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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伯爵]蔷薇·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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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23 22:41: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E伯爵 于 2009-8-23 22:55 编辑

蔷薇·蔷薇

在伸手拉开窗帘的一刹那,刺眼的阳光像金色箭头一样射进我的眼睛,视野里一片白晃晃的。我忍不住咒骂了一声,又把深色的窗帘唰地合了起来。
这个城市的夏天就是这么难过,才早上七点,太阳已经毒得让人受不了,真到了中午,日光晒在身上可以让皮肤发痛。阳气太盛也不是件好事啊,特别是我这样对阴阳敏感的人。
我重新在床上坐了下来,顺手拿过柜子上的烟,点燃。身上粘乎乎的薄汗提醒着我该去洗个澡,可我愿意在这个时候怀念一下故乡,因为那里的夏天永远不会有这样可怕的阳光。那个江南的小镇里总是飘着淡淡的荷香,碧绿清澈的河流弯弯曲曲地绕着一幢幢有数百年历史的老屋流淌,长篙撑着小舟慢悠悠在其中穿行,舱里装满了从湖里捕来的鲜鱼,洗衣服的女子在岸边拍打出和谐的音乐,光屁股的孩子在河里凫水、摘莲蓬。我从出生开始就习惯这样的夏天,习惯白天和小薇、冬青他们泡在河里打水仗,习惯晚上点着蚊香,和那个人一起躺在苇席上数夜空的星星,如果没有五年前的……
啧,已经过去的事情还想什么?
我暗骂自己窝囊,狠狠地掐熄了烟,起身朝浴室走去。
这时砰砰的敲门声响起,我愣了一下——那个欧巴桑又来催房租吗?明明才过了一天。这段时间失业率高,我也没有办法啊!
“来了来了!”我懒得套上衣服,只穿了条牛仔裤就打开门,“陈阿姨,我说——”
剩下的话被咽进了喉咙:
门外是一个男人,足足高出我一个头的男人,挺拔的身材,短短的黑发,立体的五官,像池塘深处的石头一样黑的眼睛。他背着一个小小的旅行包,叫我:“阿珑……”
我脸上的肌肉僵硬了,表情很明显地从吃惊变为了冷漠:“你来干什么?”
他笑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不请我先进去吗?”
我的心跳开始不稳,背后涌出汗水。一个买菜回来的老太太从楼梯口扫了我们一眼,我咬咬牙,朝屋里歪了歪头。
门哐啷一声关上了,我擦过他身边,坐到了距离最远的一把椅子上。
“阿珑,你就这么对待老朋友么?”他把旅行包放在地上,对我说,“好歹给我一杯水吧。”
我朝桌子上抬了抬下巴:“杯子在那儿,自己倒吧。”
他无奈地转身,灌了几口凉水以后把外套脱了下来。紧身的T恤勾出一副健硕的身材,我逼着自己把头扭到一边。
“这地方真热!”他打量着这间小屋,最后把目光移到我赤裸的上身,“阿珑,你过得好吗?我觉得你瘦了……”
不要用这样关心的语气和我说话。“萧雨楼,你到底来干什么?”
“找你啊,你也该回去了吧?”
“回去?”我冷笑到,“回哪里去?是不是那个一直把我当成能通阴阳的怪物的地方?”
“阿珑,”他皱起了眉毛,“你知道没有人这么说过!”
“可是有人这么做!”我突然腾起一股怒火。
萧雨楼垂下了眼睛。我咬了咬牙:“说吧,你来想做什么?说完了就快走!”
高大的男人叹了口气:“冬青快死了……”
烟从我的手指间掉到了地上。
“小薇和他分手去了南方。冬青病了三个月,医生说怕是快不行了。他说……他想见见你。”
我的身子开始颤抖,慢慢把头埋进了臂弯里,眼泪滴落在裤子上,很快晕染出深色的痕迹。

我跟着萧雨楼回去了,先坐火车,再换汽车,最后是乘船。我老是撑在窗口望着外面的景色,然后细细整理深埋的记忆。
我、萧雨楼、小薇和冬青,我们是同年同月生的四个死党,小薇是唯一的女孩子,性格爽朗外向,又兼具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柔和婉转。她是我唯一一个能接近的女孩子:是啊,我很早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但是我没想到自己爱上的居然是穿开裆裤长大的朋友,小薇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秘密的人。我原本想把这秘密带进坟墓,可是后来才知道这样想太天真了。
因为随着年纪渐渐长大,我与众不同的能力开始显现出来,而身边的人也以一种畏惧姿态渐渐疏离了我。在父母过世后,我剩下就只有这四个青梅竹马,这给了我最大的安慰,但是另一个危机却开始出现了。那是少年时代无法阻止的萌动,荷尔蒙驱动着年轻的心本能地朝什么地方靠近。
小薇变得很漂亮,不是一般的漂亮,是那种足以让小伙子们前仆后继的漂亮。当我们四个凑在一块儿的时候,冬青和雨楼照顾她是时间远远超过了从前。
我的心开始有裂痕了,淡淡的痛从伤口蔓延出来。
最后小薇选择的是冬青。因为冬青是那种很温柔的男孩子,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细心到能在她开口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好。但是雨楼却不一样,他天生就很强势,总是用一种无人能够模仿的语气说出自己想要做什么,然后凭本事去达成愿望。所以他输了……
五年前的夏夜,小薇把事情挑明了,她说她爱的人是冬青,他们要一辈子在一起。雨楼的手握着拳头,用通红的眼睛看着她。就在我想从中调解的时候,突然看到小薇柔滑的肌肤上发出一层黑色的光芒,从交握着的手一直镀到了冬青的全身,两个人霎时间变得阴森恐怖。我尖叫起来,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把他们分开,然后就昏了过去。
我醒来以后只看到雨楼一个人呆在我的床边,他告诉我冬青和小薇都病倒了,全身起了疹子,高烧到脱水,已经进医院了。我呆呆地坐在床上,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雨楼站了起来,他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像看一个怪物,然后喃喃地说了句:“原来竟然是真的……”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冻成了冰块儿——他早就听了关于我异能的传说,只不过看到危险离自己很近以后才愿意相信。我恨不得立刻死去!
很快镇上的流言就淹没了我,冬青和小薇仍在住院,而雨楼却再没有来看过我。两个星期后我收拾少得可怜的行李离开了那个地方,又过了很久才开始给小薇写信,而且断断续续,永远没有提到从前的岁月……
五年了,一只风筝飘得再远也没用,因为它胸口上的线已经被人牢牢地攥在手里,很容易就收回来了。

还没有到镇上我就闻到了淡淡的荷花香,在水上慢慢浮动着,浸入我全身每个毛孔。西沉的太阳带走了最后的一丝灼热,小镇的空气里有一股令人舒爽的凉意。我戴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萧雨楼似乎也明白我的意图,他向迎面而来的几个熟人很敷衍地介绍了我,然后就带着我去了冬青的家。
这里也是小薇的家,因为他们一度打算结婚。
冬青的父母两年前过世,留下了一幢很大的房子。这是那种古老的房子,过了几个穿堂才能看到雕花的门窗,外墙临河,推窗便可见摇摇晃晃的扁舟。这里我来得很熟了,几步就和萧雨楼进了冬青的房间。
还没有看清床上躺着的人,我的皮肤便感觉到了一股与夏季迥然不同的寒冷,从空旷的屋子里头向我包围过来。阴气好重!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过来吧。”雨楼叫我走到较为明亮的窗户边上,一旁是镂花的大床,上面躺着我的朋友。
我记忆中的冬青是那样一个少年,白净的脸上有温柔的笑意,眼镜后面是一双腼腆的眸子,他在我们面前微笑的时候,如同三月里明媚的春光,而现在这个气若游丝的男人哪里还有当年的影子:高烧发红的双颊透出病态的嫣红,消瘦的脸庞上颧骨高高地突出来,嘴唇发干发黑,呼吸细微得难以感觉。
我的心头一下子涌起酸涩的刺痛,好容易才忍下了泛起的泪水。我俯下身子,轻轻在他耳边呼唤到:“冬青,冬青。我是阿珑……醒醒啊……”
昏睡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然后转过了头——
“阿珑……你回来了。真好……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让我觉得安慰的是,他的眼睛依旧是那么温柔平和,闪动着光彩。
“怎么会?”我勉强笑笑,“我们是好朋友啊。”
“对不起。”他费力地伸手抓住我的袖子,“五年前,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我们不知道你为此会离开……”
“别说了,这和你们没关系。”真正让我受不了的是有些人的目光,于是我逃了。
“阿珑,我们很想你……”
“我知道。”
“雨楼也是……”
我抱住这个虚弱的病人,把头埋在他的肩颈中:“好了,冬青,别说了……”
一只纤瘦的手扶上了我的背,我们静静地拥抱着,窗口的夕阳之光洒遍了我们的全身。
吃过晚饭后我陪着冬青聊了很久。大概是因为我回来了,他的兴致很好;我们谈了好多东西,但是却心照不宣地绕过了有关小薇的一切。我害怕这会让我们难得的重逢变得尴尬。到了掌灯时分,雨楼走进来提醒我们该休息了,冬青很听这位“看护”的话。他告诉我客房已经准备好了,一间给我,一间给雨楼,就在靠河的那边。我微笑着跟他道了晚安,轻轻带上门。
江南的明月是温婉如玉的,月光如流水一般给雕花的门窗镀上一层银,我和雨楼默默无语地走过了穿堂,在庭院中央坐了下来。面前是冬青的花圃,种着很多的蔷薇——这是小薇最喜欢的,他们俩在一起之后冬青就把原来的花儿全拔了,拓出这十平方大的园子。
坐在冰凉的青石阶上,我掏出香烟,却发现没有火。
“喏。”雨楼摸出他的打火机扔给我。我扬手接住了:这是个很旧的打火机,银色的外壳有点磨损了,上面的浮雕是一个双手做着祈祷样子的天使。这是小薇送给他的礼物,是我们满十八岁那年大家互相交换的成年纪念,她给冬青是个天使小座像,而给我的是一个平安符。我愣了一下,打燃了火苗。当青色的烟雾升起来后,我轻轻地问到:
“冬青得的是什么病……”
“不清楚……”雨楼摇摇头:“医生只说是身体太虚弱,各种器官有衰竭的现象,虽然没有发现癌变,可人就这么一天天的瘦下去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是小薇走了以后。”
我的手抖了一下:“他们……怎么会分手?”他们曾经是那么地幸福。
雨楼把脸转到一边:“你应该知道小薇从来都很想去做自己的事,而冬青是个安分的人,他们早晚都会产生矛盾的。几个月前小薇说想把他们的婚期延后,先到南方一个公司去历练,不过冬青却不愿意。所以他们吵了一架,小薇当天夜里就走了……”
“没去找她吗?”
“冬青试过,但没人知道她的下落,包括她的父母……还有我……”
雨楼的声音闷闷的,或许是发现自己在小薇心目中依旧只处于朋友的位置而感到失落吧。他很快抬起头对我笑笑:“不管怎么样,阿珑。你能来看冬青真是太好了!其实我……我很想跟你再在一起看星星……”
他的笑容让我的胸口有些酸楚——如果没有五年前的那一幕或许我也会这样期望,但现在却太迟了。我冲动地掐熄了烟头,站起来:“抱歉,我累了,你也早点休息。”

那天晚上我就睡在雨楼的隔壁,但梦中却没有他。
我梦到了小薇,仿佛还是当年青春秀美的样子,穿着水红色的裙子,静静地坐在地上。她专心致志地玩着一副扑克,洗牌、码牌、翻牌,样样都不差。我有些好笑,当年她可是我们四个中玩牌最差的,每次都会让冬青替她受罚。我在旁边蹲了下来,看着她把54张牌展开,冲我笑笑,似乎是要我抽一张出来。
我照做了,她伸手把牌翻转过来递到我面前——一张黑桃A。我刚要伸手接过这张牌,小薇的身体突然变成粉末崩塌下来,被一阵冰冷的狂风呼啦啦地刮走了,那一堆散落的牌像有生命的鸟儿一样越飘越远。
我大叫着从梦中醒来,接着听见门被撞开的声音。萧雨楼冲进来抓住我的肩膀,大声问我发生什么事了。我的心脏在狂跳,扶着他有力的双臂无法说话,只是把头靠在他胸前剧烈地喘息着。
雨楼的大手缓缓抚摸着我的脊背,平复我的呼吸,过了好久我才抬起头:“……我……梦见小薇了……”
窗外的月光照着他俊朗的脸,我分明地看见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然后又轻轻把我压回了床上。
“只是梦而已,一个梦。”他轻轻地安慰我,“没事,没事,别怕……”
“她化成了灰……”
“嘘——梦是反的,这说明她现在过得很好。”
“是吗……”
雨楼凝视着我的脸,温柔地盖住我的眼睛:“睡吧,睡着就好了。”
我不再说话,只是感觉过了一会儿他的手离开了,门被无声无息地关好。可我睡不着,一股奇怪的感觉环绕着我,那么强烈。这是一种存在感,极为熟悉的存在感,就像小薇笑吟吟地站在我身边。
真是太诡异了……

第二天天亮以后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门。太阳已经爬得老高,萧雨楼神清气爽地拿着水管在苗圃那里浇花,看到我以后关了水龙头走过来。
“怎么样,看起来你睡得不是很好。”
“有一点糟糕,”我揉着眼睛说,“可能是才回来不习惯吧。冬青呢?”
“还在睡。要吃早饭吗?我做了一点荷叶粥。”
我抬头看了看苗圃和身边这个人:“这段时间……一直是你在照顾冬青吗?”
“他什么亲人都没有了,除了我还能有谁?房子里里外外总得要人整理啊。”雨楼拉住我的手,“别杵在这儿了,快吃饭,我得去叫醒冬青。”
经过一夜的休息,那位病人的精神稍稍有些好转,但是嫣红的面颊还是让我很不放心。我能感觉出他身上的活力在一点一点的流走,可是他本人似乎没有任何想要医治的念头。小薇的离开真的让他很伤心吧……
但是为什么我总是感觉这幢屋子里有那一抹熟悉的气息呢,虽然很淡很淡,却让我的皮肤一阵阵发冷。莫非冬青来历不明的虚弱和这诡异的空气有关吗?
我竭力压制着心里翻腾的念头,陪着冬青闲聊。雨楼很少进来,他要么在外边做事,要么去镇上逛逛,反正不会掺和到我们中间来;即使来了,也不过是笑嘻嘻地削着苹果。这跟从前那从不落人后的他有些不一样。可我乐得轻松,毕竟不和他面对面会减少我很多不快的联想。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更怪的事情还在接着发生。其中之一就是我连续几天都梦到了小薇:三个不同的地方,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晚上,唯一相同的是她始终玩着那副扑克,每次都要我去抽出一张,而我抽到的必定是A,红桃A、方块儿A、梅花A……
我曾经边削苹果边旁敲侧击地问冬青为什么坚持不去医院。“小薇走了并不代表你可以放弃自己,你得好好治疗。”我坐在冬青身边跟他说,“告诉我,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这个瘦削的青年笑了笑,带着他难得的坚持:“说起来你或许不会相信吧,阿珑……我总感觉小薇仿佛就在我身边,就像你在我身边一样,我能感受到她存在的气息……我宁愿在这里等她回来……”
手一抖,苹果差点滚落在地。
他眼中的深信不疑像雷一样击中了我,我勉强找了个借口脸色惨白地退出了房间, 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好不容易扶着墙走到穿堂外,金色的阳光都无法让我的皮肤产生一丝暖意。
现在我看出来了:冬青根本就不是得病,他是被阴魂噬了阳寿,因此才不明不白地虚弱,连医生也找不出原因;而更可怕的是,这作孽的阴魂很可能是……小薇……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捂着嘴面向墙壁发抖,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五年前那个夏夜发生的事。从小薇身上蔓延出的黑色光芒罩住了冬青,莫非那就是先兆?小薇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咬着下唇,浑不觉血痕已经渐渐显露出来。
“阿珑。”背后有人突然叫我,雨楼提着塑料口袋走过来,他看见我的样子几步就冲了上来,拨开我嘴唇。
“怎么回事?出血了你知不知道?”他皱着眉头钳住我的下巴,细细打量我的下唇,“脸色怎么这样苍白?”
这个姿势让我的脸上发热,我推开他,敷衍道:“没事,可能有些中暑。”
“是吗?”他退后了些,“那好好休息吧。”
我犹豫了片刻,迟疑地叫住他:“呃……雨楼……”
“恩?”他回头看了看我。
“那个……我想问你一件事……”
“说吧。”
“小薇她……她离开镇上是什么时候,有没有人看到?”
雨楼想了想,告诉我大概三个多月前的夜里,大概都十二点了,小薇提着黑色的皮箱从家里出来,沿着河边朝车站的方向走了。打航道灯的小吴当时就看见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她白天和冬青吵了架,所以认为她是负气走的。冬青屋里的灯一直亮着,好一会儿才熄了。
“是这样……”我低下头,暗暗地有了主意。

夜晚再次降临的时候空气里很闷热,我借着中暑的由头提早回了房间,然后等着月亮慢慢地升起来。小闹钟的指针很快便走到了1200的位置,夜虫在窗外轻轻地吟唱,而我的心跳却如同擂鼓。
我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又看见了五年前雨楼那生疏而刺骨的眼神——怪物!我终究还是摆脱不了这个名!既然如此就当是为冬青和小薇做最后一件事吧!
狠狠地咬破了左手的中指,血珠儿渗了出来,我把血点在额头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周围的声音突然都消失了,我感到眉心像火烧一样疼;打开阴阳眼果然还是这么难受!我强忍着这疼痛睁开了眼睛,慢慢走出了房间。
那些雾气一样的东西飘飘荡荡地游走在这幢有数百年历史的老房子里,碰着我便很快隐入了墙中,我拐到冬青的房间外,悄悄地凑进了镂空的窗户,朝里面望去——
屋里没有灯,可我还是清楚地看到了窗边的大床上有两个身影。是的,两个!纤瘦到无力的冬青闭着双眼,紧紧搂着一个白衣女子,长长的头发和秀美的脸蛋让我很容易认出了她。真的是小薇!
我觉得全身的血液已经冰凉了,竟无法移半步。 就在这个时候,把头靠冬青胸前的小薇突然抬起了头,那双黑漆漆的双眸直直地望着我——
我惊喘了一声,跌跌撞撞地逃回了房间,然后粗鲁地抹去眉心的那滴血,把头埋在枕头上不住地喘息:
小薇!果然是小薇!
她已经死了吗?不!她的样子并不像一个死灵!难道竟是生魂?那她人在哪儿呢?她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为什么要纠缠在冬青身边?这样会害死他的!还是她舍不得……
此时窗外闪过几道亮光,由远而近地传来了沉闷的雷声,不一会儿雨点便哗啦啦倾泻而下。江南的夏夜啊,居然也有这样暴虐的大雨……

我一夜没睡,当天蒙蒙亮的时候,雨竟停了。屋檐上挂着的水帘淅淅沥沥,空气中满是清爽的味道。但我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难看之极,像一个从坟墓中爬出的鬼!
如果雨楼看见会不会问个清楚?
我暗笑自己傻,难道到了他身边又开始幻想那些永远不会有的事了么?
走出房门舒展了身子,我揉揉眼睛:就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好了,如果把自己看到的事情说出去,那根本无法在此立足了。我踱到苗圃边,思索着应该从何处着手,现在看来,找到小薇才的头等重要的……
昨夜的风雨让那些盛开的蔷薇有些狼狈,红色、粉色的花瓣掉了很多。我呆呆地看着它们,突然发现了一丝不大对劲的地方——
十平方的苗圃中虽然种满了鲜艳的蔷薇,真正布满了落花的地方却只有外边的这一大圈,靠近东北墙根下的那十来株鲜红花朵依旧开得极艳,它们身下的黑色泥土地干干净净,连一丝花蕊都没有。
我惊疑不定地踏进苗圃,用手挖开湿透了的松软泥土。蔷薇的根茎渐渐露了出来,接着是一只手,长长的须根缠绕在上面。我颤抖起来,发疯似的用力扒着土,那整只手臂都露了出来,然后是身躯、肩膀、脖子,最后是……脸……
我跪在土里,抱住头不顾一切地惨叫起来!

屋子里的空气闷得人透不过气,偶尔有几只蜻蜓险险地擦过窗棂,然后又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飞走了。我抱着双臂缩在墙角,用通红的眼睛望着面前的两个人……
冬青靠坐在床头,把脸朝着墙,雨楼倚在门边吸烟,而小薇还躺在苗圃里——我一个人没办法挪动她。
“为什么会这样?”我喃喃地开口,“为什么……她不是走了吗?你们告诉我她去南方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雨楼只是狠狠地吸着烟,看了看我。
“说话啊!”我吼起来,“都哑巴了?”
冬青把脸转向我,他绯红的面颊突然那么苍白:“阿珑,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发现……”
“什么意思?”我只觉得四肢发冷。
“啊……”他青白色的手指交叠在一起,“我的意思是:小薇是我埋在那里的!”
我和雨楼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我眼前一阵眩晕,雨楼把烟丢在地上,使劲碾熄:“冬青,你告诉我小薇早就离开镇上了!而且有人亲眼见到的!”
床上的病人轻轻地笑了起来:“不……那是我骗你的。我们吵架了,她说她要离开我,但我把她留下来了。”
“你……杀了她……”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杀了小薇?”
“没有,我怎么会杀她,我只是让她永远不能离开我的身边罢了。”
我捂住嘴,猛地想到昨天晚上看到的情景——
竟然真的是生魂!
冬青……他摄了生魂!
我凝视着他的脸,突然觉得他那么陌生,陌生得可怕。为什么那个温柔微笑的大男孩儿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
我推开门,蹒跚地走出去——我必须冷静,我怕自己忍不住会冲上去给他一巴掌。
“阿珑!”雨楼担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甩掉他,快步走到回廊的尽头,然后虚弱地靠墙滑坐在地上。
“阿珑……”身后的人很快赶上来,一双大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
阳光透过回廊的窗户在地上印出点点光斑,我身下是冰凉的青石板,身上却因为刚才的冲突而起了一层薄汗,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阿珑,”雨楼在我身旁蹲了下来,“你的脸色真难看。”
“那你要我摆出什么脸色?”我大声叫道,“冬青……他把小薇变成了生魂!生魂!你知不知道?”
那张端正的面孔在我眼前露出了担忧和迷惑的表情。我心里瑟缩了一下:是啊,他根本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他讨厌这些神秘诡谲的东西。那么刚才的话让他更加地讨厌我了,是吗?
“阿珑,你……你在说什么?”雨楼的语气小心翼翼,似乎对我现在反常的样子有些忌惮,“‘生魂’是什么……”
罢了罢了,讨厌就讨厌吧,早就知道儿时的一切情谊都飞灰烟灭,还有什么顾忌的。我苦笑道:“生魂似鬼而非鬼,实际上就是把魂魄从活人身上抽离出来,不能转世,不能超升,永远游荡在世间。”
“很痛苦吗?”
我斜眼看着他:“被人硬生生切下头,神智却依然清醒,肉体还能感觉到痛楚,你说痛苦不痛苦?”
雨楼的眉头皱起来。
我抱起双臂蜷缩着:“雨楼……他们不是相爱的吗?相爱的人不是都会为对方着想吗?冬青他怎么忍得下心……”
“不,不是的。”雨楼把目光移向了苗圃的方向,“爱情也包含着占有,那种绝对疯狂、不可理喻的占有,即使两个人互相伤害。冬青……他只想把小薇留在身边……”
我不再说话,陷入了沉默。

晚上的时候我走进冬青的房间,雨楼告诉我他白天一点东西都没有吃。我在椅子上坐下来,床头橘红色的灯光让他的脸色看上去好了些,又像离死亡更近了一步。
“你来了……”他冲我微微一笑。
我点点头:“你对小薇做了什么,全告诉我吧。”
冬青没有隐瞒,他说因为那次争吵他失手打昏了小薇:“我不想伤害她,可她一直说要离开我。我知道她最终会选择自己的生活,于是把她的一魂一魄留在身体里,把二魂六魄抽离出来,这样她的身体和灵魂都无法离开了,永远只能呆在我身边。”
所以苗圃里的小薇才没有腐烂,而屋子里才充满了浓重的阴气。
“那天晚上小吴看到小薇提着皮箱到车站又是怎么回事?小吴说你明明在家,还关上灯才睡的。”
“不,我穿上小薇的衣服,戴着假发,故意让他看见。反正是深夜,谁也看不清脸,到了车站我脱下衣服放进箱子再从另一条路回来就行了。我把冰块儿坠在电灯开关的长索上,冰化了开关弹起来,小吴自然就以为是我在屋里关灯了。”
“你怎么会召生魂的?”
冬青笑笑:“这也是多亏了你啊,五年前虽然大家都排斥你,可我知道阿珑是真的能通阴阳,幽冥之事是真的存在。当时为了我和小薇的病,我查过很多阴阳算学的东西,甚至还找过很多老方士,没想到偶然学会了召生魂。”
我有些后悔,为什么五年前没把自己看到的真正情况告诉他:小薇身上的黑光是早亡的征兆,而这也会折了冬青的寿。
“生魂的阴气太重,你身体的逐渐衰弱就是因为接近了这个,冬青……你会死的。”我悲哀地望着他,“放手吧,让小薇自由,也让你自己活下去。”
床上的病人深深地看着我:“阿珑,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请雨楼找你回来?”
“……”
“因为我希望用你的力量让我和小薇……永远在一起……”
我已经无法在说什么了,冬青当着我的面缓缓闭上了眼睛。我别无选择地走出去,雨楼站在不远的地方抽烟,忽明忽暗的红光在夜色中那么显眼。

过了两天,冬青在沉睡中悄悄地死了,我站在床前却流不出一滴眼泪。炎热的夏天就快要过去,我很遗憾不能和他一起尝尝刚熟的新稻米,小薇会在粥里加莲子,雨楼会做最棒的烤鱼。
……我为什么要回来。
“现在怎么办?”雨楼轻轻在那张安详的脸上盖了层白布,然后问我。
“啊……”我木然地说,“找到封小薇魂魄的东西,让她三魂七魄都聚齐,然后合葬他们吧。”
“那是什么东西呢?”
“我不知道……”我摇着头,“我真的不知道……”
雨楼告诉我不能把尸体一直放着,必须尽快找到那件封魂的东西。我却感到精疲力竭,只想沉沉睡去。我告诉雨楼让我好好想想,然后就坐在临河的窗前不再动弹。
我在想很多事情,很多很多,思绪乱得像一团麻,记忆的片段不停闪过:四个孩子在河里扑水,独自走出小镇时飞弛的列车,鲜红的蔷薇花,漆黑的眼睛,翻开的泥土,冬青的脸,一身白衣的小薇,晃来晃去的红桃A、黑桃A……
晚饭是雨楼送到我房间里来的,过了两个小时后他很不舒服地看到那些东西完全没有动过的痕迹。
“阿珑,没有胃口吗?”他并没有指责我,反而递给我一支烟。他那个天使形状的打火机头上窜起一簇漂亮的火苗,我却没有点烟,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那东西。他笑笑,放下了。
“明天一过就得去租冰棺了,否则……”
我懂他的意思,却没有回答。我听见河上的扁舟里似乎有人在唱歌,是一首王菲的《流年》,轻轻柔柔的,倒很有几分味道。
我淡淡地开口:“好象一场梦啊……不那么可怕,却让人伤心……雨楼,我好累……”
“都结束了,阿珑,”身边的男人用他令人沉醉的声音跟我说,“什么都不要想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完冬青最后的一步。”
“你早就知道了的,对不对?”
雨楼深邃的眼睛眯起来看着我,我毫不躲闪:“从冬青生病开始你就在照顾他,你一直在给苗圃浇水,不可能没发现那些不凋谢、不落花瓣儿的蔷薇——你早就知道那片苗圃不对劲了!”
短发的男人伸长了手脚,却没有说话。
“按照你的性格不会没有调查,你为什么装作不知道,为什么又按冬青的要求把我带回来!别跟我说是因为你不信阴阳,五年前你就知道阴阳之说是确实存在的。”
雨楼没有否认,他静静地吸着烟,然后按住了我的手,贴近我,黑亮的眸子带着一丝异样:“阿珑,有件事情我很后悔……或许五年间,我有些东西应该早跟你说的。”
“说什么?”我疲倦地低下了头,“或许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阿珑,五年前的那个晚上你还记得吗?”
“那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动了动手腕,想挣脱。
“冬青和小薇都病了,我亲眼看到了你……不同于常人的能力。我本来很害怕,可是——”
“放开……”我命令到,手上的力道却反而加大了。
“……可是我没办法疏远你,我还是想呆在你身边。”
我的脑子空白了几秒。
“撒谎!”我尖叫起来:“你丢下了我!你在他们都讨厌我的时候丢下了我……”
“不。”这个男人第一次露出了苦笑,“我一直呆在图书馆,我想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冬青和小薇恢复,我想找到证明你不是怪物的方法,我想证明你与他们的病无关……”
我捂着嘴蹲了下来:“不对……你是在怪我,因为你喜欢小薇,你……还有冬青……你们都是……”
雨楼的脸上露出了那么明显的失落:“真是讽刺啊,阿珑……我以为你喜欢她……我只是嫉妒,只是不想你如愿罢了,仅此而已……”
可能吗?他对小薇的刻意接近和追求……
“那时我们都太年轻、太幼稚了,不是吗?”
我的眼眶已经湿了,酸涩得难受,雨楼温暖的大手缓缓抚过我的脸:“对不起,阿珑。你知道吗……当冬青让我去找你的时候我很乐意,因为我跟他一样,都只想把心爱的人留在身边……”
手里的烟已经被我捏成了一团,他抬起我的下巴,用粗糙地指腹擦过我湿润的眼角。
我握住他的手,碰到那个硬邦邦的打火机,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攀住了他的肩:
“小薇就在她送给冬青的天使座像里,去找到它吧……把它打碎……”
在梦中她早就告诉我了:扑克中的A是天使(ANGEL)的首写字母,而在冬青的心目中,大概也只有那座瓷像才是最适合封住她的地方。
雨楼没有说话,他似乎不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只是轻轻地拥着我。
我知道此时此刻,其余的事对他来说已经全部都不重要了……而我也终于有了合适的地方来倾泻我多年的疲惫与泪水。



END
发表于 2010-6-11 10:25:11 | 显示全部楼层
“爱情也包含着占有,那种绝对疯狂、不可理喻的占有"---好可怕的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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