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猫】《七天》

于睫

七天


第一天：冰激凌

她进了手术室。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人进手术室的时候总有点悲哀，仿佛进去的人就很难出来。
我坐在蓝色的塑料椅子上颓然的等。

“她进去了。”
“是吗？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
“好了，有消息就打手机告我。”
“挂了我。”

在医院里不应该打手机的，我关了等着，他呼了我4次在几十分钟里，我没回。
只等着，看着从我面前走过的男男女女和护士医生。

我讨厌医院。

我看着她出来，脸色比进去时苍白，好像换了个新人。

医生冲我挥挥手。
“你，来！”
“噢？”
“以后对待这种问题态度要严肃。”
“哦。”
“大概这么大吧，孩子。”
他胡乱一比画。

她躺在病床上，阳光斜晃着，电影里很好的镜头。

“你还行吗？”
“还好。”

我没提那东西的大小，左右想想还是不好。

“那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想吃什么？”
“冰激凌，香草的。”
“水果呢？西瓜？”
“不要，恶心。”
“那我去了，你好好休息。”

她默然着。沉默是一种脸色，而不只是不说话。

我一出门，白云阿姨就把我拦住。
“阿猫，我得和你谈谈。”
“嗯。”
“人家姑娘家的，你要好好对人家，这种事是不能当儿戏的。”
“嗯。”
“这是生活态度问题。”
“嗯。”
“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好。”
“嗯。”
“你别光嗯。我刚问了卢大夫，他说她贫血。你多给她补补。”
“嗯。我正要去。”
“阿姨这么说是为你好，你要为她想想，打胎再怎么说对身体影响也很大。”
“嗯。”
“你啊，不和你说了，你去吧。有什么事再找我。”
“嗯。”

我一边走一边给灰灰打电话。

“出来了。躺床上呢。”
“那你干嘛呢？”
“买冰激凌路上。”
“我妈没说什么？”
“让我以后不要干这种事了。”
“没露陷吧？”
“还没。”
“谢天谢地。”
“你不过来看看？”
“算了，出来再说，遇到我妈，尴尬。”

我买了三个牌子的香草冰激凌。
“男孩当街吃这东西。不雅。”她以前说。
我放弃了给自己买一个的念头。
想想我扮演的反派角色，对着一冤妇狂吃冰激凌，满屋的女同志都会把枕头扔过来。
的确不雅。

我买了几个苹果。

拎着这些东西，走进去才像到医院探病的。
手里什么都不拿，又不搀着老人老婆的，总有些不伦不类。

我掏了一个冰激凌给她。

“他来吗？”
“不来，你又住不了多久。出去不就见了。这儿有他妈。”
“我不想见他。”

沉默，她吃着。我攥着个苹果。

“你为什么要替他来。无不无聊啊你。”
她突然怒了。

“没什么原因啊。他说求你帮一个忙，一定要答应。”
“你就这么容易上当？？”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她哭，一边吃，一边哭。我攥着个苹果。


第二天：文胸

“你会讲故事吗？”
“不会。”
“无聊。”
“嗯。”

她忽然拿了手边的毛巾恶狠狠的向我拽zhuai1过来。
我不喜欢乱发脾气的女人。
她没出声。瞪着。
病房里没有一个人出声。
太太们和她们的先生们停下说话看着我们。

我呼了口气。

“你想听什么？”
“随便。”
“从前，有座山……”
“无聊，你真不讨女人喜欢。”
“要不我再给你买冰激凌去。”
“不要。”

一旦和别人处于别扭的状态我就很想逃跑，把手伸进裤兜悄悄打开手机。

“你想听什么？”
“你和女孩子谈过恋爱吗？”
“算谈过吧。”
“你给她买过礼物吗？”
“买过。”
“是什么？”
“文胸。”

她从床上坐起来。速度之快，好象火箭。
女人永远改不了喜欢议论别人私事的恶习。

“为什么买那个？”
“我觉得她会喜欢。”
“她喜欢吗？”
“喜欢。”
“你怎么这么色情？”
“我买的那个很文雅，粉蓝色的。”
“你这个人真奇怪，给我讲讲。”

“那时我16岁。”
“你16岁就给女孩子买文胸？”
“是啊。”
“真有胆量啊，如果是我都不敢靠近那柜台。”
“我当时是很认真的。”

她金属过敏，要找一件塑料搭扣的文胸很难。
只能穿不用搭扣的运动文胸，她说她不喜欢，她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好。

“你就到处给她找？”
“是啊。”
“你不是不喜欢女人吗？”
“我就是发现了这点，所以要给她一件礼物。”
“粉蓝色的文胸？”
“嗯。”
“你骗了她的感情。”

我想了想，很难回答。不知道算不算，还是点了点头。
“嗯。”

“她收到的时候开心吗？”
“嗯。”
“她穿给你看了吗？”
“嗯。”
“美吗？”
“比她穿运动式的时候好。”

当时她哭了，搂着我的脖子。

新年的时候，她给我打电话，说她要结婚了。
我说那恭喜了。
她说，想想都10年了。
我说是啊。
她说，你一辈子也就只有那一次会给女孩子买胸衣了吧？
我笑着说我现在满街找给男孩子的纸内裤。
你啊，老不正经。
我可正值青春年少，你不要损我。
那时候我真的很感动，我无意的话你还有心记得。
我欠你的。
不能这么说，到现在都觉得你是个好男人。
多谢夸奖。
可惜便宜了那些臭男人。
被你未来劳工听见了。
呵呵，他不在。
他不在你也不能这么放肆啊。
不和你瞎说了，居然还假正经来训我。
祝你幸福啊。
也希望你好。
但愿。谢谢。
谢谢你。那件胸衣我一直留着。没穿过第二次。新年快乐。
她挂了。
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只能穿运动文胸。

“懒猪。嗨~~”
“你要叫我就叫好听一点。”
“懒懒。你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
“她一定还很爱你。如果我是她，一定起劲的追你，把你掰回来。”
她孩子气的笑。
“你得了吧你。”
“我不信有什么事是有恒心有毅力办不到的。”
我也一笑。

她的脸一沉。摸摸自己的肚子。
“他给我的礼物……”



第二夜：烟

“猫儿，你出来陪我。”
“靠，你有没有人性，我白天陪你的妞，晚上再和你泡，要我死啊你？”
“我心情不好，有话要对你说。你出来。”
他挂。我愣着。

我到的时候，他刚开始喝，但已经对酒吧的小姐动手动脚。那小妞认识我，就怒视着。

他看我坐下，收敛了很多。
他心虚的时候最像正人君子。
拿烟，点烟。

“我明天要出差。”
“嗯。”
“去深圳。大概一周。”
“嗯。”
“我想回来就和她结束。”
“嗯。”

对于别人的选择，说得越少越好。
我也许本来应该大骂的。为他的不负责任，骂了又能怎样呢？
他们分开，也许是件好事。对两个人都是。

他在衣兜里掏掏掏。拿出一个信封。

“5000块。住院费什么的。剩下的你留着。”
我没吱声，他不敢看我。
“等我回来，我一定当面和她说清楚，我也会给她一笔钱。”

他一口喝了半瓶啤酒。

“你知道她多大？”
“20吧。”

如果她是我妹妹，他不是我朋友。我就应该现在就把他打得爬不起来。

我们后来几乎没有说话。
他一瓶一瓶地喝。我看着别处。

当初上学的时候，他们总出去喝酒。我不喝可每次都要被拽去。
因为最后总要有醒着的人把醉着的人抬拉拽拖回去。

灰灰的酒品最差，每次别人都能走着回去。没有我他只能爬。
我们都知道因为他失恋。

他吐了两次以后，我拽着他往外走。酒吧的老板很利索的帮忙。
“你一个人行不行？”
“没问题。”
“失恋了？”
“没有。”

吐了以后酒就醒了一半。
他把手放在我大腿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半是装的。
他有点说胡话。
出租车司机不时从后视镜里看我，我时时要把他倒过来的身体推正。

进了屋，他又吐了一次。
脸色发绿，颓然坐在马桶上，羞于看我。
“你自己回得了家吗？”
“你连让我住一晚也不行吗？”
“你明天还出差。”
“晚上才走。”

卫生间很窄，他忽地抱住我的腰，哭了。

他上一次这么坐的时候是在我们的宿舍。
他一边流眼泪，一边侵犯我。
以我打他一耳光为收场。
当天晚上，他喝醉了。第一次。

“我真的喜欢你 。”
“你现在醉了。”
“真的。我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看着他浑浊的眼睛。
把他推开。

夜里，他靠过来。
“我现在活成这样都应该怨你。我是真心的，可你却……”
他的手不老实。
我一脚把他踢下床。他昏昏睡去。

有些人永远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总选择却总后悔。
灰灰就是这样的。

那天，那个离他而去的女孩，
对我说：“如果他说爱你，一定是在说慌，这世界上他只爱自己。”

凌晨三点，我守着个醉汉，坐在床边抽烟。




第三天：生日卡

我到了楼下的家乐福里买了一个玩具熊。
里面有很多种，挑玩具的小姑娘很调皮的看着我。

“你喜欢哪一种？”我问。
“粉蓝色的那只。”

我看了看，那只熊有可笑的表情。
粉蓝色。
我讨厌无谓的凑巧。

等那小姑娘走远了。
我拿了一只浅棕色，眼睛在鼻子旁边耷拉着的那种熊。


“你来了。我正无聊呢。”

我把熊扔给她：“灰灰出差了，他给你的。”
她笑，这两天很少。

我在做什么呢。
忽然间觉得自己特无聊。
我给了别人一份不应该有的期待。
我明明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而我在帮人做假。

“今天几号？”
“6月1号。”
“呀，忘了件事。你能帮我去买张生日卡吗？”
“小姐，现在外面下火。”
“不行，”她使劲推我，“刀山火海你也要给我往里跳。”
“什么样的啊？”
“反正是给男孩子的，这你应该比我会挑。”

心虚的人往往容易在心虚的时候做好事。
唉，所以我现在就顶着大太阳来给一个小姑娘当听差。

“给。”
“笔。”
“给。”

她叮叮当当的写了半天。

“我走的时候在给你寄，我现在可不去，汗还没涝呢。”
“你今天好象特别好使唤，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没有。”下意识摸摸脸。

“你有没有给人写过生日卡。”
“上学的时候写过。”
“给谁？暗恋的男孩子？我就是写给我以前喜欢的男孩子的，可是他有女朋友。你给谁写？”
“我没特意写过，有人过生日了，我就扔一张过去。上高中的时候，给过最好的朋友几张，关系不错的女同学也给过，后来觉得真女气。”
“有人给你写吗？我们现在只有写生日卡的时候才有接触。其它时间不联系。”
“想联系还不简单？”
“你看过半生缘吗？如果我和他在一起了，那么我们的事也就不是成为一个故事了。大概是这么说的。”
“她就爱无病呻吟。”
“有人给你写过吗？”
“有，那时候暗恋我的女孩子还是有的，想当初也是风流倜傥的帅小伙。”
“男生呢？”
“一个。”
“他写什么？”


我知道你那天在我家楼下，我从窗口看见了你。
如果那天我下了楼，我们会是怎么样呢？
我不清楚。
在我的心里，你到底是朋友还是……
我不清楚。
对于未来，我没有把握。
如果可能，也许我应该下楼去面对你。
我没有勇气。
现在我才知道，对你不仅是朋友的感情。
那天我真的生气了，只因为她帮你拂去肩上的灰尘。
我小心眼，好嫉妒。
我无法面对你也是因为我发现了我自己的变化。
而我不能承受。
对不起，在最后几个月里我对你的冷漠。
那不是我真心想做的事，但是我的胆怯让我不能做我想做的事。
今天你18岁了。生日快乐。
希望你以后快乐。永远快乐。


“初恋情人？”
“不知道算不算。”
“为什么不算？”
“因为谁也没有示爱。”
“你不是想去示爱吗？”
“其实我那天是想对他说，忘了我说的话。我那时是胡说的。”
“为什么？”
“我也没什么勇气。怕连朋友都做不成。我后来也以为是因为我说了过分的话，他才不理我的，后悔了很久。”
“蠢货。”
“是啊。”

“你对你的他表白过？”
“没有。”
“为什么不？”
“我怕被他拒绝。直到他有喜欢的女孩子。他有一次写生日卡，对我说，其实，我当时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可是我一直等，只知道等，直到看着有别的男孩子拉着你上街。”
“蠢货。”

她把手里的熊一下子扔过来。


第四天：收藏品

我还没有进病房就听见她的嚷嚷，夹着哭腔。
她披头散发的和邻床的女人争执。
那女人当然也不示弱，带着她骨瘦如柴的男人一起上阵。

我把她拽到一边。
对邻床的极尽安抚。
她小声嘟囔。
那女人就一个“贱货”骂出来。
她又哭。
我盯着那女人，很平静的语气：“请您再说一遍。”
她男人向我挪了两步，还没张口就被我盯死在地上。
那女人收了嘴，轻蔑不理状做起别的事来。

我拉了她出病房，她走了两步，又回去把熊拿了，还在哭。

“你们为了什么事啊?”
“她把我熊扔地下了。”
“就为这个啊，不至于的。”
她嘴一撇：“你不懂。”

“我晚上睡不着。只有它陪着我。”
我呼了口气。
即使我说我明白她的寂寞又怎样呢？

“我头发粘了。”
“在这里洗吧。”
“我嫌脏，你家不是挺近的吗？我还从没去过一个玻璃的家。”

我们先在楼下的家乐福里买东西，她依依不舍的看着熊被锁到柜子里，跟在我后面进去。
拿了她用的毛巾，简易睡袍，她自己拿了一双拖鞋一支牙刷和防晒露。
我拿了新出现的一种葡萄酒。

我躲着玩具的区域，她却颠颠的跑去。
她盯着其它东倒西歪和柜子里那只一模一样的熊。
忽然用力的攥住我的胳臂。
“真巧，是吧？”
“是啊，我都没注意过这里也有。”
她死盯着我的脸。
“嗯？怎么了？”
她又放弃：“没什么。”
“像灰灰那样的懒人，能到我楼下给你买只熊，已经不错了。”
“也许吧。”

坐电梯的时候，有个一起上去的老太太，不时很三八的瞟着我。
她大概没看过我和女孩子在一起。她看了看我们塑料袋里的东西，更三八的看着我。
我身边的她突然更紧的挨近我，握了我的手。

“我去换衣服，你去洗澡，你不要忘了拿那件新睡袍。”

我换了件背心，换了条薄裤子。
她洗澡的声音哗哗作响。

“啊。”
“怎么了？”
“没什么。”

她出来的时候裹了条毛巾。冲我坏坏的阴笑。
“你怎么没拿睡袍？”
我话还没说完，她忽然解了毛巾，在我面前露出胴体，一脸的笑。
我很平静的说：“我没法评价你这样的身材，把衣服穿好。”
她撅撅嘴：“这可是免费奉送啊。”

我进浴室的时候还是需要几十秒对着镜子平复自己的心跳。

忽然觉得她的可怜。
二十岁。有着美丽的面孔和身体，一个未成形的孩子。

“你很爱喝酒吗？”
“不爱。”
“灰灰说你过敏的？”
“也不是，我比他能喝。只是讨厌和他那样的人喝酒。”
“那你为什么要收集这些东西？”
她指了指我一架子的酒，看着我把新的酒放到架子上。
“我也不知道，只是看见了就想买下来，没有也应该无所谓。”

她看着它们，不说话的坐着，愣愣的看着。我递给她一杯水。

“你怎么了？”
“猫儿，你说我是不是很傻，爱上像灰灰那样的男人？”
“你怎么会想到那里去？谁都会做傻事的。”
“真的吗？你没有吧。所以你不可能明白我的心情。”
她顿了顿，“我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他，他不爱我。我知道。
对他来说，我就是这样的东西，没有对他来说也无所谓。”
“以后总会遇到珍惜你的人。”
“你一定没有爱过自己都知道不该爱的人。”
“也不是。”
“那么他是什么样的人？”
“酒鬼。”

她转向我。

“那时候你多大？”
“和你现在一样大。”
“那你不是也应该在上大学？”
“是啊。”
“他多大？”
“比我大15岁。”
“你爱他？”
“现在想想大概是我以为我爱他。”

我现在还能清楚的记得他的样子，他的表情。
他很真的对我说，只有你能理解我的心意。我想我爱上了你。我一定好好对你。

那一年，妈妈躺在医院里。我们都知道她是要死在这一年里的。
我每周先去和他约会上床过夜，第二天早上去医院看我妈。

“他爱你吗？”
“他说他爱我。”

那是反复出现在我记忆里的声音，他的声音很特别，总带着微醉的厌倦，
只有在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才认真起来。

他总是醉的。
人醉了，眼睛就会慢慢的眨。

他醉了就变成另一个人，在深夜里把我推出家门。

“为什么不让他戒酒？”
“没有用啊。他要戒就早戒了。”
“后来为了这个分的手？”
“算是吧，因为他和别人过夜了。”
“他爱上别人了？”
“他说不是，他说是因为他醉了。”
“你伤心吗？”
“说不好，实际当时想说总算结束了。”
“你真是……冷漠。”她狠狠瞪了我一眼。

他总是发誓要戒酒，那时。
可总是在见到我的时候说，你看我都这么久没有喝了，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你，很高兴啊。
于是他又醉倒。
他会把我摁到床上，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他不记得我是谁，甚至我是什么。
他只想做他想做的事。
在他昏昏睡去以后，我看着天花板发呆，
我常常迷惑，他需要的是我还是一个可以发泄的肉体。

“你为什么不先离开他？”
“因为他说他爱我。他拿着刀这么说。”

我们终究是分开了，在很多的彼此威胁以后，在很多虚假或真诚的眼泪以后。
我在那一年，失去了很多东西。
我失去了他，那个没喝酒的醒着认真说爱我的他。
我失去了母亲，那个流着眼泪抓着我手对我说，我只希望你好好的活着的母亲。

那一年，
我，二十岁，有着年轻的面孔和身体，一段疲惫落寞的爱情。

“那时候你很伤心吧？”
“还好吧，发现自己不想哭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挺坚强的。”
“最悲哀的，莫过于相爱的人也要分开。”
“相爱了又怎么样？那并不是一切。这样的爱，不如没有，对彼此都是很深的伤害。”
“那不是啊，对你来说，至少曾经有人在你二十岁的时候很真心的说过，我爱你。”

她的纤细的手指轻轻的划过一只酒瓶的表面：“懒猫，其实你是挺恋旧的人。”


第五天：相册

昨天下午本来是要把她送回医院里的。
接到了个倒霉的电话。

“你来啊，你不来就全完了，他指名要你到才行。不然就不签。”
“你就对他说，我死了。我现在放假呢。我才不去呢。”
“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要出去，你呆在我家，不要乱摸乱动，不要到处乱跑。
我回来了要是不见你在。我就报警。说有人女贼抢了我的东西正四处逃窜。”
“我本来也没处可去啊。”

我凌晨2点才回家，这让我觉得不把她送回医院简直是太蠢了。
我进屋以后屋里简直一团糟。
我想我是有洁癖的，忍受不了任何的乱，除非是自己造成的。

她还没有睡，电视还开着。
她裹着毯子，在沙发上蜷成一团。

“你回来了？”
“是啊。你是不是想我死在外面，你把这里搞成这样？”
“怎么了？一般般嘛。我也无聊啊。”
“睡觉去。”

她拉住我的胳臂。“唉，我问你啊，这个人是谁啊？”
“你从哪里翻出来的？？”
“就在架子上的。我看看嘛。相册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放回去，不要随便动我东西。”
“你不是说你不和女孩子交往吗？她是谁啊？”
“他是男的。”
“不可能！！”

那是个情人节，小鱼特意画了很重的妆。
照片上他搂着我，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我笑着想躲开他。

“他真漂亮。”
“是啊。”
“他是做什么的？”
“moneyboy。”
“卖的？”
“我当时也是。”

她瞪圆了眼睛看着我。“怪不得，你这人总有点什么地方不对劲。”
“年轻嘛。”
“为了他？”她对着放酒的架子努努嘴。
“不是吧。”

那时候为什么去做，现在的自己都不是很明白。
只是想找个人，无所谓是什么人，只要他能抱着我能让我什么都不想就好。
我就去了一家酒吧，坐在那里。过一阵子就会有人凑过来。
小鱼就在那里坐台的，我也就这样惹了他，认识了他。

我每次有了钱，就莫名其妙的会去买瓶酒。
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看见那样的东西就走不动路。

小鱼有了钱就去玩，跟着旅行团到处跑。

一夜，他邀我一起喝酒，
我们坐在20多层的楼顶上，风很大。
一听听喝啤酒。

“你真是怪人。”
“我怎么了？”
“我实在理解不了，你说你又不是特别需要钱。为什么要干这个。”
我看了他一眼而没有回答。
“我是有很多想做的事，可是我没有钱，你不一样，你就好像没有心一样。
也不见你对什么特别在意。还把卖身的钱都花在无聊的酒上。”
“也许吧。”
他有点醉意，突然探过身来，靠近我的脸，吻了我的唇，嘿嘿一笑：
“忽然，我很想知道你做爱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他把我放倒在楼顶的地面上，骑在我身上：“你就不想反抗一下？”
我看着他靠近我。
可他却趴在我身上哭了。
我木然的盯着深黑的天，无星。

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是，什么也都不怕失去。
我就是这么想的。

半年以后，小鱼如他所愿的傍到了大款，去了深圳。

一年以后，他给我打了电话。
“你还在做？”
“有时候去。”
“不觉得没意思吗？”
“有时候。”
“你还没把心找回来吧。呵呵。”
“可能。”
我们在漫长的沉默以后，他说。
“我不想活了。”
“为什么？”我丝毫不惊讶。
“没意思。” 他语气也平静得好像在说一部电视剧。
“慢慢看吧。说不定会有好事发生。”
“也许吧。”他在那边慢慢地吸烟。
我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却很认真的说着这个话题。
我没有劝他不要去，听着他的计划，对他说他这样死的话会很丑怪。

再半年以后，我收到他寄给我的相册。
他很爱拍照，那里面有我们在那个酒吧里拍的所有的照片。
他没有写什么。
我知道他已经死了。

我毕了业，再也没去过那个酒吧。

“懒猫，你在想什么？”
“回忆青春年华。”
“他现在在哪里？”
“死了。”
我没等她说什么，拿过她手里的相册放回架子上。
“你睡觉去。”



第六天：日剧

她到了我家就不想回医院。
我当然明白那里不是什么可人心的好地方。

我死拽活拽她都不走。
我只好找灰灰他妈去给她办出院。
回家的时候，仍然被她严厉的眼神责备了很多遍。

灰灰还没有回北京。我把自己拉进了一个可怕的境地。

“我的机票已经定好了。明天早上就到。”
“反正我明天就要上班了。”
“你们是不是挺合得来？呵呵，都同居了啊？”
我反感知道我性向的人还拿这些来开我玩笑。

我进屋的时候，她正坐在我的阿拉伯地毯上，
光着脚，抱着我那1500块的坐垫，看电视。
一脸白痴地专注。

我把路上买的花放进玄关处的花瓶里，换下前天的那一束。
她头也不抬目不转睛的说：“你回来啦！”

有了妻子的人是不是回家就是这样的场面呢？

“看什么呢？”
“东爱。”
“你又乱翻我的东西。”
她做出如小地鼠一样可怜巴巴的表情：“人总有改不了的坏毛病。”
我的最大缺点就是太容易原谅。

“你也喜欢看日剧吗？”
“不是，是以前的人买的。”
“他呢？你们分手了？”
“算是吧。他出国学习去了。”
“多久了？”
“2年。”
她撇撇嘴。
“你就像丸子一样的面。为什么不拉着他说不要去不许去？”
“为什么不让他去？多好的机会。”
“啊哈，你是借此机会甩掉他。”
我没说话瞪了她一眼，她吐吐舌头，蜷蜷身体把注意力转移到电视上。

电视上的赤名莉香正给了永尾完治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当时坐在我的怀里看电视，我从他身后环抱着。
他说，你看，他很傻。
我说，那是因为他心里爱的是别人。
他的头发有海飞丝的气味，在我的鼻尖上飘来飘去。

等事到临头，我却不能比永尾完治做的更好。
我有一个出国的机会。
你去吧。
你怎么这样，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
你是想去的吧。那你就去吧，我这么说有什么错？？
我第一次发火，对他。而没有恰当的原因。
他眼睛一红。我……

自此到他离开我们都没有说话，
在他走的前夜我们甚至无声的做爱。

他打乱了我的计划，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在我看来，分离就等同于分手，
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样，但我知道，
2年，我一样有可能去爱上别人，而我现在是想只爱他的。
他的一句话打乱了我的计划，打消了我的希望，这是我愤怒的一个原因。
另一方面，我发现了自己的胆怯。
我无法承担对他的未来所负有的责任。
如果他不去，那么他就为了我而失去了一个机会。
以后他又会为了这个决定而失去什么，是我把握不了的。
我胆怯于要担负这个责任。

他对我来说是不同的。
我在很多性以后，重新打点行装，捡拾自己的爱情，就是因为他。
他很害羞。
我们像谈恋爱的少年男女，在很认真的约会，而不是直接回家上床。
“我能和你在一起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是微红的。
我们都不是初恋的小男孩，可心情却是像小说里写的那么涩意盎然。

他对我来说是不同的。
以致于我在2年以后的今天仍然记得起他的气味。

“懒猫，你说如果再给你一个机会，你会不会不让他走？”
“不知道。”
“想想看啊。”
“我可没脑子想不可能的事。”
“你还是不想他走的吧？”
不知道。如果现在我还会那样吗？
如果，现在的话。
我可能会说，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因为我真的等了，真的爱不上别人。
可如果那时我这样说了，我是不是真的等得了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晚上，她睡了，抱着那只熊。
我抽了10支左右的烟。
把vcd 倒放了10几遍。
“我不能承担莉香的一生。”
他真是个差劲的男人。

我第一次打长途给他。
“Please,……”
他不在家，现在他那里正是中午。
“是我。请回电话，如果在早8点以前的话。”

“喂喂，是你吗？”
“是我。”
“我还怕你在睡。”
我一直都睡不着。鼻尖上总有他的味道。
他还记得我恨人把我吵醒？

“你好吗？”
“一般，就是忙。你呢？”
“还好了。也忙。你现在有朋友了没？”
“还没，你呢？”
“我可是一直为你守身如玉呢。呵呵。”
我的热情在他说了这句以后，一下子被泼灭了大半。
我知道他有过一个朋友了。

我们老同学般事务性的谈话持续了好久。
在一阵沉默以后，
他说：“我对你说谎了。”
“我知道。”
“你为什么不戳穿我？”
“……”
“我是多想让你后悔啊。”
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
“你什么时候回来？”
“年底。”
“那你守身如玉吧。为我。”

“花瓶里的花还开吗？”
“还有，还开。”

情人节的时候，他买了那花瓶里的第一束花，
他说，花不败，情不变。
我说，花总是要败的。
他一笑说，那就看你了。

“我真的很想你……”
电话里传过他缓缓的哭声。
“我也是。”


第七天：棒棒糖

灰灰很准时的来敲我的门，来带走他寄养在我这里的人。
他得体的微笑看起来就像我的客户，他所来领取的好像是一只寄养在我家的猫。

公司的事务在周一总是特别的忙。
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都会发生。
手机也四处乱响。

“喂，谁？”
“是我。”是她。
“怎么了？”
“没什么特别，只是想谢谢你。”
“哦，那我5点半可以走了，你喜欢吃快餐吗？”
“麦当劳？”
“嗯。”
“喜欢。我到你那里去吧。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事。”

“小刘，你一会儿要出去吗？”
“怎么？”
“帮我买2盒棒棒糖。”
“你干嘛？”
“送人。”
“天啊~，你有女朋友了？？？？”

在此后的1个半小时里，我简直忙得像只苍蝇，
并且还需要忍受人人含笑的目光，让我感到自己又像只品种优良的熊猫。

下班的时候，接到灰灰的电话。
“你今天晚上有事没有？”他的声音带着醉意。
“你又怎么了？我今天晚上有客户。”
“你丫这个三陪。”
“你没事我就挂了。”
“你知道我是要踹她的，妈的，我他妈被她踹了。”
“你丫就是活该。”
我挂了电话，关了机。

我到麦当劳的时候，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没有注意到我来，看着窗外，抱着那只熊。
我坐到她对面，她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
“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呵呵，算了吧。你又不挣钱。你要挣了钱，我也不让你在这儿请我吃饭啊。”
她吃了不少东西，以致我觉得在她吃不下去的时候，她还在吃。

她沉了一沉：“我们，分手了。”
“嗯。也未必不是好事。”
“我想也是。”她的鼻翼轻轻起伏了一下。
“以后要尽量开心，自己要对自己好 。”
“嗯。”她微微笑，给我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有时候，这样的心情，也不是别人劝就能开心的。”
“是啊。”她说，“不过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的确开心的。这只熊我以后也会天天抱着它睡呢。”
我看着那只熊：“公主殿下以后就拜托你多关照了。”
她笑着握着它的爪子，像敬礼撞地放到头旁：“请放心，交给我吧。”

我拿出那些棒棒糖：“给你的。”
“嗯？”
“如果觉得不开心的时候，就吃一支，对自己说三遍，
每一天都是甜的，每一天都是甜的，每一天都是甜的。
看看心情能不能好起来。”
“谢谢你。”

我妈妈住院的时候，我每次看过她，都会在麦当劳里坐一个小时。
看着外面人来人往，而这里面总好像是不变的，
不变的装修，不变的服务生，
不变的流行音乐，不变的吃饭的人群。
等我出去的时候，就当自己好像一个新人。
很多东西都可以抛在脑后，不再多想。

她走的时候，我看着她的背影。
她的头发长长，她的裙摆飘飘。
她回头向我一笑，轻轻鞠了鞠身。
她嘴里含了一支棒棒糖。

回了家，打开电脑，接到他发来的信。

“我听到录音的时候，真不敢相信是你。
我曾经真的以为，我们就这样结束了。

“我在飞机上的时候，一直睡不着，想你。
就这样的分开，让我觉得心有不甘。
下了飞机还是觉得心情不好。
可加州的阳光很好，我周围的人脸上无不洋溢着笑容。
这个时候我才明白，真正痛苦孤独的时候，
不是在阴雨绵绵众人垂泪的时候，
而恰恰是在阳光明媚他人欢笑的时候。”

在他走的那一天，我没有去送他。
我坐在一家麦当劳里吃棒棒糖。

那天的天气很好，我可以看见的广场上有人在放风筝，
空中有一架飞机飞过。


后记，
我有很多需要记住的东西，可我又太容易忘记。
这里有很多东西是和我的生活有关系的，我记下，怕有一天我忘记。
1．打胎，在一时间听好多人说到周围的人打了胎。
其实我想我是反对打胎的，因为那也是种生命。
我看她那样蜷缩在床上，而她的男友在床边乱翻着漫画。
2．文胸，初中的同学，金属过敏。
她说，如果不是你离开了，或许我们现在也不再是朋友了。
3．酒，是因为我自己一段记忆。
昨天还有人对我说，你是对的，总不该陷于一段混乱的感情中。
4．自杀，是源于我见的第二个gay给我讲的生活。不知道他现在人怎么样。
他说，爱情啊，就像毒酒，就不因该去喝它了。后来他有很开心的说，我有bf了哦。
5．因为出国而要分开，是我周围很多人的烦恼。
我讨厌因为怕承担责任而怯懦的人，可是我知道其实我也只会更怯懦。
6．麦当劳，我的同学受伤了。我们到医院去看护。
回来的时候，和我一起去的那个觉得心里很难受。
就硬拉着他和我去吃麦当劳。
我们坐了1个小时，从那个人的伤，谈到认识的人，谈到八卦事。
出去的时候，他说果然觉得和进去的时候不一样。
7．棒棒糖，别人送过我，对我说，你的每一天都应该是甜的。

2001-6-15

于睫

发贴人: purepure

发贴: 2003-11-29 16:42:55  作者：jnf365
在对的时候遇见对的人，真好


发贴人: 狐蕊儿

发贴: 2003-11-29 20:21:03  吃一颗糖，对自己说每天都是甜的，记住了，谢谢
希望你的每天都是甜的


发贴人: ivycoco

发贴: 2003-11-29 20:45:56  无语....................
也希望自己每天都快乐。

发贴人: zhhh123123

发贴: 2003-12-14 23:18:25  啊，放弃　　在适当的时候
对自己要好些


发贴人: 胭脂兰

发贴: 2004-07-16 21:54:56  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像懒猫，总在那儿不断的剖析自己，却往往得出不伦不类的结果，累~~~~~人真能做到那么理智清醒就好了！！！！对那个棒棒糖非常有好感，因为在许多论坛里我的ID用的就个这个名，当然了，原因很简单，就是喜欢吃罢了，现在知道还有种功能——在难过时，舔上一口，对自己说“每一天都是甜的”。

发贴人: 戊戌戍

发贴: 2004-07-21 03:13:52  哎，可是没舔一口，又觉得酸的不得了。
想想，艰难的日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发贴人: 吉光

发贴: 2004-09-05 10:53:55  于JJ说好,我就过来看了,
真不错的哦~`
平和的叙事,内含张力,

发贴人: sunningcat

发贴: 2005-11-04 21:39:43  棒棒糖，居然可以这样安慰别人，很温馨，恩，是个好办法，不过仅限于不减肥的朋友

发贴人: return

发贴: 2006-02-02 10:19:55  <地狱解剖>?有一点点像.

发贴人: 沈碧

发贴: 2006-06-09 09:34:22  什么时候爱了，又什么时候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