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二组组长躺在床上,脑袋上缠着绷带,胳膊上打着夹板,整个人包得像个木乃伊,看得包仁杰鼻子一酸,眼圈红得像个桃。
局长把大夫叫到一边,情况怎么样?
失血过多,全身多处骨折,脾脏破裂,好在抢救及时,捡回一条命,再加上他身体素质不错,恢复得比较好……
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啊?包仁杰很着急。
这个……得看他恢复的情况了,一般来说,这个……
你吞吞吐吐的干吗啊?什么这个那个的!包仁杰急得直跺脚。
要说还是局长有经验,一脚把包仁杰蹬到旁边,笑眯眯地拍拍大夫的肩膀,有什么困难尽管说!谁不知道咱警局附属医院外科是出了名的技术高啊呵呵,局里也知道医院的条件差了点,慢慢来嘛,一步到位是不太现实,可是该落实的局里肯定不会含糊,再说了,局里不行还有厅里,听说厅里正打算提高医护人员待遇……
大夫苦笑了一声,局长,您别拿套话哄我。打我刚参加工作您就这么说,说是医护人员待遇已经落实到厅里了,马上就要落实下来了。结果可倒好,都10多年了,那待遇赖在厅里下不来了!我琢磨着待遇这东西比我是有心计多了,他都知道还是在厅里呆着保险点,到了局里,还不定变成什么样儿呢。
包仁杰扑哧一声乐了出来,这个大夫是出了名的损,上次王其实动阑尾手术,就是他主刀,搞得全警队都知道小王同志割包皮得用显微镜,王其实差点跳了楼!
局长也乐了,你小子说话就不能给我留点情面吗!痛快点儿,说,到底怎么样?
后遗症倒不会有,不过脸上会留块疤,为了不让他吓着他女儿,我建议,做面部整形,不过这种手术不算在公费医疗范围……
嗐!就这个啊?少废话,做!对了我把话说到头里啊,别整太好看了,刑警队不缺帅哥。
大夫瞥了王队长两眼,不见得吧?
包仁杰认了真,什么不见得?我觉得我们队长是很帅啊。
王志文红了脸,你们还真有心思耍嘴皮子,东城支队那边还躺着好几个呢,局长你不过去看看?
废话,他们那边有事的话我还能这么松快?省厅那边已经打了招呼了,除了两个伤势比较重的,其他的都没大碍,你啊,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包仁杰说我们放心不了,燕飞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王其实终于打开了手机,包仁杰劈头盖脸骂了过去,你存心让我们急死是不是!
王其实恨不得把手机砸了,咬着牙咽下一口气,你们别过来了,他还没醒呢,医生不让探视。我回家来补个觉,等下午再过去,听说你们也忙了一宿是不是?也回去休息休息吧。王其实的话里满是疲惫。
局长在旁边说,告诉他,等燕飞醒过来以后记得来上班,局里已经决定,让他留用查看以观后效,工资奖金待遇全部恢复,就一条,不许再给我惹事!
王其实已经在电话那边打起了呼噜。
队长嘱咐了看护几句,跟大夫打了个招呼,转过头来问局长,是不是派几个人去组长家里看看?他孩子太小,媳妇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
局长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我早安排后勤的几个女同志过去了。
出了医院局长说你们回去休息吧,下午还得开会呢。
包仁杰拉拉队长的袖子,点头哈腰地跟局长说好啊好啊局长您慢走不送了啊。
两个人回到了队长的宿舍,门一关睡了个天昏地暗,实在是累坏了,包仁杰一沾枕头就打起了呼噜,口水流了一枕头。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肚子饿得咕咕叫,桌子上摆着一碗蛋炒饭,下面是一张纸条:
我去局里开会了,你醒了以后到医院看看燕飞,有事的话给我发短信。还有,饭要搁微波炉里热过再吃,保温瓶里有丸子汤,榨菜在冰箱下面那格。
包仁杰愣了一会儿,嘿嘿地笑起来,真有点老夫老妻的样子了呢,嘿嘿。
……
燕飞还是没醒过来,王其实已经有点急了,大夫,到底怎么回事?都一天多了,麻醉药劲儿早该过了啊!
陈医生没理他,沉着脸指挥助手进行各种检查,你一边呆着去别妨碍我工作!
王其实跳了起来,大夫!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解释,不然我跟你没完。
大夫拿起电话挂了保卫科,派两个保安过来把他给我扔出去!
正好赶到医院的包仁杰在门口接住了被踢出来的王其实,怎么了怎么了?
王其实一头靠进了包仁杰的怀里,对不起,借我靠一下。
包仁杰不明所以地抱着王其实,到底出什么事了?
别说话……王其实的声音很低。
包仁杰心悬了起来,是不是……是不是燕飞……呵呵……你、你别胡思乱想,他他他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不会的……
没事,你别说了,让我靠一会儿,我就是有点累了,没别的。
哦,那你靠吧,想靠多久都可以啊。
王其实没说话,靠在包仁杰的怀里,闭上了眼睛,慢慢的,两颗眼泪从眼角流出来,顺着脸庞滑到了包仁杰的胸口。
包仁杰一个哆嗦,这眼泪,烫得跟硫酸一样。
起风了。
燕飞一直没有醒过来。
陈医生把王其实叫到了办公室。
我不得不遗憾地通知你……
王其实打断了医生的话,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用说了……我等了那么久,心理准备已经做得很充分了,我能抗得住。
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知道你尽了力了。你告诉我一句话,他……还有没有希望醒过来?
从理论上讲,有。
王其实已经没有一点激动的感觉了,理论上?
他的这个手术不是太复杂,我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伤害到神经的可能性很小,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他昏迷的具体原因,不过我认为,他一定可以醒过来!
那……会是多久呢?
很难说,有可能是几个月,有可能是几年,也有可能……
别说了!我会等下去,只要他活着!
那我也没什么要说的了,他已经转到病房了,你可以去探视了。
王其实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陈医生盯着他的背影,深深叹了一口气。
燕子躺在病床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王其实握住了他的手,软软的没有丝毫的活力,如果不是还有心跳,大概没有人会知道,这个人还活着。
王其实把耳朵贴在燕飞的心口,贪婪地聆听着心跳的节奏,砰!砰!砰!一声一声。
感谢老天,你还活着!王其实露出了笑容,好好活着吧,我陪着你,活着就好,活着就还有希望,是不是?
坐轮椅的老头又在走廊上亮开了嗓子:自从儿夫西凉战,妻为你在寒窑受尽熬煎。早来三天还相见,迟来三天不能团圆。看罢书信望长安,王三姐,宝钏,我的妻啊——
王其实亲吻着燕飞的额头,王宝钏等了薛平贵18年,你要让我等多久?嗯?
46
早报登出了特大新闻:《铁拳出击,捍卫长城!——我市刑警大队协助省厅破获军火贩运大案》。
包仁杰拿着报纸翻过来调过去地看,市刑警大队在各级领导的关怀下,在省厅刑事组的指导下,积极请战,顽强战斗,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连续埋伏在……终于成功抓获犯罪分子,捣毁军火贩运集团,缴获各类枪支共计……这报纸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王队长捏着报纸进了局长办公室,这是怎么回事!省厅那帮人是吃干饭的吗?审了一个多月就审出这么个结果!
局长没抬头,端起茶杯嘬了一口,这个结果……有什么不对吗?
什么不对?长了眼睛的都知道不对!这个案子没那么简单,局长,你不要告诉我说你不知道!
没那么简单?唉,简单不简单不是你我说了算的,我也知道这个案子很复杂,可是现在上面的意思是要把复杂问题简单化,你当队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您的意思?这个案子就这么结了?那东城支队牺牲的两个人就白死了?还有二组组长,他差点为这个案子送了命!
就因为我已经赔上了东城分局!我不想再赔上市局大队!这个案子有多深你知道吗?!局长提高了声音。
不管有多深,这个案子不能就这么完了!省厅不肯查我来查!
不行!
为什么不行!这个案子我查定了,不能让老百姓指着脊梁骨骂我们给警徽丢脸!
王志文!别忘了你是个警察,警察的职责是服从命令!局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警察的职责是为人民服务保一方平安!王队长毫不示弱把桌子拍得更响!
局长愣住了,王志文很少这么激动过。
你这话,跟老包说的一模一样……
老队长?
当初,他去查那条走私船……局长慢慢坐了下来,我劝他不要去,太危险,他也是这么回答我的,那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因为那句话。我让他去了,他去了,就再也没回来……我到现在都在后悔。
王志文嘴角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没有说出口。老队长牺牲的情景怎么可能忘得了。
今天,你也说了这句话……我不想让你做第二个老包。
局长,您别忘了,王志文沉吟了一下,每个队员进刑警队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写遗书,就算我成了第二个包队长,我相信,肯定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王队长,怕死不能当刑警。
我跟自己发过誓,只要我还在这张凳子上坐着,刑警队就不能再死一个人。我老了,干不了几年了,这是自然规律,我想得开。可是你们都还年轻,我不想你们走在我前面。帮我守住这个誓言,行吗?
王队长摇了摇头,局长,我还记得我进警队的第一天,您给我们讲话,您说的一段话,您还有印象么?
局长苦笑了一声,每年都是老一套,还不就是那些套话嘛。
可是我一直都记得,您说,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也。局长,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局长沉默了。
过了很久,局长挥了挥手,去吧,保重!
王队长啪地敬了一个礼,转身向外走。
站住!
局长,你……反悔了?王队长站着没回头。
不是,局长摇了摇头,你听好!保护好小包,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我拉着你一块到地底下给他爸爸赔罪去!
王队长点了点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
王其实来到了红星路,手里攥着一张破破烂烂的旧报纸,逢人就打听,红星路医院怎么走?
一个梳着辫子的小伙子随手一指,闻到一股臭味没有?戗着(戗:逆、迎头)味儿走就到了。
我找的是医院不是厕所。
没错!医院就在公共厕所后头。
王其实就这样找到了那家医院。
院子里堆着乱七八糟的草药,一个穿着灰不溜秋的白大褂的中年妇女热情地迎了上来,大哥,看病啊?
有个专治肿瘤的胡大夫……
哟!您找胡大夫啊?他在里屋呢,您得先挂号,去排队。
排队?这年头得肿瘤的人还真多。
里屋很小,又黑又潮不通风,偏偏人还不少,挤得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胡大夫坐在桌子后头,肥头大耳满面红光,眯缝着眼睛给一个老头诊脉,厚嘴唇里念经一样地念叨:
精血不足……肝火太旺……先抓两服药调理调理,去吧。
老头感激涕零,胡大夫您真是神医啊,说得一点都没错!
王其实有点发愣,那个胡大夫明明什么也没说啊。
又一个带着孩子的老太太抹开了眼泪,真是多亏了胡大夫啊,我们这孩子在肿瘤医院开刀,手术完了说是失败了没救了,成了植物人,医生让拔管,我们舍不得啊!心说死马当活马医吧,送到胡大夫这里来看看,没想到,这才两个月,孩子能下地了。胡大夫真是活菩萨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啊……
胡大夫笑得露出了黄板牙,哈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嘛,孩子醒了就好啊……王其实拨开众人挤了过去,大夫,您看看,看看这个!说着塞上燕飞的病历。
喂!喂!排队排队!我们都等着呢。有人高声叫起来。
胡大夫收起了笑容,小伙子,别着急嘛,一个一个来嘛,先排队……哦,你这个病人情况特殊,病情比较严重啊?那大家伙先等等吧,他这个情况比较急,就让他先看吧。
谢谢!谢谢大夫!
没什么,救死扶伤嘛,应该的应该的。
王其实心说什么应该的?你明明是看到了病历里夹的200块钱!
大夫,您先看看,这个是他的CT……
不用看不用看,这些什么检测啊是西医那一套,我们中医没那么复杂!脑瘤是吧?小毛病!我先开两个疗程的药给你,拿回去不要洗,拿水泡两个钟头,用小火慢慢地熬,熬得只剩一小碗了趁热给他喝下去,记住要趁热,凉了就没效果了。行了到外边交钱去吧。
王其实答应了一声要走,想了想又站住了,大夫,您这药多钱一疗程啊?
一个疗程2000,你先买两个疗程的吧。抽什么凉气啊?嫌贵?我这可是包好,你想想,4000块钱换回他一条命,值不值?太值了!也就是你运气好,搁别人谁能碰上这么好的事!
王其实咬咬牙,行,我先上银行取钱去!
……
王队长抽空回了趟家,好久没回来看父母了实在过意不去,王其实一心扑在医院也难得回家,父母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肯定也难受。
一进门就看见王其实吹着口哨在捣鼓什么东西,哟,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碰上什么好事了?
王其实没抬头,哥,你过来,帮我看看,我后脑勺上是不是长白头发了?
王志文没动脚,没有,挺好的,就只有几根,少年白,挺正常的。
是吗?也对,肯定是遗传,你不是也有嘛。王其实没在意,笑了起来,不过我还真得去染染了,不然燕子醒了该不认识我了。刚才在车上给个抱孩子的让座,那老太太居然跟孩子说,孙子,快谢谢爷爷。吓了我一跳!
王志文没有笑,弟弟的白头发不是几根,而是几片,看上去就像个小老头。
王其实找出保温瓶,哥,你陪着爸妈,我得去趟医院,这药得趁热给他灌下去。
灌?他不是没醒吗,怎么灌?
你别管了,我有办法!王其实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陈大夫刚进病房就看见王其实正干着儿童不宜的勾当,你干什么呢?想憋死他啊!
王其实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哎哟大夫,我没干坏事,我给他喂药呢。
喂药?用嘴?
是啊,他自己喝不了,我想……王其实不好意思地解释。
什么药?我没给他开口服药啊,拿来我看看!
王其实赶紧把那张报纸和药一起递过去,把事情经过源源本本讲了一遍。
陈医生捏着报纸,脸色铁青。
大夫?怎么了大夫?怎么不说话?
陈医生按下了呼叫铃,护士长,到食堂要盆冰块,把这个糊涂东西给我按在里头凉快凉快!
47
王队长开始着手调查龙华公司。
龙华公司前身是本市一家大型工业企业,改组为股份制合营企业后短短十年,已经一跃成为省内知名的大公司。公司董事长许龙和总经理许华是双胞胎兄弟,38岁,均未婚。俩人的私生活十分神秘,没有固定的异性朋友,同性朋友也仅限于商务往来……
包仁杰吐吐舌头,队长,你说他们是不是也是……
王队长说你给我闭嘴!
军火走私案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宣判了,就像公诉人说的那样,‘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一个字,杀!
王队长急得腮帮子都肿了,这个案子自己不能参与,两名案犯又被重点羁押,再不想办法就来不及了。
局长,能不能帮我开张介绍信?我有话得问问他们。
唉……局长爱莫能助地摇摇头,这个案子,上面封得太严,我也没办法。
王队长犯了愁。
包仁杰也着急,队长,咱们直接去找厅长吧。
老厅长还是那么乐呵呵的样子,听完王队长的汇报后考虑了一会儿,你们觉得案子有疑点?
对!这个案子绝对有问题。
那你们就查吧,老厅长很大方地给他们办了手续,不过,没证据的话,翻案是不可能的。
包仁杰很兴奋,这下好办了,咱们肯定能找到证据!
队长瞥他一眼,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两个人软的硬的都用过了,什么资料也没挖出来。
这俩混蛋,当初真该直接扔河里淹死他们!包仁杰气得鼻子都红了。
王队长点点头,小包你总算说对了一句话。
局长把王志文叫到了办公室。
碰钉子了?
王队长叹气,您早就料到了是吧?
局长笑一声,转移了话题,好久没见你照顾我老婆的生意了。
王志文一声苦笑,谁还有那个心情啊。
拉倒吧,谁不知道你对那地方是能躲就躲,优惠券全送你弟弟了。现在可倒好,你们哥俩儿都不去了……说起来,燕飞的病怎么样了?
听说……还没醒过来。
有件事……不知道该怎么说……
什么事?
医保部门通知,如果他还不能醒过来……从下个月起就停止负担医护费用了。
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医保的意思是,费用由个人承担,或者……拔管。
不行!我弟弟会疯了!王队长断然拒绝。
唉,你劝劝他吧。我知道他和燕飞感情好,可是……这些日子,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局长,您……别说了,你不懂。王志文坐下来,刑警队真TMD流年不利。
你啊,给自己压力太大了。我给你个建议吧,这个案子,先放一放。
为什么?
这一次龙华公司虽然侥幸逃脱,毕竟也算是隔山震虎敲了他一下子,他们肯定会防着你,把什么都抹得滴水不漏。你现在查,就算查出点蛛丝马迹估计也很难抓到真正有用的东西。还不如先放一放,等他们以为风声过去了,放开胆子出来活动了,你再捣了那帮兔崽子的窝!
王队长考虑了一下,行,局长,您说得有道理。
趁着这几天没什么大事,给队里安排一下串休吧,让大家也清闲清闲。
行,我走了局长。王志文起身告辞。
等等,有个好东西交给你。局长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资料。你不是在找案情的原始记录吗?这个复印件可是我拼着顶上乌纱从厅刑事组偷出来的,没有经过一点加工的版本,你可给我收好了。
王队长睁大了眼,局长,怪不得大家在背后叫您老狐狸呢,你真TMD狡猾到家了。
你小子!没把小包教出来反倒跟他学了一身的毛病,什么话都说!滚蛋!
包仁杰在外边等着,队长,局长怎么说?没为难你吧?
队长说小包你来得正好,我这里有份资料要看,你替我去趟肿瘤医院吧,把这份文件带给我弟弟。
包仁杰答应得脆生生,好啊我正好想去看看燕飞呢队长您忙您的我保证完成任务!
王队长偷偷擦汗,进了办公室。
刚坐下来门就被踹开了,哪个混帐东西起草的狗屁文件!这不是存心要他的命吗!
王队长没说话。
包仁杰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摔,燕飞要是死了,王其实也活不成!队长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缺德的差事你还让我去办,你就不怕我出门被车撞死!
包仁杰!有你这么跟领导说话的吗!王队长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
包仁杰吓住了。咬了半天嘴唇,队长,你真的不怕你弟弟出事?
王志文叹了一口气,抓起那份文件三下两下扯成了碎片,你还是去看看他吧,别告诉他文件的事,我这边再想想办法。
是!唉,燕飞要是能马上醒过来就好了。
……
不记得是哪位诗人曾经说过,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当王其实忽然看见燕飞病房外悄悄开放的那一树桃花,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这句话。
桃花开了,春天来了,燕子,为什么不飞回来?
燕子曾经说过,燕伯伯死的时候,窗外就开满了桃花,红的粉的白的……王其实心里一悸,不行!燕子!不行!
狂乱而炽热的亲吻印在冰冷的双唇,心,也渐渐地变得冰冷而僵硬。绝望的痛苦的感受就像凌厉的刀锋,毫不留情地刺破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血流出来,凝固成冰。死生,只一线。睁开眼,就能跨越过来的生死线。
燕子,为什么你不肯睁眼!不肯看看我看看这个世界!为什么!
难道你就真的不留恋?滚烫的眼泪落在冰冷的双颊,燕子,你醒过来!王其实疯狂地摇撼着燕子没有知觉的身躯。
包仁杰推开门冲了进来,王其实你干什么!不许折腾燕飞!
你看清楚是他在折腾我!王其实疯狂地吼了回去,我受不了受不了,再这样下去我宁可和他一起死掉……
难听的号啕声响起来,王其实把头埋在燕飞怀里,鼻涕眼泪沾了燕飞一身。
别哭了,小心燕飞醒过来骂死你。包仁杰轻轻拍着王其实的后背。
小包,你说……他,还能醒过来吗?王其实停止了哭泣,抓起毛巾擦擦脸。
能,肯定能。他这会儿肯定也着急,想醒过来跟你说话,他心里最看重的就是你了。你放心,他肯定能醒过来。对了,今天我和队长在网上找资料的时候,翻到了一条消息,你看看?包仁杰拿出一张纸,你看,某地有个老头,也是昏迷,他老伴天天给他唱歌,唱他最爱听的,《真的好想你》,结果这老头真的就醒了。
王其实说拉倒吧,你就别害我了,上次你给我的报纸,害得我到现在都不敢跟陈大夫说话。
这个又不是假药,你就试试嘛,多跟他说说话,说不定他听见了心一软,就醒过来了。包仁杰把纸往王其实怀里塞,你跟他说啊,说啊,算了你不说我说!燕飞,你快点醒过来吧,王其实为了你都快疯了!他每天都偷偷占你便宜,你再不醒过来就太吃亏了。我跟你说,你别看他表面上什么都不懂,其实他特喜欢你特在乎你,连给你换裤子都不准护士插手……
王其实一把捂住包仁杰的嘴把他推了出去
包仁杰扒拉开王其实,看!快看!燕飞!燕飞的眼皮动了!
48
王其实站住了。
确切地说,王其实呆住了。
就好象被哪位武林高手点住了穴道,王其实全身的经络都短了路,僵硬得动不了。费了半天的劲,就像蚊子哼哼一样,迟疑地冒出了一句话,你……你说什么?
包仁杰没搭理他,直接冲到病床前大声地呼唤,燕飞!燕飞!
燕飞静静地躺在床上,就像一个熟睡的孩子。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明明看见了,他的眼皮动了的!包仁杰焦急地推着燕飞的肩膀拍打燕飞的脸,醒醒!燕飞你醒过来!你说话啊!
王其实背对着病床,仍然一动不动,两行泪从眼角流出来,顺着脖子落在了衣服上。
小包,你出去。
不!燕飞,燕飞肯定要醒了!我没看错!我不出去!包仁杰不死心。
出去!王其实猛地一声厉喝,瞪大血红的双眼。
包仁杰委委屈屈地住了嘴,磨磨蹭蹭地向外退,边退边不甘心地嘱咐,你仔细看看这条新闻,多跟他说说话,唱唱歌,他肯定能醒过来。别忘了啊。
门,关上了。
王其实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地上,揪着自己的头发,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种哭法,一个男人,失去了自己的最爱,绝望到极点的哭法,没有人听到过——听到的人,心会碎。
雪白的病床上,一个陷入了沉睡的人,深深地皱了一下眉。
晚上,查房的陈医生被一个声音吓了一跳,他还没哭够啊?都好几个钟头了!
值班的护士支起耳朵仔细听了听,不是,他在唱歌呢,不过真是比哭还难听!
唱歌?
对啊,《真的好想你》,你听,真的好想你,那是我灿烂的黎明。寒冷的冬天哟,也早已过去,能承受我爱你的心……天啊,好好的歌能被他糟蹋成这个样子!什么《真的好想你》?简直是‘好想杀死你!’
算了,随他去,我看他迟早要疯了。
真的好想你呜呜……你是我生命的黎明呜呜……燕子,你怎么还不醒啊——啊——
一声凄厉的呼唤,犹如午夜的狼号,凶狠的狼王失去了伴侣,一声声月夜下尖利的号叫,让人不寒而栗。
起风了,风很大,桃花落了一地。
王其实终于止住了哭泣,一脸的鼻涕和眼泪,脏兮兮地不成个样子。找出毛巾轻轻走出来,陈医生正站在门外,哭够了?
王其实低着脑袋匆匆点点头,让开身往水房走,没敢跟大夫搭腔。
今儿晚上我负责的这一层15个病人有14个出现血压异常,唯一一个没被你害到的就是他。陈医生说得不凉不热。
王其实当没听见,快步走进水房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下面,一把把开关扭到最大。冰冷的自来水冲在头上,浑身一个激灵,冻得牙齿格格地打架,人却清醒了不少。
拿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回到病房,陈大夫已经离开了,王其实轻轻地别上了门闩。
燕飞仍然沉睡。
王其实跪在了床前,依次亲吻着燕飞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和脸,最后,落在了双唇。
燕飞的唇还是很凉,一股淡淡的薄荷味,王其实每天给他涂的护唇膏的味道。柔软的双唇在外力的作用下轻轻展开,像一种邀请,极具魅惑的邀请,王其实小心地感受着、探索着……
很久没有这样深吻过了,曾经那样熟悉的味道,贪婪的吮吸,不甘示弱的啃咬,激烈得像是打仗一样的吻,深得像要把舌头连同生命一起吃下去,吃进肚子里,消化、吸收。而现在,燕飞的舌头软得像没有了生命,依然是熟悉的味道,却不再有贪婪的吮吸和不甘示弱的啃咬,不再是激烈的吻。
唾液从两张嘴之间流出来,打湿了燕飞的病号服,王其实摸索着解开了衣服上的纽扣。
这之间王其实一直没中断和燕飞的亲吻,虽然很吃力,可是似乎不这样就不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一样,不这样就不能活到明天一样,即使是累得出了一身的汗,即使边亲吻边脱裤子的姿势难看到了极点,还是不能放弃亲吻,不能。
王其实趴在燕飞身上喘气,一丝不挂,燕飞的衣服没能完全脱下来,全堆在手腕处扎着针管的地方,羸弱苍白的身躯在月光下显得那样地不真实,仿佛一个触碰就会破碎。
顺着脖子吻下去,肩胛上的凹陷,锁骨,胸口,一根根浮现在外面的肋骨,王其实的舌尖在燕飞的肚脐处打转,然后,来到了两腿之间。
两个人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似乎是从第一次就直接做到了最后,疯狂激烈,却少了很多温情的感觉。总觉得这样的姿势太过卑微,两个骄傲到极度的男人谁也低不下这个头,宁可互相刺探互相伤害,在撕裂的疼痛中获得高潮——只是高潮,不是满足,那种爱着珍惜着对方、也被对方爱着珍惜着的满足。从来不在乎,不觉得那样的满足感有多么宝贵多么幸福,直到崩溃,直到失去。
深深地把燕飞含在嘴里,用尽力气的吞吐,唾液从嘴唇的缝隙中流下来……燕飞似乎本能地有了反应,男性的器官在王其实的口中变得火烫、坚硬,生命,在这样一个时刻,悄悄绽放。
埋在心里一点点微小的希望忽然就冒出了火花,王其实更加努力地吸吮着,小心地用舌尖描绘着燕飞的轮廓,一时间泪如泉涌,视线变得模糊,泪水混合着苦涩的味道充盈唇齿之间,什么都不存在了。名誉、面子、高傲,种种世俗的曾经是难以放下的东西,都不存在了,只有身下这个男人,这个有点倔强有点别扭有点小性的男人,倔强别扭小性可是爱他爱得一塌糊涂的男人。自己怎么会那么蠢?居然为了一些不存在的东西忽略了这样的至爱,居然为了那些根本毫无道理的东西差点失去了他!
燕子终于在王其实的舔舐下投降,伴随着一阵痉挛似的冲动,性器的尖端喷发出大量的液体,王其实眼睛一热,努力地吞咽了下去,似乎是要把燕子的生命一起吞下去。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做出这样的行为,王其实努力地不去思考些有的没的,燕子高潮的时候腿似乎也动了一下,可是却依然没有醒来,没有反应。
很快的,嘴酸了,酸得不得了,徒劳地讨好,你却不醒来,王其实的心里忽然就委屈得不得了,没有原因的火熊熊地燃烧起来。
自己的那个器官已经硬得不行了,王其实小心地垫高燕飞的腰,伸出手费力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摸索着找出给燕飞按摩用的茶树精油。
把瓶子凑到嘴边,一口咬掉盖子,手一翻,要把精油倒出来,哗一声,大量的白色药片落了下来,倾泻在身上、床上和地上……
该死!拿错了。
再打开抽屉,摸到了另一个瓶子,不放心地凑到鼻子跟前闻一闻,芬芳淡雅的香气扑鼻而来,这次总算对了。
小心地把精油一点点倒出来,仔细地涂抹在燕飞的两腿之间和自己的性器上,然后,慢慢地倒在那个洞口,一点一点往里抹。
下腹像有火焰在燃烧,硬得发疼,燕子,对不起!王其实闭了一下眼,鼓起勇气把性器缓缓送进燕飞的身体。
很紧,不能适应的洞穴难以容忍这样粗暴的东西,紧闭着不肯打开。那种感觉难以形容,似乎是终于感受到了燕飞的温度,火热的甬道让人想哭,王其实努力地向里面挺进,好象每前进一点就离他更近了一点。
那东西就像钉子一样,一点一点地向里挤,柔软的地方经不住如此的强硬,燕子终于被撕裂了,温暖的液体流出来,是血。
燕子,疼吗?疼吗?疼就醒过来,疼就说话!你说啊,说你疼,说你受不了,说你叫我滚下去,说啊,你醒过来说啊!王其实不知道在喊些什么,又是一脸的泪水鼻涕……
努力地擦掉眼泪,王其实不甘心地抬头,猛然就对上了燕飞的眼睛……眼睛?!
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静静地、带着困惑和愤怒地,瞪着他。
啊!王其实没防备,傻掉了。
49
燕子?燕子!燕子你醒了天啊燕子你醒过来了大夫大夫他醒了!王其实跳下床撒腿就要跑,一个趔趄栽了个倒栽葱,脑袋咚地一声撞在了床沿,眼前一团一团的金星直冒。
这才反应过来,裤子绊住了脚。
王其实手脚并用,慌慌张张地爬起来,燕子你别、别生气,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我我着急……不是,我害怕……不是!我……你,你疼不疼?
燕飞的眼神显得清醒了一点,也更加锐利了一点,虽然没说话,可是脸上很明显地浮现了两个字:愤怒。
王其实顾不上那么多了,很狼狈地金鸡独立着套上了裤子,七手八脚地找出卫生纸给燕飞擦身子,低着脑袋不敢抬头,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整个人都快冒烟了。
燕飞的身体仍然虚弱得没有丝毫的力度,软软地任凭王其实摆弄,隐蔽的部位还残留着情欲肆虐过的痕迹,王其实找出湿纸巾,手忙脚乱地擦拭,冰凉的纸巾接触到最私密的部位,燕飞忽然一个寒战,低低的一声呻吟,嗯……
王其实手一抖,腿都软了。
好不容易收拾个大概,冲出走廊刚要去砸值班室的门,陈医生已经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脚把王其实踹了个‘山路十八弯’,让开点!好狗不挡路!
王其实已经顾不上愤怒了,他现在的心情很难用一句话形容,激动!慌乱!害怕!害怕到了疯狂的地步,害怕一切都只是幻觉,害怕燕子只是给了他一个苏醒的假像,害怕燕子再有什么意外,也害怕……燕子不会轻饶了他。
好在陈医生很快走了出来,打断了王其实的胡思乱想,你,跟我来一趟。
进了办公室陈医生指了指椅子,坐。
王其实说没关系大夫我我我还是站着吧。
陈医生走到水池跟前洗了把脸,从镜子里盯着他,怎么了,做贼心虚?
不是!王其实赶紧否认,大夫我我我不是……我没有……那什么大夫,我真真不是故意的我……王其实的声音越来越小。
陈医生把毛巾挂了回去,别解释了,好在没出什么大问题,我也懒得追究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准备一下,病人现在很虚弱,需要全面调理,你给他熬点稀饭什么的,清淡一点,越烂糊越好。对了,不许再做那个什么毒羹了……
不是毒羹,是鸭血蛋羹……
闭嘴!陈医生脱下白大褂,我下班了,再见。
大夫,我,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他?
今天不行,他还在休息,大概明天吧。
大夫,他,他说没说点什么……
陈医生砰地关上了抽屉,很不耐烦地把王其实踢了出去,他说,叫你回去洗干净了等着他!
……
燕飞清醒过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警局,王志文二话没说放下工作冲到后勤给燕飞办医保续费的手续,人家说这个事情得病人家属来办……王队长说少他妈废话我是他哥!
办完手续拿着付款凭证往回走,忽然就听见大门口传来机关枪一样的大动静,砰砰砰的没完没了,王队长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
局长也跑了出来,哪个混蛋敢在警察局跟前放肆?!
王队长反倒放慢了脚步,局长您放心,不会出什么事。
局长一跺脚,八成又是那个包仁杰!除了他没别人,处处给我捅娄子!
果然就是‘那个’包仁杰,举着挂鞭炮在大门口兴高采烈地放得正欢,嘴里还唱呢,‘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王队长说都给我散开!包仁杰你不知道市区范围内严禁燃放烟花爆竹啊,当心我关你禁闭!
二组组长走了过来,队长别生气别生气,是我叫他放的,我不是今天刚上班嘛,放挂鞭炮去去晦气。
局长大人很不满意,怎么能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嘛,你看你看,搞得一地乱七八糟的像什么样子!
包仁杰吐了吐舌头,找出扫帚要扫地,被组长给拦住了:别扫!先叫大家伙都来跺几脚,这有讲究的,叫做跺尘,步步高升大吉利是,保佑咱刑警队个个都平平安安的!局长您也来跺几脚吧?
局长吹胡子瞪眼睛,就你小子事多!
包仁杰拉过王志文的手,队长,来来来,咱俩一起跺几脚!
队长说你给我老实点上班时间玩什么过家家!
二组组长捧着肚子笑,倒不像过家家,像……拜天地!
包仁杰红着脸跑了。
局长也乐了,行了行了你们赶快收拾了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进了办公室局长递过来两份材料,这个是S省缉私大队刚刚转过来的,上个月在内航线上发现有可疑船只活动,你们看看。
王队长埋头看了好一会儿,他们搜查的情况怎么样?
局长摇摇头,上面不是写着吗?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那三条船和龙华集团有关系。
哦?龙华集团那边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啊?
没有。
二组组长很失望,没有啊?
局长呵呵地笑起来,正因为没动静才可疑呢,这次发现的船只,表面上搭运的是AA香烟,目的地是东港。咱们市是到东港的必经之路,而咱们市的AA香烟,向来是由龙华集团垄断了的。这一船货居然和龙华集团一点关系也没有,而龙华集团也任凭别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公开地抢生意……你们说,这是不是很可疑呢?
王队长眼睛发了光。
局长继续分析下去,从上次的事情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月过去了。当时被抓获的歹徒也已经处理了,市里对龙华集团也很客气,许龙许华在各个新闻媒体也频频露面,春风得意……一得意就容易忘形,一忘形——狐狸尾巴就要往外露了。我看,他们肯定忍不住又要出手了!
二组组长凑到王队长的耳朵旁边,这只老狐狸,怎么什么都琢磨透了!
局长一伸拳头重重地捶向二组组长的肩膀,小子,少给我胡说八道!打起精神来,报仇的机会来了!
50
包仁杰一下班就冲出了警局,先跑到对门的花店买了一大束康乃馨满天星,挤上公共汽车往肿瘤医院赶。
上了车就知道糟糕了,下班高峰期人正多,车子挤得跟罐头似的,包仁杰手里的花实在累赘,好在他个子高,干脆把花举在脑袋顶上——即使这样,下了车一看,一束花也剩不多了。
捧着一堆光杆花枝上了三楼,圆脸小护士一见他就乐了,哟,警察啊,甭问,来看22床的吧?
是啊,小姐您眼光真准,我能不能……包仁杰小心翼翼地陪着笑,现在还不到探视时间,要想见着燕飞就得拍拍护士小姐的马屁了。
不能。护士小姐笑得更甜了,再等一会儿吧,等陈大夫换班过来,看他怎么说……对了,这堆草可不能带进去,我们医院有规定。
护士,这个是花。包仁杰赶紧澄清。
小护士一咧嘴,哟,恕我眼拙,没看出来。
小包,你什么时候来的?王其实从楼梯口冒了出来,跟包仁杰打了个招呼。
刚来没一会儿,包仁杰赶紧接过王其实手里的东西,什么东西这么香啊?
鸡汤和菜叶粥,大夫说只能吃流食,也不知道他想吃什么,我干脆弄了两样。
包仁杰咽了口唾沫,他一下班就赶过来了,还没吃晚饭呢。
小护士在一边笑着搭了腔,那你可白费心了,他这会还在做检查呢,怎么也得明天早上才能吃东西了。正好,今天晚上食堂卖的包子特难吃,我吃了几口就倒了,这碗粥你便宜我吧。
王其实说好啊我也懒得再往回带了就给你喝了吧。
包仁杰又咽了口唾沫。
小包,还没吃饭吧?走,咱们吃点东西去,我请客!
那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兄弟我今儿个高兴!走,咱哥儿俩得喝两盅!王其实不由分说推着包仁杰下了楼,随手扯过那束花看了看,你捧一堆草干吗啊?
手一挥,那堆‘草’进了垃圾桶。
两个人进了路边的小饭馆,要了个炉子涮上了羊肉片,王其实兴致很高,包仁杰知道他心里高兴,赶紧招呼店老板弄点好酒过来。
王其实手一挥,别,老板,就来个小瓶二锅头就行了。
干吗啊?今儿不是高兴吗,喝点好的,老板,开瓶五粮液!
别!改天,改天好不好?改天咱们喝路易十八都行!
包仁杰说你别是心疼钱吧?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塌塌实实地喝,咱们喝个痛快!
王其实一声苦笑,不是,今天我有事,真的有事。
什么事?
我……我得回去再熬一锅鸡汤去,那鸡汤得熬5、6个钟头呢,明天早晨趁热给他端过去。
嗐!你别管了,我保证燕飞明天一睁眼就有热腾腾的鸡汤等着他,而且味道绝对比你做的好喝!包仁杰一招手,接过老板手里的五粮液,给王其实满上,干!
王其实一闭眼,干!一杯酒火辣辣地从嗓子眼直冲下去,冲到胃里打了个旋儿,热辣辣的蒸发成一股子热气,从胃里返上来,冲到鼻子眼,顺着鼻腔又冲到了眼睛和耳朵,引起了一系列反应——鼻子热了耳朵红了嘴巴干了眼睛湿了胸口扑通扑通直跳……
痛快!真TMD痛快!王其实喊了一声,来,再干!
三杯酒喝下去暖和了不少,王其实的舌头有点打卷了,不由自主地就开始胡说八道。
小包,我跟你说,说件事,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好。包仁杰洗耳恭听。
你,你发誓!连、连你们队长也、也不能告诉!
什么事这么神秘啊?
其实也没什么事啦。王其实忽然有点含糊,手一挥,吃菜吃菜!
到底是什么事啊?
嗯……是这样,如果、如果……我是说,如果,听好了,只是如果啊,我做了一件很对不起燕飞的事情……
你?你能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包仁杰眨巴着眼睛,你要是敢背着燕飞在外边捻三搞四的我就……不,不用我动手,燕飞保证亲自阉了你!
王其实的酒立刻就化成汗,哗啦啦地涌了出来,一下就清醒了不少,脸都吓白了,我、我怎么可能!不过,燕飞他……说不定真的会……我要不要躲一躲呢?
你说什么?包仁杰没听清楚。
没,没什么,吃菜,吃菜。来,吃点白菜,我老妈常说,鱼生火肉生痰,白菜豆腐保平安!
对哦,多吃点,保佑咱们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包仁杰笑嘻嘻地大口吃了片白菜,好烫!舌头烫了个泡。
你至于那么馋吗你!不会晾一下再吃啊!
两个人喝了半瓶酒,大部分是王其实喝的,出来后脚步都有点偏了。包仁杰叫了辆出租车把他塞进去,刚关上车门就看见他又从那一边爬出来了。
小……小包,你先回去,别管我,我得再去看看他去。
包仁杰说你喝糊涂了是不是?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
没,没关系,我和那帮护士都混熟了,她们会放我进去的。就是那个大夫有点不好对付……王其实一边嘟囔一边梦游似的过了马路,把包仁杰吓得提心吊胆。
看着王其实进了医院大门这才放了心,坐上出租车去了超级市场,生鲜部正好在半价倾销没卖完的老母鸡,包仁杰一口气买了仨。
拎着鸡敲开了王志文的门,队长,你……你会不会熬鸡汤?
51
深夜的医院让人心悸,昏暗的路灯下,影影绰绰的夹竹桃随风摇晃,春寒料峭的夜里,风声尖利刺耳,不知道从哪间病房传来低低的哭泣,揪得人心口发疼。一个白色的影子飘过来,是正上夜班的护士小姐,新皮鞋咯吱咯吱。王其实没在意,丧荡游魂般晃过去,倒把人家吓得一声尖叫。
王其实站住了,茫然地瞪着人家,你叫唤什么?
护士小姐拍着胸口,是你啊,吓死我了。大半夜地你没事干瞎溜达什么?
我?瞎溜达?
是啊,围着花台绕了十多圈了,我还以为撞鬼了呢。
啊?我……我……对了我喝多了,我要,我要干什么来着?哦对了我不跟你聊了我还得回去熬鸡汤呢。
回来!大半夜的你熬什么鸡汤啊,想上去看看他就直说呗,陈医生已经走了,今天我值班。
哦哦。王其实酒劲还没散,懵懵懂懂地就要上楼,我,我就、就看一眼……
慢着!护士小姐伸出纤纤玉手,先陪我去趟主楼药房取药,道太黑我有点怕。
放心!我保护你,我是警察。王其实把胸脯拍得山响。
护士小姐一撇嘴,要不是看见过你穿警服,我们真以为你是病人家属请来的护工呢,可惜了这副身板!
王其实发现,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绝对是个真理。
你们少跟那个陈大夫接触,当心以后嫁不出去。王其实酸溜溜地。
护士小姐咯咯地笑,说起来也奇怪,陈医生那个人虽说脾气大一点,可他很少对病人和家属发脾气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看你不顺眼专找你麻烦?你到底怎么得罪他了?
王其实说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说着话已经回了外科大楼住院部,护士探头看了看,冲王其实打了个手势,进去吧,小心点别给我捅娄子。
王其实慢慢踱进去,在燕飞的床头坐下来,手扶着燕飞的脸,头一歪,趴在燕子的胸口睡着了。
燕子的胸口传来心脏的跳动,砰!砰!低沉而有力,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如此地富有活力。从燕子手术后王其实便落下个毛病,一定要这么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脏跃动的声音,才睡得着。否则就失眠,眼睛赤红眼圈乌黑,明明疲倦到了极点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这一觉睡得很香,大概是因为久久悬在心口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连梦境也变得美妙起来。好象是在燕子的那间小屋里,锅里煮着炸酱面,燕飞用一把解剖刀切着黄瓜丝,水开了,王其实笨手笨脚地去挑面条,被燕子揪着耳朵拎开,少给我添乱!
哎哟!你轻点!王其实疼得叫起来,睁开眼睛一看,燕子正扯着他的头发,死死地盯着他。
王其实吓得心跳都停了。
燕……子?你……
燕飞不说话,眉头紧皱。
王其实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燕子?燕子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我啊!你仔细看看?王其实,和你一起长大的那个。燕子你看看我?
燕飞撒了手,废话,烧成灰我也认得你。
王其实松口气,认出来了就好。
我睡了多久了?
从手术后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你看,桃花都开了。
是吗?扶我起来,我看看。
别,明天再看,明天好不好?现在黑咕隆咚的看也看不清楚,再说你现在身子太虚弱,还是躺着好。
哪至于那么娇气啊?燕飞有点不耐烦的样子,却还是听话躺了回去。
燕子,我……
王其实鼓起勇气,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争取宽大处理,是杀是剐听天由命,也省得老这么提心吊胆的。
别说了,我现在懒得听,等我出了院再说吧。燕飞堵住了王其实的话。
好吧。王其实垂头丧气地等着缓期执行。
你打算在椅子上蹲一宿?燕子探头看了看王其实屁股下面的硬板凳。
啊,习惯了,没关系,满舒服的。真的,这几个月我差不多每天都这么睡在你旁边,就怕你醒过来的时候我不知道……
王其实赶紧闭嘴,燕子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干的那件缺德事……
燕飞的耳朵红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窗外的树影晃个不停,风从窗户的缝隙中钻进来,屋里却仿佛越来越热……
上来吧。燕飞挪了挪身子,把被子掀开一角。
王其实没客气,赶紧蹿了上去,动作快得像只兔子,倒把燕飞吓了一下。
你冻得这么厉害?
是、是啊呵呵。王其实含含混混糊弄过去,没敢说是害怕燕子改了主意。
燕飞背过身去,睡吧。
王其实小心翼翼探出手,试探着从背后揽住了燕飞的肩膀,将头轻轻移过去,轻轻地,在燕飞的耳朵上印下一个吻。燕子怕痒似的缩缩脖子,靠了过来。
两个人,就像两只布袋熊一样,靠在一起,好象靠了一辈子,好象从很久以前,上辈子,上上辈子,就这么靠在一起了,下辈子,下下辈子,还是要靠下去……
燕子,你总算回来了。王其实吻着燕飞的头发,下意识地低语。
你……等得很苦吗?燕子没回头,轻声询问。
不苦,只是疼,心疼,疼得都碎了。王其实紧紧地搂住怀里的那个人,你回来了就好。
燕子翻个身,面对着王其实,心都碎了?我听听!
过了一会儿,燕子抬起头,吐了吐舌头,真的碎了呢,都不跳了。
是不是?我没骗你吧?
燕子转过身,盯着天花板,沉默了许久。就在王其实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低低地开了口。
还记得小时候……你睡着了,我就这么趴在你胸口,听心跳的声音,可是总也听不到。那个时候我就想,我要当个法医,等你死了,给你做个解剖,看一看,你到底有心没有。
王其实一个苦笑,燕子……
我知道你有,谁能没有心呢,是不是?只是我太笨,没发现而已。对了,哪天有机会陪我去看看我父母,我好久没去上香了。
好,回头我背你去。王其实赶紧献殷勤,燕子,不早了,睡吧。
对了,还有件事,你过来一点。燕飞忽然笑了一下。
什么?王其实凑过去。
啪!清脆利落的一声,王其实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五道印子。
不好意思,我还是有点忍不下去,这个是头期利息,以后的帐咱们慢慢再算。
52
王其实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老头子,满脸的皱纹雪白的胡子,腰弯了背驼了胳膊没劲了腿脚不利索了,孤零零地一个人佝偻成一团,拄一根拐棍缩在桃花下面看风景。两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嬉笑追逐着从面前跑过去,穿着雪白衬衫的那一个在桃树下停下来,拿出一把解剖刀,一笔一画地刻着字。另一个凑上去,一字一句地大声念出来,少——年——心——事——几——人——知?哈哈燕子你破坏公物……
两个少年嘻嘻哈哈地跑远了,已经成了老头子的王其实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你个没心没肺的糊涂东西!
燕飞推醒了他,你哭什么?
王其实睁开眼,我哭了?
燕子不耐烦地瞪着他,我生病你哭,我做手术你哭,我没醒你哭,我醒过来了你还哭,你烦不烦啊!
王其实伸手一摸,果然,一脸的泪水。这个……
我饿了。
什么?王其实没听清楚。
我说,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哦好,好。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王其实揉着眼睛从床上跳下来,大夫说你只能吃流食,不然不消化。
鸭血蛋羹。
什么?王其实愣住了,你说,你想吃什么?
鸭血蛋羹,我想吃鸭血蛋羹。
包仁杰抱着保温瓶闯了进来,一头扑过来哇哇大哭,燕飞!燕飞你醒了?你吓死我了你!
王其实赶紧上前把他从燕子胸前拉开,小包,小包你冷静点冷静点,这里是医院,好歹注意一下影响,别给警察丢脸……
燕子一脚踢开王其实,关你P 事一边呆着去!来,小包我看看,别哭了别哭了,几个月没见你怎么还这样,一点长进都没有?!
包仁杰不好意思地擦擦脸,谁说的?
王其实赶紧插话,是啊是啊你不知道,小包最近进步可大了,前些日子那个走私军火案还立了个三等功呢,老厅长亲自给他颁的奖……
燕法医说你再打岔就给我出去。
王其实说好好好我不说话了还不行嘛。
包仁杰赶紧打圆场,燕飞你饿了吧?喝不喝鸡汤?刚熬好,趁热喝吧。
包仁杰打开保温瓶,房间里立刻弥漫着一种无可言喻的浓香,热腾腾的鸡汤上漂着厚厚一层金灿灿的鸡油,几根绿油油的豌豆苗漂浮在汤面上,让人食指大动。
王其实垂涎三尺,小包你还有这一手?
哪是我啊,是队长熬的,他烧了一大锅水,我还以为他是打算洗澡呢。结果熬了一晚上,一锅水就只剩下这么多了,香得不得了,可是我喝一小口队长都不让……包仁杰脸一红,又说漏嘴了。
燕飞微微一笑,拿出碗舀了一碗,喝吧,算我借花献佛。
王其实赶紧找出筷子和调羹,来来来,小包你千万别客气,喝吧喝吧,我好久都没尝过老哥的手艺了……
燕飞啪地打掉了王其实手里的筷子,没你的份!
包仁杰吐吐舌头,帮王其实说情,燕飞你就给他点吧,这么大一瓶,喝不完也浪费。再说了,你生病的时候,王其实可没少操心,你看,头发都白了一片。
燕飞抬头看一眼,手一扬,鸡脑袋丢进了王其实的碗里。
陈医生抽着鼻子走了进来,好香啊。
燕飞笑一下,还没吃早饭吧?拿碗来,我给你盛一碗。
陈医生一点不客气,我就用你的碗吧,我的饭盒忘在食堂了,懒得拿。哟,鸡大腿,我最爱吃了。
王其实气得鼻子都红了。
包仁杰冲王其实打个手势,蹑手蹑脚地把他拉了出去。
干吗啊?
你可得小心点那个大夫,我有直觉,那个大夫不是好人!
对对小包你说得太对了,那个大夫真的不是好人。王其实心一酸,拉着包仁杰的手声泪俱下,知音哪……
王其实一把鼻涕一把泪往包仁杰身上抹,吓得包仁杰直往后躲,王其实你别这样,快放开我我还得上班呢,总之你把燕飞看紧点……不是!总之你得对他好点,别再像以前那样让他操碎了心。
王其实唯唯诺诺连连点头,你慢走啊,对了带点鸡汤回去给我哥喝吧,燕子刚醒过来也喝不了那么多,与其便宜了姓陈的还不如你们自己喝呢,路上小心点再见啊。
等包仁杰走远了王其实忽然琢磨过来,越想越不是滋味,怎么搞的?怎么现在是个人就教训我一顿?别人也就算了怎么小包也把我当孩子似的教育?我招谁惹谁了我!
陈医生拍拍王其实的肩膀,你发什么愣呢还不快洗碗去!
王其实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进去收拾了碗筷去了水房。
……
局长大人从厅里带回来一个消息,S省的那个案子忽然叫停,具体原因不清楚,据说是某位高官亲自打了招呼。
王队长无话可说。
二组组长一声苦笑,摸摸脸上那道不明显的伤疤,真TMD!老子这条命还真不值钱!
局长叹着气,还有个消息,老厅长……今年年底退休。
会返聘吗?王志文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声。
局长喝口茶笑一下,你认为呢?
王志文咬咬牙,谁接任?
不清楚,现在厅里人心惶惶的,几个副头个个都在打小算盘,暗中使劲,下面的人也在琢磨着局座的位置……乱成一团了,谁还有心思管案子啊——尤其是这种涉及面特广的案子,躲还躲不及呢。
二组组长反倒乐了,正好啊,咱们就来个浑水摸鱼,先斩后奏把案子办了再说,到时候把人抓了材料往新厅长案头一放,看他是当邀功请赏的大礼包还是提心吊胆的炸药包……嘿嘿,总之不管是谁,咱都让他睡不着觉!
王队长竖起了大拇指,行!你这招够毒!
毒什么毒!局长冷冷一盆凉水泼过来,浑水摸鱼?就怕鱼没摸着,反惹一身腥!
组长眼里露出了凶光,就算摸不着鱼,咱也要冲他个鱼死网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王队长一个寒战,不行!你还有老婆孩子呢,这个案子我来办。
组长不在乎地一笑,放心,我命贱,阎王爷看不上我。
你们给我出去!局长终于忍不住发飙,把两个部下赶了出去。
门一关,局长从抽屉里捧出一张相片,一声长叹,老包啊老包,你……你怎么教出这么两个不要命的徒弟来啊!
53
刑警队成立了特别专案组,专查龙华公司的案子。因为种种原因,小组成员少得可怜,除了队长和二组长,包仁杰就成了唯一的组员。
不过队伍很快就有所发展,王其实刚刚销假归队就被调了进来,用队长的话来说,打虎还靠亲兄弟嘛。
小王同志呸了一声,什么啊!他那是不肯牺牲别人,只好拿我顶缸!
燕飞听说以后,挑挑眉毛,只说了一句话,去吧,早去早回。
燕子,你……就,就没别的要、要跟我说的?
有什么可说的?快点滚!
王其实不知道,燕飞趴在窗口,一直看着他走出大门。
看什么呢?陈医生走过来,一块趴着看。哟,他走了?
燕飞没说话。
这个人啊……笨是笨了点,对你还真是不错。
燕飞打了个呵欠,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快了,最多也就一个月,你要是在这儿呆得不耐烦了,下礼拜做个小手术,如果顺利的话就可以办手续了。
缝合头骨是吧?燕飞摸出香烟,就下礼拜吧,我真是呆得快长草了!
陈医生一把夺过烟,你不要命了你!跟你说过要戒烟戒酒你当耳旁风是不是?亏你还是学医的,想出院就给我老实点!
燕飞懒懒地瞥他一眼,我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像你这种脾气,活不长的。
大夫一句话顶了回去,有没有人提醒过你,像你这种性子,十个有八个要得脑瘤!
……
专案组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让王队长犯了愁——怎样才能不打草惊蛇地搞到许氏兄弟的指纹?
说起来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还真是棘手,这个案子的调查是瞒着省厅秘密进行的,很多东西都要暗中操作。如果是平常的案子,相关的资料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可是这一次不行——许龙许华的神通广大,通过这两次交道王队长已经有了初步认识,真要是贸然去采指纹……只怕还没等出发,就得被省厅找个借口发配了。
唯一的办法,只有偷了。
当然了,说是偷,也不过是找个机会接近他们,或者只要是接近他们用过的东西就可以——这样一想,好象也还满简单的。
真正实施起来才发现,没那么简单……
那俩兄弟神龙不见首尾,就算是在公开场合露个面也是前呼后拥的,匆匆来匆匆去,连个影子都摸不着。王队长拿着工具干瞪眼。
不过这个问题最终还是解决了,解决问题的不是别人——包仁杰。
当包仁杰把许家兄弟的指纹资料放在队长桌子上的时候,王志文同志不是不惊诧的,小包,你……怎么弄到的?
包仁杰的脸有点红,那天,咱们去龙华公司,不是在会客室喝了两杯茶吗?我,我看他们的杯子满好看的,就……就……顺手……
你偷他们杯子?王队长差点没晕过去。
不是啊,后来我、我自己也觉得不太好,要是被发现了多、多不好意思啊……然后我看见茶水间旁边有一柜子杯子,就又拿了两个换回去了……
王队长拍着脑门靠在椅背上咬牙,小……包……啊……
包仁杰吐吐舌头,队长你放心,这个绝对是他们的指纹,我保护得很好的。
队长挥挥手,行了行了你快出去吧,出去!
二组组长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这个小包啊哈哈!真是天生干刑警的材料,不愧是老队长的儿子啊,我就说嘛,虎父无犬子,咱们包仁杰真是出息了。
王队长脸色铁青,你还夸他?你看看他干的这是什么事!
组长耸耸肩,我说,你不会真以为小包就是喜欢那个杯子才偷的吧?那他为什么一偷就偷两个?而且,就算偷也是偷你们自己用的那俩要方便得多嘛,他干吗非去偷人家用过的那俩?何况茶水间还有一柜子呢!
不管怎么样,偷东西就是不对!老队长绝对不会干这样的事!
老队长从来不少干!只是他从来不叫你去干,每次都是我背黑锅!组长狡黠地挤挤眼睛,你知道老队长说你什么不?他说你天生少了一根筋,撞了南墙都不回头。
你!王队长怒冲冲一摔门,走了。
组长吐吐舌头,探出门,小包,去找一下老李,这门又得修了。对了跟他多说点好话,叫他修结实点。等等先别去,我想想……不然跟局长打个报告吧,把咱们这门也换成铁的,局长也真是抠门,全局的门都换了就咱们这儿不给换,说什么刑警队长的门没人敢踹?你看这事儿闹的!
包仁杰一扭头,你自己去。
嘿!小子,岁数不大脾气见涨啊,我支使不动你了是吧?
明明是你故意气他的,你存心逗他摔门的!
喂!说话要实事求是啊,明明咱俩都有份的嘛是不是?你不偷杯子他能发火吗?当然了我不是说你偷杯子不对,可你也不能太实诚了不是?他一问你就老实交代,他当然生气了。其实,你完全可以说那俩杯子是捡的……不是,你可以说是他们送的……不是,这个借口好象也有点牵强……哎呀你瞎磨蹭什么还不快点去!喂,你到底去不去?听话!
不去不去就是不去!包仁杰一溜烟跑了。
你给我回来!喂!这个臭小子……哟小王你来报到了?正好正好,组织上交给你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王其实说组长咱意志薄弱经不起组织考验,这么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我,我放心您也不放心是不是?不过没关系,我替你追包仁杰去,保证把他逮回来!我倒要看看是他跑得快还是我跑得快!
王其实撒丫子追了出去。
二组组长满意地点点头,王其实是警局出了名的飞毛腿,看你小包往哪儿跑!
刚要回办公室忽然反应过来,王其实你给我回来!
晚了,‘飞毛腿’早飞得连影儿都没了。
组长一拍脑门,姥姥的,上了这坏小子的当了!
54
王其实在天台上找到了包仁杰。
小包,想什么呢?
没什么,你别管!包仁杰背过身去看着天,天很蓝,很晴朗,万里无云。满天飘着杨花柳絮,桃花似火,柳如烟。
谁给你气受了?告诉哥哥,看哥哥揍得他满地找牙!王其实豪气干云,使劲拍着包仁杰的肩膀。
没你的事你少掺和。包仁杰气鼓鼓地挥开手。
是我那个少根筋的老哥吧?他怎么你了?瞧把你委屈的。
包仁杰没说话。
唉……王其实叹了气,要说委屈,没人比他更委屈。燕飞到现在都不拿正眼瞧他,虽然说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可是老这么吊着他算什么事啊?杀人不过头点地,好几次他都想跟燕子说是杀是剐你痛快点给个话!老子要是皱一皱眉毛就不叫王其实!
可是,想是这么想,一见到燕子,也不知道怎么着,就……没了脾气。倒不是怕他,就是心疼,一想起这么些日子来燕子受的那些罪,唉,忍了吧。谁让自己那么不知道好歹呢。
哎,我说,燕飞什么时候能出院啊?包仁杰忽然来了兴致,捅捅王其实。
不知道,我懒得跟那个大夫打交道。王其实蹲下来,掏出香烟,闷闷地抽一口。
那怎么行啊?你得去问问啊,别管他的态度怎么样,你该问的还得问,该知道的还得知道,燕飞的病要紧你说是不是?
王其实说小包你跟我哥接触太多了,越来越像福尔摩斯了,怎么打起官腔来也一股子烂咸菜味儿?这样下去不得了啊。
包仁杰脸一红,去你的!不跟你瞎扯了,队长去省厅查资料了,我趁这个机会去看看燕飞去,你去不去?
我刚打医院过来,你自己去吧,我也到省厅去看看去,省厅档案科我有熟人。王其实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问问他晚上想吃点什么,回头给我来个电话。
好啊没问题!包仁杰很高兴,我差点忘了,你以前是管档案的嘛,省厅档案科你肯定熟。
王其实很得意,熟不熟的咱不敢说,不过只要我开口,他们没有不卖个面子给我的道理。
包仁杰赶紧拍马屁,是啊是啊要不然队长非得等你归队才敢查这个案子呢,就是因为心里没底嘛。
一句话拍得王其实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瞧你说的哈哈……等乐完了睁开眼一瞧,包仁杰早没影儿了。
……
燕飞正在外科楼下的小花园散步。
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懒懒地照下来,不算太暖和,却有一种清新的味道,让人神清气爽。
凉亭里,一帮老头拉着胡琴唱戏,西皮流水,二黄慢板,笙箫锣鼓,一字字一声声,有板有眼,韵味十足,燕飞听得出了神。
昨夜晚吃醉酒和衣而卧,稼场鸡惊醒了梦里南柯……
梦里南柯……燕飞低低地重复,好一个梦里南柯。
哟你在这儿呢,害我好找。包仁杰乐呵呵地拍着燕飞的背,能下楼了啊?真好!
小包,正好,我有点事情想问你。燕飞拉着包仁杰进了电梯。
顶楼上风很大,远远的有小孩在放风筝,不知道哪里传来飘飘渺渺的几句唱腔,断断续续的,苍凉而悲切,望家乡,去路远……
什么事啊?包仁杰搓着手呵气,真冷。
高处不胜寒啊。燕飞信口回答,倾听着那咿咿呀呀的声音,埋乾坤,难埋英雄怨……
包仁杰有点明白了,燕飞,你是不是担心以后的工作安排啊?你放心,法医科那个位置一直给你留着呢,局长说了,你什么时候要回去,他亲自把桌子擦干净了等你。你要是身体吃不消也没关系,去警校搞教学,怎么样?
燕飞点点头,小包,我听说……你们成立了个专案组,要查龙华公司?
没有啊你别听别人胡说!包仁杰吓了一跳,怎么这个秘密案子还没开始查,就连燕飞都知道了?哦对了,这个大嘴巴的王其实!
你别在意,我就是随便问问。龙华公司……你们队长也敢动?
有什么不敢的!舍得一身剐敢把……包仁杰吐了吐舌头,我又说错话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没关系,不过……这案子,难度很大啊,有把握吗?
唉,别提了,队长愁得头发都白了,那个龙华集团跟铁桶似的,变成苍蝇都钻不进去。包仁杰垂头丧气。
你们队长?他活该。燕飞翻了个白眼,他那白头发啊,那是他自找的。
包仁杰的耳朵根就有点发烫。
临出门的时候包仁杰想起来,对了,王其实叫我问问你,晚上想吃点什么?他给你送来。
拉倒吧,就他那手艺,净做些怪模怪样的东西出来,还不够我往马桶里倒的呢,叫他歇了吧。
不会吧?王其实现在手艺不错,真的。上次他给你熬的粥,那几个护士喝了都说特别香。
给我熬的粥,给护士喝了,还说特别香?燕飞眯起眼睛。
是啊,他放了好多东西呢,有香菇、木耳、黄花还有肉松,好几样东西熬的,熬完了那些东西都滤掉,加上青菜末,做的菜叶粥。香死个人!包仁杰说得哈喇子都下来了。
燕飞的眼睛透出一点精光,我怎么不知道?
给护士喝了啊,那个护士没吃晚饭。包仁杰想起那天就有气,自己空着肚子来看燕飞,结果不但人没见着,那么香的粥王其实也没让他尝一口,全便宜了小护士了。
燕飞说好,我知道了,还有吗?
还有呢,他叫我在你面前帮他说几句好话。
哦?燕飞来了兴致,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说……你放心!包仁杰吐吐舌头跑远了。
放心?燕飞怔了一下,恨恨地踢了旁边的果皮箱一脚,放什么心!
喂,这位病员,破坏公物,罚款5元。陈医生在背后凉凉地说。
燕飞回头看一眼,你有瘾是吧?前面二楼精神科,今天正好是专家门诊,你赶快去还能挂上号。
嘿!你……陈医生没了词。
燕飞恨恨地,又踢了一脚,少惹我,烦着呢!
阿嚏!顶着一头蜘蛛网在省厅档案科查案宗的某个人打了个大喷嚏!
倒霉,又感冒了!
掏出手绢擤擤鼻子,忽然眼睛一亮,老哥你来看,这个案子有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