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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3 16:2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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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的,在飞驰而去的时间流转中,有许多事情改变了,也有许多事情又回到了起点。
71年,那个了不起的林副主席在温都尔汗摔死了,那年,我五年级,72年,我上到小学最后一年的时候仍旧不敢相信也不大明白,怎么那个让全国人民喊了好几年“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的领导,一夜之间就成了谋权叛国的逃犯了呢?
国家大事,我也许不需要懂得,那么家里的,学校里的呢?我的班主任,一夜之间成了反动文人,还在课堂上就让一群人给连拉带拽揪出去了,这仍旧让我费解。也许是我费解的事太多,也许是事情本身就没人能明白为什么。
从那时起,知道世上原本就很多事无法做什么追究的我,也就更加不想去追究什么了,我变的更加沉默,唯一不变的,就是越来越严重的打架成瘾。
评书段子里会这么说:“话不投机,当场动手。”我那时便是如此,几句话说不对付,我也许就出手伤人了,我并非管不住自己,而是很大程度上我根本就不打算管住自己。何必呢?反正明天永远都是未知数,那么认真又有什么意义?
然后,当学校终于认为我没法管了之后,当家长终于决定放弃说服教育之后,我爸的皮带,便成了仅有的管教方式。
第一次他拿皮带抽我的时候,我就站在原地一动没动,我甚至连眼睛都没闭,我想,你干脆一皮带把我眼珠子抽出来好了,真成了瞎子,倒省得我上学了,我倒乐得个轻松自在!
但那都只是我气盛时的极端想法,我爸那一皮带没打瞎我的眼睛,只是在我脸上留下了一个之后就再也没能消失掉的疤痕,那是皮带扣生剐出来的。
不深,但是很丑,浅褐色,而且凹凸不平。
而在这道疤痕形成之前,那里,是一个被剐掉了一道子皮肉的伤口,血流不止,疼痛难耐。
可我忍下来了,就在我妈哭着喊着让我爸住手的时候,我转脸就大步走出了家门。然后,我一个没留神就撞在了听见哭喊声要赶过来看看出了什么事的广胜哥。
为了扶我,他的手掌不留神摸到了我的左脸,摸到了那道子血痕,下一秒,他的手好像碰了硫酸一般的缩回去了,哆嗦起来了。
“小强子,你怎么了你?!啊?!谁给你打成这样儿了?!”大声问我原由的男人弯下腰扶着我肩膀,接着拉着我就往他家走,“赶紧的,上家来,哥给你洗洗!”
那时候,我眼眶开始发烫,鼻子开始发酸,我跟着广胜哥往他家走,直到进了他的家门,都没回头看一眼我家的方向。
我只是听得见传来的声音,那混杂着父亲的斥骂,母亲的劝阻,和那个还不懂事的妹妹小英子声嘶力竭的哭声。
那个过去只是让我觉得拥挤的家,现在完全就是喧嚣混乱到让我这辈子也不想回去了。
“来,小强子,哥给你把血擦干净。你可忍着点儿啊。”小心拿着干干净净的白毛巾,广胜哥把毛巾的一头蘸了蘸刚倒进脸盆里的热水。
“哥……”我舔了舔嘴唇,舔到了流到嘴角的血,腥气的味道让我一阵想呕,“哥,算了吧,没事儿。”
“什么没事儿啊!你瞅瞅都流的衣服上了!”他固执,我也就跟着固执,一个劲儿的往后躲着,我皱眉看着那张满是心疼表情的脸。
“哥,我自己洗洗就成了,别把你毛巾弄脏了。”
“放屁!让你别乱动你就别乱动!”广胜哥喊了我一嗓子,他是真急了,我能看出来。
“哟,小强子怎么了这是?!”走出来的,是广胜哥的老婆,她手里拉着自己的儿子,看见我一脸血吓了一跳。
“还能怎么了,家大人管孩子不说不骂上来就打,你瞅这样儿,估计是拿什么家伙事儿了。”广胜哥颇有点愤愤不平的低声念叨了一句,接着用手里的热毛巾很小心很小心的给我擦着脸上的血迹。他擦到伤口上,热水渗进来,就让我钻心的疼,但我忍了,我死死抓着自己那条满是泥土的破裤子,把所有的疼都咽回了肚子里。
“哟……这哪儿成啊,头一回就这么手重,这以后要是再动手,还不把孩子打坏了啊。”广胜哥的老婆也跟着皱眉,已经是两个孩子母亲的女人凑过来,轻柔的弄整齐我凌乱的头发,那力道就和当初她第一次见到我时一样,甚至比那时还多了几分慈爱。
“真是,回待会儿我得跟孟叔说说这事儿,这哪儿是管孩子呢,这不要孩子命呢嘛。”广胜哥又埋怨了一句。
我终于沉默不住了。
“哥,我没事儿,您甭替我说话,是我不争气,我爸是逼急了才打我的,估计,他也没想到我没躲开。”话,我说出口了,却连自己都不知道掺杂着多少违心的成分。
广胜哥看了我几秒钟,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他说,你瞅瞅,小强子多懂事儿啊,还知道向着他爸说话呢,这么懂事儿的孩子,哪儿就至于了下这么狠的手打呐,唉……哎对了,敏子,帮我再打盆干净水来。还有,咱家那止血的药面儿放哪儿了?
我看着那个让自己的儿子先出去玩儿,却忙着给我换水找药的女人,看了半天,终于开了口。
“嫂子,算了吧,不上药也成,已经不疼了。”我的话说到一半,哽咽的感觉就再也止不住了。
“谁疼谁知道,你小子跟哥还装什么汉子啊!”广胜哥来了气,可又像是怕吓着我一样,刚说了一句话就又把有头的话放低了音量,他给我整了整衣襟,然后带着叹息,带着无奈和期待跟我说,“小强子,你以后可千万别打架了,啊。”
我没有应声,我只是吸了吸鼻子,鬼使神差一般转换了话题。
“哥……你还记得我跟你家建军那么大的时候嘛,你拿小车推着我满处跑……”
“……怎么提起这个来了,你小子啊真是,嗐,哪儿能不记得呢,那时候你还没这脸盆架子高呢。”广胜哥说着,脸上是一个当了父亲的男人才会有的笑容,他用手轻轻碰了碰一边那个陈旧的铁架子,接着一扶膝盖站了起来,“怎么着啊,还想让哥推着你玩儿啊?”
“……”我想回答一声“是”,却觉得自己似乎不能完成任务,我想用一个“嗯”来简化这个肯定答复,却在喉头一热时连这么个简单的音都发不出来了,于是直到最后,我只能用一个点头来说明一切,可我刚点头点了一半,猛然间涌上来的眼泪就再也没能拦得住。
我哭了。
我哭着说:“哥……我真想回那时候去,那时候、那时候……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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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请算过的,长这么大,我只因为难受掉过两次眼泪。一回是在见着史向东的尸体时,一回,就是这次,在广胜哥给我擦掉脸上的血迹时,我哭得像个让父母丢弃了的孩子。
我没有记错,当时,广胜哥是抱着我安慰我的,他说小强子你就哭吧,有委屈,跟哥说,哥听你诉苦!
但是,我什么也没再讲,我讲不出口。
到最后,我只是擦了擦眼泪,忍着咸涩的液体浸泡着伤口时那种生疼,压下了所有想要喊出来的话,仅仅摇了摇头,告诉他说,我不要紧,我已经不要紧了。
我想,如果他当时问我一句“真不要紧了吗?”,我可能就再也忍不住窝在胸口的言语了。
但广胜哥没问,他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发,跟我说,小强子,今儿就跟哥家住吧,回头我跟你爸聊聊,劝劝他。
他的提议,我拒绝了。
我不知道我留下的话,这算是什么,我想我孟国强虽不能算个汉子,但最起码是个爷们儿吧,爷们儿有了罪孽,自己吞,自己咽,不必躲在他人身后装可怜。
我回家了。
从广胜哥家里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他家的建军正傻呵呵的绕着院儿里那棵老石榴树跑圈儿,那小子跑得很认真,像是在完成什么任务。
我收回视线,走到自己家门口,沉默了半天之后终于推开门,迈过了门槛。
眼前是一片平静到憋闷的景象,我爸,正斜坐在炕沿儿抽烟,看见我进来,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扫了我一眼,就重新把眼光放在正在床上仔细摆弄那一大堆毛主席像章的小丫头片子,那是我妹,是我那一向老实听话像个小大人儿似的妹妹。
我不如她。
可能家里有两个孩子就是这样,想两全其美终究容易成为妄想,更多的时候,两个当中,会有一个不争气,至少是不够有出息。
我想我可能就是生来便注定要做没出息的那个的。
“回来了?”我妈从外头进了门,手里端着刚热好的饭,“来,先把饭吃了吧。”
“……嗯。”没有多说什么,我点了点头,从我妈手里接过盘子。
那天,我始终没有再多说话,我沉默的吃饭,吃到一半就听见有大卡车开过的声音,还有乱乱哄哄的说话和叫嚷声,又过了不多时,那乱哄哄的声音再次顺着原路返回了。
这声音我并不陌生,我知道,一定是谁家又被抄了。在动荡的十年里长大的孩子,耳闻也好,目睹也罢,恐怕已经习惯了那种阵势,其实这个国家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一点儿也不懂,但在那时,在我们懂得些什么之前,我们就已经先学会了习惯。
习惯与懂得,看来果真是无所谓先后顺序的两个存在。
那天的事儿,到后来我就记不太清楚了,模模糊糊像是听见了广胜哥叫他儿子吃饭,又模模糊糊像是听见广胜哥在和别人说话,可说的是什么,我就再听不清内容了。
事后,我才知道,那天被攻击的,是三巷的老周家,他们家的大儿子当时还很小,混乱中瞎打误撞跑到了我们这个院儿,是广胜哥把他送回家的,这两家人后来就近乎起来,那小子后来也就渐渐跟裴建军成了形影不离的玩伴。
玩伴,玩伴,说到这个我其实是很有点儿感慨的,从小我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就算是知道我的脾气秉性让我不可能有投缘对劲儿的伙伴,但格外孤单的时候,我还是会不知不觉间油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悲哀来。
然后,就在我还没学会处理这种矛盾情绪之前,我已经成了新初一的学生。
初中三年,我是在右安门二中念的,当时那个学校还挺破败,在没有几个人正正经经念书的岁月里,我更是成了闹得最欢实的一员。
那时候,最让我亢奋的,就是当初让我打了一顿,还摔裂了腕骨的小子,竟然又跟我同班了。
我真觉得那都是命里注定的,而在分座位时,更加命里注定的事儿发生了,他被分到了我前头。
我和他的距离,不到一米。
这应该算是自从那次他让我打得鼻青脸肿之后,我们俩最近距离的一次接触了吧,我对于这种近距离格外振奋起来,想必已经许久没有显露在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出现了,我看着他提着书包,低着头走到座位上,小心坐下,又往前拽了拽椅子,然后抬起一只脚,帮当一声踹在了他的椅子横梁上。
他吓了一跳,全身哆嗦了一下,但他只是又往前挪了挪,却根本就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的无名火腾地烧起来了。
“哎,你丫装什么蛋玩儿呢?!”我冲他来了一嗓子。
没有回答。
“嗨!我他妈叫你呢,你聋啦?!”我又踹了他椅子一脚。
仍旧没有回答。
“史向东我操你姥姥!!”我想我是真的恼火了,一下子从位子上站起来,我在班里其他同学的注目下离开自己的桌子,走到他旁边。
他仍旧只是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我抬起手推了他一把:“你丫还他妈来劲了你?!”
让我给了一下子之后,他总算肯转过脸来看着我了,那小子咬着牙,太阳穴都绷了起来,皱着眉头,眼睛里是恐惧和怨恨混合在一起的目光。
坦白的说,他那眼神,让我很是不舒服。
但我没来得及抬手抽他,因为班主任推开门走进来了。
“孟国强!你干嘛呢?!”嗓音尖利的女老师直接点了我的名字。
我轻蔑的瞧了她一眼,继而笑了出来,我笑得很懒散,边笑还边揽住了史向东的肩膀。我说老师我跟他闹着玩儿呢,我们俩打小学就是哥们儿,他叫史向东,他还有一弟,叫史向阳,老师您见过他弟嘛?他弟楞头磕脑的,说话还结巴,逗着呢。
班主任没搭理我的废话,她让我闭嘴,回位子,坐下。
我冷笑着撇了撇嘴,然后在回到自己座位上之前用手在史向东后脖颈子上用力捏了一把。
你小子敢跟老师说一句我的不是,我这回连你的脖子一块儿给你拧断了!
这是我那时候,心里唯一的想法。
他直到我回到位子上都没动弹,就那么僵硬的坐在原处,肩膀微微发抖。我从后头看着他瘦到发干发柴的背,不知怎的,视线就是总也无法离开他脖子上让我刚刚掐出来的那个红色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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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欺负史向东,起初,只是觉得好玩。
或者说,那叫做心理阴暗者的发泄性举动。
可以这么讲,从打史向东坐在我前头开始,他就基本上没过一天好日子。我上课踹他的椅子,拿铅笔在他衣服上画道儿,把废纸捏成小团一个接一个扔到他头上,甚至高兴了就干脆冷不丁从后头捏他的脖子一把。
每次我捏他,他就会重重打一个冷战,但是从来没见他回过一次头。
他对我采取完全忽视的态度,说实话这才是我最不能忍受的,打架,我不怕,告状,我也不怕,我唯独受不了单方面的举动却完全得不到回应。于是,我对他的折磨开始逐渐升级,并且变本加厉起来。
“史向东,你丫是属咸带鱼的吧,又干又柴,就俩眼珠子倍儿大,你吃饭时候不怕掉碗里呐?”
“史向东,我看你是聋了,哎,过来,我帮你给耳朵切下来算了,反正留着也是摆设!”
“史向东!大——傻——逼——!”
“史向东,听说你妈搞破鞋,你爸当王八,你赶紧回家问问自己个儿到底是哪儿来的野种吧你!”
有过一次,我隔着教室窗户,朝在外头的那个干瘦的背影这么喊的时候,他难得的终于回过头看了这边一眼。
我不知道他是因为距离的缘故才有了回头的胆量,还是说他就在某一时刻总算开了窍,意识到我需要的不是他躲避给我带来的成就感,而是他回应给我带来的愉快?但总之,他回过头来了。他看着我,然后在我说下一句话之前就又突然转过身大步走开了。
我肝火烧的比以往都旺盛起来。
只是,这次这肝火烧了不到五分钟。
天知道他是从哪儿找来的一把刀,或是他原本就是带着刀上学来的,但总之这小子走进教室,边朝我走边从袖口里撤出那明晃晃的凶器时,我让他那种从未展现出来的眼神吓了一跳。
愤怒,以及绝望。
他像是困兽一般,在明白无法摆脱困扰时,终于决定采取最极端的手段了。
他朝我扑了过来。
自认为在班里算是没人敢惹没人打得过的我,让他一个瘦小枯干,还不到我眉毛高的男生就那么死死的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瞪大眼看着我,看了几秒钟,然后猛的举起刀来。
我想,他但凡要是真一刀下来,怕是我就真的送了命了。
我又想,他但凡要是真一刀下来,对他倒兴许是个好事儿,最起码,不至于有后来跟我之间那么长时间的纠葛,不至于让我一步一步逼上绝路。
而那时候,我其实也是在另一种程度上把他逼上了绝路的。否则,一贯沉默不语的史向东,你就是打死他,他也想不到拿刀砍人这一步。
最后,那刀刃,就是齐着我的脖子戳下来的。
一阵凉风瞬间划过,一声刀尖刺入了硬物的响动之后,我闭着眼等了好一阵儿,才确认了自己没有死,又睁开眼,我看见了仍旧骑在我身上的史向东,他紧咬着嘴唇,全身哆嗦着啜泣出来,紧跟着,一种从没有过的疼痛感就从脖子上瞬间传递到身体的各个部分了。
我抬手去摸,摸到了滚烫的血。
我该感谢他,他没有刺穿我的动脉,大夫说,再多错一点儿位置,我就非死不可了。
说来也怪了,差点儿死在他手里之后,我竟然再没欺负过他,并非我怕他,而是他在我眼里在我心里的印象变了,不是那个懦弱无能的史向东了,而是一条瘦瘦弱弱却长着铁骨头的汉子,一个小老爷们儿。
但在我改变看法之前,住在医院里的那些时日,我听到了学校要开除史向东的消息。
我坐不住了,脖子上还缠着绷带,我就从医院跑了出来,我一路跑到学校,然后直接冲进了校长室。
“谁他妈要开除史向东,连我一块儿开除了先!!”
我看着正在屋里开会的校长和几个主任,扯着嗓子喊了这么一句。
男男女女几个元老回过头来看着我,脸上的讶异表情让我事后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异常可笑。
史向东,没有被学校开除。他只是背了个处分。
因为我跟学校说了所有经过,我说,我欺负史向东来着,他是受不了了才这么干的,不是一开始就想宰了我!再说我没死,我活着呢,我要是死了你们开除他也成,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呢嘛!还有,他成绩跟那儿摆着呢,你们不能昨儿个还说人家品学兼优,今儿个就把人家开除了呀!要开除,你们先开除我吧,反正我跟这学校里呆着也没什么正面作用!
所有在场的人都愣了,我后来想,他们一定是没想过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在很多老师眼里,我一直就只是个阴暗的,坏到家了的,从来都是用拳头代替口舌的败类而已。
他们以为,我怎么着,也不可能做出来逼着学校收回成命留下史向东的事儿来。
但我真的这么干了。
……
这小子接受了处分,结束了反省时期,重新提着书包上学来的时候,我已经出院两天了。
老师把我们的座位调开了,离得挺远。但我无所谓,我反正可以用眼神追着他,于是,我就那么坐在位子上,看着他低着头一语不发走进教室,走到他新安排的位置上。
放下书包,他拉开椅子,坐下了,没搭理周围人的眼神和议论,没跟任何同学说任何话。史向东还是那个沉默的史向东,或者说,他比以前更加沉默。
但我没有允许他就着么沉默下去,我像个发现了猎物的猎人,对一瞬间让我另眼相看了的家伙萌生了无法遏制的兴趣。紧跟着,我就再也控制不住的顺着自己的兴趣,顺着目标的方向,一路追随下去了……
某一天,放学的时候,我在校门口等着史向东出来,然后在他出现时并未做声,等到他低着头,挎着书包从我面前走过,我才迈步追了上去。
“哎。”叫了他一声,我没有期待他能有反应,他一贯的表现让我以为这家伙还是会沉默着继续朝前走。
可事情总是会出乎我意料,史向东停下了脚步,然后捏紧了书包背带。
我一步步靠近,最终站在了他斜后方,歪着头瞧了他一会儿,我才开口。
“你们家住哪儿?”
鬼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他这么一句话,还是说我当时压根儿就没想好该问他什么,但为了打破沉默的气氛,我只能用这样的言语来处理僵局。
和一开始的没指望他停下一样,我并没有期待他回答,可他第二次让我意外了,他低垂着眼皮,好半天才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用低沉冷静到让我意外的声音开了口。
“西边儿……老玉米市儿。”
“哟,那跟我们家不远啊。”双手插兜,我绕到他面前,看着他有点凌乱的头发,还有那双怎么都不肯抬起来的眼,“那我以前怎么老没见你走这条道儿啊?”
“我,从前……走南头儿河沟子那条路……”头更低,声音也像是低下去了似的,史向东回答我。
“哦……”我点了点头,手指下意识的沿着脖子上那条不长的伤疤缓缓磨蹭,接着,我又开口说,“哎,打今儿起,我跟你一块儿走吧。”
“!……”他绝对是吓了一跳的,下一刻,让我的话刺激的一下子抬起头来的人就在那一瞬间和我四目相对了。
我看着他那双惊异的眼,看着那张我好像从来就没认真打量过的脸,突然觉着他的眉眼儿,和某个人有着如此的相似之处,相似到让我从发现这一点起,就再没法把视线轻易从他身上挪开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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