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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23 12:3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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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现在又暖和又安全,光线明亮,室温正好,手边上连原非都没有的精致古董灯在被当作普通油灯一样点着外,还有眼前好大的壁炉里兹兹跳动着明黄透亮的火焰,简直在散发着松油的香味,——这一切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最温暖安心的家的,既舒适又不铺张,但连脚下的毛毯都是用安哥拉高地的小白羊毛编织,一个懂得这般享受生活的男人,其必要条件是他一定是个大富翁。
“先先生,谢谢您收容我们——”我没想到先家的长子比我们大这么多,我还以为是个小帅哥,裹着毯子,我以羡慕钦佩的眼光打量这个周身散发纯男人味的优雅贵族,他给我倒了杯暖呵呵香喷喷的热巧克力,再坐在我身边,穿着深蓝色的毛衣,腿非常修长,十指交叠于膝上,他平静温和,还对我微微露出好迷人的笑容,完全出于本身的智慧和教养一点不需要冷酷潇洒就很眩目了,他跟原非真不一样,他待陌生人的我们一直都很亲切,一点不像这些富家子那样没品又嚣张——不知道原非到了这岁数能不能修炼成这样有品?
“不要客气了,小城,小黑跟我很多年了,你救了它我还不知道怎么谢你,先先生——不拗口吗?直接喊我瑜扬吧。”
“其实不算救啦,先先生家狗真是有个性,这么大冷天还冬泳,我才是吃饱饭没事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瞪那条死狗,它本来闭眼打盹突然机敏无比反瞪我,还恶意地龇牙咧嘴露出它又尖又长的犬牙,吓得我不自觉挪挪凳子,离正在壁炉旁暖和的德国纯种大狼狗远一点,侵华日军不是常放大狼狗出来咬死人再撕碎下肚!
“请说慢点,我在英国长大,对这里的一些常用语还不熟。”
——“你在英国长大?怪不得这么有气质!”
原非一直安静地被排除在我和长辈的小圈圈外,这时突然醒过来一样插嘴插舌,真不讨喜,难得我这辈子还有机会坐在大城堡的房间里啜吸正宗贵族为我倒的热巧克力。
“怪不得先先生看上去跟我们这么不一样——”我撑着椅背趴过去,仔细打量他眼睛是不是绿的蓝的灰的?
“瑜扬。”他重复,瞳孔真的有点暗暗的绿,好漂亮,我盯着看,多好看的眼睛啊,好象深不见底的宁静湖泊一样。
“对对,瑜扬瑜扬。”我笑兮兮,觉得自己占了很大的便宜。
——“我的助理没见过世面,先先生见笑了。”这个原非一看没人理他,就开始发作他的恶势力了。我缩回椅子,摸摸脑袋有点不好意思。
“小城这么年轻已经是大企业的总裁助理了?”先瑜扬看着我说话,眼神正派又镇定,一点不受原非影响,他让我感觉他更在意的不是原非说我什么而是我说过些什么——从来没有人会忽略原非而尊重我的意见包括原总裁自己。“真是了不起,我在你这年纪,还待在学校里念怎么也读不完的书。只有小城这样的人,才会跳到水里去救一条狗吧,如果换作我,说不准调头就走装作没看见。”
“小事小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也经常冬泳的,这点冷对我只是小意思。”
原非站在一旁看我手舞足蹈,虽然不说话但嘴角明显露出讥笑,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没见过世面,你能拿我怎么样?
“这么晚了,二位就在我这休息一晚,明天我送各位回家。”
他伸出手,自然摸摸我从不服贴的头发,但果然它又立刻翘起来,先瑜扬说:“小城,你愿意的话就在我的城堡多玩两天。”——所谓一见如故大概就如此,我斜睨着旁边站着的男人,首次有蹿到他头上农奴翻身把歌唱的畅快感受。
原非冷眼旁观,毫不在意,没办法,我在意的事他从不在意,我早已习惯。假如有一天我的雀跃能变成他的,那世界末日就要到来。
8.
我舒服地躺在软绵绵的床上,枕头有阳光的味道,先先生给我的感觉就像阴霾天日里的阳光,温柔舒服,像老院长的感觉。原非从浴室出来,看我一副乐呵呵傻样,已经见怪不怪,懒得搭理我这号了。
我也不理他。
他在另一张床上躺下,才一会就好象不满意冷冰冰的床单,对我招招手,要我过去给他焐被子。虽然被当中暖床工具很是气闷,但想想他今天也算被我拉下水了,我抱着自己那坨热乎乎的被子过去,给他盖上,再换了他那佗冷冰冰的被子过来,给自己盖。这个人的体温跟他整个人一样酷如冰雪。
“先瑜扬。”原非念这个名字,突然喊我:“你对这个姓有印象吗?”
“没有。”我躺在冰凉凉了的床铺上,摇摇脑袋,“怎么了?”
“你跟我老头这么久,除了收他钱监视我其他什么都不干吗?”他凉殷殷又讽刺我。
我跳下床,赤脚又跳到他床上,钻进暖洋洋的大被子里,埋在里面不想出来了,我困了打个哈欠背对他决定不理他挑衅。
“老头有个情妇,也姓先。”
我转过身在八卦面前竖起耳朵,他看我转身达到目的了,反而再不理我,恶劣地闭目养神,虽然他这样讨人厌但在这样的宁静轻松的夜晚,我们彼此依靠犹如情侣享受着彼此体温——当然实际上我们只是债权人与小奴隶的关系。我觉得我的债权人害人成瘾眼里都是别有用心者,但我当然没胆说出口,我哼哼哈哈:“我也认识一个姓先的,还是清道夫呢,专扫我们这层大楼。”
“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为什么又讽刺我!我哪里说错了?先瑜扬能跟你老头的情妇有什么关系?他是正牌贵族还是英国贵族!”
他使劲揪了一把我大腿,疼得我大叫杀人啊,作出对我不屑一顾的表情,原总裁甚至都不对我解释一句为什么好好要揪我转身背对我就睡了。
先瑜扬早上并没有出现,他有急事昨晚就离开了这座城市,原非开车扔我回我小破窝,我下车说谢谢啊,原非不开心也不着恼,他只是绝尘而去——有时候人和人的相聚就像浮萍一样,下一秒就会再不见,我想我以后也不可能有再和贵族相见的机会了,虽然嘴里说感谢但再怎样感谢都是客套吧,还不如像原非一样什么都不说,终我一生都不会成为他和原非这个阶层的人,所以能在一起的时候就开心点吧。
我小心翼翼把先瑜扬让管家交给我的油画挂在墙上,画里面是巍峨城堡的风光,湖水淡蓝,绿草如茵,掩映出和谐的情调。我搬了把椅子,坐在它面前,欣赏了一整下午。
郑公子走出总裁室时,中指里潇洒地晃着簇新的车钥匙,引得多少美目盼兮。我发誓我这次一没撞他二没看他只是在心里暗笑他是不务正业的公子哥,他到底是不是有意看我不顺眼啊?特意走到坐得远远的我这儿明显是要借昨晚事消遣我两句。
同事们都竖起耳朵,在他称心之前,我抢先站起来快步走到这位潇洒贵公子面前,伸直脖子向他身后张望:“郭小姐——”
他果然,立刻回头。
——
从林捷那得到的一手情报果然没错,同为哈佛校友的郑炎原来对郭如玉、内定的原家大少奶奶有意思!哈,这回你栽我手上了吧!老兄,我可怜你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但你犯不着发暗火在我头上吧。
郑炎这时候看着我,笑笑的,我也看看他,学他笑笑的,阴险的家伙!当我怕你啊!看谁笑得童叟无欺!
“成城,你们总裁没告诉你他在大学时就输给我第一辆车吧。”
“是吗?”我摆出高深莫测的暧昧笑意,郑炎这时候突然不笑了,他眼睛像小刀子直直戳我直到我闪躲开视线。
“郭如玉,我第一个女朋友。我赢了车却输了她。”
我不笑了,他这时候却又笑眯眯,好象套随时会变色的变色龙,让人难以分辨他所说哪句真假,我才不管那金丝边眼镜盖住的的是逍遥快活还是恶毒阴险,只要别把矛头对我就上帝保佑!
“我以后再不在您面前提郭小姐我发誓!”
他叹声气,潇洒恣意地叹气声又引得一片注目,他拍拍我肩膀:“晚了,你犯了我大忌,等着领死吧。”
9
我的日子就这样过去,没什么大变化,那晚的美丽烟花倒在头脑里留下深刻的印象。美丽非凡,灿烂夺目。
和原总还是保持着矜持冷淡的关系,我们在一起,上床嘿咻嘿咻的时间越发稀少,准确来说,我们已经很少上床,他也不来我家过夜了,有时候,当你习惯了一个日常容器,开始时还挺新鲜,但久而久之,等过几年,你不想报复了也不想玩弄了,这个容器就变得寡味起来,这时候正常人都应该考虑换个容器使用使用。
我了解他的想法,我也赞同他英明的抉择。既不美丽非凡,也不灿烂夺目,我有时候站在路口斑马线上,红灯绿灯闪烁不停,忽然就会想起那个假面之夜,溜达的红鼻子小丑找到了他站在湖边的寂寞国王,国王这么奇怪为什么找到自己的不是公主?而是这个大红鼻子?准是瞎蒙。
——如果想找到就一定能找到。可国王并不想让小丑找到。他等待的是一位头发像乌木一样黑,嘴唇像鲜血一样红的白雪公主,怎么可能是那个玩世不恭笑闹失态的辛辣小丑?
我很清楚。
六月,他就要娶郭如玉。她是不是他的公主我不知道,但他会自如地公开地搂抱她的腰,在镁光灯下,潇洒地与她耳语,嘴巴贴在她的耳朵旁边,逗她笑出清脆——这真是有损他一直在我心目中维系地那么酷的高大形象!
三月的一天,春暖花开,晚上,原非离开前对趴在床上的我说,成城,我以后不再来了。夜光打下来,他的样子和当年一样散发罂粟的香,极俊。
“为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我笑嘻嘻,赤身裸体趴在床上,但因为适应这个眼前衣着装束整齐严谨的男人而豪不羞耻。我已经很习惯暴露在他面前,我已经习惯他。
“100万买两年,你还嫌不够?”
他终于泄露了他的心底话。他果然是原非,就是原非,才会这么绝晴,真叫人心碎。
“不够啊,我迷恋您这么久,我要跟您一辈子才好。”我爬起来,对他亲昵招手,“您怎么以为我会舍得离开您?”
他哼了一声,是那种从鼻腔里发出来的最最冷淡不过的嗤笑。
“那些证据我早就处理干净,好了,别做戏了,被男人压在底下也不是那么好受吧,现在我给你自由。”
他就打开了门——
“那晚,您不是跳到水里把我捞上来吗?我一直不知道您这么喜欢我。”我浮现出做梦的甜蜜神情,看着他很幸福。
——“你以为那就叫喜欢了吗?真是幼稚,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喜欢,成城,你喜欢的是钱,你喜欢的是源源不断地从我身上捞钱,这点,你倒从没让我失望过。”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假如我能选择我当然要你不要钱。”轻轻说着,我坐在床上,脑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把胳膊伸直,像条小狗努力把我脏兮兮的爪子可怜兮兮伸给他:“不如重新开始吧?原非。”
“怎么可能?没有开始哪有重新。”
他从我的房门走出去,门带上了,他再不回头。
我再次倒回床上,我的长长四肢摊开,一分钟前我和某个男人在这张床上分享彼此,两年来我和某个男人保持着秘密的肉体关系,曾有若干个瞬间我以为他能懂得我,小丑的任务就是让大家开心,谁会想弄懂他心里的悲哀?这是多么多么的难啊……
我大大大大笑:“好了,原非。好了,你给我自由。好了,我真不懂什么是喜欢。好了,我其实喜欢的是钱。好了,好了,你都对了,我不做戏了。”
电话响了,朦朦胧胧答录机响了。黑夜里好刺耳。
“小城,是我,你最近好吗?你很久没回来了,快四年了吧?我很挂念你,孤儿院一切都好,我们都好,四年前那场大火把什么都烧掉了,还好有好心人捐出100万连姓名都没留下,太感谢他了,要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看我老糊涂了,还提这些事干嘛,向宇上个月回来说你现在有份好工作,上司对你也很器重,太好了,你是个这么要强又诚实的孩子,我真担心你适应不了孤儿院外的社会——这个电话也是向宇给我的,他跟我说开了家饭店还带给孩子们很多玩具——孩子,你都好吗?有空就回来看看你的老院长吧……”
老院长,她的声音又老了,她以前总会慢慢给我们讲故事,我们坐在老孤儿院的大树底下,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我快要睡着了,虽然等会还有好多小孩子的衣服被单要洗,手都搓疼了破皮了,但那一刻快要睡着了好暖和——
老院长,你也给我骗了,我其实是个差劲的骗子,没有人给过我好的开始我哪会有机会重新?你看这世界怎么连给我重新做人都机会都不舍得?
10.
“喜欢本来就该付出,喜欢本来就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以为你喜欢别人别人就该派回头喜欢你吗?错!怎么能因为你喜欢他就一定要求他喜欢你呢!只是不断重复的强迫强迫再强迫,那种爱情,自以为是的爱情,那也太侮辱喜欢和爱情这些字眼了吧?……”
“你说够没有?”我拿啃了半截的面包堵她嘴,烦恼:“快住口。”
“少来,看你两只熊猫眼顶多少天了?你算算你这几天做了多少错事都被经理们骂过多少次了,你还想不想干了?——陷进爱情的迷魂阵了吧,呸,活该!我早知道你一边跟我玩游戏一边跟别的女人混,真是报应!”
大厦外的绿地有很棒的绿荫和槐树,阳光和风都和煦,还有妈妈推着婴儿在林荫道上慢慢散步,我羡慕地盯着小婴儿使劲看。长椅上,我和身边的小美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拍拍我肩膀,把脑袋搭在我肩膀,头发软绵绵,好香。
“别死心眼了,傻瓜。我跟你说了半天,你懂了没有?”
我喝凉白开,翻翻眼,义愤填膺:“我喜欢别人别人当然该派回头喜欢我,我喜欢他当然要求他一定要喜欢我!我就喜欢强迫别人!他不爱我我就死活要他!我就存心要侮辱喜欢和爱情这些伟大的字眼。”
“你真的假的?”她掐我,啼笑皆非。
我两手一张,蒙住她双眼,轻轻亲了她的小鼻子:“捷,你没让我爱上你是你的幸运,不然你现在手足可能都没了被我锁在家里当花瓶珍藏着哦。”
“自私鬼,强盗,你的爱真是幼稚、幼稚!”
一颤,我松开手,她娇嗔看我,捏住我鼻子报仇:“我跟你就不一样,要是我爱上一个人,我肯定会情愿为他付出,一点不求回报,只要他幸福快乐就好。”
我很不屑地不理她。
“你到分公司后,要打电话给我啊。我会想你。”
“放心吧。”
“那种乡下地方不知道有没有长途电话?成城,顶多不再这儿干,这不就等于把你下放?你是不是得罪上面人了?”
“我这么有人缘怎么会?别瞎琢磨了,我本来就从乡下到城里的,现在衣锦还乡高兴还来不及。”
“原总原来对你还挺信任的啊,好怪,怎么回事?堂堂总裁助理要到基层重新来过?”
“……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我偷偷摸摸把嘴巴凑她耳朵跟前。
她乖乖凑过来。
“其实,原总是我老情人,但你也知道他要结婚了,当然嫌我碍事了,我好可怜的——”
她捣我狠狠一手肘子:“你当我是中学小女生!你想得美?原总看上我也不能看上你啊!”
真没幽默感,我揉着胸膛,想以后我娶老婆千万不能娶这样机灵泼辣的。
我把报告放在郭如玉桌上,这个女子在喝一杯茶,手指形状很漂亮,脖子也纤长,细细看绝对精致不俗,她在喝茉莉茶,清清的香,有点像她这个人,终于坚持胜利到最后——她爱他吗?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精干,不傲慢也不亲近,“林捷呢,怎么让你送来?”
“她肚子不舒服,去医院了。”我自若咒着那小辣椒。
“严重吗?”她皱皱眉,有点担心。
“没事,挂了水已经不拉了。”我自若坐下来,像等待批文。
她开始看文件,一丝不苟:“没事了,好了我会交代人去做。你去忙你的吧,成助理。”
我站起来,“您的戒指很漂亮。”我勾脑袋看,钻石的,在她中指,像一颗耀眼的骄傲星星,“真的好漂亮。”
她一笑,很大度也很大方,把手优雅伸到眼前,她也与我一起打量她的订婚戒指,她的眼里是快乐的,她现在已经不是郭经理而是个骄傲的快乐的幸福的小女人,这我还不算眼瞎。
“祝您幸福。”有点手舞足蹈,我傻兮兮补充:“请给原总幸福吧,他一直都很寂寞,请你好好爱他吧……”
她看我,眼神有点奇怪,我在胡说些什么啊!我应该解释些什么,但到这种时候也没多大必要,我只是个没关系的小人物,就算她知道一切也无关痛痒,我走出经理室,我走下楼梯,我走下一层又一层,我撞见一个又一个熟悉或陌生面孔,我走出原总的公司,我走到熙熙攘攘的街上,我又站在了一个路口红绿灯前,天很蓝,我和所有人一样漫不经心在等待——
“我其实很喜欢你,很喜欢你啊,所以你一定要加油、加油!跟配得上你的女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我大声说,我大声喊,好大声,自己都嫌聒噪。
别人纷纷看我,眼神奇怪,和郭如玉一样,他们的眼神没刺尖却扎人,从我生下,这种眼光就紧紧围绕我,我从来就是个突兀的存在,从没有人冀望过我的诞生,包括我的母亲,他们都会用这样奇怪的眼神看我——多怪的人啊,他在胡说些什么啊?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这种连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孩子怎么能带给别人幸福呢?太可笑了。
红灯早过了,人都走光了,又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使劲仰头努力瞪着明媚天空,好让眼角的水滴赶紧倒灌回去,只差有一点点了,我就又可以不把这些人当一回事了。
11.
“天上,是很美……”
沉着镇定,华贵得好像全银白的金属,发着温和的光芒。
这样的声音,我只听过一个人。
我迅速垂下脑袋,是非常不可置信,瞪着我面前好象魔法变出来的贵族,他穿着简单的蓝白纹的毛衣,咖啡色的长裤,鬓发上仍然有那点高贵的灰白,他的手就插在口袋里,他正在学我仰望天空,他原就比我高些现在只能看到方正的下颚绷紧的线条,显示他温和外貌下的严正个性。我拿手比划着天空,比划着他,有点想戳戳这个在我最倒霉的时候总出现在我身边的男人是否真实。
“先先生?”
“先瑜扬,你又忘了,小城,原来城市的天空也可以很蓝很清爽,我第一次发觉。”他现在也微微低下头,注视着我,那种幽深的绿色让他形状凌厉的双眼极其迷人,仍是这样高贵又从容的绅士风度,我甚至觉得他该佩带上剑或戴顶黑礼帽,因为他这个人就像从故事里走出来的,无论何时何地,我相信他都能这样不急不忙、风度翩翩——这真让人羡慕。
“什么呀!我刚刚——”我刚刚只是哭了啊!才只好意思瞪着天空发怒,再给我修八辈子我也变不成如他一般浪漫从容的人,我挠挠头发,澄清:“我刚刚只是又发呆发傻做蠢事了。”
他看我手舞足蹈,摆手摇头,他只是弯了嘴角却不在嘲笑,但就这微微弯起的一点笑容也让路边的人来熙往纷纷回头注目,他十分高大挺拔,虽然年近不惑仍然充满不可思议的魅力,我敢说他早已通晓面对什么人该付之以什么样的笑最为妥当,比如现在,他尽管对我笑,我却完全捉摸不到他真正的善恶。
这多少让我举止僵硬,当你看见你以为再不会见的人出现在你面前,你无法确定是该在客套后自动闪人还是主动开口请他吃饭一样。
“您到这边来办事吗?突然出现真一点没想到——”
“小城今晚有约会吗?”
“怎么了?”
“如果没有,不如今晚跟我共进晚餐吧?上次没有告别就分手,让我心里一直不安,这次无论如何也让我弥补。”
“您太客气了,小事一桩,真的!你要带我进什么豪华高级山顶餐厅那真是浪费粮食,你送我油画已经太过了,我什么都没做啊根本!——”
“那就去小城家里吃饭吧,说到现在,我真饿了。”他截断我,向路旁的司机作了个手势。
我还没来得及想托词,先瑜扬的司机已经把车子开到了我们面前,先瑜扬打开车门,请我先上。
——两个鸡蛋都捏在手心,在碗边上同时一敲,一手打两蛋!
熟练地系起围裙,把蔬菜切得工整又漂亮,送菜进油锅里的动作也十分利落,没有溅起一点油花在梳理台,利用煮焖的间隙把菜梗枯叶收拾一清都放进垃圾箱,台面上看上去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好象是在画画一样的艺术,果然做菜是一种艺术!
我瞠目结舌,他蔚为可观。
我抖霍霍地搬凳子,抹桌子,摆筷子,盛白饭,顺便还肚子咕噜叫两声,插了一把不小心流出来的口水哗哗。
“太委屈你了,太不好意思了,太不像样了——太——太……”只差趴在桌上,我已经盛第三碗饭——连西红柿炒鸡蛋都能给他炒得这么好吃真了不得!香甜软滑,柔嫩爽口,我挟我挟我挟挟!这红烧肉,这炖排骨汤,这清爆虾仁,太好吃了——塞了满嘴的好吃食物,我真不敢相信自己有生之年能吃到人家英国世袭贵族为我做的菜,这该是伊丽莎白女王才能享受的待遇吧?
他坐在桌对面,伸出手摸摸我的脑袋,十分自然,他的笑能让人如沐春风,虽然有点像是在摸他自家城堡里那只大狼狗,“我没继承爵位以前一直住在一位远方亲戚家,那家的独生女儿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她很喜欢吃中国菜,嘴又特别挑,每次不合心意都哭闹不停,像照顾小妹妹一样于是我就慢慢学会了。”
“你人真是太好了,我认识的像你这样身份的人个个鼻孔都这样长的——”我中指撑着鼻子尖朝上一顶,头后仰,像骄傲的小猪宝宝夸张向天,“为了这个,我一定要跟你干一杯!”我吃得兴起,兴冲冲开了瓶珍藏二锅头,一瓶一斤,我和他说说笑笑各人半斤灌下肚,喝到后来,我们就像多年的老朋友,已经勾肩搭背无话不说。
——尤其是我,早上从床上醒来发现说话说得舌头都疼了,八成什么时候牙齿咬了舌头都还不知道,我的酒友留宿在我小宿舍里的沙发上,睡得沉沉;尽管我隐隐对自己说了很多有印象,但却完全不记得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而先瑜扬对我究竟说过什么,我却一样记不起来,真是亏大了!
舌头好疼,咬得不轻。要是原非在我肯定怀疑是他作弄我把我舌头都咬破出血,可惜,可惜,原总一向冷面冷心,对床伴可不会有这样冲动的激情。
12
他很少亲吻我,而我和林捷在一起的时候,我喜欢吻她,我觉得吻是比做爱还要慎重的事情,所以我和原非无法顺利接吻。我之于他,只是又一个双方互利的游戏。
先瑜扬的消失似乎永远如他的出现一样突然而又顺理成章,我嘻嘻哈哈捶他两拳,他平静温和跟我道别,他走了二十分钟门铃响了,店员给我送来一大捧蓝丝绒扎起美得晃眼的白色花,纤尘不染的花瓣,舒缓宁静的甜香,非常优雅,卡片上署着先瑜扬的名字以及“你是我所见最适合百合的孩子,望一切珍重。”
他真是个奇怪的人,送给男人花束?我哪配这么漂亮的花,该送我狗尾巴草,总是碾过又能爬起来。但这是第一次会有人想起送花给我。
把辞职信扔进邮筒是下午两点,两点到六点间我又开始我方便清空脑袋的转悠,我在大街小箱里转悠,好方便自己把脑袋里的胡思乱想都清除进每个垃圾箱,因为不切实际才是胡思乱想,我梦想着我也可以变成百合一样的优雅男子,不是它美丽,是它很有品,不像我现在乱没品位,烂泥糊不上墙。
在1点的时候,我站的地方是郭如玉的公寓楼下,我已经看到他的车,很流畅的蓝色。我点了一支烟,仔细吸进满腔苦涩。
我很仰慕原非,真的,仰慕他还挺久的了。我进公司的时候才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什么都不会,我相信只要凭自己努力总有一天我会证明自己,在精明算计外加兢兢业业终于成功敲定几笔大额生意后,一年后我从小员工爬到部门小主管,一切美好都在向我招手,我的能干也被老总裁看中,他破级提拔我成为他独生儿子的左右手,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好运气,我是多么巴不得要为那未来总裁誓死效忠。
在原非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狂气,你能很轻易从人群里挑他出来,可能也因为上帝造他的时候特别耐心才如此完美,他刚下飞机的时候,是我去接他,我看到他时心里特别震撼,在我的生命中除了看看电视剧里贵公子的出众扮相就从没见有机会在现实中目睹他这型的人,我只是个安分守己的小职员,我的双手高高举着寻人大牌子,却在他走到我面前时哑然,他就站在我面前,真是高雅漂亮的青年,彬彬有礼绝不嚣张,我的内心对他很自然就喜欢,这将是个好上司——
但我还是为了钱出卖他,不巧不晚人生总会在关键的时刻走错了方向,而在原非的原则里一次背叛就是永远的背叛,他才不会再相信我,这两年他早把我架空,我能做的事也就是拿着他的薪水,坐坐办公室,陪他解解闷,形同废物,或者让我感觉自己形同废物才是他最致命的报复,而在我真变成废物的时候甩掉我,他就成功了。
比起老总裁的狡诈,他更阴险的青出于蓝。
郭如玉家的灯又亮了,他终于出现在我眼前,我走过去说“HI!”他是意外的,但他连眉头都没皱,犀利看我,照以往我该乖乖闪躲开他的眼神魄力,但现在,不想了,我想多看看这个把我的一切全都弄得污七八糟却永远不在乎的男人,他忽然一笑,满不在乎:“要是电视演到这里,我该掏支票堵住你的嘴了。”
我笑不出,其实我挺想笑的,这样可以表现出我也满不在乎,不就是一起睡了两年?你情我愿愿赌服输好吧好吧我输光光你赢光光——
他看我挤不出话,于是真煞有介事要掏起皮夹。
“郑炎他可能有点小动作,你要当心他。”
他掏出一沓钱,靠过来,他把钱塞进我口袋,他身上的每一寸我都抚摸过,他的味道和热度我都记得,他眨眼叹气的动作我已经能学得出,现在我麻木地容忍他冷酷的行为,“他对郭小姐有意思,你也知道,在结婚前还是不要给他抓到什么把柄,他表面是你好友但他嫉恨你,你万事当心。他拉拢过我要我向他透露机密,我没答应,我以前从没告诉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二话不说又掏出更厚实的一沓,重新来过,当他再次把手伸进我口袋时我抓住他手,我紧紧抓住,我实在已经没有本事挂出嬉皮笑脸,我冲他吼:“拿开你的脏手!有几个臭钱你拽什么?我再要你的钱我就出门被车撞死!”
我掏出口袋里的钱统统扔给他,做了我认识他以来最潇洒的一件事。
他看我作秀嫌我表现太差,反扣住我手,眉目冷峻冷冷威胁:“别跟我耍花样,成城,没有目的你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你有没有想过,你也许是爱我的?”
在冷冰冰的晚上,没有明亮星星照耀,惟有意识清醒,我自顾自在慢慢数落异想天开:“我总在想,你是爱我的,只是你自己还没有发觉,我以为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我对于你,不只是床伴,等你知道了,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过上幸福的好生活了。”
——“我不爱你,成城,过去现在以后我都不可能爱上你。”
他非常冷静和肯定,他是直接看着我的眼睛在这样说,我终于胆怯了,再也无法直面他的斩钉截铁,我总以为我总以为的都是什么啊?因为我总以为他的冷酷外貌下的心是柔软寂寞的?因为我们秘密贪婪地做过许多次爱?因为在做爱的时候会有跟这个人合为一体的错觉?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我觉得他跟我的心是一样?我已经记不起,但暴露在他的嘲笑面前,我好象只大红鼻子的小丑八怪,真不公平,我能找着他,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他却从不肯认帐。
“这算拒绝?”我哈哈笑笑,啧啧可惜:“真可惜,我还指望上演场礼堂抢婚大战,我把掏心窝子话都说了您怎么还这么酷?好吧随你便,当我前面说的话都是放屁,我就是发配回乡前想再看看老情人两眼。”
“你看看你,为了钱什么谎言都编得出。你不值得任何人相信。”他怜悯地这样说我,他是真的在可怜我。
这个人有罂粟一样的面容,毒蛇一样狠辣的眼神,有时候,喜欢一个人真是件悲哀的事,我打量着他的胳膊和长长的腿,好想把它们都瘸断才好,把我所喜欢的这个人摆在家里的小阁楼,再没人能找到他,我会一直对他很好很好,那样子我们会很幸福吧——那样他该多么痛苦和痛恨我又不得不相信我——
假如喜欢已经如我卑怯到这地步,也该和他说再见了。
13
原非的婚礼是在一个海岛上举行,听林捷说当时的壮观景象犹如完美童话,公主和王子从此成为皇后和国王。我能想象得出。
而最戏剧性的场面却是商业调查科的警察会仿佛从天而降,在婚礼堪堪落幕那刻闯进会场请原非协助调查一起商业诈骗案。所有人都惊住了吧,白痴都看得出这绝不仅是调查犯罪那么简单。惟一庆幸是原总始终冷静,新娘子也十分镇定,她不愧为他精心选中的伴侣,大难临头也绝不分散。
当天各家报纸的头条就是一贯以正面形象示人的原总裁正面临多项指控,包括通过掠夺原氏资产和不正当股票交易将大约6亿美元巨资中饱私囊,以及篡改证据、合谋和伪造商业纪录等其他指控——消息走漏得是如此危言耸听而广大媒体的宣传又仿佛如预演般全面轰炸,以至于原非被捕第二天,原氏股票就急剧下降了40个百分点,原氏成立已经32年,拥有4300名雇员,资产过百亿美元,竟然一夕之间如危卵。
不管有多难以置信,一切宛如被幕后黑手稳稳操控的戏剧化演出,眼看已拉开序幕。
我坐在郑炎郑公子的办公桌前,跷着腿,喝着茶,眺望他身后五光十色的摩登楼景,以我罕见的猖狂。
“你疯了。”郑公子笑嘻嘻拨电话:“我叫保安来给你洗洗脑子。”
“好啊,顺便把我手里这张磁碟也一并上交!——对了,这里好象还是原氏不是郑氏吧?快喊快喊。”我装模做样掏掏口袋,也笑嘻嘻。
郑炎把电话放下来,当他再望着我时,那一贯的标准斯文终于打回原形!他摘下眼镜徐徐擦着,真正的郑炎有着原非从未目睹的阴狠眼神,现在他也不笑了,他只是牢牢看着一直以贴上小人物标志的我,渐渐灌输给我我已经死定了的刺骨冷意。
“拿张磁碟来吓唬人吗?你以为这是演电视剧?”
“事实上,从你一年前想拉拢我我就开始注意你,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用原氏的电脑做内贼!这幢大厦里的每台电脑都有原氏的原始解码,我就是用这个密码这张磁盘刻录下你跟合伙人的所有交易往来——通过假冒证券交易帮助合伙人税务欺诈,非法哄抬原氏的证券价格,犯下这些罪行的不是原非而是你!你是原非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你却这样背叛他。”
郑炎慢慢低下了头。
我放下茶杯,我把腿放直,我手撑在桌沿,狠狠一捶桌面,咄咄逼人将敌人一击到底:“我知道你从半年前知道电脑解码开始就立刻把那些资料销毁,但我手里掌握的东西足以送你进大牢!——你已经完了郑炎!你再耍那些没用的花招只是浪费我的时间。”
“你这时候拿出来说,想怎样?和我分原氏一杯羹?”郑炎抬起头,已经迅速恢复他的招牌风度,似在权衡。
“我要原非没事。”
“你疯了。”他第二次说,这次他露出怜悯的嘲笑:“我还不如直接雇个杀手做了你简单。”
我手一伸揪起郑炎衣领,直直看他历来虚伪不善的双眼,一个字一个字我对他说:“我管你使什么手段!你不怕死你就给我试试看,我告诉你,你放过他我就放过你就这么简单,你是猪吗听不懂人话?”恶意地,我狠狠摇晃他的领子以发泄我对他几年来不断冷嘲热讽的抑恨。
“成助理,原非在床上这么行哄得你这么离不开他?”
我手一抖,郑炎从我松开的手中挣脱开,他拍拍自己的领子,坐下来,伸伸指头示意我也坐,我给他有点搞糊涂了,他难道不怕?
“如果我说,我从一年前拉拢你不成后也开始派人注意你,每一宗内幕交易后都留下你做手脚的痕迹以防日后你有变,你听了感想如何?还想救你的原总吗?”
他又浮起那种直露的恶狠狠的眼神,绝对是个不择手段伤天害理的的恶棍!在最初的震惊后,我昂起脑袋,绝对不退缩不哆嗦。“我没送你跟原非一起进大牢你就该给我磕三个响头了,成城,说实话,你就是个小人物,你做不来也不配做大人物做的事,威胁我?我一进去你也完了,原非他会相信你是无辜的?”他朝我摆摆手,指着门口:“好了,原非做他的牢,你现在也可以滚出去了。”
我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我要冷静。世上本来就没有稳操胜券的事我已经尽力了尽力了,原非我也算对得起你了!我提醒过你你为什么从不相信?你对我也不是很好,你只拿我当打发时间的东西,我不能进监狱,我死都不想再进去了!
我睁开眼睛,郑炎以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等待我求饶或是撤退,我朝天大笑两声,再以我这辈子最大的傲慢说话:“郑炎,我就是要跟你同归于尽你能拿我怎么样!”
他张开嘴,我想他是又要骂我白痴疯子,但他只是冷冷看我这样戏剧性的表演而不做声。
“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不然就等着牢里见吧。”我朝门边走去。
——“原非对我说过不要相信你,你只是个骗子。”
心被捏住一样,闷闷的疼痛,却还不得不活着,这样委屈地跳动却能够存活,我该感谢自己足够坚强。
(14)
一个月后,史上最昂贵的律师团将原非保释,原非当庭否认所有指控。电视上他微微消瘦但态度异忽寻常坚定,仍旧充满魅力,是没有污垢可以蒙蔽的君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点使我始终喜欢他?发疯是不需要理由的。
夏天已经到来,我收拾好行李准备踏上回乡的行程,这座繁华的城市曾给我带来过美好的梦想、美好的青春、美好的爱人,这就足够了,不开心都过去了,我已经预备好重新开始了。
爱情当然不能当饭吃,我又不是真发疯。我是踩不扁捶不烂咬不动打不死的成城!
我第三次见到先瑜扬就是在这个盛夏的大雨天,我给他打了电话告别,有些矫情地表示欢迎他到乡下玩总总,结果他却来了——打着形状优雅的伞,穿着凉爽的亚麻布衬衫,他慢慢走出车子,一手插在口袋里,腿长长的,好象从默片里走出的绅士化身,当他抬起头,额前的头发有点挡住眼睛,他朝正在阳台上发呆的我自在挥挥手,微笑说:“我来找你喝酒了,小城。”你一点都看不出他真有三十好几了,只觉得这老家伙真是帅啊……
那晚,我们又喝了好多酒,他的酒品非常好,喝到后头我已经大舌头了他还没大舌头,喝着喝着我们转移战场到阳台上坐在地上喝,刚下过雨的夜晚,空气非常清爽,月色朦胧,远处的汽车只有亮亮的一点,慢慢地移来移去,我和他并排坐着,他突然说起他以前喜欢过一个女孩,但她死的时候他没能在她身边。
我此时早已喝得满面通红肆无忌惮:“是你以前说烧饭给她吃讨她喜欢的那个吧?你有恋妹情结哦!”
“可能吧,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是否真爱她,我能记得的就是她小时候的样子,温柔甜美好象天上的月亮。”他抬起头,皎洁的月光在他脸上打下淡淡的抑郁,但这只让他的贵族气质更出神入化看得我羡慕不已。“人对得不到的东西特别留恋,不管他好还是不好,小城,我的情人不少但我再没有动心。”
“她怎么死的?”
“她做了一个男人的情妇,后来发现他有很多像她这样的女人,年轻美丽骄傲冲动,拔掉刺就变不回去了——你说她会选择怎样的死法?”
我哑然,光看着轻轻说话的他,先瑜扬说话从来都是让我如沐春风,此刻却整个换了一个人,他平静而冷酷地说话,好像是个深深的幽暗沼泽光看着就觉得特别害怕特别危险——我多灌自己一口,我一定喝坏脑袋了!
“别说傻话了!”我神志不清地摸摸他脑袋,微微泛棕的头发好软,我喜欢地再揉揉:“你看我这样都能活得好好的,你凭什么还不开心还不快活?就算再怎样后悔失去的就是失去了,为什么不找个真心喜欢你你也真心喜欢的人一起过下半辈子?有这么难吗?还是你根本就怕没人真心喜欢你?”
他看着我,我估猜他要用原非骂我狗嘴吐不出象牙的眼神看我,我瞪他,夜空下,先先生眼底的绿凝聚成冰而深不可测,他微微笑着注视我,居然说:“小城比我坚强得多。”
我的酒友真是奇怪的贵族,在醉倒前还记得对我嘱咐:“我等着小城说到做到,永失所爱也绝不后悔。”
15
透过林捷的小道消息,郑副总最近日子不好过,原非新升了自己夫人接手了郑炎所有工作,郑炎的销声匿迹出乎所有人意料,分明他在原非被捕事件里轧了不光彩的一脚,据小报消息上流社会半数名流联名写信给工商部长担保原非诚信,商业调查科落个灰头土脸,只有把排查对象就聚焦在本无出彩机会的郑副总身上。
原非还挺神通广大,新夫人也立了功吧。娶老婆绝对能看出男人眼光。
有时候,波澜平静底下暗流汹涌。
我拎着行李等上车的时候,正好郑炎被刺,大中午,他居然就走在街上被人拐上车暴打一顿外加当胸一刀扔到巷尾,血溅五步——恶有恶报!最不可置信就是他苏醒后立刻指证虽然被蒙头但听到暴徒中有人声音类似原非,他当时机警踢破了一边车窗——在那个中午,原非说自己一个人在家,没有人证;车窗玻璃突然被砸坏,也是凑巧,或更是诬陷。
随便想想也不可能,原非杀人哪要自己亲自动手!有时候,越有漏洞的事反而越接近事实真相,越聪明的人越容易犯下低级错误——比如原非的车上的血迹经化验证实就是郑炎的,甚至还有郑炎的打火机也落在了毯子下。
两边都不是吃素的,反正这件狗咬狗的事注定是丑闻一桩,原非连多少亿的官司都搞定不会连这小儿科都摆不平?!尽管想是这样想,还是提着大包又挪到小旅馆,租房已退,无家可归。
我一直是个二半调子的商业间谍吧,一直沾沾自喜走在雷区边上全没发觉自己脚底下正踩着一颗,只消一抬脚立刻轰然上天。当警察从天而降带我回局里协助调查时,我傻眼了。
“你跟原非什么关系?”切中要害。
“你对原氏交易内幕参与多少? ”我不知道。
“我们调查了你的帐号,在四年前你的户头曾打进一笔一百万的巨款,你第二天就全取出来,这笔钱是谁给的!”
连这个他们都知道,我以为只有我和原非知道,原非不会真把我送进大牢的,他只是嘴上说说哪次当过真?我相信不是他。我钎紧嘴巴,不说不说我什么都不说。
“你真是傻瓜。”一拨警察轮盘逼供我,渐渐我已无法分清哪句是哪个说,很累想要睡觉但不能睡,只是他们在不停地要求命令或威胁或诱惑:“他那已经交代差不多了,那一百万是贿赂,你四年来一直通过假冒证券交易帮助他非法操纵原氏券券价格,好处不少吧?现在是给你机会争取主动,给你机会做我们的污点证人!”
“把空调关上,我冷。”我抱紧胳膊,在正对我吹的强冷空调前缩起一团,我哑嗓子战斗:“你们这是逼供,我要找我律师。”
——“你还想回牢里去吗?”一个人在猛拍桌子:“你就是从那出生的,成城!”好象审判!我无法承受!
但我居然“哈哈”大笑,因为我也是这么想拍桌子想跳起来砸碎这帮人脑袋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都是猪脑,居然连我祖宗十八代都查得一清二楚?但我现在是这么无能就好象小白鼠在国家机器的轮子前碎尸万段,我发疯一样的大笑声让他们暂时闭嘴,我仰着脖子从喉咙深出爆发出这样的笑,头顶一直刺得我睁不开眼的白炽强灯现在更像放大数倍,我边这样笑我边对这些正直清白的人说:“是啊,我是犯罪者,我身上就流着罪犯的血,有本事你们再把我抓进去啊,我告诉你们,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承认,你们别想逮住我!”
一个人看我猖狂想拎我起来好好教训,另一个年纪大的阻止了他,坐下来,看着我的眼睛说:“你这么相信你的同伙?成城,他先交代的话你就要蹲30年的监狱,你做我们的污点证人就保你没事,你最好想清楚,不管他给过你什么样的好处,大难临头各自飞,为了脱罪他会把所有罪行推到你身上,你不像他请得起几百万的律师团,也只有我们能帮你。”
长达三天的强冷和紧张轮讯,让我的关节炎犯了,肿痛不堪,虽然极端疲惫却无法松弛好好睡觉,律师顶个屁用!我微薄金额请得起的只有嘟赌囔囔的重听老头,到第三天,我满脸胡茬,眼充血丝,脸色暗青,上厕所摇摇晃晃瞄不准洞洞——要不是我底子好根正苗红,肯定巴不得连辛普森老婆都承认是我杀的!——他们都没见过我这样死性不改的狡猾德性吧,在他们折磨我的同时,我也在他们屡屡以为自己进一步的同时避口装傻,气得他们火冒三丈挫败丧气我才高兴。
虽然还闹不清事情演变成怎样又将滑向怎样的深渊,但我相信原非,他一定不会出卖我,在我的内心深处,我对他的相信从未动摇。当卫道士们认定你的罪行时,你能做的就是闭嘴,我的清白不需要由他们来证明。
16
先瑜扬救了我,我救了他的狗,于是轮他救我,我真是好狗运!第三天的傍晚,我突然被释放,当先先生轻轻松松握住我的手吩咐司机开车并对我轻轻松松说:“我跟司法部说过了,已经没事不要担心”的时候,我不发达的泪腺酸酸疼疼,我绝没想到会是他,一个和我数面之缘的人,竟然到最后只有他是信我的吗?就再也没有其他人。
“你是在可怜我吧?”我嘴角有苍凉的笑,我拒绝他的和所有人的可怜,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可怜我!“农夫和蛇的故事听说过吧?你好心救了快冻死的蛇,你把他放在心窝上,他醒过来,他咬住你,你死了。”
先瑜扬拿出方帕,我以为他要干什么他却把手帕放在我嘴上轻缓擦掉我嘴唇干裂的血,他的动作慈爱眼神温暖,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听我聒噪恼怒,我快要错觉自己是在享受父爱。
当一个人在危难之际帮助了你,他就是值得你去信任的。
“先先生,假如我求你帮助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你会愿意吗?”我抓住先瑜扬的手,紧紧抓着,我咳嗽着,沙哑喉咙恳求这个远比我想象中有权有势的温和贵族,他并没露出不悦神色他一直是这样好心又值得信赖。“我没有能力帮他,也没有能力带给他想要的幸福,我惟一能做的只是不出卖他,我以前总想权势什么很重要吗?我不是总能找到他吗!就算他变成怎样也无所谓,但事实根本不是这样,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权势就根本保护不了自己爱着的人,先先生,我想保护他!我是那样想要保护他却没有一点办法,只有求你——”
“你相信我?”他只静静看我,英俊高雅的容颜看不出任何喜怒。
我点头,拼命点头。他似应了。
我知道原非很强不需要别人来帮,但郑炎这个小人又不知道会使出什么下三滥招数!先先生不一样,他不会骗我,他一定会说到做到——我七手八脚摸出藏在皮夹内层的保险柜钥匙,满怀喜悦的心情喊司机把车开到保险公司,到达后我跳下车,十五分钟后我再上车时,手里已经扬起了小小的黑盘,先瑜扬应该知道这张磁盘的秘密。“有了这个,郑炎就什么都完了了,打死他都猜不到我会把磁盘放哪,先先生,不会让你很麻烦的,我们一定会赢的,我保证。”
先瑜扬接过我的献宝,他掂量在手中,他回答了我听不懂的话,他说:\\\"小城,你是个好孩子,但在这个世界上好人都是无能的,好人惟一能做的就是不违抗坏人.\\\"\\\"先先生?\\\"我听不懂,先瑜扬看上去还是那个高贵风雅的男人,但隐隐约约他有些不一样起来,一种黑色的东西开始出现在他形状犀利的眼睛里,那是让人觉得害怕的东西,好象把之前那个对我很好很从容很温和的他一笔勾销。
车子突然停下来,我才注意到我们车后还跟着一辆黑车,从车里走出戴着墨镜的人走到先瑜扬的窗边,恭敬等着,先先生把磁盘递过去,我下意识拦他手——那是很重要的那关系到我的爱人安危你不能这么随便对它!
“没关系,是我的人。”他很轻松挡开了我的手,我第一次感觉到他是有力气的,他并不像他一直所表现那样温文而有风度,他的力道不容拒绝,敏锐直接非常坚定,最让人不安是我的阻止他竟全不在乎。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直一直保护的东西眨眼消失,我楞住了,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我要下车去追,我知道有些事出乎我的意料!——车门反锁,我愕然不解,到现在为止我还在想是不是我有什么事做错了让先先生不高兴了?
“有没有那张磁盘并不重要,我要做的事你无法阻止,原非他已经完了.不用太自责,成城,你还小,重新开始不好吗?你跟我说过要娶一个长辫子的小丫头,这是很好的想法,有了这个你就再不是过去任人欺负的成城了——”他无所不能,他平静从容,他态度温和,他大方堂皇让我好比阴沟洞里的臭老鼠,我麻木地盯着他看,我想要看清这就是我所相信的人啊!当他已然拿出一张填上好几个零的支票摆在我的手心时,我冷冰冰汗涔涔的手心哆嗦着发抖着,我突然能够体会到原非的坚持——一次的的背叛就是永远的背叛,你再也无法相信这个人了,你看到他只有觉得灰心丧气,觉得自己的人生失败得一塌糊涂,我实际上是多么荒唐可笑!
我不能忍受看到他,我摆脱掉那跟烙铁一样的支票,那是多么丑恶的事,被自己最相信的人出卖,宛如刀割,我的心中充满悲怆和不可置信,我甚至不想拽起他殴打他,我对这个人是如此的失望和鄙弃,我不敢相信自己都亲手做了些什么!我已经亲手葬送掉我的坚持和守护,再次被这些有权有势者践踏掉我的坚持,在他们的游戏里,我一文不值.
“让我下车。”我捂住眼睛,痛恨自己有眼无珠.
“去原氏。”他毫无动容,他的心原来是这样冷酷,他一直是在我面前演戏!“跟我一起去看看好戏收尾吧。”
17.
车外晴空万里,今天的阳光特别耀眼,它让人感觉一切都是有希望的。而当我亲眼看见原非时,我也满心欢喜,他很好很高傲,他正在走下阶梯,懒散的嚣张和不在乎周围惊羡,这个已婚男人——他说不爱我相信他就是不爱,他不说谎也绝不会为了掩饰来说爱,他至少从没骗过我这个傻蛋,在车窗的这边,我贪婪而轻柔地用目光抚摸他,假如不是他四周突然围拢上的便衣,我会一直持续这种默默观望。
他们拿出了手铐,原非的个子高过他们,我清楚看见他没有慌张失措,他一直是个骄傲不允许自己犯任何错的男人。
先瑜扬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好戏,要结束了。
“砰……”
手心里血钻出来,我一直以为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攥紧拳头砸进玻璃是很酷的动作,看碎片开裂成蜘蛛网是多么豪气;手心里,血钻出来。玻璃碎了好大片的红色蛛网。
“把门打开。”没有能力,实在没有能力带给自己喜欢的人幸福,该怎么办才好?!
门打开了。我走出去,炽热阳光把皮肤都扎疼。
那四五个人围拢着原非,原非的双手被他们拷住,郑炎裹着纱布也出现在郭如玉身边,他和郭如玉刚走出原氏大门,他明显预知这一切直接望向这边嘴边挂着阴沉的笑,先瑜扬站在我身后轻轻说——“永失所爱,你不是不悔?小城到底只是个孩子,孩子说话是不用算话的,用那张支票重新开始吧,我相信过个几年你就会忘掉今天。”
他看透我,他们所有人都看透我,好独断好肯定好高高在上好瞧不起人!
我回过头,望着我曾经的朋友,在这副尊贵不凡的皮囊下竟藏有这样险恶的人性,我从没想到。
“先瑜扬,我永远不会忘记今天你是怎样骗我。”我扫过他,再不看他。
我连跨几个台阶,我堵在警察和犯人面前,周围看好戏人窃窃私语,那个一点都不像犯人的人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假如他还愿意跟我说话,我知道他将说:你果然还是背叛我。我从没看错过你。
今天的阳光非常温暖,我也觉得很温暖,在我出生的时候,我待在一个永世阴暗没有光线的城里,我曾经发誓我死都不要再回去,我是那样害怕那样逃避那样求上帝保佑,我跟上帝说我将会老老实实做人,本本分分做事,我将娶个扎辫子的小丫头和她白头,等我老的时候只要上帝需要我就时刻准备好去见他——
我从没想过放弃,就算我永远只是游戏里的小丑也没关系,没有小丑的国王怎么开心得起来?假如只能放弃我也要笑着说再见,我要亲眼看到他幸福的生活,我是这么这么希望着,已经全都完了。
太阳是金色的。我的心上人跟当年一样飞扬跋扈,我已经想起来,他正在说“不完美的东西修补成完美,这才是我的兴趣。”他那时站在窗台边上,手撑在栏杆上,巨大的蓝色天空在他身边四周慢慢成为一个相镜上的框架,定格在我的记忆中——罕见的美貌,罕见的气势,这个男人尖锐的棱角好象出鞘的剑一样闪着锋利幽深的光芒,我那时就爱上了,有勇气说出这样话的他,不完美东西永远就是不完美的,我不能把自己变得完美,他却能。
我说过,我不要再回那座城。
我没读过圣经、旧约、新约各种经,我小时候偷看过其他小孩的画册,大概只记得住诺亚方舟的故事,有很多大象、长颈鹿、鲸鱼、斑点狗,加菲猫———苍蝇?应该有吧。
成双成对,假如到了世界尽头,我想我这种素质的男人一定不会被耶酥基督挑中,肯定是一定要被大水淹死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完美的男人和最完美的女人手牵手走上大舟,但我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好象很炫武扬威珍惜罕有一样?真想不明白,你挑不中我我还挑不中你!
假如我上不了船,其实我和希望他能陪我留在就要被大雨淹没的陆地。
但我不能这样自私,我做不到,就算在所有人眼中我的爱都没有他们来得伟大,没关系,我就是个大大大傻瓜,你可以瞧不起我但我也不要你可怜我。
——我看着永远那么傲慢的原非,我突破重围我紧紧揪住他的手,他有些吃惊,这让他没那么遥不可及,我们的一部分相连,我安静仔细认真微微笑着对他喊——
“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把我一生的幸运都给你。”
——假如我有能力,我会努力给你幸福,但我始终被你轻视,我想这才是天下最悲哀的事。
——假如我沉在黑暗的海底,我希望你永远忘记我,因为我觉得好不幸好丢脸,不能和你一起。
——假如你愿意相信我,没人能够分开我们。
——我从来没想过要说我把我一生的幸运都给你,那样我还将剩下什么?我说不准会活九十岁,我说不准我娶个很不错的老婆,我说不准会有很孝顺的孩子,我说不准还会有填满好几个零的支票衣食无缺过完我下半个人生——切都给你了,我还剩下什么?但现在,我只记得说出这句好不负责任好随随便便的话,你要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我要你得到,我的爱。
我把我一生的幸运都给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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