
直到现在,他也无法从塞兰斯帝安·康拉德大主教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失踪所带来的巨大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而当古斯塔夫私下里将整件事都告诉他时,他的震惊顿时变成了愤怒。
“你这疯子!疯子!”他这样冲着他的国王和姻兄吼道,“你怎么还敢碰他!他是上帝的人!”
他记不清楚在这句话之后还说了什么,可他还记得当时的那股怒火,仿佛是郁积了多年的炽热液体,在他的身体里翻腾着。而古斯塔夫依然带着惯常的漠然的态度,只是看了看他。
“不要担心,”他说,“会有弥撒的——全瑞典的主教现在都在这儿,你可以再挑一个。”
“我要的不是弥撒,不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这种轻率的东西。”他立刻说,“我要玛格丽特的灵魂得救——她的灵魂应该得救。她和我们不一样,只有她是完全无辜的。”
“但你怎么能把这希望放在一个连自己的灵魂都救不了的人的手里呢?”国王看着他的眼睛反问道,“一个连自己的性命都救不了的人。”

从走廊上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有点儿拖沓。过了一会儿,吉恩感觉到古斯塔夫就停在了他的身后,但他往另一侧挪了挪,疏远地站着,不太愿意接近他的国王。
他们静默了片刻,然后古斯塔夫俯下头,静悄悄地吻了吻吉恩抓住窗棂的手指关节。
“我们不要再彼此生气了吧?”国王柔声请求道,“不要对我那么苛刻吧,这个世界上,现在,你是我惟一的亲人了!”
他从他们俩相叠的手上抬起脸,碧蓝的眼睛显得又大又闪亮。这近乎女性化的动作令吉恩遽然感动莫名,他注视着他,不出声地叹了口气。
“我怎么会舍得?我只是想看到你结婚,生几个继承人,过上人人都在过的日子。这对你来说太困难吗?”
“你,”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掌覆盖在古斯塔夫的脸颊上,“你有那么多天赐,女人们会爱你的,真心爱你,即使不算上你的王位。”
“爱我的人,我经历得多了,那不是我想要的。”
“你究竟想要什么?”吉恩轻声问,“从那个恨你的人身上你能得到什么?”
古斯塔夫侧过脸,枕着冰冷的窗棂,他想了想。
他该怎样对吉恩解释呢?
吉恩是很单纯的,单纯地爱着他和玛格丽特,单纯地恨着那个毁掉他的爱的敌人;单纯地在爱欲和珠宝间游冶的佛莱亚;还有那些单纯地迷恋他的权力或者美貌的男女们,这些单纯的人终日热热闹闹地围簇在他身边,弄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必须时不时地逃到海上去,但即便是那些他费心找来并加以训练的匪徒们也是那么不可救药地单纯地凶恶。
他几乎要被这遍布世界的单纯的人逼得失常,而且真的失常了——如果他没有抓住塞兰斯帝安·康拉德。
他从他那里得到了满足,这种满足与他进入他并在里面抽射的动作没有太大关系。他可以像摆弄奴隶一样摆弄那个玫瑰色的、半成熟半青涩的身体——不是田间躬身劳作的农奴,而是驾着四马赛车飞驰的充满爆发力的武士奴隶。有时在结束后,他会看见他失神地往天上望,用前一刻还溢满精液的嘴喃喃祷告。这时,他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为了保有那个纯洁宁静的灵魂而做的最后的挣扎。
同样的挣扎他很早以前就放弃了,在那经由塞兰斯帝安·康拉德而放出光芒的信念中,他已经不再追寻什么。然而,某些超越他预料的事发生了,当他冷冷地、略带好奇地注视着这一切时,某种东西在他身上重新激泛起来。
那个突然从他生活中消失的人迫使他想到了这些,当他在他叔父的卧室中独坐时又想了一次。但他能把这些描述出来吗?他能指望吉恩给予了解,或者走得更远,指望他给予安慰吗?

“我喜欢他的身体。”他最后只简单地回答,“即使我要杀他,在他断气前我还是会要他一次。”
“你只记着他的身体,”吉恩说,因为情绪的关系有些结巴,“但他有的比这多得多……比你我,比那些我们见过的假先知……如果不是你弄脏他……”
古斯塔夫笑眯眯地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厌倦的神情,这让吉恩马上意识到,现在做这种争论基本上毫无意义。
他们俩又不说话了,过了片刻,吉恩问:“他会死吗?”
“你这样问我,好像抓了他的人是我。”
“你知道人们会怎么说,”伯爵阴郁地、尖锐地看着他的国王,“那披风上有血迹,也有你的徽章,你的剑就丢在旁边……”
古斯塔夫慢慢直起身,向下望。他能强烈地感觉到塞兰斯帝安·康拉德就在他目力所及的某个地方,甚至比对现在就紧靠着他的吉恩的感觉更强烈。他在那儿,然而他找不到他。
“将来有一天我会杀了他,”他轻轻地说,语气中的有种令人寒心的肯定的意味,“但必须等到我能脱身的时候再杀,而现在……这是个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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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贴人: 唐小山 时间: 2004-05-29 20:53:24
惊啊!没眼花吧,天要下红雨了。

回贴人: sachi 时间: 2004-05-29 21:06:03
作者大人加油~
愛你一萬年~(灑花)

回贴人: 伊清 时间: 2004-05-30 10:14:09
等待下文啊
等了很久了
希望大人慢工出细活


回贴人: cider 时间: 2004-05-30 19:14:04
啊~~~~~~

大人终于出现了啊……

先占个位子!!!

回贴人: rollstone 时间: 2004-06-01 21:17:39
好久没看见大人更新了,好文出的速度大多很慢,只要大人不弃坑,我就会一直关注下去。
记得去年暑假回家,因为不能上网,为了能回味这篇文,我把大人写的15章都打印了出来,品评了一个假期,结果是越看越爱,越看越佩服大人驾驭文字的功力。
我衷心期望大人能完成此书,并将之出版,我一定会珍而藏之。


回贴人: 辛夷 时间: 2004-06-05 21:53:48
几个月没上来,居然只有这么一点进展……不过只要有进展总还是觉得安慰的……

回贴人: jwle 时间: 2004-06-05 23:31:00
有更新就好,不嫌少!!!!

回贴人: 暗香盈袖 时间: 2004-12-06 07:48:59
很久没看见这么精彩的文章了,我非常喜欢这种非纯粹的爱情,就象琴大说的,生死相许并不常见.读了两遍,很佩服大人的文笔和功力,更沉醉于由此而带来的些微的心痛与无奈.世事本是如此,天荒地老岂能容易? HOWEVER,仍是希望他们能有一个不太酸涩的结局,毕竟是小说,来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窃笑ING.





第四章(12)
埃克神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双手裸露着放在身体两侧,脖子和胸膛上的绷带半干不湿、隐隐渗出黄色的污迹。伦瑟尔站着,一只手里抓住亚麻毛巾,不知道该不该给他清洗。他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放弃了。
他在埃克旁边用干草和麦絮壳给自己铺了张床,这样即使在黑夜里他也能随时摸倒他,听见他的呼吸,才能安心。北欧冬日的黄昏,天暗得特别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于是裹起毛毡坐下,将烛火拨了拨,打开祈祷书放在腿上读着。
埃克的呼吸停了一下。伦瑟尔抬起目光,恐惧在他的眼里汹涌而过。他向前倾,祈祷书顺势滑落到地板上。埃克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呼吸又恢复了,断断续续的、微弱的呼吸,但毕竟还在持续。他的头因为刚才的震动而歪向一边,直对着伦瑟尔。
他脸上的阴影很深,看上去像是生气地蹙起眉、嘴角往下拉着。这表情在伦瑟尔眼里非常陌生,因为埃克从未对他动怒过,——即使当他用尖锐的语言与康拉德争论,弄得两个人都面红耳赤。那时他太年轻,以为那样做奥兰多就会注意他。但奥兰多总不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康拉德,始终只看着他。
他眼里闪动的是什么样的渴望啊!为什么自始至终康拉德都没有发觉?为什么竟然只有他一个人没发觉?
“你在责怪我吗?”伦瑟尔低声问道,“你用这种方式责怪我吗?”
他伸手去握埃克的手。埃克的手指蜷曲着,似乎也在回握他。伦瑟尔以前在不少受伤的人身上经历过这些。你感觉到他们还活着,有意志,够强壮,并且努力在活下去。他们躺在那儿坚持了几个月,灵魂和肉体都拒绝向死神妥协,最后依然死去了。
“不要担心,埃克。他曾经那么爱他,他会原谅他的。所以你不要担心。”伦瑟尔俯下头,把嘴唇贴在埃克的手背上,他的嘴唇和他皮肤一样冷冰冰的,“我会带他们回来,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我们有很多时间,你知道的,通宵地谈,就像过去那样。什么都能解决,真的,我保证。”他的脸埋在埃克的手心里,那手指在他脸上划过,轻如抚摸。“我马上就去,所以求求你不要再怪我了,睁开眼睛吧。只要你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们,真的,我保证。”

卡尔·古斯塔夫一走出王宫的正门就看见那位娇嫩艳丽的神父,一只手按住被吹得乱飞的风帽,另一只手撩起袍子下摆,顶着冷风艰难地穿过广场走来。
他死了,古斯塔夫想着,他们发现了他的尸体,赤裸的,被放干了血。
他站着,手握住斜插在腰带上的铜匕首柄,两眼望向神父身后不远处结满银霜的树枝。东边,从黑黢黢的碉楼和雉堞后面闪出一道寒冷的晨光。修士们在教堂里敲起了钟,一群聚集在广场上觅食的麻雀被惊得扑楞地直冲向天空。
他觉得神父正往他这儿瞧,于是立刻目光流转,无比亲切地问道:“那是丧钟么?”
“不是。”伦瑟尔表情淡淡的,略一鞠躬,“我想和您说说话,您能屈驾随我散散步吗?”
他们一前一后经过王宫广场的门洞,在窄长的巷道里逆着赶集的人群走了一段上坡路,来到城门口。这里已经远离人流,四周静如溪谷,交谈也较容易了。但神父依然将头低垂着,古斯塔夫决定要压一压他。
“如果塞兰斯帝安·康拉德大主教陨命,梵蒂冈会做什么样的安排?埃克神父会得到升迁吗?如果他也死了呢?”他发现美丽的神父突然变得苍白起来,“不,也许不是这样。两人的世界总是最美妙的,但那位高高在上、自以为无所不知的大主教真是个麻烦,对不对?要我说,您更有吸引力,不过其他人又怎么看?”
“我从来不关心那个,”伦瑟尔飞快地回答,太快了,“我不是来和您讨论别人对我的看法的。”
“哦?”古斯塔夫说,然后便不吭声,就那么看着他。
终于,在堤坝前神父停了下来,从鼻子里深深呼出一口气,与国王相对而视。
“他的名字是奥兰多·沃特·拉雷。他们——他和那些异端的幸存者来自挪威的德雷夫勒山区,我认为他们是翻过考尔毛登大森林,沿着达尔河到达乌普萨兰。也许有别的路线,您比我清楚。他们的目的非常简单,就是复仇——他们所做的一切都离不开复仇,现在他们只专注于这个。他有多笃信他的上帝,就有多憎恨我们。”伦瑟尔一口气说下去,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已改变了指代词,“但前面那些都是开胃菜而已,他只要一个人。他要燔祭。”
古斯塔夫皱了皱眉,对于宗教隐喻显得有些不耐烦,他按照自己的方式来看待这个问题。“他是要他的命还是他的身体?他会留下他先享用后再杀吗?还是立刻就动手?您的大主教,会为了多活几天而去引诱他吗?”
“我不知道。”伦瑟尔回答得像在尖叫。“我不知道,”他又说了一遍好控制自己,“我知道的都告诉您了。”
国王迈着步子走开了,沉默地一直走到堤坝上去。堤坝的一边是泛着晨光的湖水,另一边是被人践踏过的泥土路和参差的黄褐色民房。在水的后面,未完工的大教堂静静地伏着。刚开始它的颜色和形状都出奇地深而清晰,随着天空的光越来越明朗,它渐渐成为一片衬托在霞光中的残垣断壁。那是一种非常诡异的景象,仿佛它不是正在被建造而是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倾塌着。
他明白自己现在就像这座教堂一样陷入了某种两难的境地。他的支持者们在几乎献出了所有财产之后,显得焦躁不安起来。回报迟迟未到,私下里零星的争夺便愈发频繁,在锡利延湖附近发生的冲突几乎酿成战争。关键在于,以他乌普萨兰伯爵的身份将无法作出合法仲裁,内战爆发前他必须得到加冕,王冠他志在必得,没有它,光辉灿烂的许诺只是一堆空话。
他努力挣脱出来,不想把精力浪费在烦恼上。他经不起浪费,此刻塞兰斯帝安·康拉德更经不起浪费。他必须把这些全推开,搁到一边,这样他才能越过重重困境看得更远。更远的地方,水天交际,漫长的灰色云层在缓慢地堆积着,预示着暴风雪将至。随着冷锋一同向他逼近的,还有滚滚作响的思绪,一声接着一声,交织成冬雷般的轰鸣。
“别急,”他在心里默默说道,“还有时间,慢慢来。”
他返身走到伦瑟尔面前。“我要您回到教堂去,现在就去。我给您……”他抬头看看天,“我给您一顿饭的工夫,带上一份大主教令到码头来。您必须这样写:‘持此令者所行一切均以维护教会为目的。’ 我知道印鉴在他身上,可您总不会连法座的笔迹都模仿不了?”
“您在说什么胡话呢?”伦瑟尔冷眼瞧着他,“您知道伪造教会文书会被治怎样的罪?”
“让我们都为彼此省点儿时间吧,神父。无论打扮成哪种模样,一群携带武器的外国人绝对不可能穿过六个省份进入乌普萨兰而不引起警觉。能够这样畅通无阻地来去,我告诉您,那只有一条路。”古斯塔夫轻轻地笑了笑,“上个月一艘从叙利亚来的商船刚被恐惧万分的基尔市民们推回了海里,听说船上带着种恶魔般的瘟疫。您想乌尔沃萨修道院长的船会带来什么呢?”

* * *

白天和夜晚过去了,但时间对他而言并没有意义。偶尔他清醒时,总是努力睁大眼睛,却感到浑身刺痛,很容易再度陷入昏迷。
鞭笞虽然可怕,他还是适应了。他睁开眼睛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还能思考,有时甚至能交谈。他知道只要鞭笞过后,奥兰多就会变得很平静。而这时他已经叫得声嘶力竭了,所以也很平静。
“这世界……是一堆破碎的雕像,每张雕像的脸都是你……”奥兰多说这话时很轻柔,声音里全是朴素的感情,
“你要带我去哪儿?”他似乎这样问,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我们不能停留,这是最终的、伟大的旅程,你的和我的。”他专注地看着他,眼中的火花闪动着,闪动着,又归于黑暗。“但你还不够纯洁——我们都不够。在我们到达终点前,你必须重新变得纯洁——我们都要足够纯洁。”他的声音往下移动,就在康拉德的耳边。现在他躺下了,紧靠着康拉德却不去碰他。他把藤条摆在胸膛上,双手小心地托着,像是捧着一件圣器。
“然后,我们就……只有你和我……好吗?”
* * *

伦瑟尔本来以为那里面一定弥漫着恶臭,进去之后才看见一个暗光流动的铜香炉垂在天花板下晃荡着,甜腻腻、暖洋洋的香烟溢满了整间小屋子。夕阳以一个倾斜的角度从通气孔照入,如同高悬在墙壁上的火把,照亮了地板上的黑色轮廓。等到他的眼睛适应了这里的光线以后,他发现这种被侵蚀的污迹遍布整个舱房,斑斑点点,一片连着一片。于是他可以想像有谁躺在哪儿,被绑着,孤零零的,头几乎被割了下来。随后几只强健的手在舱梁的另一边用力往下拉,那人就被急速地吊起来。这时他还有口气在,也有足够的力气剧烈地甩动身子,把脖子里的血喷溅到四壁和地面上,几乎也喷满了伦瑟尔的脸,令他眼前一阵暗红。
古斯塔夫在他前面一点点,半蹲着细细查看,他的侧面在昏暗背景的衬托下,显得苍白而冷峻。
“不是他。”他站起来说,“这些血都变了颜色,很久以前的,至少超过40天。”
“他们怎么说?”伦瑟尔把头向外歪了歪,“你审问他们的时候我要在场。”
“没有什么审问,神父,他们说这是杀一匹染了病的老马时弄的。”
“把船主人找来,我来问他!”
“乌尔沃萨修道院长——如果那是你要找的人——狩猎会结束的当天就返回。而现在整个瑞典,只有失踪的康拉德大主教有权召他来问话。”
“下地狱的!”伦瑟尔的咒骂脱口而出,“您没有办法吗?他就在这附近,彻底搜查!所有的船!看过牲口房和杂物舱了吗?也许在甲板底下,叫船工来,把它们拆开,这不困难,多叫些人来……”
“这是徒劳。”古斯塔夫说道,然后又用同样的语调继续,“他已经走了。”
“但您说您没有签发通行令。”
“是的,但禁令不针对外国商船。他们必定早就换上挪威商船,下第一场雪之前就离开乌普萨兰了,只留下这些动不了的废物让我们操心。”
“您凭什么下这样轻率的结论?拿着他的性命作赌注……”
“因为挪威商船更小,更轻,速度更快,能轻松进出浅湾和礁石滩,更适于逃跑,我的战船追踪起来也更难。”
国王的口气让伦瑟尔觉得自己气急败坏的样子看上去很愚蠢,他跟着古斯塔夫走出那间船舱,故意落后几步。国王对着西方打开他的地图,显得若有所思。伦瑟尔则全神贯注地往另一个方向望。
堤岸后缓缓隆起的山坡上,圣·亚尔班教堂直刺天空的钟楼在逐渐褪去的暮色里闪着微弱的光。早上他出来得太匆忙,只来得及往亚麻内衣外面罩上一件灰毛毡修道服,现在他明显地感到寒意正从袖口和领口的部位渗透进来。
此刻他需要一种勇气,果断的、强有力的勇气,凭借这种勇气他将作出选择。天平的一侧是埃克,另一侧是大主教。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对比都非常悬殊,决定很快就出来了。
古斯塔夫在船舷边上冲他作了个手势,等他走近后他简单地说:“我可以给您四艘战船,新式的,很快。另外两队骑兵,这样够了吧?您最迟不要超过后天出发——过不了几天暴风雪就到了。”
“不,我不去。您去。”
古斯塔夫停下来盯着伦瑟尔的脸看,想看清楚他的表情:“那是您的大主教。”
“所以我要您把他带回来。”伦瑟尔的脸颊和鼻尖冻得通红,像是哭过一样。他知道自己正在寒风里发抖,声音也缺乏必要的魄力。但他的决心既坚定又冷酷,不亚于塞兰斯帝安·康拉德在多年前独自仰望白雪皑皑的蒙塞居尔山巅、对着看不见的上帝祈祷时的决心。
“请您务必听清我说的每一个字,卡尔·古斯塔夫陛下。如果因为您的疏忽——我不管那是有意还是无意——而让他受到伤害,那就什么都没有了,您明白吗?我会在罗马大主教团面前、在在上帝面前、在任何需要我作证的地方宣誓作证:您谋杀了他。我会出示另一份大主教令——他亲笔书写、加盖印鉴、绝对有效的乌普萨兰大主教令,被加冕人将是巴基坦伯爵。我发誓到那时您的王位、您的教籍,还有您现在手里这点儿权力就全完了。您会被驱逐出瑞典,立刻就会被投进的厄斯特松德、勃兰登堡、或者罗斯吉尔德的监狱,没人愿意看到您活着出来。您明白吗?
“所以,去把他带回来,陛下,我要他平安地回到这里来。否则我就毁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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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贴人: 琴妮 时间: 2004-06-20 22:47:39
这文已经有裹脚布文的趋势了……我会努力把它截短的,实在是过于罗嗦了。
大家都去看欧洲杯吧,让我们祈祷瑞典能出现吧……我决定以后出场的人物全叫瑞典队员的名字!
马上就要参加“坚持三项学习,提高出版行业职业道德”的演讲比赛了,为了给老板赚面子,一定要全力以赴。各位请祝福我吧……

回贴人: weiy 时间: 2004-06-21 00:02:23
啊!!!还好没睡觉啊!!!
刚把扬又温习了一遍.上来就看到新章~~~
慢点没关系,只要有就行了...(说得有点心酸)

还有祝大人演讲顺利!奖品最好是扬的新章~~~

回贴人: julen 时间: 2004-06-21 02:57:23
目前为止,瑞典队的运气还不错,周二和丹麦队比,希望也有神助!有理由早早溜回家!琴妮大也会心情好好得送上新章!

回贴人: cider 时间: 2004-06-21 12:01:30
汗,没看过“欧洲杯”,瑞典人长啥样啊,很帅吗?好奇的问……

大人加油、加油!!!

回贴人: freepipi 时间: 2004-06-21 12:40:53
终于看到新章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我一直在等啊

回贴人: dome 时间: 2004-06-21 23:08:17
伦瑟尔表现得很酷…………
古古怎么还这么冷静,人家不催他他就不动啊?好想替伦瑟尔踹他…………

回贴人: fennudezhu 时间: 2004-06-22 12:46:17
呵呵,我支持以瑞典队命名!

回贴人: 辛夷 时间: 2004-06-22 22:51:10
啊,这个大坑又填了一勺土……不过倒没想到过伦瑟尔也能这么有魄力的。
“三项学习”居然还要弄演讲比赛?幸亏我们只要听听报告就可以了。祝好运!

回贴人: loyose 时间: 2004-06-29 13:01:38
盼望古斯塔夫实践教皇预言的那一天啊~~虽然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还要等很久……

回贴人: lanall 时间: 2004-07-16 20:00:02
今天偶然跳上来,竟然看到新章唉...太感动了...原来以为没希望了呢...*_*
琴妮大写得真好~不觉得罗嗦啊~只要能这样填下去就好了....幸福....


回贴人: sunflower 时间: 2004-07-17 02:06:46
好多人都推荐此文,不过知道是大坑,一直没敢看,可是,还是掉下来了···

回贴人: 莎魔依格 时间: 2004-09-21 21:18:56
好精彩的文啊,我好久没看过这么合胃口的文章了,很佩服作者的文学功底和历史知识!不过怎么等到现在也不见下文呢,真是盼的花儿也谢了!虽然知道作者很辛苦,可是为了我们广大的支持者,还是请作者把这个大坑填完吧好不好,拜托了!

回贴人: 莎魔依格 时间: 2004-09-21 21:19:13
好精彩的文啊,我好久没看过这么合胃口的文章了,很佩服作者的文学功底和历史知识!不过怎么等到现在也不见下文呢,真是盼的花儿也谢了!虽然知道作者很辛苦,可是为了我们广大的支持者,还是请作者把这个大坑填完吧好不好,拜托了!

回贴人: 向蕖 时间: 2004-10-05 02:20:34
看到底先踩一腳,過兩天重看一次再來寫階段性感想(笑)

琴大!!愛老虎油~~~~

回贴人: 暗香盈袖 时间: 2004-12-04 10:17:29
好看.但可真是个骨灰级的万年坑.

回贴人: 暗香盈袖 时间: 2004-12-04 10:22:26
大人,你还打算往下写吗.MY GODNESS,真不该掉进这坑里.

回贴人: anan037 时间: 2004-12-10 21:53:53
呃~~看看大人最新一章的更新时间,好像一不留神掉进了大坑~~可是琴大实在是写得太好了,我有把骨灰埋在坑里的觉悟!!
大人你怎么会对欧洲的人文地理那么熟悉!这样自然不做作,这样游刃有余,一定下了不少功夫~崇拜得五体投地!!
还有~大人会让古斯塔夫和康拉德相爱吗?我怎么觉得好像不大容易,以前看得文,多是由恨生爱什么的,但古斯塔夫对康拉德的看法中,好像有一种冷漠的兴趣和冰冷的蔑视,连恨都算不上,这样的话~~总之是很让人担心!而康拉德,不知怎么回事让我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本书《僧侣》中的主人公,那本书给我的感觉不好,希望小康不会太惨(不过只要有他那个教皇爹在就不太可能~),毕竟我还是挺喜欢他的,唉~~

回贴人: 红薯 时间: 2005-01-09 11:20:09
我也觉得这是我看过的文笔写得非常好的一篇原创文,好喜欢,看到以上更新的日期,心里有点寒寒的感觉,现在是2005年,可是有半年没有更新了,是不是忘了要更新,还有这个坑在这里呀!呜呜,加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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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贴人: 仍然 时间: 2005-05-21 07:57:20
今天才看到这文,简直是惊艳!!!!!!!!!!!写得真好,让我看得欲罢不能~~~~~~~~~~~~

可为什么琴妮大不接着写了呢?哭死~~~~~~~~~~~~`

回贴人: lalalalalazy 时间: 2005-05-27 18:19:08
好文啊,真是一篇很好的文的说~~~
想知道古斯塔夫对康拉德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我曾经以为古斯塔夫就要爱上康拉德,现在却又迷惑了~~~
大人啊,再次更新吧~~~
看到令人震撼的好文的同时又跌进了一个好大的坑~~~

回贴人: lalalalalazy 时间: 2005-05-27 18:20:30
好文啊,真是一篇很好的文的说~~~
想知道古斯塔夫对康拉德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我曾经以为古斯塔夫就要爱上康拉德,现在却又迷惑了~~~
大人啊,再次更新吧~~~
看到令人震撼的好文的同时又跌进了一个好大的坑~~~

回贴人: alf_lin 时间: 2005-06-03 01:22:34
相见恨晚的好文啊!!不会是万年坑吧,拜托大人啊!!
null

回贴人: alf_lin 时间: 2005-07-07 18:12:23
作者会不会更新呀,好痛苦,真不该掉进来
不过还是无悔呀,这样的风格很少见呢

回贴人: hellomoto 时间: 2005-07-20 17:14:06
我好喜欢这文章,可我都等了一年多了,下文在何处啊?
作者大人,千万要继续写啊~~~~~~~~~`

回贴人: 27度 时间: 2005-08-09 21:18:04
值得去生命去追随的情感

多久都会等下去

回贴人: 27度 时间: 2005-08-09 21:29:31
卡卡真正动情,一定超绚丽激烈……
而让阿康身体与灵魂都依赖卡卡,过程种种想想都会感动………

超赞啊

回贴人: endlessjuly 时间: 2005-08-18 21:25:39
好久不看未完结的文了,但是看了开头,终于还是身不由己跳进了这个坑……
大人什么时候才更新啊~~~~~~

回贴人: 摸鱼儿 时间: 2005-09-03 16:20:48
还没完吧?

回贴人: Korei 时间: 2005-09-18 22:21:52
琴大人,我一直在看耽美文,可是从不留言,可是在等了整整一年后我实在忍不住了,这坑实在太太煎熬,让人真真欲罢不能,请您把我从坑中救出来吧,拜托啦!

回贴人: 两生花 时间: 2005-09-22 13:56:13
好故事。真的就留下这么多悬念吗?请求您续吧,就这样憋着您也不舒服吧。

回贴人: littleghost 时间: 2005-10-05 20:32:09
居然现在才看这篇文章,实在是太精彩了!!!
不仅仅是人物故事,甚至是风景都很好看。
可是.....居然是坑....泪!
大人不要不管啊~


回贴人: yanfang_1216 时间: 2005-11-16 21:40:10
喜欢喜欢,超级喜欢,可是老大你不要留了坑不填啊,我都等了一个月了啊,呜呜~ ~ `
看在我每次都是夜里开夜车看文的面子上,老大快更新啊
求求你辣!!!!\

回贴人: clover5 时间: 2005-11-30 18:53:17
至从看了<夜泉>过后就不下定决心不再跳坑了,可是~~~~~T_T~~~琴大,这么多人的幸福就掌握在你一个人的手里了呀~~!!!!!

回贴人: songrat 时间: 2005-12-11 15:04:09
一年啦。。。||||
不要再让我们等啦~~

回贴人: 天蝎の非 时间: 2005-12-23 19:33:09
一年很正常了,有的文都等了2,3年了,明摆着不打算还债了~~~

回贴人: baobei0697 时间: 2006-01-08 10:01:55
新章在哪里…………坑死我们了……

回贴人: bani 时间: 2006-02-27 18:31:15
有没有搞错?!最关键的时候居然没有下文了!

回贴人: binggyingg 时间: 2006-06-03 20:25:14
上帝啊,就算知道是坑我也认了,但是琴妮大人求求你把它填了吧,这么好的文不写下去太太太可惜了!!!!!!!!!对我来说太痛苦了!!!!!!!!无论如何,我绝对支持你!!!!!!!!!!!!

回贴人: yauwaipo 时间: 2006-06-07 19:02:52
我也掉下來了~~哈哈



回贴人: 紫色天 时间: 2006-08-15 03:27:50
明知是坑还是掉进来了......

回贴人: 黑袍 时间: 2006-11-07 11:16:18
2年的大坑啊,看来没有希望被填了
悲哀啊


回贴人: aija1980 时间: 2006-12-20 21:48:07
作者不是说过不是坑吗?怎么都这么久了,还是没动静啊!郁闷 !

回贴人: aija1980 时间: 2006-12-20 21:50:19
作者不是说不是坑吗?多久了啊都没动静?郁闷。




第四章(13)
吉恩伯爵踏着王宫前面被几百年的脚步磨损了的大台阶,走向逐渐变暗的门洞。门楣上方,石头天使隐没在一大片从东方驶来的云层下,巨大的翅膀显出两道闪光的白色边缘。伯爵在寒风中仰起头,透过呼出的雾气看了那雕像一会儿,接着就不由得打起抖来。他很快地进入大厅,在休息室里停留了片刻,好让自己充分暖和起来。他听到帷幔后面传来餐具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暖烘烘的炉火红晕也来自那里。大部分时候国王喜欢独自用餐——经过漫长的简陋而拥挤不堪的东征之后,这种自由让他很陶醉。但偶尔,他也会邀请若干下属共享一顿精致的午饭。对于有此荣幸的廷臣,要在寒冷的天气中早早起床并提前恭候在餐桌边上,并不是个轻松的差使。当吉恩伯爵渐渐听清楚有不止一个人的说话声在帷幔的遮盖下嗡嗡作响时,他不禁同情起这两位饥肠辘辘的同僚了。
“……好的,当然。但我能提醒您注意那座教堂对普塞洛斯主教的影响吗?我能提醒您普塞洛斯主教在给约翰皇帝的信件里已经许多次提到了它吗?如果普塞洛斯主教认为您已经倒向梵蒂冈,约翰皇帝也会这样认为。也许您百忙中并没有在意,但现在卡耳比的税收三分之一都来自拜占庭商人。我建议您见一见普塞洛斯主教,也许您该和他谈一谈。”
吉恩似乎看到国王暗自笑了一下。虽然国王曾经多次面带微笑,和蔼地要求这位老人不必总是这样小心谨慎,但作为艾力克亲王时期的重臣,雅洛侯爵对自己依然留用在年轻国王御前的未来命运始终感到惴惴不安。相反,司玺大臣塞萨尔伯爵是国王母亲的近亲,在卡尔·古斯塔夫带着他那群疲惫不堪的骑士从东方归来的时候,他是第一个敞开城堡、为王子准备热汤,并把最华丽的房间腾给他休息的贵族。他那种一成不变的生硬语调即使听在吉恩耳里也觉得近乎冒犯,国王却把它作为某种亲近和直率的态度接受下来。
“这么做是没有用的,我想,”吉恩听见塞萨尔伯爵冷冷地说,“如果我告诉您继续用国库去支付建筑费用是非常不明智的,并且强烈建议您停止那座大教堂的进度,直到我们确信康拉德大主教将有能力筹到足够的金币。”
他们恐怕都看见国王蹙起了漂亮的眉毛,并相当不耐烦地用银叉子敲了敲玻璃酒杯,于是便立刻不说话,随之而来的沉静被国王轻快的笑声搅动了。
“康拉德大主教本人就是一个金币,闪闪发亮,价值连城。而且如果他微笑并开口说话,还能吸引更多的金币丁当作响地落到他头上。”古斯塔夫停下来看了一眼走进来的吉恩,接着又说,“因此我决定要去带他回来,亲自去。”
“他们通过了基律纳关卡,”吉恩伯爵说,“我正要告诉你,那艘在哥德堡离开乌尔沃萨修道院长船队并向西北航行的挪威商船。他们有维拉尼主教签发的通行证。”他疑惑不解地望着古斯塔夫,“我以为只有乌普萨兰大主教令才有凌驾国王的权力。”
“那当然!”古斯塔夫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但他们说我还不是国王,他们说我现在正式的头衔是兰斯公爵和乌普萨兰伯爵。瞧见了吗?我在为我的王冠拼命,而你们,”他指着他们,做出怒气冲冲的模样,“现在连你们都敢闯进我的房间对我指手画脚,难道我的尊严已经变得像这炉子里的火星一样,只够给你们暖暖脚了吗?”
“教堂,陛下。”塞萨尔伯爵恭敬地、言简意赅地提醒他。
“是的,是的,你这个肤浅的、固执的守财奴!”国王几乎快要发作了,“除了那些金币你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儿信仰吗?那是你见过的最大最豪华的教堂,远远胜过丹麦的拉维森正在建造的那个玩意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瑞典的,不,整个斯堪的纳维亚的上帝就在这里,”他挥手做了一个非常放肆的动作,银叉子划出寒光闪闪的十字架,“就在这里,”他重复道,“在我身边。”他冷眼瞧了瞧塞萨尔伯爵,“另外,这些你也许更喜欢听:毫无疑问它将吸引更多的朝圣者,他们会带来集市、比武大会和诗歌比赛。几年内那儿就会成为贸易中心,金子会源源不断地涌入国库的,就像我们过去眼睁睁地看着它流入巴基坦的圣三一教堂。”
一时间雅洛侯爵和塞萨尔伯爵都沉默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悄悄向后退了一步,留下国王的姻兄独自应答。吉恩伯爵明显地感到他们向他投来期待的目光,于是默默地叹了口气。
“关于新教堂,我们是不是应该,”他谨慎地建议道,“缓一缓?我也觉得你现在需要那些钱——你准备什么时候和巴基坦开战?我记得你说过最早在明年开春。”
古斯塔夫伸了个懒腰。“冷静点儿,我的朋友,”他说,“给你们的国王一些决定权好吗?至少在这四个月内,大雪会把一切都冰冻了,没有战争,没有贸易争端,连通信都将被延误,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讨论这些问题。而我相信,当康拉德大主教归来时,他会很清醒地意识到,离开我的卫队,他在瑞典除了一个头衔之外就什么也不是了,那时候,他一定会换个更顺从的态度。”
“我是否能这样说,陛下,您过去没有、以后也不可能,”塞萨尔伯爵淡淡说道,“过分看重康拉德大主教的态度?”
古斯塔夫似乎吃了一惊,他盯着伯爵,然后非常缓慢地,他的脸上现出一个多少有点儿寒意的表情。
“你为什么……是什么让你有这样的念头?”国王问。
“因为依我看,”塞萨尔伯爵若无其事地回答,“您现在的这种坚持简直不可理喻,这件事如果您交给……比如吉恩伯爵,同样能圆满解决。”
古斯塔夫突然把餐具全推开了,尽管杯中的酒还冒着金色泡沫,而银叉子上还叉着一块鱼肉。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的亚麻餐巾上的玫瑰刺绣,然后浅浅一笑。带着这种笑容他站起来,慢慢离开自己的位置。“怎么了?”他站在伯爵的面前,“好啦好啦,说实话吧,您觉得我还太年轻,还离不开一定程度的摄政,对不对?”
塞萨尔伯爵眨了眨眼。“绝对不是。”他立刻说,同时低下头避开国王的视线。
“那么,”国王用闪耀的、冷静的目光注视着他的廷臣们,他的语调已经变了,“就把我应得的乐趣和权力留给我,您只要完成您那部分就行了。”他打量着他们的脸色,然后挥了挥手,把口气放温和了些,“去吧,去吧,在我了结你们那些无事生非的担忧前,请先让我安心了结这顿饭吧!”
* * *
“我在午饭时间召他们来简直是自讨苦吃。”古斯塔夫尝了一口冰冷的食物,皱着眉头嘟囔着。
吉恩离开座位,一言不发地穿过大厅,阖上门,然后转身走回来。“我们谈谈好么?”他推了一下古斯塔夫,好让他专心地看着自己,“你这样声势浩大地冲过去到底想干吗?”
“是的,我知道不该动用王室舰队。”古斯塔夫点点头,“对于那帮挪威乡下的绑架犯来说,这实在过于刺激了。我想,看到我的旗帜时,他们也许激动得一不小心弄断了大主教那高贵的头颅。”
吉恩话到嘴边,又忍住,深深地看了古斯塔夫一眼,才开口,语调十分克制。“你再用这种口气说话,我可要发火了。”他说,“告诉我实话,卡尔,你想要置他于死地吗?还是打算控制住他?”
古斯塔夫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越过吉恩的肩膀向窗子外面望。天空阴冷得像岩石一样,他看见一道可怕的冷锋出现在地平线上,那股凛冽的寒意明白无误地预示:冬季,比任何人类阴谋和杀戮都更加恐怖的北欧的冬季,即将横扫这个国家的群山、峡谷和交错纵横的湖泊水系。
“事实上,”古斯塔夫若有所思地晃动着酒杯,“这两个我都没把握。我可以为了他冒险,没问题,但必须值得。”他闭上眼睛,整个国家的航道就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他用食指在想象中的地图上点了点,“维纳恩湖,就是那儿,我需要一击成功,一旦他们进入考尔毛登森林,”他慢慢说道,“那么吉恩,无论今后你将怎么责怪我,我也只能把康拉德·塞巴斯帝安的性命交给他的上帝去决定了。”
* * *
寒风驱动着乌云越过笼罩在卡尔国王头上的穹顶,掠过乌普萨兰灰色城墙外的山坡,最后把圣·亚尔班教堂整个儿投入阴影之中。
当那片浮动的昏暗降临在伦瑟尔神父的房间里时,他正蒙着披巾,一动不动地伏在桌子上,旁边放着脸盆和干净的布。从他左手边的单人床深处传来的声音惊动了他,他一睁开眼睛就立刻清醒过来。
“别动。”他轻声说,“让我先把火弄旺。”
埃克神父缓慢地转过头,看着伦瑟尔,刹那间他的脸色变了,仿佛透不过气来。他挣扎着伸出一只手,伦瑟尔立刻握住了它。
“他在哪儿?”一阵艰难的呼吸之后埃克问,他的声音嘶哑浑浊,几乎无法辨认,“康拉德在哪儿?”
透过昏暗光线,伦瑟尔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我不知道。”他说,“你该去问奥兰多吧!”
埃克顿时睁大了眼睛。这时他才发现,他的床单和毛毯都是最柔软最贵重的料子,那曾经是大主教才能享有的特权。他望着伦瑟尔平静的双眼,一阵恐惧涌上心头。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在这儿?为什么你没有去……”
“那与我无关。”伦瑟尔很快地回答,“无论是奥兰多还是康拉德,此刻都不是我最优先考虑的事情。”他弯腰看着埃克,涨红了脸,“而且,难道他不该付出代价吗?他做的那些事,那些卑鄙的事,他该付出代价的!”
埃克咬着牙,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给了他一耳光。伦瑟尔并不觉得疼,那是一种震惊的感觉。他退了几步,站在那儿发愣。他看着埃克曲起胳膊撑在床沿上,气喘吁吁地和他说话,他以前从未见他这么虚弱,对他又这么恼怒。
“别任性,伦瑟尔!这辈子就这么一次,我求你别再任性!我们都在基督面前发过誓,并且你也对我发过誓,别在这时候背叛我!”
伦瑟尔发现,如果不抑制住一阵轻微的战栗,他很难再开口说话,因为他知道此刻自己在埃克眼中看起来是多么冷酷和邪恶。但他也明白,埃克现在很虚弱,虚弱得无法立刻谴责他。想到这一点,他又鼓起了勇气。
“是的,”他压低嗓门,急促地说着,“是的,你知道我和你一样发誓效忠,但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因为他是你的选择!我不信任他的话,我不信任他的魅力,我选择他仅仅是因为我要保护你不被他伤害。因为直到现在你还是像那时候的奥兰多一样盲目,而如果我让你一个人留在他身边,迟早有那么一天,你也会和奥兰多一样被他抛弃。有多少个晚上我都在祈祷,希望天主让他早点死去,这样我们就都能解脱了。”他手捂着脸站着,因为抑制不住的强烈情绪而瑟瑟发抖,“有时候,我真希望我够亲自动手,我真希望我对他有足够的仇恨能令我那样做。”
他感觉到埃克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轻轻地拉了拉。他抬起头,看见埃克的脸苍白得像月光一样,顿时又懊悔自己不该那样说话。
“如果你对他有一丝仇恨,”埃克小声说,“那也是埋在纷乱的爱之下——你爱我是吗?”
“是的。”伦瑟尔回答。
“那么为我去做吧……可以为了让我安心而去吗?”
伦瑟尔沉默不语,转过脸去看了一会儿熊熊燃烧的炉火。“不,埃克,”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的,不是吗?你能看着奥兰多的脸,看着那样的脸,然后动手杀他吗?”他看了一眼埃克,然后接着说,“但我派了某个精于杀戮的人去了,他比我们更强大,更有权力——今天下午,卡尔·古斯塔夫的船队已经出发了。”他看见埃克忧心忡忡的神情,于是立刻补充道,“是的,我也不相信他。所以我要所有人都留在这里。我已经准备好船和食物,如果在下一场风暴到来之前我还没有得到康拉德的消息,我们就离开乌普萨兰。”
埃克抬起眼睛注视着他,“你就这样回罗马去吗?你能想象得到教皇的反应吗?”
“那也不是我最优先考虑的。”伦瑟尔平静地说,他神情疲惫,但目光很坚定,近乎冷酷,“我也曾经发过誓的,你还记得吗,我对你说过,别死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埃克看了他很久,然后静静地躺下,再也说不出话来。在又高又窄的窗户外面,巨大的铅灰色云层正慢慢往上爬,越过教堂古老的钟楼和远处城墙上的堞 。他和伦瑟尔一起眺望着那一小块阴沉沉的天空,然后他说:“和我一起祈祷吧,伦瑟尔,为他们俩心中可能残存的爱而祈祷吧。”
伦瑟尔看着埃克垂下眼帘,双手合什按在胸前,感到有点儿悲哀。他相信在他某个辽远的地方,奥兰多和康拉德也同样在祈祷着。但他们,曾经那样心心相印的他们这群人,此刻就像自私自利的陌生人一样彼此怨恨。他们心里有最强烈的情感,然而这情感并没有使他们相互靠近,反而渐行渐远。而那个无所不知、无所不为的天主,他会又垂青谁的祈祷呢?
* * *
奥兰多安静地站着,耐心等待。他的面前开着一扇窗,他从那里面向外望,可以看见灰蒙蒙的天空倒影,照在不断起伏的破晓前漆黑的水面上。
他们刻意避开了约塔河宽阔的主航道,沿着一条被陡峭岩壁环绕的支流前行。对他们而言这是完全陌生和危险的线路,狭窄的河套限制了航行的速度,迂回的水路迫使他们不得不时刻矫正方向。他们向着瑞典挪威边境的考尔毛登山驶去,那是他们最后的避难所。在被罗马天主教会驱赶追击的日子里,只有这黑黢黢、阴森森的考尔毛登大森林有勇气和力量收留他们。他们付出了很大代价,学会了怎样匍匐穿过荆棘丛和盘根错节的树根,怎样沿着陡峭的山坡攀缘前行,怎样利用榭树、松树、云杉和桦树所交织的密网隐身其间。他们踩着野兽踏出的小径穿行与两国之间,他们知道沼泽里的秘密浮板和湖边废弃的修道院,他们决不会失足滑下绝壁或陷入泥潭。那一大片一大片的古老森林会保护他们,并消灭尾随而来的敌人。
“为什么在夜里航行?”他身后有人问道,“我们会迷失方向的。”
“必须在风暴来临前到达考尔毛登山,”另一个人说,“但现在我们的速度太慢了……”
他的同伴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对他说话,即使是他们,他最后的同伴们,也忍受不了他身上的气味。蒙塞居尔山顶的大会和之后长时间的鞭笞,给他的身体留下了几处永远没办法愈合的伤口,一直流着黄色的脓,使他看上去更像个怪物。这些伤口灼烧着他的皮肤,就像激烈的情感灼烧着他的心。现在,他的呼吸因为接近终点而加速,他急于再见一见康拉德,但那些人还在喋喋不休。
“上帝的审判会抓住他的头发,地狱的报复会抓住他的脚跟,他会像犹大一样被撕成碎片,而世人再也不会知道他。”有人继续说,“你的决心是我们中最坚定的,这我没有疑问。你坚持与我们的敌人,与乌尔沃萨合作,我们也依从了你,但如今我们反而陷入危险,如果你的复仇心已经到了某种不理智的程度……”
“看啊,”奥兰多突然开口说,“我们到了。”
他们的船沿着河流蜿蜒的曲线穿过山谷阴影,狭窄的河道拐了个弯,投入维纳恩湖广阔的波涛中。逆着天空中最后的夜色,考尔毛登山脉绵长的轮廓从昏暗中显现出来。高峻,空旷,披着又厚又密的黑森林,宛如一座令人望而生畏的堡垒,向四周散发着寒冷和冬季的气息。
“看啊,塞巴斯帝安,”奥兰多低沉地、热切地对自己说,“我们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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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贴人: Benny 时间: 2007-01-25 15:40:41
都忘记前面的内容了。




第四章 14
康拉德做了好几个梦,一个接着另一个,都是又长又清楚的。他闭上眼睛总能看见明亮的色彩,睁开眼却陷入昏暗之中。
他的头顶放着一支蜡烛,暗淡的烛光照着他的脸,囚室的其他部分一片昏暗。他依稀辨认出角落的墙上挂着的十字架,看起来就像飘浮在半空中。当奥兰多从黑暗中伸手来抚摸他的面颊的那一瞬间,他转过脸注视的正是那个标志。

我在黑暗中爬过地底深处,那里有个人声称要毁灭我。现在他上来进入了日光下。我该怎么办?天上的父啊,我该怎么办?

“我总是想着你,”奥兰多轻柔地低语,“和那些我们一起度过的夜晚。”他又不说话了,那么安静,直到康拉德慢慢地将视线移过来,和他的目光相遇,“你还记得你最后写给我的那封信吗?你还记得你的许诺吗?”他慢慢地靠近,先是他身上的味道,然后是他呼出的气息,“你现在还愿意那样许诺我吗?”他坐在那里专注地看着康拉德。此刻他看上去不再像是从地狱之火中逃出来的鬼魂,倒像个备受折磨的柔弱的幽灵。
康拉德望着奥兰多,他的眼睛被烛光照得有点儿恍惚,像蒙了一层纱。他想起了奥兰多给予他的情人般的吻;他想起他们在奇异而柔美的月光下,在结束了晚祷告之后沿着葡萄园漫步,亮晶晶的树叶打着旋儿落在他们头发和肩膀上;他想起他曾经多么爱他,那种爱曾经照亮了他生活的每一个方面。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还记得那种爱的感觉。
零碎的记忆的羽毛拂过他的心灵,给了他新的勇气和希望,至少一切并没有毁灭得那样彻底。他要和奥兰多说说话,要清晰而温和地劝告他,让他知道自己已误入歧途。他要说服他放弃异端,重得基督的宽恕。
“我从来都没有,”康拉德说,黑暗中他抓住奥兰多的胳膊,“都没有过一丝的念头要伤害你,这是真的。”
他听见奥兰多叹息了一声,看见他抬起两只手,保持着这种姿势似乎在内心斗争着。很快他便屈服了,他把手指深深地插进康拉德的头发中,慢慢地拽着他,靠近自己。烛光从康拉德的眼里褪去,他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奥兰多的脸。
“如果天主垂怜,赐我更多一点常人的模样,更多一点时间……” 他听到奥兰多柔和地对他说,声音里有了一种过去的温柔,“现在你就在我面前,实实在在的,比以前更美。而我,我只是一具气息尚存的尸体。你看看我这副模样,即使你说你爱我,让我抱你,你的心里也不再会有激情了。而我该怎么做,”他轻声自问,停了片刻,再一次思考这个问题,“该怎么做,才能在我的生命里,这惟一的一生和死后的永生里,完全拥有你?”
他跪在康拉德的面前,双手盖在康拉德的手上,仰头望向他,似乎在等他来回答。漆黑的屋子里,他的眼睛显得很大,闪着光,充满期待。刹那间,康拉德仿佛又看见了他的脸,清清楚楚,历历在目——不是现在这张被破碎的、隐藏在斗篷的阴影里对他说话的脸,而是多年以前,在低垂的星空下对着他微笑的那张沉静、美丽和充满智慧的面孔。
“我爱你!奥兰多!”康拉德突然喊叫起来,“我用我在信仰之外的所有的心爱你!离开那些异端,回到我身边来!”他向头顶的甲板看了看,“回来!以后我们还有,还有那么多时间,我们可以一起活着,一起死去,即使最后审判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只要你回到我这儿来,我就能赦免你!”
奥兰多安静地听着,当他再次抬起脸的时候,他的声音很平静,他点了点头。“是的,你这样说,就像你父亲会说的那样。”
他坚定地握着康拉德的手,不让他往后退,当康拉德看见他又拿出藤条时,不由得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奥兰多……”他挣扎着还要说些什么,但刑具已经重重地落在他的身上。
“撒旦!”奥兰多打他的时候还是这样反复低语,然后高声命令,“勇敢些,塞巴斯帝安,勇敢些!把他赶出来!”
某种激烈的情绪控制住了奥兰多,伴随着每一次抽打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咆哮般的喘息。康拉德渐渐意识到他会持续这样,也许一直到天亮
“我没有!我不是!” 他跌跌撞撞地躲避,身体在地面上画出了一副扭曲的图案。“那是你!”他还在喊叫,“是你!”
他这样声嘶力竭地反抗着,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接下来是一段很长的寂静。奥兰多坐在地上,双手捧着藤条就像捧着一件圣器。他眼神慢慢黯淡下来,只剩下了一丝微光。终于他开口说话了。
“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你,”他低声说,“然后就会梦见你。每一次我都会回到那条路上。忍冬花和玫瑰的香味,你就坐在花香最浓郁的地方,头低着,手放在额头边好像要把刚才弄乱的头发梳好。我站在那儿,祈祷着你会看看我,是的,你从花丛上抬起头看我了,但你的眼睛是漆黑的,深深的,一丝光都没有的黑暗。”
他凝视康拉德,眼神无比温柔,他用如海浪般轻柔的声音继续说:“但我还能奢望别的什么呢?你穿越整个大陆来找我,即使魔鬼依然潜伏在你心里,即使那魔鬼让你夺走了我所有的希望而我却束手无策……”
康拉德向上望着他,心里面是恐惧和痛苦,不尖锐,也不强烈,只是令人心酸。“你难道不明白吗,你看不出来吗,奥兰多?”他轻声说,“你已经疯了,你看不出来吗?”
他们俩突然都不说话了。整个船身猛烈地晃动着,接着向一侧倾斜过去并且似乎在巨大的挤压下发出轰鸣,但船并没有下沉。康拉德把脸转向甲板,它在他们的头顶上被凌乱的脚步震得嘎吱作响。很快他们都听见了透过甲板传来的喊声和警钟声。
“他来了。”康拉德轻轻说道,他朝奥兰多靠过去,拉住了他的手,“快逃走!”他急迫地说,“听我的,奥兰多!快往考尔毛登走,快点儿,否则他会杀了你!”

奥兰多走上甲板的时候,缓慢滑动的船身已经停住了。他的同伴们在船尾围成一圈,若明若暗的风灯在他们头顶摇荡,使他们的影子宛如巨大的黑鸟。他们个个面无表情,脸上泛着恐惧的白光。
“怎么了?”奥兰多问。
“搁浅了。”有人简单地回答,“我们驶入了浅滩。”
“为什么要偏离航线?”
没有人再回答。奥兰多从他们身边走开,穿过风灯洒落下的光线,走到船栏杆边上。他的眼前是一片黎明前最寒冷的水色,黑漆漆的。
“你听那个。”有人低声说。
他听了听,起初似乎没有什么,除了浪花沉闷的沙沙声。然后他感觉到有些东西与它混合在一起。那动静先是被压得很深,但传得越来越近。他极力远望,浓雾弥漫的水面上空荡荡的。接着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十分清晰,几乎就在耳边。透过白色的薄雾,他第一眼看见的是隐约闪烁的火光,随后几面耀眼的金色徽纹冲破夜空,突如其来地暴露在空旷、广阔的湖面上,长长的旗帜在疾风中像巨大的火焰一样飘动着。
“卡尔?古斯塔夫。”有人阴郁地说道,“他逼着我们向右拐,在湖面上我们不够快,他就等这个机会。”
奥兰多听见他们发出的急促的吸气声,知道每个人都在盯着他,他用眼角的余光就可以瞥见他们朝向他的脸。
“杀了他。”那人严厉地说,“塞巴斯帝安?康拉德,他是个危险的诱饵。要么立刻杀了他,要么把他交出去。不能因为你的复仇而陷我们于危机之中。”
奥兰多转身背对着他们,不让他们看见他脸上的动摇,然后他再次走到他们面前。“不,现在不行。”他的语气冷漠坚定,听起来就像个结论,“去放小船,我带他上岸,国王一定会注意的。当他来追击我们的时候,你们就进森林去。”

康拉德一走出那个只有微光的下陷的囚室,夜晚的寒意和浪花激起的水雾就立刻裹住了他。他觉得眼前的一幕仿佛是某个遥远的梦境重现,人们在沉重地奔跑,这里或那里总会猝然发出一声喊叫,伴随着人们的嘶喊,整艘船似乎都吱吱嘎嘎地发出呻吟。他的手臂被奥兰多紧紧握住,“你打算把我怎么办?”他气喘吁吁,微弱地发问,“你要带我去哪儿?”奥兰多无暇回答,他们俩沿着缆绳向前跑,悬挂在缆绳上的风灯摇晃着,纷纷落下,在他们脚边摔得粉碎,火焰立刻窜了起来。奥兰多用斗篷罩着他的脸和肩膀,搂着他快速穿过一片骚乱的人群。
一个遥远的呼唤声超过了那些吼叫和火苗的噼啪声,康拉德愣住了,停下脚步,睁大眼睛向四面看。他发现他们已经到了船尾,风灯摇曳的光线中,几个黑黢黢的人影转动着滑轮,正把一艘杉木独木舟吊起来。那个声音又传来了,他仔细听,发觉其实并不是那么遥远的。
“塞巴斯帝安!”
这喊声惊动了奥兰多,让他变得急迫而紧张起来,他把手放在康拉德的腰上,用力拥抱着他。“随我来,”他在康拉德的耳边低语,“不会再有痛苦了。”他正把他拉入独木舟,“这是我们两人的旅途,只属于我们俩。”
康拉德的脚在船板上蹭着,燎动的火焰和弥漫的浓烟悬浮在雾气中,几乎像一面墙一样遮住了他的视线。那个声音消失了,仿佛不过是一个幻觉。康拉德的身体松弛了,他贴着奥兰多的胸膛,和他一起向后跌坐在独木舟里。
那个正在转动轮轴把他们放下湖去的人突然惨叫一声,其他人扔掉了手里的灯,灯油飞溅开,燃起一地火苗。一团金色的火焰突然跃入康拉德逐渐朦胧的视线里,他被惊醒了,像一具还魂的尸体般的突然动了起来。他的右手被奥兰多紧紧握住并向后拉着,于是他用另一只手攀住船栏杆,指尖掐进潮湿的木屑里。
“卡尔?古斯塔夫!”康拉德喊道,接着便再也发不出声音,仿佛这声呼唤用尽了他最后一点体力。
奥兰多松开了他,突然在他背后极狭窄的空间里站了起来,双手抡起斧头,高高地挥动,一下子就把悬着独木舟的缆绳斩成两段。
接下来那一瞬间,映入康拉德眼底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出奇地漫长和清晰。他看见古斯塔夫左手按着栏杆,右手的长剑闪着冷光。他看见他俯下身注视着他,蓝眼睛里闪动着夺人心魄的光。他们相距那么近,他甚至能看清围绕在他眼睑周围的金色睫毛,似乎只要他站起来就能碰得到。
然后,他便迅速往下坠,穿过流动的银色薄雾,和那艘小小的独木舟以及用铁一般坚硬的手臂搂着他的奥兰多一起,坠入维纳恩湖黑色冰冻的水波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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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贴人: islia 时间: 2007-01-23 17:29:12
啊啊啊啊,感动,又一个大坑开始填土了!!


回贴人: 晓春 时间: 2007-01-23 20:11:34
琴妮重出江湖啦?!今天才发现,好高兴。加油妮妮!

回贴人: 繁华过后 时间: 2007-01-24 04:41:49
哗!这是真的吗?天上下金雨了。。。

回贴人: 猫儿七 时间: 2007-01-24 20:42:38
琴妮!!!!,这是真的吗????膜拜!!!!

回贴人: 两生花 时间: 2007-01-25 09:28:38
Oh My GOD ! 撒花******** Welcome Back !

回贴人: 江洋 时间: 2007-01-25 12:22:47
不可思议啊!!!居然又看到这文动工了,不知道来贴文的是不是琴妮大人自己啊?请一定把这文写完吧,多少人望眼欲穿地等着看哪!
多谢多谢,请一定继续写吧!

回贴人: xxyylljj 时间: 2007-01-29 11:38:29
噢 这真让人激动,偶们亲爱的小康康终于从闷了两年多的船舱里出来了!(虽然他马上又掉到湖里去了,可怜的孩子)
大家都没有忘记琴妮也没有忘记他们哦,所以看在那么多至今掉在坑里米有出来过的可怜小羊们的份上,请加油填了它吧~~~~~
 楼主| 发表于 2009-8-10 14:16: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14
康拉德做了好几个梦,一个接着另一个,都是又长又清楚的。他闭上眼睛总能看见明亮的色彩,睁开眼却陷入昏暗之中。
他的头顶放着一支蜡烛,暗淡的烛光照着他的脸,囚室的其他部分一片昏暗。他依稀辨认出角落的墙上挂着的十字架,看起来就像飘浮在半空中。当奥兰多从黑暗中伸手来抚摸他的面颊的那一瞬间,他转过脸注视的正是那个标志。

我在黑暗中爬过地底深处,那里有个人声称要毁灭我。现在他上来进入了日光下。我该怎么办?天上的父啊,我该怎么办?

“我总是想着你,”奥兰多轻柔地低语,“和那些我们一起度过的夜晚。”他又不说话了,那么安静,直到康拉德慢慢地将视线移过来,和他的目光相遇,“你还记得你最后写给我的那封信吗?你还记得你的许诺吗?”他慢慢地靠近,先是他身上的味道,然后是他呼出的气息,“你现在还愿意那样许诺我吗?”他坐在那里专注地看着康拉德。此刻他看上去不再像是从地狱之火中逃出来的鬼魂,倒像个备受折磨的柔弱的幽灵。
康拉德望着奥兰多,他的眼睛被烛光照得有点儿恍惚,像蒙了一层纱。他想起了奥兰多给予他的情人般的吻;他想起他们在奇异而柔美的月光下,在结束了晚祷告之后沿着葡萄园漫步,亮晶晶的树叶打着旋儿落在他们头发和肩膀上;他想起他曾经多么爱他,那种爱曾经照亮了他生活的每一个方面。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还记得那种爱的感觉。
零碎的记忆的羽毛拂过他的心灵,给了他新的勇气和希望,至少一切并没有毁灭得那样彻底。他要和奥兰多说说话,要清晰而温和地劝告他,让他知道自己已误入歧途。他要说服他放弃异端,重得基督的宽恕。
“我从来都没有,”康拉德说,黑暗中他抓住奥兰多的胳膊,“都没有过一丝的念头要伤害你,这是真的。”
他听见奥兰多叹息了一声,看见他抬起两只手,保持着这种姿势似乎在内心斗争着。很快他便屈服了,他把手指深深地插进康拉德的头发中,慢慢地拽着他,靠近自己。烛光从康拉德的眼里褪去,他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奥兰多的脸。
“如果天主垂怜,赐我更多一点常人的模样,更多一点时间……” 他听到奥兰多柔和地对他说,声音里有了一种过去的温柔,“现在你就在我面前,实实在在的,比以前更美。而我,我只是一具气息尚存的尸体。你看看我这副模样,即使你说你爱我,让我抱你,你的心里也不再会有激情了。而我该怎么做,”他轻声自问,停了片刻,再一次思考这个问题,“该怎么做,才能在我的生命里,这惟一的一生和死后的永生里,完全拥有你?”
他跪在康拉德的面前,双手盖在康拉德的手上,仰头望向他,似乎在等他来回答。漆黑的屋子里,他的眼睛显得很大,闪着光,充满期待。刹那间,康拉德仿佛又看见了他的脸,清清楚楚,历历在目——不是现在这张被破碎的、隐藏在斗篷的阴影里对他说话的脸,而是多年以前,在低垂的星空下对着他微笑的那张沉静、美丽和充满智慧的面孔。
“我爱你!奥兰多!”康拉德突然喊叫起来,“我用我在信仰之外的所有的心爱你!离开那些异端,回到我身边来!”他向头顶的甲板看了看,“回来!以后我们还有,还有那么多时间,我们可以一起活着,一起死去,即使最后审判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只要你回到我这儿来,我就能赦免你!”
奥兰多安静地听着,当他再次抬起脸的时候,他的声音很平静,他点了点头。“是的,你这样说,就像你父亲会说的那样。”
他坚定地握着康拉德的手,不让他往后退,当康拉德看见他又拿出藤条时,不由得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奥兰多……”他挣扎着还要说些什么,但刑具已经重重地落在他的身上。
“撒旦!”奥兰多打他的时候还是这样反复低语,然后高声命令,“勇敢些,塞巴斯帝安,勇敢些!把他赶出来!”
某种激烈的情绪控制住了奥兰多,伴随着每一次抽打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咆哮般的喘息。康拉德渐渐意识到他会持续这样,也许一直到天亮
“我没有!我不是!” 他跌跌撞撞地躲避,身体在地面上画出了一副扭曲的图案。“那是你!”他还在喊叫,“是你!”
他这样声嘶力竭地反抗着,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接下来是一段很长的寂静。奥兰多坐在地上,双手捧着藤条就像捧着一件圣器。他眼神慢慢黯淡下来,只剩下了一丝微光。终于他开口说话了。
“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你,”他低声说,“然后就会梦见你。每一次我都会回到那条路上。忍冬花和玫瑰的香味,你就坐在花香最浓郁的地方,头低着,手放在额头边好像要把刚才弄乱的头发梳好。我站在那儿,祈祷着你会看看我,是的,你从花丛上抬起头看我了,但你的眼睛是漆黑的,深深的,一丝光都没有的黑暗。”
他凝视康拉德,眼神无比温柔,他用如海浪般轻柔的声音继续说:“但我还能奢望别的什么呢?你穿越整个大陆来找我,即使魔鬼依然潜伏在你心里,即使那魔鬼让你夺走了我所有的希望而我却束手无策……”
康拉德向上望着他,心里面是恐惧和痛苦,不尖锐,也不强烈,只是令人心酸。“你难道不明白吗,你看不出来吗,奥兰多?”他轻声说,“你已经疯了,你看不出来吗?”
他们俩突然都不说话了。整个船身猛烈地晃动着,接着向一侧倾斜过去并且似乎在巨大的挤压下发出轰鸣,但船并没有下沉。康拉德把脸转向甲板,它在他们的头顶上被凌乱的脚步震得嘎吱作响。很快他们都听见了透过甲板传来的喊声和警钟声。
“他来了。”康拉德轻轻说道,他朝奥兰多靠过去,拉住了他的手,“快逃走!”他急迫地说,“听我的,奥兰多!快往考尔毛登走,快点儿,否则他会杀了你!”

奥兰多走上甲板的时候,缓慢滑动的船身已经停住了。他的同伴们在船尾围成一圈,若明若暗的风灯在他们头顶摇荡,使他们的影子宛如巨大的黑鸟。他们个个面无表情,脸上泛着恐惧的白光。
“怎么了?”奥兰多问。
“搁浅了。”有人简单地回答,“我们驶入了浅滩。”
“为什么要偏离航线?”
没有人再回答。奥兰多从他们身边走开,穿过风灯洒落下的光线,走到船栏杆边上。他的眼前是一片黎明前最寒冷的水色,黑漆漆的。
“你听那个。”有人低声说。
他听了听,起初似乎没有什么,除了浪花沉闷的沙沙声。然后他感觉到有些东西与它混合在一起。那动静先是被压得很深,但传得越来越近。他极力远望,浓雾弥漫的水面上空荡荡的。接着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十分清晰,几乎就在耳边。透过白色的薄雾,他第一眼看见的是隐约闪烁的火光,随后几面耀眼的金色徽纹冲破夜空,突如其来地暴露在空旷、广阔的湖面上,长长的旗帜在疾风中像巨大的火焰一样飘动着。
“卡尔?古斯塔夫。”有人阴郁地说道,“他逼着我们向右拐,在湖面上我们不够快,他就等这个机会。”
奥兰多听见他们发出的急促的吸气声,知道每个人都在盯着他,他用眼角的余光就可以瞥见他们朝向他的脸。
“杀了他。”那人严厉地说,“塞巴斯帝安?康拉德,他是个危险的诱饵。要么立刻杀了他,要么把他交出去。不能因为你的复仇而陷我们于危机之中。”
奥兰多转身背对着他们,不让他们看见他脸上的动摇,然后他再次走到他们面前。“不,现在不行。”他的语气冷漠坚定,听起来就像个结论,“去放小船,我带他上岸,国王一定会注意的。当他来追击我们的时候,你们就进森林去。”

康拉德一走出那个只有微光的下陷的囚室,夜晚的寒意和浪花激起的水雾就立刻裹住了他。他觉得眼前的一幕仿佛是某个遥远的梦境重现,人们在沉重地奔跑,这里或那里总会猝然发出一声喊叫,伴随着人们的嘶喊,整艘船似乎都吱吱嘎嘎地发出呻吟。他的手臂被奥兰多紧紧握住,“你打算把我怎么办?”他气喘吁吁,微弱地发问,“你要带我去哪儿?”奥兰多无暇回答,他们俩沿着缆绳向前跑,悬挂在缆绳上的风灯摇晃着,纷纷落下,在他们脚边摔得粉碎,火焰立刻窜了起来。奥兰多用斗篷罩着他的脸和肩膀,搂着他快速穿过一片骚乱的人群。
一个遥远的呼唤声超过了那些吼叫和火苗的噼啪声,康拉德愣住了,停下脚步,睁大眼睛向四面看。他发现他们已经到了船尾,风灯摇曳的光线中,几个黑黢黢的人影转动着滑轮,正把一艘杉木独木舟吊起来。那个声音又传来了,他仔细听,发觉其实并不是那么遥远的。
“塞巴斯帝安!”
这喊声惊动了奥兰多,让他变得急迫而紧张起来,他把手放在康拉德的腰上,用力拥抱着他。“随我来,”他在康拉德的耳边低语,“不会再有痛苦了。”他正把他拉入独木舟,“这是我们两人的旅途,只属于我们俩。”
康拉德的脚在船板上蹭着,燎动的火焰和弥漫的浓烟悬浮在雾气中,几乎像一面墙一样遮住了他的视线。那个声音消失了,仿佛不过是一个幻觉。康拉德的身体松弛了,他贴着奥兰多的胸膛,和他一起向后跌坐在独木舟里。
那个正在转动轮轴把他们放下湖去的人突然惨叫一声,其他人扔掉了手里的灯,灯油飞溅开,燃起一地火苗。一团金色的火焰突然跃入康拉德逐渐朦胧的视线里,他被惊醒了,像一具还魂的尸体般的突然动了起来。他的右手被奥兰多紧紧握住并向后拉着,于是他用另一只手攀住船栏杆,指尖掐进潮湿的木屑里。
“卡尔?古斯塔夫!”康拉德喊道,接着便再也发不出声音,仿佛这声呼唤用尽了他最后一点体力。
奥兰多松开了他,突然在他背后极狭窄的空间里站了起来,双手抡起斧头,高高地挥动,一下子就把悬着独木舟的缆绳斩成两段。
接下来那一瞬间,映入康拉德眼底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出奇地漫长和清晰。他看见古斯塔夫左手按着栏杆,右手的长剑闪着冷光。他看见他俯下身注视着他,蓝眼睛里闪动着夺人心魄的光。他们相距那么近,他甚至能看清围绕在他眼睑周围的金色睫毛,似乎只要他站起来就能碰得到。
然后,他便迅速往下坠,穿过流动的银色薄雾,和那艘小小的独木舟以及用铁一般坚硬的手臂搂着他的奥兰多一起,坠入维纳恩湖黑色冰冻的水波中去。


文章回贴
回贴人: islia 时间: 2007-01-23 17:29:12
啊啊啊啊,感动,又一个大坑开始填土了!!


回贴人: 晓春 时间: 2007-01-23 20:11:34
琴妮重出江湖啦?!今天才发现,好高兴。加油妮妮!

回贴人: 繁华过后 时间: 2007-01-24 04:41:49
哗!这是真的吗?天上下金雨了。。。

回贴人: 猫儿七 时间: 2007-01-24 20:42:38
琴妮!!!!,这是真的吗????膜拜!!!!

回贴人: 两生花 时间: 2007-01-25 09:28:38
Oh My GOD ! 撒花******** Welcome Back !

回贴人: 江洋 时间: 2007-01-25 12:22:47
不可思议啊!!!居然又看到这文动工了,不知道来贴文的是不是琴妮大人自己啊?请一定把这文写完吧,多少人望眼欲穿地等着看哪!
多谢多谢,请一定继续写吧!

回贴人: xxyylljj 时间: 2007-01-29 11:38:29
噢 这真让人激动,偶们亲爱的小康康终于从闷了两年多的船舱里出来了!(虽然他马上又掉到湖里去了,可怜的孩子)
大家都没有忘记琴妮也没有忘记他们哦,所以看在那么多至今掉在坑里米有出来过的可怜小羊们的份上,请加油填了它吧~~~~~



第四章 15

冰冷潮湿的西风向着岸边吹,在远处还像凝固般的维特恩湖面到了这里突然涨成巨浪,冲上来,一下子就淹没了湖畔的黑色岩石。
塞巴斯帝安·康拉德从闪光的波浪中伸出一只手臂,想要攀住岩石。他的手指滑过岩石凹凸不平的表面,身体被波浪推得撞在石头上,使他几乎昏厥过去。强劲的浪花在他身上滚动,把他卷进一个湖岸的凹口。这儿的风浪比较平静,他终于抓住了一段裸露的潮湿树根。他手脚并用,努力使自己浮出水面。他看到了不远处的湖水在岸上留下了白色泡沫的边缘,更远的地方是黑黢黢的森林。但此时他已经筋疲力尽。从深水里涌来一股冰冷的浪,卷住他,向远离岸边的方向漂去。
他完全沉了下去,沉入一片寂静的回响声中,像是飘浮在空旷的走廊里。他仰起头,伸手去抓笼罩在他上方的翻滚的蓝色光线,但他只是下沉,下沉,离那光线越来越远。
一只强有力的手托住了他,将他拉向那蓝光耀眼的地方。冲出水面时他被湿淋淋、略带腥味的空气呛得咳起来。那只手稳稳地环绕在他的腰上,直到他重新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接着,一排大浪把他抛起,往岸上推。在旋转飞舞的、轰鸣的泡沫中,他依稀听见有人对着他吼叫;他正和谁紧贴在一起,肢体拍打着波浪,相互撞击。最后浪花像瀑布一样齐刷刷地流下岩石面,退走了,将他脸朝下丢在一片荒凉的河滩上。
他大口大口地吐着水,模模糊糊地感到有人正拖着他向前走。他疲惫不堪,在迫于眉睫的昏眩中挣扎,努力要站起来跟上那个人的步伐。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清醒多了。他仰面躺在一块风吹不到的洼地里,四周安静而秘密,高草和纠结的蔓藤植物像一堵很厚的墙把这里和西面巨大的松林隔绝开,也挡住了从东边湖面上吹来的冷风。
他四下张望,就看见卡尔·古斯塔夫浑身滴着水,脸色发青地坐在地上,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
“怎么回事?”康拉德手撑着地面跪在那儿,他的思绪从一片混乱中升起来,逐渐变得清晰而尖锐。“出了什么事?奥兰多在哪儿?”他环顾四周,然后直盯着古斯塔夫,“你把他怎么了?”
古斯塔夫冷冷地瞧了他一眼,“我?在浪把你们打散之前,我倒是下令放箭来着。至于现在,”他站起来向晨光微熹的维特恩湖上望去,天空看起来还算明朗,但湖面上起了浓雾,并缓慢地向岸边飘过来,他没有看见他的船队。“至于现在,”他接着说,“您暂时安全了。”
他转过脸,发现康拉德正把目光投向相反的方向。远处,巨大的黑色森林的上方,闪耀着覆盖着积雪的山峦。
“他们从山里来吗?”康拉德边问边站起身,“还是山的那一头?”
“天晓得!”古斯塔夫说,嗓音沙哑,很不耐烦,“也许是挪威,也许是那些废弃的修道院。”
康拉德扬起头,苍白的脸上焕发出异样的光彩。“在哪儿?往那个方向?”他追问道,“带我去!”
“你这该死的!”古斯塔夫突然脱口咒骂道,“我一直尽可能顾及着你,但是到此为止了!你懂吗?现在你住嘴,躺下!”
他从康拉德的身后走上来,抓住他的手臂把他转过来,康拉德挣脱了。但古斯塔夫照着他的脸扇了一巴掌,动作快得他来不及躲避。他一边后退一边摇晃不止,古斯塔夫逼近到他的面前,准备再给他一下好彻底制服他,但他的动作停住了。
“什么?”康拉德问道,然后顺着古斯塔夫的目光低下头来注视自己的身体。“我没事。”他说,急忙用湿漉漉的斗篷包住身上的伤口,“别这样看着我,”他吼道,“我没事!”
刹那间他仿佛喘不过气来。他等着,等着,一直等到古斯塔夫伸手过来扶住他,他才低低地说了句话,一开始古斯塔夫并没有听清楚。
“我失去过他,”康拉德又说了一遍,他紧握着古斯塔夫的手腕,“我失去过他,”他再次重复着,“但是感谢上帝把他还给了我!他就在我面前,就这么近!我就像看着你一样看着他!我不能,”他摇摇头,湿漉漉的头发古斯塔夫耳边轻轻抽响了一下,“我不能忍受再次失去他了!带我去!”现在他几乎是在喊叫了,“现在就带我去找他,你知道路的,对不对?”
他还想再多说什么,但古斯塔夫一把抓住他的头发。“你看看天,你看到了吗?”他直对着康拉德的脸说道,“你知道在这种阴沉的天气里进入那座森林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他们至少有四个人,而且个个兵刃在手吗?别低估我对死亡的恐惧,现在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接下去我不会继续照顾你的。”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康拉德愿意听从或者哪怕稍稍理解了他的警告,他的眼中毫无畏惧而且激动异常,“我杀了他!我杀过他一次。从那时候开始我的地狱就是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杀他。”他把手伸到古斯塔夫的面前,“发发慈悲吧,陛下!我会给你回报的,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你……任何的一切,我发誓!只要你带我去!”他咬住了嘴唇,望着那双明镜般的蓝眼睛,在那里面他看见了自己的影像:佝偻着背,一张困兽的脸。“好吗?好吗?”他满怀期待地问道。
“不。” 古斯塔夫不动声色地说。
他的回答是那么冷漠,康拉德立刻被激怒了。他推开他,在他试图拉他时使劲地撞了他一下,但随即他便感到天旋地转,一股寒流袭遍全身。他把头顶在古斯塔夫的肩膀上,大声喘着粗气,努力保持清醒。
古斯塔夫双手挽住他,向下看,盯着他,看见他黑乎乎的头发像纠缠成一团的海草,散乱地压在自己的金发上,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他初到瑞典时的模样。那个长袍及地的红衣主教,傲然卓立于阴沉沉的大殿中央,清晰的嗓音如利剑般劈开周围不断升腾的敌意。他伸手指着他的面庞,漆黑的眼里没有一丝动摇。

“我认为你该后退,塞巴斯帝安,”古斯塔夫说,“你正在失去判断力。”

康拉德没有马上回答他,他松开古斯塔夫,向后站,靠着一丛灌木,他的脸像河滩上的石块一样灰白。“如果此刻我有你那样的力量,”他轻声说,“如果此刻我身边有其他人相伴,我都不会这样求你……”
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远处的森林逐渐变了颜色,雾气开始缓慢地升腾起来,很快就会淹没通向森林后面山峦的那些陡峭的小径。此时他不再离古斯塔夫那么近,可他们的双手依然握在一起。
“求您给我一次机会,陛下!我以天上之父的名义起誓,”他这样说时眼里激狂的表情已经缓和很多了,他的声调降低了,多了一分理智的共鸣,“只要是……只要是无损于教会的我都会为您做。您可以随时召唤我,随时抛弃我,一切都随您的意。但是现在,请您领我走这一段路好吗?我只能依靠您了。”
他们俩静静地伫立了片刻,湖上升起的雾气淹没过他们,继而悬浮在森林上空,使这个灰暗的早晨越发阴沉而潮湿。最后古斯塔夫终于开口了。
“至少,”他说道,口气很平静,“把衣服弄干了吧。要不然天一黑我们会被冻死。”说完他便独自走远了,把康拉德一个人留在浓雾弥漫的河滩上。
他的平静和这种突如其来的抛弃让康拉德彻底冷静下来。风吹在他身上,他浑身发凉,胸膛、脊背和手臂上的伤口阵阵刺痛,他沉默地、孤零零地站着,意识到离开了古斯塔夫他什么也完成不了。这个可怕的念头就像雾气一起一伏地涌动着,围绕着他,仿佛某种有生命的东西,正静静地吞噬着他的勇气和决心。幸好,古斯塔夫很快就再次出现了,他经过康拉德的面前,扔下一堆枯树枝和落叶,用两块干燥的石块做燧石,升起一个小小的火堆。他把自己的斗篷、短袍和羊绒裤子全都脱下来,支在火堆边上,然后看了康拉德一眼。“过来,”他说,“照我这样做,否则你会生病的。”
很快他们俩便几乎赤裸地坐在一个衣物围成的小帐篷中。古斯塔夫谨慎地维持着火苗,时而看一眼康拉德身上的伤口,却一言不发。他显然在计划着什么,而且已经有了个明确的主意,但他的神情让康拉德很不安。
“我觉得好多了。”他马上对古斯塔夫说。
古斯塔夫伸手摸了摸身边的斗篷,“耐心点,”他回答道,“把你自己弄得更暖和些,还有这些衣服。我们要走很长的路。”
接近晌午的时候,古斯塔夫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浓雾依然没有散去,但天空明亮多了。现在康拉德看清了他一直在手里摆弄的东西,一把骨质手柄的短斧头,很有些分量,刃口闪着光,那是维京海盗们最擅长的贴身武器。
“我不是要你去杀人,”康拉德结结巴巴地说,“你能明白……”
古斯塔夫露出一个可怕的微笑,没有说什么,似乎不想花力气和他争辩。他把短斧头拿在手里掂量着,站了一会儿,看着温暖的火苗。似乎还在犹豫,不太愿意离开。但很快他便向康拉德点点头,“起来,”他发出一个简短、果断的命令,“我们走。”
* * *
他们经过山脚下的灌木丛和阔叶林,沿着一直延伸到湖畔的零星散布的沼泽向东走去,很快便进入最浓密的松林深处。正像古斯塔夫说的那样,路很长,而且被时不时刺到他们面前的细小而坚硬的树枝、以及小径上交缠的蔓藤弄得异乎寻常地艰难。渐渐地,天幕上白色的日光变成暗红色的霞光,泥沼的恶臭越来越浓烈,森林也变得愈加深远。几只小动物习习簌簌地从他们身边经过,然后四周便又恢复一片寂静。
枝叶间落下的霞光在他的脚边映出稀微的暗影,借着这微光康拉德能看见古斯塔夫,他沉默地走在前面,背绷得紧紧的,像是在提防什么。自从进入这个森林之后古斯塔夫就很少再说话,一味匆匆前行,似乎决心尽快结束这段行程。“这边。”他只是偶尔重复这句话,同时加上一句:“当心。”
“你看得清吗?”康拉德轻声问,“你能在夜里找到他们的路吗?”
古斯塔夫白色的手掌闪了闪,仿佛是个要求安静的手势。他们手脚并用地翻过一段陡峭曲折的上坡,然后他才回答。
“我不知道他们走的是哪条路,但我知道,毫无疑问他们最终要回到挪威去。”古斯塔夫说,“他们现在受了伤,很惊恐,所以会拼命赶路。他们甚至比你更疲惫。”
现在,那条由行商人、猎户和动物踩出的小径的苍白轮廓几乎消失了,湖浪的声音和味道也渐渐湮没在涌动的松涛声中,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康拉德觉得,他们似乎快要迷失在这黑森林里最幽深的地方,但古斯塔夫从容而敏捷地拐了几个弯,穿过一片簇叶环抱的黑暗,小径又意外地出现在他们脚下。长时间的跋涉使他微微有些气喘,不过他的声音依然很平稳。
“但晚上他们必须要停下来,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躲避野兽,诸如此类。幸好这是考尔毛顿,他们没有多少去处可选的。”
他的声音低下去,同时慢慢地放缓脚步,在一块大方石边上丛生的高草间站定了。
“你为什么……”康拉德小声说,“我没有时间休息,我会失去他们的。”
古斯塔夫猛然拽了他一下,康拉德感觉两手碰到了石块上结霜的苔藓,湿漉漉、冷冰冰的。点点星光透过浓结密织的树枝闪亮着,不过他们是置身黑暗之中的。
“瞧,”古斯塔夫把嘴唇紧贴在他的耳边悄悄说,“那儿。”他伸手指给他看。
他们正前方的森林间出现了一道黑色的缝隙,一片古堡的废墟在缝隙后面高高耸立。残垣断壁的暗影前和夜空的幽蓝下康拉德似乎瞥见一点隐约的光晕,像是湖水反射出的星光。过了一会儿他看清了,那是篝火。
古斯塔夫纹丝不动地伏在那里,眯起眼睛向前方凝望,仿佛已和周围塌落下的潮湿石块融为一体。 “有五个人影。” 他静悄悄地说,同时看了看康拉德的脸色,若有所思。“我们必须再靠近些。”他接着说,“也许我们该想个法子让他们分散开……”他重新把视线投向废墟,
远方那点微弱的火焰突然猛烈地闪动起来,随即便熄灭了。
古斯塔夫用手压住康拉德的肩膀,他们紧贴在一起,好一会儿都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我们被发现了吗?”康拉德几近无声地发问。古斯塔夫轻微地摇摇头,于是他们俩又都不说话了。一片孤寂黑暗中他们俩肩并肩站了片刻,接着古斯塔夫转过脸,闪亮的目光扫向康拉德,这时候乱云遮月,古堡的废墟变得更加朦胧晦暗。康拉德知道他要动手了。
“你能肯定他不会杀你吗?”古斯塔夫低声问,嘴唇几乎没有动。
“是的,他不会。”康拉德立刻说,“我不相信他会。”
有那么一瞬间古斯塔夫似乎想要提醒他什么,不过最后他只是摇摇头。他拿出在湖边做好的火把和燧石,放在康拉德的手里。“听着,”他悄声说道,“你往那边走,然后点燃火把,一直走,直到他过来找你。”他顿了顿又说,“不要担心,我会紧紧看着你的。只要他一出现我就制服他,你的动作也要快,在其他人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前把他拖进林子后面。”
他快速地说完后就准备转身离开,但康拉德把手搁在他的胳膊上。“不要伤害他。”康拉德急切地要求,“你能发誓吗,无论怎么样都不会伤害他。”
古斯塔夫狠狠地瞪着他,“够了,”他咬着牙说道,“别冲着我唠唠叨叨,现在去,慢慢往前走吧!”
康拉德并没有立刻这么做,他的手紧紧地抓着古斯塔夫的手,他犹豫不决,然后认真地望向古斯塔夫的脸。“我,我想要感谢你,陛下,”他很艰难地说出来,“这是真话。我不是无理取闹。这对我来说,就像个奇迹……”
古斯塔夫似乎笑了笑,“奇迹的代价是很昂贵的,”他轻声说道,“大主教。记住你的许诺吧,别忘了你可是用基督的名义发过誓的。”
他松开康拉德,猫着腰钻进灌木丛中。当康拉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时,他也最后从一大丛叶片后面望了他一眼,他的金发飘动起来,时隐时现的光泽在黑暗里一闪而过,然后消失了。

文章回贴
回贴人: islia 时间: 2007-01-30 16:18:52
啊啊,国王陛下~~~
心心眼~~~

回贴人: 江洋 时间: 2007-01-30 21:38:26
好啊好啊,琴妮现在真勤快,表扬!

回贴人: 猫儿七 时间: 2007-01-31 14:08:49
一定要顶!!!!!

回贴人: 深蓝夜色 时间: 2007-02-08 12:12:37
呵呵




第四章(16)
康拉德高高举起火把,火光来回晃荡,扫过静穆的森林,这里有一丛荆棘,那里又现出灌木的黑影,他避开光线的边缘不时戳出来的树枝和藤蔓,蹒跚前行。他很执着,也很坚定,虽然他不知道谁会先找到他,是奥兰多还是他的同伴们。他不再感到孤立无援,因为他知道古斯塔夫始终在不远处望着他。月光瞬间流泻下来,那个废墟的黑色轮廓显得更大更清晰了。
“奥兰多,”他默默地、热切地念着这个名字,“快来吧,”他呼唤道,“快让这些都结束吧。”

古斯塔夫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时而停下来环顾四周。他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就像是深不可测的松林里一个极黯淡的影子。他从一片漆黑中向外望,透过交错的枝叶注视着康拉德在火光里茕茕孑立的身影。他们一前一后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康拉德已经穿过那片东倒西歪的杂草丛,站在废墟绵长低矮的围墙下面。他毫不迟疑地绕过围墙,找到一个缝隙,他用火把往那黑洞洞的裂缝里照了照,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就钻了进去。
古斯塔夫停住脚步,一手扶着树干,另一只手稳稳地握着战斧,浓密的叶片像披风似的松松地落在他的肩膀上,遮住了他的上半身。他不打算再往前走,他已经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了。
也许他的船队早就在他们上岸的地方下了锚,出发前他在湖边留下了记号,但即使他的卫兵们足够机敏和迅速,也不大可能立刻发现层层密林后面的这一星点儿火光。他们分散在压倒一切的松涛声里,就像黑色的虫子一样微不足道。现在他有点儿懊恼了,他应该更强硬地制服住大主教,就在河滩边上,而不是被他那低沉的、感人的语调弄得动摇起来,结果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危险境地。
他再一次望向康拉德留在灰白色岩石围墙上拉得长长的影子,终于下定决心。他要果断点,结束这场疯狂的冒险,必要时给大主教一击让他失去反抗力。“不值得。”他暗暗点头,然后伸手拂开叶丛。
某种类似风声和叶声的响动在他的左边一掠而过,他立刻飞快地向后闪避,冷风吹在他的脸上,一只手揪住了他的斗篷,猛然一拖。一双闪耀着红光的眼睛逼视着他,像炭火似的在他的视线边缘跳跃。他还来不及转过脸,头上就挨了一下重击,接着又是一下,他抬起胳膊保护自己,但血顿时涌了出来,模糊了他的眼睛。他还能站立,并且依然清醒有力,于是他立刻狠命挥动斧头还击,只一下,斧子就深深砸进树干中。那个人从黑暗中跃出,把全身的重量压向他,摁着他,揪住他的头发一拳接一拳地揍他的脑袋。倒下去的时候他大喊了一声,但那声呼喊完全被松涛吸收了,连一点回音都没有激起,就沉下去,不见了。

康拉德缓慢地放慢脚步,他的面前是一片空空的石头平台,横贯着几条大裂缝,一簇簇的杂草和荆棘又厚又密地塞满那些裂缝。平台延伸到某个残存房间的敞开着的入口处,那后面幽黑幽黑的,像一个洞穴。他能强烈地感受到危险的气息,但并不考虑停下来,他径直穿过入口,拿火把往破败的穹顶和狭窗下照去。没有人。无论是刚才是谁躺在篝火边上的草丛中、并把它们压得齐齐倒向一侧,那些人都已经迅速地、不留痕迹地离开了。
他退回到那曾经是一扇门的缺口边上,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松林的暗影像一大群乌鸦在他头顶涌动,发出波涛般的轰鸣。他在那里纹丝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转过身,好像有什么惊动了他,但其实周围一切如常。他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远眺,什么都没有——是的,这就是他开始浑身发冷的原因——什么都没有。古斯塔夫消失了。他几乎和沉沉夜色溶为一体的呼吸和脚步,他时隐时现的金发的微弱闪光,此刻全都消失在空荡荡的黑夜中了。
突如其来的恐惧攥住了康拉德的心。他想到一件他们俩都忽略的事情,他想到了卡尔·古斯塔夫的金发,在黑黢黢的森林里,即使是最微弱的星光都能让它闪亮。恍惚间,康拉德仿佛看见了他,敏捷而轻盈地迈步走来,金色头发一会儿在林间闪光,一会儿又被浓密的枝叶完全遮住。他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惊呼,旋即用手掩住嘴,屏息聆听。
夜的沉静破碎了,的的确确,它被一阵微弱的、遥远的喊声打破了,那声音断断续续、混浊不堪,很艰难地越过松涛传了过来。
康拉德立刻跳起来,跃过城墙上一道坍塌的窗口往那个方向跑,却摔倒在结满霜的石头台阶上,他爬起来又跑。树枝抽打在他的脸颊上,纷飞的林间昆虫朝他迎面扑来。他从各种黑漆漆的植物旁刷刷而过,它们缠绕在一起的枝叶被火光染成了流动的暗红色,就像一个低矮的墓道一样在他眼前无尽延伸着。开始他只是奔跑,紧接着他一边跑一边在疾风中大声呼喊国王的名字。
仅仅是一刹那,他看见了那两个身影,在一片似乎无法穿越的柏藤丛后殊死搏斗。
古斯塔夫还躺在他第一次跌倒的地方,身下是大片的荆棘丛。他头上覆盖着黑色的污迹,污迹顺着他的头发流下来,弄脏了他的脸。他对着正朝他们飞奔而来的康拉德吼着,突然停了下来,仿佛声音在空中被硬生生地切断。
康拉德将火把举得很高,但火光摇曳不止,只够让他看清他面前的小小一块空间。他飞快地逼近他们,瞥见了古斯塔夫正以一种不祥的姿势保护着自己,他只来得及扫一眼压在古斯塔夫身上的那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紧接着另一个更加清晰的景象进入他的视野,他看见被攻击者拿在手中的,原本属于国王的战斧。那斧子高高地仰向夜空,刃口闪耀着苍白的光,仿佛被注入了某种险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
那一瞬间他到底想到了什么,康拉德是永远也无法描述清楚的。他只记得火把从他手里飞出,在空中旋转翻滚,呼呼作响,掠过横隔在他和那两个搏斗者之间的灌木丛,然后准确而致命地砸在攻击者微微弓起的后背心上。

刹那间火焰升腾,照亮了他的眼睛。穿过火焰他看见了奥兰多的脸——那张脸急剧地从肩膀上转过来,带着骇人的困惑的表情望向他。

“上帝!”康拉德爆发出一声尖锐的、窒息的喊声,“上帝!”他喊叫着,扯下斗篷冲上来,不停地猛拍奥兰多身上的火焰。而此时古斯塔夫已经挣脱了身上的重负,他一跃而起,拦腰抱住康拉德把他往后拖。康拉德猛踢着他,疯狂地与他搏斗,几乎是以命相抵。古斯塔夫手忙脚乱地和他扭成一团,竟然没有能够马上把他从奥兰多身边拉开。
火把在奥兰多的脚下断成两截,火焰立刻从草杂丛里烧了上来,火苗吐出长长的舌头,缠绕着奥兰多的胸膛,扑向他的面庞,在明亮的火光爆裂中他咆哮着,嘶喊着,跌跌撞撞,无法保持平衡。但他依然朝他们扑过来,看上去似乎不可阻挡,他抓住了康拉德的肩膀,转眼间康拉德的头发就在火苗中卷曲起来。扭打中他们全都摔倒了,每个人身上都燃起了火苗。古斯塔夫立刻翻滚着往后退,同时用脚猛踹奥兰多的脸,直把他踹得飞了出去。当他这样做时他的耳边充斥着康拉德的尖叫,他在咒骂他,他以前从来没有听他用如此恶毒、如此疯狂的声音诅咒过,一瞬间的震慑加上康拉德正死命揪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往后扯,他手臂上的力量消失了。康拉德甩开他,连滚带爬地跑起来。
“对不起,奥兰多,对不起!”他双手直直的,向前伸去,几乎要把自己投入那团火焰中去,“我错了!”他声嘶力竭地大喊,“我错了!”

古斯塔夫在地上摸索着寻找他的战斧,很快就找到了,拿在手里,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目光没有片刻离开过那个燃烧的人形。他爬起来,冲在康拉德的前面,挥动双手,闪电般地猛击奥兰多,一边砍一边低吼。他们距离太近了,那令人窒息的热力几乎点燃了古斯塔夫的脸,他感觉两眼在灼烧,眼里涌出泪来。他眯起眼睛,瞄准奥兰多的脑袋一侧,给了他决定性的一击。但在这之前他不得不和康拉德伸过来的双手搏斗了一会儿,那双手撕扯着他,扼住他的脖子,拼命要从他手里夺过斧子,而他几乎是用牙齿咬着他的手指才挣脱了。最后他击中了奥兰多的脖颈,他的双手感觉到了他脊椎骨的阻力,接着便看见奥兰多捂着那道可怕的伤口,轰然倒地。他在痉挛中不停地抽搐,“塞巴斯帝安,塞巴斯帝安!”他喊叫着,一直叫着。那叫声令古斯塔夫惊颤——是什么支撑着它到现在还有生命和意识?
最后他静止不动了,蜷曲成一团,还在燃烧,空气中到处都是刺鼻的臭味。康拉德身体松垮垮地弯着,跌坐在地上,无助地看着它,就像被彻底击败了一样。他抬起头望了望古斯塔夫,目光茫然。古斯塔夫什么也说不出,他站在那儿,满脸焦尘,双手灼热,浑身疼痛,瞪着眼前那一堆再也无法爬起来的黑糊糊的东西。



文章回贴
回贴人: 江洋 时间: 2007-08-05 14:24:30
天啊,又有一章!
天哪,这一章的进展真是……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其中的一个生命结束了。
这样也好吧,奥兰多早就生不如死了。
可怜的康拉德,他可是……命都被带走了半了吧……

回贴人: anythingbut 时间: 2007-08-06 00:05:15
饿滴神啊,终于看到作者填坑了~~~~~~~~

回贴人: lanall 时间: 2007-08-12 13:59:29
很震撼!这种巨变和绝望的情感
现在国王和主教都已经失去他们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人了...难以想像他们还有足够的力量重新去爱吗?
这文看得我又苦又无比喜欢...琴大请继续填啊

回贴人: 南山 时间: 2007-09-21 07:19:17
半年了,怎么又没了呢,琴大.........

回贴人: 式微 时间: 2007-09-22 13:08:45
居然发现一章,还是半年前的,汗……
这个巨坑,蹲了再说

回贴人: lolita99 时间: 2008-08-21 13:26:51
这是今年第几次来看了。。。哪怕每年都要来看一眼 也想要等到这个坑好好的平掉。。。
虽然已经很久不看耽美,虽然自己的生活也走过很多地方,经历很多事情,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情都变了。。。却总也忘不了这个故事。总想听琴妮好好讲完这个故事。

回贴人: xxxmokono 时间: 2008-08-22 19:41:52
真是片好文!
两天之内把目前的都看了.
总算是看到决定性转折了.

决定要继续支持下去,不管要等多少年
琴大也千万要坚守自己的诺言,把它完结掉哦!

回贴人: xxxmokono 时间: 2008-08-22 19:41:52
真是片好文!
两天之内把目前的都看了.
总算是看到决定性转折了.

决定要继续支持下去,不管要等多少年
琴大也千万要坚守自己的诺言,把它完结掉哦!

回贴人: qadanan 时间: 2009-02-20 09:28:42
真是经典,感觉像是在看一部世界名著的中文译本。真的,
就像凤凰涅磐一样,希望古,康两个得以重生,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天堂。
发表于 2009-8-16 23:34:1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该死的旷古大坑啊……又被翻出来贴上鸟……
俺目前还在坑底痛苦打滚中==|||
 楼主| 发表于 2009-8-17 10:02:46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虽然是大坑,却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坑啊~!
若是失之交臂,实在也是一大损失。
litan610 该用户已被删除
发表于 2009-8-21 21:17:17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发表于 2010-1-1 21:10:3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以为在这里可以看到更新,结果~~~~~
发表于 2010-1-7 12:27:10 | 显示全部楼层
痛苦扭头,我一来就扒拉这帖子,以为琴妮会回来洒土,5555555555555555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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