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繁华过后 于 2010-8-7 01:24 编辑
13
叶文
再见到秦若的时候已经入夏,我看他隔着马路站着,手插在裤袋里,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忽然想到这已经是认识他的第三个夏天:毕业以后,时间过得跟飞一样快。
我走过去,他看我,“有事儿吗?专程把我叫出来?”
我低头想一会儿,看着他说,“我们还是好哥儿们啊,卿卿,卿卿回来了。”我想他知道我的潜台词:卿卿回来了,一切回复原样,他能不能,也恢复原样。
他很专注的看了我一会儿,我用尽了力气才撑住脑袋不低下来。他最后说,“叶文,我说过的话,从来不收回来。”
我很失望,真的:我喜欢他这个朋友,我交往的所有人,连郡师哥在内,都没有他那种随意;也许就是因为他这种满不在乎的气质,我今天约他之前,总以为我们两人可以轻而易举的回复过去的亲密。我甚至以为他会眨眨眼对我笑,说些“叶文你丫怎么那么久不找我,把哥儿忘了吧”之类的话。
看来是我妄想。
我静默半天,秦若看着我笑了一声,拍拍我的肩膀,“行了,摆这脸给谁看呐,左近也没人卖票啊。走了走了,请你吃饭。”说完就进了车里,我赶紧也跟进去,看他点着火,歪头想了一会儿,然后问我,“想吃什么啊?”
我看着他车里一片红通通的仪表盘,说,“无所谓,你说了算。”
后来他带我去的沸腾鱼乡,看着那一大盆油汪汪里的鱼片,我又想起上次跟郡师兄看到的秦若跟那男人的亲热。
说实话,要说我一点儿都不介意,也不是真的。多会儿想起那次夜里停车场秦若跟那男人豪放的拉拉扯扯,我还是浑身的不舒适。尤其想到他说的喜欢,也许就是对着我做这样的亲昵,怎么想都有点儿芒刺在背的感觉。
秦若仿佛是没看出我突如其来的不自在,自顾自的又叫了一缸子福寿螺上来。我们俩默默的对着那一大油缸的鱼片儿吃了半会儿,福寿螺送了上来。
秦若也不抬头,拿了塑料手套戴上,就拿出螺来津津有味的吃。我才注意到他的手长得很好看:修长干净。这一看又让我想起他黑暗里拨那人皮带的蛮劲儿,弄得我面红耳赤,十分难堪;好在他完全没有注意。
一顿饭就这么静悄悄的吃完了,我们俩走出来,站在路牙上。秦若问我,“要我送你回去吗?”
我左右为难,做了最后一次努力,看着他说,“秦若......”
秦若没等我把话说完,就做了个手势打断我,我不知所以。他点了只烟,抽了一会儿,说,“你是要说如果你不介意我的想法,能不能让咱们继续做哥儿们?”
我点头,秦若似乎是苦笑了一下,说,“你真的可以不介意?”
我有点儿茫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他凑过来,飞快的在我嘴上碰了一下,又抽回身去。我呆住了,嘴边扬着辛辣的烟气,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到极点。
他把烟扔地下,用力踩灭,说,“即使你知道我在你身边,想的是这个,你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说咱们可以继续做哥儿们?”
我说不出话来,目瞪口呆的看着秦若。旁边一辆车开过,雪亮的灯扫过他的脸,他的脸迅速的现了一下,又沉入模糊的夜里。他淡淡的说,“小叶,你还不太认识我。我最不喜欢拖泥带水掩耳盗铃,”他停一下,突然很鬼的一笑,“我的成语用得很好吧?”
这话跟前面太不搭衬,我一时之间啼笑皆非,他继续说,“你慢慢想,我不想假装只跟你做哥儿们;至少现在不行,将来也许。你想通了,或者我想通了,咱们再吃下一顿饭。”
说完他也不搭理我,摇摇手走了。
我傻乎乎的站在路边,上前追了几步,又停下来;往回走几步,又停下来;又再向前走几步,如此反复良久。
秦若自始自终都没有回头,一直一直向前走。
张治勤
我这几个月里跟秦琳几乎把整个北京城的装修家具城翻了个两三遍,总算把房子弄出个样子来。
小若这些天总算不再给我找茬儿,还偶尔拨出时间来给我们盯着装修;到这时候秦琳倒开始打趣他了,说什么如今北京城市化得厉害了,毛毛虫不好抓吧,怎么半天没有动静啊;还有怎么Burberry的围巾居然还入了他的眼啊,他不是最讨厌伪绅士的英国风吗。
小若逢上秦琳这种时候就憋着一张臭脸在旁边不言不语,故意站着居高临下的把秦琳从上到下的打量一遍,看完也不说话,就斜着眼睛一脸蔑视。
我在旁边看他们这对姐弟友爱的方式简直叹为观止。
这天我跟秦琳两人沿着四环开了半个圈去买她认准的灯饰还有室内附件,回来又赶上堵车,一路慢慢爬行。路过双安附近秦琳说索性进去看看新近的彩妆衣饰,我这边革命尚未成功,当然还得陪着上去。
秦琳兴致勃勃的把双安几层踩了个遍,最后自己什么也没买,光给小若买了衬衣几件领带数条。我心里微笑,想起小若前几天抱怨说新工作要坐办公室,自己最讨厌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窝桌子后面,而且自己从前的衣服都跟新公司不搭。
她买完双安也快关了,我们上了车继续慢慢开。
经过知春路的时候,她先是说了几句听小若说起这儿的沸腾鱼乡如何肉质鲜美,然后我就听她的话戛然而止。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小若和叶文两人站路牙边上,仿佛正说话。我没看出什么异常来,心里暗觉着秦琳过分紧张。
再看一会儿,小若挥手走了,把叶文一个人丢路边。
那个晚上剩余的时间秦琳几乎都没有说话。我一边慢慢开车一边暗暗看秦琳,她的手狠狠抓紧放在膝盖上,面色微微发白。
回到家我劝她说,“两人吃个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叶文没戏,小若肯定知道,你就别瞎操心了。”秦琳看我一眼,慢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举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我不知道,你们姐弟情深心意相通,你说。”
她把自己整个人埋沙发里,很久不说话。
我见状只好让她一个人呆着,自己收拾那些今天买来的零碎。秦琳喜欢晶莹剔透玎玲作响的物件,我又向来不擅长轻手轻脚,这一收拾,客厅里一片碎玉流珠的声音,竟如打破了什么似的。
她走过来把双安的那个几个袋子拿出来,捧在怀里,又坐回来。
我收拾半天,不得要领,只得将就把所有的东西归在一起;转过头去看秦琳,她依旧不言不语。
第二天秦琳把小若叫来,若无其事的指使他收拾我们昨天买回来的东西,又上上下下的擦洗新装上去的灯和吊饰。小若一边爬一边骂,“姐你有毛病,这刚装上去有什么灰啊?!”
秦琳不理,小若只好团团转着上窜下跳,完了幸灾乐祸的看着我,“张哥你完了,你老婆喜欢华而不实的玩意儿,”他挥挥手上的抹布,“这以后就是你的活儿。”
我笑而不答,小若继续发挥,“姐你明知道这些麻烦,买他们干嘛,指着我跟张哥给你收拾呐?”
秦琳看着他,笑一下,慢慢说,“我哪知道有这么多麻烦,你事先知道啊?”
小若怒了,“靠!看也知道啊,这些玩意儿看着像好伺候的啊?”
秦琳耸肩,小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继续爬上爬下。
我跟着小若给他递东西,秦琳站在窗边,整个人逆光站着,脸上有模模糊糊的微笑。
好不容易弄完,已经是傍晚。小若摊开双脚坐在地上,学狗一样伸出舌头喘气儿,我忍俊不禁,转过头看秦琳,却听她突然说,“小若,我昨儿晚上看到你在大街上亲叶文。”
我哆嗦一下,原来秦琳看到的是这个。
小若转头看她一会儿,突然满不在乎的笑起来,“我说你阴阳怪气指使我半天干嘛呢,那根本不是个吻,我吓唬吓唬小孩儿而已。”
秦琳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是吗?”
小若站起来,拍拍手,又拍拍身上的灰,一边往秦琳身边走一边说,“我知道了,姐,你放心。”
我赶紧走到别屋,佯装繁忙。回来看到换成秦琳坐在地上,指挥小若换她昨天新买回来的衬衣领带,喜气洋洋。
关晋
最近我们做的一大开发商的项目书接近揭晓时分,我和老卫心知这次竞争对手中太多大型公司,我们这种中小型,取胜可能性极小,多少有些气馁。
郡拾却是兴致昂扬,即使我跟老卫出发之前对他频频暗示不要希望过高,他依然斗志蓬勃的大笑。
后来果然在客户这儿吃鳖,他们连项目书都没认真看完,上来就说这个项目倾向于给中大型公司,绝无对我们看不起的意思云云。
我和老卫有备而来,倒也不十分难过,失望却是有的。这项目如果拿下来,也许就是我们从小型向中型跨越的跳板,这次受挫,虽然意料之中,也不免沮丧。
郡拾却不以为意,依然爽朗的跟人握手问候,言谈间自信满满,抓住告别的几分钟把项目书里的要点提纲挈领的说了出来。他的态度倒把人家弄得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拒绝又收回来,说是再给郡拾十分钟,让他到会议室里演示一下。
我和老卫见事有转机,赶紧把来之前带来的演示文件递给郡拾,却给他拂去不用。他也不用会议室,就在会客厅里侃侃而谈十分钟,先自己承认我们这边人力的不足,言谈一转却说到我们最近的几个项目,短处不避,长处着重,大开大阖,倒把开放商这边的人给留住了。他们私下讨论一阵,说是一时半会儿不得要领,郡拾见好就收,说是时间已晚,不如直接吃饭,示意我和老卫定无名居的地方。
那地方菜不错,环境价钱更不错。郡拾饭桌上只字不提合同,尽挑着京城脚下轶闻取笑,宾主尽欢。出门的时候客户已经转了态度,殷勤十分。
郡拾含笑,上去握手说不必勉强不必勉强,即使不成仁义也在。
我跟老卫也跟那边下面的人嘻嘻哈哈,各怀鬼胎。
我和老卫早上准备好的风萧萧兮易水寒全没用上,非常庆幸。
郡拾这人的个人魅力,我们当然是久有领会,不然不至于这么些年跟他不离不弃。商场上无父子,所谓为朋友两肋插刀,也得你这朋友值得。
对我和老卫,郡拾就是这个值得的朋友。
人走完了我跟老卫缠上郡拾,问他最近什么事儿那么高兴,连带自信膨胀所向披靡,是不是搭了什么好线,可不好瞒着我俩。
郡拾神秘的摇头。
我们问不出来,只好作罢。
转天林芳来了,浅笑盈盈。前台的女孩子直恭维说林姐驻颜有术青春不老,把林芳逗得哈哈大笑,说我这年龄做你妈都有余;我心思一动,转头去看郡拾,他靠窗台站着,满面幸福的看着林芳。
我心中恍然大悟,不禁为郡拾高兴:他想做爸想了好些年,林芳终于首肯,难怪他最近总是一副喜从天降的模样。
林芳走了以后我跟进郡拾的办公室,上来就说恭喜,又问他是不是已经在读爸爸经了;郡拾摆手,说林芳只是点头了,革命还在努力中。
我大笑,要拉他去庆祝。他却摇头,说从现在开始,要节制烟酒,配合造人。
正谈笑间,老卫带着小叶进来了。老卫春风满面;小叶却有点儿蔫。
老卫进来先说,开发商那边有消息了,说是虽然不能整个给我们,却可以介绍我们做下层合同,应该可以负责三分之一左右。
我听得心花怒放,这项目太大,本来要一口吃下来就有难度,这个结果最好不过。小叶在旁边听了,也强打着精神恭喜我们。
郡拾当然也注意到小叶的沮丧,示意我们出去,把小叶关在他屋里说了好久。
出来的时候小叶的模样稍稍振作了些,倒是郡拾的笑,这些天来头一次见打了点儿折扣。
范卿卿
公司新近下达最新指示,说是北京这边的公司可以派两个人跟进加拿大那边的项目;而且指明了是一名老人带一名新人,潜台词当然是要提拔新人中间的一个。我们这些新进人员都削尖了脑袋头悬梁锥刺骨,恨不得在额头上贴个纸条儿写“请选我吧我是最优。”
我已顾不上叶文最近的时忧时喜,关键时候,必须得天天泡公司,恨不得以公司为家,生怕稍有落后已经被人抢在前面给上头看去。
叶文的夜晚结束得早,我回去的时候他往往已经入睡良久,不过他总给我在厅里留盏灯,夜里回来,看到一室橙黄,温暖无限。
我们俩难得的交流都在早上,对着餐桌打仗一样的吃早餐。我看到叶文最近沮丧不振,问他是不是工作不妥;他点头,说遇到瓶颈,十二万分烦恼。我指点他去张治勤或者郡师兄那儿取经:他们两人既是引他入行,又经验老道,想必主意多多;我且说张治勤比郡拾更好,因为毕竟同在一起,如果跟他关系够铁,日后自然一切顺畅。
叶文沉默的看我,说卿卿你果然很有主意,没有了你我可怎么好。我听出他言语里的些许颓废,赶紧打住不再发挥。
毕业一年多,叶文实在也是一帆风顺,不然怎么至于至今依然白纸一张,以为一切都靠个人努力。
叶文转而问我最近忙什么,我说了原委,但吞下了从上层传来的小道消息。他们都说,这次选中的人,如果项目完成得好,公司会出钱送到加拿大培训两年。这项目重头其实并不在我们这边,说是中国分公司派人参与,其实也就是去熟悉那边行事作风,成也罢败也罢,其实跟我们这边过去的两人不可能有很大关系。如果传闻属实,基本上就是说被选中的人有九成的希望被送出去学习两年。
我听到这小道消息的时候也不算特别兴奋,这一两年我早已经明白,没有得到之前,再怎么欢喜期待,都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几句话的功夫,早饭就吃完了。我们两人携手下了楼,我跟叶文不走一个方向,自然是我往西他向东。
我走了几步,回过头去,竟见到叶文原地站着,愣愣的看着我走的方向。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他一身轮廓都染着金。
我心中一酸,跑过去扑到他怀里,他回拥住我。
我抬头看他身后的太阳,即使是早晨,也已经灿烂得让人不能逼视。我想起很久以前我们在学校的时候一起迎接的早晨:其实只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儿,想起来竟如隔世,恍恍惚惚。
叶文紧紧抱我一下,又拍拍我说,“快走吧,不是要给领导好印象吗?”
我点头,飞跑走了,不敢问自己:如果我真的拿到那个去加拿大的机会,我要如何。
不料我居然真的心想事成了一次。翌日公司就宣布了这两个指标由我和李焕经理获得,让我们缴上护照,一个月内就要出发。
回家的路上我不住雀跃,几乎是蹦着扑进了公寓,叶文却不在。
一室漆黑,我坐在静悄悄的厅里想,原来这些天叶文早归,都要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夜晚,难为他一直为我留灯。
这些天太过忙乱,我最终支撑不住,未入夜就睡着了,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才见到叶文。他安静的睡在我身边,手搭在我的腰上,眉目平静。
我轻轻凑过去吻他,我想我即使拿到了加拿大培训的机会,也不会离开他。两年说过就过,只要他等我;我们一定不会有波折。
公司说是月内出发,其实签证啊交涉啊,也拖了很久,直到秋天里才走成。
叶文一直送我到机场,我依依不舍,让他好好照顾自己,又让他夜里在家等我电话,细细说了很久,才过了安检。李经理早已经进去了,看到我进来,含蓄的调侃了我几句。我陪笑一会儿,找地方坐下来。
才转身,便看到一个熟面孔:竟是秦若。
我远远的冲他点头,他竟抛下身边人走到我旁边,非常礼貌的寒暄了很多句,我心中直打鼓,不知道他所为何来。
他却行止自然,又问候了叶文几句,才走开。
飞机冲天而起的时候,我微微的晕眩,这一两年我并不顺利,终于扬眉吐气一次,我不是不痛快的。
14.
秦琳
入秋以后我让小若跟我们一起回加拿大一趟,他答应了;结果他的假拿得顺利,我和治勤的却一拖再拖。最后只好小若先走,我们拉后一个礼拜。
小若上飞机那天不是周末,他千求万请的劝我去上了班,自己一个人去的机场。我一天坐立不安,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不住喝水,晚上回到家还神不守舍。治勤见我紧张,不住过来安慰我,还绘声绘色表演在单位听来的笑话。若是平常我早已前仰后合,或许还有小若在旁边的夹枪带棒;可是今天我完全不得要领,一脸茫然。
治勤过来拥住我,劝我不必紧张;我沉默半会儿,说,“治勤,你没有失去过亲人,你不知道那种感觉。”
治勤没有接腔,只叹口气拥住我,在我额头上亲了亲。
凌晨三四点钟小若打来电话,我才长出一口气,安然睡去。夜晚只剩下少少的些许,但这些许已经足够我休息。
我跟治勤在一周后也飞往渥太华,长途飞机十分辛苦,而且机舱内的嗡嗡声对人的精神是极大考验。我靠在治勤身边毫无睡意,这样一路睁着眼到了渥太华。
十几个小时的时间,半生的记忆翻江倒海:我看着身边合眼假寐的治勤,想起若干年前被小若找碴儿的小男孩,从心里笑起来。
人生真是充满意外。
小若来接的我们,9月的渥太华已是沁凉,他却穿得很单薄,笑容满面。我们说说笑笑的到了家,跟时差打着仗,撑住不睡。
这是治勤第一次到渥太华,我们放下行李便带着他到四处走走;走过我们家附近那对同志爱人的屋子前,还看到他俩并坐在房前阳台上的吊椅上,有说有笑。
小若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我顺口问他先回来这周都干嘛了。小若停顿一下,说去了趟蒙特利尔。
我抬眼看他一下,低声问,“去见Simon?”
他点头,笑着说,“他儿子出世了,半岁多大的小毛头,家里简直进不得,一开门就一股扑鼻的尿骚味儿。”
我心里暗暗叹息一声,表面上却是毫不在意状,拉住治勤给他指点附近的景致。
Simon是小若高中大学同学,一度住在我们家附近。小若初来时,实在要感谢Simon的热情照顾才让他立即把他乡认作了故乡;小若的半口法语,也都归功于这个金发碧眼的英俊男孩儿。
只是,如今小若喜欢男人,只怕,也有半数因Simon而起;或者也不能怪他,如果不是Simon,也会有别人。
小若在十八岁上意识到自己喜欢Simon,喜欢他的亲近他的肉体;可惜Simon不,Simon只是纯粹对来自东方客人的热心和对朋友的两肋插刀;他早有交往亲密青梅竹马的女友。
那两三年我旁观小若,真叫坐如针毡;每天回来都先看他表情,生怕他悲痛生怕他颓丧生怕他突然跟我说了无生趣。
我太低估小若。
他根本神色如常学习优异,跟Simon友谊常青。Simon结婚的时候小若还专门跑蒙特利尔给他做了伴郎,欢欢喜喜的带回来几百张照片,照片上他一身黑色西装,笑容可掬;在我这个做姐姐的眼里看来,英俊无敌。
他从Simon婚礼回来不久就说要回中国发展,然后便发展得如鱼得水。
也许治勤说得对,我太过操心: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我们三人在外面一直走到天黑,吃了饭才回来,我跟治勤再也撑不住,倒头就睡。
天未亮我就醒来,走到厅里看到小若的房间透出光来,我敲敲门走进去,他转头看我,“这么早就醒了?”
我挨着他坐下,“你是没睡?还是也这么早就醒了?”
小若笑笑,把头靠过来,说,“姐你是明知故问。”
我看看他手里,一本厚厚的相册,他仿佛刚才正往里夹照片,手里还拿着张他和Simon的合影,中间抱着软软的一个婴儿,圆脑袋蓝眼睛,头发是淡淡的白色。
小若抬头看我,沉吟一会儿问,“姐也希望我结婚生孩子吗?”
我赶紧按住他表白,“不,不!姐姐只希望你高兴。”
我是真心的。
林芳
答应郡拾生孩子当然不只是一时冲动,我这一两年一直在考虑,虽然并不见得时机已经完全成熟,总归也是个好时间。
是谁说的,生孩子这件事儿,你永远不可能准备完毕。
我借这个机会劝郡拾戒烟少喝酒,他当然不会马上实现;不过罗马并非一日建成,我也不心急;少一点儿是一点儿,我还有漫漫一生时间慢慢把他的不健康习惯改过来。
拿定主意以后我决定去医生那儿询问意见,顺便想开些合适的维他命,给我也给郡拾。
高龄父母总是需要多注意些。
我特地挑项红当班的时候去,我多年来的例行检查都是从她这儿做的,她是我最信任的妇科医生。这些年下来,我们不仅是医生和病人,更是朋友;这几年我能顶住郡拾的期待不要孩子,项红的支持鼓励功不可没。
中国这边虽然不能真的约定医生,其实在我看来,如果好好计划,把自己交付给一个信任的医生是完全可行的。
一点点麻烦不算什么,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健康更加重要。
我是在下午两点多到的,妇科人不少,不过我很快就见上了项红。
我跟她说了说计划,她看着我笑,恭喜我说“你终于准备好了,真是可喜可贺!”
我看她,充满期待的颔首,“当然这要仰仗你多多指点帮忙了。”
项红耸肩,“这也没什么啊,我最多也只能给你开点儿孕妇维生素,补充点儿叶酸什么的。其他的,等你怀上了再说吧。”
我轻轻拉住她,说我想检查一下。
项红皱眉,问我,“你也没试多久啊,上来就检查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好事儿。”
我凑过去低声说,“你也知道,我已经是高龄,不想再浪费时间,先检查心里有个数也放心。如果有什么问题也好早发现早治疗,不必再耽误时间。”
我这张乌鸦嘴。
项红给我安排了子宫输卵管照影,果然是坏消息。她看着检查结果,慢慢说,“你……单侧输卵管阻塞,不能算不孕,不过可能会有点儿困难。”
我虽然来之前就做了心理建设,想高龄肯定有高龄的问题,却也没想到这个词儿真会落在我头上。
我呆了一下,项红过来握住我的手,“你别慌张,这没什么,你这只是单侧,不过是把你的受孕机会降低了一半;你先试一阵,如果需要我们再治疗。”
我赶紧笑出来,真是的,英明神武的事业女性,怎么听到可能不孕还是眼前一黑,我都看不起自己。
项红看我笑了,低头刷刷的写了几笔,递给我说,“这就是些孕妇维他命,你先吃着,试几个月。应该没什么问题,你不用紧张。”
我接过来不住道谢,她甩甩手,看也没看我一眼,只淡淡说了一句“好了好了,就别再做刚才那种天塌的表情给我就好。”
我笑起来,摸摸脸。
哎,以前还跟郡拾开玩笑说什么一辈子不要孩子做丁克家庭;果真要被剥夺了这个权利,简直天昏地暗。
女人这植根在基因里做母亲的欲望,真是可怕。
从医院出来已经半下午,我索性不再去公司,打了个车到商店里买了几套衣服几条丝巾,顺便给郡拾带了条领带,拎着大包小包的回去了。
我决定对郡拾隐瞒这个消息。
郡拾
这些天什么都上了轨道,我自觉我冲着事业家庭双丰收的大道上,又大大前进了一步。
若说这些金光万丈有什么些微不妥,还是就小叶这孩子。
这些天我多会儿安静下来,都不由自主想起来他那天脸灰扑扑的走进我办公室的模样:那感觉,就跟谁拿针在我心上扎了一下,没有流血,也没啥破口,可就能让你痛得全身发抖。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真把这孩子当我的一部分了,看不得他一点儿不高兴。
我把他关进我办公室,就等他跟我说缘由。他坐在椅子上,我倚在桌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头顶上一个发旋儿。
他抬眼看我,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起来湿漉漉的,让人想用手指轻轻的按。他说他觉得卿卿说不定还会离开,他说他希望跟过去一样和秦若做哥儿们,他希望啥都停留着,啥都不变。
那种天真,真是个孩子。
他看着我问,“师哥,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为什么他们都离开我。”
我心酸得要死,真想把他紧紧抱怀里,说他什么都没错,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他,让他别乌七八糟的瞎想。
如果不是以前看到过秦若跟他那情儿的亲热有了心理障碍,我指不定已经那会儿已经把小叶抱怀里了。可我不能,只好伸手在他头上重重的按了一下。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我实在忍不住,手顺着他的额头下来,拇指在他眼睛上轻轻的抚了一下。
他仿佛受了惊,垂下眼睛去,眼睫毛正好在我大拇指腹上一刷,痒痒的,我的半个手臂都麻起来。
我半天才收回手来,感觉整只右手都不属于自己了,留留恋恋的长在小叶的脸颊上,发心里。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哭,只那么低声轻轻的说话,也没有埋怨,只细细碎碎地说:他和卿卿的过去,他跟秦若的瞎混;充满怀念。
那天晚上我躺在林芳旁边,耳边依然还有下午小叶的声音,恍恍惚惚的。
林芳转过来看我,眼睛在黑暗里也能看出水灵灵的;我还是毛头小伙子的时候就架不住她这一看。
我探头过去摸她,她一笑,眼睛眯了一下,睫毛正好刷过我的右手。
我下意识的抬起右手,把她整个儿摁在我怀里。她挨着我低声地笑,热气一阵一阵喷在我胸膛上,弄得我心痒难搔,一把把她掀在下面。
她抬头看我;我低下头去吻她,嘴唇碰在她眼睛上;很轻,很轻。
有那么一瞬间我不知道我怀里抱的是谁,右手的拇指又麻又痒的,即使按在林芳的皮肤上,依然清清楚楚地记得被一排密密的睫毛刷过的感觉。
秦若
我去加拿大之前给明灏打过个电话,他当时仿佛正在忙,接听的时候很心不在焉。
我打趣他,问是不是床上等着人,他骂了我一句,然后问我还有事儿没有。
我当然没事儿了,听他干脆利落的挂了我也放心了。
后来飞加拿大的时候碰上叶文那小女朋友还真是出我意外,可惜小姑娘跟我说话的时候惊疑不定,弄得我也不好意思打听向她打听叶文。
回到渥太华跟Simon电话了一下,他大呼小叫的把我匡到蒙特利尔去了,说要给我介绍个举世无双惊天地泣鬼神的帅哥。
结果那帅哥穿着尿布连身衣,只得我半支多手臂长,倒是有一双我喜欢的大眼睛,湛蓝湛蓝的像海洋,跟他老爹一样。
我跟这帅哥着实亲热了一阵,然后就看Simon过来抢走他,麻利的扒开他的裤子。
我远远的让开,让Simon处理他儿子的排泄物,他拉开嗓子问我,“中国可好玩儿?”
我笑,“北京是我的故乡。”
他转头看我,我不知所以,也莫名其妙的回看他。半天他把他儿子干净利落的包好给我扔过来,然后问,“还一个人?”
我捧着他的儿子说,“我已经决定等这位惊世帅哥长大。”
他笑起来,给了我脑门上一下。
我仔细的看他,惋惜的说,“Simon,你是直人真是个浪费,我们这个世界都会为你疯狂的。”
他严肃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说,“屎!你他妈的不再爱我了。”
我耸耸肩,“谁他妈的爱过你。”
他把他儿子放摇篮里,走过来揽住我,“太好了,秦,你爱上谁了?”
我无声无息,他凑过来看我,“那么严重吗?”
我一肚子苦水在陌生的语言里突然变得容易出口,我叹一口气,问他,“为什么好男人都爱女人。”
Simon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话应该说给我老婆听,她从来说为什么好男人都爱男人。譬如,”他挤挤眼睛,“你。”
“听我说,秦,这世界上所有人的取向是个正弦曲线分布,只有一丁点儿人只爱女人,也只有一丁点儿人只爱男人,还有大多数人,都是可以爱男人,也可以爱女人,不过看他自己往那边偏,你知道?”
我斜眼看他,半天,说,“数学是一切科学的基础,是不?”
他哈哈大笑起来,我突然说,“如果你真的相信你说的这些狗屎,你就是那只爱女人的最小一部分?”
Simon收住笑声,看我一会儿,然后说,“秦,你从来没有真的承认过你爱我。你不试,怎么知道我一定不会爱你?”
我不看他,走过去把他儿子从摇篮床里抱出来,小子从刚才被放下开始,就一直小哭小闹;方才Simon一笑,这小子倒放声大哭起来。
屋里又哭又笑的,倒像在演舞台剧。
15.
范卿卿
在加拿大一切都很完美,回到北京总部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儿。
老板把我叫去谈话,小道消息果然都是真的:公司居然愿意出钱出力把我送到加拿大培训一年半,条件是必须签个三年的卖身契。
我当场就答应下来。
三年算什么,我本来就对宝佳甚是满意;总要在一个地方呆够了再往高处跳。再说了,这种卖身契总是签的时候条条框框,到时候真要走办法一箩筐一箩筐的。
只是想到我在加拿大一个月,叶文也并没有跟从前分别那样细细碎碎追着电话询问,甚至我回来那天他因为出差,根本都没在北京。
我觉得受冷落,可是转念又一想,这样不儿女情长的他,不正是我希望的。
消息下来我很振奋,早早就回了我跟叶文的家。他还没回来,正中我下怀:我做了几道我所知的西餐,细细化了妆,点了蜡烛,开了红酒。
我想跟他说,我会永远爱他;只是我现在有我要走的路。
他进门的时候满面疲惫,夹着包手里拿着一卷图纸;看到我,他笑笑,放下东西凑过来吻了一下我的脸颊。
我迎上去接过叶文的东西,又把他引到椅子上坐下。
他环顾一周,眯起眼询问的看着我。我在他对面坐下,伸手握住他。他的手心干燥温暖,我轻轻摩挲一阵子,然后拿酒杯向他示意。
两人安安静静吃完了这一顿饭,我不说,叶文也不发问,只拿些单位里的琐事来填着安静的空隙。
我在烛火下审视他,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一年前与他分手的那个傍晚,他那时的凄惶和失措。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叶文已经长成了我曾经希望他成为的那种人:
成熟的,镇定的,冷淡的。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是悲是喜,也不知道我等会儿要说的话,对他还有什么意义。
一顿我精心策划的浪漫晚餐,最后吃得七零八落。最后我们收拾完毕,小叶展开图纸就要去书房。我拉住他,扯到沙发边,看着他的眼睛。
他放下东西,叹口气,坐下来。
我想了一个晚上,措辞语气都在心里过了千百遍,只用了两三分钟就说完了我的决定。
叶文笑笑,没有一点意外的表情,甚至没有一点道别的惋惜。他伸手抚开我的额发,说,“卿卿,我早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的。祝贺你。”
他的语气很平淡,甚至有点儿如释重负。
我期待的看着他,隐隐约约在等什么。具体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我期待他再多说一些,也许,会有真正想听的话。
无论我等的是什么,我没有等到。
叶文说完就站了起来,在我头顶上轻轻吻了吻,就到房间里去了。
我原地坐着,坐了好久好久。
那是个喧哗的夜晚,窗外的人声车声,我一直记得。
张治勤
从加拿大回来,总算和秦琳把所有的事儿都搞得差不离了。
婚期定在下个月,请柬发出去几百张,光写帖子就写得我头昏;不过抬头看看秦琳一脸安静的在我身边贴邮票,我又觉着满足。
酒店是秦琳选的,去看场子的时候我看小若表情颇有些不自然,一直在旁边有点儿神不守舍。酒店那边派出的负责人出来以后,他才安静点儿。
秦琳看来是没有注意,一直细心的跟酒店负责人讨论菜式鲜花等等细节。
结婚大件事,张末宁终于从英国千里迢迢赶回来。一进家就跟我说,“哥,我到你选的那家酒店做临时公关?你的婚礼,我全权负责了。”
我拍她,“谁敢要你这生手,你给我安心做人客。”
张末宁大笑,斜眼看我说,“我原来以为肯定是郭媛姐。谁想半路里杀出个秦琳来。”
我不附和,心中暗道,“若说半路杀出来,郭媛才是那个半路杀出来的。”
一切安定下来,我倒突然惴惴不安起来,仿佛有点儿什么事会发生。夜晚回到我们辛辛苦苦搭起来的新家,屋里每一个细节都从我跟秦琳手中精心做出,美仑美奂。
我总觉得不太像真的:似乎我总该在哪儿突然一觉醒来,发现我依然还是少年,整张手都是误抓了一把毛毛虫的热辣。
婚礼前一天,秦琳坚持要按习俗,说两人不能见面,提前一天把我赶回家里;自己又到小若家里住去,第二天婚礼上再见。
我简直无可奈何到极点:再聪明勇敢现代智慧的女人,到婚礼这一天,统统不过一个架势;恨不得把所有繁琐华丽的规矩统统来一遍,再没有例外。
婚礼前夜回家住真是最不智的行为,先是被爸妈围着回忆了一通过去。我在厅里的沙发上坐如针毡,张末宁倒好,幸灾乐祸状从厅中间穿进穿出,一会儿试她明天的耳环,一会儿试她明天的礼服,再一会儿又试她明天的发饰。
总算爸妈看不过眼她花蝴蝶似的来来去去,喝了她一句。我好不容易喘口气儿,抓住这个当儿塞了她一句道,“张末宁我跟你说,你就别费这个劲儿,明天那是婚礼,客人只会注意新娘,你着什么急!”
张末宁给我这句话给噎得脸都紫了,我心里正暗笑呢,我妈在旁边补了一句,“哎哟,哪有做哥这么说话的,婚礼上可是认识人的好地方,指不定谁就爱上我们宁宁了呢。宁宁你别搭理你哥,我说你方才那件藕荷色的好。”
我爸喝一口水,也念叨起来,“说的也是,宁宁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不妨仔细看看。哎,对了,治勤啊,上次我们跟秦琳她们吃饭,她不还有个弟弟,我看着人也端正也正当年纪,你给问问秦琳?”
我心里吓出一身冷汗,还没张口,张末宁跟旁边先叫唤上了,“啊,谁稀罕他,不就他小时候放我哥一书包毛毛虫,那么个年纪就一肚子坏水儿。”
我哭笑不得,心里暗道,“你千万别稀罕他才好。”,表面上还得安抚爸妈说,“我们宁宁的事儿,该她自己操心,咱们再这么胡诌,说不定小妞儿还得恨上我们呢。”
张末宁对我做个鬼脸,笑笑进屋去了。
这一夜似乎特别漫长,我跟爸妈说完话又看他们进屋睡觉,到自己的屋里坐了下来。
我自从工作以后就不太回家住了,爸妈倒还把我的房间维持原样;张末宁的也是。这简直跟个时光隧道似的,多少年过去,一回来,还是从前的模样。
我听到张末宁在隔壁走来走去的收拾东西,顺手在墙壁上敲了一下。她立马走过来,从房门探了个头,冲我微微一笑。
我招手让她进来,她过来往地上一坐,仰头看向我,轻轻说,“恭喜你,哥!”
我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顶:张末宁高中毕业就被爸妈送去欧洲读书,我跟她之间远没有秦琳和小若朝夕相处的那种亲密。一时之间,我不知道怎么接她这句话,只好顺便问了句,“你明儿是一个人呢,还是带上朋友啊?”
张末宁偏头想了想,说“哦,我带姜凝去,她在她们公司里也是做酒店服务的,万一有个什么需要应急的,我们俩还能给你们帮把手。”
我笑了笑,说了句“谢谢。”
叶文
卿卿被外派到了加拿大参与工程的时候,她回到我身边,已有大约一年。
我们慢慢适应了这种破镜重圆的生活,我几乎可以认为,她从来未曾离开。
她去加拿大不久,我给顶头总工叫去了。甫一进门,他就递给我一叠图纸。我展开了看:是我去年做的,给济南的一家大型商场的设计图。
我对这商场印象挺深,一则这是少数让我担纲设计师的项目之一,上头的意思是,大型商场颇有模式可循,也算让我练练手;二则,接下这个商场的项目的时候,卿卿方才离开我不久。
我把图纸扫视一遍,不知所以的抬头看我们头儿;他摇摇头,把数层的图纸叠在一起,示意我比较通风管道。
我扫视一眼,冒了一身汗,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头儿坐下来,拿了支笔手中转着,“今天早上工地来的电话,说你这第一层通风管道的位置就跟管井对不上。问我这管井是不是要敲掉重来,我翻了翻你的图纸,发现不仅第一层和管井不符合,三层和五层的通风管道位置也很突兀……”
我点头哈腰,急急忙忙的道,“我今天就跟通风设计的人联系,做个设计备忘录出来,把所有的通风管位置调整一遍。”
他抬头看我,沉默一会儿说,“这事儿我已经跟张头儿报备了一下,你也知道,敲掉管井重砌不是一笔小费用。”
我咬着牙点头,心中一阵凉一阵热。总工继续看向我,“张头儿让你一会儿过去一下,你有个准备,估计做完设计备忘录以后,你得下济南一趟,亲自跟工地那边……”他停一会儿,似乎在想词儿,半天说,“跟他们讨论一下。”
我脚步虚浮的走出来,擦擦额头,以为会一手汗,却感觉额头是干燥冰凉的。
我连着赶了一两天图纸,顺便把其他所有细节都彻查了一番,总算是没发现别的什么要命的错儿。
张治勤那天完全没有对我有任何苛责,只是安慰我不要过分拼命,甚至还简单总结了一下我来这儿以后的几项微小成功;这愈发让我难堪。我觉得无力而挫败:这个错误,与才华无关,甚至与责任心无关;完完全全,因我心不在焉引起。
飞往济南的飞机上,我心里一遍一遍的过着才失去卿卿的那段日子。 我记得自己没白天黑夜的泡在办公室和郡师哥那儿,还和秦若把北京大大小小的娱乐场所踩了个遍:我害怕回去面对一屋子的黑暗,我更害怕我自己在黑暗里期待卿卿推门而入的懦弱。
最可怕的是,等我终于熬过去,卿卿却回来了,她对我说“叶文我依然爱你。”
她有坚定的信心,因为她不用问也知道,我一定还爱着她。
好在济南那边没有拿这事儿大做文章,我的备忘录交过去,又实地看了看管井和第一层的通风口吻合情况,总算安然回来。
卿卿就在我远在济南的时候返回,等我精疲力尽的回到家,发现她时差都已经倒好,容光焕发。
我花了几天整理了一下济南那边的情况,跟我们总工报备了一下。他看起来很平静,听我说完以后又把报告拿过去翻了翻,完了跟我说会交给张治勤,让我放心。
我不放心也只能放心:不放下,难道还永远背着这错误走。
傍晚回家的时候正好在门口遇上张治勤,他靠在车边与秦若说话,秦若对他很没大没小的模样,连敲带打。
我走过他们的身边,不由自主停下来冲他们笑。秦若审视我一番,突然对张治勤说,“行啊你,张哥儿,把下面的人都整得面如菜色,你自己倒春风得意的。”
张治勤哈哈大笑,拍拍秦若的肩膀说,“你小子别瞎说,”一边转向我,“小叶,你别有什么心理负担,你还年轻,路还长得很。”
我点点头,预备离开;秦若从后面上来拍了我一下,递了个淡紫色的信封过来,“我姐明儿结婚,你来啊。这是给你的请柬,带上你的小女朋友。”他冲我眨眨眼,又拧回去跟张治勤勾肩搭背。
我回到家,还没来得及跟卿卿提起这场婚礼,她就告诉我,她要外派加拿大一年。
“叶文,我爱你,一年是很短的时间。你等我回来,好吗?”她望着我的眼睛,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对我说。
秦若
姐出嫁前一天跟我住着,大半夜了也不睡,尽揪着我絮絮叨叨,连我不住威胁她明天会有黑眼圈都不管不顾。
后来我决定什么也不说了,就听着,她什么时候累了我什么时候陪她歇下。
我安静下来,她倒不说话了,就定定的看着我,眼眶里湿漉漉的。
我吓得要死,差点儿没跪在地上求她;一边诚惶诚恐地说,“拜托啊,老大,你在我这儿住一个晚上而已,你明天可是要结婚的人啊…….”我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戴头冠穿长裙的模样。
姐给我这副滑稽的样子逗笑了;我看到她的眼泪从眼眶里被挤出来,一滴一滴掉在她的手背上。
她笑完以后伸手抱住我,说,“小若,睡觉去吧。”
我警惕的看她,“你呢?你不睡?”
她赶紧也站起来,往主卧里走,“我也睡,你今天睡客房啊。”
第二天早上天没亮我就被姐摇起来了,我一边呻吟一边敬佩,“姐啊,你的精力真是比打了鸡血还充足。”
她不搭理我的玩笑,一边扔衣服过来给我,说道,“还不快点儿,你忘了你今天是什么。”
对,我今天是伴郎,不是新郎的伴郎,是新娘的。
当时我姐执意要让我做伴郎不要伴娘的时候,我还旁敲侧击的跟她说,这么做人家会以为她是个没有亲密未婚女友的loser;她完全不介意,还说什么“对极了,我告儿你,我就是因为你所以现在才嫁成,你给我好好的,出了什么岔子我让你赔偿我的青春。”
听听!
结果我这一天就陪她消耗了:化妆,照相,拿包,拎裙角儿,只要男人能参与的过程我全参与了。
她选的地儿是明灏工作的酒店,配套服务豪华的没话说。我跟进跟出几次,从没碰上过明灏,实际上我从加拿大回来以后还没有见过他:电话打过几次,身体可没接触过。
我琢磨着等我姐他们蜜月去了我可得跟明灏好好亲热亲热。
这世上肯定有那什么,说曹操曹操到的事儿;我正这么想呢,看到明灏从另一个大厅里过来,身边似乎还跟着几个客户,一边小声交谈着一边四处指点。
他没看见我,我也没敢跟他招呼:那会儿我正陪着姐在酒店门口迎来送往,不,没有送往,光对着不断涌来的人群微笑罢了。
等到快开席的时分我还没有见到叶文,不禁有些纳闷:这不像他,那么礼貌的小孩子,早该到了;就算是不能来,肯定也会给我说一声。
我瞅着快开席了,有些累,便离我姐远了点儿,背过去找了个墙角靠着抽烟。
正抽着呢,叶文过来了,一个人:穿着一身铁灰色的西装,十分像模像样;人却有些疲倦,然而依旧满面笑容的迎上我姐他们,嘴里还不住说着恭喜。
等我姐迎下他,他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在找人。
我直觉着他是在找我,便走上去。正这工夫,他似乎是被我姐庞大的裙摆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我腾出手来扶他,烟却往下掉。
我恐怕这烟头弄我姐裙子上,生生的就用手把它接了下来。燃着的烟头在我手心火辣辣地扎了一下,我忍着没叫,把它甩一边儿去。
叶文抬头见是我,一边道歉,一边就笑起来。
秋天的夜晚来得早,天已经是微微的暗下来了:俨然是我跟他初次见面的模样。
16.
林芳
张治勤和秦琳的婚礼很盛大,偌大的一个酒店花厅,坐了洋洋上百人。我们被安排在不远不近的桌子上——这跟开会似的,大约代表我们跟他们的关系不是最亲也不是最疏远。
花厅里用香槟色玫瑰花缠了心型的拱门,在花厅正中心砌出一个走道来;桌上的香槟的标签都印着张治勤和秦琳的英文名字,每个位置上都放了雪白的小小名牌,名牌边上还放着个小孩儿拳头大小的仿水晶镇纸,里面用激光打着他们的名字和婚礼日期,还有一双握着的手的全息像。
我把这水晶镇纸握手里:沉甸甸的,冰凉的,晶莹剔透的;真没想到,这些年来,婚礼事业已经发展得如此豪华。
我想起我跟郡拾的婚礼,数十个人的几桌酒菜,吵吵闹闹的一个晚上,竟已经过去十年。
我转头去看郡拾,他正跟关晋卫宁一块儿,跟我们桌上另一个官中同行套近乎。
桌上还有林末,算是我们这一行里年轻一代的个中翘楚。他带着个眉目如画的男孩子来的,两人交头接耳的说话,间或对着笑一笑。我无意中看到他握着这个男孩子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态度自然。
不知道为什么,男孩子间这种亲昵让我有些坐如针毡。我伸手握住郡拾,他有些不解,转头过来笑了笑;我还没说话,却见他抬头向我身后扬了扬眉。
我拧过头去看,叶文正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身着旗袍的小姑娘正给他引路,看方向,是要往很前面的桌子去。他看上去有点儿疲倦,神不守舍,很明显并没有看到郡拾的招呼。
我按住郡拾,凑过去笑道,“看看人家这婚礼豪华得,真是吓人。你还记得咱们的婚礼吗?”
郡拾回过神来,回握住我的手,笑笑答道,“当然记得,在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饭馆。”
我摸摸自己的脸颊,叹口气道,“真是的,十多年了。”
郡拾探过头来,摸摸我的脸颊,轻轻凑在我耳边说,“还跟小姑娘一样。”
我笑起来,转过头轻轻擦了擦眼角。
正在这个时候,整个花厅的灯猛地黑了下来,然后有细微的哔啵声从门边传来。我与所有人一样,都转过身去看入门出,两列漂亮的小姑娘,每人手里举着一支小小燃放着烟花,鱼贯而入。
那一小丛一小丛五彩雪亮的花,在一片漆黑中格外灿烂耀眼。烟花的大小一定是经过设计,我想;每排小姑娘走到花厅最前端的时候,烟花就在她们手上熄灭了;花厅再度陷入黑暗中。
不几秒,音乐就起来了,然后灯光从门口往前面依次晕染着亮起来,我看到秦琳一身雪白,在秦若的伴随下走进来;竟是像是她带着柔光走进来。
饶是我这般年纪,和这些年的见识,碰上这般良辰美景,也不得不感叹一声。
无论将来会有怎样的风浪,我知道,这一夜,他们是幸福,是相信天长地久两情不渝的。
我伸手握住郡拾,微光中我看到他转头看向我,眼睛里都是温柔的笑意。
叶文
秦若姐姐的这场婚礼,真是我参加过的婚礼里,最最隆重的一趟儿。
我赶巧被安排到最前面的桌子,跟秦若他们的桌子几乎是挨着,大半桌上都是不认识的人,却有一张熟面孔:姜凝。
她见到我先笑了笑,大约是我注意到了我是一人前来,并没有过来搭讪。
我看到她却是心中一沉,上一次卿卿离开,在她家住过相当长时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卿卿才走的日子里,有些个夜晚,我也想过要到姜凝家求她回来;到底被自尊心拉住,没有前往。
后来卿卿去而复返,我固然狂喜,也隐隐觉察到一切不能重来。这个时候再见到姜凝,简直像个昭示:生命中不属于我的,无论如何都留不住;跟我是否渴望、是否努力,都没有关系。
我觉得有些心灰意懒。
离开席大约还有一小段时间,大家都在小声交谈。我这桌上没什么我认识的人,我便四下张望,见到远一些的桌子上郡师哥、林芳姐和关晋老卫还有林末林鑫他们坐在一桌上。我有些奇怪自己没跟他们排在一桌,便要过去跟他们打招呼;却看到林芳姐凑过去跟郡师哥说了句什么,两人相顾一笑,十分温柔甜蜜的模样,旁边的人仿佛都不存在了。
我看到这情形,心中一酸,想起我与卿卿的从前,终于还是没站起来。
就这一会儿工夫,大堂里突然全黑下来;然后前门打开了,有很多人拿着烟花走进来。
黑暗里那些烟花很刺眼,扎得我眼睛生疼;空气里因为这些烟花有些许火药味儿,我摸摸鼻子,却在脸颊上摸到眼泪:大约是眼睛被这烟花刺激到了。
后来的过程很长,我都记不太清楚了,就记得秦若跟着他姐一桌一桌的敬酒,然后不时地回到我们这桌来问我是不是还好。
我觉得奇怪,我挺好的呀,他干嘛老来问我。
中间郡师哥也来我这桌儿一次,也是我问我是不是还好。我抬头看郡师哥,他看起来很担心,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暖暖的。我还没说话呢,就看到林芳姐也过来了,看起来也很担心,给我递过来一杯水;水烫极了,我接过来的时候差点儿把杯子打碎。
我用力对他们笑了笑,便见到林芳姐拉着郡师哥走了,郡师哥临走前在我头上用力按了按。
林末林鑫大约是快散席的时候才看到我。他们两人一块儿过来跟我招呼,林末还跟学校里似的态度豪爽,过来就大声呼喝的拍我。我给他一掌差点儿拍桌上去,半天才拨开他的手。
林鑫凑过来看我,关心地问我怎么了。
今天怎么回事儿,我脸上是写着“我不好”吗?
他们俩陪我坐了一会儿,说起韩老手下其他人的动向什么的。林末看我恹恹的,不一会儿就叫着林鑫走了。我清楚看到,他跟林鑫的手,握在一起。
这世道,没有人孤单,只除了我。
看到他们走了,姜凝坐过来,低声问我要不要叫卿卿过来接我一下。
我觉得我是笑了,因为我说我很好,不用卿卿过来,她忙着准备去加拿大的事儿呢;可是姜凝却递给我一张纸巾。
我把纸巾在手里展开,这大约是张头儿他们特别定做的纸巾,上面用淡淡的橙色印了一行花体字儿,我看了半天,才看出来是那句经典的婚礼辞
“For better o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o love and to cherish; from this day forward until death do us part.”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居然是哭了。
宴会已经到了尾声,四下零零落落。有人走过来问了姜凝一句什么,姜凝叹口气,没说话。
我用力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来:来人是秦若。
我笑起来,问他婚礼是不是结束了。他点头,说张头儿和他姐已经回酒店去了,明天早上的飞机去蜜月,他在这儿交代一下收拾残局。
我靠向椅子,模模糊糊的说,“那我在这儿再歇一会儿,你收拾完了再叫我吧,我们一块儿走。”
秦若不说话,看向姜凝,姜凝笑了笑,“我不是跟他一起来的,我只是卿卿的朋友。”
秦若似乎是皱了皱眉,小声问了姜凝句什么,姜凝也低声回了一句话。
我什么也听不清楚,索性闭目养神。过会儿有人过来拍拍我,我睁开眼,发现是姜凝。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轻声说,“那我先走了,那位秦先生说会负责送你回去。”
我点点头。
再过一会儿,秦若过来了,拉扯我一下,问我道,“自己还能走吧?”
我点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低声笑道,“小子酒品还不错,要是敢在我姐婚礼上闹起来,我把你劈了。”
我哼了一声,没说话。他继续问我,“送你回哪儿啊?”
我转头看向秦若,醉眼朦胧中,也能看出他皱着眉头,似乎是疲倦,又似乎是不耐烦的模样。
我把心一横,靠过去说,“我没地方去,带我去你家吧。”
无论谁都可以,别让我一个人待着。
秦若
婚礼是个让人迷惑的场所,我看到我英明神武的姐姐,在那一天忽然变得传统而毫无主意,只注重粉均匀不均匀,头纱有没有摆正;一向颇有主张的张哥,那天也是跟个牵线木偶没什么两样,司仪让他站哪儿他就站哪儿,让他拿什么就拿什么, 我在旁看得心中滑稽,若不是实在害怕我姐的威严,我只怕是要大声笑出声来。
满屋子的焰火味儿扎得我眼睛疼,可我还得绷着脸,默默背诵司仪的话,按部就班的来。
“不能咧嘴大笑,也不能不笑;不能走快了,也不能走慢;不要扯着新娘,但也不能放松。”
我看我也够傻的。
一个晚上过得跟飞一样快,偌大的一个花厅,好像怎么绕也绕不完;我所有的力气都用出去了:不知道是用来控制自己不要大笑,还是控制自己不要大哭。
总之半个晚上过去,我觉着筋疲力尽,看我姐和张哥还依然微微笑着跟宾客们道别,我都怀疑两人是糊了一张笑脸在皮肤上。
整个过程里,我还分了半边心在看叶文。
他从一来就有些恹恹的,神不守舍,一直一直的喝酒,不管什么时候我转过去看他,他手里都有一支半空的酒杯。
我简直有点儿啼笑皆非:要不是太了解他,我还以为他爱上我姐了呢。看他一脸醉相,活脱脱就是个“爱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的模范样本。
就是当年Simon结婚,我也比他镇定有礼。
后来大晚上的,他也醉糊涂了;非要拽着我说自己无处可去要跟我回去。
他旁边那姑娘大概跟我说了说,意思仿佛是范卿卿似乎又有个什么事儿所以叶文如此这般了。我心里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这两人,到底有多年轻啊,还真能折腾。
最后我没办法,只好拖着他上我家。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半夜,酒店大堂依然亮堂堂的,我把他半拖半抱的,总算弄上我的车里。
好在我白天来得早,没把车停地下,就挨着入门处的露天停车处放的。
叶文安安静静的,任由我使劲往车里塞,虽然是深夜,街上依然车来车往。街上不是传来车呼啸而过的声音,车灯一道一道的扫过来,停车场里一阵明亮,一阵黑暗。
我点火之前下意识的张望了一下酒店的职工停车场,明灏的那辆路虎还搁那儿,正停灯光下,暖暖的一团颜色。
路上我一边开,一边给明灏电话:响了好多声,他才接起来,声音十分疲倦。我嘻嘻哈哈的问他有没有来参观我姐盛大的婚礼。他低声笑笑,说看着了,又夸我十分好看;我得意洋洋了一阵,还等他接着夸呢,他却不再说话了。我们就这么握着电话沉默相对半天,过会儿他就说有事儿,要挂了。
我疑疑惑惑的,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神不守舍的半天,好歹安全开到家里。
叶文的酒德是我见过最好的了,不声不响,让他靠着走就走,让他躺下就躺;可这么大个人儿,再指挥如意也把我累坏了。等我把他平放在我家客房里,已经用完了我所有的劲儿。
我喘着气靠在墙上,没力气挪开身子和眼睛。客房的窗帘没拉,外面亮堂堂的光从窗户直照进来,正对着叶文的眼睛。他移了一下,也没什么声儿,只伸手掩住了半边脸。
我心中一动,忽然口干舌燥:我意识到这是我与叶文说开以后,第一次独处。
虽然,他并不清醒。
那之后的半个夜晚我一直睡不着,大半夜的,我在房间里把从前Simon结婚时候的照片翻出来细细看了一遍:那是蒙特利尔的夏天,我记得;艳阳万里,Simon的眼睛在阳光下看,几乎是透明的。
我想起这次回去,他对我说的,“你不试,怎么知道我一定不会爱你?”
一个晚上,也不知道是寐过去了还是没有;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高中时候Simon教我搭讪女孩用的法语,一边教一边哈哈大笑,整个人在雪地里看着闪闪发光;一会儿又是叶文,暮色里站在我的身边,把名片在手上一边弹着抿嘴笑;再一会儿似乎我又到了青海湖边,湖水上金光万丈。
然后我惊醒过来:原来眼里的一片灿烂不是湖边的日出,不过是天亮了。
我到客房去看了看叶文:这小子睡了一个晚上居然姿势都没改,一直用手臂遮着他的半张脸。
窗外透过来的光,早就转了方向。
我把他的手拿下来,一个晚上,他的脸上被手臂压住深深的一道红。我伸出手去,轻轻靠住他的脸颊。
关晋
秦琳婚礼不久我们又收到请柬,上次的那个客户学洋样儿,开工之前集合所有人来个酒会;说是项目相关的商家政府统统来个会面,也算是个开工的彩头。
我们各自西装革履地去了,郡拾带着林芳,我跟老卫随便叫了俩公司里的小姑娘。
酒会就在秦琳婚礼的那个酒店,这次包下酒店里所有的花厅统统打通,所有人都有模有样的拿着半杯要满不满的香槟,衣鬓香影,颇有些气氛。
这种场合最是拉关系的好时候,我们跟郡拾林芳各自分开,碰上熟面孔便上去哈哈哈,遇上生面孔便赶紧递名片又花天胡地的吹自己。
中间歇下来我跟老卫开玩笑,说旧上海滩的交际花,也不过如此吧。老卫十分鄙视,从鼻子里哧一口气说,“你也配。”
正笑呢,看到老卫抬头招呼了一声,我跟着看过去:见到叶文拨开人群走过来,秦若衣着简单的跟在他旁边。
叶文像过去一样,十分斯文有礼,与老卫有问有答;秦若在旁也不说话,只拿着酒杯四下张望,非常闲适温和。
我问秦若怎么来了,他们公司莫不是也要分这一块肉。他笑得别有深意,看得我心中不住打鼓。半晌他说,不,他们公司跟这档事儿不沾边,他只是陪叶文来的。
我听了,先是松口气,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又咯噔一下。
正聊着呢,郡拾他们也过来了。
郡拾先招呼了小叶,闲聊几句又转向秦若,跟我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
秦若正端着酒杯喝,叶文就顺着答了,说秦若是跟他来的。
郡拾仿佛没反应过来,很明显的楞了一下;林芳就在旁边笑开了,问起秦琳的婚礼和蜜月来。
秦若彬彬有礼的细细回答,又感谢我们之前的到场。
这下话题一转,我们都不好意思顺着方才的生意经接着问了。
没说多久我们又都四散开来,我跟郡拾走了几步。他想起个什么似的,原地站住回过头去,我便也停住,顺着他的眼光看。
叶文和秦若两人,没在人群里;我隐隐约约的看着秦若贴着叶文的耳朵说了句话,然后便离开了大堂。
郡拾往小叶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表情犹豫;正好我逮住我们的客户,赶紧拉上郡拾吹开了。
后来过去很久,再想起那天,才恍然大悟:一切隐没的线索,从那一天起,慢慢显现。
命运与生活;所有种种,期待的,不过都是这样一个转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