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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伯爵+于睫】《甜蜜蜜》+《甜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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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6 00:52: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甜蜜蜜  by  E伯爵

  周正祥推着老旧的自行车下班回家,车龙头前面的框里装着今天晚上的菜:一块儿豆腐,一条草鱼,几颗小白菜,还有一袋鸭脖子和卤鸡肝。
  他走得特别慢,半天才挪一步。在夜幕降临的深秋,路上的人都急急忙忙地赶着回去和家里人吃顿热乎乎的晚餐,这个慢悠悠的男人就显得格外奇怪,彷佛心事重重。
  周正祥磨磨蹭蹭地挨到了巷子口,这里抬头就能看见爬满了青藤的宿舍外墙,传达室的灯光也已经亮了,他可以预料到看门的老张正乐呵呵地听着收音机里的京剧,然后在小电饭煲里热他的窝头。
  晚风携带着凉意吹得人竖起了汗毛,周围的行道树发出沙沙的响声,然后飘落一地黄叶。周正祥停下了脚步,用汗湿的双手握紧车把手,然后颇为紧张地朝街对面望了一眼。
  那里有一个摩托车修理行正在营业,亮堂堂的灯光照出来,放着节奏强劲的流行音乐,还有几个人影走来走去。
  周正祥像散步一样又推一些,想看清楚哪些修车师傅在当班,但是当有人朝他张望的时候,他又赶紧走几步,把脸藏到了阴影里。
  一个擦着手走出来的中年男人正好看到躲躲藏藏的周正祥,大声招呼他:「哦,是周老师啊!您下班了。」
  「是啊……」周正祥挤出一点笑容,「嗯,我只是路过……老彭,你、你忙吧。」
  「哎哎!」中年男人叫住他,然后走过来仔细瞧了瞧他的自行车,笑到,「链子又掉了吧?来来来,到店里给你修修。」
  周正祥连忙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回去自己弄。」
  「那么见外干什么?你这老自行车得拆铁壳儿呢。再说了,上次小美的语文考了一百分,多亏您给她补了课。」彭师傅一把抓住车龙头就往店里推,还提高了声音叫到,「阿岩,过来,帮个忙!」
  周正祥的心狂跳起来,就好像有人突然电了他一下。他听得见胸膛中血液汩汩奔腾的声音,还有鼻腔中加重的呼吸。
  周正祥跟在老彭身后,又紧张又期待,在经过一辆摩托车时还飞快地扫了一眼后视镜:还好,外套和衬衫都很干净,头发也没乱,除了脸颊发红之外,别的都好——他看上去也不太像一个三十出头的老男人。
  一个高大健壮的青年一边答应着,一边来到周正祥面前。他大约二十三、四岁,说不上多英俊,也不算丑陋;脸部的轮廓很硬朗,但硬过了头,没有一点儿柔和的感觉;眉毛很浓,加上黝黑的眼睛,眉宇间就始终显得很严肃;唯一能够弥补的是他的嘴,薄薄的双唇保持着微笑的弧度,说话的时候隐约可以看到标志着健康的好牙。他把污迹斑斑的连身工作服褪下一半,两只袖子在腰间打了个结,戴着黑乎乎的手套,还拿了一把大号的扳手。
  「阿岩,来,给周老师弄一弄自行车。」
  「没问题。」这个年轻人挥了挥手,扶过车把。
  老彭客套地对周正祥说:「周老师,少陪了,我手里还有点儿活儿……」
  「啊,你忙吧!我没问题……」男人故作镇定地点点头,然后手足无措地跟着阿岩走到旁边的空地上。
  阿岩把自行车支起来,拨了下轮子,笑道:「周老师,这几天你链子都掉了三回了。」
  周正祥红着脸,讷讷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大概用得太久了。」
  「周老师,以后骑车注意点儿蹬吧。」
  「哦……好。」周正祥期期艾艾地点点头,又咕哝道,「阿、阿岩,别叫我老师,我算不上……」
  这是实话,他只不过是个小杂志社的编辑,帮着周围邻居的小女孩儿免费补习了一下作文,家长客气,就「老师」、「老师」地叫开了。周正祥起初也觉得没什么,但是被这个年轻的修理工一称呼,彷佛就老了一辈似的,怎么听怎么别扭。
  阿岩见他介意,大大咧咧地笑了笑:「那好,就叫祥哥,怎么样?」
  周正祥只觉得那两个字从耳朵里灌进来,就好像温水流过四肢,路上积下的寒冷全都被赶跑了。他脸上发烧,连忙点点头,阿岩见他同意,朝旁边抬了抬下巴:「祥哥,你坐会儿吧,我马上就弄好。」
  「嗯……阿岩,我不着急的。」
  周正祥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看着那个年轻人蹲在自行车前,拖过修理箱,熟练地找出螺丝起子,拆下了老自行车齿轮外的铁壳儿,找到掉了的链子,搭回去。他背上的肌肉在深蓝色的T恤下鼓起来,微微滑动着,就好像磁铁一样吸着周正祥的目光。
  年长的男人把手放在膝盖上,掌心都出汗了,偷偷摸摸地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阿岩,而对方稍微有大一点儿的动作,他就像受惊的猫一样匆匆忙忙地扭开头,装模作样地瞧着别的地方。
  车行里的流行音乐很大声,虽然周正祥不知道那唱歌的明星是谁,但是也觉得很好听,他知道一般爱放歌儿的都是阿岩,他经常见他在街口的唱片行里选CD。周正祥有时候真恨自己老土,如果对流行歌曲啊、明星啊,有个一点儿半点儿的了解,那也好和阿岩聊上几句。
  「祥哥。」
  修车的青年忽然转过头来叫了一声,周正祥刚好出神,连忙涨红脸应着。阿岩笑道:「怎么了,听歌呢?」
  周正祥尴尬地咳嗽了几下,支吾着说:「嗯,是啊,我觉得……还挺好听的。」
  「这是游鸿明的《地下铁》。」阿岩把铁壳装回去,拨了下车轮,又踩了踩脚蹬,然后脱掉手套坐到他身边,轻轻跟着音乐哼唱。
  「今夜又在这班那班来回这段地下铁,
  看着人来人往寻找一个熟悉的背影,
  时间随着行人缓缓后退彷佛又看见你的脸,
  地下铁赶快飞,
  被风吹散了发尾
  让人颓废。
  外套上的雨水在脸上排队,
  也不敢吹,
  忘记了也无所谓。
  地下铁赶快飞,
  我的爱人有点累,
  我有点醉,
  我的终点永远在你下一站,
  你赶快睡,
  轻轻靠着我的背。
  这些年来早就习惯送你到挥别,
  你也一直以为下面才是我的终点站,
  我在下面出口等待最后一班回程的地下铁……」
  音乐和其它人的谈话都变得很遥远了,周正祥的耳朵里只是听见阿岩略微沙哑的声音,感觉到他年轻的身体上散发的热量。他一度怀疑自己会爆炸,但是除了脸烫得厉害以外,只有身体僵硬得不能动而已。
  「嗯……阿、阿岩……」在结束之后,周正祥结结巴巴地赞扬道:「很好听,真的……很好听。」
  「祥哥也喜欢?」
  周正祥重重地点了点头。
  「歌里讲的暗恋的事儿,节奏和旋律都很棒,感觉不错。」
  周正祥紧张得都快要窒息了,脸上却还得挂着诚恳的微笑:「是啊,不错……好听……」
  阿岩看了看他,嘴唇咧得更开了,然后从裤兜里翻出包烟叼了一根,点燃。「好了,祥哥,」他叼着烟把自行车推过来,「赶快回去吃饭吧,天不早了。」
  周正祥小小的亢奋被浇灭了,他很快又为自己的忘形而感到不安。他低着头「嗯」了一声,老老实实地接过车,向阿岩和老彭道了谢便走出修车行。刚到门口,他又想起什么,拿起框里的鸭脖子和卤鸡肝,塞在阿岩手里。
  「这个……嗯……给你吃吧,就当是谢谢你帮忙,这段时间辛苦你很多次……」周正祥头也不抬地说。
  阿岩倒没推辞,大大方方地接下来,还打趣道:「祥哥你面子最大,我们这里修非机动车辆的客户就你一位,而且报酬还只有卤菜。」
  周正祥虽然迟钝,也听得出阿岩这个玩笑中所包含的善意和亲近。他傻笑着说了再见,就像得到秘密的宝贝一样把那种雀跃的心情藏在怀里,快步朝家里走去。尽管天已经全黑下来了,风也更大了,周正祥却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彷佛沐浴在三月的春光中。
  音响中男歌手的声音在背后徘徊,伴随他走进了宿舍楼的大门,才袅袅地余下一点儿尾巴,消失了。
  周正祥把自行车放在楼道里,然后蹲下来,细细地摸着残留着机油的铁壳儿。感应灯很快就熄灭了,他非常惋惜地站起来。一个邻居路过又踏亮了灯,客气和他打了招呼。老实的男人连忙装出锁车的样子,却不敢再逗留在原地,提起了小菜上了五楼,缩进自己那四十多平方米的单身宿舍里。
  他来不及换下外套就趴到窗户边上,胸膛里的心脏像跑了一千米之后那样剧烈跳动,不过现在已经不是由于紧张,而是充满了喜悦。小叶榕的树枝和宿舍的围墙遮挡住了街对面的修车行,但是灯光还是能看见。那一点点的亮就如同温和的太阳,照得周正祥平凡的脸上多了几分颜色。
  他默默地看了很久,哼着刚才学到的歌去厨房,做了点白菜豆腐汤,有滋有味地就着冰箱里的剩菜,填饱了肚子。
  
※                 ※                 ※
  
  生活常常因为惯性而变得无聊,也常常因为有了期待而焕发光彩。
  周正祥不记得自己从哪篇散文里看过这句话,但是他现在确实有了共鸣。从大学毕业工作到现在的八年里,他似乎每天都只能按着固定的路线回家,唯一能去的就是单位旁边的超市,除了远方几个还保持联系的高中同学,他就像个寄居蟹一样孤独地生活在繁华城市的暗处。
  但自从认识了阿岩后,每个晚上下班回家,他都会先到街口的唱片行里待一会儿,选CD专辑。如果修车行里放了别的歌儿,他也会悄悄地买回家去听。几周下来,一贯跟流行娱乐无缘的周正祥居然还学会了不少的歌,甚至有同事开始问他要不要去卡拉OK。
  在接近修车行的那几十米距离,周正祥都是推着自行车走过的,偶尔能和老彭打个招呼,寒暄几句。不过更多的时候都能看到阿岩——那个青年蹲在各种不同型号的摩托车中间干活儿,或者跟客人聊着车的问题,他不笑的时候带着几分威严,看上去大了好几岁,而一旦笑起来,又帅得像个偶像明星。
  阿岩看见周正祥时会招招手,笑一笑,或者问问他自行车有没有毛病。这样一段时间下来,周正祥倒是进步了很多——至少能不结巴地跟阿岩聊上几分钟。有时候,阿岩会劝他把老掉牙的自行车给换掉,但是周正祥却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说还能用。每次这样搭一两句话,周正祥就会有受宠若惊的感觉,然后兴奋得一晚上都难以入睡。
  有一次,周正祥甚至在唱片行里碰见了阿岩,这几乎是他们第一次在修车行以外的地方遇到。周正祥开始只是专心在CD架旁走着,当觉得后面似乎有人要过的时候,他稍微侧过身,却被那人拍了拍肩膀。
  「祥哥。」阿岩笑嘻嘻地招呼他。
  周正祥心跳漏了一拍,很快又平静地说了声好,他的脸不会像之前一样充血,但实际上还是紧张得要命。他从来没有这么近地和阿岩站在一起,那个青年的肩膀比他宽了许多,高出他十公分,投下的阴影几乎可以把他整个人都罩住。
  周正祥的呼吸变得很急促,他瑟缩着朝后退了一步,不料阿岩突然朝他伸过手来。就在周正祥以为他会触摸到自己的时候,阿岩却从他背后拿起了一张CD。
  「祥哥,你也听王力宏?真看不出来啊。」阿岩翻看着那张《盖世英雄》,「准备买?」
  周正祥还没有从刚才那一瞬间的动作中清醒过来,他既松了口气,又彷佛很失落,只是懵懵懂懂地摇摇头。
  阿岩把CD丢回架子上:「这里面也就几首能听,现在大家都爱把中国元素往里面添,又不管对不对味,就跟清蒸鱼还洒辣椒粉似的,好的曲子也能搞得不伦不类。」
  周正祥感觉到他一说话,温热的呼吸就暖暖地擦过自己耳际,连带着头顶都烧起来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自己应该附和阿岩的观点,但是一开口恐怕又底气不足,让他笑话。
  这时,阿岩一把拉住周正祥的胳膊,把他往门口拖:「祥哥,不如到车行来,我借给你几张好的。」
  周正祥觉得手臂上好像多了道箍子,把他整个魂儿都捆在了那人身上。出了CD店,阿岩便骑上老自行车,然后让他坐在后座上抓好。
  「就这几步路,我……我们走过去就行了!」周正祥手忙脚乱地要拒绝,阿岩却很不耐烦地摆摆手:「没事儿,你跟我客气什么呀!」
  从街口到修车行不过几百米,周正祥却感觉这一生的幸运都集中在这一分钟里了。他不能像女孩儿一样光明正大地抱住心仪的男孩儿,但是用发抖的手轻轻地攥住他衣角,就已经像握住了全世界一样满足。
  老自行车不紧不慢地在满是小叶榕的僻静街道上行进着,阿岩轻轻地哼着歌儿,还是那首《地下铁》。周正祥垂下眼睛,真希望将来能一直这样下去——
  每天能看到这个人,无论他是在工作、聊天、和人开玩笑,还是独自放着CD,轻声哼歌儿,自己都能够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偶尔跟他「偶遇」,用最平常的口气谈谈天气,评论他喜欢的流行音乐,或者在自行车坏掉的时候看他蹲下来,帮助自己做一点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
  阿岩听到背后彷佛有游丝一般的声音,惊讶地回过头:「祥哥,你也会唱了?」
  周正祥「啊」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自觉地跟着阿岩唱起来,他身体僵了一下,还没想好好说什么,只听见老自行车发出「咔」的一声,颠簸了一下,差点儿把他摔下来。
  阿岩跳下车,突然噗嗤一笑。
  周正祥也立刻看到了,苍白的面上顿时又红成了一片:那老掉牙的自行车链子又掉了。
  「又得动动螺丝起子了。」阿岩一边笑,一边歪头看着周正祥,「祥哥,看来你还真成了我的长期客户了。」
  老实的男人很腼腆地笑,鼓足了勇气笑着说:「嗯,要是阿岩你愿意的话,我……我会经常给你带好吃的过来……其实我做菜也还……还行。」
  「好啊!祥哥,那就算说定了,你可欠我一顿饭啊。」阿岩一把提起老旧的自行车朝不远处的车行走去。
  周正祥像是被鼓励了一样,雀跃万分地跟在后面。
  不过在越来越靠近车行的时候,他的步子却慢了下来,脸上的红晕也逐渐地退去——
  在修车行的门口,有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孩儿正靠在一辆女式摩托车上,纤细的手指中间夹着一根香烟,尽管已经入冬了,她还是只穿着厚外套、长靴和超短裙,两条漂亮的长腿裸露在空气里。在看到阿岩以后,她欢快地叫了一声,然后小跑过来。
  阿岩连忙把车放下,匆匆地交给身后的周正祥,下一秒钟,那女孩儿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并且在他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阿岩你这个混蛋!我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青年用力把这个女孩子举了起来,大笑道,「小彤要来的话,我什么事情都可以放下!」
  周正祥如同木偶一样看着两个年轻人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亲热,突然间感觉有些慌乱,他不知如何是好:该带着微笑欣赏俊男美女的拥抱?还是该装作没看见而面无表情?或者,他应该干脆低下头,捂住耳朵——那一定会让阿岩和他的「朋友」以为他在厌恶。
  周正祥实际上没有一点儿的反感,他只是很惊慌,之前充满了胸腔的期待和喜悦就像刚燃起的火苗被冷不防泼了盆水,不光熄灭,甚至连再复燃的可能也没有了。
  他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呢?继续看着阿岩和那个「小彤」黏在一起说话吗?他为什么不赶快说一声「你们聊」,然后就走得远远的呢?
  车把手上还有阿岩刚才握住时留下的温度,为什么一阵风吹过就冷得想发抖呢?
  就在周正祥难过而踌躇不定的时候,阿岩总算是放开了怀里的女孩子,转过头来对他说:「对不起啊,祥哥,车我拜托阿城帮你修吧,我现在有点儿事儿……」
  「哦哦,好!阿岩,你……你们聊……我自己没有问题……」周正祥连正眼也不敢看一下,急急忙忙地逃进了修车行的大门,当闻到熟悉的汽油味道时,不知道为什么鼻子突然开始发酸。
  
※                 ※                 ※
  
  周正祥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轨道——不过还有一点点的不同:他不再骑自行车了。那个总是掉链子的老自行车被他放在了楼道里,还细心地盖上了层塑料布。他办理了公交卡,每次上下班都搭挤死人的公交车。每次回宿舍他都急匆匆地从行道树的阴影里直接转进宿舍大门,看都不看街对面一眼。
  修车行的音乐还是照样放着,霓虹灯招牌也还是亮着。缩回宿舍的周正祥牢牢地关着窗户,拉上窗帘。
  冬天很快就来到了,在第一场雪下下来以后,周正祥给自己买了新的围巾和手套。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冬天特别冷。
  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提前下了班,周正祥到超市里采购了一些食品和用品,准备着在家里度过三天假期。因为过元旦,街对面的摩托车修理行也提前关门儿了,周正祥回家的时候,没有听到熟悉的音乐声,说不清心里是轻松还是失望。
  把蒸菜放进锅里,他正要坐下来收拾脏衣服,就听见有人敲门。
  周正祥生性内向,比较要好的朋友都没在本市,所以很少有人会来拜访他。他估计或许是某个来请求帮忙的邻居,但是打开门以后,外面居然是那个他一直在躲避的男人。
  「祥哥。」阿岩像以前一样朝他露出了微笑,「你这地方还真好找,一问门口的大爷就知道了。」
  周正祥真怀疑自己在做梦,他张口结舌,半天没有回话。
  阿岩把手撑在门框上,歪着头问:「怎么了,祥哥,不认识我了?」
  周正祥反射性地摇摇头:「不、不,怎么会……阿、阿岩……你怎么来找我?」
  青年朝房间里抬了抬下巴:「我可以进去吗?外面冷死了。」
  「哦,好。」周正祥连忙让他进来,关上了门。
  阿岩打量着这间布置朴素却很干净的房子,说:「祥哥,你比女人还能收拾,这可是我见过的单身宿舍里最适合人住的了。」
  周正祥勉强笑了笑,请他坐下,又手忙脚乱地倒了杯热茶。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不敢看客人的眼睛,只是装作轻松地问:「阿岩,你……你到这里来,有事吗?」
  「我来蹭饭的!祥哥,你不是还欠我顿饭吗?」
  「哦……」周正祥当然还记得这个约定,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阿岩居然会找上门来要他践约。这未免有些荒唐,即使发生在面前,周正祥也难以相信。但居然以这样「不可能」的方式再见到阿岩,他的酸楚多过惊喜。
  阿岩浓黑的眉毛微微向上一挑:「怎么了,祥哥,你忘记了?」
  「没有没有!」周正祥急忙否认到,「阿岩,你要吃什么,我……我马上给你弄。」
  「哦,看祥哥你方便吧,不过现在我不饿。」阿岩端着玻璃杯子,慢悠悠地问道:「祥哥,最近怎么没见你骑自行车啊?」
  周正祥暗暗地苦笑:「那个啊……我办了公交卡,改坐汽车了。」
  「听老彭师傅说,你在XX杂志社上班。」
  「嗯……」
  「那最近的站离这里也得走十几分钟吧。」
  「嗯……」
  「祥哥,你骑车去单位走小苑西路只要二十分钟,比坐公交车可以少折腾半小时啊。怎么想到要换交通工具?」
  周正祥心底的酸楚就好像是陈年老醋,却偏偏又沉在最深处倒不出来。他低下头看着手指甲盖,含含糊糊地说:「我……那自行车老掉链子,挺麻烦的。」
  「我天天都在店里,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啊。」
  周正祥扯了扯嘴角:「不、不,阿岩,不能老这样。即使是小事儿,多了也烦人啊!」
  「烦?」阿岩轻轻地把杯子放到茶几上,提高了声音,「是烦了你的破自行车,还是烦了老到车行里去?或者其实是烦我了!」
  周正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波浪鼓一样摇头:「不是的,不是的!阿岩……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讨厌你……从来都没有!」
  「你不讨厌我?」
  「当然……当然不!」
  「那么就是喜欢我了?」
  「嗯?」周正祥恐惧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抓紧了椅子的边沿。
  阿岩站起身,突然伸出双手把他的脑袋捧起来,这个年轻人的微笑消失了,浓黑的眉毛和幽深的眼睛严肃得让人觉得有些害怕。周正祥反射性地向后退,却发现抓住他的人力气大得可怕。
  「祥哥,别躲。」阿岩盯着他的眼睛,「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第一次看到我?还是我给你修自行车的时候?你喜欢我到什么程度?是不是时时刻刻都想着我?渴望碰碰我……」
  周正祥浑身发抖,眼睛中涩涩的,视线也渐渐模糊了,他的指尖抠着坚硬的椅子,喉头剧痛起来,热热的东西飞快地涌出眼眶,然后流满了脸颊。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悲惨和狼狈过,难受得只想死去。
  粗糙的拇指徒劳地为他揩去泪水,男人用困惑的口气问道:「为什么哭呢……祥哥?」
  「很可笑吗?」
  「嗯?」
  周正祥哽咽着推开了阿岩:「你早就知道……看着一个大你近十岁的……男人偷偷喜欢你,很可笑吗?」
  「祥哥……」
  周正祥用袖口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抽搭着说:「我知道,这很荒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每天都走过修车行,看着你和他们说话、开玩笑……我觉得你真的很好……我只是想多看看你……能和你说说话,我就很满足了。那个……自行车老出毛病,我也很高兴,因为你可以帮我……学一学你喜欢的歌,跟你搭几句话……别的我什么都没想过……我真的一点儿都没有……」
  他把头埋进了双臂,哽咽得更加厉害了。阿岩好半天没有开口,周正祥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了,如果对上厌恶的目光,他一定恨不得自己从窗户上跳下去。
  「那为什么……你不骑自行车了?连回家也不经过车行了?」阿岩又闷闷地问道,「虽然说着『喜欢』,最后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吧……」
  「不是的!」周正祥擦了擦眼泪,气苦地把头扭过去:「我不想……不想打扰你的生活。被一个老男人暗恋……一定会给你造成困扰的,况且……况且……」
  「什么?」
  「阿岩你……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吗?」
  「你说的是小彤?」
  周正祥的眼泪又差点流出来:「不管怎么说,我真的不愿意再这样了……而且看到你和女孩子在一起,我就会明白自己多……多不起眼。我也会难受的……阿岩,你就当可怜我吧,就当咱们从来没认识……」
  「不行!」
  周正祥吓得抬起头,看见面前的年轻人竖着眉毛,一把将他提起来。
  会被揍一顿吧?周正祥死死地闭上眼睛,却一直没等到落在身上的拳头。他颤巍巍地睁开眼,发现阿岩端正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层暗红,双唇紧紧地抿着,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更像腼腆地说不出话。
  青年很快就发现自己的举动有点接近暴徒,他颇为尴尬地松开手,让周正祥重新坐下来,自己则蹲下了。他骨节分明的手掌把周正祥的瘦长十指攥住,感觉到那个男人想要抽走的时候,他坚定地阻止了他。
  「祥哥……你真是个闷葫芦。」他低头看着那双细瘦的手腕,喃喃地说,「我给你修了多少次自行车?没有十次也有九次了吧,那么简单的问题……即使怕弄脏手,用木棍挑起链子搭在飞轮上,一踏脚蹬就装上了。为什么我愿意一次又一次地帮你?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从来不教你修那链子?」
  周正祥停止了啜泣,傻乎乎地看着他。
  阿岩有些恼怒地横了这个男人一眼:「我可不是笨蛋,你以为你那车链子老掉我就看不出来?烂到什么程度的自行车才有这毛病啊……祥哥,我……」
  阿岩突然闭上嘴,看见周正祥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他又笑起来:「祥哥,你没发现我和你都喜欢《地下铁》这首歌吗?」
  周正祥虽然反应迟钝,不过却并不傻。他现在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注视着阿岩微微泛红的脸,湿润而幽深的黑眼睛,就好像做梦一样:「阿岩……阿岩……你有女朋友了……我看见的。」
  「小彤吗?那个男人婆是我的老同学,从小学开始就是同桌了。」阿岩解释道,「她在澳大利亚念书,难得回来一次,那天刚好来找我。祥哥,你不会以为我喜欢她吧?」
  周正祥垂下了眼睛。
  青年无奈地笑起来,把脸埋进他的前臂中,声音闷闷地说:「祥哥,我跟她没可能的。我不喜欢她……我不喜欢女人。我喜欢你……你害羞地时候,眼睛就像小兔子一样……」
  周正祥拼命地摇头:「可是……可是这不对。我比你大、而且我又古板又老土——」
  「是啊是啊!」阿岩用开玩笑一样附和到,「不过我觉得你又笨又可爱,虽然很内向,但是眼睛都会说话。」
  「阿、阿岩……」
  青年厚实的手掌摩挲着男人湿漉漉的脸颊:「好了好了。祥哥,对不起,我该早点跟你告白的……不过……我想捉弄下你——」阿岩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神色,「其实……每次看到你紧张我的样子,我就感觉很甜蜜。真的好幸福……」
  周正祥觉得又委屈又生气:「可是……我觉得好辛苦……嘴巴里都是苦味……」
  「祥哥,你有没有想过,你突然不来找我,我也很难过呀,觉得苦的可不只我一个。」阿岩突然像狐狸一样地笑起来,「不过,但我们两个都觉得苦的时候,其实应该是最甜蜜的时候吧?」
  周正祥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似乎没有搞懂他的意思。
  而阿岩却笑着吻上了他淡色的唇。
  (全文完)

(后记)

关于本文的这些和那些
  哈啰,大家好,很不好意思地拿出这个《甜蜜蜜》——其实个人感觉写得有点一般了,没有很甜很狗血,汗水。第一次写这样老老实实的暗恋,真是不习惯啊,我果然还是一个不能专心写爱情的人,默哀~~
  写这个文的目的是为了送给一位朋友,算是祝福和一点小小心意,所以不足就被我自动「屏蔽」,啦啦啦(捂耳朵~~)。我想写的也不过是一个微微带着苦味的甜蜜,因为「甜」这样的味道,如果没有苦来帮忙衬托,就显得无趣了。也许这个文太短,而且不精致,所以难以准确表达我这个意思,不过生活本来就平淡,就权且再平淡一次吧。
     E伯爵
                                              二零零八年一月二日
 楼主| 发表于 2009-8-16 00:53: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于睫 于 2009-8-16 01:03 编辑

甜如蜜 by 于睫

本文是《甜蜜蜜》(by E伯爵)的续篇,建议看过正篇再看续篇,这样比较好理解。

==========续篇开始的分隔线==========

  自那天以后,周正祥的自行车就再没掉过链子了。每天途经修车行时,他仍会跟里面的熟人打声招呼,有时还会关照一下老彭女儿的功课。
  阿岩有时会远远地唤他一声:“祥哥,我今天晚上去你家看武侠书,方便吧?”
  旁人听了倒没多心,都知道周编辑是文化人,家里缺什么唯独不会缺书;而阿岩这个年纪的小伙子,没几个不爱看武侠小说的,他去周家借看再寻常不过。
  “方便的。”周正祥却仿佛有些心虚,忙不迭地小声应了便匆匆离开。
  阿岩看着他低头推着自行车远去的背影,不禁暗自微笑,不用近看也知道,他肯定又羞红了脸。
  明明是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中年男人,在爱情面前却时常流露出孩子般的羞涩与笨拙,这样的周正祥让阿岩感到尤为可爱,有时忍不住还要故意逗他。

  阿岩从修车行下班赶到周正祥家时,周正祥已经烧好饭在等他。两个人坐下来安静地吃晚餐,话很少,气氛很恬静。
  阿岩帮周正祥夹菜时,周正祥总是木讷地捧着碗说:“你也吃啊。”脸上却是藏也藏不住的喜悦与满足。阿岩看在眼里,心里便会漫上温水般柔软的幸福感。
  吃过饭,周正祥洗碗,阿岩就靠着厨房门同他闲聊,无非是修车行的生意,又来了什么古怪的客人。周正祥偶尔回应两句,话不多但都在点子上,可见他是很认真地在听阿岩讲的那些闲话。
  暖黄的灯光映着两张平和的面容,低柔的交谈配合着杯盘碗盏在水流中轻微的磕碰声,仿佛平淡里溢出的甜蜜。

  阿岩来周正祥家看武侠小说倒不全是谎话,吃完饭收拾完之后,周正祥坐在书桌前看稿子或看书,他便从书柜里抽出一本金庸的小说,窝在床头翻看。
  只是阿岩手里的书总是看不了多久就被丢到一边,连带周正祥案头的稿件,也被他一并拿开。说到底,他来借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周正祥收藏的武侠书他总也看不完,还要隔三岔五、没完没了地上门借阅。

  被中断的读书、看稿,两个人在一番疲累之后都没了心思继续。
  周正祥悄悄挣脱阿岩的怀抱,起身去卫生间清洗。阿岩躺在床上,暗自回味了一会儿周正祥在自己身下青涩而又热情的反应,竟然又有些蠢蠢欲动。这时,耳边传来周正祥从卫生间回来的脚步声,阿岩怕看见他的身体自己又把持不住,索性闭上眼睛装睡。
  奇怪的是,周正祥回来却没有急于上床睡觉,而是在床沿坐了下来。接着,阿岩的脸部上方便传来他温暖的呼吸。
  静谧的暗夜里,周正祥就着淡淡的月光,从俯视的最佳角度,近距离地凝视着阿岩,眼神痴呆而放肆。只有在阿岩不知道的时候,周正祥才敢这样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对他的爱慕。
  周正祥傻了一般呆看了阿岩半晌,似乎认定他已经睡熟,不仅是眼神,连手也放弃了羞怯,得偿所愿地抚上了他的脸颊。
  阿岩不是呆子,老早就发现了周正祥的心意,而他那笨拙又无用的掩饰总是令阿岩在甜蜜之余又生出些心酸,甚至连曾经的装傻都有了些欺负人的意味,心中油然而生出少许罪恶感。

  阿岩终于不忍再继续装睡,睁开眼睛的同时握住了那只受惊般从他脸上迅速抽离的手,又将它按回自己颊上,面带笑意地说:“人都是你的了,想摸哪里都随便你,不用趁我睡觉时再偷偷下手啊。”
  周正祥羞涩地低垂下头,即使在黯淡的月光下,阿岩也可以断定,他又脸红了。拉他与自己面对面躺下,阿岩仍握着他那只手,轻声问道:“就那么喜欢我?”
  周正祥在黑暗里坚定地点头。
  阿岩的心里又荡起疼惜,伸臂将他揽进怀里,抚着他的后背说:“为什么要喜欢我啊?我只是个修车的大老粗,没念过什么书,不如你有学问,又没钱没势没地位……”
  周正祥低声辩解:“不是的,你心地好,我才……第一次去找你修自行车那天,我被一个骑快车的高中生撞倒摔伤了腿。进医院包扎完伤口,我推着坏掉的车子去你们车行修理,你见我一瘸一拐的,就递给我一张小板凳,让我坐下来等……”
  阿岩笑了起来,明知故问地逗他:“哦?原来第一次掉链子不是你自己弄的?”
  “第一次车子是真的摔坏的……”周正祥愈加羞窘起来,“后来几次,是我想见你又找不到理由,才……才自己把链子弄掉的。我这么纠缠你,真是又笨又招你讨厌……”
  阿岩回想起每次周正祥送修车子时沾满灰黑色污迹的双手,和他躲闪间又时刻追逐着自己的热烈目光,不由捧住他发烫的脸颊,说:“你笨是笨了些,但是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讨厌,反而喜欢得要命,越来越喜欢你,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你……”
  即便阿岩的表白已经让周正祥的双颊热到快要把自己烧焦,他还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讨人喜欢的地方,伏在阿岩怀里仍是半信半疑地嗫嚅:“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这种人呢?我年纪比你大那么多,长得也不帅,人无趣又不会说话。”
  “因为你喜欢我啊,而且你的喜欢,让我感到很幸福。”阿岩认真地回答。
  于是,周正祥微笑了。虽然不能完全理解阿岩的话,但是他听懂了一点,那就是,阿岩因为他的喜欢而感到幸福。多好啊,他也为此感到了幸福,幸福到睡梦里都弯起了嘴角。

  这天,周正祥和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直奔修车行,只是脚下的频率比往日快些,因为他有件急事要跟阿岩说。
  快到修车行时,他远远看见阿岩和一个长发短裙的姑娘一同从里面出来,边说话边往前走。走到树荫下,两个人停下脚步,面对面站了,阿岩伸手摸了摸姑娘的脸颊,两人又站着说了会儿话,才继续并肩往前走了。
  周正祥认出那个姑娘是曾经来找过阿岩的小彤,想起当初阿岩的解释,周正祥努力赶走心头的疑虑,准备径直回家,等晚上阿岩过来再跟他说自己的事。

  “周老师!”老彭站在修车行里唤道,“阿岩要我转告你,他今晚有事不过去你那里看书了。”
  周正祥从车上跳下来,握着车把,强装镇定地说:“知道了。谢谢。”
  老彭乐呵呵地说:“阿岩这小子,老跑到你家看书,没少打扰你吧?我这个做老板的,说了他也不听。这下倒好,他有了女朋友,往后恨不得24小时都拿来陪心上人,恐怕也没功夫看武侠书了,总算是还你一个清静。”
  周正祥心里一紧,不知是要替阿岩分辨还是要自我催眠,硬生生道:“阿岩说,那个小彤,是他小学同学,不是女朋友。”
  旁边一个坐着修摩托车的小伙子仰头打趣道:“阿岩和小彤过去是小小年纪玩早恋,现在是分开多年后又复合,就算过去不是女朋友,现在也是了。”
  修车行里另一个年轻人凑到周正祥面前笑着说:“周老师,你落伍了。现在歌手流行搞复合,谢霆锋把曾经分手的女朋友张柏芝娶回家当了老婆,郑秀文和许志安也合好了,阿岩也要赶时髦呢。”
  两个年轻人被老彭吼去干活了,周正祥僵着脸与老彭告别。

  回到一个人的家,周正祥在书柜前僵立了很久,直到暮色渐合、书柜里的书变成一排排暗影,他才缓缓转身,摸索到电灯开关。
  昏暗的房间突然变得明亮,周正祥不适应地闭上了眼睛,睫毛抖动了几下才渐渐张开,而苍白的嘴唇却止不住地哆嗦。他吃力地挪动站得麻木的双腿,拿来一只装速食面的空纸箱,把书柜里的金庸全集摆进去,码整齐,用自行车驮到修车行。
  修车行的小工们已经全都下班了,只剩下老板老彭在做打烊前的最后检查。
  周正祥将纸箱交给老彭,说:“这是阿岩爱看的武侠小说,麻烦你帮我转交给他。他以后都不用再到我家去看了。”
  老彭替阿岩道了谢,关切地询问他吃过饭没有;见他神色有异,又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周正祥胡乱应付了几句,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修车行。

  再次推开自己的房门,周正祥的面色变得格外平静,如同以往每一个独自归来的日子,他按下电灯开关,把钥匙轻轻放进鞋柜上的空月饼盒里,换拖鞋,洗手,走进厨房接半锅水,先打开窗户再打开瓦斯炉,等水烧开的时候,把两棵有点打蔫的小油菜洗净放在塑料筐里沥水,水开了便撕开一袋速食面下进锅里,拿筷子轻轻把面搅开,洒上调味料,再把小油菜掰成片丢进去,待锅子里的水翻卷着面条和菜叶沸腾起来时,伸手关火,把面盛进一只汤盆里,端到靠墙的方桌前,静静地坐下来,用筷子把面条卷起来小口小口地送进嘴巴里……
  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改变。阿岩,仿佛仍是那个只会在修车行里冲他微笑,帮他把车链条装好,却从来不会在他家里出现的阿岩。
  只是吃过面之后,周正祥的胃里有些不舒服,不知是不是速食面过期了,自打阿岩开始到这里吃晚饭,他都是下厨房精心烧他爱吃的菜,很久没有拿速食面敷衍自己的胃了,也想不起这箱速食面是半年前还是一年前买来的,遗忘在纸箱底的最后一包,若不是方才用箱子装书,还发现不了呢。
  于是,周正祥掏出皮包里的行事历,慢慢地记上一条:买速食面。

  第二天一早,阿岩拿到老彭转交的金庸全集,琢磨着周正祥交待的两句话,百思不得其解,想等到周正祥下班经过修车行时仔细问他,却直到打烊也没见到他的人影。
  于是,阿岩一收工便直奔周正祥的住处。没料到的是,周正祥那辆老旧的自行车虽然好端端地停在楼道里,敲了半天门里面却无人应声;哪怕对着门缝喊周正祥的名字,仍然是房门紧闭房内一片漆黑。
  阿岩索性一屁股坐在周正祥的家门前打算死等,哪知这一等就等得睡了过去。直到天蒙蒙亮,周正祥也没有回来。
  在邻居警惕的注视下,阿岩揉着睡歪的脖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狠狠瞪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狠狠瞪了一眼楼道里的自行车,回车行找老彭请了半天假,去了周正祥工作的编辑部。

  编辑部的人给阿岩的回答是:
  “周老师?不在。听说是出差去外地了。”
  “去哪里可说不准。”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除了出差,阿岩再打听不出周正祥的其他消息,更令他焦躁的是,绞尽脑汁也想不通周正祥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两个月后的一天,阿岩收工回家,一个人喝了点闷酒,想起周正祥毫无征兆的突然消失,心里憋屈起来,大半夜的,带着一身酒气、红着两只眼睛又去了周家。
  站在黑黢黢的楼道里,阿岩瞪着那辆熟悉的自行车,借着酒劲,抬脚发狠地踹了过去,把链条盒踹得一阵“噼啪”乱响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可是,就在这时候,寂静的楼道里又发出“啪”的一声。
  阿岩循着声音狐疑地扭转头,竟然瞬间失语了。
  背光站在楼门口的人,是周正祥。他的脚边歪倒着一只鼓囊囊的旅行包,袋子还滑稽地挂在手臂上。一看便知,刚才那一声闷响,是旅行包从他的肩膀掉落在地时发出的。
  认出那个大半夜踢自行车的人是阿岩,周正祥也愕然到说不出话来。他想过回来后仍会与阿岩见面,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巧,就好像阿岩专门在这里等他似的。
  阿岩怎么会特意等我呢?周正祥心里一阵发酸,不想再给自己幻想,故作生疏地问:“是阿岩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问我?你问我怎么会在这里?”阿岩怒极,大声吼道,“你不说自己为什么一声不吭就消失两个月,居然反过来问我,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岩,你小点声,小点声啊。不要在楼道里吵,咱们上去说好不好?”周正祥从未见阿岩如此暴怒过,又担心他吵醒睡梦中的邻居,紧张得嗓音都发颤了,赶紧又拖又拽地把阿岩哄上楼梯,领进家门。

  两个人刚一靠近,周正祥就闻到阿岩身上浓重的酒气,进门后又见他皱着眉用手敲了一下自己的额角,便料定他是多喝了几杯身体不舒服,忙扶他先在沙发上坐了,自己走进厨房去烧水。
  阿岩却跟了过去,和以往一样靠着厨房的门框,略带委屈地说:“他们说你出差了,是真的吗?”
  周正祥看着瓦斯炉跃动的蓝色火苗扑扑地舔着锅底,淡淡地说:“是出差了,作协组织的采风之旅,和二十多位作家一道沿渝怀铁路走了整整两个月,很有收获。”
  “走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呢?害我天天提心吊胆的。”阿岩略微放心,但是又隐隐感觉哪里不大对劲。
  “我也是临时接到领导的指示,第二天就要出发。本来打算下班去修车行告诉你的,可是……”周正祥拼命压制住即将涌出的眼泪,低声道,“可是你没在,老彭说你有事,所以我就……”
  “对呀,我让老彭给你留话了,那天我有事脱不开身。话说回来,你托老彭把《金庸全集》带给我,怎么不让他转告我一声你要出差呢?还有,你说以后都不用去你家……”

  这时,烧水壶“呜呜”地响起来,打断了阿岩的话。
  周正祥也不出声,手脚麻利地把壶拎下来,灌好一只暖瓶放到客厅的餐桌上,又拿了两只水杯到厨房清洗。
  阿岩想继续把话说完,周正祥却总在房里走来走去忙个不停,他也只好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直到周正祥在餐桌前站定,往其中一只水杯里倒水,似乎不打算再走下去了,阿岩才站在他身侧长出一口气,准备继续未完的话题,未及开口,注意力又被周正祥的动作转移了。
  只见周正祥站在桌前,手上拿了两只水杯,把一杯开水来来回回地倒来倒去,以便把热水尽快晾凉,然后,又舀了一勺蜂蜜放进晾凉的温水里……
  周正祥略微低头的颈部线条,灯光下的侧脸,轻颤的睫毛,抬起双臂后显露出的腰线,在阿岩看来竟是格外的性感诱人。
  心动之下,阿岩早把刚才要说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只一伸手便揽住了周正祥的腰,把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嘴唇贴着他的脖子磨蹭着说:“出差很辛苦吗?你的腰怎么比原来瘦了一圈?”
  周正祥手一哆嗦,差点把水杯丢掉,却又强装镇定地把它放回桌上,接是便是一番奋力的挣扎,居然硬生生摆脱了阿岩的束缚。
  “都和女朋友旧情复燃了,又跑来跟我说这种话,拿人当傻子玩很有趣吗?”周正祥说着就红了眼眶。
  “你说什么?”阿岩急得差点跳脚,“你从哪里听来的鬼话?”
  “我亲眼看到的。”周正祥昂起头,直直地看着阿岩,硬咽着说,“我看见你和小彤一起从修车行出来,你们站在树荫底下说话,你还……”

  说了半天阿岩才知道,周正祥这个老实过头的家伙,是把在修车行听到几句玩笑话当了真。
  阿岩又气恼又心痛地向周正祥解释:“我和小彤以前真的没有什么,只是老同学兼多年好友的关系。她在国外过得并不好,学业很吃力,今年办了个休学就跑了回来。她来找我时,我开导过她几次,她决定听我的建议先在国内找份工作试试看,就当是换换环境,做得好就留下来,做不好再重新考虑是否换个实用的专业继续上学。
  “是,读中学的时候,我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人,小彤曾经是我的女朋友。但是我很快就确定了自己的性向,胡乱找理由跟她分手了,只是没有跟她出柜。
  “小彤这次回来,跟我聊得比较多,以为我开导她是对她还有感情,就提出跟我复合。”
  说到这儿,阿岩激动起来:“天地良心,我这次真的跟她说清楚了,连我有个在杂志社做编辑的男朋友都告诉她了,就是怕她对我再有误会。那天我们站在树荫底下,就是在说这件事。我把你夸得美貌性感天下无双,她知道自己没竞争力了,心里难过掉起了眼泪,我当然要花些时间安慰她了。”

  周正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心中暗自责怪自己小心眼,却又不肯说出来,只低垂了头不肯看阿岩。
  阿岩又暴躁起来:“你只听信别人说什么,连我的亲口证实都不要,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跑掉。如果我今天不遇到你,你是不是永远都要藏起来不见我?”
  “不是!”一向软弱温和的周正祥一反常态地坚决否认,“就算不在一起,我也不会躲起来不见你的,我还会每天经过修车行……”只要能看到你,就足够了。
  “你呀——”阿岩把瘦掉一圈的周正祥抱在怀里,“给你自己一点信心,也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不然,搞起这种乌龙事,真的能让人头疼死。”
  听他提到头疼,周正祥伸手把餐桌上盛蜂蜜水的杯子端过来,轻声说:“蜂蜜水解酒,喝下去头就不疼了。”
  阿岩就是周正祥的手喝了一小口,说:“不甜啊,你是不是忘记放蜂蜜了?”
  “不会,我放了一满勺呢。”周正祥有点纳闷。
  阿岩紧了紧箍在周正祥腰间的手臂,说:“不信你自己尝尝。”
  周正祥捧起水杯啜了一小口,抿着薄而湿润的嘴唇咂了下味道。
  不等他说话,阿岩又将头凑近他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然后,表情暧昧地说:“好甜。你‘吻’过哪里,哪里就会有甜味。”
  不用看也知道,周正祥的脸一定又红了。
  阿岩暗笑着,一口一口喝着那杯解酒的蜂蜜水。
  水杯里的蜂蜜没有搅匀,开始喝到嘴里只品尝出平淡里透出的几丝甜味,越喝才越来越甜。坚持喝下去,就会甜蜜到底。

——完——

于睫
2009年3月24日

  
发表于 2009-9-17 23:01:57 | 显示全部楼层
挺温馨的小故事;;;;;;;
发表于 2009-10-7 14:41:04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原来有甜蜜的番外啊......
发表于 2009-10-8 00:05:54 | 显示全部楼层
卡卡~喜欢这种温馨生活的类型~O(∩_∩)O~
发表于 2009-10-10 14:28:27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的好甜啊,再有几个续篇就更好了~~
发表于 2012-1-31 12:54:47 | 显示全部楼层
可以续一下临界点吗···飞墙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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