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行道

 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热搜: 活动 交友 discuz
查看: 2534|回复: 3

【ailie(眼影)】《男儿国情伤Ⅰ II III》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9-8-14 16:58: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男儿国情伤Ⅰ——疯狂的报复
作者: ailie(眼影)
第一章
秋天的树叶,象一只只黄色的小鸟,落在我窗前。它们不唱歌,只发出声声叹息……
花园深处传出阵阵的快意大笑,我的王正在和他的新宠妃玩闹戏耍。
……寂寞……永无止境的寂寞,象汹涌的潮水把我包围。我知道我的青春要伴随着这月香阁无尽的荒凉消隐黄昏……
我出生在一个只有男人的国家里,外邦管我们叫男儿国。男儿国的男人有两种,一种是丈夫,一种是妻妾。国都辰京的神殿供有神奇的泉水,喝下它后就会在三天之内生下孩子。
我的名字叫错阳——我出生在夜初,从而错过了太阳,只见星辰。
我的父亲是当朝宰相,前朝功臣,却与现帝的关系很不融洽。为博取龙颜一悦,在我十六岁时,父亲狠心把我送进王宫,做了那风流帝王的第三十七个妃子。
进宫的第一个晚上,帝王危来月香阁看我。我象只待被宰割的羔羊无助的坐在床塌上,血红的纬帐直直的低垂,火莲花在青铜的烛台里跃动,没有月亮,也没有风。
“不过而而。”帝王危只瞥我半眼就摔袖离去。
空荡荡的大屋子顿时只剩下了我,屈辱和空虚涌上心头,泪,却忘记流了。
那天起,我就没再见过危,他的宠妃一个接一个的换,旧的爱情被新的爱情所代替。
……月香阁的院子里很快长满茂密的萱草,中间零星的点缀着几棵野百合。白花初放,犹如暗夜里的明星。
一年后,我满十七岁。
一年内,父亲老了二十岁。他本来是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如今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
帝王危不断打击父亲的家族和势力,将父亲的官职一削再削,一贬再贬,将我的三个哥哥流放边塞。
已经破落不少的家里,父亲拉着回家省亲的我的手,老泪纵横:“错阳,你一定要帮帮你的三个哥哥,在边关做苦役他们会死的!”
“错阳明白……”我淡淡的答着,心中却波涛汹涌,暗流潜伏。
一连两个月,我跪在帝王危的寝宫外,请求见他,他每每打发人把我赶走,不屑我的苦苦哀求。
这天,我收到家书,被报长兄已亡。
压抑了一年多的愤怒终于爆发,我披散着头发强闯进危的寝宫,正撞见他跟一个男人一起。
“昏君——!”我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怒发冲冠的指着那个衣冠不整的男人鼻子破口大骂:“想我父亲和哥哥为江山社稷付出多少血汗和忠心!——而你这衣冠禽兽,无耻之徒,却仗着自己的权势,恣意妄为!——亲小人,远忠臣!你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咒你天诛地灭!!”
我大义凛然,神情激昂,内心却充满无法度量的痛苦——长兄如父,而这样温柔善良的哥哥竟撇我而去……老天他是瞎了眼吗?
——我愤然离去,遗下危和满宫殿的人一脸愕然。
我不知道这一时的激愤会不会给我的父系家族和母系家族带来诛灭之灾,我明白危一直想要铲除父亲,即使我不这么做,他一样会也把我的整个家族逼入末路狂途。
当日,父亲就被赐毒酒,七窍流血的死在朝堂外。
我闻讯赶到时,父亲的尸体早已冰冷僵硬。
当一道闪电劈落人间照亮我木然的脸,我的一头长发竟瞬间变得雪白……
跪在父亲身边,我痛哭失声,天地为此黯然失色,山河上下动颜,无边的大雨倾盆而落。
知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非人也!——如果我不能替父兄洗去这冤仇,和无情无义的禽兽又有什么区别!
第二天,我被打入冷宫,接着就听说二哥和三哥叛逃出境。
哥哥们,逃的越远越好啊……我默默祈祷着……如果要向这无道昏君讨还血债的话,就让我来吧!
在这个国家,作为男人妻妾的男人地位是相当低微的,他们可怜的婚姻幸福与否完全取决于丈夫们的兴趣和他们漂亮的脸蛋。是的,很不幸——男儿国作为妻妾的那些男人全部都是最漂亮的,在出生时神就在他们身体标下了印记——眉间一颗淡淡的红色吉祥痣。
而我是没有那颗痣的。
我的眼底有颗小小的蓝痣,算命的说那是泪痣,还确定我有妾相,所以就一直被父亲当作要出阁的儿子养着。
冷宫,空阔破旧的屋子里,我坐在唯一的装饰物——镜子面前,细细打量自己的容貌。
我自是比不过那荒淫无度的帝王危的新宠丽妃貌美,也比不过容妃和洛妃款款含情。可我有着最锋利的武器,那就是无毒不丈夫的狠心——我会让这个昏君付出代价的,我会让他知道天理是人可以掌握的!
对着镜子,我露出怨毒的冷笑,十年磨一剑,不论怎样艰辛——只要我活着就要驱赶他下地狱!
首先要做的就是要这个昏君看上我——这并不难,我知道怎样勾引一个男人,虽然这条鱼现在并不喜欢我这个饵。
第二章
“我这污秽不堪的的灵魂啊!——被众神诅咒的命运!……为什么要渴望背后生出洁白的翅膀,头顶发出圣洁的光环?!我这可耻、卑鄙、堕落的躯体啊——真应该永远的打入地狱!——被铁鞭抽打,被刀具切割,被烈火烧烤,被沸油煎煮!!”
“剥掉我的头皮!扼住我的咽喉!剜去我的双眼!割下我的口鼻!切断我的舌头!斩削我的手足!打烂我的头颅!剖开我的胸腹!拉出我的内脏!刺穿我的跳跃的心!血淋淋的撕裂我!将我的肉和骨头剁成酱末!”
“——就这样——让我无法呼吸!无法看见——无法听到——无法嗅觉——无法触摸!!”
“——就这样——就这样——让我无法思考!无法感觉!!
“让我再无法靠近你!想着你!——再无法呼唤你,拥抱你!——再无法无法……爱……你”
“让神唾弃我吧!——只要能彻底的忘记,命运中不再与你相遇!!——把灵魂出卖给魔鬼——也在所不惜!!”
……黑暗的空气里,狂舞着白色的闪电。
钉在十字架上的男人痛苦的张大了嘴巴,剧烈震颤的身体令刑架也抖动着。
恶臭刺鼻的黏液流满全身,钉在体内的钢钉一遇到那黑糊糊的液体,便立刻腐化。衣服象烧过的灰烬,一片片脱落,露出的白皙皮肤一个接一个的浮现出恐怖的咒符。头发一点点褪去黑色,变得灰白。眼睛不停的流下污秽的血,瞳仁渐浅为淡紫色。额头裂开,张开一只血红的眼睛,发出魔幻的、邪恶的光芒。
“我这粘满爱人鲜血的手啊!已经没有权利——不能再碰触你!不能再——不能再碰触你了……我最最心爱的——魔鬼的新娘!!”
夜里,传来清晰的打更声……
噩梦醒来,我浑身冷汗……黑暗、疯狂的感情仍真切的在心脏里跃动,魔性的语言象鞭子抽打在灵魂深处。
我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灌了一口冰凉的茶水,颓然在桌旁坐下。
荒凉孤寂无比的冷宫象被种下可怕的咒语——我夜夜做噩梦,梦里都是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男人。
……无数忍受着长年孤独的妃子们在这里幽叹,诅咒命运,他们流泪……流泪……流着无穷无尽悲哀的泪水,满腔悲愤。
几百年了,在这里——在这个冷落的让人发狂的冷宫,多少怨妃象早谢的花夭折,多少怨妃老死床上,又有多少怨妃在夜里用三尺白绫结束那恐怖的孤独……
太多妃子的怨恨聚集在这屋子了……即使在熄灭灯烛的黑夜,我仍感觉的到,无数双怨恨的眼睛在默默注视我,他们在低吟着、呐喊着:“还我青春!还我自由!我再不要待在这里了……”
——而满天星辰,不见太阳……我真的会错过太阳吗?
将雪白的长发一剪刀剪断,我把脂粉一点点涂在脸上,眼底的泪痣在哀伤的对我微笑,我把它盖住了。
嘴唇如血般鲜红,眉毛画的又细又弯,一身素白的衣衫衬着雪白的脸,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媚的好象妖精一样!
“告诉陛下,我想见他。”
对一个照顾我饮食的宫人下了命令,他轻蔑的撇撇嘴,不置可否。
投去一个冰冷的眼神,我再次下命令:“告诉那个狗皇帝——我要见他!”然后头也不回的走进里屋。
辱骂帝王——死罪难逃!这下即使我不找他,他也会找上我的!
危怒气冲冲的来了,在看到我第一眼时却怔住了。
“你是要勾引我吗?”他冷冷的问。
我挑起一边嘴角微微一笑:“不敢。”
他嘲讽的哼了一声:“没想到以家风严谨闻名的宰相府竟出了这么个人不人妖不妖的儿子。”
“是吗?”我淡淡的说着走近他。
雪白的衣服,雪白的头发,雪白的脸,漆黑的眉目,我浓艳的嘴唇勾起一抹媚笑,“陛下是骂我象妖精吗?”
……心里流淌着,沸腾着浓烈剧毒的汁液,我恨不得立即冲上抓住他咬死他。可我没有……
浅浅的笑着,露出一点贝齿。摇曳如莲花般轻盈妖娆的足步,走到感觉到他呼吸的地方停下。
“陛下觉得我美吗?”我的声音鼓惑着,手指爬上了他的脸庞抚摸着他——尽管我是那么的想一把抓死他。
望进那双漆黑的眼睛,那里是我仇恨的无底深渊啊,永无归返的地狱……我要爱上他,再血淋淋的撕开他。而他也要爱上我——爱上一把复仇的刀,然后受尽侮辱和疼痛……
踮起足尖我在他嘴唇上撷取一吻——甜蜜的,罪恶的,剧毒的一吻。我的嘴唇滑过他的嘴角,落在他的下巴,象只迷途的飞鸟……
“陛下……”我呼唤着他,并冷静的看到他的眼里冒出火焰来……
很可惜——那不是情欲的火焰,而是愤怒的火焰——他一把推开我的身体,抹去我在他脸上和嘴唇上的所有感觉。
“勾引我?就凭你这俗不可耐的姿色和下三滥的调情技术?”
他鄙夷的看我,我一动不动的看他,仍是笑……
风,吹过了过堂,吹起衣衫的一角,我的睫毛在他的视线里忽闪一下,从眼睛里漏出冷笑。
——就是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因功高盖主杀了我父亲,放逐了我的三个哥哥,害死了我的长兄!现在,我的母亲在为失去丈夫和儿子恸哭,父亲所有的部下和亲戚做鸟兽散。
“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出去!”我对危说着,表情象坠进冰窖立刻冷下来。
“你就烂在这里吧!”他嘲笑着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只遗下我孤独的影子在地上长长的拖着。
……阳光明晃晃的散落在屋里——这阴森森的屋子每一块砖都有一个幽灵,那种古怪的气息象蛇一样四处游走。
看来,我只有杀人才能逃出这里了。
第三章
深夜,我一把火将冷宫烧了。
……熊熊的火焰疯狂的舔噬天空,火星在通红的夜里狂舞,“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响彻着整个皇宫……无数怨魂幽灵号哭着四下逃散……
杀光屋子周围所有的宫人,换上他们的衣服,我趁着混乱和恐慌逃出冷宫。
火势汹汹,乘着南风向危的寝宫扑去,皇宫上下人影晃动,大呼小叫,象锅乱粥。在皇宫门口潜伏着,却久久不见士兵离去,我便不由想放弃了——皇宫的宫墙高耸三丈,我根本就是插翅难飞!明天危会肃清宫内,捉拿放火的罪魁祸首,到时我该怎么办?我咬紧嘴唇,绝望的看着天空:难道是老天非要绝我吗?——不,不行,我绝不能被抓也不能不明不白死在这个肮脏的皇宫,我一定要逃出去……
“报——!”一个士兵赶到宫门,大声报到:“将军,冷宫起火,内有十四具尸体,疑是有人故意作乱,以不利与陛下。陛下命将军派御林军将皇宫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出入。”
“得令。”守宫的将军答着,快步走出宫门,不久就听着外面喧嚣起来——兵盔铁甲声、刀枪弓箭声,快速而整齐的跑步声,以及大声命令包围皇宫的声音。
糟糕!我暗叫不好,轻巧的一转身,从假山后面溜进月亮门。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我唯一可藏身的只有危的寝宫了,如果我运气好没被抓住,以后有的是机会逃出去。
将藏在衣服里的血迹斑斑的长刀丢进水井,穿过几道宫门,翻墙来到危的寝宫外面——没想到我竟又来迟一步,寝宫已被士兵团团围住。
这下如何是好?我想着看向北面——丽妃和容妃的宫殿也着了火,哭喊声远远近近不绝于耳。
“丽妃娘娘小心!”突然一阵磕碰声,几个宫人喊到。
是丽妃逃到危这里了吗?我在心里冷笑一声——看来我托他的福可以起死回生了!
我一个箭步从阴暗处冲出,将软倒在地上爬不起的丽妃一把抓起。
“娘娘快些起来——听说宫里来了刺客,不快些就有危险了!”我急切的说着,惹得丽妃花容大变,泪水涟涟,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没用的东西!我暗自嘲笑着,架起他虚软的身体往寝宫门口冲,跟随的宫人们就在后面赶。
把守寝宫的士兵一见是丽妃立刻放行,我在心里不由长嘘一口气。
“陛下——!”还没见到危,丽妃就凄凄切切的大叫起来,脚也有了力气,推开我就往里面冲。
“爱妃!”危见到丽妃,铁青的脸便缓和了一点。
“陛下,臣妾都快吓死了!”这么说着,丽妃便放声大哭。
危安慰了丽妃好一阵,让人带他安顿休息。我没有跟去,而是在危的屋外潜伏着。
“怎么回事?”我听到危怒声喝问。
“冷宫起火,月妃娘娘生死未卜。”
“尸体里有没有他?”
“尸体都烧得面目全非,辨不出了。”
“传刑部尚书陈瑞,我要见他!”
“遵命!”
看到总管匆匆忙忙走出,我立刻跟上去。他心急火燎,竟丝毫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转出寝宫,来到僻静处。我突然用解下的衣带勒住他的脖子,把他拖进阴暗的地方活活勒死。然后取出他身上的出宫金牌,大步朝宫外的方向走。
“出宫牌!”我不慌不忙向把守皇宫的将军出示金牌,他没犹豫一下就让我出去。
出宫不久,我立刻改变行装,买了马匹,逃出京都辰京。
连着几日,我如掠水惊鸿般,一路直奔边塞。
二哥和三哥一起叛逃出境,从此不知生死,他们还活着吗?他们还好吗?我的同胞手足,骨肉相连的兄弟……
在辰玉关,我看到对两位哥哥的通缉令,他们被冠以叛臣贼子的罪名。那一刻,我的心流出血来,想我竭丹家族几代以来精忠报国,从不敢懈怠——现在却沦落到这般田地!
——天地是如此之大!人如蝼蚁般众多!却果真没有我们兄弟可以立足的地方吗?
——父亲……我的父亲,七窍流血死去的父亲,他要怎样才能瞑目!
——不!我不能这么落败而逃,我要给父兄讨回公道!我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想到这点,我放弃在境外和兄弟会聚的企图,回转马头,重返辰京。
回到辰京,我改了姓名。千矢——万千的箭矢,我的新名字叫千矢。
我在刑部尚书陈瑞的府里做了官职很小的杂役——就是这样子——越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我想陈瑞调查冷宫起火、谋害宫人的事绝不会查到自己家来。
“你这容貌和传说中的月妃很是酷似啊!”陈瑞第一眼看我时就发出疑问。
“大人见过这位月妃娘娘?”
“这个……倒没有。”陈瑞自己先放弃了疑问,招呼我去做事。
他果然认为:如果我是月妃就绝没胆量来这里。我冷冷一笑,没想到陈瑞这个老狐狸还是被我骗了。
转眼间,半年过去了。
冷宫起火的事不了了之。而月妃,传说中哭白了头发并有着一颗泪痣的月妃,被帝王危确定已经烧死,他把十四具分不出谁是谁的尸体一起埋在荒郊野外,冠其名曰:月妃冢。
可那个被我勒死的皇宫总管呢?我心里不由充满了疑惑,整个事件中并没提到他。还有我拿着金牌出宫,应该有人告发才是——这个陈瑞和他的主子究竟想卖什么关子?
春天来了……
我的疑问在见到危的那一夜终于水落石出。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风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夜初,我在桃李纷落的树下看月亮。
身下铺着紫蓝色的布缎,我一袭雪衣,披散着齐肩长的白发,仰看黑暗的夜空。
……星星的眼睛这么美,它们住在孤寂的高空,真的无怨无悔吗……
朦胧着眼睛,千枝万枝花枝,在头顶静止着,时间恍若河流缓缓流淌……
眼底的泪痣,淡蓝色的妩媚的泪痣,在我苍白的脸上冷漠的微笑。我就象一朵雪白的莲花被丢弃在黑夜里,丢弃在紫蓝色的布缎上……如此寂寞,也如此美丽……
惊起空叹息,恍惚神魂飞……神魂飞,空叹息……空叹息,神魂飞……
夜凉起来的时候,我起身回屋休息。
——“月妃!”突然,身后传来危的声音。走廊里,我的身体立刻僵如磐石。
我回眸看他,却见他的脸冰冷似铁。
“原来冷宫的那把火果真是你放的,人也是你杀的!月妃……”
“陛下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三宫六院的某个妃子,更不是那个被烧死的倒霉鬼!我是千矢——千百的千,箭矢的矢!陛下请记清了!”
“你还敢抵赖——!”危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拉到眼前。
“这是什么?——你的头发,这张脸,还有这颗泪痣!你就是错阳!”
“这说明不了什么?”我冷冷的笑着,把他抓着我肩膀的手用力拂开。“错阳是罪臣竭丹的儿子,他们一家不是被陛下斩草除根了吗?”
危也冷冷的笑了:“那千矢你认为我做的如何?”
——无耻之徒!我心里怒骂,嘴里却冷静的一字一句:“做人要忠孝义三全,而臣子的命完全是陛下的,陛下要怎么都不过分!陛下自是英明!”
“好一张嘴!”危嘲讽着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错阳,你真拿我当蠢材啊!不要命的东西!”
我麻着半张脸,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月色清凉,风吹起我雪白的头发,我冷冷看他,眼底的泪痣象迷一样在月色里朦胧着。
“我是错阳怎样?不是又怎样?”
“你若是!——我就以纵火后宫、谋乱杀人的罪名将你千刀万剐,还要把竭丹鞭尸三日!而你不是错阳的几率根本是零!”
危残酷的说着,却作势要亲吻我。
我退后一步,凛然道:“陛下自重!”
“陛下虽然是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可陛下没有权力把别人的尊严象垃圾一样踩在足下!恕臣不奉陪了!”
说完,我一摔袖子便要离开。
危在身后道:“你就这么不怕死吗?”
我仰天长笑:“自古伴君如伴虎!做臣子的早有自知了!”
长廊外,皎洁的月光里,桃李缤纷,灿若星光。我想起死去的长兄,我最温柔最善良的长兄,他有做错什么事了吗,他有招谁惹谁了吗,为什么——为什么凭着一个暴君的意志他就得去死!
苍凉寂寞的边塞啊……长兄的尸骨沉冤未雪,我的母亲为他哭瞎了双眼。
——这世界还存在什么公平吗?这世界还有什么真理、人心吗?
——而如果我让这双手干净着——远离血腥和肮脏的政治交易,又怎么让父兄九泉下瞑目!?
第四章
当天,我被危带回皇宫,并重新住进了月香阁——我的旧居。
萱草泛着浅浅的绿,隔着窗,我看见粉蝶成双成对的翩跹飞舞。
“月妃娘娘,您的头发要梳起来吗?”
侍奉我的宫人问道,我慢慢的把视线从窗外转向铜镜……白发如雪,垂在我年少苍白的脸颊边,而那颗看起来相当媚的泪痣,美丽依旧。
“用这个。”我说着从桌上拿紫蓝色绣着银色蝴蝶的发带递给他。我喜欢紫蓝色——尤其喜欢极浓极深的那种——有着很重的妖媚意味,我也很适合这种……
十多天了,我不知道危是怎么想的,他把我带回宫后就夜夜宿在月香阁,把所有的新欢旧爱抛在脑后。
我不知道他是要证明什么,我也不知道他这样做有着怎样的目的。
“真想象不出这么美的手竟然会去杀人放火。”在第一个和危相处的夜晚,危摸着我的手说。
他的眼睛比夜更深更黑,他的头发在我面前垂下,他的嘴唇落下了一个接一个的……冰冷而持着的吻。
我伸出手——伸出我已被鲜血和生命玷污的手——我看见我的手落在他的肩膀,然后整只手臂紧紧缠绕上他的脖颈,象一只收起翅膀的优美的、雪白的天鹅,而他——是我游弋的大湖……
屋里,昏黄的灯烛摇晃着,内心也摇晃得一片昏晕,我的眼前只有他——他的脸,他的身体,他的灵魂……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我念咒般的默念着,嘴里却发出最甜美也最妩媚的呻吟。
……天鹅在属于它的湖上跳着舞,它展开又收起它最美丽、最雪白的翅膀,它如浮云般最优美、最高雅的游弋着,它就象是童话里一个最迷人、最忧郁的梦。它会一直跳着让人心碎的舞,它会一直的跳着,跳着,直到发疯至死……它会唱着最神秘、最黯然、最凄美的圣歌,一直的唱着,唱着,直至气绝身亡……
“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妖精。”
事毕,危搂着我赤裸裸的身体说。灯烛燃尽,黑暗里,我木然盯着撒落一地的月光,眼角渗出些微湿润。
血红的绸缎上我的白发和他的黑发纠缠不清,而这——的的确确是我的初夜……
暖风拂过,一阵落花如雨……
月香阁外的桃李正绯红着满树的繁花,如同羞怯的新妇。
“月妃娘娘,已经好了。”宫人把我的头发用紫蓝色的发带束起,我偏过头仔细端详了一下,不禁冷笑——妖精这个词用在我身上毫不过分,真不知含冤九泉下的父亲要怎么想他的这个儿子了。
“陛下到——!”门外宫人一声吆喝,我的思绪被硬生生的打断。“陛下。”我绽出一个极媚的笑容——对着这个我恨不得杀之快之的男人。
左右的宫人在他眼神示意下纷纷退出,屋里转眼间就只剩下了我和他。
阳光透过雕花的门窗,暖暖的,让人有几分慵懒,我微侧了头眯着眼看他——看着这个最高贵、最华丽、也最威严的衣冠禽兽——想起了……想起了我白发苍苍的父亲、最温柔的大哥,以及亡命天涯的二哥、三哥,还有我哭瞎了双目的老母亲……儿女绕膝承欢是母亲最大的愿望,可现在陪伴他的只有冰冷的灵牌和遥望辰玉关的无尽思念,而我这个不中用的儿子竟无法抚慰他无比苍凉的心!
“很漂亮。”危说着,残酷的嘴角浮上了一抹迷人的微笑。
昨夜温存的痕迹还存留在我身体上,仿若子规啼出的斑斑血痕。我记起危最宠爱的丽妃——那个相当自恋的男人——在他洁白、细致的后背纹着血红的、巨大的山茶花——在月光里活象要吃人的山茶花!在被打入冷宫前,我曾好几次看到丽妃在夜里赤裸着背和危在花园里亲吻缠绵——丽妃就是这种男人——被人宠爱着的事实,他会向所有情敌证明,象为了争夺地盘而竖起毛、张开爪牙的野猫一样!
“陛下,今晚月妃为陛下抚琴助兴如何?”我说。
危意外的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玉兰一样皎洁的纤指,一弹一触,奏出音乐的涟漪。
冰凉的,冰凉的夜风……在耳边絮语,细碎的,细碎的如同情人的亲吻。
我阂上了双目,感觉自己整个身体在被未知的、巨大的世界触摸……触摸……
心里,在我无比漆黑的,无比漆黑的心空里——有一颗光华四射的陨星划出幽蓝的翅膀,坠入雾色的远方……然后——突然的——静寂的黎明如殷红的玫瑰般绽放了——孔雀似的太阳慢慢的,慢慢的落于我怀中,却冰冷的令人心惊悸……一条麦穗与野草之间的小路,有个少年赤足走过……接着是辘辘的轮声碾轧过枯叶的声音……梧桐树上,几只倦鸟不安的鼓着翅,最终歇了……
“弹的不错!”危的手压在我的手上,终止了音乐。
……月光下,我的头发如同雪一样晶莹皎洁,而我的微笑沾染了泪痣的颜色,浅浅的蓝,如妖异的莲花。
危环住我的身体,黑色长发便如沉沉的夜幕降落在我仰起的脸旁。他如蝴蝶戏花般的亲吻着我的嘴唇,轻轻、柔柔的碰触着,又很快的离开。
我勾住他的脖子,伸长脖子,回应他的吻,却被他巧妙的躲过。
他看着我笑,然后用手捧住我的脸,吻在我的泪痣上……我热切的寻觅着他的呼吸,这次他没有躲避,和我天昏地暗的吻在了一起。
“月妃,我们要个孩子吧?”他问我,我不回答——我是不会给这个逼死我父兄的凶手生孩子的!
“回答我,月妃……”他用眼睛探询着我眼里的答案。
我妩媚而空洞的微笑着,拉开自己的衣服……月光里我的身体发出皎洁的光芒——可那是已被玷污的雪莲花!——是地狱的魔花与火焰!
我慢慢解开危华丽的外衣,看着他充满情欲的高贵脸庞,淡淡的笑着——漾着两眼的纷迷。
“陛下,您说月妃美吗?”
“很美……”他说着,手滑过我的脸庞、肩胛、胳膊,来到了腰部。
“美得就象妖精一样,我的小妖精。”
我靠在他怀里咯咯的轻笑出声:“陛下是说月妃是红颜祸水吗?”
“对啊,说不定哪天我会死在你的床上呢!”危的眼睛突然发出野兽的光芒,下一瞬我就挨了一巴掌。
“贱人!”他冷冷的骂着,把我藏着的匕首从我腰间拔出,丢在地上,然后摔袖离去。
第五章
星光下一枝斜倚的白莲啊,它有着一颗浅蓝色的泪痣,那就是我——传说中冷艳的月妃。
在沁着凉意的窗前,我感受着……感受着月光的呼吸,最迷人的月光……最凄美的月光……
一朵莲花似的笑浮上了我冷漠的脸,我多想和幽谷里的香草一起埋葬,埋葬在月蝴蝶飞舞的幽谷。
风,夜风,夜风起了……吹起我的白发——晶莹如雪的白发,我象风中摇曳的花一样迷醉了双眸……
残花在柔软而修长萱草上碎碎的斑白着,一地羞媚……而不知何处,传来了宫商角微,韵律时而紧促时而舒缓,我的心随之有时如池鱼般悠悠,有时如梅花雀在歌唱跳跃……
寂寞,寂寞,无穷无尽的寂寞,如潮水般汹涌的涌上我空荡荡的心,我还年轻,我才只有十八岁,可死神的挽歌已奏起——象黑色的蛇缠绕着我的灵魂。青春,我的青春,我十六岁到十八岁的青春,象只放飞在高空的巨大纸鹞—— 一切都是虚幻,转眼就会被狂风骤雨打落,碎成模糊的残片。
十天了,危从那天起就夜夜留宿在丽妃的暖香阁,我被冷落了,就象碾落入泥的残花一般。
而丽妃怀了危的孩子。危打算明天普天同庆——为了他第二天就要出生的儿子——他的第一个儿子。
……登高望远——宫墙外是京都繁华的夜景。
辰京——这个享有着几百年的血腥历史的京都。有多少人在王族的内斗之下,曾喊着冤枉在菜市口被刽子手砍下头颅……他们刑前高叫:“真相终会大白于天下!”可随着时间的流淌,谁还会记得那铺洒在街头上的血,还有那可笑又可怜的真相呢?
“砰——砰,砰——砰……”
礼花在夜空里绽放,夺去了星月的光辉……
我如被魔鬼驱使般——伸出手在丽妃的背后推了一把,并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身体越过栏杆,落入城楼下的无底黑暗里……
“啊——” 一声尖叫——接着城楼上下混乱一片,惊叫连连。
月光里,我的每一根白发都晶莹剔透,我冷笑着,睁着一双恶魔的眼睛看着危痛苦的表情。地狱的火焰,喷薄而出,我象疯狂的魔鬼拿着杀人不血刃的刀子,割碎着他的每一根骨头……
以镜鉴身,可以正衣冠。以古鉴身,可以晓兴替。以人鉴身,可以知得失。
“是你——!”危象只暴怒的狮子用剑锋指着我的咽喉。
“不是我。”我淡淡的辩解道,眼睛仍盯着铜镜。有多少人目睹我将丽妃推下城楼我不知道,危会不会杀我我也根本不在乎。
拿着脂粉一点点的涂抹上自己苍白无血色的脸,危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我说:“我什么都没有做。”
“诡辩!”危用空着的手狠狠掴我一耳光,我的脸偏向一边。
“容妃和皇后亲眼看到你把丽妃推下了城楼——你这个心如蛇蝎的……”
话没说完,我又挨了一记耳光。
泪水,莫名的爬上火辣辣的脸庞。我咬着嘴唇,看向镜里,血红的手印印在脸上,颜色诡异好象父亲那天流的血一样。
窗外……群鸦飞起,阳光剑一般投射着,映出危高大的持着宝剑的黑影。
我不停的流着眼泪……眼泪冲刷着施着脂粉的脸颊,冲出一道道弯曲的沟壑……
突然——我抬手挥开宝剑—— 一道血痕深深的刻进手臂,衣袖立即红透。
我无言的瞪视着他,怨毒渗出。
他哑口无语。
“既然陛下认定是我做的,我也无话可说!月妃自当血溅三尺,以祭丽妃的亡灵!”我一字一句的说着,将手递去。
……于是,那柄剑沉甸甸的落在了我的掌心。我想也不想的便朝脖颈里抹——危阻止了我。
“——你不要太得意!”他扯着我的头发怒吼,接着就露出冷酷的嘴脸来。
“月妃,我倒忘记告诉你了——你的二哥牙沁和三哥斗玉回来了!”
我心头顿时一惊。
“怎么,害怕了?”危冷笑着继续说:“你不是想报复我吗?我倒要看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些!”
“文臣不爱钱,武将不惜死,天下太平矣!”
陈瑞这条最会摇尾巴的狗,在朝堂上摇头晃脑的大放厥词,我躲在柱子后面目睹两位久未谋面的哥哥接下圣旨——到遥远的南方讨伐蛮夷叛匪。
危这招果然阴狠——杀人不见血!——想我两位年纪轻轻的哥哥哪里打过仗,这分明就是叫他们去送死!
“怎么样,满意吗?”当晚危问我。我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柔软华丽的被单沁着淡淡的麝香,我把脸压在上面轻轻的……轻轻的摩擦着……
阂着双目,远离危的视线,我感觉着……感觉着那份要把自己揉碎的柔软,柔软的被单。
“错阳……”
危强力板起我的下巴吻上来,我狠狠咬下去。
血腥的味道弥漫着,弥漫着……那个夜晚他疯了,我也疯了……我就是那只气息奄奄却仍要嘹唳的天鹅,血红的湖水涌进了我的歌喉……
“不要!”我死力拒绝他把杯里的水灌进嘴里,杯沿把我的嘴唇和牙龈划得鲜血淋淋。
“我失去的东西都要一样一样讨还回来!”危手上的劲力加重了几分,血和水一起涌进了我的喉咙。
三天后,我生了一个比天使更漂亮孩子——是的,他真是漂亮极了——就象他的父亲——我恨不得手刃之而烹之的危一样!
所以那一瞬,我真的恨他——恨着我刚出生的儿子——我的骨血!
静静的屋里,阳光浓得金黄的水晶……我如被魔鬼附身了似的把手放在熟睡婴儿的脖子上。
——我想掐死他——掐死这个杀父仇人的儿子,可我最终还是放弃了……
“你这个贱人在干什么?”
突然,身后传来危的怒吼,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打倒在地。
“竟然连亲生骨肉都杀!你真是个疯子!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危一声令下,立即有一队士兵冲上来,抓住了我。
看着危那双因愤怒而血红的眼睛,我的心中充满了快意,我突然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
这个国家最严厉的刑罚是从欧洲传来的,只对罪大恶极的犯人才施行——先用马把犯人拖到街上走一圈,在绞架上吊个半死,再把他放下绑起来,剖开肚子,用钩子把肠子和内脏掏出来,然后把心脏扒出在犯人面前烧掉。最后,再把犯人倒吊成X形,两个刽子手一起动手,一个从两腿间下刀,一个从腰部横切,分成四半。所以,这个刑罚也叫做“吊、钩、分”。
而我的行为显然已经够了施行这个最残酷的刑罚了。
可是,你知道吗?我仅仅被刺瞎了眼睛,还有危把我的儿子过继给一直没有生育的皇后。
从此我的世界就只有声音,而我拒绝发出任何声音。
第六章
半年后,我的二哥牙沁战死了。
从怀里拿出一方丝帕,我咬破手指在上面摸索着写下一个“月”字,把它交给家里送信的仆人。
——应该明白的,所有人都应看得到那字的含义——我是帝王的妾:月妃!我爱我的哥哥,可我无法为他流出眼泪,所以我用血来祭奠他。还有……错阳已死,活着的只有一具叫月妃的行尸走肉而已!
“月妃,窗外的桃花开了,在月光下它们真是美丽……”
……
“月妃,院里飞来一只蓝色的翠鸟,它停歇在浓绿的萱草上,好象是萱草开出了美丽的、蓝色的花……”
……
“月妃,下雨了,地上落满了黄色的叶子。”
……
“月妃,你闻见了吗?那是红梅的清香。”
……
日子,一季,一季的过,无尽的黑暗让我几欲发狂。
每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我都在黑暗中睁开双眼——白天和黑夜对我毫无意义。我的情绪变得一天比一天狂躁,我喜欢咬指甲,不停的咬,不停的咬,以消蚀内心的恐慌。静夜,我一言不发的躲在床上或者趴在窗口,听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我无法忍受寂寞,可当危要亲近我时我就一掌将他挥开。
危每天都对我说话,试图用温情打开我的嘴巴。可笑的是开始他明明不准备原谅我的,那时他说话又是尖刻又是残酷,我则用那双瞎掉的眼睛瞪着他,脸上浮出冰冷的微笑。所以,很快的——没几天他就安静了……
“错阳——!” 有一天,哥哥斗玉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沉寂。
“哥哥……”我的喉咙里发出陌生的声音,我两年没有说话了,我几乎忘记了怎么发音。
我扑进哥哥的怀里抱紧他,却摸到了一只空荡荡的衣袖。
“哥哥?”我艰涩的开口向哥哥发问。
哥哥的手——他仅剩的那只手——我记忆里的那只宽厚温暖的手捧住了我的脸。
我已经无法为哥哥流泪了,我被刺瞎的双眼如同干涸的水井,再流不出一滴眼泪来……
“错阳……”哥哥温柔的叫着我的名字,抚摸着我的脸。
——我退后一步离开了他。
“哥哥你的手……你的手怎么了?”我含混不清的问。
“辰玉关一战受的伤。”哥哥平淡的回答我,好象被砍掉的只是只袖子而不是活生生的手臂。
我的脑海里顿时乱成一片……“哥哥……哥哥,哥哥……”我反复的叫着,象要确定什么事实似的重复的叫着。
……“文臣不爱钱,武将不惜死,天下太平矣!”朝堂上陈瑞摇头晃脑的一幕立刻涌了上来。
——鬼话!鬼话!!全部都是鬼话!!!
我想咆哮,可我什么都喊不出。
——哥哥你这个傻瓜,蠢材!我好想揪着哥哥的衣领怒问他为什么这么愚忠——为一个逼死父兄的暴君卖命?
难道哥哥你还要让我们那可怜的母亲流泪吗?难道母亲受的打击还不够吗?为什么不珍惜自己去打仗,马革裹尸死就那么光荣吗?——甚至都比不上一个母亲的眼泪!
文臣不爱钱,武将不惜死,天下太平矣!
文臣不爱钱,武将不惜死,天下太平矣!!
文臣不爱钱,武将不惜死,天下太平矣!!!
我用力咬住嘴唇,血慢慢的流淌下来……现在的竭丹家族只剩下瞎眼的我和断臂的三哥,那个衣冠禽兽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错阳?”哥哥疑惑的叫着我,我凄然一笑。
危当真以为我无法再有作为了吗?他以为一只被砍掉爪子、拔掉牙齿的老虎就不会咬人了?
“如果在你进宫的第一晚我爱上错阳你的话,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了……”在刺瞎我眼睛的时候,危对我说。
从此,我的世界从猩红变成了无尽的黑暗……那天起,我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我笑着,心头涌出了漫天的鲜红……
“哥哥,哥哥你一定要照顾好母亲。”
我说着,迎向哥哥的方向扑过去。哥哥请你不要再让母亲流泪了……好不好?……如果有什么不幸请让我来承受!不管是地狱十八盘,还是刀山火海,都让我去!都让我一个人去粉身碎骨!
哥哥紧紧搂着我,用他唯一的手臂。我们的脸贴在一起,滚烫的泪流下,却不是我的,又象我的……
我心里的泪如无边的大雨,可我却无法流出眼泪……
“月妃。”
危来了,我听见他叫我。
哥哥立刻松开我,向那最尊贵的禽兽行礼。而我象被抛弃在一边的布娃娃木然的呆着。
“母妃……”突然,一个小小的、怯生生的声音在脚边响起,一只小小的手牵住了我的衣角。
“臣告退了。”哥哥说。我呆呆的听着他转身离去,恍若隔生……
“母妃……”那个稚嫩的声音又叫了我一遍。
我跪下来,我摸着那张小小的脸,他的头发软软的,鼻子翘翘的,嘴巴小小的。
——长得象我吗?长得象我吗?他的眼睛、眉毛、鼻子还有嘴巴……
心底涌上无尽的温情,那是做母亲的感觉吧!可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御,过来父王这里。”
我的手底突然空了,好象我刚才摸到的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带太子殿下出去。”危命令到。
一阵脚步声后,屋子乍然的空荡静寂下来。
“月妃……”危冰冷的声音响起来。
“月妃,你想清楚了没有?你是想继续这么下去还是重新开始?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机会!?——重新享受荣华富贵生活的机会吗?把人打入冰窖,冻得四肢溃烂后,给他口温水喝就是君王的无量恩惠吗?
珠宝王侯,荣华富贵都不过是粪土一堆,它能换回父亲和哥哥们的生命吗?它能让一个母亲展露笑颜吗?它能换回三哥的手臂吗?它能让我的眼睛重见光明吗?
不!不能!!它什么也换不回!!所以我也不需要这种廉价的虚伪的施舍!!
我冷冷的笑了,我抬头迎向他。我看不见他,可我要他知道我一辈子都不会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
“月妃,你还要倔强到什么时候?”
“……”
“月妃,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
“你可以以后都和御在一起,你也可以回家见你的母亲和哥哥,我会为你父亲正名,重建宰相府。”
“……”
“说吧,月妃,你究竟想要什么?”
收买我吗?我继续冷笑,三军可夺师,匹夫不可夺志!我这一点点骨气岂是他可以收买的!
第七章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黎明的天空透出了水晶的光明,我知道黎明的天空透出了水晶的光明……我知道的……
泪零的心如死去的天鹅,睡在碧蓝的大湖上,我最优美最骄傲的天鹅……死了……死了……
凉风里……婆娑,婆娑,婆娑着的野百合花丛,如繁星闪烁,我知道的,我知道……
凌空飞舞——碎裂的落叶,扑簌簌打在雕花的门窗上,象黑夜里零乱敲打的雨,又象鸟儿美丽的翅膀在天空沙沙做响。
我披散了头发,立于窗前。慢慢伸出手,在空中感触着那纷纷的凋残的叶……手抓住了一片叶子—— 一只死去的翅膀。
其实死去和活着又有什么区别?我苟延残喘,每天只是静静坐在窗前一角——外面的世界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柔软的貂裘轻轻的覆盖在我冰凉的身体上,裹住我,然后我被那个一直在屋里的人搂进了怀里。我听见他的呼吸,他的呼吸象一只扇动翅膀的鸟落在我肩头。
“错阳,你要一辈子都不对我说话吗?”他说。
我兀自的笑起来,淡淡的,冰冷的笑——我已经,我已经毫不贪恋人生了,他明白吗?
昨天三哥斗玉又看我,他说:“错阳,你不要用眼睛看世界,也不要用心看世界——用眼睛看会被迷惑,用心看会使自己寂寞,所以你什么都不要感觉,什么都不要看,只要幸福就好!错阳,我只有你一个弟弟,母亲他不能再伤心了。”
——不用眼睛,也不用心,只凭身体感觉吗?
——食饱,暖衣,逸居——这和近于禽兽的生活又有什么区别?!
哥哥,我最亲爱的哥哥,你是要我这么的活着吗?——忘记仇恨,忘记如同肢体活生生从身体切下的疼痛,忘记父亲在荒野里的坟冢和两位哥哥抛洒在边塞的白骨,忘记哥哥你在风中飘荡的空袖,忘记母亲的哀痛和眼泪……不,不可能的!——我可以忘记自己的任何苦痛和羞辱,可我不能漠视父亲那张苍老的……七窍流血的面孔。
——我不会,我不会忘记!——即使我瞎了也要看到那个人下地狱!即使我哑了也要咒他天诛地灭!
冬季过去,春天来到。
当御花园重新传出快乐的笑声,我开始回想童年的时光……柳枝吐露鹅黄的季节,小草发出绿色的嫩芽,杨树林的地面上落满红红的杨花,一条条,好象胖胖的毛毛虫。我和哥哥们戴着柳枝编成的草帽,自由自在的做游戏。
——那样的时光,那样的时光……再也——再也无法看到,无法听到,无法感觉,我甚至都梦不到那样的时光……
窗台上的花瓶——那只摸起来圆润光滑的大花瓶里,危插了几枝桃花,幽香怡人。
他问我是喜欢迎春花、蔷薇,或是梨花和桃花?我既不喜欢金灿灿的迎春,也不爱有刺的蔷薇,更不爱那苍白如病妇的梨花,所以我蘸着杯里的茶水在桌面写了个“桃”字。
他说:好的,我折给你。
其实折花给一个瞎子看有什么意义吗?我不知道,……淡然的站在那丛危折来的桃花面前,心里涌上的是浓浓的酸涩,我怀念的全部是父母和哥哥们的笑脸。
二十几年的血脉相连,手足情深,即使筋骨被无情的断开,我心底的那份亲情和爱都不会磨灭。
一双手……一双温暖宽大的手从后面蒙住了我的眼睛,我知道,我知道那唯一的会蒙住瞎子眼睛的人是谁。
将冰凉的手覆上那手时,他松开手,顺势把我搂进怀里。
“月妃。”他温柔的叫着,把脸埋入我的肩窝。
“月妃,今天你有没有想我?月妃……”
料峭的春风挟着桃花的芬芳扑上了我的脸,月香阁,这个囚禁我的地方应该是非常的、非常的美丽吧?
回转过头面对他,我记得哥哥说我的眼睛仍然美丽,所以我用那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看着他,露出一个微笑。
他的嘴唇贴过来,首先印在我眼底——那颗泪痣的位置,然后温软的压在我唇上,先是轻柔渐转为激烈的吻。
“我美丽的小妖精……”他微微喘息着说。
我的手,我的手指在衣袖里紧紧捏住了一片瓷,那是在故意打碎茶杯时我藏起的凶器。我想在危的颈动脉上狠狠割上一道—— 一定会—— 一定会杀了他的。
可我没有,我没有!灭门之灾我不想落在哥哥和母亲身上——而且哥哥成家了,还有了可爱的宝宝。
……危解开我衣服,我顺从了……我顺从他是从那件事开始的,那件事后他就变得特别的依恋我。
——去年夏天,御——我的儿子来看我。他让皇后宠坏了,狂妄骄傲,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
“白发鬼!”
当恶毒的字眼从御的嘴里跳出,我毫不犹豫的将手挥下去,重重打在他脸上。
“啪嚓”一声——就象狠狠的抽在心头的鞭子——血红色的一道闪过我的脑海。我情绪激动的战抖着身体,突然发出尖叫:“带他走!带他走!我不想见到他!”
整个屋子顿然死寂,只有我的呼吸在无边的黑暗里粗重的响着。
发疯似的掀翻桌子—— “咣“的巨响夹杂着瓷器滚落跌碎的声音,我的心打得粉碎——他不是我儿子!——他是危和皇后的儿子!他不是我生的!!
趟着满地的狼籍,我冲向门,跌跌撞撞的走出去。
漆黑中,张开双臂混乱的摸索着走廊的一扇扇雕花门窗,拼命的逃离背后的一切。
他们在看我,他们都在嘲笑我,一双双冷冰冰的眼睛在我的背后,发出残酷的笑声。
滚开!滚开!快滚开!统统滚开!——我在心里怒骂,脚下不停的逃离,他们步步紧逼。
……灼热的阳光炙烤着我,鸟儿刺耳的叫嚣,树叶哗哗作响,就象汹涌扑来的海浪,要吞噬掉我……
“月妃!”
当危意外的叫着我的名字抓住我时,我咬住他的手臂,在他吃痛的惊呼中将他狠命推开。
“陛下!”皇后和容妃、洛妃的叫声几乎同时响起。
我听见有人摔倒在地,接着是一声怒喝:“你这胆大包天的贱人!”
靠在柱子上,如惊恐的鸟般气喘吁吁。两个宫人上前要架住我,被我怒不可遏的挥开了。
“来人——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危大叫到。
而当他一看到被打的御顿时暴跳如雷,巴掌就抡了过来。
“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你都打,太狠毒了!”他提着我的衣领咬牙切齿。
——四岁的孩子吗?我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恶毒的声音:“白发鬼!白发鬼!白发鬼!白发鬼!白发鬼!”不——他不是我儿子,不是!不是!!不是!!!
我用力的——用力挣开他,两只手摸索着,继续走。
几个宫人要跟上我,被危一声:“谁也别管他——随他去!”吼住了。
……走了多么远我不知道,走了多久我也不知道。
最后我离开迂回的长廊,来到了院子,穿过一道道的月亮门,走进长满利刺的玫瑰花丛,最后我竟来到一个大树林。
树叶沙沙作响,鸟儿啁啾——当扑面的凉爽惊醒了狂躁的我,我停下脚步,接着无穷无尽的疲倦和委屈涌上来。
跌坐在地上,发出奇怪的、受伤似的呜咽声,而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什么都没有流下。
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背上剧烈的抖战,我的脸埋进自己的膝盖恸哭,天空一片黑暗——而那无边的黑暗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在那个树林里我一直……一直的呆着。我享受死亡般的睡在厚软的杂草上,感受着阳光的移转和夜晚蟋蟀的鸣叫,感受着露水在冰冷的脸上凝结,感受着草叶轻轻的飘落在耳际,感受着风吹过我的整个身体……我想,我在想,如果我可以——我死在这样安静的地方该有多好……
一天过去了,还是两天?三天?……我睡着或者醒着,脑海里全是家人的身影晃动——有死去的父兄,还有母亲和三哥……
和整个大地和树林一起呼吸着,深深的呼吸着……我一直在认为我已经死了,我是被埋在了那个地方。
花儿缤纷开放,盈盈飘落;白云婷袅飘逸,于天际消溶……这个世界——应该是,应该是这样的吧?我最美丽、最可爱的世界……
事实是我失踪了两天,侍奉我的宫人才报告了危。危把整个后宫翻了个底朝天,他甚至派卫兵把所有的池塘水井打捞了个遍。
整整搜寻了一天一夜,他才在那个相当偏僻的树林里找到我。后来哥哥告诉我危那天脸色难看极了——因为那树林是后宫处决嫔妃宫人的地方,是传说中闹鬼的地方。已有几十人的尸体草埋在那里——说白了,那就是乱坟岗——皇宫最偏僻最阴暗的地方。
可是鬼吗?——我既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也没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第八章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在彩云归。
夜里……在没有风、夏虫也沉默的夜里……撑支长篙,一边放歌一边向荷花的深处荡舟……淡淡的星光……淡淡的星光盛载了一船。
剥着青青的莲子,看流星自天堕落——象一滴冰冷的、光明的眼泪,而我忘记了许愿……
……漫溯的萱草丛里,雪白的,雪白的百合花瓣上渗出丝丝、点点的血红——是悲哀的子规又啼歌了吗?——它又在思念故乡,洒落了这美丽的血……
——又做梦了——我梦见十四岁夏天的夜,梦见我独自撑舟徜徉在荷花丛中……
那时的我单纯得不知世间险恶,贪恋的在自己的世界遨游。大哥,我最温柔的大哥最喜欢把我搂在怀里,他说:“错阳你这里有一颗泪痣——你会流泪的,为别人也为自己,你呀真是个小可怜……”
而十四岁的我总不以为意,做个鬼脸就跑去和另外两个哥哥玩。
抬起手,把披散在脸上的头发拂开,我摸索着下床。
沙沙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沙沙……
外面在下雨吗?
我走出去,走出空荡荡的屋子——赤着脚,披散着头发,轻轻的走出去。
……真的——真的下雨了,孤零零的站在花园……雨声沙沙的,沙沙的,在四周响……它们打落在头发和衣服上,那感觉……好凉,好凉。
是白天还是黑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在下雨,黑暗的空气里都是它们的声音,而我好孤独。
树叶上滴落的水滴。
滴答。
滴答。
滴答。
……
大颗大颗打在地面。
我想象着,想象着那透明的、美丽的水滴不断落在黑暗的地面,在水洼里泛起银色的涟漪,一圈,一圈,一圈……好美丽……
他来了——危来了。我听见他的脚步,他打着伞走来了,雨点激烈的打在油布伞面上……
当那些敲打雨伞的声音罩在头顶时,危把我的身体搂进怀里。
“你都湿了。”他温柔的说着,亲吻了我冰凉的嘴唇。而我在他的怀里,淡然的微笑,象只陶醉温暖的鸽子。
……冬天来时,雪无声无息的在窗外飘落。
“好大的雪啊!”我听见宫人们在说。
象鹅毛般洁白轻盈的雪片吗?
站在窗前,我想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一定是纯洁的——象什么都没涂抹的白纸。
我已经不拒绝危的亲吻和欲求了——我花一整夜的时间听他的呼吸——听他的呼吸在我的怀里起伏,如隐隐海潮,直到宫人在门外秉道:“陛下,该早朝了。”
我有时也想起和危初遇的情景……那是春天吧,桃花开始凋谢,危站在花园,风吹起他长长的黑发,我倚在楼栏边看他,他很偶尔的投过视线,又淡淡的移开。那时我十五岁,父亲把我当做掌上明珠般的疼爱。
一个月前,御跑来问我为什么恨父王,为什么恨他?我怔住了。
是的——恨是有理由的,爱毫无根据!我恨危,我恨他的理由一目了然。而我的儿子,他无辜的做了牺牲品。
“母妃,你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吗?还有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默默无语任自己的手指爬上自己的脸,咬着小拇指的指甲。
“母妃……”御伏在我的膝头哭:“母妃,你为什么不喜欢御呢?”
心头象被刺了一下,很痛。我拥住了御——我的宝贝,本来应该属于我的宝贝。可喉咙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来安慰他。
知道吗?我大概一辈子都不能用父母对我的爱那样疼爱我唯一的儿子……他明不明白?其实我在心里,我在心里,真的是,非常爱他!胜过爱我曾经拥有的光明!
雪,美丽的雪,在飘落……无声……无息的飘落,象潜入梦里的白蝴蝶一样纷涌。
我的世界——黑暗的世界……
松开手指——茶杯“砰”的在脚下摔得粉碎——如果我去死,如果我死了,会不会改变一切?!
咬着指甲,坐在空荡荡的屋里——我为了什么而活着,又为什么要活着?如果我死了,会不会就快乐了?是不是我死了,就可以去沸腾着火焰的地狱了?
我真的可以去死吗?可以吗?我累了……我可以去死了吗?
没有人回答我……
十六岁时,父亲对懵懂的我说:“错阳你要嫁进宫里去。”
十七岁时,大哥死了,父亲死了——什么忠义名节,什么同僚门生,全都是可笑而狰狞的幻像!
十七岁的我被打入了冷宫……我杀了人,放了火,逃出王宫。最后又回到辰京。
十八岁时,我重新回到月香阁。我杀了丽妃,生了御,被刺瞎眼睛。
十九岁时,二哥战死。
二十岁时,三哥回来。
二十三岁的我厌倦了人生,象不会唱歌的金丝雀在笼里垂着翅膀,蓝天是它永远无法接触到的世界。
贪恋——对人生仅存的贪恋,对我是什么呢?——我饱经磨难和重创的母亲刚去世,哥哥说母亲去前不停喊着的就是我的名字……
如果不能流泪,我是不是可以从眼睛里流出血来为母亲哭泣?如果不能发出声音哭泣,我是不是可以用血来消溶撕心裂肺的痛?——作为母亲最疼爱的儿子竟不能侍奉膝前床头……
正宵夜,外面放起了焰火。
象孔雀开屏一样在黑夜绽放的美丽焰火……我想起从城楼被我推下去摔死的丽妃,他曾是危最宠爱的妃子。可最宠爱又说明什么?危还不是很快忘了他,去猎取新的爱情。
年年桃花春发,桃花却不是去年的桃花……我听说危新纳的妃子是刑部尚书陈瑞的儿子陈非。陈瑞这只老狐狸把儿子送进王宫,是想爬的更高吗?
嘴角露出冰冷的微笑——如果我能看见,我一定看看这个王宫有多黑暗肮脏!如果可以发出声音,我一定大声嘲笑——嘲笑整个世界和苟且偷生的自己!
“干杯!”危将一只冰凉的杯子凑到我的唇边,我把它挥开了。
“不喜欢吗?”危问。
我不回答,径自摸到床边躺下。我知道他来月香阁的目的,他喜欢和我过夜就尽管来好了。
当夜开始它混乱的节奏,我的手指在枕下摸到了那片瓷。
在要做出致命一击时,意乱情迷的危说:“月妃,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好不好?”
我的动作顿时僵止!——五年来危一直没要第二个孩子,为什么突然想要第二个孩子?——他不想让御做东宫太子吗?
我想我一定露出了迷惑的表情,危说:“我们好好爱他好不好?”他的手指划过我赤裸的胸膛,来到腰间,最后停在我的腹部。
手指在枕下不觉中松开,手臂缓缓缠上危的脊背,我仰起头和他接吻,象只迷惘不知归家路的鸽子。
那是种怎样哀伤而绝望的心情,那是种怎样混乱而迷惘的心情,我不知道,我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月妃……月妃……”危温柔的呼唤着我,而我摇散了一头雪白的长发,手指揉皱了床单。。
我不知道这个狂乱的夜晚有没有月亮,我不知道月光洒落在我苍白的身体上是怎样的情景,我不知道我雪白的头发还有我淡蓝色的泪痣是不是依然美丽妖异……
红色的,血一样……红色的枫叶纷纷落下……十六岁的我嫁入宫中,忍受着无人堪受的寂寞和凄凉。那时,有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少年我,怀着一颗纯净的心面对世界,却领略了人间所有的不幸……
——十六岁的,十六岁的我,穿着雪白的衣衫,惆怅在艳丽的枫树林中,目光一次又一次越过高高的宫墙和飞檐投向天空——夜风的温存里,衣也翩翩,发也翩翩,我看尽了星斗纵横。
算命的先生说我生就妾相,有双勾人的桃花眼。
对镜梳妆时,我脸上总浮起莲花般冰凉的微笑,好象一朵莲花似的云拥着我,一朵,一朵纯白的云……我是多么的想飞向湛蓝的天空,往远处,更远处飞——直至破碎成雨,打落在大地……
十六岁的寂寞,十六岁的伤痛和凄凉,我是那时开始死的——我的灵魂早已离开躯壳,流浪在天际。
而十七岁的我,活着只是为了复仇。
“月妃……月妃你在哭吗?”危突然停下来问我。
我紧咬着嘴唇,直至血,温热的血,流下来。
“别这样。”危说。
我扬手打在他脸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回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正宵夜——寄托着世人团圆祈愿的节日,京城里花灯如海,而我就是那只失火的灯笼……
完结章
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
今天,三哥斗玉私藏匕首刺杀危未果,负伤带着独子夜樱逃出辰京。危盛怒下查抄了三哥的家,将三哥的家眷统统斩立决。
——我知道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三哥忍辱偷生,不惜以身家性命做抵押为父兄报仇,而我也终于可以让他偿愿了。
当晚,我听见宫内御林军在大呼小叫,声音越来越近。
“砰”——门撞开了——那瞬间,风吹起,我回首面对他们。
窗外的月亮一定又大又圆吧,传说中有着白发的月妃展露着他的笑——这么美的夜,如果死去,会变成最美的鬼吧……从此隐藏在这个肮脏、勾心斗角的宫殿,只在月圆时分出现……
“动手吧!”我说。
我听见有人一步步的走过来,然后冰凉的、锋利的东西刺进我的身体,又拔出去。
“月妃……”他呼唤着我。
“月妃……你不会死吧……”他说。
“你不会离开我吧?你流了血……可我真的爱你,月妃……”
把手从鲜血喷涌的伤口上拿开,我把手——把沾满了鲜血的手拂上凶手的脸,一抹血红还有他的眼泪都在我的手掌里。
“不要忘了我……危。”我颤动着嘴唇说出自己的遗言。
然后,然后……我仿若一朵……一朵不胜凉风的莲花于风中飘落……
春天,是春天吧……死在一个这样的季节里。
……桃花开始凋谢,危站在花园,风吹起他长长的黑发,我倚在楼栏边看他,他很偶尔的投过视线,又淡淡的移开。那时我十五岁,父亲把我当做掌上明珠般的疼爱。
——错过了太阳,从此不见星辰……我的名字叫错阳,我曾是传说中的月妃……
当星辰在天空运转,当河水向东流逝,当树叶葱绿又黄了,当桃花开了又凋谢,当古老的铜镜变得模糊,当雨水在石阶留下滴水痕……我想问你:你还会爱我吗?……危……
(完)
我的爱与恨——我的爱情和报复终于做出了最公平抉择!我终于可以安息了——因为这爱情就是我对危最残酷的报复!



文章回贴
回贴人: mornika 时间: 2003-07-20 15:34:49
到底在错阳的心里对危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呢?爱恨纠缠,到最后连自己的心都迷失了......
回贴人: 卡拉桑朵 时间: 2003-09-02 16:36:48
眼影大人你太可恶了~~~~~~~~~既然错阳注定要死……为何不将危也带了去?
回贴人: russell 时间: 2003-11-22 04:48:14
很喜欢大人的风格,反叛的,暴力的,又让人苦涩的感觉
回贴人: 铭心刻骨 时间: 2004-02-24 18:12:41
弄不清楚是悲哀还是苍凉,月这一生有意义吗?
回贴人: 胭脂兰 时间: 2004-03-11 21:05:42
无奈、哀伤、矛盾、优雅的文笔
都是我喜欢的风格
但看之后心里确非常的不舒服
回贴人: 悠悠云间 时间: 2005-04-09 21:54:04
比喻总是那么的美,烘托得........很惨。
回贴人: zhuyq 时间: 2005-04-11 18:19:23
就这样完了??
没想到危还能活到最后~~~
前几天在店里看到《男儿国情伤》(可能很久以前就有了,我在大陆==),恭喜大大出书了~~
回贴人: 为你心动 时间: 2005-05-11 14:54:11
我就不明白一点,谁生孩子啦?
回贴人: のはら 时间: 2005-06-02 10:08:59
描写很美,就是人物心理太混乱。
为什么哎,为什么不爱 ,一点都没弄清楚。
 楼主| 发表于 2009-8-14 16:59:27 | 显示全部楼层
男儿国情伤Ⅱ——夜樱
作者: ailie(眼影)
——象闪电,瞬间贯穿漆黑寒冷的夜……你透明而易受伤的眼神,令雪白的灵魂如玻璃般破碎。樱花突然间一下子都凋谢了,我的心那一刻真想死去……
“夜樱,夜晚盛开的樱花。”我微微的笑着对他说。
他乌黑的长发挽起,发髻上别了一支银色的樱花簪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在嘴唇上涂抹上那么一种东西——淡蓝色的、泛着磷萤光泽的嘴唇在幽暗的黑夜里发出毒药般的媚惑气息——这……也是我一直没吻过他的原因。
他有着一张苍白的无血色的脸,他的眼睛冰冷的如同春夜里飘落的樱花,他的名字叫夜樱,名如其人。
夜樱是我选中的第一个妃子。当时大殿里排满了各色各样的美人,我的目光在遇到他时竟无法移开——我知道——那个……就是王宫外人们传说的爱情!我爱上了他,打第一眼开始……
第一章
燕子飞了,秋风凉,杨树叶儿黄。
十九岁的秋天里,我遇见了我的心上人。我的眼睛再无法看到大殿外漫天飞舞的黄叶,我满心里都是年轻的冲动,那是我第一个想要得到的东西……
“你!”我的手指向他——他如暗夜里那朵最明丽的樱花浮现——他走出那群人,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
乌黑的长发里别着一支银色的簪子,乌黑的衣衫衬着苍白的脸,漆黑冰冷的眼眸,淡蓝色的、泛着磷萤光泽的嘴唇——那个人完全被黑夜包裹着,却发出珍珠般明亮的光泽。
“你的名字?”居高临下的我问道。
“夜樱,我的名字叫夜樱。”他回答。
我记得母妃家族有个叫夜樱的男孩……十四年前,母妃的三哥刺杀父王未遂带着他唯一的儿子夜樱逃出辰京,竭丹家族当天被连坐诛杀,就连母妃也未能幸免。
父王把母妃葬在王宫一个相当偏僻的树林,我常偷偷的在夜里祭奠他。不知为什么,我越是长大越是怀念我的母妃,我忆起他在月夜里白发如雪,他爱坐在窗前沉默不语,他是个瞎子——我出生后便是了。
就这样我有了自己的太子妃——夜樱。
夜樱最喜欢我搂着他在窗前看风景,他总是淡淡的笑着,指给我看那些在花园里翩飞的粉蝶。而他的笑容总让我没由来的心痛,十五岁的他似乎并不真的快乐。
“夜樱,你说蝴蝶每天飞啊飞啊,它们在做什么?”我逗他说。
“它们在和花儿玩啊!”夜樱毕竟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他疑惑的表情令我有种要大笑的冲动。
“我想不是。”我故做正经的说。
夜樱看着我,从他纯净如水晶的黑眼睛里透出疑问,我笑了。
“傻瓜,它们在谈情说爱啊——就象我们一样。”
听了我的话,夜樱露出美丽的笑容——我看见我最心爱的天使露出了笑容,那一刻我忍不住吻上他,吻上他冰凉的脸颊。
“御,你爱我吗?”夜樱问,他的淡然并没有迷惑到我,我知道他的心,他的心是很认真的。
“当然。”我回答,他永远不知道我有多爱他,即使星辰全部陨落,太阳燃尽,我依然爱他!
“如果爱我就不要离开我!不要放弃我!无论我做了怎样的事,御,请你一定不要放开我,你要好好的抓着我,你要永远永远的爱我……不要背叛我。”
夜樱突然说了那样的话,我微微征住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说过我的母妃——月妃错阳,那是这个王宫里最悲哀最残酷的传说。
——永远是什么?是飘荡在月夜里孤寂的幽灵吗?
——唯一是什么?是荒芜的月香阁里茂盛的萱草吗?
我永远无法体会母妃的痛苦,可他在窗前淡然的姿态已深入我的记忆,我会记得——我会一辈子记得他死时的样子:苍白的和腥红的混合体!——就象一只被利箭刺穿胸膛的鸟……
父王那天哭了,只有五岁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哭——他的手上沾满了母妃的血,他的样子脆弱得让我莫名恐惧。
很多年以后,我了解了整个事情的真相,我甚至没有任何仇恨的理由和资格——我无法恨我的母妃,也无法恨我的父王,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我不能恨,我只能爱。
我发誓要用自己的全部生命爱着我心爱的人,那个人我找到了——他的名字叫夜樱。
一见钟情——就是这样吧,我甘愿的沉溺下去,我是爱他的。
“傻瓜,你在说什么啊?”我戏谑的逗弄他,虽然我有了不安,但我依旧镇静——我要他知道,无论头顶的天空有着怎样的狂风暴雨,我都是他最安心的港湾。
“我是说真的。”夜樱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我,我知道他在等我的回答,我是说是还是不呢,我犹豫了。
“御,为什么不回答我?”夜樱继续说,可我还是沉默——我突然恶作剧的想看他流泪的样子,我就是知道他会哭。
“御……”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咬住嘴唇。我看见一颗眼泪滑落……我想起了流星……那燃烧的天体在与大地碰撞时它有没有遗憾或者伤痛呢?
伸手抹去那湿的痕迹,一颗接一颗的水滴打在我的手上。我端起他的脸,他恨恨看我,我笑了,我说:“傻瓜。”
这回他打了我一记耳光,很痛。
为什么会爱上夜樱?为什么会爱上他?
我记得当日大殿上夜樱如同笼罩在黑夜中的苍白容颜,他的美丽和苍白让我想起了母妃,他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就那么轻易的走进了我的生命。
……十九岁的我从不知道爱会是这么容易的事。
雨淅淅沥沥着……暗夜里,幽明的烛光映照着窗外花儿苍白的脸颊。
夜樱熟睡着,气息平稳。我竟有了想法——希望这一刻可以永恒……
远处,有幽怨的筝声传来……一声,一声……仿若片片轻盈飘落于雨夜的残花。
怀抱着他温暖的身体,我想起和夜樱初相处的时光——那时,他是个冰冷却又极腼腆的十五岁少年。我曾听说古时有位善妒的妃子,他为杀害帝王的新宠,在莲花池所有的莲花和莲叶上涂了一种名叫“淡孔雀”的毒药。于是,一个美好的月夜,帝王的新宠来到他最爱的莲池边,死在了那里。
那种名为“淡孔雀”的毒药是淡蓝色的……我听说那夜的莲花极妖异的美,整个莲池笼罩着幽蓝的磷萤光芒,点点萤火虫飞舞其中,如同梦境。
我曾想夜樱的嘴唇是不是也涂了那种毒药——我想我是自私的,一年多了,我从没吻过他的嘴唇。
一个很平常很平常的晌午,出宫回来的我听说父王来了就兴冲冲的直往书房赶。
可推开房门,我竟看见静悄悄的屋里——坐在桌边的父王腿上坐着夜樱,他们的样子似乎是要接吻。
——我呆住了,夜樱呆住了,父王也呆住了。
他们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们,我的心里一片混乱。
但看到夜樱眼底画着的浅蓝色的泪痣刹那,我彻底的愤怒了起来——我知道父王根本无法抵御那个——那是父王最脆弱的伤口。
我立即冲上去抓住夜樱的头发把他拖过来,狠狠的扇了他一记耳光。
夜樱哭了,我知道他是故意背叛我的,他必须为这种不自重的举动受到惩罚!我不会允许自己心爱的人这么糟践自己也糟践我!
然后我定定的看着父王:“父王您不知道什么是爱吧?您的爱您已经放弃了,您放任他在风雨中飘摇,然后扼杀了他,埋葬了他!看清楚了,他不是我的母妃,他是夜樱——他是我的,只属于我的,除了这个他不是您的任何什么人!”
父亲的眼睛露出受伤的表情——我知道我戳中的是什么!这么多年了,他该明白了,他不该象个小孩子似的奢望世界上会有一种叫后悔的东西!什么,什么都无法挽回了!这一点他必须明白!而我绝对绝对不要犯同样的错误——我的爱要自己去把握,我要给他幸福!
拖着夜樱在长长的回廊里大步走着,我突然停了下来。
“听着夜樱!我不允许你再涂这样的东西在嘴上,你给我记住——永远!一辈子都不许!!”
我用力抓着夜樱,摇晃着他大吼大叫。
我什么都明白了!——他是竭丹家族派来索取父王性命的刺客,所以他就那么甘心的要献上他甜蜜的、剧毒的嘴唇!
夜樱,夜樱是吗?夜晚盛开的樱花……我突然非常的嫌恶他,我想我的表情让夜樱明白了一切。他轻轻挣脱开我的手,走掉了。
我知道他的心,还有我的心都被深深的划了一道伤口。
那天起,我心中的愤怒象炉膛里的火在风箱的鼓动下越燃越烈。即使我想说服自己不要去恨夜樱也无法控制了……我想我是疯了,我爱疯了夜樱,所以现在我也恨疯了他。
我开始纵声酒色,我在欢爱的每个夜晚想着的都只有他——我的夜樱,我最爱的夜樱……可究竟是他错了,还是我错了?我不知道!在没弄清这个问题前,我不想回到他身边,我也不想看到他。
二十一岁生日的时候,父王在宫殿为我张灯结彩。毕竟血是世界上最浓重的东西,我是父王唯一的儿子,我不能看他伤心,所以我原谅他。
那个夜晚,琥珀色的美酒在玉杯里摇晃,丝竹声声,舞人的长袖飘舞着迷乱了我的视线……
那个夜晚,夜樱没有来,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看见他了,没有一个人对我提起过他,好象他已在人间蒸发了似的。
——蒸发了……蒸发了!我的心中突然涌上不安,美酒立即失去了滋味,热闹的宴会让我烦躁。于是酒酣的我推开给我敬酒的新宠们,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夜樱,夜樱……我胸膛里呐喊的都是他的名字。
第二章
我的心,象飞鸟……在你眼睛的天空失落……
用力踹开那扇门,我看见窗户打开着,月光洒落了一地……夜樱一动不动的背对我坐在窗前,如同石化了一般。
——那样的情景,那样的情景好熟悉,熟悉得令我心如刀割。
我仿佛回到孩提时,我的母亲——传说中美丽的月妃端坐在窗前,他雪白的长发晶莹如雪,他的脸比月光更苍白。
我的酒全醒了,全部毛孔都紧缩起来。
“夜樱。”我叫他,他依旧不动。
当来到夜樱身后,我惊愕的看见他——我看见他毫无生气的脸还有空洞的眼神。——“轰”的一声心上建立的堡垒就灰飞烟灭,我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身体。
我记得,我记得去年春深时突然的下了一场雪,桃花残落了满地,夜樱在我怀里咯咯的笑,他说:“御,夏天的时候会不会下雪呢?”
我记得,我记得夜樱拿着一个金黄的橙子深深嗅着它的味道,然后对我说:“御,这个好香。”
五个月了,五个月……我心疼的搂着夜樱——我深爱的人,我竟然五个月没看他,没跟他说话,也没这样拥抱过他了……
五个月,短短的人生里能有几个五个月呢?
当你在我的眼里赤裸着痛苦,当你的心发出碎裂的声音,夜樱……我该,怎样的去抚平那伤痕——包括你的,还有我的?……
灯烛在夜风的摇晃下熄灭,洁白的枙子花在窗外散发幽香……夜樱背对我无声的流着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夜樱?——为什么不号啕大哭而是背对着我默默流眼泪?
如果委屈就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可为什么要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哭泣?我变的不再令你信任了吗,夜樱……
我用手蒙住他的眼睛,那下面是冰凉的一片。
你爱我吗?你还爱我吗?夜樱……为什么不再看我的眼睛……
或者你已经失望了,或者你已经打算放弃了,或者你害怕我了,疏离我了,痛恨我了……是这样吗?夜樱……请回过头看我一眼,看我一眼让我把真相明白。
……怀里的温暖依旧,我脸颊边是夜樱乌黑的发丝,我们的身体是如此贴近,可他的心却躲在了我无法看到、也无法感觉到的角落。
刺痛——深深的刺痛伤了我的心。我想对他说:“夜樱,我是爱你的,为什么明明是爱你的却伤你到如此?”
开始错的是夜樱吧——他要伤害我的父王,他选择了背叛我,然后是我背叛了他。所以到了最后,谁错的更多一些,我不知道,我也不愿想了。
“今天是我的生日,夜樱。”我对他耳语。
我想在黎明时分看到他的笑容,我想要他知道我一生一世的爱只有他,我的心永远属于他。
夜樱终于回头看我,他泪湿的眼睛象两潭幽深的、黑色的池水,我望不进他的灵魂……他冰凉的嘴唇轻轻碰触了我的脸,然后离开,我的自尊有点受损。
“我可以吻你吗?”我抚摸着夜樱的脸,他的嘴唇干涩、苍白,我是多想品尝它的滋味啊!
一根刺……在他眼神中幽幽划过,他摇头,然后把脸别开了。
我把他抓回来深深的吻住了他。我吻着他,那么的粗暴狂野,那么的饥渴激烈,我好痛恨他的拒绝!
我不是他的丈夫吗?我不是他的唯一吗?我不是他爱着的人吗?为什么——为什么拒绝我!?
……泪湿的亲吻,刺痛的灵魂,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明明真心相爱却要彼此背离,彼此伤害。
十九岁——我记得十九岁时和夜樱相遇,他象暗夜的明珠照亮了我的眼睛。
成婚大典的洞房花烛夜,夜樱乌黑的发丝上系着朵硕大的血红的牡丹花结,长长的红绫从他头顶直直垂下拖曳至地,更映衬出他的容颜胜雪。
那夜——那个新婚的夜晚,夜樱穿着鲜红的礼服端坐在床头,我握着他的手,而他低着头,柔情蜜意涌上了我的心头。
“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我命令他。
夜樱顺从的做了——当我和他的视线碰撞在一处——我似乎听见了鸽群起飞的声音——感受到了夕照般的温暖——烛火的光晕染红了他的眸子,还有我的。
“好象是前世见过。”我微笑着对夜樱说,他的脸红了,他不自觉的抿住了嘴唇——那和喜庆气氛完全不搭调的淡蓝色的磷萤光泽,阴冷诡异得让人不舒服。我凑过身,错开他的嘴唇,吻在他的脸颊上。
“记住,我的名字叫御。”我甜蜜的呢喃着拥住他,樱花似乎瞬间在怀里盛开,无声无息,恍若如梦……
“太子殿下!”夜樱的声音有些慌乱,我不顾他的反抗把他压在床铺上,一阵风吹过……灯烛尽灭,黑暗无尽,旖旎无尽……
十九岁,十九岁的爱情那么甜美单纯,就象夜里初开的雪百合,我甚至不知道黎明来临时它就会死去。
第三章
黎明,当我睁开眼把目光定在怀里夜樱的脸上,他正同样的看着我。一道晨曦照亮了我的心——他微笑了,只是一个淡淡是微笑,可我已无限满足。
……再一次的拥抱,再一次的亲吻……夜樱,我是这么的爱你,让我爱你吧,一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透过夜樱水晶般晶莹纯净的眼睛,我好象又看见母妃的身影——他永远孤独的坐在窗前,感受着黑暗与寂寞。父王他爱母妃吗,父王是不是什么都不爱?他曾对我说过权力就是武力和镇压的代名词,他说你要习惯用血来捍卫它,而我宁愿只爱夜樱。
“御,我为你跳支舞好吗?”夜樱问我,我点点头。
轻歌曼舞,长舒广袖,柳絮轻粘舞人衣。千杯犹少,醉者狂歌,何处追忆梦依稀。
笙歌中,夜樱的舞如风拂杨柳般婀娜多姿,桃花落水般恬雅优美,蜻蜓点水般轻盈飘逸,蝴蝶戏月般蹁跹艳丽……我好象看见了夜樱以风作衫,花瓣为翅,随波逐流,直追明月……
——是月中仙子吗?我淡淡的笑看……
王朝的第十四代帝王死在一个舞人的匕首之下。传说那舞人被誉为“广袖嫦娥”——是个冰冷美丽的美人。他是为复仇刺杀帝王的,最后他被千刀万剐处死了。
——整整忍受了三天三夜的残酷折磨,那舞人只在中间说了一句:“可以快点吗?”,刽子手回答他:“你想快死想的倒美!”再后来,他就再也没发出一丝声音,只是漠无表情的忍受着,直到第四天刽子手用匕首在喉咙给了他致命一刀才死去。听说他鲜红的身体那时几乎成了骷髅,他至死也没说出幕后的指使者是谁。
夜樱,夜晚的樱花……他是母妃家族的后裔,谋杀父王未遂者的儿子!
也许有一天,我会死在他手里吧?
一个宫人匆匆过来跟我耳语几句,我的脸色大变,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我厉声问到,尽管心里还抱存着那么一点希望,可该破灭的还是会破灭。
“这个是在夜妃娘娘的房里找到的。”
我看向他的手中,启开的木盒里盛装着淡蓝的、磷萤闪闪的膏体,我拿起银针刺进去接着拔出,银针呈出乌黑色——果然是,果然是剧毒!
“还有这个。”宫人又呈上一样东西,我的脸色更难看了。
那支银色的樱花簪子竟是把削铁如泥的狭长匕首,匕首的薄刃泛着淡蓝色的幽萤,想必也是涂上了剧毒。
“够狠毒的!”我冷冷的说。
虽然早就猜出了夜樱的身份和企图,可事情一旦证实,我还是难以接受。
“下去吧!”我心烦意乱,挥手示意那宫人退下。
背后楼阁里的笙歌依旧,我回过头却看见夜樱正站在窗口。他深深的,深深的凝望着我,然后转身离开了我的视线。
——夜樱,我的夜樱,我最心爱的夜樱,告诉我,你真是命运派来的刺客吗?
——胸口突然的疼痛起来——我的心,我鲜活的心脏,一半分给了父王,另一半分给了夜樱,而我自己呢,我自己早已迷路了……我迷路了……
今天父王叫我见他,他说他好累。他好累的意思是什么,我看着父王冰冷阴郁的面容,心里涌上不安。
“父王?”
“御,父王老了……这个位子也坐够了。”父王指着身下金玉镶嵌的王座说。
大惊失色的我急忙跪下:“父王何出此言?”
“为了这个位子,为了这个国家,我做过很多残忍的事。是啊,我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竟没有为自己做过一件。御,你不觉得父王可笑吗?”
父王淡淡的、苦涩的笑了。他的鬓角竟已有了白发,额头也被无情的岁月刻上了痕迹。
“父王,是您教导我说江山社稷是一代君王心目中最重要的东西。”
“可我现在觉得这一切我都不需要。”
“父王……父王,请您不要这么说。”伏在父王的膝上,他的膝盖仍如孩童记忆里的那般温暖厚实,可父王的心真的老了……
“御,你二十一岁了,父王想把这个国家的命运交在你手里!”
才四十几岁的父王这么说着,把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他的无力让我打心里莫名恐慌起来——威严的父王,一直是我心目中最高大最坚不可摧的偶像——是支撑在我头顶的天空,可父王现在说他累了,说他老了,我的心里一片惘然。
“从今后,你就是这个国家的帝王了,我的儿子!”
“陛下万岁,万万岁!”
听着脚下震耳欲聋的臣服之音,俯瞰朝堂上伏跪了大片的文臣武将,我漠无表情的坐在象征权力和威严的王座,心里想着的都是月香阁里父王孤寂的身影。
——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为什么这么多年以后了,才给母妃看这真相……父王,你明明是爱他的,却亲手杀死了他……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叫王权的东西在做怪吗?……双手在冰凉坚硬的扶手上抓紧,寒意刺入了我的骨髓。
——我和夜樱,我和我所爱的妃子又会怎样呢?神啊……请您告诉我!神啊,请您指点我!!
猩红华丽的地毯铺在阶梯和朝堂,我满目充盈的都是那恐怖的血红。“权力就是武力和镇压的代名词,你要习惯用血来捍卫它!”父王对我这么说过,我好象看见那红色慢慢爬上了我的手——那是永远洗不清的罪孽,我知道的……
当万物在夜的摇篮里熟睡,当夜樱对着我绽放他最纯洁最苍白的笑容,我拥紧了他。
——他是那么的纯洁,那么的美丽……手指划过夜樱苍白的嘴唇——那里他再也没涂抹过毒药,另一只手穿过柔顺如丝的黑发,托住他的后脑勺,吻上了他——我的爱人……
一阵昏天黑地的甜蜜后,我对夜樱说:“夜樱,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一个漂亮的孩子,象我,也象他,我一定会,我一定会好好的疼爱他。
“为什么?”夜樱问。
这个时候我反而不懂夜樱了,我说:“我需要一个王位继承人,而你——我的夜妃,你需要一个可爱的宝贝。”
“可我不想要。”
冷冷的话语,冷冷的眼神,冷冷的夜樱激怒了我,我一把抓住他问:“夜樱你是什么意思?!”
窗户在夜里敞开着,一些残花飘落进来,落满了窗台和桌子的一角……夜樱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我不可能为你生一个孩子,你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我暴怒了,我紧紧握着夜樱的手腕,他冷漠的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动摇。
“我没有办法这么做!”
“原因!”
“因为你那个禽兽不如的父亲杀了我父亲和母亲的全族!”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我说:“我的母妃也被他处死了。”
“你不恨他吗?”
“他是我父亲!”
“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住口!”我喝住了夜樱,我冷冷的看着他,命令到:“不许你这么说他!”
“他杀了我的母亲——在我还在襁褓里的时候!”
“那完全是你父亲刺杀我父王导致的!”
“——我父亲那么做是有原因的!”
“可夜樱你知道吗?不论谁在这个位子上都一样——不杀人的帝王是无法统治天下的!”
“那御……御,你也是吗?”
“如果必须的话,我会的,我会去杀人!——不管那是妇孺还是什么忠良、奸佞!”
“你和你父亲果然是同路人啊!”他冷笑。
“可我爱你啊,夜樱……你竟然什么都看不到吗?”
“那毫无意义!”
我抽出配刀,“铮”的一声——长长的、锋利的配刀在月光的注视下雪亮一团。
把刀放进夜樱的手里,我说:“那么请你杀了我。”
那一刻,夜樱的眼神剧烈摇晃起来,水晶般透明的水滴纷纷滚落下他美丽苍白的面容,他松开手,任刀掉落,“锵”的击在地面。
——是不是太狠了?我不知道是不是逼他逼的太狠了,他是爱我的,我从未怀疑过。
夜樱哭着,如雨中的白色海棠。我用手指勾起他的下巴……我迷醉了,迷醉不知归路……我轻声说:“夜樱,我们要个孩子吧!我们好好的爱他好不好?”
第四章
我默默注视,眼前逝去的是你那瞬间的温柔……
一年,两年,三年……我看着我的儿子辰长大,在地上摇摇晃晃的走路,蹦蹦跳跳的拽着我的衣角象只吵闹的小麻雀。
辰,和这个国家的京都——辰京重名。我想有一天他会是我最骄傲的儿子,最骄傲的帝王。
“父王。”辰笑着扑进我怀里,我抱起了他,亲昵的用下巴蹭着他的小脸。
“辰今天到哪儿玩了?”我问他。
辰睁大着他明亮漆黑的眼睛,脆生生的说:“辰今天和母后看蔷薇了,蔷薇好香哦!”
说着辰小心翼翼的张开胖乎乎的小手,给我看他摘的蔷薇花,那朵深玫瑰红色的花被他攥得有些蔫了。
“父王,香不香啊?”
“好香。”我亲亲辰的脸,我的儿子漂亮如夜樱,性格乖巧的很,不过闹起别扭,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你母后呢?”我注意到夜樱不在,辰摇头说不知道。
我看向跟着辰的宫人,一个宫人恭恭敬敬的承秉道:“夜妃娘娘在御花园。”
稍一沉思,转身走向王宫南边的御花园——我知道夜樱在那里,他最近越来越喜欢独自待在那里了。
……算起来,我做这个国家的帝王快五年了。五年的光阴,这么快……五年……
作为父亲唯一的儿子,我尊重着爱戴着我的父王。他在退位后郁闷了许多,所以我经常要辰去陪他。对近五十的男人,一个可爱乖巧的孙子是他心灵最大的安慰。
宫里偏僻的地方,我为我的母妃建了一个小小的祠堂,里面供奉着他的画像。画像上,母妃盘着乌黑的发髻,淡淡的笑——可这些,这些都是自欺欺人!……母亲他从没笑过,他冷着一张表情僵硬的脸,他的眼睛瞎了,他的头发雪白……他恨父王,甚至恨着我。
父亲说是命运愚弄了爱情,可为什么爱情不能改变命运?我问父王,父王说你会知道的,当你有了想要的东西,你就会变得痛苦。
象手里攥着一只小鸟,你希望给它幸福,它却拼命在手心挣扎着要飞向高空,于是你忍不住,用着力……最后,它留下了,它没能飞走——它被你硬生生的捏死,而你明明只是想爱它的。
父亲做着这样的比喻,他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一丝微笑—— 一丝难以言喻的微笑……我觉得那一瞬父亲坚强的面具在剧烈战抖,战抖得几欲掉落。
你爱夜樱吗?父王问我。我回答是的。
如果你是真的爱他,就一定会伤害到他。
为什么,为什么父王您要这么说?
因为你不是一个可以给得起爱的男人,你是这个国家的帝王!
父亲冷漠的话让我害怕,我觉得他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预兆,可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御花园的园边,大丛大丛浅粉、洁白和深玫瑰红色的蔷薇混杂着从矮墙上垂下,一只只翩然飞舞的粉蝶恋着浓浓的花香。
我看见了夜樱,他站在那样的花丛里,表情茫然。
“怎么又在这里?”我不悦的问夜樱,伸手拉住他的手,他却很快的挣脱了。
我知道他在生气,他生气的时候会有孩子的举动,那看起来更象跟我撒娇——好引起我的注意。
“把手给我。”我冷冷的下了命令。夜樱倔强的垂着头,一言不发,疑窦不禁在我心头蔓延开来……夜樱是怎么了?我不明白,他在抗拒我,和我唱反调,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这样?
我抓住他迫使他看我:“告诉我,你怎么了?”
我的情绪异常焦躁,粗暴的动作弄痛了夜樱——我明明那么宠他,那么爱他,他却冷漠的对我。
夜樱的眉毛痛苦的皱起来,却咬着嘴巴不说话。我彻底发怒了,我用空着的手扳起他的下巴,我说:“我最后一次命令你——告诉我你想怎么样?!”
“放开我!”夜樱终于开口说话,他愠怒的瞪着我。
“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了吗?”我故意讥讽的说:“还是你故意要惹我生气?”
夜樱开始挣扎,象只陷在牢笼里的鸟一样愤懑急噪。在他真正发作前,我却平静下来,开始好笑干嘛跟比自己小四岁的妃子生气,况且我们的儿子都4岁了。
默默注视着夜樱,他是那么美丽,那么纯洁,为什么岁月竟夺不去我对他一丝一毫的爱怜?我是不是沉迷得太深了……
“你这个荒淫的……”当夜樱红着脸、咬牙切齿的吐出那几个字,我彻底的明白了——他是在嫉妒,嫉妒我别的妃子。
“我是万众之上的君王,多几个妃子有什么奇怪吗?”自古帝王总风流,身为帝王的我多几个妃子也值得他这么生气吗?而且我并没冷落他一丁点啊!
夜樱的脸突然难看起来,我松开手,看见印在他手腕上红肿的指印,不禁一阵心疼。
“夜樱,我最爱的当然是你啊!你根本不必怀疑的!”
“最爱?”
“是的,你是我最爱的人,我不能没有你。”
“御……”夜樱突然叫了我的名字,他问我:“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和我一起去死?”
“说实话,告诉我。”夜樱无比认真的看着我,我的心一阵惊悸。
“我不会。”我犹豫了,但我还是做出回答。
“如果御你死了,我会陪你死的。知道吗?这就是你我爱情的差异——我是你最爱的,而你是我的唯一。你让我失望,御……”
我手足无措,我看着被我伤了心的爱人露出凄伤的神色,却不知该如何抚平他的不安和难过。
“也许你根本就没爱过我,也许你爱的那个人还没在你的生命里出现。”夜樱黯然的说,我开始后悔自己的回答,我为什么要惹他伤心呢?
“傻瓜……这么令我爱着的人再也不会有了。”
夜樱幽幽的看着我,他不相信我的话,他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不相信我了……
树木在说话,说什么……
河流在唱歌,唱什么……
从亿万年前到亿万年后,什么可以永恒不变?是什么在出生是啼哭?又是什么在死亡前叹息?……人在宇宙间是如此渺小,却狂妄的想要改变一切!
“嘎”的一声,一只飞离林梢的乌鸦背上拖着一抹星月的残辉向宫墙外飞去。伸出手去抓空气中流动的风……空空如斯……
夜香阁与月香阁遥遥相对。月香阁的主人化做怨魂在王宫里四处游荡,夜香阁的主人在弹奏着古筝,筝声与门外风的叹息一唱一合。
站在夜香阁的楼下,看夜樱映在窗纸上的身影,我无意间向月香阁望去,远远的——我看见那儿的窗户打开着,一豆烛光跳跃。
——父王,是父王。父王他又要在母妃的故居呆上一整夜了吗?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帝王的责任和爱情为什么会如此对立。父王的幸福为什么一定要他自己亲手葬送。——千里壮丽的河山属于父王,万千臣民伏首在父王的脚下,父王有着至高无上的荣耀和权力,可为什么,为什么他却无法赢得一个人的心?人的心真是那么难以掌握吗?
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踏上夜香阁的楼梯,我数着梯阶数:“……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三十六。”
三十六级梯阶,一共是三十六级梯阶,每天,每天,我都要踏上这里看望我心爱的妃子。他身体最近变得很坏,他每天都躺在床上,而我只有在忙完政务后才可以来看他。
昨天,他生气了,他不肯理我,他用一整晚的沉默以示抗议。
今天,他又不顾太医的嘱咐,执意弹奏古筝。他弹的是“大漠孤烟”,非常苍凉的曲子。他的心情低落,他在拿自己的身体出气。
走进屋子,我看见夜樱披散了一头的长发,一边咳嗽着一边弹着古筝。
我说:“夜樱,你给我住手!”
他抬起头,然后我看见了,我看见他嘴唇上淡淡的血渍……他咳血了……
“你……”我忍不住发飙,我冲上去把古筝一把扔出窗口,它在楼下的地上发出很遥远的破碎声。
“不是说要休息的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大声责备他。
“我太闷了,我只是……我只是想弹弹筝……”夜樱低着头小声说。我扔掉的是他最心爱的古筝,他却没有生气……
“夜樱,我抱你上床。”
“我不睡,我还不想睡。”
“不睡也得上床休息了!”
“我再坐一会儿,再坐一会儿就去。”
“……”
“求求你,御。”
黑色的眼睛注视着我,夜樱苍白的脸颊泛着低烧的红晕,可我还是心软了,我搂过他,把他紧紧的拥抱。我说:“夜樱,你就知道让我操心。”
默默的将头枕放在我的肩膀,夜樱和我一起看外面的景色。
隔着几道宫墙,几片树林,大湖在月光下银波跃动。
“御……”
“什么?”
“我觉得,我觉得我活不过明年春天了。”
“胡说!”
“我不骗你,我真的不骗你!我好舍不得你!”
“住口!”
风在王宫里散漫的散着步,花香在春夜里浮动……
是什么在水面游弋,踏碎一湖月影?
是什么在你眼眸里明灭,希望又成失望?
我知道明朝的曙光会象粉色的樱花在东方的天空绽放,可是今天的夜太深,太深……梦仍在徘徊。
第五章
海湛蓝晶亮……你听说过吗?美丽的珍珠由痛苦生出。所以,所以,你美丽……
春深的时候,夜樱的病突然加重。太医说他是久毒攻心。久毒攻心……我想着那被我小心收藏的毒药——夜樱的唇膏,那毒终于在他体内发作了吗?
隔着稀疏的竹帘看漫天飞舞的柳絮……远看非花,近处疑雪,随风乱轻狂。
“母妃,你什么时候病好?”
辰象小麻雀围着夜樱问个不停,还忧郁的抓着夜樱的手不放。
“母妃,我想去放风筝,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放好不好?”
“好。”夜樱虚弱的声音漂浮在空中,似乎一阵风就可以吹散。
“母妃,湖里有鱼哎,好大的鱼,等你好了我们去抓好不好?”
“好。”
“辰,你母后累了,让他休息吧!”我还是忍不住出口打断儿子充满天真的问话。
“不嘛,人家要和母后一起睡。”辰见我要支他走,就扑在夜樱的怀里赖着不肯起来。
“辰!”我的语气严厉起来。
“让他留下吧!”
夜樱虚弱的躺在床上,脸色比床单还苍白。我皱起眉头看他,他说:“让他陪陪我。”
我心软了,辰从夜樱的怀里转过头,对我调皮的做个鬼脸。
“把鞋子和衣服脱了再上床。”我象个威严的父亲命令着。
辰撅起嘴巴看我,然后乖乖让宫人上前帮他褪鞋子。当辰象只爱撒娇的小狗蹭进夜樱怀里让他抱时,夜樱笑着亲了他的脸。
“乖乖睡午觉,然后回去,明白吗,辰?!”我说
“恩!”辰点点头,答应着,然后回头看着我。
“我也要父王!”他撒着娇对我伸出手——完全被宠坏的小东西。
4岁时我才知道皇后并非自己的生母。我听见宫人们窃窃私语,他们在谈论住在月香阁的那个人,他们说他才是太子御的母亲。
我去找父王,我问他:“为什么我不和母妃在一起?”
“这是什么话?”
“我不是皇后生的——大家都那么说!母妃他为什么不跟我一起?”
“他身体不好……因为他身体不好,所以他不能照顾你。”父亲表情复杂的跟我解释,可我还是伤心的跑掉了。
偷偷跑到月香阁去看我传说中的母妃,我看见一个白发如雪的男人,他坐在敞开的窗口,目光空洞。
站在月香阁的楼下,怀着别扭的心情看着他……风吹过满园的萱草,发出沙沙的响声,象张开巨大的白色的羽翼,他雪白的长发在风中飞舞。
整个园子里空无一人,我傻傻的看着母妃,他是那样的美丽而冷漠,我好想要他抱抱我。
“御!”父王惊讶的发现了我,我看着站在园门的父王,突然大哭。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我任性的坐在地上大哭,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和自己的亲生母亲在一起。
“我讨厌父王,我不要母后,我要妈妈……”
“御!”父王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他蹲在我面前,竭力安抚着我。而我在他怀里又踢又打。
“明天父王带御看母妃好不好?”父王笨拙的哄着我。
我想着大人就爱欺骗小孩,但还是受不住诱惑停止了哭闹。
“真的?”我问父王,父王点点头。
我伸出小拇指:“拉勾!谁骗人谁是小狗!”
父王的表情哭笑不得,他伸出手指跟我的勾了勾,然后抱起我。
被父王抱着走出月香阁的园子,我的眼睛盯着母妃,直到一道篱笆阻隔了视线。
“父王,为什么母妃看起来一点也不快乐。”揪着父王的衣领我小声的嘀咕。
我记得父王所有的嫔妃都喜欢笑,他们站立在走廊两边温顺的、妩媚的笑,甜蜜的好象春天艳丽的蔷薇。可是母妃为什么不笑呢?想着他那僵冷的表情,4岁的我皱紧着眉头。
“父王,抱抱辰嘛!”辰依在夜樱的怀里,扭着身子跟我撒娇。我叹口气,走上前去。
轻轻的抱他一下,又亲了他的小脸一口,他才满意的靠在夜樱怀里准备睡觉。
摸着辰漆黑的头发,再对上夜樱有点忧郁的眼睛,我轻声问:“怎么了,夜樱?”
“辰他……还那么的小。”夜樱说着,眼里泪光粼粼,有什么象银色的鱼一样跃动。
孩子需要母亲的爱,我深深知道着这一点。虽然皇后——我名义上的母亲很宠我,什么都肯给我,可他打心里并不喜欢我,也不爱我,所以很小我就品尝寂寞的滋味了——我渴望着母妃的怀抱,可他冷冷的,象尊木偶,不笑也不说话。
“夜樱是个小傻瓜。”我看着夜樱突然笑起来。
夜樱不解的看着我,然后脸气得通红,恨恨咬着嘴唇不理我,我说:“夜樱,还记得你刚进宫时的事吗?”
那时我非常的喜欢着夜樱,整天和他厮磨在一起,我拉着他到处看风景,背着他爬楼梯,在假山洞里偷偷拥抱。我们一起看书,一起依偎在夜色里等待黎明,一起说着明天和未来。
我那时常欺负他,十九岁正是男孩子性格恶劣的时期。他会被我惹哭,接着被我逗的破涕而笑,然后恨恨的瞪着我。我就说啊,夜樱的眼睛瞪得好象铜铃哦。
“记得啊……”夜樱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一下。
黑色的绸缎映衬着苍白的脸,漆黑的眉目,没有血色的嘴唇。长发挽成发髻,松松的插着一支古玉簪子。
我的夜樱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迷人。
伸出手抚摸着夜樱的脸,他不再涂那种有着蓝色萤光的唇膏,他再不戴那支剧毒锋利的樱花簪子,他是一只被爱情俘虏的小鸟,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小鸟。
没有了飞翔的翅膀,你快乐吗?
没有了嘹亮的歌喉,你后悔吗?
你喜欢我为你打造的囚笼吗?爱的囚笼,我一生一世的爱人,唯一的爱人,我的生命,我的眼睛。
“御是个坏家伙。”这么说着,夜樱孩子气的轻笑起来,他把手放在我手里,露出一丝幸福的表情。
“说说啊,我怎么坏了?”我故意逗他。
我看见我的樱花开放了,苍白的樱花花瓣上晕染着淡淡的红色。夜樱说:“御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有时也会脆弱。”
——脆弱!我吃了一惊,他竟知道我会脆弱。我脆弱的一面从来只向父王展示,因为父王他很疼爱我。
注意到我的失神,夜樱沉默了。他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搂紧辰。
中午的阳光很暖,暖的把人心融化。我心情沉重的闭上眼睛,从没有过的疲惫随即涌上来。
“对不起。”
我听见夜樱说。
我没说一句话,只俯下身把他和辰一起紧紧拥抱。
我的幸福就在我的怀里,可为什么却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夜樱,我的名字叫夜樱。”在深秋时节的大殿上,夜樱回答着。
他象暗夜里绽放的一朵樱花,苍白、冷漠、美丽。
他穿着黑色的衣衫,伫立在那里。我默默的注视着他,爱情袭击了心脏。我竟从不知道爱情可以来的如此容易、简单!
19岁的太子,19岁的我高高坐在权力与至高荣誉的座位里,灵魂却卑微成一粒尘埃,落在他的足边。
“就是你了!”我极具魄力的说。
他低下头来称谢,髻边银色的簪子流动着冰凉的光泽。
命运正张满弓,对着它的猎物。箭何时射出,只有瞬间惊觉得到……
第六章
晚霞的颜色一千年未褪,大雁南飞,一声比一声更凄凉。
深秋,萱草枯萎,叶子一片片飘落。
夜樱的身体每况愈下,抱着他消损的身体,我的心就象缠绕上锋利的荆棘……死亡如囚笼,向我的爱人张开了黑暗的胸膛,我紧抓着,却不知何时就会流逝去……
“御……”夜樱叫着我的名字,把脸埋进我的怀中。
“御的胸膛总是很暖和,很安心,很舒服,我好想……好想就这么死在御怀里……”
“傻瓜,你这个傻瓜又在说让我伤心的话了。”
“好想看见春天……春天,风中飘摇的花草自然清新,人也会高兴起来。”
指尖划上夜樱华丽的上衣,细致的花纹,鲜明的图案,绣满整件衣裳的灿烂樱花映衬得他肌肤苍白,毫无生气。
夜樱对我说他活不过明年春天,他对我这么说的时候,眼神淡然,然后他就在我怀里温暖的笑起来……春天,这个词已成为一种期限,成为一种即将成立的阻隔……看着夜樱一天天消瘦下去的脸庞,看着他流露出对死亡的一丝憧憬,看着他用诀别的眼神默默注视我和辰,我的心一滴滴流出血来。
如果夜樱离开了我,我要怎样活下去?我紧紧抓着夜樱,指尖扣进他的身体,他很疼,却连眉毛也不动一下。
“好想看到春天。”他叹息着说,看着我露出温柔的笑,他说:“御,我是这么爱你,喜欢你,可我还是要离开你……御,请你不要为我难过。”
一颗流星,是自天坠落的光明泪。如果夜樱,夜樱你一定会离去的话,我会流很多很多的眼泪……
庆祝丰收的祭礼夜里,我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接受臣民的祈祝和欢呼。
烛火、花灯、烟花……俯瞰着繁华而庞大的辰京,我的心头涌上无尽的寂寞和空虚。
古都辰京,已经送走了几十代帝王,它默默注视世间,忍受着战火和纷扰,它经历过兴盛、饱受过摧残,很久很久以前,它就累了……它屹立着沧桑的身姿,冷漠的准备接受荣辱、兴衰。
歌舞升平下的辰京,遥望着狼烟滚滚的边塞——异族突起的蛮夷群国,揭竿而起的斗玉叛军,虎视眈眈的大国,没有一处是永久的、平安的乐园!而我,辰京的王,就站在这里——站在这被战争和鲜血洗涤得伤痕累累的辰京的最高处。
“父王,那只金鱼的灯笼好漂亮哦!”辰在我的脚边又蹦又跳,快活得象只小鸟。我疼爱的抱起他,然后指给他看护城河里被灯笼装饰得无比华丽的画舫。
“昏君!”
就在我沉浸于愉悦的气氛、和儿子一起发出会心的笑声时,一声暴喝在身后炸然响起!我回身——正面对上一道雪亮的刀光!
我反射性地躲过,一把沉甸甸的大刀砍在城墙上,迸出一大片火星。
一个黑衣男子孑然而立,他两眼闪闪发亮,手腕一抖,又是凌厉的一刀。
“哐啷”一声,在我身前突然冲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持剑挡下刺客,冷声道:“魏晋!你好大的胆量!”
“夜樱!”我惊讶的大叫。
紧紧躲在我怀里的辰也来了精神,兴高采烈地叫着:“母后母后!”
夜樱脸色苍白,但他表情冷冽、寒气逼人,杀气凝结在他手中的三尺青锋上,锃亮的剑面反射着那一双锐利的眼神。
“退下!!”夜樱高声怒喝。
“少主人!”
“不要叫我少主人!”夜樱惨然一笑,“当初父亲将我送进王宫,就该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少主人,你是打算背叛主公了吗?!”
魏晋面色灰白,声音发战,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挫败。
夜樱微微侧脸,瞥一眼身后的我和辰,说:“我已经有儿子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明白了。”
魏晋对着夜樱拜一拜,纵身一跃,跃下城楼。
抓刺客的呼喊声在城楼下不绝于耳,渐渐远遁。我慢慢走近夜樱,把手搭在他肩上,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夜樱……”我坚定的抱着他赢弱的身体,安慰他。辰余惊未消地挨进夜樱怀里,一言不发。
秋尽的时候,边关发生了叛乱。
我告别辰京,告别父王,告别母妃的坟,告别夜樱和辰,御驾亲征。
那日,征军的背后是滚滚黄尘,骑在马上我一次又一次回头,却终于看不到辰京巍峨的身影……
——战场上刀光剑影,兵马奔突,血染黄沙,草木无情。
我夜夜梦见夜樱哭泣,眼泪象晶莹的水晶坠落……辰京高高的城楼上,狂风吹起夜樱的长发,他的黑衣鼓起——如同招展的一面旌旗。
“夜樱,夜樱……”
军营外响起的边角分外苍凉,辗转难眠的我开始怀念夜樱的笑容,我竟很久没看见他的笑容了——那仿佛绽开了一季春天的笑容。
对着冰凉的夜,发出无意义的苦笑,寂寞和失落象鸟儿栖在胸口,淡淡的乡愁,翻开色彩鲜明的画面刺痛着我的心……
阳春三月,征战半年的我凯旋归来。
辰京里,夹道欢迎我归来的人群象热烈的海洋,而我却没有见到我最想见到的人……夜樱,——为什么没来呢?捏着怀里珍藏的夜樱的信笺,雪白的信笺上画着一枝幽雅的兰花,夜樱写到雪消融了,春天快要来了,御,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想到夜樱的病,我的心情就沉重无比,该不会有事吧!?催动着胯下的战马,我的心立刻飞到了夜香阁上。
……可是,夜香阁四处尘埃,寂静无人。
“夜樱呢,夜樱他在哪里?”我冲进父王的寝宫问父王。
“他走了。”父王说。
“什么意思?!”
“一个月前,他受了风寒,病上加病,一卧不起。”
“父王,您是说……您是说——他死了!?”
“就葬在城外。”
心那一刻突然死亡,我什么也没说就走出去。
庭院里正是阳光明媚,春意盎然。桃花一树树,绯红如朝霞。站在一棵树下,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爱着一个传说,我爱着那只开一季的樱花……
爱的枯骨埋葬在繁华人世外,没有人看得见,看得见那死亡的、被埋葬、被遗忘的爱情……
你说请不要忘记,可时间给了你最伤悲的答案。
人想往快乐,所以……所以他们忘记曾珍爱如生命的东西。
我不能忘记,我不能忘记……
(完)
一年后。
好美的樱花是不是?我笑着问自己。
樱花好美好灿烂,它就象人的生命一样脆弱——只开一天的樱花会突然的全部落去,残英遍地,华丽而悲壮。
夜樱,夜樱……呼唤着象樱花一样匆匆往生的名字,温柔的伤痛涌上心头。




文章回贴
回贴人: 手心手背 时间: 2003-06-15 22:27:01
文章好是固然好的,只是有些太作悲了。(怎么听起来耳熟?)
淡淡的哀伤,淡淡的遗憾,挑起深深的惆怅。
也许对于文中的主角们来说,让爱仇与自己的生命一起消失;让仇恨了一生,同样也爱恋了一生的人永远怀念,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最后,对作者出色的文笔致以二十万分的敬意与五体投地的佩服。

回贴人: 天蝎の非 时间: 2003-07-01 13:07:57
这是同文吗?还是你把它梦幻化了.
回贴人: 胭脂兰 时间: 2004-03-11 21:25:05
风格虽然延续了上一本的
但始终觉得没《疯狂的报复》好看
回贴人: zhuyq 时间: 2005-04-11 20:42:05
怎么不出点惊天地的事?
我们唯恐天下不乱~~~
回贴人: 为你心动 时间: 2005-05-11 15:12:57
一代一代又一代,没完了
回贴人: のはら 时间: 2005-06-02 10:26:31
象毒药。看着伤心,不看却又。更伤心。
回贴人: mili6056 时间: 2005-12-08 14:23:50
非常喜欢!大人加油!
回贴人: 云卷风舒 时间: 2006-11-19 02:19:09
像手里攥着一只小鸟,你希望给它幸福,它却拼命的在手心挣扎着想要飞向高空,于是你忍不住,用着力……最后它留下了,它没能飞走--它被你硬生生的捏死,而你明明只是想爱它的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和我一起去死?
我不会
但是我会,这就是我们爱情得差异。我是你最爱的,而你却是我唯一的……
 楼主| 发表于 2009-8-14 16:59:58 | 显示全部楼层
男儿国情伤Ⅲ——深蓝
作者: ailie(眼影)
第一节
我没有办法……所以我只有折磨自己——用各种残酷的手段。
我折磨自己,伤害自己,虐待自己以报复他——因为,只因为我恨的人他爱我。
可如果——如果有一天,这爱不见了,我还剩余下什么?……
名叫深蓝的年轻男人在水池边露出绝望微笑,他伤痕累累的脸象恐怖的面具扭曲起来。
“深蓝!”
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深蓝回头,仰起严重破相的脸,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在他眼里闪过,接着又在看到那人身边的少年时黯淡下来。
“陛下!您找我?”深蓝微欠一下身向男人问安,他淡淡的语气象风在开满蔷薇的花园飘散开来。
“你干的好事!”
男人怒喝着将一团血淋淋的事物丢在深蓝脸上,看到那跌落在足边的金丝雀尸体,深蓝无意义地笑出声来。
“陛下,您认为这是我干的?”
深蓝凛然的目光投在男人身上,续而转向一边的少年,“——就因为他一句话。”
“——这与弦音无关!”
“尊敬的陛下,您就这么维护这个小贱人!果然,果然新欢和旧爱是根本无法相比的……”
讥讽地说着,深蓝在金丝雀的尸体上用力踩下去,“即使没有这样的证据,我也没有胜出机会了不是吗?”
那一瞬,冰冷的表情崩溃了一角,深蓝没有看男人,只盯着脚下那滩血迹,然后缓缓转身离去。
“深蓝你——”
“不过是……不过是露水一样的爱情,我却以为那是永恒的,真是可悲、可怜、可笑!”
一块染着血迹的丝巾从深蓝手里飘落下来,它飘落着,飘落着,落在水面,然后沉下……待深蓝的身影消失,男人才回过神,他追出一步,却终于收住脚。
“啊————”隔着花园,一个宫人凄厉地尖叫起来。
只有短短三年光阴,三年的光阴,得到和失去一样容易,有些东西消逝得如此无影无踪,就象从未出现过……
三年前的深秋,无边无际、白茫茫的芦苇丛中,深蓝牵着心爱的黑马漫步。
大片毛茸茸的芦花在风中摇曳着身姿,世界就象下起了雪,毛茸茸、洁白的雪……
一步一步,踏着枯萎的芦苇,深蓝拨开被风吹拂在脸上的长发……他黝黑的眼睛纯净得如碧朗的天空,被白衫映衬得雪白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拨开的芦苇突然弹回来,打在深蓝脸上,划开的伤口流出一丝血,鲜红鲜红的血,慢慢流过深蓝的眼角。
这一刻,时间似乎停止般的静寂下来,衣装华贵的少年无任何预兆地出现在深蓝面前,他骑在神俊的黑马上,手里提着弓箭。
突然的邂逅,突然扬起的风,芦苇激烈的互相撞击着,发出脆裂的声音,团团芦花,象巨大的雪片飞舞的芦花在半空中飘荡……少年对着深蓝伸手,递出雪白的丝巾。深蓝接过丝巾,将它轻轻按压在眼角,淡淡的血迹印上,象悄然绽开的梅花。
少年再次伸出了手,深蓝看着他,淡漠的脸上悠悠划过一丝迷惘。
少年说:“父王说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东西,你,就是我想要的。”
黝黑的眸子象鸟儿张开沉重的翅翼,深蓝愕然地凝望,心情如剧烈摇晃的芦苇丛般惊惶、迷惘。
为什么?为什么相遇?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在狩猎中总杀死脆弱、善良的猎物?
后退一步,深蓝做出的第一反应是逃离。
无边无际的芦苇丛中响起了嘹亮的猎号声,大队大队黑压压的骑兵踏着芦苇从四下围过来。少年的脸上浮起骄傲的微笑,他抬手示意骑兵队停下,然后轻捷地跳下马背,站在深蓝面前。
“我的名字雀境——辰京的太子,你的名字是?”
“深蓝……”
深蓝回答,他那黝黑的眼睛如深不见底的潭水,潭水不起一丝波澜。
“我的名字深蓝,深深的蓝。”
轻飘的声音被风吹得摇晃不定,一丝丝长发散乱的披在深蓝脸上,勾出流畅的弧线。雀境用手抚摸上深蓝雪白的、不染一丝瑕垢的脸,他说:“你会得到众人所羡慕、渴望的一切,只要你跟我走。”
只要你跟我走……跟我走……
第二节
为什么,为什么深蓝的眉间会没有痣呢?
对着铜镜,手指轻轻划过眉间,深蓝雪白的脸上浮起自嘲的微笑。
深蓝的身世是个迷……他出生在冬天,那天,下着很大的大雪,雪,纷纷扬扬,如千万只迷途的白蝴蝶飞舞……
当深蓝降落人世的一瞬,他的母亲就在大雪覆盖的街道上死去。一个恰巧路过的贵族收留了深蓝,而母亲留给深蓝的唯一纪念就是裹在他身上的布,一块深蓝的布,而深蓝一被抱进那气势宏伟的府邸,便注定了……他会成为权势争斗的祭品!
十六岁,十六岁的深蓝出落得如梅花般典雅美丽,如雪般冰冷而纯净。他的养父西陵王迫不及待地决定将这样的尤物送给太子雀境,于是设计下芦苇滩的一幕,而深蓝,一踏进那圈套就无处可逃。
为什么深蓝眉间会没有痣呢?西陵王曾无数次惋惜的感叹。男儿国里,命里注定要做妻妾的男人一出生就被神标下了印记——眉间有颗淡淡的红色吉祥痣。
深蓝,深深的蓝,如海般深的蓝,无边无际、阴郁的蓝……深蓝的目光投在被银钩挽起的蓝色床幔,接着厌恶地别开——他只是神遗忘在尘世里的梦,不论这梦有多么的华丽,多么的美妙,都只是一个错误,一个错误而已……
没有人能改变这样的命运,没有人能救赎,没有人能解开那黑暗的枷锁!深蓝,深深的蓝,海一样幽深的表象下,藏着的是可怕的涡流。
“蓝妃娘娘,殿下来了!”服侍深蓝梳头的宫人轻声禀道,雀境已大步走进屋来。
“深蓝。”雀境叫着深蓝的名字在他身边站下,然后往镜中望去,“为什么深蓝的眉间没有痣呢?”
听到雀境的疑问,深蓝淡淡一笑:“这个连深蓝自己也不知道啊!也许……”
“——也许什么?”雀境好奇地挑起眉毛,他捏着深蓝下巴笑着说:“深蓝,你不会说也许你根本就不是做妻子的命吧!”
“说不定就是这样。” 一抹冷淡在深蓝眼角慢慢晕开,他梳着长长的乌黑的头发,说到:“深蓝虽贵为西陵王府的王爵,却不过是来历不明的孤儿而已。”
“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手的!深蓝,不管你是不是妾的命——你,都是我的!”
抬头望向雀境,望向那双散发着王族骄傲、跋扈、冷酷气质的眼睛,深蓝握住雀境衣角把脸紧紧贴进他怀中。精细、凹凸有致的刺绣花纹轻轻摩着深蓝的脸颊,深蓝说:“是啊!您是最骄傲的、最有权力的!深蓝的一切都属于您……可是,可是您并不需要……”
“您并不需要!——因为您拥有的太多太多了!”
没有爱情可言的婚姻,一瞬的惊艳终于被冷落代替,深深的庭院里,深蓝的眼光在被四面飞檐锁住的天空上流浪,一天又一天。风花雪月,岁月在指间悄然流失……抓不住的是青春,还有幸福——嫁入宫中才不过三个月,深蓝遭受的命运和正妃丽姜无二般。
“而深蓝是不需要怜悯的。”深蓝说。
雀境冷冷看着深蓝。窗外,蔷薇绽放着暖暖粉色,蝴蝶在阳光下飞舞、翩跹,却没有一丝春的气息透进人心,在这里,在这庞大幽深的王宫里,每个人的血和心都是冷的。
“你在拒绝我!”
雀境说。他那挺直的眉毛蹙起,屋里的气氛迅速僵硬起来。
“深蓝,你好大的胆子!”
第三节
没有人告诉过深蓝:天的尽头是海洋,是深蓝的、阴郁的海洋……海洋的尽头是天空,是深蓝的、阴郁的天空……天空和海洋,很久很久以来,就是飞鸟和航船的坟场……
春季,是赏花的时节。一枝叠压一枝的雪白梨花下,深蓝见到了青葶——西陵王府里一起长的的朋友……看到青葶依在雀境肩头笑看春光的幸福模样,深蓝已不知心痛滋味该是如何。
丽姜悄悄扯紧了深蓝衣袖,他轻声说:“深蓝的颜色全压过这满园的春色,没人比你更美丽!而我们的陛下,他最爱的正是……”
话说到这儿,雀境的目光突然投过来,他看向深蓝,然后伸出了手,“深蓝,过来。”青葶的目光也投向深蓝,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朋友视线相遇的一刻谁也没露出笑容……
移动脚步,深蓝走到两人面前。
梨花吐着香气,香气萦绕在深蓝身边,一只只雪白的蝴蝶快活地在雪白的梨花间嬉戏,深蓝默默看着雀境,一抹幽幽的蓝在他眉间透出忧郁。
那一刻,象是很多时光在眼前流过……
那一刻,满园梨花都化成芦苇荡的幻影——毛茸茸、洁白的芦苇荡,响起狩猎号角声的芦苇荡里……深蓝黝黑的眼睛遇见了鹰一样骄傲的太子雀境。
“为什么呢?”深蓝问。
“为什么!?——陛下……陛下,您太残忍了!”
雪白的、没有一丝瑕垢的脸浮起绝望的神色,深蓝后退一步,转身离开。
春天结束的时候,深蓝被取缔了贵妃名分,所有人都知道他失宠了。
夏季结束的时候,王上驾崩。太子雀境一即位便撤了西陵王的王爵,并将西陵王软禁,把他的家眷遣散的遣散,发配边关的发配边关。
—— 一切就象讽刺,高高在上的凤凰落难为鸡,狼狈不堪,恐慌不堪。而这时,十七岁的深蓝突然离开王宫,独自来到边塞。
漫漫黄沙,酷日炎炎的边塞,深蓝全身包裹在黑色的斗篷之下,露在头巾外面的黝黑眼睛充满忧郁。他踢一下马刺,黑马就从沙丘上笔直冲下去。
……滚烫的太阳,滚烫的空气,滚烫的沙子,深蓝眼前一阵阵恍惚……无边无际、连绵不绝的沙丘,似乎在火热的蒸烤下沸腾起来。
浩浩荡荡的骑兵队在深蓝身后紧跟了三天三夜,终因脚程不如深蓝胯下的御马,在边塞失去深蓝的踪迹,向另一个方向追踪过去。
追捕未果的骑兵队首领向雀境请罪,雀境一怒之下,命令封锁边境,全力搜捕缉拿深蓝。
好热……深蓝把手挡在眼前支起凉棚,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空,热气从地底蒸起,空气象着了火,模糊的视线里有只鹰高高飞着。
也许,也许会死……这么想着,用已然麻木的舌头舔着干裂的嘴唇,深蓝黝黑的眼睛闪过一丝迷惘,然后归于平静。水囊已经空了,而贪婪的秃鹫嗅到死亡的味道会追踪而来……
“楝花飘砌,簌簌清香细。梅雨过……”用沙哑的嗓音大声唱着歌,中途却因咳嗽而被迫停止,深蓝自嘲地笑着回首望去,来路黄沙漫漫,去途黄沙漫漫——前后都是必死之路……
养父西陵王说过,辰京是吃人的魔洞,他指着繁华街道上嚣张横行的贵族说,辰京是没有灵魂的,它冷酷无情、持强凌弱!它吞噬着人的良知,从不怜悯同情!——深蓝,你是属于它的,你属于辰京,你若不变得和它一样绝情,就只能坐以待毙、任人宰杀!
可我,可我……永远变不成您说希望的样子……我的手握着刀,刺向的、伤害的永远是自己,您难道没发现吗?还是您一直在故意忽略!?——深蓝宁愿自己伤害自己、自己虐待自己,也不愿踏进那个您所描绘的、富丽堂皇、肮脏不堪的世界!
我太冷静了,利弊得失轻如鸿毛。
我太倔强了,一点点自尊也要用命来赌。
我的血是冷的,我从不知自己活在天地间有怎样的意义,我……
视线中一片空白,头脑中一片空白,空白的世界里飘着雪一样的芦花,自己的眼角流下一丝血……身下的坐骑突然摇晃起来,眩晕中深蓝和马一齐摔倒在地。
彼岸花的颜色,你看到了没,你看到的——你看到的不过是自己的倒影……

第四节
辰京,夏。
黝黑的眼睛象夜迷离、惘然……深蓝的视线投向飞舞着点点萤火虫的荷塘,妩媚的月色分外明亮,枝枝粉红的荷花在轻盈的风中摇曳,两只白鹭踏着粼粼波光,象在倾听远处的飘渺歌声……
坐骑口吐白沫毙命于沙漠,骑兵队发现热昏过去的深蓝将他押解回辰京已经十天了——十天……也可以象十年一样漫长。
抽出剑,锋利的剑刃上光亮一线划过,深蓝的手指在上面抚摩着,眼波脉脉流动。
杯里的茶早已冷了,泛着浓浓的琥珀色,桌案上的红烛流着泪,一滴一滴地凝固。
“你喜欢吗?”深蓝问自己,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线,“啪”的一声,蜡烛断了,屋里一片黑暗,蟋蟀的鸣叫声、青蛙的鼓噪声、风吹着树的声音、走廊里宫人踩着木屐走来走去的声音突然涌进来……
落地铜镜里,模糊的身影象孤鹤收敛着翅膀,一声浅浅的叹息从庭院飘出,深蓝用衣袖压着眼角,冰冷的液体一滴滴清脆地打落在青衫上,好象春夜漏进窗的一两声雨声。
童年……那些飞过窗子的伞状蒲公英,象梦一样轻飘不可琢磨……而今,梦已破碎,破碎得仅遗下美丽而伤痛的碎片,碎片的里面藏着蝴蝶的标本——不能飞的蝴蝶,苍白得象花一样。
门……突然开了。烛光照亮了屋子,深蓝看去——两个宫人提着精美的灯笼站在门前,一个模糊的人影立于走廊。
“——谁?”深蓝问到。
宫人回答:“是陛下。”
屋外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跪着几个人,深蓝几乎要嘲笑自己的迟钝,他慢慢走向门口,然后跪倒,却什么都不说。
丢在桌案上的剑并未入鞘,明晃晃的展露着,雀境的眼睛冷冷瞥过,最后定在深蓝挺直的脊背上。
“今晚的宴会很热闹,所有人都去了,你为什么不去!?”
深蓝抬起眼睛,嘲讽地看着雀境,夜象一只巨大的、深蓝的鱼幽幽游过……没有语言,只有沉默——那沉默的下面蕴藏着天崩地裂般的愤怒。
冷笑一声,雀境转过身走到桌前,他拿起剑把玩着,突然剑起剑落,将整张桌子从中间劈开。
“剑出了鞘就一定要杀人的道理你懂不懂!?你这付白痴的样子象什么你知道吗?——丧家之犬!不过也是啊……”雀境说着轻轻笑起来:“——的确是丧家之犬!”
一丝淡淡的蓝在眼角晕开,深蓝站起身,将长发挽起,插上簪子。皎洁的月光映照着苍白的脸,深蓝说:“深蓝已了无生念,旦求陛下赐我一死。”
“……”
“就象您说的——剑出了鞘就一定要杀人。”
“哧”的一声——雀境的手腕一转,剑尖透进深蓝的胸口:“贱人!你以为我不会动手吗?!还是你心怀侥幸?!”
“深蓝从未心存侥幸,因为……因为侥幸这个词从来与深蓝无关。”
看着刺进胸口的剑,黑色衣衫下洇出了一些更深的颜色,深蓝的目光空洞起来,他想起西陵王—— 一向严厉极至的养父,他的教诲冷酷无情——而那样的教诲却往往一针见血、捅漏真相!
……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深蓝雪白无瑕垢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抬头看雀境,手上握住剑身用力一带。
“哧”——剑刃在骨头与血肉间穿行,深蓝紧紧握着剑身,一点点绽放笑容……
窗台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束碧绿的长草,碧绿得,碧绿得象夏一样青翠鲜艳。花园里的花,昨夜在雨打风吹过后,残英满地,颜色颓败……天空的颜色是深蓝的,我的血,流下来的时候,不会有人……有人为我难过……天地之大,浩瀚无边,命运如神脚下的一粒沙,轻轻碾过便成飞尘……
“为什么……”深蓝问自己。
——为什么?
深蓝闭上眼……
闪耀白光的大地,微微吹拂的风,静静照射、充满四周的月光,疾速奔驰的马,长长飘散于身后的头发和马儿的鬃毛……
天性爱自由的自己,最喜欢跨上神俊的战马,披散了头发,在荒凉的原野驰骋——那是最快乐的时刻,十六岁的自己,十六岁干净的心和梦想……十六岁的芬芳全都留给了十六岁的年华,年华象平川上的风,疾驰而过……
“——陛下!——深蓝!”
一声惊叫在门口响起,丽姜看见的这幕并非真相!——雀境的剑刺进深蓝的胸口,深蓝的血触目惊心地流了满地!
丽姜不顾一切冲进来,扑通跪在雀境脚下,“深蓝与我情同手足!纵有他有万般不对,也请陛下开恩!不要杀他!”
“开恩?——你求我开恩?”雀境冷冷地说着,一耳光重批在丽姜脸上,“——我看谁敢求我开恩!!”
鲜红刺目的血,顺着握着剑的手流下来。
手微微颤抖着,盯着刺进胸口的利刃,深蓝说:“陛下,您的心竟比豺狼虎豹更狠毒,您无情无义得就象这幽深的后宫一样——表面华丽风光,却掩藏着无数肮脏龌龊的事实!”
“——深蓝!”丽姜大声制止深蓝说下去。
“到这时候了你还嘴硬吗!”雀境怒不可遏地吼着。
“卑鄙的,卑鄙的不是您吗!”深蓝咬牙切齿地说:“——为什么连我唯一的朋友青葶都不放过!对您来说猎取新鲜猎物比尊重别人的心更‘高尚’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又不放过我!?”
抓住剑用力拔出,深蓝站起身,露出一丝恐怖的微笑。他对着雀境张开沾满血迹的手掌,深深的剑伤翻着鲜红的肉。
“对于深蓝,追随西陵王家眷到边塞做苦役,比在这里好过一千倍!一万倍!!”
“自大的家伙!”
雀境突然放松表情微笑起来。冷冰冰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雀境不可一世地看着深蓝,一把提住他的衣领抓住他。
“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深蓝!”
“那么……我该说您是陛下?还是我的丈夫?”深蓝讥讽地说。
“——深蓝你疯了!?”丽姜再次制止深蓝说下去,深蓝微微怔着看着丽姜被打得肿起来的脸,终于苦笑一声:“为了我,你又何必做到如此呢?丽姜……”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深蓝顿觉天旋地转。脸上浮起一抹幻想般的笑,深蓝说:“这里,这里太压抑了,还是死了最好……”
看着倒下的深蓝,丽姜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冲到门外大身喊到:“——太医!太医!快叫太医!”……
门外一阵混乱,雀境慢慢在地上坐下。
摸着深蓝的脸,雀境用只有自己听见的声音低语到:“深蓝,为什么你就不能乖一点呢?其实你只要乖一点、多讨我高兴一点,事情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第五节
当我来到沙漠,看见的只是沙漠——无边无际,浩瀚辽阔的沙漠,哪里有……哪里有一只骆驼?……
夕阳里,飞鸦如潮。
傍晚的辰京,庄严,肃穆。
几百年,几千年了,辰京的容貌一年更比一年沧桑,不变的只有这矗立的巍峨城楼!——它千百年地守望,期待游子的归来,俯瞰烽烟滚滚升起。
眺望黛色远山,墨一样的长发被风吹起,雪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里有的,只有,漠然……
一个月前,雀境下令将西陵王流放边塞。深蓝目送养父佝偻的身影越行越远,生离——其实便是死别!送别着养父,流不出的泪在深蓝胸口绞成混乱的一团血腥。
城楼上被风雨剥离腐蚀的青砖,每一块,每一块都在这里,看过无数生离死别、无数岁月沧桑!却保持着它们最冷漠、最隔绝的姿态!
展开手掌,手里紧握着的是把碧玉的梳子,慢慢梳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深蓝把迷离的眼光投向天空,夕阳已沉落,天还明亮,东方浮出淡淡月影。
再逃一次吧!自言自语着,深蓝冷漠的微笑象发光的珍珠般明丽动人。——这一次就逃到天涯海角,逃到自己都可以忘记自己的世界尽头!这辰京里,已没有自己的位置,又何必贪恋这施舍的爱怜,贪恋这繁华如云,贪恋这万民膜拜的景象。
城门前守兵一字排开,对出入的百姓进行着盘查。远方突然升腾起一片尘土,大队的骑兵疾骋而来。
“什么人?”深蓝问兵卒。
“是淮安王府的二公子袂修。”
城门前一阵慌乱,守兵遣散人群,为骑兵队让出道。深蓝一伸手,从背后摘下弓来。
“蓝妃娘娘你——”城楼上的兵卒大惊失色,那箭已如黑色闪电离弦而去,正射在袂修所骑马的马蹄前!——城门前几十米处,受惊的马嘶叫着高高立起。深蓝淡淡一笑,吊起眼角讥诮地看着狼狈安抚坐骑的袂修。
“——是哪个大胆狂徒?!”
袂修恼羞成怒,四下询查元凶,一抬头正看见城楼上的深蓝。
深蓝说:“太嚣张的是你吧!——袂修公子!”
牵着缰绳,袂修冷笑起来:“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蓝妃娘娘——不在后宫里绣花您来此贵干?”
“——狂妄之徒!袂修,你真以为西陵王府倒了,淮安王府就成了辰京的首贵了吗?!”
提起西陵王府,深蓝眼中射出冷厉的光芒,袂修不觉露出一丝怯意。
这位最美丽的王妃深蓝,十六岁便被西陵王送给了太子雀境。太子的性情冷酷无情,登基后更是手腕强硬血腥!他织罗下餋养刺客、广结党羽、图谋不轨等莫须有的罪名,把西陵王打入大狱!将西陵王的家眷仆人牲口似的套了颈索,一队队用鞭子驱赶着,流放到荒芜的边塞——只有这位蓝妃娘娘,,也只有他,雀境表面冷落着他,其实心里却是宠爱得不得了。
“袂修失言了。”袂修在心里权衡一下,终于放低姿态。
“——我看是深蓝太咄咄逼人了!”
城楼上,从深蓝身后传来雀境的声音。袂修和部下大惊失色,他们即刻翻身下马俯于尘土中,三呼到:陛下万岁万万岁。雀境走上前,严厉的目光先是责难地瞥了一眼深蓝,然后落在袂修身上。
“臣不知陛下驾到!实在是、实在是罪该万死!”擦着额头不断冒出的汗,袂修只觉得颈后冷飕飕的。打量一下风尘仆仆、露出疲惫神色的骑兵队,雀境问到:“袂修,骑兵队如此行色匆匆是出了什么事?”
袂修露出紧张的神色,他伏在地上秉奏到:“昨夜盐铧国大军偷袭我国边境!钩阁关、墨川关失守!守关将军李镆、墨吉均以身殉国……阵、阵亡了……”
深蓝脸色大变——钩阁关正是流放养父和西陵王府家眷的地方!在养父被流放的前一天,深蓝曾重金收买狱卒看了西陵王一面,而西陵王只对他说了一句这就是权术。
“我父亲——他怎么了?”深蓝高声问到,脸色惨白。
“西陵王被盐铧国士兵乱刀砍死、尸首不全,西陵王的家眷或死或失踪、下落不明!”
听到这样的回答,深蓝咄咄问到:“袂修你身为守关将士,不与敌奋战却逃离战场——该当何罪?!”
“深蓝,你不要太过分!”
雀境大声喝止。
深蓝染满悲愤的眼睛立刻转过来,然后一记响亮的耳光掴在毫无防备的雀境脸上。城楼上下顿时气氛紧张得象即将要崩断的弓弦!没有人敢大声喘气,也没有人敢看对峙的两人……
“深蓝,你这是在仗着我对你的宠爱狂妄嚣张吗?”冰冷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雀境的声音里蕴藏着让人恐惧的平静。
“君让臣死臣不能不死!那些栽赃在我父亲头上的罪名都是弥天大谎!告诉我——这就是所谓的权术吗!?”说到这里,深蓝突然双膝跪倒。
“陛下,请允许深蓝带孝上阵,与盐铧国决以死战!”
“我不答应!”
当宫人们换上秋天的衣服,不再披着凉爽的轻纱。
当庭院里的树叶褪去明丽的绿,染上夕阳颜色,又一片片落下。
当萱草衰黄、枯萎,清晨沾满霜的白色。
当花园里的菊花灿烂开放,放眼望去,白的、黄的、浅绿的、粉的、紫的、红的菊花一大片接一大片。
秋季已渗透进季节,冬天又有多远呢?
张灯结彩的大殿里传出阵阵欢闹声,舞者长袖翩跹、衣香流溢,宫人们忙忙碌碌,出出进进。
戴着晶莹剔透的水晶头饰,颊上勾勒着鲜艳牡丹图,衣服上绣着百鸟朝凤的图案,青葶盈盈笑着,含着笑意的眼角却流露出一丝寂寥的情绪。今晚,有更受宠的妃子,他正坐在最显眼的位子上眼睛骄傲地顾盼。
漫不经心地饮着酒,雀境的目光向深蓝飘去——画着梅兰竹菊的屏风前,穿着素白衫子的深蓝静静坐着,他比夏天时更瘦了,黝黑的眼睛里掺杂着几分冷漠神色。
哈哈哈哈……席间有了醉意的人们说话渐渐大声,盐铧国使者突然摇摇晃晃起身,他大着舌头、嬉皮笑脸地说:“陛下,可以跟我赌一把吗?”
“哦,你想赌什么?”
雀境不快地皱起了眉头。此次来谈判的盐铧国使者来意不善,毫无两国修合停战的意思,而且从刚才起,这个男人就色迷迷地死盯着深蓝不放,一副口水流落满地的下流模样。
“——我要他!”男人指着深蓝,眼神里毫不掩饰污秽的欲望。
“——无耻!大胆!!”丽姜正待拍案而起,雀境却递出眼神要他安静。
“没问题,那就用骰子好了!”舒展开眉头,雀境淡然一笑,举手示意旁边的宫人奉上骰子。
“陛下?”
大殿中响起惊呼声,血色从深蓝脸上急速褪去,他的嘴唇剧烈抖战着,张得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着愕然、惊讶,最后涌上强烈扭曲的屈辱。
把精致的象牙骰子看也不看地就丢在桌上,雀境念到:“五,四,一共是九点。那么,接下来是你了。”
用力推翻桌子站起来,深蓝的眼睛象受伤的鸽子注视雀境,雀境冷冷瞥着他一字一句说到:“君无戏言!”
“——十二点!我赢了!”这时男人兴奋地喊起来。深蓝顿时面若死灰,他“铮”地一把抽出剑来……
——磨砺得锋利的宝剑得如镜子一般光亮。那夜的月亮好大好圆,冷冷清光撒在门前,象下了一层雪……庆贺仲秋的烟花快乐地在夜空绽放,然后突然消亡……
第六节
生绡做面的白色团扇上淡淡晕染着竹影,你说火红的石榴花象揉皱的红纱巾。
冬天已经来临,再好看精致的团扇也要收起!
春季早已离开,人泪与榴花一起风中簌簌飘飞!
——大殿里响起阵阵尖叫,剑刃象冰冷的毒蛇咬开自己的喉咙,血喷出来,深蓝的目光象飞上晴空的燕雀徘徊不定。
“按住他的伤口!”雀境又惊又怒地命令。
“太医!太医!”惊慌的声音在不停地大叫着。
一片兵荒马乱!深蓝发出无声的嘲笑……
盐铧国的使者酒已惊醒,他立刻意识到大祸临头,吓得面如土灰,抖若筛糠。
丽姜坐在席边,悠然自得地喝下杯中的酒,一双冷漠的眼睛对着自己充满嘲讽和讥笑。
青葶漠然站立着,毫无触动的眼神里蕴藏着冰冷冷的怨毒和幸灾乐祸。
——你们,你们都在等着我、看着我、欣赏着我死吗?!——墙倒众人推,柱子倾斜了,你们都会伸出手来,推那柱子一把!——残酷、禽兽的人们!
被强力按倒,剑伤被几乎窒息地压住,“深蓝!”雀境愤怒且忧伤地呐喊着自己的名字。
血从气管里涌上深蓝的喉头,然后喷涌着被呕吐出来。
红色——很可怕的红色!死亡,紧紧扼住了深蓝的咽喉,困难的呼吸间充满血腥和绝望!
深蓝没有死掉。
那个夜晚,有十几个太医在屋子里紧张地出出进进着。
那个夜晚,他没有死。生命的意义却已空白。
睡梦的种子被播撒下屋里,种子慢慢地发了芽,长成藤蔓,织成一张无边的网绳。
熟睡着的雀境从背后抱住深蓝的身体,从那宽厚的胸膛里渗透出的阵阵温柔,让深蓝止不住流泪的冲动。
颈上被剑划开的红色伤口象一条红色鳞片的鱼潜伏在衣领下,啃噬着、撕咬着他的呼吸,令他痛苦、羞辱得想要立刻死去。
没有人,没有人知道深蓝的心象这夜一样黑暗,对于所有人来说,每个夜晚并没有什么不同,而深蓝……他的世界却在那个夜里崩塌、毁灭!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呢?我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卑鄙?
十六岁、刚入宫的自己,有天在长廊里走着的时候,突然孩子气地对雀境说:“你来背我啊!好不好?”
十六岁、刚入宫的自己推开木窗,看见月色朦胧的庭院里,雀境对自己张开手臂,笑着说:“跟我私奔吧!”
被两只银钩向两边钩起的蓝色床幔,在朦胧的月色中华丽得象梦一样,上面点缀的颗颗珍珠闪着幽幽光泽……跟我私奔吧……带着一点点天真的口气,雀境调侃地微笑——那情境就象毒刺深深刺进毫无防备的心脏!
——为什么?为什么美好的瞬间,沉淀成闪光的珍珠后,却在恍然间,成为疼痛的伤口!?
——为什么?为什么感觉到如锥刺骨的痛,脸上却仍要堆满虚伪假意的笑?——那是坚强?还是无可救药的愚蠢和难堪?!
“扑啦啦”一阵乱响,宿鸟从树上惊起。
深夜里琵琶奏起,幽怨悲缓的韵律,象阵轻轻飘落的花瓣,象阵轻轻吹过的风,又象声声伤春的歌喉……黑夜似的痛楚随着琵琶声在空落落的心间跳荡开来,止不住的泪水滴落在……滴落在手背和衣襟上。
……深蓝哭着,悲恸的、无声的哭着,所有的希望,和温暖,它们都在那夜遁去无踪,再无痕迹。
第七节
冷冰冰的雪飘下来,一片,两片……沾在深蓝黑色的衣服上——黑与白强烈的对比,那双失去了生气的黝黑眼睛微微转动一下,看向院子里点点鲜红开放的梅花。
走出长廊到白雪皑皑的院里,头上的簪子突然松落,乌黑的长发瀑布般流泻了下来。
“蓝妃娘娘!蓝妃娘娘!”一个宫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陛下……陛下他来了。”
目光在空中与园门口那人的视线一相遇,就不着痕迹的冷漠错开。深蓝低下头笑一下,然后机械地行礼。披挂着盔甲的雀境大步走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腰将他举起。
“有没有想我啊?我出征了一个多月,你都没有想我吗?小美人……”
雀境笑着大声问深蓝,他那双鹰一般骄傲冷酷的眼睛投向深蓝,透出不可违抗的气势。
“——放下我。”
深蓝没有挣扎,眼神却突然冷得可怕。
“看看你这披头散发的样子!”难堪的雀境僵硬地调侃着,语气一半讥讽一半严厉。
“——放下!”
“……”
冷下来的目光突然射向院子里的宫人,雀境说:“你们全都下去!”
……很快静下来的院子里,雀境一把将深蓝用力扔在雪地里,粗暴地一脚踏在他肩上,“混帐东西!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敢这样和我叫板!”
露出轻蔑的眼神,深蓝自下向上看雀境,一片雪落在他修长的眉上,久久未融化。在深蓝微敞开来的衣领下看见那道伤疤,雀境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气馁。
夜的语言是睡眠,梦,阴谋,刺杀,以及……淫糜……或者,疯狂……
用力吻上那沾染了朱砂梅清香的脸庞,雀境的目光变得狂热而迷离。
“深蓝……深蓝……”,被呼唤着,被抚摸着,被亲吻,被热烈而野蛮地占有、征服……深蓝的头发披散在华丽的绸缎上,象泼开的一大片墨迹。
“不要……不……”
在四周垂下的床幔泛开层层海一样蓝的波纹,一只鱼从空气中“倏”地游开……
“我还不够宠你吗?”雀境用身体粗暴拷问着。
“还是我把你宠上了天,让你这么不知好歹、没有规矩?我从没做过这种让步,以后也不会再做让步!——知道吗?对着你冷冰冰、尸体一样僵硬的身体,这种事情象喝乏茶一样令人倒尽了胃口!”
“啪”雀境的脸挨了响亮的一记耳光。
“你——”雀境登时暴跳如雷,一脚将深蓝踢下床去。
“来人!来人!——快来人啊!给我掌他的嘴!给我狠狠地掌!”
赤着脚,轻轻走到窗口,再轻轻推开了木窗,夜的清冷和着梅花的清香立刻飘散进来,月光落在深蓝高高肿胀起来的脸上,象是一抹冰凉、嘲讽的微笑。
一丝痛,有一丝痛在锐利地心上划过……
“娘娘,您的衣服。”
宫人奉上厚实的棉衣,深蓝披上它,然后走出去。
推开雀境寝室的房门,雀境正倚在床头看书。一旁侍奉的青葶看到深蓝进来,只冷冷地瞥来一眼,哼了一声就掉头走开。
“陛下。”深蓝低声叫到。
“……”
雀境继续看着书,眼皮抬也不抬。跪在门前的深蓝咬着嘴唇沉默了半晌,说到:“我……回去了。”
起身往回走,深蓝一阵气急攻心,这时,身后端茶上来的青葶冷冷地回了一声:“那就恕我不远送了!”
听到青葶充满敌意的语气,深蓝不由僵住了身子,一阵伤心涌上头。
七岁起,深蓝和青葶就是亲密无间的朋友。两人一起下河塘抓鱼,一起骑马,一起放风筝,一起在草地上看书习剑。少年不识愁滋味,他们一起快乐着,在读着“人生有一知己足矣”、“士为知己者死”时,确认彼此的坚固友情。
可这样的友情——整整十年在岁月消磨中培育出的友情,竟这样的不堪一击,显得卑劣而自私。
“青葶你回去!”雀境终于开口发话。
“陛下!?”
讶异出声的青葶叫到,雀境皱起眉头不厌烦地看着他,青葶怨恨着,却只有顺从地行礼然后离开。
喝口茶,将杯子搁在床桌上,雀境下了床塌,跻着鞋走到深蓝身后……沉默的气氛让人窒息,深蓝的肩膀微微抖战着。雀境犹豫一下,终于把手搭在他肩上,“深蓝,外面是不是很冷,你……”
话还没说完,深蓝突然用力拉开门冲了出去。
“深……蓝?”
目瞪口呆地怔了一会儿,雀境终于反应过来,他喊到:“卫兵!给我拦下!——把他给我拦下!”
门外的走廊里立刻一阵骚动……
怒气冲冲地在屋里来回踱着步,雀境突然停下脚步问要离开的太医:“蓝妃的伤怎么样了?”
“皮肉损伤,倒无甚大碍。我已经给蓝妃娘娘敷了药,一两天就好了。”
“下去吧!”
心烦意乱地挥挥手,将还想继续罗嗦的太医轰出去。雀境一回身把桌子踹翻在地,然后冲到床前抓住深蓝的衣领,怒吼着“混帐东西!”打了他一嘴巴!——让卫兵把深蓝拦下,他倒好,和卫兵们大打出手、白刃相见,结果两败俱伤,还打坏了好几扇门窗。
“知道吗?把我惹火了我就休了你!——把你下嫁给那个什么盐铧国的使者!”
“……”
“你以为我是说着玩的吗?!”
“君无戏言,我记得您的原话。”冷淡地回答着,深蓝别过脸对着墙壁。
“算了……我不是当真的。”
握住深蓝肩膀,雀境想吻他一下,却看到了脸上的淤伤。低下头吻在他的胸口,雀境说:“你是我最宠爱的妃子,我才舍不得……”
第八节
春季,是一个谜语,花的谜语。桃李芬芳,彩蝶翩跹,草长莺飞,林中的小溪喧响如拨动的琴弦。
然后,有一天花开始谢了……在东风前怜怯地抖擞,一片,两片……飘落,满地鲜红,满地惨白的颜色。
出生在冷寞的、飘着大雪的荒街,深蓝的身世是谜。他的命运从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那个富贵锦华的帝都辰京。
水池里泛起螺细的波纹,一条条五彩斑斓的鲤鱼在池底成群游泳,丢下食物,它们立刻甩着尾巴游上来,欢快地抢着食。
金色的,象黄金一样耀眼的鱼鳞,在明洁的阳光和水波中划出优美弧线,又沉入水底……
看向环抱着凝静桥影的月痕湖,湖堤上翠绿的垂柳行行,柳树垂着碧玉丝绦的长发,抚弄自己婀娜的身影……深蓝的眼睛里映着纯净的天空,那里曾经就是一片纯净的天空,现在却是漆黑的海洋。
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象一小星的蓝色颜料无声的在洇湿的宣纸上迅速晕开,迷一样彷徨的思绪,飘向天空——无尽的天空……
曾经是天空飞翔歌唱的鸟,我后来受伤失去了翅膀,从此,从此我变成了鱼——伤痕累累的鱼,潜入海洋,寻找慰寄……
风持着旌旗,刀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士兵们踏着整齐有力的步子,潮水一样涌进辰京的城门。
又是一场恶战结束,在马上露出疲惫神色的雀境,想着又回来了,回到了辰京……近一个月来,盐骅国的军队占领了北方许多城池,战火一路蔓延,无法收拾。雀境率军亲征,大战了十几场,两国军士死伤惨重,但盐骅国依旧没有撤军或者讲和的意思。
剑血红的流苏在春风中飘动,前面的道路上出现迎接的队伍,看到金碧辉煌的车辇,和花团锦簇般装束的王妃们,雀境苦笑一声,视线突然与队伍中的深蓝相遇,然后变得炙烈起来。
雪白的衫子,纯净而冷漠的眼神,雪白的、没有一丝瑕垢的脸,那在风前……如野蔷薇般姿态的身影……雀境的嘴角泛上温柔的笑意。当马停在迎接自己的车辇前,雀境利落的翻身下马,丽姜笑盈盈地迎上前,说到:“陛下您辛苦了。”其他的妃子也不甘示弱的拥上来,一个个眉目含情,眼角带笑,问长问短。
不耐烦地应付着,雀境的视线落在深蓝脸上,他独立在人群外,脸上挂着的是一抹冷淡与嘲笑的表情。
“蓝妃!”推开围着自己不放的妃子,雀境叫着深蓝大步走过去。
“陛下。”深蓝行礼到。
站在深蓝面前,雀境冷冷笑着,“你养父西陵王果然老到,他散布下自己被盐骅国士兵杀死的假消息,其实已投靠了盐骅国,并把那群虎狼之师引了进来。”
深蓝闻言,眼神跳动一下,又迅速平静了下来,“把他逼到这一步的不正是您吗?——陛下!”深蓝冷嘲热讽地说,雀境心里那份因见了他所萌出的温情立刻灰飞湮灭,渐渐升上一腔熊熊怒火。
“我倒真没料到西陵王会有这么一手,怪不得臣子们说西陵王是心肠黑烂的老狐狸。”
“陛下,您这么说未免尽失帝王气度,实有长舌呱嘈的嫌疑!”
“混帐!——你在替那个逆国的无耻叛徒说话吗?告诉我……”
一把抓起深蓝的手,把它用力压在自己胸口,雀境严酷地问到:“蓝妃,你的心中——我和你那个已经叛国的养父,哪个更重要?你是不是也要学他,反出辰京,或者找机会干脆刺杀我!”
深蓝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无比,他颤抖着嘴唇,嗫嚅着:“没有——我没有!深蓝不敢!”
狠狠甩开深蓝的手,雀境怒声喝道“”你不敢!?——我看你是没找到机会才对!”
“陛下您……”委顿的跪在雀境脚下,深蓝抬着头大声说:“您要治我的罪,何必又——何必又要找这些理由!”
“——好个铮铮铁骨!死不认帐!”
雀境咬牙切齿地说,他仰天长笑一声,把冷冰冰的视线投在深蓝因悲愤羞辱而扭曲的脸上,“当初我真该把西陵王凌迟处死,再连坐九族!可是……现在——现在只剩下了你一条漏网之鱼。”
听出雀境话里的意图,深蓝慢慢平静下来,他抬手拂开额前的乱发,悠然一笑,“是啊,您还可以杀我——警示天下!”
静默的辰京,静默的军队,静默的围观者,杀机不是从雀境身上发出的,而是……深蓝灰心的眼睛扫过那群华丽富贵的人们,他们才不会有同情和怜悯,即使是……即使是青葶,他也不知道兔死狐悲的道理!

第九节
我不杀你。雀境说,他冷酷的眼神里渗透出迷般的温柔……他说我不会杀你,我会让你亲眼看到西陵王的头颅挂在辰京的城楼之上!我会让你知道背叛我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夏夜分外闷热,听着隔院蚓鸣,睡不着的深蓝坐起身来。纸灯笼里有只贪恋光明的花蛾扑腾着翅膀,打更的声音一下下在外面响着,显得夜……分外的空荡凄迷。
浓密的竹林的影子在纸窗上张牙舞爪,夜枭突然尖锐地叫出声……
不祥的预感象头黑色怪兽在心底里骚动,手指一点点发凉……会发生什么呢?深蓝想着,一面披上外衣走出门。黑漆漆的四周象隐藏了无数只会吃人的眼睛,它们在注视着人的一举一动。
提着灯笼,深蓝站在走廊上,一阵大风吹过,灯笼里的火焰剧烈摇晃着、模糊着,最后“休”地熄灭。
——就在这时,一个白影在院门口一闪。
“谁!?”大声问着,深蓝回屋拿了剑就追过去……空落落的院门口死一般静寂,什么人都没有。
院外,树木的身影在夜的映衬下分外高大诡异,不远处的花丛里发出奇怪的响动,“沙沙沙沙……”
“谁!——是谁!”大声喝问着,深蓝跑过去——突然一声刺耳凄厉的尖叫刺破了夜空“啊——”
“刺客!刺客!有刺客!”极度恐惧的声音大喊起来——静悄悄的夜迅速喧嚣,“哗啦哗啦”刀剑出鞘的声音,一只只火把象飞一般冲过来,然后白影突然跳出,向深蓝这边快速移动。
“站住!”拔出剑,深蓝对着飞奔过来的人就是一剑。“嗤”——剑砍中那人的肩膀。连吃痛的闷哼都没发出,那人停也不停地飞过深蓝身边,三两下就消失在黑暗的树影里。
深蓝正打算追上,这时,蜂拥过来的火把突然包围了深蓝——两方一打照面,卫兵首领立刻吃惊地大叫到:“——是你!”,脸色顿时变得灰白。
“什么意思?”深蓝问。
士兵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住深蓝,顺着他们惊愕、怀疑的视线,深蓝看向自己手中的剑——那剑上一片血红。
难道是——!!
一道电光闪过深蓝的脑海,当他想到那点时,就听士兵首领大声说:“蓝妃娘娘,请您撤剑!否则——休怪我等无礼!”
——是圈套!!
深蓝的目光先是落在地上——刺客被自己砍伤,竟没留下任何血流下来的痕迹,而自己……自己身上穿的也是白色!
——果然是圈套!
嘲讽着自己的迟钝,深蓝丢落了剑,他凛然注视着士兵首领,心中已预感到就算跳进了黄河也说不清什么了。
“是什么人刺伤了王后娘娘?”御林军首领刘臻喝问着,带领大队人马赶来,接着雀境也来了。
深蓝木然地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他脚边沾满血迹的剑说明着一切……
“下去!你们都下去!”沉默了一会儿,雀境对御林军下了命令。他指着深蓝脚下的剑,对刘臻说:“把这个处理掉!”
“是。”
“记住,这件事不要把泄露给任何人!虽然我知道死人是不会乱讲话的,可我准备相信你这一回!”
“是!”听明白雀境意思的刘臻冷汗淋淋,他解下外衣把剑包得严严实实,领着御林军头也不回地离开。
“深蓝,深深的蓝,海一样深的蓝。”
咬牙切齿低语着,血,从深蓝咬得发疼的嘴唇滴落下来。
出生在冷寞的、飘着大雪的荒街,世界变得雪白,深蓝就是在那样的雪天里的出生的,他就象雪一样美丽纯净、冷淡漠然。
深蓝这个名字,是亡母留给深蓝唯一的记号,而这样的记号竟成了他的名字,成了替代他的符号。
“为什么?为什么?”深蓝抬起头,正视着雀境的眼睛问。
“为什么呢……连你也怀疑是我做的吗?”
“没有人怀疑你什么!”雀境阴沉地说,他上前拉起深蓝的手,低头在那手背上亲吻一下。
“这么美丽的手不该是为杀人生的!”
“……”
在深蓝反应过来前,雀境一拳重重击在他腹部将他打倒在地,然后一脚踏在他手腕上。
你想做什么?深蓝恐惧得要挣扎,想大叫,可是他喊不出来,也没机会喊出。
——雀境拔出腰间的佩剑——深蓝的视线里,那闪着冷光的刃划出一道流利的直线,然后——“啊——”深蓝惨叫起来。
“没有人怀疑你什么!因为事实很清楚!”
冷酷地说着,雀境目光如电,射出愤怒的火光。掌心被剑刺穿钉在地上的深蓝因为剧痛浑身发着抖,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涔涔流下,一滴滴打落在地上。
妈……妈妈……
流着泪喊出那个从没喊过的名词,感觉冰冷的液体汹涌淌过脸颊,深蓝的思想一片雪白……
第十节
深蓝,你很美,但缺乏锋利的气质,你无法伤人,却伤害自己。
养父西陵王又在梦里对着深蓝说话。深蓝哭着惊醒过来,却只看见冷冷的窗棂间挂着一钩冷冷明月。
丽姜被刺了致命的一剑,当夜就死去,他的父系家族和母系家族联名要求雀境处死刺客。深蓝被秘密押进了大牢,等待命运的终判。
就在这时,深蓝的身世之谜突然揭开!——他的父亲和母亲皆是有名的刺客——“枭斩”与“鹰斩”!证据是深蓝母亲的遗物:一把青铜柄的匕首——它在西陵王府被抄家时,在密室里被刑部的人发现。匕首的刀柄上刻着只冲天飞起的雄鹰,那正是名刺客“鹰斩”独一无二的标志。
至于匕首为何被西陵王秘密收藏,又被刑部在这种关头揭发出来?
深蓝终于了解养父为什么深知自己的身世还要人教自己武功并把自己送入王宫,他也知道刑部一定要将自己置于死地,“枭斩”和“鹰斩”是专杀贵族豪杰的黑暗杀手,他们背负的罪名和累累血债不是深蓝这种身份可以一笔勾销的。
“有其父必有其子!”这是刑部的进谏,雀境保持沉默的态度。
两只手都被刺伤,缠着布条。伤口阵阵作痛,每次痛起来,都是痛入骨髓、痛入心扉。
是谁要害自己,深蓝不想去想,那是毫无意义的——又有谁肯相信自己……自己一定是要被处死的……流着泪,深蓝笑了,死有什么可怕,当希望的火焰熄灭,就只有黑暗和永无声息。
把脸贴上粗糙的墙壁,深蓝一动不动听着自己的呼吸。痛苦而微弱的呼吸,象垂死的呐喊,一声声向夜的深处弥散,又在碰到夜冰冷坚硬的外壳时回音过来……
牢狱外传来脚步声,轻轻的象猫一样,然后有个东西被扔进来,正落在深蓝脚边——那是一只青瓷的塞着红顶的小瓶,这种瓶子的用途只有一个:盛装毒药。
丢东西的人已经走远,周围又静下来,盯着那在月光下闪着幽幽光泽的瓷瓶,深蓝把脸重新贴在墙壁上,不去理会它。
清晨,那只被深蓝弃之不用的瓷瓶无声无息的失踪了。到了晚上,有人进来给深蓝两只手带上枷锁,把他带出牢狱。
当走进密室,看到雀境时,深蓝的目光立刻厌恶地别开。
“蓝妃,我该拿你怎么办呢?”雀境问。
“我是把你交给刑部让他们慢慢地整死你,还是……”说到这里,雀境停下来。深蓝回转过头,视线落在桌上摆放的青瓷红顶的小瓶上。
士兵在雀境的眼神示意下上前打开深蓝的枷锁,深蓝慢慢上前,盯着那只盛了孔雀胆的小瓶,突然一脚将桌子踢翻。
砰然的巨响和深蓝漠然的神色交织在一起,被这种挑衅举动激怒的雀境笑着鼓起掌来,“很好很好,很有气魄。”他阴沉地说着,杀意已跃上眉梢。
深蓝向他看过来,漠然地望着,终于开口说话:“我想要件干净的衣服,还有……我太脏了……”
沐浴更衣后的深蓝又说:“最后一晚,请陛下允许我和您最后一晚,这是我最后的要求。”
这么说着,泪水突然在深蓝眼眶里晃动起来……他的手上重新扎了绷带,他穿了最爱的素白衫子,戴了他喜欢的一支碧玉簪子,他又苍白又憔悴又伤心,他说出了他最后的愿望,然后等雀境走过来,用力抱住他的身体。
“这既然是你最后的愿望,我没有理由拒绝你。”雀境说。
然后,雀境的吻落下来,象一阵疾风骤雨,粗暴而热烈、甜蜜。
“把灯熄了,全部熄掉……”深蓝说。
“你的要求太多了!”
“让我在黑暗里……”请让我在这黑暗里,就让我在这黑暗里,我不想让自己看到你伤害自己时的样子,我不了解你的心,也不了解我的心……
黑暗里,响起的隐隐风铃声……
深蓝记起那悬挂在童年里自己的床上的风铃,雕着鹰的图案的青色铜管,由深蓝色丝绳穿起,下面垂着长长的深蓝色流苏。每当风吹过,铜管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流苏流动着海一样美丽迷幻的色彩,而心情就象鱼一样在夜的空气中游动,最后游到自己看不到的静谧和黑暗中……
有一双手象拨弄琴筝般抚弄着自己的身体。
——好冷,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的温情……象发出乐音的琴弦,深蓝颤抖着发出自己的声音,没有任何语言意义的音阶,跳出喉咙,飘进黑暗里,被黑暗吞噬嚼碎,不留一丝骨髓。
炙热的呼吸交缠着,鼓动着,在空气中此起彼伏。一只看不见面目的巨鸟展开了翅膀,冲天飞起,飞上云霄……
极度地快乐着,极度地痛苦着……迷惑着,屈辱着……一次次沉落进深渊,又一次次被抛向浪尖……找不到支点的身体,找不到落脚点的心,飞翔着,飞翔着,向最高处飞去,却找不到一线阳光。
脸上露出一点点模糊的幸福微笑,深蓝展开一直握着的右手心,切进骨髓的疼痛如一片片张开睡梦般花瓣的莲清晰地绽开来,那只不知何时被他从发髻上拔下的碧玉簪子此刻沾满了血迹。
左手腕的地方流了血……流了血……
就让我在这你所看不到的黑暗里,体会死亡的接触。
“深蓝,你为什么不解释什么呢?不管你对我解释什么,我都准备相信……”雀境的话突然飘下,静静的夜的海里,那只飞上云天的巨鸟突然失坠……

第十一节
“就当我骗了你,利用了你……”
当雀境醒来,身边的床已经空了——就象在讽刺雀境一样,那冷冰冰的温度说明深蓝已离开了很久。桌上静静地躺着一张纸,上面留着深红色已经凝固的笔迹,深蓝写到:“就当我骗了你,利用了你,我已经离开。”
“深——蓝!”大叫一声,雀境披着外衣冲出门,而屋外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到处是横七竖八的死尸,有士兵的,有宫人的,血淌得满地都是!他们的喉咙被深深地切开——流利得可以想象得出剑刃的锋利和剑手熟练的手段!
就当我骗了你,利用了你……深蓝极具讽刺意义的话语在被死亡恐怖笼罩着的走廊、院子里回荡,雀境看向天空,一抹金色阳光从清晨的屋檐后面射过来。
盐骅国的军队一路打过来,战败的消息如雪片般飞往辰京,然后……突然有一天,袂修报了捷报——接着是军队大胜,所向无敌,失地全部收复!雀境阴郁的心情终于开朗了些。
深蓝失踪已经四个月了,他和雀境的那把名为“月痕”的宝剑一起消失,无影无踪。
雀境准备亲自到钩戈关外督阵,他要见识一下被称作“神话”的战将——铘究竟如何厉害——为什么短短的一个月里,战况就被扭转过来,一路往好的方面发展!
一声号角后,盐骅国骑兵开始缓缓前进,而修猎国却毫无动静。
盐骅国的军队越来越近,越行越快。
军队前方的铘策马退后一步,十队步兵手持厚重的盾牌,冲到前排,迅速蹲下,结成紧密的屏障。几百名持长矛的士兵,站在后面,蓄势待发。稍后一些的地方,几十名士兵正用力推动滑车,拉起什么东西。
当两方的士兵都可看清彼此的容貌时,盐骅国骑兵中的弓弩手朝天空放起了箭——密集的箭枝,从天而降,发出尖锐的声音射向铜墙铁壁般的盾牌阵,又纷纷被挡下来。铘身边的两名士兵,拼命高擎着盾牌,替铘挡住流矢。
为首的盐骅国大将突然猛喝一声,弓弩手停住了射箭,骑兵们立刻冲上!
马蹄踏起冲天黄尘,大地震撼,刀剑闪闪。
做出手势,铘发下命令——修猎国士兵一排排冲上前,依次将手中的长矛掷出。冲在前面的盐骅国骑兵惨叫着纷纷落马,但有更多的骑兵拥上来!
这时——局面突然转换!
修猎国的士兵迅速后撤,然后一长排高大厚重的木板,由沉重的滑车拉立起来——木板上面密密麻麻地插满着一端被削尖了的树干。
盐骅国的士兵立刻慌乱起来,前面的骑兵措手不及,紧急勒住马缰,后面的骑兵因视线受阻,没发现敌方的情况,蜂拥而上——结果前后碰撞在一起,立即人仰马翻。
扬起的一片尘土中,象骨牌一面倒的人堆、马堆,互相碾压、排挤、重叠。再后面的骑兵觉得不妙时,已刹不住马,勉强绕过混乱的阵列,却被面前的树干刺穿了身体,挑挂在上面。
接着,注满油料的空心木球,被点燃,由弹射机关从木板后射出——密集的燃烧物,沉重地落在盐骅国士兵中间炸裂,燃起熊熊的一片火海,惨烈的呼叫声一阵阵传到山顶雀境那里。
“咔啦啦”!一阵巨响——木板一齐放倒,铘用刀一指,修猎国的军队如潮水般涌出,喊杀声顿起。双方混战厮杀,立即血肉横飞。无数士兵倒下,无数士兵又继续前进战斗,血把方圆半里的沙土都染成了红色。
不久,陷于重重包围的盐骅国将领被乱刀砍死,取下首级。
看着部下用长枪挑着血淋淋的头颅,兴奋的骑着马来回奔驰,大声的炫耀着,铘淡漠地掉转过马头……
“他就是铘!”
袂修在雀境身边低声说,“两个月前,他突然找到我请命要歼灭盐骅国的来犯军队。我请人试过他的身手,非常的厉害,因为军队正是用人之际,臣就破例录用了他,结果他一战即捷,每战必胜!”
听着袂修的话,雀境的眉头微微皱起:“袂修,他是什么人,你都没查过吗?!”
“他蒙着脸,只说他的名字叫铘,臣觉得……”
“好了,我知道了!不要把我来过这里督阵的事告诉任何人——尤其是那个铘。”
“陛下……你不相信那个人吗?”
“你就继续用这个人好了。袂修,记住我的话,对我来过这里的事保密。我要在附近的军营里住几天,有事就来秉奏吧!”
“遵命!”
踢着马刺,掉转马头向山下驰去,深深的疑虑在雀境心中盘旋,那是你吗?那真的是你吗?我可以感觉到你的呼吸……
第十二节
两只手带着无指黑手套,眼睛以下蒙着黑布,铘在边塞小城的夜市里游逛。他的剑也被黑布严严实实地包住,斜挎在身后,远远跟着的雀境只觉呼吸越来越急促。
——那是他!那一定是他!我感觉得到,那是他的气息他的味道!
在一个小乞丐面前,铘蹲下来摸着他的头,然后把一块饼给他。拉下脸上的蒙布,深蓝对着小乞丐微笑起来,他的冷漠下藏着温柔,温柔的背后是悲哀。
“陛下?”十几个侍卫低声问雀境,雀境阴郁地点点头,说一句不要伤到他,他们就立刻一齐拔了剑冲过去。
街道上突然混乱起来,一阵阵刺耳的金属碰撞声——站在惊慌的人群中,默默观赏着飞扬的尘土中一片厮杀的场景,雀境的脸上慢慢浮起讽刺的冷笑。
深蓝,你终归不是什么“枭斩”或者“鹰斩”啊!你不过是王公贵族的温室里长出的一支花而已!——即使有着伤人的刺,也是不成气候的!
因为不敢伤到深蓝,十几个侍卫拿住深蓝花了不少时间和力气,还有几个挂了彩。
当他们用绳索将深蓝捆了个结结实实,用力抗起搁在肩上时,雀境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队走去。进了马车,有人垂下了遮帘,不一会儿,就听“咣”的一声,深蓝被丢了进来。
看到雀境,深蓝显然吃了一惊,然后就用力挣扎起来。
“不用费力气了。”雀境说,“这种绳结非常结实,只会越挣越紧。”
“你……”深蓝说出一个你字又紧闭上嘴不说话了。
“蓝妃,我带你回辰京。”雀境说。
深蓝惊疑地看过来,雀境淡淡一笑,他说:“那是你出生长大的地方,终究是要回去的不是吗?”
“可是——可是仗还没有打完!”
“——打仗那种事是武将们的事!如果战败了,我会砍了主将袂修的头警示他们!而你,你是我的妃子……”
说到这里,雀境轻佻地笑起来,他抬起一只脚,勾起深蓝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你不该呆在这样的地方!你要跟我回去……”
“不!我不回去!”深蓝大声说,然后狠狠把头转到一边。
雀境阴森森地沉默着,他突然伸手一把把深蓝拖到身旁按倒在座位上,然后就开始动手解那些繁琐的绳结。
“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深蓝惊慌地大叫起来。
一把扯下绳子,粗暴地撕扯开深蓝的衣服,从衣服里露出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雀境紧紧压住深蓝反抗的两只手,然后俯下身,轻轻地,虔诚地吻上去。
身体震颤了一下,深蓝停止了反抗,他扇动着的羽毛般的眼睫下慢慢渗出晶莹的水光。
“你是属于我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
手指划过深蓝的脸,顺着下巴的曲线来到脖子上的伤疤,停一下,然后滑落下去,顺着清晰浮凸的锁骨细致地摸着,接着又滑下来,在剧烈起伏着的胸膛上轻轻地摸着,最后停在心脏的位置,另一只手同时用力锁紧深蓝的左手腕。
“你的身体,还有心都属于我……它们哪里都不能去。”
在雀境热烈的注视下,深蓝哭出声来,他把头转向另一边,轻轻地哭着,肩膀微微颤动。
雀境把他的衣服拉下,将他全部赤裸出来。身体的曲线还是那么优美,象冷冰冰的莲花一般……一点点地吻着,啃噬着,一点点抚摩着,揉搓着,雀境在深蓝耳边低语:“你这么美,我怎么能放你走……”
用右手捂住脸,雀境把他的手用力扯开,“为什么不让我看呢?明明这么会勾引人的眼睛,还有这张嘴,一直都是死不认帐的倔强的嘴巴……”
“——够了!”
“怎么能够呢!我的美人……我现在就想撕碎了你,然后一片片吃掉你。”
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着,雀境抓住深蓝的头发用力向后扯去,完全暴露出的咽喉象桥一样拱起,狠狠地咬上去,听到深蓝发出一声急促的、压抑着的痛叫。
感觉身体下的深蓝力气迅速流失,雀境知道自己赢了,深蓝彻底地屈服了。他用另一只手安慰似的温柔抚摸着深蓝因惊惧而慌乱的身体,然后握住他的左手,十指交缠,掌心合在一起。
是的,那些伤口是属于自己的——脖子上的,左手腕上的,手掌心的伤口……虽然已经结了疤,此刻又流出血来,深深的伤痛在深蓝的胸膛里鼓动着,雀境听到了那无声哭泣的声音……
“对不起……”雀境说。
“都是因为我太在乎你了……”
温柔的吻落下来,落在哭泣流泪的眼睛上。脖子的旧伤疤上印着猩红的牙印,血在慢慢渗出……

第十三节
“我该拿你怎么办?我是这么的喜欢你……”接吻的空档里,雀境困惑地低语。
“我是不是该打造一个笼子把你象金丝雀一样养起来?”
对着雀境,深蓝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雀境“嗤”地笑出声,他把食指压在深蓝因吃惊而微微张开的嘴唇上,然后眯起细长的眼睛,说:“傻瓜,你是不是为此感到幸福?”
这么调侃着,雀境的手向下探去,深蓝身体僵硬起来,脸“腾”地红了。
“为什么不说话?”恶质地问着,手用力一抓,深蓝就软绵绵地倒在雀境的怀里无法动弹。
马车的车轮碾压着坑坑洼洼的路面,颠簸的车内,暧昧的气氛流溢着。一枝桃花的颜色绽放在深蓝脸上,小窗垂着青布帘,帘外的世界,树林里有几只小雀在媚唱不休,那婉转的啁啾在远近间清澈地喧鸣……
锐利的疼痛着,深蓝死死地咬着嘴唇不发出一丁点声音。看着他散乱的长发横过口边,漫溯在胸前,目光象梦幻般在顶棚游荡,雀境伸手轻摸着那被咬得伤痕累累、流出血来的嘴唇,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当巍峨的辰京出现在眼前,下了马车的深蓝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雀境斜眼看他一眼,拉起他的手,说:“蓝妃,我们到家了。”
辰京,在心头咀嚼着这两个字,想起战场上碧血黄沙、金戈铁马、万马奔突……再想起流离失所、在街头号哭的褴褛平民……抬起头,仰望庄严肃穆的辰京城楼,城门里尽是万众繁华奢靡的景象!
辰京是冷酷的,腐败的,深蓝在心里说,你就象一个孳生蛆虫的垃圾场!
“知道吗?丽姜死后,后宫的王妃们个个窥测王后的位置想要登上宝座。”雀境说,“而我只想要个继承人,深蓝……”
闻言,深蓝脸色不禁大变。他想起马车里的那幅场景,还有雀境给他喝下去的水!
腹部突然疼痛起来,有个弱小的生命……深蓝感觉到了!
“你——!”咬牙切齿地看向雀境,雀境微微一笑,然后用力把他横抱起来。
知道吗?……
一步步走向迎接自己的华丽辇车时,雀境在心里默念……现在,没有人敢再伤害你了!——你将是太子的母亲,没有人能动你一根手指,即使是我——我也不能杀你!你这个傻瓜什么都不了解什么也不明白——就会象只发怒的野猫一样,竖着你愤怒的尾巴,龇牙咧嘴!
两个月前,深蓝来到离凉城。
在城池上,他亲眼看到修猎国的士兵象割麦子般一排排倒下——鲜血……流满了大地,与妖艳的斜阳相辉映!
骁勇的盐骅国士兵狂笑呼叫,骑马追赶着那些逃散的修猎国士兵,以将他们的头颅挑在枪尖炫耀而取乐!
无数士兵丢下燃烧的战旗和武器败逃,他们互相推挤、碾压,惨呼声直彻云霄!而困守城池的将军们有的冲向敌人被砍成了碎片,有的不愿被俘坠城身亡。
攻破的城池里,修猎国的平民被当作柔弱的羊群残杀……
城池外,一路走去——沿途是流民们混天暗地的哭声!
看到步履蹒跚的老人推着沉重的木车、蓬头垢面的母亲怀抱小孩逃亡!无数走失的孩子、还有痛失双亲的孤儿们在路边无助的号哭,却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们!
这些善良的人们做错过什么吗?——他们的亲人被宰割,他们的家园被摧毁,死亡在他们的身后步步紧追!
涂满血泪的哭声简直象噩梦,一路追随深蓝来到离骇城。面对这样的耻辱和仇恨,他已无法沉寂,在袂修的军营前他投下请战的帖子……
张开眼睛,漆黑的夜静悄悄的。深蓝从床上坐起,然后靠在床柱上闭上眼睛,念潮涨歇……又做梦了,梦见那凄惨的景象,而自己现在身陷幽深的后宫。
雀境不知何时离开了,门外有人低声说着话。仔细辨听一下,有雀境的声音,而说话的内容却极为模糊,深蓝根本无法听清。
把手放在腹部轻轻按摩着,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幸福的微笑,一个漂亮的孩子,是啊,一个漂亮的孩子,他会给自己的世界投进希望、阳光,以及理想和梦。
门“吱呀”被打开,雀境高大的身影投进来。“你醒了?”他说。然后雀境走过来在床坐下,拥住深蓝两个人一起倒在柔软的床褥上
“他好吗?是不是他又在捣蛋了?”用下巴蹭着深蓝的脸,雀境轻笑着问深蓝。
深蓝要推开他,用力挣扎了几下又气馁地放弃了。
昏黄的烛光里,那双黑亮的眼睛脉脉看进深蓝的眼睛……被迷惑着,引诱着,深蓝接受了他的吻,一下,两下……然后象俯冲的鹰扑过来,深蓝的呼吸立刻被那狂热的气息包围。
“盐骅国投降了。”雀境突然说,然后深蓝想起那刚才在门外说话的另一个人应该是前方军营的信使。
“他们交出了西陵王和他的家眷,作为讲和停战的条件。”
用不含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雀境说出深蓝无法接受的事,深蓝震惊着,然后他闭上眼睛,把头靠在雀境的胸前,“我要睡了。”深蓝静静地说,他颤抖的指尖被雀境一把抓住。
“蓝妃,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在雀境严厉地命令下,深蓝张开了眼睛,雀境冷酷的脸上挂着疲惫的神色,他一字一句地说到:“记住我的话!你是我的妃子,你和西陵王那个叛徒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深蓝泫然泪下。
雀境把自己强行带回辰京原来是因为西陵王的事——他怕自己对西陵王下不了狠手!这次,雀境的心腹爱将袂修带领军队在盐骅国国境大败了盐骅国军队,并向辰京炫耀战绩!
雀境他是一定要处决西陵王的,还要株连西陵王的九族!而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恳求他!
第十四节
月光如雪,荷塘里几支破烂的鲜红的荷花透出血腥味道,萤火虫点点飞舞,听说整个夏天它们都带着人的灵魂寻找阴冥之路。没有一丝的风,满庭黑漆漆的树影织成无声的幽瞑,长廊上挂着一排排苍白的灯笼,几只花蛾稀稀落落地围着火光飞着……
这夜,深蓝生下一个皮肤如雪,眼睛漆黑的婴儿。雀境为他取名为汐翔,汐是潮汐的汐,翔是飞翔的翔,他希望汐翔成为可以在海洋和天空自由遨游飞翔、无所不能的人。
轻轻捏着汐翔熟睡的小脸蛋,雀境回头对床上的深蓝说:“蓝妃,你有什么愿望呢?”
看到雀境开心的样子,深蓝踌躇一下。
“陛下……”他一开口雀境就立刻打断了他。
“如果是大赦天下的事我决不答应!明天,西陵王和他的家眷就要在菜市口处决!——我希望你不要去!我也不允许你去!——我说过你是我的妃子,现在你更是太子的母亲!——你已和西陵王府彻底划清了界限!”
把汐翔放回深蓝怀里,雀境笑一笑:“你觉得他长得象我还是你?”
“求陛下您……”
“蓝妃,我觉得汐翔长得更象你。可能孩子小的时候长得都象母亲吧,慢慢地就象父亲了。”无情地打断深蓝的话,雀境继续说到:“这么说起来,深蓝的父亲‘枭斩’一定是个非常漂亮的人了。”
深蓝闻言神情大动。
“听说‘枭斩’的剑是最快的,‘鹰斩’的剑是最狠的,他们在夜里来去,从没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
这么说着,雀境从袖子里拿出只画轴,在深蓝面前慢慢展开:雪地梅花象血一样红,一个白衣男子坐在梅树下吹笛。
——这个是!?深蓝惊疑地盯着画上的人看,男人的背上挎着一把宝剑,而那男人的眉目、神态竟与自己极为相近!
“觉得奇怪吗?”雀境说,他从墙上摘下月痕剑递在深蓝手中,深蓝看看宝剑,又看看雀境,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
“画上的人是你的父亲‘枭斩’,你曾从我这里拿走的月痕剑是他的遗物!现在物归其主——它现在是你的了!”
“遗……物……”
剑在深蓝手中变得沉甸甸的,象附了幽灵般它张开诡异的眼眸。
“刺客总因毫厘的失误而死!——‘枭斩’刺杀西陵王时失手被乱箭射死。你母亲闻讯悲恸而亡,死在雪地里。而你——你真以为那个西陵王是什么慈悲为怀的家伙才好心收养你的吗?!——如果是这样,他又收藏这些东西做什么?!”
看看画轴上吹笛的男子,再看看月痕剑剑鞘上巨鹰冲天而起的精致花纹,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象黑压压的一群鸟嘈杂地飞过了天空。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深蓝问,“铮”地一声——月光般雪亮的锋芒在剑鞘中绽露,映出深蓝雪白无瑕的容颜,他的嘴唇如炉灰般的青白。
“把过去都忘了吧!”雀境用梦幻般的语气说。
“刑部的证据只有那把匕首而已,他们伤不到你。”
“那这些……”
“——画和剑都是西陵王作为贺礼献给我的,而那天正是你入宫的那天。他以为把东西放在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吧!西陵王果然狡诈无比!”
深蓝面色惨白,目光空洞。一点水亮晶晶地从他的眼眶里掉落,又被他抹去。雀境把手放在他的发顶,用温柔的语气说:“ 忘了吧……你现在有汐翔了,他将是未来的帝王。”
可是——怎么能忘记呢!?十六年的养育之恩,十六年,整整十六年的亲情和爱……如此让自己爱和恨着的“父亲”……
第二天,大捷归来的袂修被雀境请进宫来。雀境为他摆了庆功的酒席。
酒过三巡后,袂修大为遗憾的扼腕叹息:“陛下,铘在你督阵的三天后突然失踪,否则这庆功的酒席定是为他摆的了!”
“失踪?”
雀境问着,嘴角浮起暧昧的微笑,他看一眼默默坐在旁边的深蓝,继续问到:“就是那个铘吗?——身份不明,擅于奇袭布阵的铘?”
“正是!本来臣是要向陛下禀报的——可那时……陛下也离开了!”
和袂修碰一碰酒杯,雀境带开了话题:“袂修你作战有功一定要多喝几杯!要不是蓝妃身体虚弱,我一定也要他和你喝上几杯了。”
深蓝恶狠狠地瞪着雀境,雀境却似毫无觉察,他把深蓝一把搂进怀里抱在腿上,然后极亲昵地亲亲他的嘴角。袂修尴尬地看着,赶紧自顾自地饮下一杯酒。
“臣一回到辰京就听说了蓝妃生下太子的事!在这里臣恭贺陛下和蓝妃娘娘了!”说着,袂修一仰脖子,又是一饮到底。
“太子名叫汐翔,虽然名字柔弱了些,但我想汐翔一定不会负厚望——成为一代明君!”
袂修脸色微微颤动一下,父亲淮安王正准备将弟弟弦音送进宫来,而先机尽被蓝妃抢去——叫弦音怎么和他斗?!
这时,雀境推一推深蓝的肩膀,说到:“蓝妃,你回去照顾汐翔。我和袂修还要彻夜痛饮。”
深蓝起身向雀境和袂修行过礼,匆匆离去,雀境示意侍奉的宫人继续斟酒。
深夜,一个黑影轻巧地在房脊上跳跃,然后象猫般无声无息地落到院子里。他警惕地左右看一下,迅速闪进屋里。
背后靠着关上的房门,深蓝粗暴地把头上的蒙布扯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他听见火折子的声音,然后桌上的蜡烛亮了起来。
“——陛下!”惊呼出声,深蓝把身后的东西抓得死紧,他咬着嘴唇默默把头低下去。




文章回贴
回贴人: hya_winter 时间: 2003-06-10 12:08:21
很喜欢深蓝的性格
好象一切都想要,可是一切又都看不起
只是这么冰冰冷冷的想等着一个爱他的人
可是他们好象都是绝望的人,没有人可以迈出第一步
谁先爱上,谁就万劫不复
 楼主| 发表于 2009-8-14 17:00:35 | 显示全部楼层
男儿国情伤Ⅲ——深蓝
作者: ailie(眼影)
第十五节
阴沉着一张恐怖的脸,雀境站在屋子中央,锋利的目光象要砍人般刺在深蓝身上,然后定在他背在后面的手臂。
“你果然还是去了!”
一听到雀境这么说,深蓝倒吸口凉气。看到他惊讶的样子,雀境冷笑着说:“你以为我的宫廷侍卫都是饭桶!还是以为我老糊涂到连你的心思都猜不透!”
深蓝飞快地心中倒退着雀境的话——他都知道了,他明明说要彻夜痛饮的,难道他已设下了……圈套……
“蓝妃!”
听到雀境怒喝自己的名字,深蓝“扑通”跪下去,他俯在地上磕着头,悲壮地恳求到:“陛下,求求您让我……”
话未说完,雀境上前一脚将深蓝手边那个被黑布包着的东西踢出老远。骨碌碌,那东西滚到屋子中央,然后在烛光的照耀下,布展了开来——西陵王的人头双目紧闭,断裂的项处是干涸的血迹。
看到这个通敌叛国、和自己作对的西陵王,雀境一股怒气直冲头顶,就要抬脚狠狠踏上去,深蓝扑过去死死抱住他的腿扯住了他。
“陛下……陛下……”
跪在雀境脚下,用脸在雀境的腿上蹭着,深蓝泪流满面地哀求雀境。看到他可怜兮兮的样子,雀境不由怒发冲冠。让他早些回去照看汐翔,以此试探一下他的人心——结果他果然丢下出生才一天的儿子,跑到辰京城楼把悬在那里示众的西陵王的人头偷走,然后又怕被自己发现早早地溜回来。若不是今夜事迹败露,明天他肯定又会鬼鬼祟祟地出去把人头和西陵王的尸体合葬在一起。
“你这个!——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咬牙切齿地低吼着,雀境一耳光打在深蓝脸上,深蓝的脸立刻红肿起一大片。
“我已经这么处处维护你!你却处处让我丢丑!”
抬起另一只脚狠命踢在深蓝身上,深蓝没发出一声声息颓然松开了手倒在地上。
静静的屋里,突然只剩下了雀境的呼吸,呼吸越来越紧张、急促、沉重……风吹开了屋门,月光晶莹地撒落进一地的雪,深蓝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长长的头发披散了一地——就象流淌出又凝固起来的血迹。
慢慢蹲下,把颤抖着的手指小心翼翼贴近深蓝口鼻,雀境脸色越来越铁青。
又是一阵风吹过,蜡烛被吹灭,屋里的光线昏暗下来……
慢慢抱紧深蓝的身体,雀境的泪一滴滴落下来,那毫无生气的脸上沾了水的晶莹,象熄灭的花朵般枯萎着。手指尖一点点用力扣进深蓝的肩膀,雀境一句话话也说不出口,一说出口就要哭出声。
轻轻摇晃着深蓝,那头笔直的长发也随之摇晃着,雀境再也忍受不住,低头狠狠咬在他的脖子上。听到一声细微的痛叫,雀境终于欣喜地微笑起来。
我是这么喜欢你!在乎你!……吻着深蓝冰凉的嘴唇时,雀境听见自己的心在说。
深秋,西院的枫树象火一样热烈地红着。天空碧朗无云,大雁南飞。
踏着满地的落叶,象踩在鲜红的地毯上,深蓝回忆起十六岁的那个深秋……
两年前的深秋,无边无际白茫茫的芦苇丛中,深蓝牵着心爱的黑马漫步在湖边,大片毛茸茸的芦花在风中摇曳着身姿,世界就象下起了雪……
一步一步,踏着枯萎的芦苇,它们干枯的肢体在脚下发出一声声骨骼断裂的声音……拨开被风吹拂在脸上的长发,仰起头看漂浮白云的秋空,“呷呷……”野鸭正在芦苇深处叫着。
“哗”的一声,脚在不小心踏进水洼后立刻抽回,低头看向泛滥着明亮阳光的水洼里,影子有些迷惘的神情,他的眼睛纯净得如同碧朗的晴空,被白衫映衬得雪白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隔着密集的芦苇丛,听见湖水清晰拍打着岸的声音,野鸭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喧响,丢下缰绳,摘了弓箭,深蓝走过去。
“啪”拨开的芦苇突然弹回来,狠狠抽在脸上,一阵小刀划过的疼痛,裂开的伤口流出一丝血,鲜红鲜红的血,慢慢爬过眼角。
“沙沙沙……”芦苇丛突然大力地摇晃起来,一个衣装华贵的少年突然无任何预兆地出现在面前,他骑在神俊的黑马上,手里提着弓箭。
时间似乎停止般的静寂下来……
站在满庭的火红枫树下,深蓝发起了呆,树叶象疲倦的小鸟坠落着,有几片打落在他身上。庭院深处传来舞剑声,深蓝悄悄走过去看。
翻飞的墨绿色衣襟,如同仙鹤般优美的姿态,一把青剑舞得杀气腾腾……
青葶。
默默念着青梅竹马朋友的名字,深蓝的视线和青葶的视线相遇,青葶收住剑势站住。他冷冰冰投来的目光刺痛着深蓝的胸口,深蓝淡然一笑就要离去。
“你现在很得意对不对?”青葶的声音在身后清冽地响起。
回过头,深蓝黝黑的眼睛不带一丝表情,他说:“是!我很得意!——可我不是来和你吵架或者来炫耀什么的!”
“你不过只有那张脸可取而已!”
听到青葶充满讥讽和怨毒的话语,深蓝的眸子转动一下,接着露出迷人的笑容:“是啊!我是只有脸有可取之处,你呢!——你又有什么?”
说完深蓝一摔袖子就要离去,却看见雀境满脸怒容地站在那儿。错过了深蓝,他迈动两条修长的腿,大步走到青葶面前,青葶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陛下……”青葶怯怯地叫一声陛下,雀境的巴掌抡圆了狠狠掴在他脸上。
挨了一耳光的青葶被打得坐在地上,他目光惨烈地看着雀境,雀境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回身拉了深蓝离开。
被拉着扯着拽着,走到无人的长廊时,雀境突然放开了深蓝。
“什么时候你也学会争风吃醋了!”雀境怒声道。深蓝的眼波跳动一下,立刻狠狠看回去,他大喊:“是啊!就算是我和青葶争风吃醋又怎样!——你又何必只打他!你这么做是故意让青葶更恨我对不对?!”
“蓝妃,你比以前聪明多了。”雀境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这是为什么?”
“你记住,蓝妃!——你只要我和汐翔就好,其他的就全忘了吧!”
默默凝视着雀境突然冷酷起来的脸,深蓝低下头苦笑起来,他是想维护自己吧?却用了这样的手段将自己和所有人划清了界限!
初冬,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弦音被淮安王送进宫来。
那天,雪细细地飘洒着,一袭红衣的弦音象艳丽的梅花般伫立雪地里,他温情脉脉地看着雀境笑,雀境说:“弦音,你竟已经长这么大了。”
蓝香阁里,深蓝怀抱着汐翔在温暖柔软的摇椅里昏昏沉沉地睡着。
吱呀吱呀,吱呀吱呀……摇椅前后轻轻摇动着,深蓝梦到童年的自己在雪里走,青葶则在身后责怪地大喊大叫:“深蓝你为什么走这么快都不等我!”……被雪覆盖的寺院分外冷清,自己顾自走着,眼前突然跃出几树梅花——艳得象红蝴蝶的梅花,朵朵幽香地开着。停下了脚步,自己脉脉地看着,雪一点点积在乌黑的发上,然后寺院的钟声敲响了,一声声悠扬地传出寺院……
第十六节
出生三个月的汐翔,只知道睡觉,有时他也睁开眼四下看看,然后咧咧嘴巴发出细细的哭声。
每天雀境都会来看汐翔,汐翔总在睡着。然后雀境就在床边坐着看一会儿他,捏着他的小脸和小小的手指跟他轻轻地说话。
天越来越冷起来,雀境逗留的时间越来越短,深蓝知道宫里来了位弦音娘娘,宫人间传播着这样的言论:雀境宠爱弦音更胜过那位绝世的美人蓝妃。
坐在床边低低地吹笛,深蓝的神情象在天空中迷途的鸽子般彷徨。汐翔在襁褓里转动着明亮的眼睛,然后咯咯地笑起来。
放下笛子,抱起汐翔摇着他,深蓝哼起了催眠曲,慢慢地他自己也迷糊起来……然后爬到床上,一边拍着汐翔,深蓝一边就真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宫人低低的呼唤声:“蓝妃娘娘,弦音娘娘来了。”
张开眼,弦音已笑盈盈地站在屋里。他说:“弦音来看小太子,顺便也来看看蓝妃娘娘。”
—— 一种危险的直觉!
深蓝眯起了眼睛。当弦音伸手要摸汐翔的头发时,深蓝反射性打开了他的手。
“别碰他!”冷冷说着,深蓝抱起了汐翔。
弦音尴尬地缩回手,干笑着说:“蓝妃娘娘,你还真是多心。”
怀里的汐翔打了个哈欠,又沉沉睡去,深蓝冷厉的目光投在弦音的身上,上下打量了弦音几眼,深蓝皱紧了眉头,这个弦音怎么看都象是笑里藏刀的人物——他来这儿的目的真是只为了挑衅吗?
宫人奉上了茶水,弦音慢条斯理地喝着,他说:“陛下快来了吧!我不如在这里等他好让他大吃一惊。”
哼了一声,深蓝在床上躺下,继续拍着汐翔睡觉。
不多久雀境来了,看见弦音他果然大吃一惊。
“弦音,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蓝妃请安,正好看看小太子。”
“哦?是吗?汐翔是很漂亮啊,也很乖,好象一直都在睡觉的样子。”说着,雀境从深蓝身边抱起汐翔给弦音看,弦音笑着说:“还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呢!”,然后用手指戳戳汐翔的脸。
汐翔不快地皱起眉头,立刻哇的哭出声来。
忙手忙脚地哄着汐翔,雀境踱到床边挨着深蓝坐下,“怎么突然哭了?”他问着,然后对着深蓝调侃到:“这么爱哭汐翔倒象你。”
看看深蓝穿着宽松的衣服,披散着头发的样子,目光落在脖子上的那道伤疤……那是很深的伤疤,印在雪白的项子上有些恐怖,雀境不由伸出手去摸,然后他贴近深蓝耳边低声说:“蓝妃,你想不想我,想我的话今晚我就留下来。”
深蓝侧过脸看他,两个人几乎脸贴着脸地看了半天,然后,深蓝一字一句地低声说:“你还是滚回去的比较好!”
沉吟了一下,雀境回头对弦音说:“你回去!我今晚要在这里留宿。”
弦音。深蓝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淮安王府的四公子。
以前在西陵王府就听说过他,他野心勃勃的父亲淮安王一直想把这个才貌双全的儿子送进王宫,只是淮安王下手太晚,西陵王比他更抢先一步。
东城郊外,在被珊瑚土打紧的墓宫里安葬着西陵王。那是深蓝偷偷找人打造的,雀境似乎早知道他要这么做,却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暧昧态度。
现在,雀境就睡在床上,中间的汐翔也熟睡着。起伏的呼吸声,象是一种可以让人安心的存在,深蓝翻过身面冲向墙,下一刻,肩膀却被抓住用力地扳回去。
雀境眼睛深沉得象宁静的海一样,他说:“还在想弦音的事?”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
“因为你的眼睛就是这么说的啊!”用手捏捏汐翔的睡脸,雀境说:“他摸汐翔时你的眼睛几乎能杀人了!”
看着被雀境怎么逗弄都不醒的汐翔,再想到傍晚时被弦音一触就大哭的汐翔,深蓝心中一动——汐翔感应危险的直觉相当敏锐,这几乎是最优秀的刺客的素质!
撑起身子,雀境把脸凑近深蓝,两人接了个短促的吻,雀境说:“你讨厌弦音的事我可以理解!但他的父亲是淮安王,他的哥哥是袂修,蓝妃你要学会审时度势!”
“你的意思是——亲生父母是朝廷通缉在案的刺客、养父是通敌叛国的罪臣的我就该对着那家伙低三下四!?”
“——我说的话你自己想!”
有点被激怒的雀境躺回床铺里闭上了眼,“我要睡了。”他冷冷地说。看看雀境冷漠的侧脸,深蓝把脸别到另一边。
“对了……送你的东西。”雀境突然又开口说道。
然后一个凉冰冰金属质感的东西被雀境拿在手里贴在深蓝脸颊,深蓝疑惑地看过去——是只穿了深蓝色丝绳的金牌,上面刻着雄鹰的精细图案。
把金牌挂上深蓝的脖子,雀境眯起眼欣赏一下,他说:“算是我对你的嘉奖。”
——嘉奖?
摸着那只金牌,翻过来——金牌的背面赫然地刻着两个字“铘斩”。
——铘?!
“如果不是铘,袂修必败无疑!也决无可能这么快打败盐骅国!这个……就是我嘉奖铘的!你还喜欢吗?”
摸着浮凸在金牌上的铘斩两个字,说不清的滋味涌上深蓝喉头。“铘”是逃出王宫从战的自己,“斩”是自己亲生父母的身份,两个字在一起——雀境是认同了那样的自己吗?
把视线转向雀境,发现他已闭起了眼睛。深蓝伸过手,把手覆在雀境手背上用力一握,雀境反手抓住他的手,拉到唇边亲吻。
我喜欢……深蓝在心里说着闭上了眼睛。

第十七节
雪,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着。大地无声无息间变成雪白的一片,屋檐上倒吊下来的冰溜子是上一场雪融后的痕迹,穿着厚厚冬衣的宫人站在长廊往手上呵着热气,以此取暖。
好无聊!好寂寞!
拿起笛子贴在唇边,深蓝倚在窗边吹起了笛子。淡淡的春意,在瞑闭的双眼下展现出盎然的嫩绿,是啊……春天还有多远呢……
这幽深的后宫象巨大的、无形的鸟笼,仰望云天——那儿的世界竟是自己奢望不起的飞翔之梦,我……
笛声突然断了,深蓝关上半敞开的木窗,走回到被暖炉熏得暖洋洋的里屋。从墙上摘下月痕剑,轻轻地拔出剑,当三尺锃亮的青锋映入眼帘,深蓝的血一下子热起来。
情不自禁挥舞着剑,做出临风飘举的姿态,眼角却瞥见汐翔张大了眼睛看自己。轻轻地咋咋舌,深蓝把剑收起,走过去亲亲汐翔的额头。
“宝贝,你也喜欢吗?喜欢吗?恩~~~”
拉着汐翔的小手,深蓝温柔地笑着。是啊,在这个密不透风的囚笼里,只有汐翔是自己的阳光和希望。
象只可爱的小鸟,汐翔笑着,明亮的眼睛转啊转啊,落在深蓝的胸口。
“这个给你玩吧!”从衣服里拉出刻有“铘斩”的金牌给汐翔玩着。突然——深蓝觉得背后气氛迅速凝重!然后,汐翔也不安地皱起眉头,咧开嘴要放声大哭。
机警地回头看,弦音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倚在门口笑着。
“没想到冷冰冰的你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弦音说。
放下床幔,挡住汐翔的视线,深蓝冷着面孔一步步踱到弦音面前。
“这里不欢迎你!”深蓝说。
弦音不在意地笑笑,目光突然滑下,深蓝一惊,正要把金牌放回衣服里,却只见弦音的手轻飘飘地滑过去,弹开深蓝阻挡的手,一把抓住了金牌。
“这个是?”
他看看金牌,要动手翻到反面,深蓝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太得寸进尺了!”
“只不过是看一眼罢了!”
“是吗?”深蓝突然笑起来,他笑着,全身却发出威慑的气势。弦音突然痛叫起来,“啊~~~你要捏断我的手了!”
“你的手有这么柔弱吗?!”深蓝手下更用力。骨骼被捏得咯咯的响,弦音的额头上冷汗涔涔。然后,深蓝一耳光抡弦音脸上,弦音尖叫了起来。
用力推开弦音,把金牌放回到衣服里,深蓝咬出一个滚字,弦音脸色惨白着立刻逃跑了。回到床边,深蓝撩起床幔,汐翔正不安地瞪着自己看。
“瞧瞧你,坏东西……”深蓝宠爱地对汐翔说,“都是你给我惹祸了!”
傍晚,雀境踏着厚厚的雪来了。他的脸色很难看,他说:“蓝妃你都对弦音做了什么,你差点捏断了他的腕骨你知不知道!”
“我已经留分寸了!”深蓝说。
“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不想解释!”
沉着脸在屋里踱几步,雀境说:“就算你是太子的母亲我也会惩罚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象迸发出火星的雷电之剑,两人的目光相撞在一起,那一瞬,深蓝露出轻蔑的笑容,“你是说要惩罚我?——你要怎么惩罚我呢?”他问。
“那好……”雀境说。他突然抓住深蓝胳膊,把他拖到床上,然后粗暴地扯开他的衣服。
“——那就让我好好地惩罚你!!”
突如其来冲击让深蓝目瞪口呆,当他反应过来就拼命挣扎——汐翔就睡在床上!虽然他什么都不懂,但这种事在汐翔面前做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捂着嘴角雀境突然停下来,一丝细细的血正从他的指间缓缓流下,然后他举起沾满血迹的手一巴掌狠狠掴在深蓝脸上。
“——贱人!”
下唇被咬开的口子相当深,血不停流着,顺着下巴滴在衣服上。雀境深沉的眼睛闪烁着暴虐的火焰,他粗暴地扯住深蓝的头发将他压倒,然后强行打开深蓝的身体,用力地冲撞进去……
静静的夜飘出哀哀的哭声……细细的,幽幽的哭声,在空气中如冤魂般徘徊……辗转难眠的深蓝叹口气,从床上坐起。
给赤裸的身体披上外衣,摸一摸下手腕上青紫的淤痕,回头看身边的雀境——他睡得很熟,那张做梦的脸比平时显得柔和多了。
用手指轻轻描绘着雀境眉的形状——那里就象江鸥的一对翅膀,一双飞翔的翅膀……俯下身吻在雀境眉心,再吻上他结了血痂嘴唇,一丝无奈的苦笑跃上深蓝的嘴角。
又是一声叹息,深蓝起身,凌乱的床铺上满是触目惊心的点点血迹——那是他的还有雀境的,是反抗和征服的深刻印记!
悄悄离开屋子,寻着哭声的来处走去,靴子踏着积雪沙沙的响,一座座阴森黑暗的房屋从身边错过,幽深的长廊尽头站着一个人影。
“谁?——是谁?”
深蓝问。那人回转过头,深蓝立刻被那惨白无生气的脸还有直勾勾的怨毒目光吓了一跳。
“你……你是人还是鬼?”
幽灵开口回答:“我是香鹛,蓝妃你忘记了吗?”
“香鹛?”
——是东陵王的儿子香鹛?!
怀着深深的疑问,深蓝走过去。香鹛表情呆滞,两眼无光,象是灵魂被抽了去。
“香鹛,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父亲……我父亲快死了……”香鹛说着又哭起来。
香鹛是雀境的妃子之一,他父亲东陵王在西陵王倒台后一路没落,他也被雀境冷落下来。
“你父亲?——东陵王?”
“已经六天六夜了……在冰天雪地里……”
“是陛下的命令?”
“是他。我父亲被以前的门人告发,陛下把他关进笼子,丢在冰天雪地里,已经六天六夜了。他一定撑不过去……他会死的!他一定会死的!”
这么说着,一丝诡异的微笑爬上香鹛的脸,他恐怖地轻笑出声——笑声刺破凄清的夜,深蓝不禁脊背阵阵发冷。
走进荒凉的园子,远远的,深蓝看见空地上一只铁笼半埋在土里。月光下,那黑漆漆的笼子象要吃人般的静默着,巨大的阴影投在地上。
“东陵王?”在笼子旁边,深蓝叫道。
然后他听见细微的衣襟摩擦声,一个黑影从笼子阴暗的角落爬过来,然后“哐啷”一声,一双手紧紧抓上了铁棂。慢慢,慢慢地,一张恐怖的脸浮现出来,它贴近了铁棂,发出野兽般凄惨的呻吟声。
那张脸——那张脸的眼眶里竟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深蓝的头皮几乎炸了起来,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谁……谁……”
那个凄惨的声音在含糊不清地问,深蓝回答:“深蓝,我是西陵王的义子深蓝!”
抓着铁棂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东陵王号悲痛地哭起来,深蓝跪下深深地一拜到底,“深蓝在此拜过东陵王!”
从怀里拿出一包温热的食物,深蓝把它塞进东陵王手中,“我不能为您做什么,也无法救您,请您多多保重——为了香鹛,还有你的家人……”
抓着食物,东陵王发出不知欣喜还是痛苦的呻吟声,他颤颤巍巍地坐在地上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东西。
这时,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长队火把穿过园门,迅速地冲进来。象早已料到如此一般,深蓝的脸上浮起冷漠、讥讽的笑,他毫不慌张地面对持刀围住自己的御林军,一字一句地说到:“刘臻,我们又见面了!”

第十八节
……被火把照得雪亮的园子里,靴子冷酷地一步步踏过来——走到深蓝面前的雀境残忍地笑着,深沉的瞳眸里闪烁野兽般血腥的光芒。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你这么残忍血腥的一面?!……让我混淆了自己爱你和恨你的事实……
深蓝在心里迷惘地低语着,雀境用力抓住深蓝的下颏,强硬地使他视线与自己的相对。
“都看到了吗?”用鞭子指着笼子的人,雀境说。
“跟我作对的人就是这种下场!而蓝妃你以前怎样任性妄为,我都原谅了你!”
“在你的心里……在你冷酷的心里有的只是肮脏的人欲和兽性吧!”
深蓝用嘲讽的口吻蔑视着雀境,雀境的手重重挥下,深蓝的脸被打偏到一边,血腥的味道在他嘴里散开。
“知道吗?”雀境眯着细长的眼睛笑着说,“总有一天汐翔也会变成这个样子!——期待吗?告诉我你期待吗?蓝妃!”
“汐翔不会变成那个样子!他永远都不会!”
“哦?”
“我不会让他变成一个禽兽不如的家伙!他是我儿子!!”
“他也是我的!不是吗?——汐翔的身体里流着我的血!”
望着雀境的眼睛,深蓝淡淡地说是吗?雀境手中一滑,深蓝已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他一转身,长发轻轻扬起,衣衫翩然飘舞……眨眼间院里竟已失去了他的影踪。
穿好夜行衣,戴上头罩,深蓝犹豫一下,还是把汐翔捆在身后。
“宝贝,你要乖一些……”他轻轻对汐翔说,汐翔可爱地笑起来。
背上弓箭,抓起月痕剑,深蓝头也不回地离开——而蓝香阁外却站着不速之客!
“你!”
“是我!弦音!”弦音回答。
深蓝警惕地环视四周,院里静极了——可怕而诡异的宁静!
“把汐翔给我。”弦音伸出了他的手,他笑着,笑容里闪烁黑暗的毒药。
“……”
“——如果你要离开就把汐翔留下!”
“……”
“你没有权利剥夺汐翔的荣华富贵!——他属于这里!他是为权力而生的!!你要剥夺他的乐趣吗?想想看,蓝妃——至高无上的地位,至高无上的权力,汐翔将拥有一切!”
“这些他都不需要!”
深蓝冷冷地打断他,“我要带着汐翔一起走,谁也休想阻止我!”
“那就逃吧!从此亡命天涯!然后等着他来结束,结束一切!”
深蓝展颜一笑,说到:“就算亡命天涯又怎样?我才不在乎!”
猫下身,深蓝轻盈跃上房脊。
弦音立刻扯开嗓子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劫持了太子殿下!”
真该在离开前把这家伙一拳打晕,深蓝遗憾地想。他回头看一眼,挂着灯笼的冷清庭院,弦音在大喊大叫着,声音分外刺耳诡异。
使用了逃跑的老伎俩,深蓝偷了雀境最快最好的御马。他背着“月痕”剑和铁弓,一路向深山逸去。
月亮在漆黑的夜空中高悬,星光璀璨,风在耳边呼啸飞掠……深蓝突然勒住缰绳,马嘶叫着上半身腾空而起,接着又落下来——前面……前面竟是绝路末途!
停在悬崖边,下面是万丈深渊,回头看,追踪的骑兵已紧紧追赶上来,一条条火蛇环绕在山腰。
悬崖的前面是另一处悬崖,两者只隔了七八米的样子。凝神盯着那看似平坦的悬崖平台,深蓝神色一凛,掉转马头退后十几米。
追兵的说话声清晰可闻,深蓝知道已无时间犹豫,他扬起鞭子狠狠抽在马身上,吃痛的御马狂奔而出!然后……
夹紧马腹,弓起身子,风刹那间吹空了思想,自己在享受了几秒的飞翔之后,安全在对面悬崖着陆。
断岩处的石块和土哗哗落下,转眼间刚刚落脚的地方已塌方掉一米。深蓝跳下马面对追来的骑兵——几十张弓箭正拉满着指向他,刘臻沉默不语,然后是雀境骑着马出现。
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深渊,深蓝拔出剑割断长发。束发的白丝巾脱落,飘下悬崖。深蓝慢慢松开手,满把的长发随风吹散……
将剑回鞘,深蓝踩上蹬子跨上马背,他说着“你就当我死了吧!”然后扬鞭策马,头也不回地就要向山下驰去——就在此时一阵惊呼声乍起!深蓝回头——正看见一匹马冲过来!……马四蹄踏空在空中漂浮——然后突然失坠!
深蓝面色苍白,他在马背摇摇晃晃,终于跌落下来。
“陛下陛下!”
呼着雀境,深蓝膝盖和手脚并用爬到悬崖边,黑洞洞的崖底传来血肉横飞的惨声,然后归于死寂!
捂住惊愕出声的嘴,深蓝瞪得巨大的眼睛终于慢慢阂上,一串串晶莹的泪水落下……
第十九节
有一双眼睛属于夜——象夜一样黑,充满凉意……
披散了头发,在雪地里看梅花。雪白的衣裳,雪白的脸,象雪一样干净的眼神,以及冷漠的表情。
一点点猩红艳丽的梅,一点点从屋檐上吹落的雪……慢慢在地上跪下,刺骨的寒冷穿透了骨髓。
——这是对自己的惩罚,意识到自己自虐的心情,十四岁的深蓝眉梢浮起浅浅的快乐。
听见雪被沙沙地踩着,有人走到自己身后,深蓝回头看见一脸惺忪的青葶。
裹着厚厚棉衣的青葶不快地说:“深蓝你在这里干什么?”
“梅花……”
“嗄?梅花?”
“是啊,多么美多么香的梅花……让我想起很多事。”
悬崖上寂静无声,夜的长发在月光里飞扬,梅花的清香从十四岁时的记忆飘出,一种要纵身跳下的冲动紧紧抓住了深蓝。
雀境笑的样子、发怒的样子,十六岁时两个人牵着手在长廊散步,一片片秋叶飘落在脚下,曾经有一瞬,自己相信了刹那便是永恒,可还是绝望了……
——我当然是爱你的!可你总让我失望!!
——我企求你能给我永恒或者是一点小小的幸福!可你做不到!
——我是爱上了飞翔的鱼,而我和天空的唯一一次接触,是在十六岁——那一年我们相遇,我为你心动,从此海洋仍是我全部的世界。
两年了,命运的钩在身体里发了毒,拖着线鱼要游向深邃的海底要寻找最初的安宁,可它做不到!它做不到永远的背离——在你看不到寻不到的世界!
——正是这希望造就了鱼的痛苦和悲伤!
“深蓝。”低沉沙哑的声音自脚下升起—— 一双有力的手扣上崖边的岩石,雀境擦伤了的脸出现在深蓝眼前。
最终还是被带回了王宫,深蓝深知自己的罪足以死上一千次、一万次。
胳膊被捆在身后,脖子被士兵们的剑抵着,深蓝跪在长廊上。
雀境一步步走近,士兵们撤回了剑。
雀境严酷地说:“我说过你是太子的母亲,即使是我,也不能杀你!但是蓝妃,我必须惩罚你!”
深蓝默默无语,脸上全是漠然。
“铮”的一声,剑出鞘的声音——雀境拨出士兵的剑,深蓝顿觉脸上一热。
“哇——”,被宫人抱在怀里的汐翔尖锐地哭出声。
停顿了好久,终于反应过来的深蓝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痛楚,以及流淌下来的血,热热的,一道道流下……
不可置信着,深蓝张大了眼睛看流在衣服上的血。
血,一滴又一滴,无声洇上衣服,晕开小小的花朵……
急匆匆的脚步在长廊里响起,然后停下来。
“怎么回事?”下朝回宫的雀境怒不可遏地问。
一个宫人战战兢兢地上前,颤着哭音回答:“太子哭了整整一上午,我们敲门可蓝妃娘娘他不开门也不应答。”
从紧闭的门里传出汐翔撕心裂肺的哭声,雀境脸色越来越铁青,他怒声吼到:“蓝妃!快把门开开!”
“……”没有回答。
回头看一眼在长廊里跪了满地的宫人,雀境问:“他在里面吗?”
“在!从早上起蓝妃就把自己和太子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让进!”
“这个混帐东西!”
用力砸着门,然后一脚又一脚狠命踹门,终于——门闩从里面发出断裂的脆响。
雀境一步撞进去,看到了如暴风卷过般的屋子:丢的满地的书籍,花瓶、古董的碎片,从柜子里拉出来的衣服,倒在地上的花架和烛台……
踏着狼籍的地面,雀境走到床边撩起床幔。
裹在襁褓里汐翔哭得面色发青,嗓子已经沙哑。雀境心疼地抱起他摇着哄着:“乖宝贝,父王在这里,不要哭,嘘……不要哭了。”
汐翔哭个不停,雀境胸中的怒气“轰”地爆发,他吼到:“蓝妃在哪里?把他给我带来!”
“蓝妃娘娘他……”环顾着根本没有深蓝人影的屋子,宫人面色土灰,冷汗一直淌到背上。
雀境正待发作,却突然停住。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一群饭桶!废物!”雀境阴森森地发出命令,所有人立刻灰溜溜地退下。
静下来的屋子里,只有汐翔声嘶力竭地哭叫。雀境表情复杂地盯着桌腿边,黄澄澄的东西在撕破的书籍下露出一角,是自己送给深蓝的东西——刻着“铘斩”两个字的金牌。
象在看不到的地方,心被狠狠揪了一把,雀境抱着汐翔走过去。他拾起金牌,吹去上面覆满的灰尘。
两个人之间,是无法收拾的狼籍,到处是被摧毁被破坏的景象。
深蓝,深蓝,深蓝,你在恨我……
汐翔突然不哭了,雀境诧异地低头,发现汐翔瞪起泪水汪汪的眼睛看自己拿在手里的金牌。
“是想母妃了吗?”雀境用温柔的语气说,把金牌挂上了汐翔的脖子。接着,他环顾一圈四周,走到门前对宫人说,“叫人把屋子收拾一下。”几个宫人就进到屋子开始打扫。
第二十节
摸着喜鹊踏梅的窗花,雀境眉间涂着一抹冷漠。水仙花的幽香在屋里淡淡飘着,院子里的雪还没有消融,春天的睡眼还没张开。
“陛下,您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雀境回头看弦音,弦音正色道:“难道陛下能容忍下去吗?蓝妃他一次比一次过分!这次竟然丢下太子不管!如果这样下去的话……”
“是我欠他的!”
“陛下?”
“一个人一生能真心喜欢几个人呢?对喜欢的人应该纵容些不是吗?我能为他做那么多,可我一次也没认真去做。”
“陛下的意思是?”
“我从没这么后悔过!一步的进退,一步的距离,何必坚持?”
弦音沉默了。这时一个宫人急急忙忙进来,他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秉道:“陛下,蓝妃娘娘他回来了。”
“蓝妃他怎么样?”
“蓝妃娘娘他不说去了什么地方,只是说很累,然后就睡下了。”
“汐翔呢?他有没有去看太子?”
“这个……”宫人犹豫了一下说:“蓝妃娘娘没有过问太子的事。”
“下去吧!”雀境粗暴地挥手让宫人退下。
看到雀境难看的脸色,弦音不解地唤到:“陛下?”
“如果想用汐翔牵住他的心已经太勉强了。”雀境说,“我早该了解到这点才对!”
蓝香阁里,蜡烛幽幽燃烧。
雀境将门在身后反手关上。
蓝色床幔只放下来一边,象海般迷幻的颜色里浮出一双修长腿的轮廓。
慢慢走到床边,雀境伸手去摸。从宽松的裤腿里露出的半截小腿,还有脚背、脚趾,一切的一切,都那么让人心动……和心碎……
从最小的脚趾开始,轻轻吻着,用牙齿温柔咬着,然后是脚背、脚踝、小腿、膝盖……右膝盖的地方有条浅浅的疤痕,是小时候摔跤留下的痕迹吧?雀境想着,把嘴唇压在上面久久地亲吻。
象听见一滴水清脆落在湖面,深蓝颤动着睫毛张开眼睛,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山崩地裂般地让心剧烈震撼。
一层层纱布缠在深蓝脸上,透出血凝固后的颜色,雀境默默凝望,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目光流转一下,深蓝问到:“是梅花……开了吗?”
蓝香阁外的梅树明明死了好几年,昨天却突然绽出满树灿烂的鲜红,宫人间传着种种不吉利的谣言,各宫的妃子纷纷在门前挂起红绸辟邪。
屋里飘着幽幽的梅香,雀境看见桌上的青瓷花瓶插着一支梅花,宫里只有那棵梅树在不合时宜的怒放,有人把梅花放在深蓝屋子里,明显是在恶毒地诅咒他。
雀境把话题不着痕迹地转开:“汐翔有点不舒服,我让人把他抱到我的寝宫里。”
“汐翔……”深蓝突然笑了。
“有时候我真看不透你的心!”深蓝说,“你真喜欢汐翔吗?他对于你来说这是工具吧!——不但是牵制我和大臣们的工具,还是延续血脉和王权的工具!”
“蓝妃你太激动了,有话明天说!”
一把拂开雀境按在肩膀的手,深蓝冷笑着:“可惜你如意算盘算尽,却偏偏没有算对最关键的一步!”
“蓝妃你在胡说什么?”
“汐翔对你一点用处都没有!仔细看看他的眉心吧——你这太子的父亲!汐翔是被神明选中做别人妻子的命,怎可能做什么王位继承人,实现你的愿望呢?”
雀境僵硬地站直了身体,一脸的不可置信和惊愕。
“枯树红梅,真是不吉利的征兆……”
深蓝恶意地嘲讽。
雀境茫然在长廊里走着,弦音脚步匆忙地跑来,他一开口就是:“陛下,真没想到太子竟是……”
目光突然险恶起来,雀境怒声咆哮到:“太子的事岂可随便议论!谁胆敢散布不利太子的谣言格杀勿论!”
一摔袖子,雀境大步走向寝宫。
目瞪口呆地盯着雀境愤怒的背影,弦音慢慢攥紧拳头,用力在柱子上捶下。
第二十一节
汐翔在雀境的寝宫里住了十几天,当他被送回蓝香阁,那树不吉利的梅花已经谢去。
看见汐翔脖子里挂着金牌,深蓝伸手就要摘掉,却……终于放弃。
“‘斩’这个身份是无上的骄傲和荣耀,汐翔你做的到吗?”
深蓝低语着在汐翔圆圆的脸上落下一吻,汐翔东看西看,一付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
站在敞开的门口,外面在下着春天前的最后一场雪。大地白茫茫一片,白蝴蝶在人世间寻香……解去纱布的脸残余着一道猩红的伤疤,深蓝对可爱的汐翔微笑。
看见到,熄灭了……
消失到,记住了……
百年的孤寂,淹没的彼岸。
命运的玄妙,缘分的必要,庸人又何必自扰。
在塌上翻覆着,雀境无法入睡。他坐起来给自己披上了一件外衣,然后靠在床柱上,黑暗中,思绪越来越遥远……
十九岁时的秋季狩猎中,雀境邂逅了传说中西陵王美丽无双的养子深蓝。明白西陵王打着怎样的主意,雀境还是心甘情愿接受了这桩政治联姻。
可是再美丽的东西,人心也有厌倦的时候。雀境决定离弃深蓝后就毫不容情地对西陵王下手,并撤去深蓝贵妃的名分。
……大漠茫茫中,深蓝一路追随西陵王的足迹而去。被骑兵队抓回来时,深蓝纯净的心就开始暴露出凶戾的因子,以及视死如归的反抗精神。
在爱与不爱、离弃与迷恋间,雀境的心好象摇摆不定的沙摆……伤害后总要温柔的安抚,平静时总要投下巨石……最后,西陵王叛国投敌,深蓝以命赌战,成为匿名英雄!
“这是辰京——这是永远的辰京,可我们会死去,只遗下枯骨和坟冢,甚至没有一丝回忆和纪念。”深蓝说,站在辰京城楼上的他,象旌旗般骄傲且悲哀。
幽深的王宫里长满了萱草,春天绿了,秋天黄了,一岁一次枯荣……被囚禁、被征服的自尊和心伤痕累累着,一如激怒的困兽咆哮,而笼子的坚固程度已让人怀疑!
雀境推开屋门,夜分外明亮,雪花正无声无息地坠落在地上。一个睡意朦胧的宫人倚着柱子坐在地上打盹,因为寒冷他时不时缩一下身子。
在长廊里走着,一直走到庭院里,雪沾满了发髻,冷冷地划过脸颊。
很快,后宫就要酝酿一场风波!梦想生下继承王位的王子的妃子们,会象大群大群花哨纷飞的蝴蝶翩跹于周围的空气中,让自己连片刻的安宁和喘息都没有。
踏着薄薄的雪层,雀境走进蓝香阁。在深蓝的屋外,他站了好久,最后雀境就在门前台阶上坐下来。
梦里……雀境在春天的花园里漫步,桃花一点点飘落,温暖的风抚弄着头发……醒来时雀境身上被盖了件裘衣,他竟在台阶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腿已麻得没有任何知觉。
直起背来,正瞥见有个人坐在身边,雀境心里微微一惊……深蓝抱膝而坐,他被削短的头发披散着,一张美丽的侧脸,表情很漠然。
呆呆看着深蓝,雀境象看见了虚无缥缈的幽灵。象一片雪白、冰冷的雪落在夜的台阶上,透明的忧郁在深蓝发上、指尖流动……
手扶在深蓝肩膀上,雀境把他用力搂进怀里,紧紧抱住。
深蓝软软的,没有抵抗。他柔顺地挨在雀境胸口,一句话也不说。
雪落了两人一头一身,呼吸凝成团团白雾,雀境温柔摸着深蓝落满了雪的头发,深蓝闭起眼睛,象没有生气的鸽子。
“对不起……”
手摸到脸上的伤疤,雀境道着歉。
“我喜欢夕焕,我从没想过要他做什么工具!我不想接受汐翔以后要嫁人的事实,神为什么要捉弄我呢?”
“……”
“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好不好?蓝妃……”
一面苦闷着,一面亲吻深蓝的嘴唇,不停落下的雪,还有心头不断滴落的血,飘落在寂静的夜里……

第二十二节
第一场春雨,将粉粉白白的桃李花滋润得分外娇艳。
深蓝头上缠着头巾,头巾在一侧垂下,斜斜地掩住半张脸,挽到另一侧的颈后。他凝神看着手中的信笺,然后把信笺放在燃烧的蜡烛上。
灰烬一片片落在桌案上,象枯黑的蝴蝶,深蓝松开手指,走到墙边伸手摘下“月痕”剑,慢慢拔出剑。
雪亮锋利的剑刃上崩开了几个小口,尽管这样,剑的锋芒仍然让人心悸。
剑在空中划出流畅的亮线,只听“嗑”的一声,象跃入大海的一尾银鱼——剑跳进青色的剑鞘。
驿道上。
泛着水光的盔甲,毛皮浸得黑亮的马,一缕缕贴在面颊上的黑发,雀境目光深沉地望向遥遥相对的辰京城,坚毅的嘴角浮上漠然的苦笑。
骑在马上,被大雨淋得湿透的雀境对着辰京方向呢喃:“我已经……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
春眠不觉晓,花落知多少。
修猎国与盐骅国再次开战,战火将明媚的春天涂抹成灰烬和鲜血的混合色。
莫尘崖下,厮杀成一片的士兵,倾倒的战旗,血迹斑斑的石砾!
盐骅国主将盐无镐骑在战马上,他挥舞着三尺大刀,一双眼睛杀得通红。
另一边是苦战的雀境,他跨下的战马肚子同时被几支长矛刺中,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抓活的!抓活的!”盐无镐大喝,围住雀境的盐骅国士兵举着长矛一起冲上去。
一声尖利的破空之声,一个士兵从背后箭射中,箭尖直透出胸前。
接着又是一箭。
愕然间,盐无镐仰头向莫尘崖看去——半山腰突出的巨大的岩石上,有个衣袂飘举的黑衣人,他侧着身子,姿态优美地张满了弓,一支紧接一支射出箭,速度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
片刻间,围攻雀境的士兵惨叫着倒在血泊中,那人的箭突然指向盐无镐!盐无镐暗叫不好,一个后仰倒卧在马背上,箭擦着他的脸颊呼啸着飞过,正射中一个士兵的眉心。
好身手!暗暗喝一声彩,盐无镐直起身,眉心再次暴露在指过来的箭尖下。
长长的头巾在风中飞舞,那人却慢慢放下弓箭,盐无镐松了口气,却没想箭手回身对着山顶射出一箭。
“——快撤!”袂修大喊着,指挥修猎国士兵后撤,雀境呆呆地看着山腰上的那人,接着就被修猎国士兵簇拥着撤离。
“轰隆隆”——震撼着山谷的巨响中,山顶的木闸上的绳索被射断后,大堆大堆的巨石沿着山坡滚下,直冲向山脚下的盐骅国的士兵。
“来不及逃了……”盐无镐面如土灰地哀叹,沿着山坡扬起的大片尘土、激飞出的岩石碎片、越来越逼近的擂石,箭手静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铘!在死之前,盐无镐想到那个令盐骅国士兵望风丧胆的名字!能死在这样的对手手下,自己也算值了!
修猎国的军帐中。
听见有人报:“铘将军请见陛下!”
然后军帐中有人大步走进,跪在地上。
“铘,果然是你!”袂修惊喜地大叫。话音未落,就见肩、背和右手臂缠着绷带的雀境扬起左手狠狠打在铘脸上。
“陛下!?”袂修被吓到了。
跪在地上的铘低着头,一句话不说,一如以前的装扮——他一袭黑衣,裹着头巾,蒙住了脸,手上戴着无指黑手套。
诡异暧昧的气氛在军帐中弥漫,袂修分不清那激烈闪耀在雀境眼中的愤怒、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陛下,铘他……”袂修犹豫着开口。
“住口!”
雀境暴怒地吼断了袂修的解释,他指着门前说:“袂修——你出去!”
袂修不解地看着雀境,然后象乍惊醒过来般急忙走出军帐。
军帐外传来巡兵队整齐有序的脚步声。深蓝站起身,扯掉头上和脸上的蒙布。雀境压低声音,怒不可遏地说到:“你来这里——汐翔呢?”
“宫人们会照顾他。”
“你真以为王宫比战场更安全吗?蠢材!”
“如果没有父亲,又有谁能保护汐翔?”
被问住的雀境阴沉了脸,严厉地下令到:“不管怎样,你要立刻回宫!”
“等打败了盐骅国,我会和陛下一起回宫!”
“蓝妃你是在激怒我吗?”
“深蓝绝无此意!”
“把汐翔一个人丢下你怎么狠得下心?”
“那是因为……”
“……”
“那是因为深蓝担心陛下!如果陛下战死沙场,我也不想活了!”
露出苦笑,雀境的脸色缓和下来,他用力抱住深蓝,把头埋在深蓝肩上,“如果你和汐翔有事的话,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蓝妃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我的心呢!”
第二十三节
闭起眼睛。
耳边似乎又传来悠扬的驼铃声……
无边无际的沙漠在心的幻想中伸展,我是装满尘世的皮囊——被丢在尘世中,怎么也逃脱不开尘世纷扰。
手指擦过腰间,一道剑光射出剑鞘,在明晃晃的日光下闪耀——深蓝张开眼睛的瞬间,千万道凛凛杀气直冲云霄!
……倒下的身体,被践踏的痛苦呻吟,溅出的血,滚落的头颅,无人驾御四处奔跑的战马,刀光剑影,风驰电掣……象上紧了发条的杀人机械——快速、准确、明快地切割着身体,深蓝的黑衣浸透着血,剑身流淌下鲜血。
我爱的,和我不爱的!
世界中,我是风一般的男子。
但求在你眼中留下一道风景,从此,别无他求!……
当最后一个敌人被砍倒,修猎国的士兵热烈欢呼起来,深蓝回头看,雀境端坐在战车上,平静的眸子里毫无笑意。
“——得胜!”袂修兴奋地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深蓝蹲下身,一手抓住盐骅国平王盐无寇尸体的头发,一手举起剑用力砍下,血喷得满头巾都是。
然后,在雀境车前,深蓝谦卑地跪下,将盐无寇血淋淋的人头双手奉上。
高擎幡旗,浩浩荡荡的军队踏着茫茫野草开回辰京。
铘突兀出现,又突兀消失……骑在战马上,袂修怅有所思地盯着远方,烽火连起的景象早已不见,奇异的念头却由心头悄然升起:深蓝和铘是同一个人吧?为什么自己迟钝到现在才发觉?!
严严实实垂着布帘的车辇中,深蓝俯在雀境膝盖上沉沉入睡。雀境抚着他的脊背,深沉的眼神不起一丝波澜……战争让两个人都疲惫不堪,用血的屠刀荼毒过生命后,暴戾的心中感觉无限感伤。
抚摸着深蓝,那样完美的五官,脸上却平添了一道伤疤,还有喉咙、胸口、手腕和手背上的剑伤……被损坏的美丽那样让人心伤……
靠着柔软的垫子,雀境在颠簸的车里不知不觉睡着了,梦中辰京巍然伫立,天空中洒落下无数白色花瓣……
辰京城楼前,迎接帝王和军队凯旋归来的队伍中,深蓝看到了弦音。弦音穿着素白的衣服,头上戴着一支簪子——端庄且不失艳丽。雀境显得极为疲惫,对着一大帮妃子他一点应付的心思都没有。
“陛下,请!”弦音笑盈盈地奉上一坛美酒。
有人将三只海碗在地上一字排开,雀境提起酒坛半跪着将碗斟满。
然后在对着城门外,雀境将三碗酒泼在地上,以告慰阵亡未能回来的亡灵,及答谢列祖列宗的保佑。
而这时——
青葶没有来,香鹛也没有来!
扫过花花绿绿的人群,深蓝的心突然收紧,他跳上马扬鞭向王宫驰去。
马蹄声急促遁去,街道上尘土高扬,不解的众人露出困惑表情,雀境脸色突然大变,他身体摇晃一下,竟倒在地上昏厥过去。
“砰”!用力踹开蓝香阁的门的一瞬,深蓝闻到浓重的血锈味,到处是横七竖八宫人的尸体,青葶俯在桌案上,长发披散了满背,从他脖颈下流出的血在桌面上铺开,沿着桌腿流在地上,然后四下蔓延。
一阵暖风吹过门口站立着的深蓝的头发和衣袂。
一本丢在地上的书页被快速地一页页翻过……
头晕目眩中,深蓝用力抓住门框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汐翔,汐翔……”用沙哑的嗓子轻喊着汐翔的名字,垂着的床幔里透出死般的寂静。
“汐翔……”强烈的绝望感紧紧扼住深蓝的咽喉,他踏着满地的血迹一步步走向床边,蓝色床幔上溅着大片大片的血,咬着嘴唇,深蓝几欲痛哭。
杀人,然后自杀。恨着自己,嫉妒着自己的青葶竟用了这样的手段报复自己和雀境,那是同样高傲的、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朋友……
手指抓住幔布,深蓝用力扯下床幔。
——床铺上,汐翔正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自己,然后他可爱地笑起来。
“汐翔!”
无力地跪在地上,深蓝终于痛哭失声。
袂修站在敞开的门前,狼籍一片的屋里传出了深蓝撕心裂肺的哭声。
“太子殿下……” 袂修呆呆地呢喃。
回宫后,雀境大病一场,太医们几乎就要束手无措了。
后宫一片悲哀萧条的气氛下,夏季匆匆地过去了大半。
第二十四节
夏末,病情起色的雀境性情变了很多。
是生死间看破了什么吧,雀境越来越沉默,他常在书房里独自沉思。
东陵王死后香鹛就疯了,他被关进了冷宫。一个起风的深夜,冷宫起了大火,仓皇中人们四下逃散,香鹛却没有逃出来。
皇后的位子继续空着。
汐翔仍是太子,他已经会说话了,喜欢在床上爬来爬去,有几次他从床上摔下来,哭得象个泪人。
后宫里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一方是深蓝和太子,一方是弦音。而这平衡终于有一天被打破!
——初秋时,弦音生下一位王子,令整个淮安王府失望的是:王子的眉间也有红痣。可即使这样,深蓝那方的优势还是全部丧失!
弦音给儿子起名帏辰。抱着帏辰在雀境的寝宫出入,弦音顿时趾高气昂了许多。
一时间,后宫中的两人针锋相对,酝酿着黑暗风暴。
然后有一天,弦音哭着对雀境说他最喜欢的金丝雀被人弄死了……
“陛下!您找我?”深蓝欠一下身向男人问安,他淡淡的语气象风在花园飘散开来。
“你干的好事!”
雀境怒喝着将血淋淋的事物丢在深蓝脸上,看到金丝雀尸体,深蓝无意义地笑出声来。
“陛下,您认为这是我干的——就因为他一句话?”
“——这与弦音无关!”
“尊敬的陛下,您就这么维护这个小贱人!果然,果然新欢和旧爱是根本无法相比的!”
深蓝转身离去,一块染血的丝巾从他手中轻轻飘落……
待深蓝的身影消失,雀境才回过神来,他追出一步——这时隔着花园宫人凄厉地尖叫:“杀人了杀人了!”
紧跟着雀境追出花园,雀境突然站住,用手捂住了弦音的眼睛。
不好的预感让弦音惊惧,他用力扯开雀境的手——正看见进宫来探望自己的二哥袂修倒在地上,脑袋和身子分了家。
接着,刘臻带领御林军立刻赶到,面对血淋淋的现场他有些不知所措。
雀境的身体不断发抖,他平静地下命令到:“拿下蓝妃!如果他胆敢抵抗——斩立决!”
……蓝香阁里,与御林军狠斗了好一阵,深蓝终因寡不敌众身负重伤。
刘臻一面命令御林军搭起弓箭,一面下了最后的通牒:“陛下旨意:蓝妃胆敢抵抗不从,斩立决!”
深蓝冷笑一声,身如轻燕地飞上房檐,他抱一下拳朗声说到:“多谢陛下好意!深蓝领受了!”
羽箭如蝗,飞上房脊。“叮叮当当……”箭被尽数挡下,散落了满房脊。深蓝抱着流血不止的肩膀淡然一笑,所有人的眼顿时一花,房脊上已不见了深蓝的身影。
沿着血迹,御林军追到沙漠,却正赶上来势汹汹的沙暴。
三日后,刘臻只带着十几名部下狼狈归来,他向雀境秉到:因遭遇沙暴,御林军折损大半,深蓝必死无疑。
四年后。汐翔五岁了。
因为性格孤僻且玩劣,弦音和大臣们一个劲给雀境谏言:要求废去太子汐翔另立储君。而雀境每次只是听,却从不发表意见。
“我讨厌父王!”一天,被雀境教训着的汐翔突然叫喊。
雀境大怒道:“你再敢这么做!我就打断你的腿!”
“你要是打死我,我就可以和母妃做伴了!”
“混帐东西!”
巴掌落在汐翔倔强的脸上,雀境的心被狠狠刺痛。汐翔无所谓地笑着,他说:“我才怀疑你是不是我亲生父亲!——我才不承认有你这样的父王!”
“你……”
雀境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象杆笔直的枪站在那里的汐翔,神色间竟象极了深蓝,他摸着被打疼的脸说:“等我长大了才不留在这里——谁喜欢做太子就让他去做好了!”
说着汐翔便动手扯掉头上太子的头冠,然后一把丢在地上。
“小畜生!”怒不可遏的雀境用拳捶得桌上的砚台跳得老高,汐翔毫不惧怕,瞪起眼睛冷冷盯着雀境看。
“——刘臻!”雀境大喊御林军首领刘臻的名字。对着慌忙进来的刘臻,雀境命令到:“把这小畜生给我关起来!哪里都不许他去!”
汐翔一摔袖子,仰着头高傲离去,身材高大的刘臻小心地陪出门外。
站在桌案边,脸色铁青的雀境突然笑出声来:“他竟是如此象你!蓝妃……这家伙比你更高傲,而且心冷如冰!”
还没走到门口,雀境就听见弦音怒声说:“这还了得!小小年纪就欺负比自己小的弟弟,长大了还不知道会怎样!”
帏辰抽抽搭搭在小声哭泣,然后弦音又说:“被人家打了就知道哭,你是不是笨蛋啊!?”
走进了屋子,雀境看见发怒的弦音,被训的帏辰哭得更凶了。
“怎么回事?”雀境问。
“还不是你那个宝贝太子干的好事!才五岁就知道持强凌弱——他还真是不简单!”
“哦。”
“陛下每次都这么纵容他!这样下去汐翔一定会被惯得不成样子,到时他会象蓝妃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
“弦——音!”雀境脸色风云突变。
“陛下不用说什么了——弦音心里明白!我只求陛下教育好太子,这次他打了帏辰几巴掌,下次谁知道他会做什么?!”
稍微沉吟一会儿,雀境对随身的宫人说:“把汐翔带来。”
不一会儿,汐翔就被带来,他一见到弦音立刻象竖起全身毛的猫,眼神恶狠狠地直瞪着他。
坐着的雀境一把拉过汐翔,严厉地问:“汐翔,你为什么打帏辰?”
汐翔盯着脚尖,什么都不肯说。
“打人的时候那么威风!现在倒装得象个人了!”弦音冷言冷语道。
还没等雀境开口喝止弦音住口,就见汐翔从桌上摸起木鱼石笔筒用力丢了过去。
捂着鲜血直流的额头,弦音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雀境把汐翔按在膝盖上就狠狠打着他的屁股,“好大的胆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王?!”
用尽全身的力气,汐翔拼命挣扎着,然后“哇”地哭出声来。这一哭,把雀境的心全哭乱了,他急忙搂着汐翔安抚。
“乖宝贝,父王打痛你了吗!不哭不哭……”
咬牙切齿看着这场景,弦音拉起帏辰的手愤恨离去。

第二十五节
仲秋的月亮又大又圆,大殿里歌声飘渺,站在长廊个子小小的汐翔低头看自己的影子……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十二三岁模样的宫人跑到汐翔面前,脸上挂着兴奋的表情:“太子殿下,听说酒宴上陛下为太子定了亲事!”
“亲事?!”
五岁的汐翔皱起眉头,“罗嗦的老头子就没做过好事!”
“太子殿下要去看看吗?——听说是淮安王府的公子,今年刚满十四岁。”
“混帐东西——又把我跟淮安王府扯在一起!”
恨恨咬着牙,汐翔莞尔一笑:“也好,就让我们看看未来的太子妃是什么货色吧!”
说完,汐翔就往大殿走。宫人跟着走几步,犹豫地开口:“太子殿下……您就穿成这样去见陛下吗?”
看看自己光着的脚、披散的头发、松松垮垮的衣服,汐翔扬起下巴骄傲地说:“怎么不能穿成这样!?跟那种家伙用得着客气吗?”
“陛下看见一定会骂太子的。”
“我才不怕!”
说着,汐翔就在长廊里跑起来。
因为个子太小谁也没发现走进大殿的汐翔——所有人都在品着美酒,观赏舞姬优美的舞蹈。
“父王!”汐翔大喊了一声
雀境笑着的脸转向门口,不禁一怔:“汐翔,你怎么来了?”
乐声停下来,舞姬退下,齐刷刷的视线投在汐翔身上。汐翔赤着脚披散着头发穿着白色睡袍立在门前,目光又冷又锋利。
汐翔一言不发地穿过大殿,走上台阶,在雀境面前站住。
“父王——就是那个人吗?”
大剌剌指着旁座上的少年,汐翔问到。
“嗄?”雀境不解地反问。
“父王给我选定的太子妃就那家伙吗?”
“不是太子妃!”弦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汐翔的话,“是要你嫁给漠衙!”
汐翔脸色大变,他盯着漠衙看了一阵,那是个身材修长、容貌端正、皮肤微黑的少年,眼里闪烁着精光。
在淮安王的眼神示意下,漠衙站起,他低下头看才高过自己腰部的汐翔,抱一抱拳,说:“漠衙见过太子殿下了!”
汐翔冷哼一声,别过头不理漠衙,接着他一掌重重拍在雀境桌上:“父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等你满了十六岁,父王就替你们完婚!”
“谁要和这种人!”,大殿回荡着汐翔愤怒的吼声,雀境脸上很有些挂不住,他怒声呵斥道:“这是我的旨意!——汐翔!你敢违抗吗!”
瞪起眼睛汐翔怒气冲冲地看父亲,突然又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他挨在雀境身边哀哀地说:“父王……”
“已经决定的事求我也没用!”
抓起雀境的衣服,汐翔开始伤心地擦着眼睛,雀境看看他可怜的样子,叹上口气:“漠衙,你带汐翔出去玩会儿吧!”
“是!”
漠衙答应着去拉汐翔,没防备被他低头狠咬一口。
痛叫着,漠衙急忙抽回手,只见手背上鲜血淋淋的一圈。
“汐翔你!”雀境正待大发雷霆,汐翔却倒吸一口气低声说:“父王,我的脚好痛……”
“笨蛋,没出鞋子到处乱跑当然痛了!”雀境责备到。
“父王帮我揉揉……”
汐翔爬上雀境膝盖,两只脏脚丫蹭在雀境华美的衣服上。雀境抱住汐翔,皱起眉头看他的脚:“都出血了啊,记住以后一定要穿鞋子!”
“哼!”弦音扭过脖子不去看。汐翔突然抬起头,他用小手指勾着嘴角对漠衙做了个鬼脸。
回到寝宫,汐翔大发雷霆,他把屋里能搬动的东西砸的砸、摔的摔,谁都拦不住他。
“十六岁之前我一定得离开!”一片狼籍的屋里,汐翔自言自语。
拔出小刀在袖子上擦一下,汐翔露出天真的笑容。
第二十六节(完结篇)
大殿中一阵兵荒马乱,酒席酣处,一个蒙面舞姬从袖中拔出匕首向雀境刺来。
“哧”的一声——雀境胸前被划开了口子,血汹涌流出。
捂住伤口,雀境突觉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茫然看着一群侍卫冲上去,把那人按倒五花大绑地捆起来。
刘臻一脸紧张地跑过来看雀境的伤,确定匕首没有涂毒药后,他大大松口气:“陛下,幸好只是皮肉之伤。”
发觉雀境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刘臻疑惑着顺雀境的视线看去——被制服的舞姬眼睛恶狠狠地看来。
那是……刘臻大吃一惊。
和深蓝交过几次手,刘臻很容易地就辨认出那双眸子,还有他体形、身高完全符合四年前失踪的深蓝。
“这是……”刘臻喃喃念到。
雀境一手扶着流血不止的伤口,一手撑着桌案站起来。
目光呆滞地盯着刺客看,雀境终于露出狂喜狂惊的表情。他大步走下台阶,在刺客的身边蹲下,然后颤动着手指去摘那蒙在脸上的纱巾。
刘臻顿觉呼吸一窒——那纱巾下的脸很美丽,但决非深蓝!
惊喜的表情在雀境脸上迅速褪去,他委顿地坐在地上,失望至极。
“拉出去……凌迟处死!”雀境淡淡地下了命,侍卫们拖起刺客出去。
刘臻小心翼翼走到雀境身后,发现雀境肩膀正微微战抖。
“陛下,您的伤必须要……”
刘臻吞下后半句话——坐在地上的雀境捂着眼睛,泪流满面。
“深蓝,深蓝……”
雀境忆起那夜深蓝由惊讶变为极度屈辱的表情,他颤抖的嘴唇如秋风中的树叶,从打翻的酒樽流出的金黄液体在洋溢喜气的红桌布上洇着——迅速扩大的湿痕充满着惊叹……然后,只听“铮”的一声,深蓝拨出剑就往颈上抹去。
在心底最漆黑的地方,深蓝充满了嘲讽意味的眸子冷漠流转,重重撞击了雀境的灵魂。
“为什么不给我一次机会呢?只一次机会就好,让我们重新回到芦苇荡里相遇的那一天……”
雀境痛苦地呢喃。
冥冥中,深蓝回答说:“我不需要你的温柔,如果要给就给我残酷的凌虐吧!我不需要你的温柔,因为我是这样的恨你——恨着你,诅咒你!”
雨丝在记忆的芦苇荡中飘散,深蓝轻轻的一声叹息,叹息象蝴蝶飞出敞开的窗,在仲秋之月前翩跹飞舞。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我想要的,我所爱的,失去了,就再也找寻不到。
踏着滚烫的沙子,旅人牵着骆驼在沙漠里走。
一声唳叫,鹰从天空俯冲下来,扑打着巨大的翅膀落在旅人肩上。
滚滚热风拂起旅人面上的黑纱,那张绝美的脸上横着道长长的伤疤。对着鹰温驯的眼睛,旅人笑了,火热的太阳下,他脖子上有个黄澄澄的东西反着刺目的光芒。
用力地一抬臂膀,鹰振翅飞起,直直飞向太阳。
旅人喃喃低语:“该回家了……”,牵住骆驼的笼头继续前进。
(完)
《男儿国情伤》系列
后记:代名词
第一部《疯狂的报复》,主角错阳。错过了太阳,从此与星辰也错过,错阳终于和光芒无缘,他成了瞎子,最后生命也归于漆暗的死寂。
错阳,代名词:失落的光明。
第二部《夜樱》,主角夜樱。充满了神秘的殉道精神,樱花只开一天就全部落去。残英遍地的它们,华丽而悲壮。所以夜樱的生命异常美丽灿烂,却非常短暂,充满了深深的遗憾感。
夜樱,代名词:黎明的落樱。
第三部《深蓝》,主角深蓝。深蓝是海的颜色,是忧郁的颜色,海里的鱼藏在天空的视线下,却无处寻觅它的踪迹,身心饱受伤害的深蓝象伤痕累累的鱼藏到雀境所找不到的世界,他失踪了,茫茫天地,两个明明相爱的人从此分离。但最后一部还是有喜剧色彩吧——深蓝最后说:“该回家了……”,他一次次原谅过雀境,一次次回到雀境身边,这次一定也会回去吧,笑……谁知道呢?
深蓝,代名词:伤痕累累的恋者(鱼)。
汐翔,代名词:理想和梦。

番外篇 青色剑鞘(汐翔和漠衙的故事)
十六岁的梦是支青色的箭,发出尖锐而欢快的破空之声,冲上云霄。
汐翔坐在一树灿烂的桃花下看书,一点点粉色花瓣轻轻飘落,落满他的发髻和衣衫。
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汐翔抬头看,身材高大的漠衙象堵墙般挡在眼前。
低下头,汐翔继续看书。
“你没去看你父王,他很伤心。”漠衙说。
盯着书,汐翔漠然答到:“过个生日而已!我去不去他才懒得关心!”
“那为什么不去呢?”在汐翔脚边蹲下,漠衙问。
汐翔粗暴地翻过一页书,他没好气地大声说:“就让他那一大堆妃子给他过生日好了,我才没心情凑热闹!”
漠衙用力抓住了汐翔的手,汐翔愤怒地一把甩开他,接着又被他抓住。
细细把玩着汐翔的手指,漠衙突然探出身体,他把嘴巴贴近汐翔耳朵说:“汐翔,你不是给陛下准备了礼物吗?为了做那个还把手指磨破了。”
“多管闲事!”汐翔把书本用力拍在漠衙脸上,漠衙温和一笑,伸手去摘他发上细细的花瓣。
“对了,陛下说下月初就替你我完婚。”
“老头子年纪大了行起事来总是没头没脑!”汐翔露出不屑的表情,漠衙捏着他的脸说:“太子殿下,你从小就被我欺负得只会哭鼻子!到现在了,你对我也没什么感想吗?”
“我哪有!”
枕着自己的胳膊在草地上躺下,汐翔从叠压的花枝间看天空,少年青涩的眉间有一抹化不开的孤寂。漠衙挨着他躺下,把汐翔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喜欢我吗?”漠衙问。
“讨厌。”
“讨厌?我生病时还有人在床边偷偷哭呢!——那个小笨蛋也不知道是谁?”
“闭嘴!”
“汐翔……我一定会好好爱你珍惜你的!你是我的宝贝,我最爱的、最珍贵的宝贝!”
手指被漠衙亲吻着,汐翔闭上了眼睛,“我不相信你的话。”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长了张无法让人相信的脸!”
“恩?”
“搞清楚!——你比我大九岁哎!对老头子我一律没胃口也没心情!”
“什么鬼话!——亏你有张这么美丽的脸,嘴里却总跳出乌烟瘴气的言语。”
“……”
“汐翔。”支起身子,漠衙脉脉注视汐翔的眼睛,将脸庞贴近,“汐翔,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不可以。”
话音落下,轻如羽毛的吻落在汐翔唇上,温情的厮磨中,漠衙发出一声叹息,他说:“有时候,我不知道汐翔你是天真还是冷酷……你真的是很会折磨我——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死心塌地,却处处为难我、考验我的耐心和毅力!汐翔,难道你就不怕我生气,离开你和别人在一起吗?”
“如果那样的话,你早些离开不是更好!我也省得麻烦!”
“你这么说,我真生气了!”
漠衙微怒地眯起了眼睛,皮肤微黑的他有着极具魄力的眼睛,那双眼睛现在正透出危险的信息。
“我知道汐翔你最喜欢别人奴颜婢膝地舔你的靴子,可你不要太过分!没人会喜欢一个如此任性的家伙!”
粉白的花瓣撒满整个长廊,一只灰蓝喜鹊落下,它左右看一看,又扑啦一声飞走。
井边,蹲在水桶边,漠衙用浸湿的手帕敷着下巴,每碰一下被打肿的地方就倒吸一口凉气。
“漠衙哥!”
清朗的声音在园子里响起,漠衙眉眼含着笑看去——帏辰飞奔而至,一脸掩不住的惊喜和欣慰。
“帏辰都这么高了啊!”用手比量着帏辰的发顶,漠衙感叹到。
“我有十五岁了呀,可还比堂哥矮一头多!”拉着漠衙的手,帏辰笑着说,“咦?——你的脸……又是被汐翔打的吗?”
漠衙苦笑着默认,帏辰皱起了眉头埋怨到:“不是下月初就要完婚吗,你们还闹别扭啊!难道漠衙哥不喜欢汐翔吗?”
“当然喜欢——因为喜欢才忍受了整整十一年。”
帏辰捂着嘴笑起来,漠衙瞪他一眼:“帏辰,你是在幸灾乐祸吗?”
“嘘!”
竖起手指掩在唇边,帏辰拉着漠衙闪进竹林。
……沿着鹅卵石铺的小道,汐翔走过来,脸上乌云密布。一个宫人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念叨着:“陛下在等太子殿下过去呢!听说铭氏绣坊送来了绸缎的花样,有百鸟朝凤、朝阳牡丹、梅花映雪、双龙戏珠……花样多着呢!”
“这个无聊的老头子!”汐翔恶狠狠地骂到。
“对了!淮安王送来了好多聘礼,弦音娘娘把祖传的玉簪子拿出来说要送给太子殿下!”
“聘礼!?”
汐翔停住脚步,眉间跃上险恶的神色:“这是要我下嫁给那混蛋吗!告诉我父王——让他趁早死心,我就是做和尚也不和漠衙成亲!”
“太子殿下这可不好!”宫人苦着脸跟着汐翔出了园子。
呼……长长地吐一口气,帏辰转头看漠衙,漠衙把拳头捏得紧紧的,目露凶光。
“漠衙哥,汐翔他、他说着玩呢!”帏辰尴尬地解释,头上冒出冷汗来。
站在门前,漠衙犹豫一会儿,终于举手叩门。“叩”才敲了一下,门就接着被粗暴拉开。
“拜托你回去!我没空伺候你!”一说完,汐翔就“砰”地把门关上。
在门闩插上前,漠衙撑住门板用力推开,然后一步踏进屋子。
“我有话跟你说。”漠衙脸色异常难看。
汐翔径自坐到书桌前看奏折,他瞥过一眼,冷淡地说:“那就说吧!”
“我跟陛下请愿到钩戈关平定匪寇,大概需要一年时间,也许会更长。”
默默地不说话,汐翔脸色渐渐苍白。漠衙接着说:“婚事只能顺延,如果……如果我回不来的话,太子殿下就忘了还有我这个人吧!”
咬着牙汐翔恨恨地瞪眼看漠衙:“漠衙!算你够狠!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满意?”
“岂敢!”漠衙讥讽地回答。
汐翔被气得怒目圆睁、嘴唇发抖,他大吼一声:“你要死就去死吧!”然后起身进到寝室,把漠衙丢在书房。
梦见漠衙鲜血淋淋的尸体,汐翔猛地从床上坐起。
窗忘记关了,靠窗的桌案上落满了白色花瓣,其中有一两点鲜红,就象血一样刺目。
手指爬进长发里,汐翔坐在床上发呆。过了好一会儿他了下床,跻着鞋走出寝室——书房里,漠衙趴在桌上睡着了。
呆呆看着漠衙,露出既想哭又想笑的表情,“傻瓜……” 汐翔呢喃着,一点泪落出眼眶。他转身走出屋门……夕阳正好,已是黄昏。
斜阳余辉落满门前,汐翔的影子静默着,无边无际的孤独感正在悄然广阔的庭院里荡漾,飞鸟的影子在地上一只只划过……
十六岁,告别年少的自己,踏入到未知的、暗流汹涌的世界。
从腰间拔出剑,目光顺着锋利的剑刃划向剑尖,一点耀目的光芒闪烁,发射出细细的光的刺……
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漠衙抱住了汐翔,把头枕在他的肩头。地上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汐翔被漠衙包裹了起来。
“什么时候起程?”汐翔问。
没有回答,漠衙在汐翔肩头低声笑出来。汐翔疑惑着回眸看去,漠衙眉目里都是坏坏的笑。
“混帐!”
汐翔暴怒着推开他,一拳挥上去……
丢落在地上的剑横躺在长廊上,门前,漠衙抱着汐翔亲吻。
一阵暖风吹过,卷起廊上的一大片落花。一片鸦声中,夕阳沉落,辰京归于宁静。
(完)




文章回贴
回贴人: hya_winter 时间: 2003-06-10 16:55:47
爱恨一线之间,爱之深恨之切。
深蓝在被雀境背叛之后可能再也没有安全感。
他要以恨来确定自己还爱着雀境。
可是人心难测,旁人又怎么会懂。
于是深蓝的悲剧就开始了。
可是也许下一代会幸福,谁知道呢。
汐翔也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明明爱着却不说出口。
上一代的爱情也许给他的打击或伤害很大,那之后就需要漠衙细心呵护。
回贴人: MANA 时间: 2003-06-27 14:03:36
大人~~~

回贴人: 蓝羽凝焰 时间: 2003-07-22 11:00:17
失落的光明
黎明的落樱
伤痕累累的恋者
为什么他们都那么倔强,为什么都要爱到遍体鳞伤。
幸福的定义变得模糊,难道互相伤害也是爱的一种?
深蓝还好,活着总比逝去更接近幸福。
错阳和夜樱却带着遗憾结束生命,带着爱很交织的感情离开。
为什么失去才会懂得珍惜,所深爱的人不再出现才正式内心的感情。
眼影大人,我很喜欢你的文章,每一个故事都让我感动。
还会写这个系列的文吗?很期待呢~~
大人我永远支持你~~~~~~~~~~~~~~~~~(心~)

回贴人: russell 时间: 2003-11-22 07:26:41
我不知道眼影是以什么的心情来写出这些文的,但是我觉得一般的人能够写出这么真实的感受实在不容易。我很了解这种心情,苦涩~
文笔非常好,我很佩服
回贴人: siye 时间: 2003-12-10 18:55:46
一口气看完这几篇文章 真的领教了ailie大人的文笔了
实在是佩服!~~~~~~~
尤其对于大人在颜色方面的渲染 更是叫绝!!!!!!!!!
回贴人: cixila 时间: 2004-01-26 11:00:41
虽然又是部悲文儿系列,但情节却在清理之间。尤其是三位小受都拥有自己的自尊和放下一切的魄力,难能可贵!情感虽冷洌,却滑移着温流
回贴人: lulu 时间: 2004-09-09 11:06:06
《男儿国情伤》都太悲了
真是虐身又虐心呀
回贴人: のはら 时间: 2005-06-02 11:21:35
希望汐翔能幸福。

回贴人: nekovv 时间: 2005-08-23 17:05:23
好凄美的爱情 很喜欢故事中的小受形象 美丽 刚强
回贴人: zhuohuiwei 时间: 2005-11-07 17:17:59
终于找到了,好感动的啊
回贴人: mili6056 时间: 2005-12-08 16:11:37
非常好看,谢谢!请继续加油!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小黑屋|手机版|Archiver|-单行道-

GMT+8, 2025-5-5 17:27

Powered by Discuz! X3.4

© 2001-2017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