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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5 13: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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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十五回、小妹进京谈所见,
大人退朝领金牌。
早上先爬起来的是梁尚君,这是必然的,他那累坏了的小院工还睡得踏实,平稳的呼吸,平和的表情,脸上还带着微红的枕头印子,那模样……
“让人真是又想‘早来一炷香’了啊……”无奈的带着笑叹了一声,梁尚君轻轻翻身起来,小心不碰了旁边的人,他下了床,穿好衣裳,洗了脸,弄整齐昨晚散开了的头发,又去了后厨告诉伙计给准备点儿早点,便轻快地回到了房间。
任天楠正从床上坐起来。
惺忪的眼,裸露的胸膛,脖子上和胸口上的吻痕,以及还散发着勾引人的味道的表情,梁尚君看了几眼,便几步走过去,从架子上扯下衣服,把那漂亮的景致裹起来了。
这东西不能大白天的看太多,否则对身体不好,真的。
“不冷……”迷迷糊糊说了一句,任天楠下意识的穿好衣衫。
“是啊,你只是不冷,我可是要热了。”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梁尚君用指头理了理那有点儿凌乱的头发,“起得来么?用不用多睡一会儿?”
“不用。”摇头的同时红了脸,任天楠并没有抗拒那轻轻整理自己头发的手,“该起来了,待会儿要是谷大人过来了……”
“这会儿估计早朝还没散呢。”梁尚君看了看窗外的天,沉默了片刻后开了口,“哎,还疼吗?”
一声都没吭,任天楠只是皱着眉摇了摇头。
“真不疼了?”
“……你烦不烦。”
“我怕你不舒服啊~~”心安理得辩解着,梁尚君欠了欠身,从一旁桌上的纸皮盒子里拿过木头梳子,“来,我给你梳头。”
“不用,我自己会。”这显然让人格外的不好意思了,任天楠抓过梳子,不许他再动自己的头发。
“我这不是想伺候一下你嘛。”坏笑着想去抢夺那梳子,却被那小院工再度推开。
“不劳您大驾了……”赌气一样说着,任天楠几下就简单梳好了自己的头发,然后翻身想要下床。
看着这大宝贝穿衣穿鞋,都整理好之后吁了口气,梁尚君凑上前去,抱住了一身干净利落的任天楠。
“我叫厨子做饭了,待会儿就给送来。”
“嗯。”轻声应着,任天楠闭上了眼,这种怀抱之中的温暖让他很是踏实,就好像柔软的床铺,舒服的被褥一样。这么想着,他有点想笑,这样的类比也有点好笑,可他还没来得及笑出来,就在屋外梁上一声响动,就一下子让屋里的两个人都紧张起来。
“有人……?”
“你等着,我去看看。”止住了任天楠想跟出去的举动,梁尚君慢慢开了屋门,又在出门之后缓缓关闭,他看了看四周,又再抬头,都不见人影,而后,就在他刚刚想转身回去时,一声娇滴滴的猫叫声就传进了他的耳朵。
好极了……是他家的猫。
带着苦笑叹了口气,回过头再看时,房檐之上翻下来半截身子,一个一身黑衣的大姑娘头朝下看着他。
是梁小妹。
“下来,小野猫。”又看了看四周不见闲人经过,梁尚君走过去,叫妹妹赶快下地进屋。然后,直到小妹进了房间,看见了任天楠,还有那没来得及叠好的被子……她很是认命了似的叹了一声。
“唉……完了完了,没想到终究还是任大哥成了梁大嫂啊……”
这话傻子都听得懂是什么意思。
“有事儿说事儿你少寒碜我!”从后头敲了那小丫头一记,梁尚君拉了凳子坐下,“赶紧从实招来,你不是去追着那信使走了吗?怎么又跑北京来了?”
“哎~~?北京乃是我长大的地方啊,回来还不许啦?”小妹双手叉腰,“再说我也该回去看看师父了,水月庵离这儿不远,看一眼也耗不了多少时候,只是……”
“只是什么?”任天楠发现了小妹脸色的不对劲。
“只是,话说到正题上来,我前两日追着那信使,沿途之上,可是发现了不少了不得的事儿啊~~~”
“说吧,卖关子就免了。”梁尚君坐在桌边,看小妹也坐下,给三个人各倒了一杯茶,自己先端起来喝了两口,“到底见着什么了?”
“别急,听我说。”小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放下杯子开了口,“我那一日不是和信使一同出发的么,结果那人还算尽职尽责,进了省城之后就直接去了知州衙门,应该是要韩大人在那种类似通关文牒一类的东西上盖章吧。我看着他进了知州府,又看着他拿了盖好章的文书出来,进了馆驿休息,然后我就扮了男装住在他隔壁,结果当天夜里,就听见旁边有动静。我从窗户出来,到隔壁窗下去偷听,你们猜找他的是谁?”
“谁?”
“谁?”
两个人问得异口同声,小妹喘了口气,继续道来。
“是马进文!哎,哥,那一日咱们在县衙,不是见过了那个人了么?对吧?我看的真真儿的,就是他!他来找那个信使,跟人家说,那杜明棠,现在就在他家中!”
“什么?!”梁尚君一下子站起来了,沉默了片刻,他才重新坐了回去,“你接着说,到底怎么回事。”
“哦,后来我听着,他俩说的都是杜明棠的事儿。马进文说,他和杜明棠私下曾经有过一些交情,这次杜二少爷的刑罚满了期限,回乡途中来找他,想找一个栖身之地,因为家他是不打算回去的了。”
“他……跟马进文有过交情?”任天楠低声念叨着,“可若是这样,那马进文又是如何知道信使经过的呢?莫不是钟县令告诉他的?”
“应该不是,我估计是那信使找韩大人时,他就在旁边听着看着呢。虽说韩大人现在正在受审查,可公务终究还是要做,不能升正堂办事了,只好在客厅里见信使。”
“唉……”梁尚君叹了一口气,“我果然害他不浅。”
“那倒不必忧虑。”小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后来我跃上院墙,看见韩大人在院内散步,那脸色还不错,心里大概不平静,可是表现很镇定。”
“哦,那就好,那就好。”举人老爷点了点头,刚想说句什么,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小妹下意识的就把手按在了衣袖中那暗器的绷簧之上。
“谁啊?”按住了大小姐的手腕,梁尚君问了一声。
“客官,我给您送早点来啦,麻烦您开开门儿。”
几个人都松了口气,是送饭的伙计。梁小姐站起身,她看了一下四周,一把拽下来大哥昨天换下来的蓝缎子圆领衫,她披在了自己肩头,挡住了那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随后又一把扯开了包着发髻的头巾,那一头青丝便散落开了。朝着另外两个眨了眨眼,她示意他们过去开门。
梁尚君走过去打开了门,伙计冲他客气的笑着点了点头,就提着方形的食盒往里走。
“客官,我们这儿虽说是刑部的客栈,但要说山珍海味还真是没有,就是豆汁儿焦圈糖火烧什么的,您是外地来的客人,未必和您的口儿,要是豆汁儿您不待见这个味儿,这儿还一碗粥,反正无多有少,您将就着吃,然后这饭钱是给您算在……”伙计说了一堆,突然卡住了,因为他看见了坐在哪儿,披着一袭蓝缎子衣衫,青丝洒满肩头,正托着下巴浅浅笑着的梁大小姐。
手一滑,差点儿把那碗粥扣在自己脚面上,伙计慌里慌张端稳了白瓷碗,然后结结巴巴开了口。
“这、这位……这位小姐……”
“哦,这是我妹。”梁尚君挡在小妹跟伙计之间,随手从架子上的小钱袋里抓了几个钱塞给他,“行了没什么事儿你就出去吧,饭钱算在账上走时候一块儿结,这几个子儿是谢你的。”
“哎哟喂,您看这话儿怎么说的,我这也是应当应分给您忙活的。”伙计亢奋起来,“得,那我先走了啊,那……那小姐,您要是需要点儿什么单独的可口儿的小菜儿,您就叫我,我让厨子单给您做~哦对了,我叫赵二狗,您就站楼梯口喊一嗓子‘二狗子!’,我准到~!”
“行了行了没事儿了,有事儿再叫你。”梁尚君脸色发青的把伙计赶了出去。
看着伙计被推出了房门,看着梁尚君又插好了插销,看着那斯文人很是斯文的唠叨了一句“岂有此理,大家闺秀,如何能这般不眨眼的死盯着看的……”,沉默了片刻后,屋里另外两个人都笑翻了天。
小妹半天才稍稍止住了笑,把大哥的衣裳脱下来重新挂好,又重新整理好发髻,她平稳着呼吸坐回去,刚想说话却正看到她那昨夜刚跟他的小郎君儿恩爱了一把的大哥,正看着刚被叫做“梁大嫂”的任天楠。
说实话梁尚君有点儿诧异,他看傻了,原来任天楠也可以笑得如此开朗,那灿烂的,可爱的笑容让他心口里一股热气腾腾的感觉冒了出来。
于是梁小妹不干了。
“哎哎哎,这儿还说不说正经事儿啦?”
“哦,说着呢说着呢。”缓过神儿来,梁尚君重新就坐,“一边儿吃一边儿说吧,刚才说到……”
“说到杜明棠在马进文家里。”小妹端过那碗豆汁儿,趁热喝了一口,接着话题往下讲,“后来我又听,那姓马的说,让那信使不必再往边哨去了,路途太远太累,何不就去他家小住几天,然后再将这杜明棠带回去,就说是快到边哨时偶遇。这样既能完成了差事,又不至于一路风霜颠簸,两全其美啊。”
“嗯……亏他想得出来。”梁尚君一声冷笑,“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信使就答应了呗。”
“那……你有没有去马进文家里?”任天楠插了一句。
“去啦,能不去嘛。”大小姐点了点头,“后来,我到他家中勘察,发现果然有一个年轻男人,眉眼儿挺清秀,但是有些病态,想是在边哨劳役辛苦所致。”
“哦,那,那人额角……是否有一点暗红色的胎记?”梁尚君突然开口。
“有啊,就在这边额角,一点黄豆大小的胎记。”大小姐指了指自己的左边太阳穴,“对了,你以前见过杜明棠对吧。”
“嗯,见过。”梁尚君点了点头,“行了,那这就不用说了,就是杜明棠。”
“他还真的回来了啊。”任天楠喝了一口粥,拿过糖火烧咬了一口,“那,这杜明棠跟马进文还真的有过交情?”
“那谁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儿了……”举人老爷摇了摇头,然后忽然惊觉粥和糖火烧在任天楠面前,豆汁儿和焦圈儿在小妹手里,自己就只剩下了一碟子咸菜丝,“哎——!你们俩合适吗?!”
“谁让你只顾说话不顾吃的。”小妹理所当然,任天楠忍着笑低头又喝了一口粥,抬起头来时,举人老爷正用指尖捏着一根咸菜丝晃来晃去。
“要说这斯文人呐,就是到哪儿都受欺负,真是‘一时手软未抢早,半顿餐饭无处寻’,哎我说,尚洁,那豆渣研磨而成的汤汤水水,可否分与大哥我小小啜饮一两口啊?”
“嗯,等我喝不了了就给你。”大小姐那显然就是拒绝,“你去跟我嫂子抢啊,当大哥的哪儿有从妹妹嘴里抢饭的。”
“唉,殊不知嫂子是用来疼爱的,妹子是用来欺压的么?”梁尚君摇头晃脑,唉声叹气,很快的,“嫂子”也好,妹子也罢,就都抬起腿来在桌子下头给了他一脚。
举人老爷踏实下来了。从小妹手里抢来两个焦圈儿,又高高兴兴塞了任天楠分给他的一个糖火烧,喝了半壶茶,舒舒服服吁了口气,他开始整理整个案子的思路。
“别的甭说,想来这案子里头的边边角角,都应该是马进文跟杜明棠搞的鬼,估计就是黑三儿跟马进文说了小四的所见,他攒到今日才跟钟县令合谋要害韩伯年,顺便再把我这个乡绅扳倒也没什么坏处。抄没家产的说法,估计也是为他们好,抄没充公,十有八九会充到某些人的腰包里去啊……至于那杜安棠在寿宴之上下毒一事……估计是杜明棠所为,他利用马进文收买伙计孔小龙,然后当着众人陷害杜安棠。这真可谓是一箭双雕了啊……钟县令若是得了韩伯年的官位,马进文必定不会被亏待,杜安棠被砍了,家产自然会全部落在杜明棠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手里,两个案子交缠在一起,几个人互惠互利……真是心狠手辣得很呐!”完成了一大堆默念的分析,梁尚君叹气,“这就但愿谷老弟的圣旨能赶紧请下来了~”
“他前去请圣旨了?”梁小妹问道,“跟皇上?”
“废话,圣旨嘛,还能是别人给的?”
“那,他能亲眼见着万岁爷了?”
“……你要干嘛?”
“没事儿,就是觉得很让人艳羡啊,那紫禁城里的真龙天子,可亲眼得见……”小妹的眼睛里放出光来了,然后很快,那光芒又变了味道,“哎对了,大哥,那谷先生,可长得一表人才否?”
“你又要干嘛啊……”梁尚君直觉这小丫头片子又要胡来了。
“不干嘛。”小妹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我可告诉你啊,尚洁,你那点儿鬼主意,还是别对他打了的好,我那谷老弟可是个老实本分的念书人。”
“是~是~”小妹没说别的,只是撇了撇嘴。
“哎对了,刚才忘了问你了,你是何时到京城的?”梁尚君突然问了一句。
“前天晚上。”大小姐回答的简单,“我从省城的马场顺了一匹马出来,一路快马加鞭本以为会落在你们后头,谁知道竟然早了两日,我说,我心急火燎进了宣武门时……你们俩在哪儿?”
在哪儿?在山间,在马背上,一个抱着另一个,溜溜达达,卿卿我我。
“啊,道路不大好走,又遇见了追兵。”看了一眼脸红起来的任天楠,梁尚君赶紧答话。
“什么?县太爷的追兵么?!”小妹没听出来话语之间隐藏的东西,因为那追兵的说法实在是太吓人了。
“是啊,好在给应付了过去,而且天楠聪明得很,谎称我们要去总督衙门上告,估计那伙人再度出发,就是去总督府埋伏了,这才一路顺利到了京城。”梁尚君说得挺自然,也挺高兴。
“哦。”点了点头,大小姐踏实了,同时,一抹跟自己大哥格外相似的坏笑浮上了嘴角,“哎~任大哥,我哥哥何时开始叫你‘天楠’的?你可曾回过他一个‘尚君’了么?”
任天楠当时就卡了个结实,他半句话也没说出来,到最后只是红着脸别过头去假意倒茶,同时不忘狠狠的挖了那斯文败类一眼。
“叫与不叫,都是我们俩的事儿,小孩子家家的别老跟着瞎掺和。”梁尚君把那要人命的小丫头拉到一边,“我还告诉你啊,你可老大不小的了,该为自己终身大事想想了,既然不能老老实实当尼姑,就赶紧还俗嫁出去。”
“啊?我这双脚,哪个男人肯要我啊~~”抬起来不曾缠过的脚丫,小妹理直气壮。
举人老爷没来得及反驳些什么,他刚张了口,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就是有人敲门的动静。
走过去,开了门,外头站着一个穿了官差衣裳的人。
“梁老爷,我们谷大人散朝回来了,让我现在就请您过去,共商大事。”
“好,这就过去。”点了点头,梁尚君答应着。
那一日,梁尚君交待小妹要乖乖在客房里呆着,而且要插好了门,决不许叫那二狗子过来,便和任天楠一起去见谷剑辉了。
这个过程起初是不安的,然后便是愉快的了,谷剑辉拿了皇上御赐的金牌给二人瞻仰,说是吃过午饭立刻动身,三人又详细商谈了一番这案件的始末缘由,梁尚君讲了自己刚从小妹那里听来的耳闻,谷大人便沉默下去了。
他想了片刻,抬起眼皮。
“兄台,恕我冒昧问一句,你这话……都是从何方听来的呢?”
“这……”沉吟了一下,梁尚君笑了,“也请贤弟恕我无礼张狂,这消息是千真万确,可惟独这消息的来由,我着实不便透露。”
“兄台多虑了,我并非想刻意打听,只是,如若到了那县衙之上,当堂对峙之时,说起这些证据,我又该如何言讲?总不能说是道听途说吧。”
“是啊……”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梁尚君点了点头,“那,贤弟你觉得如何说好呢?”
“嗯,我想,如果有人问起,不如干脆说是来自江湖义士之言,若有人指出这言论令人质疑,我尚且还有这御赐的金牌作为抵挡,想来也没人敢翻案。”谷剑辉浅笑着说完,微微欠了欠身,“那,你我就各自做了准备,午饭一过就起程,今儿个中午,兄台跟这位任先生如若不嫌弃,就在舍下吃一顿家常便饭,如何?”
“那自然是甚好啊。”梁尚君起身,跟刚站起来的谷剑辉凑到一起,两个斯文人拱手施礼,而后那举人老爷便凑过去小声儿说了句,“只是,这一品大员的宅邸之中,即便是所谓家常便饭……想来也会是猴头燕窝鲨鱼翅,熊掌干贝鹿尾尖的吧~~”
“哪里话哪里话。”谷剑辉连忙摆手,“兄台可莫要这般猜测我,山中野味海底活鲜也便足够了,那太过稀有之物,还是少吃为好啊,恐伤了天地灵物。不过……倒是前些日子有个东北来的下属送了几只林子里打来的野兔给我,不如今天中午,我让厨子给料理了,咱们尝尝鲜?”
梁尚君愣了一下,随即看了一眼任天楠,然后便控制不住笑了出来。
“我那刑部正堂老大人呐,要说这兔儿肉,我可是昨天夜里刚尝过,那味道确实是非同一般。”
“哦?兄台尝过了?那是头一次品尝么?”
“不不不,还真不是头一次,在几天之前,往京城赶奔的途中,山野之间倒也吃过一次,只是那时条件所限,不如昨夜吃得舒坦。”
“那是那是,在客栈之中,总比在山林间要好得多了,兄台那第一次品尝,想来也是偶然捕获的吧?”
“哈哈~~~确实偶然得很了,我这也是歪打正着不经意就得了手啊。”
“兄台太客气了,依照你的功夫,抓只兔子啖之,岂不容易?”
“嗳~~非也非也,我那只兔子抓起来可是废了一番气力呢~~”
如此这般,一个有意为之,一个不明真相,两个人居然还能针对从本质上完全不是同一件事的话题聊的那般投机?!任天楠紧紧攥了拳头,暗暗发誓这笔账一定要在官司了结之后好好清算一番。
红着脸,跟着两个还在用官场话畅谈个没完的人走出了客厅,又穿过了院子,便是刑部的后侧门了,任天楠看着谷大人交代官差将两位贵客送回馆驿歇息,午时再来接,又看着两位年兄年弟相互道别,也向谷剑辉施了一礼之后,他跟在梁尚君后头迈出了略有些狭窄的后侧门。
“你说那兔肉……都是些什么鬼话!”低声恶狠狠地问着,任天楠想着若不是顾及官差在身边,非揍那混账一拳不可。
“那可不是鬼话,那是实话啊~”梁尚君兴高采烈,“山野那次吃了个鲜活,客栈这次吃了个透彻,都妙不可言啊……”
“梁老爷,喜欢吃兔肉?”一旁的官差突然插了句嘴。
“是啊,爱得很呢~~~”
“我儿时也吃过,爹娘给买的。”
“味道如何?”
“确实好得很。”
“嗯~~”举人老爷摇头晃脑加快了脚步,不知是想着赶快回馆驿去歇着,还是怕身后咬牙切齿的小院工真的扑上来揍他,但虽说脚步加快了,那嘴上却依旧足够“无德”的念叨个没完,“只是啊~我那兔儿可比一般的都要个儿大,吃起来……可真是味美绝伦,难以言表哟~~~”
第十六回、谷钦差吓坏钟知县,
韩伯年否认马进文。
从京城返乡,用了没多长时间,毕竟是刑部正堂的仪仗,又是肃静又是回避,一路上庄严威武,老板姓躲还来不及,哪里还敢阻碍队伍前进呢。
临出发之前,几个人商量好了,梁尚君和任天楠见过谷大人,就跟着他的人马走,梁小妹不方便突然出现,就仍然女扮男装骑着那匹偷来的马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后头。
于是,这沿途之上便成了一队人马走在先,一个姑娘跟在后的场面。这场面一直持续到离县城五里之遥的地方,按照礼数,刑部正堂下了轿,就在这路边僻静处暂作歇息。谷剑辉在太师椅上落座,沏了茶,吃着点心,等手下官差一骑快马飞奔去县衙报告,让县令亲自出城接钦差。
官差得了令,飞速前往,不多时便回转了来,跪在大人面前,说是那县令马上就到。
“嗯。”谷剑辉点了点头,“那,你在传令时,可曾见了那县令的神色?”
“回禀大人,见了,像是很慌张的模样。”
“那,这慌张,是仅仅因为惊讶呢,还是明显心虚所致呢?”
“这……”官差想了片刻,再次开口,“回大人,小的感觉应该是后者,就见他额角很快渗出汗来,说话也略带颤抖。”
“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哦,有,这县令脸上,有伤。”
“伤?什么伤?”
“我看他左眼下青了一片,这像是旧伤,可右脸上的红肿,倒绝对是新近的伤,而且,我过去的时候,衙门后宅上上下下都在忙,有的忙着给老爷煎药,有的则像是在忙公事。”
“嗯,好,看得仔细。”谷剑辉脸上见了笑容,“待等回去之后,自己去账房领十两银子的赏钱。”
官差喜出望外叩谢了之后,退到一边去了。
“我说,年兄啊。”谷大人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梁尚君,“这眼看就能见了那县令了,你可想好如何与他对峙了?”
梁尚君笑着站了起来:“大人,你是审案子的正堂,我则是堂下听审的嫌犯,来去黑白,全听大人发落,并不想与谁人对峙啊。”
谷剑辉看了他片刻,一下子笑出了声,拿一个指头点指了对方两下,他压低了音量开口:“我那恩公啊,在公开场所,你可真会给我面子,看来我这回是偏私了你委屈了你都不行了。”
“大人哪儿的话,什么偏私委屈,哪里会是堂堂一品大员做得出来的?”梁尚君拱手施礼,随后说,“这眼看着那县令就要来了,我还是站在大人身后较好,这座儿,就给我撤了吧,不然让人看了,还以为你我之间有什么私弊。”
“你我之间有私无弊,衙门上只谈公事,可平地里……”
“但讲旧交。”
两个人笑得心照不宣,任天楠在旁边看得一脸无奈,真是说话办事都拐弯抹角的念书人呐,公事私事之间还有如此之多的名堂么?倘若你们没有私下的交情,又怎么可能让这全国上下除了皇上跟宰相最有实权的官员出了京城,到这小小的外县来呢?
忍着浅笑,他抬头看向这条官道的尽头,看了片刻,突然见得地平线上来了一对人马,不到一碗茶的工夫,人马已到了近前,几名官兵后头是一乘青布小轿,那配置显然比起谷剑辉的八抬大轿都显得太不值一提了。轿子落了地,轿帘撩开,那脸上五彩斑斓带着青紫红肿的七品县令钟老爷,便颤颤巍巍哆里哆嗦的迈步下来了。
撩着袍子跪倒在地平川,娘娘腔的县太爷惊恐万状开了口。
“七、七品知县,钟继合,叩、叩见钦差大人!”
谷剑辉看了两眼,觉得自己都快要忍不住笑了,只见那钟老爷脸上左一块青,右一片红,鼻梁上还带着血痂,甚是惨痛。
“钟县令啊。”谷剑辉开了口。
“下官在!”
“我且问你,你这脸上的伤,都是缘何而来啊?”
这一说,可是真的问到了县太爷的短处,或者说,正戳到了他的痛处。稍稍倒回去几笔说,那一日打发了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几个官差先上后头去养伤,钟老爷自己坐在屋里生闷气外带惊恐不安。原来这梁尚君竟然是真正功夫了得的那个!这便如何是好?他二人还要去找总督大人上告?这岂不糟糕?
可又一转念,也好,就让他们去,等总督衙门派人来,我正好说这两个人是逃犯,主仆二人相互勾结做贼,又伤了衙门口的官兵,对,顺便还能把那一天打了我一鞋底子的事儿放在他俩身上!公文也在,人证也有,料想他们也没法儿翻案。
县太爷前前后后琢磨了两天,想得挺高兴,而后又见了马书吏一面,二人一番商议,惊觉那杜安棠也是必须料理掉的,便于当日夜里急急忙忙花厅夜审,将牢里的杜少爷提了出来。
原本想的挺好,如若他不招认那投毒一事,便干脆一顿板子逼他点头,可没想到板子还没落下去,堂下就冲上来了沈班头。原来是衙门口里跟沈忱不错的几个差役一看老爷要花厅夜审,就知道短不了非刑拷打,急急忙忙去通报了沈忱知道,结果原本被禁足在家停职反省的沈大班头,立刻赶到了县衙。
他一出现,衙门口上下就乱了套。师爷心明眼亮,转脸儿就顺着墙根儿溜了,差役们拿了沈忱打点的金银,也都不向着老爷说话,更何况沈忱的功夫他们都知道,都怕一步上去,再回过神来已然让气急败坏的大班头掐断了脖子。结果,一见杜安棠跪在堂下,像是要足足实实挨上几百水火无情棍,沈忱就血贯了瞳仁,急红了眼的大班头可不管那许多了,闯上前去一把揪住了县官的前襟,愣是将他从桌案后头拽得翻滚到了堂前。抬手掀了那黑了心的纱帽,沈忱喊了一嗓子“狗官,你可对得起良心吗?莫不是非要这明镜高悬的牌匾掉下来砸死你,才知道不可鱼肉百姓么?!”
那一声喊得声色俱厉,县太爷再想喊人解救自己,已经被对方重重一拳打在了脸上。嗷的一声鬼叫,老爷眼前金灯银灯一阵闪烁,昏了过去。
差役们见这般场景,都被吓着了,一个个全看着沈班头。
“不用担心,我不会跑了的,从今儿起,把我跟杜安棠安排在同一间牢房就好!”沈忱说着,从地上扶起了脸色有点苍白的杜安棠,压低了声音说道,“放心,我揍了这狗官,就是为了能堂堂正正住进这大牢里的。今天先饶了他,明日他要敢再动刑,我就干脆带着你劫牢反狱一走了之!”
“我爹他……”杜大少红了眼眶。
“好,将你爹也带上。”
“什么啊,我是说我爹他这几日过得如何,你可曾关照过了?”言语里带了颤音,脸上却见了笑意,虽说七分是苦笑,却终究有了一种踏实下来了的意味存在。
沈班头放心了。
他放心下来住进了牢房,暂且不说,单说那钟老爷,脸上的伤疼得他躺在床上一个劲儿的哎哟,请了县城里最好的大夫来医治,开了若干药方,又是喝的又是抹的,折腾了大半天,连饭都吃不下去的钟县令本打算伤好了之后就立刻直接跑去总督府哭诉要求将这两个人一并开刀问斩,却没想到主意还没打点好,就得到了奉旨钦差离城五里之遥等他前去迎接的消息。
老爷一阵哆嗦,汗可就下来了。
送走了传令官,他半天才镇定下来,又觉得也许只是出了京城前去外地办案的路过钦差,不会干涉到本县的案子,略微踏实了一些的老爷赶忙让人备轿,忍着伤痛上了轿子,急急忙忙前去接钦差了。
“回、回禀钦差大人,我这伤……”原本还想编个瞎话糊弄过去,钟老爷一抬头,却犹如晴天霹雳了一般的正瞧见了站在谷剑辉身后冲着他微笑的梁尚君,一个没跪稳当,这青天老大人就往旁边一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人、大……大人,这、这、这人是……”
“哦?你说这梁举人啊。”装作并不算十分熟识的样子,谷剑辉很随意的解释,“他只是本官我的旧时朋友而已,十年前与我一同在京城会试,我二人就在隔壁号房之中同考。这次他来找我,给我讲了贵县一个小小的案子,请问……这案子,钟大人你可曾有过耳闻呐?”
县太爷就觉得那金灯银灯又都回来了似的。
完了……完了……你完了……你的前途完了,你的纱帽完了,你的性命,也完了……
无数个这样的声音萦绕在耳侧,连官袍的袖子都抖起来的知县老爷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钟大人,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贵县这案子而来,皇上赐我‘如朕亲临’的金牌,是想让我肃清一方不正之风气,还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天下。我自然是要蒙圣恩秉公执法的,希望……这案子里,可不要有钟大人你的毛病作祟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不害怕的就不是人了。
哭着喊着自己何等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县太爷磕头如鸡吃碎米一般。
让那一看就是亏了心的县令站起来,谷剑辉转身上轿。这八抬大轿和一大队人马走在后头,知县的青布小轿像是被老虎押送的耗子一般连哆嗦带颤的走在前头,直奔县城而去。
那五里路走得就好像阴魂道,那县城城门就像是鬼门关,钟县令坐在轿子里,几次觉得自己就快要让鬼卒用叉子挑着扔进油锅了,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等到进了县衙,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塘里捞上来的一般。
本想请钦差大人先在馆驿里歇息一下,谁知谷剑辉却说不必拘礼,直接开了县衙大门,请百姓围观旁听,这案子最好是快刀斩乱麻,免得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每个字每句话,全都戳到了县令的软肋之上,战战兢兢说着也好,也好,钟老爷连忙去后宅换了一身干爽的官袍,重新回来时,钦差大人已经坐上了他的太师椅,准备审案了。
提着袍子下摆,赶忙坐在一旁的旁座上,钟老爷心里像是揣了一只野猫,猫爪子挠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案子开审了。
堂下一干人等全都被叫了来,包括所谓的人证孔小龙。
简单问了几句缘由,谷剑辉点了点头,然后在思量片刻后开了口。
“钟大人,依本官之见,这案子里有几个疑点,你且听着看我所说是否属实。一、你说这杜安棠买通伙计孔小龙投毒,那,这毒药鰑鱼血,又是在何方买来的呢?”
“城中……药、药铺。”钟县令欠了欠身。
“好,那既然是这样,孔小龙,你是在哪家药铺买来的这味剧毒,让官差去把那药铺掌柜的叫来吧。”
一句话,吓傻了堂下跪着的伙计,哭天抹泪说着自己那一日慌乱,也不记得是从哪家药铺买来的了,孔小龙哆嗦着跪倒在地。
“既是慌乱之中忘了,那好,来人!”
说了一声来人,差役们随时听命,谷剑辉传令下去,两个时辰之内,将城中所有药铺的掌柜都给我叫来,连带着药铺里近一个月的账簿都必须带来查看。
这一句话可吓坏了所有亏心的人,差役们领了命,不到一个时辰就把药铺掌柜的全都带来了,小小的县城,原本药铺就不是许多,集合起来也不是很难。谷剑辉看了看堂下站着的这些掌柜,再度开口。
他让孔小龙一一辨认,哪个是卖给他鰑鱼血的,孔小龙吓得裤子都要湿了,连忙说不记得。谷剑辉点头说,好,那既然不记得了,就从账簿上核对吧,结果这一核对可不得了,首先就是药铺里有鰑鱼血这味剧毒的,本身就是少数,再细细查问,近一个月内出售过鰑鱼血的,就只剩了三人,这三人的账簿上登记的,又都是用于配药的,用量极其细微,根本不能毒死人的出售记录。再让三名掌柜辨认孔小龙,也是人人都说不曾见过此人出现在自己店铺之中。
大人一拍惊堂木,孔小龙瘫软在厅堂前。
“看来,你这所谓的忠肝义胆的奴仆,可未必是真啊……”谷剑辉眯了眼低语着,那声音让堂下黑了心的家丁差点儿咬舌自尽。又侧过脸看了看一旁的县令,钦差大人接着开口,这次,声音里带了能让贼人吓破胆的威严,“孔小龙!你口口声声说是杜安棠要下毒害人,那我问你,既是这城中药铺都不曾卖给你鰑鱼血,你那害人的毒药,又是从何而来?!!”
张了几下嘴,吓得全身瘫软了的孔小龙一下子就趴在了地上。
“大……大人,小、小的,小的也是一时糊涂……”
“嗯……知道你是一时糊涂,见财起意。我问你,是何人指使你假意投毒栽赃陷害杜安棠的,你还不从实招来?”谷剑辉的声音稍稍缓和了一些,像是对快吓死了的奴才聊做安抚,“孔小龙,是非对错面前,坏了良心可要留神天理王法不容情,你若还想在我手下活命,最好是实话实说啊……”
梆梆的磕头声响了起来,孔小龙哭爹喊娘,总算说了实情。
他说,那给了他一百两银票的,并非杜安棠,而是省里的书吏马进文,姓马的让他嫁祸杜安棠,但是未曾说是因为何故。
好,终于把马进文引出来了。谷大人点了点头,暗暗吁了口气。
“嗯,既是这样,来人,去省里将马进文叫来。”谷大人一开口,钟县令差点儿从椅子上出溜下去。
他可亏着心呢。
昨夜说是花厅夜审,那与他同谋的马书吏,现在可没走,就在他的后宅之中藏匿着呢……
提着官袍,离了旁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的,是再也沉不住气的钟县令,想着干脆我把你出卖了吧,好换来我保得住这七品乌纱,他哆嗦着说了实情。
谷剑辉听完,轻轻笑了一声,那一声笑吓得县太爷浑身一激灵。
“这么说……钟大人,你是受那书吏的唆使,才糊里糊涂错断了案子的吗?”
“正、正是啊!钦差大人在上,下官我不敢有半句胡言乱语,都是下官一时心急,乱断了案子,望大人饶我一次,下官以后绝对不敢了!”
“嗯……你先跪在一旁。”
钟县令乖乖跪到一旁去了,不多时,前去后宅的兵丁就将藏在县太爷书房里的马进文捉了出来,扔到堂下。
看着跪在地上的白面书生,谷剑辉拍了一下惊堂木。
“马进文,我来问你,你因何处处干扰这件案子?嗯?你身为知州大人的书吏,又为何往这县衙里钻呢?”
堂下的书生一语不发。
谷大人连续问了几句,他都不曾言语,虽说能看出来在害怕,却咬紧牙关不说一个字,看来是心里有底的。想了想不可急躁,谷剑辉先将马进文押在一旁,问时方才在途中就派人带着公文去叫省里的韩伯年一事可曾办好。官差说韩大人已经去请了,估计这就到。
说了句暂时退堂,等知州韩伯年到了之后再继续审案,谷剑辉一拍惊堂木,差役们押着嫌犯进了监牢,百姓们议论纷纷散去,钟县令被关进了后宅不许出门半步,杜安棠跟沈忱暂且安置在跨院屋内歇息。叹了口气,钦差大人便离了桌案,也往后头去了。
就在屏风之后,是仔细听着前头动静的梁尚君,跟任天楠。
“如何?兄台可曾都听清楚了?”
“那是自然,谷贤弟,你可真不愧是堂堂一品,公正无私啊。”梁尚君赶忙施礼。
“哪里哪里,我也是奉了圣命,不敢有辱钦差二字。”笑着摆了摆手,谷剑辉边与那二人一同往后宅走,边开口道,“现如今杜安棠这案子容易了结,就算他马进文不开口,有孔小龙的供词,杜家的冤屈也可以轻易澄清,只是……若这马进文始终一语不发,兄台你的案子,可就不好办了。纵然可以让那差役黑三儿来指认,但……没有了他的供认,又如何洗脱你行贿朝廷命官,和那偷盗的罪名呢?”
梁尚君沉默之后,笑了。
“贤弟,实不相瞒,我一贯认定钱财乃身外之物的,现如今,这案子是否澄清我已然不在乎了,只要可以洗脱韩伯年的罪名,将那马进文与杜明棠捉拿在案,我的家产是否抄没,并不足令我烦闷。只要……”说了一半,梁尚君看了看旁边跟着的任天楠,突然伸了手过去,拉住了对方的手腕,“只要这小哥始终在我左右,哪怕是山沟里半间草棚,一张土炕,我也可以‘青山碧岭无宫阙,天高地阔自逍遥’。”
一句话说愣了两个人。
谷剑辉看了好几眼快要窘迫死的任天楠,又看了看完全不像是在胡言乱语的梁尚君,半天才恍然的点了点头。
“兄台的意思……莫不是……”指了指正在努力抽回自己手腕的小院工,那堂堂一品大员觉得自己也跟着脸红起来,“我懂了,难怪兄台年届而立还不曾娶妻……我还在纳闷,我至今孤家寡人乃是公事繁忙无心成婚,你身为乡绅轻松自在怎么还不早早三妻四妾儿女成群,原来……哎呀得罪了得罪了。”
“嗳,岂敢岂敢。”赶忙去阻拦对自己作揖的谷剑辉,梁尚君终于松开了攥着人家手腕不撒开的爪子。
然后,就在等韩伯年到县衙来的这段时间里,两个在后宅西厢房暂且休息的人总算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喝口茶么?我叫差役帮着沏一壶?”梁尚君关好门,“唉,要是能喝上一口杜家馨茗斋的极品香茶,现在什么官司啊烦恼啊,就都能抛之脑后了。”
举人老爷唠唠叨叨,身后的小院工一句不发,回头看时,坐在了椅子上的任天楠正微微皱眉看着他。
“怎么了?”
“你……为何要告诉谷大人啊。”半天才低语出声,任天楠叹了口气,“这事儿值得说给堂堂一品大员听么?”
“你是说,你与我……‘苟且’之事?”嬉皮笑脸凑过来,梁尚君弯腰过去亲了亲对方的嘴唇。
“别再用我的话反过来取笑我了!”红着脸接受了那个亲吻之后,任天楠低了头,“你又何必跟他说明,这等事……”
“这等事怎么了。”打断了那后半段话,梁尚君仍旧带着他那天杀的帅气又坏气的微笑,“若是你不介意,我乐于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等事,让你不管走到哪儿,都会在身后有人指点着说‘这是那飞贼举人梁尚君的小相好~’,岂不快哉?”
“你敢的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红着脸颤抖着声音,任天楠觉得呼吸都让那句话说得急促了起来。
“嗳~那多麻烦啊,不如……你就趁我亲你之时,一口咬断我的舌头更好~”
“无……”本来是想骂他一句无耻之徒的,可后头的话都还没说出来,自己的嘴就又被堵住了,那是一个深之又深的亲吻,梁尚君直吻得他呼吸困难才停止了侵略。
“若不是顾忌此地随时会有人打搅,尚洁那丫头也时刻可能跑来偷看偷听,我真想就这么把你推倒在地亵玩一番了。”把“亵玩”二字强调得很是突出,梁尚君笑得像是蕴藏着什么天大的阴谋。
“你这说法……还不如我说的那‘苟且’。”扭过头去懒得跟这混账计较,任天楠努力平息着还有些急促的呼吸。
“我这可是为了配合你那说法啊~~”心安理得狡辩着,举人老爷笑着把那爱害羞的小院工揽进了怀中。
他们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几个时辰之后,有官差来报,说谷大人请二位准备上堂,那知州韩伯年到了。
好,既然韩伯年到了,那他梁尚君的官司就要开审了。
钦差大人二度升堂,堂下有关人员都跪好了,一声惊堂木响过,谷剑辉先对着马进文开了口。
“马书吏,我且问你,你与衙门口里的官差黑三儿,可熟识么?”
堂下的人只是沉默。
“还不肯开口?”皱了皱眉,谷剑辉看向一旁的钟县令,“那,钟继合。”
“呃、在!在……”
“我问你,你衙门口里的黑三儿,跟这马进文,是什么关系?”
想着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你了,钟县令滔滔不绝起来。
“呃……据我所知,那黑三儿与马进文,乃是远房的亲戚,黑三儿平日里爱喝酒,有时候还耍钱,只要手头一紧,就去马进文那儿借钱花。就是在这过程之中,马进文得知了那书童小四所说的,梁举人家中窝赃一事,这、这才加以利用……”
“加以利用,为的是什么?!”
“为、为的是……为的是扳倒韩大人,然后……”
“然后怎样?”
“然后,我就能受那朝中肖大人举荐,升至知州……”
“扳倒韩大人,于他马进文又有什么好处?”
“因为……之前有那么几次,马进文的一些言论和看法被韩大人驳斥了,他怀恨在心,说自己壮志难酬,故此才……”
“嗯。那我问你,你与他暗中谋划,妄图加害梁举人和任天楠,可是实情?!”
“!啊这……”钟老爷卡住了,随后就浑身都哆嗦起来。
“不说吗?”谷剑辉缓缓开口,随后看向旁边跪着的梁尚君,“梁举人。”
“在。”
“我问你,那追兵行刺一事,可否属实?”
“千真万确!”
“那好,你站在这七尺法堂之上,逐个辨认一番吧,看看哪个披着万岁隆恩赐予的差役官服,却做着那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
虽说是庄严肃穆的场合,那苟且之事几个字却让梁尚君差点儿笑了出来。忍了忍,定了定心神,他站起身,朝着四周的两排官差看了一圈儿。
很明显,有的心安理得面沉似水,有的鼻洼鬓角已是热汗涔涔,梁尚君看罢,回过头冲着谷剑辉施了一礼。
“大人,那一日行刺的是四个人,个个面上蒙着黑纱,我不敢冒昧断言是这堂上的谁,但是……做贼者必定心虚,您可以看看哪个汗湿了脊背手心,哪个便是刺客无疑。”
“好,就依你说的,各位差役,你们各自转过身去,不必面对我,只需面对着那堂下的百姓,让民众看看哪个是行凶的刺客!”
话音刚落,有的差役听话的转过了身背对着堂口百姓,有的却再也忍不住内心恐慌,扔了水火无情棍,扑通扑通的跪在了地上。
四个差役,个个湿透了前心后背,磕头如捣蒜,口中喊着钦差大人饶命。
再看那县令钟老爷,已经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了。
“你们四个先跪在一边。”让四个人往旁边跪,谷剑辉接着开口,“钟继合,现在你的罪过已经不小了,与省里的文职人员私下勾结,妄图借故扳倒上级官员自己升迁,你可知以下犯上本身就是一行大罪么!!”
话音刚落,钟老爷已是哭成了泪人儿,连连说着都是那马进文蛊惑了他,他才会出此下策,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妄求大人饶他不死,娘娘腔的老爷磕头的频率超过了刚才那四个官差。
“行了,你且跪在一旁。”止住了那帮当帮当的声响,谷剑辉唤来一旁官差,“去,将那知州韩伯年请来,当堂问话。”
官差领命去了后堂,不多时,在后堂等到已经是心浮气躁的韩伯年就被带到了堂前,跪下叩首之后,都没敢穿官衣,只穿着常服的韩大人一语不发等着钦差问话。
“韩大人。”谷剑辉开口了。
“下官在。”
“我问你,你可认得那梁举人?”
“是,下官与梁举人乃是旧友,一直在文章歌赋上有些来往。”
“嗯,那他赠与你的礼品,你可知道是从何而来?”
“这……”看了一眼旁边态度淡然的梁尚君,韩伯年迟疑着开了口,“回大人,下官着实不知,可、可我这梁老弟乃是吃着皇家俸禄的孝廉公,那字画……总不会是非法得来的吧。”
“你不必为他说好话,我只问你,是否知道从何而来?”
“……那,下官确实不知了。”
“好。”谷剑辉松了口气,脸上见了笑意,“那,韩大人,你既是不知,这收受赃物一事,便不可成立,本官替你翻案。”
韩伯年一听,立刻不可思议抬了头看向谷剑辉,随后便重重一叩首。
“多谢钦差大人!!”
“免礼,只是,还有一事我不大明白。你不知道那是赃物,这点我信,可你又为何收下那字画呢?是否是梁举人有求于你?”
韩伯年又沉默了,他皱着眉偷偷瞧了一眼正看着他的梁尚君,看见对方冲他轻轻一挤眼,又一挑嘴角,才在谷大人追问之下开了口。
“哦,是,大人,梁举人之所以赠我那字画,是想拜托我帮他查一件事。”
“何事?”
“是……皆因他那偶然得了一块玉佩,这玉佩乃是这县内馨茗斋少东杜安棠的弟弟杜明棠之物,杜明棠发配边疆,那玉佩却突然出现,杜少爷怀疑是其弟杜明棠私自回来。于是,梁举人这才为友出面,求我帮忙查一查杜明棠是否在省城里。”
“嗯,那杜明棠的玉佩出现在县内,为何要在省里搜查呢?”
“这……那玉佩实际是在省城中被一位客商购买,后来又落到梁举人手里,所以他才怀疑那杜明棠就在省城之中。”
“你所说的,可否属实?”
“大人,我不敢有所欺瞒,句句属实!”
“好,当堂画供。”
一旁边师爷已经写好了韩伯年的供词,给他按了手印之后交给谷大人查看,谷剑辉看完,点了点头,再度开口。
“韩大人,你派人探查乃是为友帮忙,又不知所收之物是否为贼赃,便是无辜,不必下跪了,起来说话吧。”
“谢大人!”好像发自内心出了一口恶气,韩伯年站起身,刚想给梁尚君说两句求情的话,却被谷剑辉打断了。
“韩大人,我再问你,你可认得那个人吗?”说着,谷剑辉抬手指了指跪在厅堂另一头的马进文。
顺着大人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韩伯年待到看清了那人面目,刹那间就愣在了原地。
“你可认得?”
“这……大人……此人是……”
“到底是否认识?”
“大人,下官可否近前仔细观瞧?”
“好,近前去看。”
“是!”匆匆应了一声,韩伯年几步走了过去,仔细看过之后,向上拱手,“回大人,此人……我并不认得!”
一句话,堂上堂下全都哗然。
连谷剑辉坐在公案桌后头都愣住了,往前一欠身,他再次追问。
“你当真不认得?”
“不认得!”
“他不是你那书吏马进文?!”
“大人。”韩伯年再次施礼,站直身子之后开口,“此人……长得与我那刑房书吏马进文可谓极为相似,但我与马进文多年前开始就是上司下属的关系,又日日可见面,这些年来已经太过熟悉了。我可以断言,这个人绝非马进文!而且自从我停职接受审查以来,那马书吏就一直在我近前帮我料理公文,刚才传令官去请我过来之时,马书吏就在我书房之内与我誊写文书,怎可能先我一步到这县衙的呢?!”
韩伯年话音落,在场的所有人,全都霎时间没了言语。
第十七回、县衙后宅大少爷答谢,
公堂之上杜明棠现身。
大堂之上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
谷剑辉紧闭着嘴唇,看了一眼跪在堂下,微微发抖的嫌犯,那并非马进文,却长得与马进文异常相像的人仍旧一语不发,那沉默格外让人按捺不住怒气。
半天,总算平定了心神的谷剑辉清了清嗓子,而后开口。
“韩大人,此人一直冒充你那书吏马进文出入县衙,你虽说不认识他,可他对你的事可谓了如指掌,否则也就不会一方面诬告于你,一方面陷害杜安棠。本官不想动刑逼供,你可否容我派人前去把那马进文请来,与此人当堂对峙?”
“大人,一切听凭您的安排!”韩伯年深施一礼。
“好,今日天色已晚,案子就先审到这里。将那钟继合、四名官差、还有假冒马进文者一同押入男监,明日继续听审。杜安棠,沈忱,你二人乃是受了冤枉,今日已可当堂释放,但此案之中还有些蹊跷需向你们问话,今晚就先住在这衙门后宅,免得明日再去叫你们耽误时间。梁举人和任天楠,窝赃一事还有待查清,也先留在县衙之内,百姓们就散了吧。退堂!”
一声退堂,该关押的被关押,该去找马进文的赶奔了省里,百姓们也散了,堂上只剩了那需要留在县衙后堂过夜的几个人。
谷剑辉从公案桌后头绕出来,朝着几位点了点头。
“今日就这样了,有什么话咱们明早再说,你们各自歇息,不要离开县衙。”
几个人施礼之后也在官差引领之下各自去了县衙后宅,随便吃了点东西后,夜色很快便降临了。
虽说官差会随时跟在旁边看着,杜安棠还是刚放下筷子就跑到了梁尚君跟任天楠住的西厢房。敲了敲房门,里头传来脚步声,门开了,是梁尚君。
“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谢你的救命之恩呐。”脸颊微微有些发红,杜少爷进了屋,后头跟着沈班头。
“安棠呐,既然是来谢我,就说的诚恳一些嘛。”梁尚君很是得寸进尺,关好门,他看着杜少爷根本不理他,反正很高兴的跟任天楠打招呼时,对着沈忱投去一个无奈的眼光,“我说,你有这么个相好的,可也真够一受的了,大班头,莫非这惧内,也可称一件乐事?”
“哎,我可长着耳朵呢啊!”回头瞪了那那家伙一眼,杜安棠坐在了桌边。
“不管怎么说,都得多谢二位一路辛苦进京去请谷大人前来审案,要不然,我们这冤枉怕是洗不掉了。”沈忱朝着两个人拱了拱手。
“哪里话哪里话,要不是一路进京,我也不会有那许多的收获啊~”梁尚君满面春风,任天楠一脸怨气。
“……你这斯文败类。”杜少爷明白了大半,然后拍了拍任天楠的肩膀,“唉……任兄啊,你落在这流氓手里,我也是爱莫能助,不过以后他若是欺负你,你尽管来找我,我可是知道他一大堆少年时的事迹呢~~”
“你少来劲啊,这疼爱都疼爱不过来的宝贝,怎能污蔑我欺负人家。”梁尚君挡在了两人之间,“你要真是来谢我的,不如说说事儿过去之后怎么酬劳我吧。”
“还是老规矩,你开价,我绝不还价。”杜少爷说得自在。
“唉……别的不说。”梁尚君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倘若我行窃的罪名洗刷不掉,家产全部抄没归公了,你到时看我哪个家丁院工丫鬟奴婢无处投奔,帮着接济一下,也就算是给我的酬谢了。”
“这……接济好说,我可以让他们来我宅子里或是店铺中帮忙,只是……”杜安棠皱了眉头,“你说,真的会抄没家产么?”
“谁知道,若是无从辩解,也只能如此了。”
“可那谷大人,不是你的……”
“是什么都没用。不过,就因为旧时有交情,我才希望他能秉公办事。而且,就算抄没了家产,我还可以白手起家东山再起。”
“嗯……到时如需我帮忙,你尽管开口。”
“那是自然。”梁尚君应着,轻轻叹了一声,“对了,我刚才在堂上也蒙了,那人……真不是马进文么?”
“是啊,我也纳闷得很。”杜安棠摇了摇头,“之前我不是见过马进文一面么,可那时只是专注于求他帮着递上状子,还真没仔细看他的长相,谁知道……竟然不是。”
“要不怎么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呢……”梁尚君思忖片刻,忽而抬头,“哦,还有,安棠,你不托个人回你家去通告你爹一声么?”
“我已经托一个不错的官差过去了。”沈忱搭话,“我让他只说现在洗脱了冤屈,别的都不要多讲。”
“嗯,少说为好。”点了点头,梁尚君轻轻叹息,“那,现在就只等着今天夜里提调来那货真价实的马进文,明日大堂之上见分晓了……”
一夜无话,所有人都有些辗转,现如今案子到了这个地步,复杂的一塌糊涂,原以为已经见了分晓,却又陷入泥潭,看来也只能等那真正的马书吏到案,谜团才能得以揭开了吧。
不管人心怎么烦躁,天总归还是会亮起来的,清晨鸡叫过,朝日上东楼,谷剑辉早早起来洗漱已毕,将便服更换了官袍,准备升堂问事。
这已经是本案第三次升堂了,想着无论如何也得问出个所以然来,谷大人随着威武的喊声转屏风入座,拍了惊堂木,看了一眼下头到案的各路人等。
就在正中,跪着一个三十上下的白面书生,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书生跪的端正,一双眼恭恭敬敬垂着。
“下面正中跪着的书生,你报上名来。”
“是。”听见大人发话,那人先是轻轻一叩首,随即跪好答话,“回大人,我叫马进文,乃是韩大人手下的一名刑房书吏。”
“嗯,那我问你,那边站着的,又是何许人也啊?”谷剑辉指了指一旁的韩伯年。
“哦,大人,这乃是我家韩大人。”看了一眼韩伯年,马进文重新垂下眼皮。
“嗯。”点了点头,谷剑辉又问韩伯年,“韩大人,你看这可是你那书吏马进文?”
韩伯年应声看了,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回答:“正是。”
“好。”谷大人心里暗暗有了底,稍稍抬高了音量,他问那马书吏,“马进文,我且问你,你看,那跪在钟县令身边的,又是何人?”
这次,马进文可失去了所有的平稳与镇定,他一眼望去,见了那冒充者,就当即愣在了原地,手指尖有些哆嗦,脸上也变了颜色。
“怎样啊?这人你可认得?”谷剑辉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不放松的追问。
马进文起先只是沉默,随后便皱着眉头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他泄了气似的摇了摇头,再度沉默了片刻后才终于缓缓开口。
“回大人。这人……他、他是……他乃是我那一奶同胞的亲弟弟……马进武!”
话一出口,似乎比昨日韩大人那句“他不是马进文”还要骇人。
谷剑辉皱紧了眉头,半天才问了一句:“那好,既然是你的亲弟弟,他是如何知道韩大人和杜安棠的私事的?”
又沉默了半天,马进文的额头渐渐渗出了汗珠。
“那……那是……”
“是什么?”
“大人……这、这罪过在我身上!”重重的磕了个头,马进文言语中带了颤音,“最近我这兄弟从老家来找我,我留他在我那儿住些时日,是我每天回去之后和他闲聊了许多日常在衙门里和私底下的所见所闻,告诉他黑三儿的话的,是我,告诉他近日杜老爷就要做寿的也是我,还有……还有跟他说了韩大人驳斥了我的某些没大没小的言论的,还、还是我……我还说过,韩大人收了一张字画,是我看了出来那是名家所藏,而并非梁举人的所有物。然后……总之……说了这些的都是我,可是……”
“行了,不必再说了。”谷剑辉叹了一声,转而看向那跪在原地,渐渐守不住阵脚的马进武,“马进武,你可听清了你兄长的言语了么?莫不就是你听了那些,以为可以靠你二人相貌接近,冒充你兄长之名勾结钟县令,一手扳倒韩大人,一手陷害了杜安棠么?!我来问你,你是否一心想从中捞取好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一般人早就痛哭流涕招认了,可这马进武就是咬紧牙关,哪怕全身都哆嗦个没完,也不吐露一个字。谷剑辉有些烦躁,他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然后看向一旁跪着的钟县令。
“钟继合!”
“在!在!”被吓了一跳,县太爷一下子趴在了地上。
“我问你,这马进武是如何与你商量好处的?!”
“呃……他,他说,抄没了梁举人的家财,除了七成归于国库,剩下那三成我二,他一,只需谎报仅有那七成便可。然后……扳倒了韩……韩大人之后,我给他酬劳纹银一千两……至于……至于冤枉杜安棠……只要杜明棠得了家业,他会每年给我进贡三千两白银!”
“是杜明棠进贡于你,还是他马进武?”
“杜、杜明棠。”
“好。”点了点头,谷剑辉稍稍冷静了一点,他转脸问一旁的官差,“昨天你们出发前,我让你们同时搜查一下杜明棠的踪迹,可曾找到?”
“回大人,不曾找到。”官差答了话,“里里外外查找了一番,只有马进文一人。”
“嗯。”沉吟片刻,谷剑辉问那马进文,“我来问你,你可曾见过那杜明棠?”
重重哆嗦了一下,马进文呼吸急促起来,半天,他才点了一下头。
“见……见过。”
“在何方见过?!”
“就在我兄弟屋内。”
说到这里,那跪着的马进武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兄长,好像格外不可思议会被出卖。
“那,他二人如何凑到一起的?!”
“回大人,我……”
“从实招来,否则你可有合谋之罪!”
“……是……”完全没了力气,马进文长叹一声,红了眼眶,“大人,我兄弟二人早年间没了父母,孤苦伶仃,相依为命,混迹到此处,落魄潦倒,无钱念书,更断了炊火,几欲上街乞讨时,是那杜二少爷……接济过我们一些银两。后来……我们逐渐混出了模样,我做了韩大人的书吏,我兄弟……回老家去开了书馆教书。本是太平无事的!可谁知,后来……杜二少爷因为官司发配了边疆,我只是哀叹世事造化弄人不浅,我那兄弟得知,却义愤填膺,一心认定了是杜大少和沈班头暗中做扣害了二少爷。我怕生事,死死叮嘱他决不可从中祸乱,几年已过,本以为平安无事,这次他从老家回来,我还甚是高兴,留他在家中小住。谁知他竟然……竟然是算好了那杜二少爷回乡的时间,半路将他接到家中……之后的事……大人,您明察秋毫,想必都已然知道了吧……”
话说到最后,马进文又一声叹息,眼泪终于跌落,他看了一眼死盯着他的马进武,而后紧紧闭了眼,伏倒在地。
“谷大人!我兄弟也是鬼迷了心窍,并非一贯作恶的啊!他也是知道三纲五常,通晓天理人伦的,只是因为让仇恨蒙了双眼,这才出此下策,大人!求求您给他一条生路吧!莫要判他死罪,我在这世上就只有他一个同胞兄弟,他若是死了,我这个当大哥的,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啊……大人,您若是觉得他罪不容赦,可否让我与他分担罪责?要打要罚我悉听尊便,只是求您……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后头的话,马进文说不下去了,他只剩了跪倒在地压抑着低声哭泣的余地,一旁的马进武仍旧一语不发,紧紧咬着嘴唇,攥着双拳。
谷大人沉默了片刻,将心中百味杂陈的念头压了一压,侧过脸看向早就提调上来,跪在最后头的一名官差。
“后面跪的,那名差役,你近前来。”
“是……是。”哆里哆嗦走上前去,差役头也不敢抬的站到了公案桌跟前。
“你便是钟县令派去边疆查杜明棠是否已经返乡的信使吗?”
“啊,是,是我!”
“好,那我来问你,那堂下跪着的两兄弟,哪个是留你住下,让你谎报军情的人啊?”
官差慌里慌张回头看了看那两人,然后回过头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回……回大人,是,是那马进武。”
“嗯,你可敢当堂画供?”
“敢,敢。那一日我还纳闷,白天帮韩大人取公章的,和夜晚来找我的,怎么看着总觉得有哪儿不一样,我还以为只是我喝了些酒,看花了眼,没想到……没想到……竟是两个人。”
“好,师爷,让他在供词上按了手印。”
谷大人一声令下,师爷赶忙拿着写着供词的纸张走过来,放在那信使面前,按了手印之后又收了回去。
案子审到这时候,只差一个人不曾到案了。
杜明棠。
谷剑辉当即命官差先将几名嫌犯押到监内严加看管,又派人三度进省去捉拿杜明棠,暂时退了堂,关上了县衙大门,几个进一步解脱了些的人再度回到后宅休息。
梁尚君跟任天楠进了西厢房,举人老爷进屋之后,回转身,随手插上了房门。
“这是什么混账官司啊……”边摇头边感叹着,梁尚君走到床边,往后一仰横躺在床上,“幸亏这屋里还有一张床,能让我歇歇,这腿都快在堂上跪出茧子来了。”
“没办法啊,既是同一件案子,所有人就都得在堂下听审。”任天楠走过去坐在床沿,也揉了揉有些疼的膝盖,“你这个举人老爷,怕是从没这般跪过的吧。”
“这算是取笑我么?”梁尚君七扭八歪的蹭了过来。
“算不算的,你还听不出来么……”低声念着,他不露痕迹躲避着那粘糊糊的侵扰,可最终,还是让那斯文败类揽住了腰,进而又调整好了姿势,将头枕上了他的大腿。
“唉……累死了累死了,我去庙里烧香,尚且有个蒲团跪一跪,上了公堂,反倒只能跪那青石板地面了~~”说着分散注意力的话题,举人老爷撒娇一样把脸在人家腿上蹭了蹭。
“……谁让你一开始就做贼的,不然也不会多年后牵扯进这等官司里。”红着脸,却并没有推开那家伙,任天楠尽量保持着冷静的语气说话。
“此言差矣。”梁尚君笑出声来,“若当年不做贼,怎能结识今天这一品正堂?若没有一直做贼到如今,怎能在房梁之上抓住了你这只小兔儿?若不是坚持做贼,怎能……”
“行了你闭嘴吧!”任天楠严重窘迫起来了,“明明就是贼,还这么张牙舞爪……还有,以后再不许那样叫我!”
“哪样叫你?”
“少装蒜!”
“我这个身高,装棵葱还差不多,何来的装蒜呐?”
“……”
“哎~~”
“……”
“又不高兴啦?好吧好吧我投降,是我装蒜来着,我以后不那么叫你了,我还叫你‘天楠’,可以了吧?”
任天楠脸上的红晕加深了颜色,但他没有驳斥那说法,沉默了片刻后,他点了一下头。
“嗯。”
“那,天楠……”拉住了小院工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举人老爷像是很诚恳,“你何时才肯叫我一声‘尚君’呢?”
被拉住的手开始升温了,这是严重害羞了的表现。梁尚君有点儿想笑,可终究没有,他不再追着要答复,反而轻轻闭了双眼,又长长的吁了口气。
任天楠等了半天,不见那家伙逼问,稍稍松懈了一点,而后,他重新转回头来,看着那枕着自己大腿,悠然自得呼吸平稳的所谓斯文人。
他看了只是片刻,那斯文人就没有任何征兆的忽而睁开了一只眼。
任天楠瞬间就只想双手掐死他。
他又装睡!!
上次在杜安棠家里泡澡,他就装睡诈他,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抬起手来准备打人,梁尚君忍着笑一个翻身爬了起来,然后一把抓住那落下来的手,他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凭空抢了任天楠一个亲吻。
这就更让恼羞成怒的人恼羞成怒起来,虽说那怒的成分,真的很微小。
屋里的人闹得紧张,梁上的人听得愉快。
“窗边寒风盘旋过,屋内猫儿纠缠欢~~~”一声似乎很是无奈的感叹从房梁上忽然传来,吓了两个扭到一起,滚到床心,姿势奇怪的人一跳。
紧跟着,一个黑影就刷拉一下子落在地上,稳稳当当的站住了,黑影看着那两个都坐了起来的人,挑着嘴角叹了口气。
“唉……都说这情爱之事伤身体灭功力,大哥,这才几天哪,你就连我蹲守在这房梁之上都听不出来了?”
梁尚君看着自己的小妹,脸上一阵无奈,想摆出一点儿兄长的架子来却总是失败。
“你这丫头,这几天跑哪儿去了?!”从床铺上翻身下来,举人老爷连忙分散话题。
“我只是随意在城里玩玩儿转转啊。”大小姐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看着任天楠,“大嫂,我哥哥又欺负你了?”
“你给我住嘴!”抬手就在那丫头脑门儿上弹了一指,梁尚君竟然也觉得脸上有几分发烫。
“哎哟!你又滥施淫威!”小妹揉着脑门,赌起气来,“我原本还想问问那案子进展如何了呢!哼,不问了不问了,哪个没心肝的管你的死活!”
得,小姑奶奶生气了。
“你不管我的死活啊,好啊,反正有人管我。”边说边很臭美的搂住了一边正在脸红郁闷的任天楠,举人老爷接着气自己的小妹。
“我也不管你,谁管你你去找谁。”赌气的干脆推开那流氓,任天楠走过来坐下,和大小姐打了个招呼,“那个……梁小姐,这案子的过程你可曾看过了?”
“没有啊,我之前一直住在客栈里,不曾过来,今天是觉得玩儿腻了,才换了衣裳跑出来的。”小妹不搭理那因为任天楠的话挫败起来的大哥,只顾说自己想知道的事,“那,任大哥,这案子现如今审成什么样儿了?那谷子大人可公正廉明么?”
“……哪儿来的谷子大人呐。”梁尚君一脸郁闷,“你不尊重我这当哥哥的也就罢了,怎么连朝廷命官都敢胡乱糟践啊。”
“我只是说着好玩儿,又不是真的不尊重人家!”小妹据理力争。
“好好好,拿你没辙,随你怎么说。”梁尚君无奈至极,叹了口气,不再招惹自己那任性骄纵的小祖宗。
放下屋里几个人不谈,单说那回了自己屋内,边看案卷边思考下一步举动的谷剑辉。时方才打了好几个喷嚏,师爷以为老爷一路颠簸感了风寒,忙去沏热茶了,谷大人想着这究竟是何人在暗地里谈论他,吸了吸鼻子,继续埋头于手中的公事。
捉拿杜明棠,他不着急,反正一个杜家二少爷,又不是什么武林至尊,怎么都能从人堆儿里挖出来,现在他犯愁的只有一样,那就是如何解决梁尚君这档子事儿。
该怎么定他的性质呢……?若是无罪释放黑白不提就这么混过去了,百姓们不答应,他自己也昧良心,可若是真抄没了梁家所有的家产……这便更是于心不忍了,那可是自己的恩公啊……而且他只是做贼,偷来自己心爱的物件,又不是为了卖钱……嗯,对,在这一点上,可以通过他这举人老爷一向多做善举,周济穷苦百姓,还时常捐钱给寺庙,并未曾伤害过安善良民的历史,稍稍减轻他的罪过。那……抄没一半家产?唉……自从大明朝开国以来,也没有这抄没一半留一半的先例,回京之后,他又如何跟皇上交代呢?
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谷剑辉叮嘱沏茶回来的师爷在捉拿杜明棠的官兵回来时立刻叫醒他,便打着哈欠往床铺走,准备先稍稍休息一会儿了。
前去抓人的官兵是在第二日上午回来的,谷剑辉仍旧早早起来等着消息,见兵丁回来,听了如何在省城搜捕,终于将嫌犯捉拿归案的经过之后,立刻班点升堂。
这一日看热闹的民众比前两天都多,心里的压力也大了不少,谷大人上得堂来,在提调别人之前,最先叫官兵先把那杜明棠押送上来。
被绳捆索绑推上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眉眼儿俊秀,却也透着病态,思忖着像他这样的公子哥,能从边疆活着回来就已然是奇迹了,谷剑辉看了一眼跟着从堂下被官兵护送上来的杜安棠,轻轻叹了口气。
唉……又是一桩兄弟之间相互指认的事儿,真不明白,这人啊,为什么偏要折腾到手足相残的地步才算罢休呢。
“杜安棠,你且看看,这是否是你那兄弟杜明棠。”
“是,大人。”恭恭敬敬施礼之后,杜安棠看着那就在自己斜前方的背影,强压着过于激烈的心跳,做了个深呼吸。
他走上前去,侧过脸,看了一眼那被捆了个结实的嫌犯。然后,他便咬了嘴唇,猛转回头,皱着眉,闭了眼。
那还能有假么?
那便是如假包换的杜家二少爷了,那真正是杜老爷亲生儿子的人,那一直是自己无血缘的兄弟的人,此时此刻就站在这法堂之上,绳捆索绑。
明棠啊,明棠,你何苦对我步步紧逼,你把自己推到如今这个地步,你又让我如何替你求情?!如何跟爹爹开得了口说你的是非对错啊?!
“杜安棠,这可是你那兄弟么?”谷大人声音平缓又问了一遍。
杜少爷一语不发,只是点了点头。
“好。”也跟着点了一下头,谷剑辉拍了一下惊堂木,转而看向杜明棠,“我来问你,你和马进武勾结一气,妄图加害杜安棠一事,可否属实?”
“大人。”一声冷笑,杜明棠开了口,“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所有作为,又何苦再问一遍呢?我回来之时已然想过了,这次要么成功夺回那本应属于我的家产,要么就是现在这般捆绑了等着大炮三声人头落地。我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你是将我斩立决,还是关押到来年春天和一批罪犯一同问斩,对我而言都没了任何区别,不过就是再苟延残喘多久的问题而已。”
这样的话在谁听来,都不是那么入耳的。
谷剑辉摇了摇头,自知也已经不必多问,便只是将杜明棠的罪状一一列举出来,让师爷拿去给他画供,而后,他看了看堂下,发现那马进武不曾押送上来,便先让官兵去牢里提调马进武,当堂对峙之后一同结案。
官差领命,转而去了后头的大牢,然后,不多时便急急匆匆慌慌张张跑了回来。
“大……大人,那、那马进武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差役结巴起来。
“怎么了?!”谷剑辉只觉得不妙。
“小的拿了钥匙前去开门,谁知……他、他已经在那监牢之中服毒自尽了!!”
第十八回、嫌犯自饮鰑鱼血,畏罪身死;
大人宣判公案结,疑窦复生。
你们这些官差衙役,究竟是干什么吃的?!!究竟拿着官饷吃着皇粮,还有没有脑子为公家办事?!!
心里反复懊恼的咒了若干次,脸上却终于没带出一点怒色来,谷剑辉摇了摇头,一声长叹。
“传仵作,验尸。”单手揉了揉太阳穴,他简单下着命令。
官差们战战兢兢,有的去搬尸体,有的去叫仵作,待到那马进武的尸身被搬到厅堂之内,所有人都向后撤了一步。
确实是,不光官差,连堂下远远看着的百姓都知道,这副模样必定是服毒而亡的,嘴唇青紫,口边还有血迹和白沫,眼睛睁着不曾闭合,脸色惨白……
这些都太符合大众心中默认了的中毒症状了。
适逢冬季,尸体比平时都僵硬了不少,仵作赶来,先查验了一番,发现身上无伤,又看了看那发紫的嘴唇和充血的眼珠,断定确实是服毒身亡,再拿了不知什么药水,将尸体喉咙之中的血沫取出一些,混合浸泡了,看着那变成墨汁般乌黑的颜色,仵作脸上一阵阴沉。
“大人,犯人服下的,乃是剧毒鰑鱼血!只有这味毒药浸泡了药液才会显出乌黑来。”
仵作一席话,所有人心里都琢磨开了。
鰑鱼血,这就对了,那陷害杜安棠的,不就正是鰑鱼血么?莫不就是这马进武买来毒药之后一部分交与那家丁孔小龙,另一半留给了自己?!
“这……嫌犯自尽,你们几个牢里的差役,可曾见到有什么异状?”谷剑辉沉着一张脸问那几个跟过来的牢头。
牢头们个个跪倒在地,坚称毫无异状,昨夜吃了牢饭,他就躺下了,谁知道……就……那什么了……
谷大人沉重的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好吧,既是没有异状,便只得断定这马进武是畏罪自尽。你们几个,去将他兄长马进文从后宅带来,还有其他一干人等,都到这厅堂之前听宣。”
那几个被安排了差事的衙役跑着去了后宅,叫来了闻听兄弟自尽在大牢里,面如土灰嘴唇惨白的马进文,又把其他几个嫌犯也从牢里提调出来。等到嫌犯也好,涉案的人等也罢,都一一跪在了堂前,那一品钦差谷剑辉和师爷仔细核对了供词与案卷之后,便一拍惊堂,准备宣判。
“杜明棠。几年前就对兄长继承家业一事存有仇恨,陷害不成被发配边疆,这次回来不知本分度日,再度试图谋害兄长,罪不容赦,七日之后,就在那闹市之中开刀问斩,以儆效尤!”
“钟继合。身为七品民之父母,不为百姓谋福利,一心只想攀升官位,与那马进武一同谋划陷害知州韩大人,实属贪官污吏。若长此纵容,必将成为朝廷之祸患,我大明朝法令森严,对官吏犯法更是严惩不贷。依刑律,将钟继合当堂抹去那七品乌纱,削职为民,隔日发配云南充军!在职期间所得家产尽数充公,但其家眷无罪,准许留够路费盘缠之后回乡务农。”
“孔小龙。身为杜家奴仆,不知一心为主,反而见财起意诬陷自家主人,以下犯上,大罪一条,惟念其并未伤及人命,仅是他人手中傀儡,故无杀头的罪过,杖责四十,劳役一个月之后依其表现再安排去处。”
“四名官差。虽说是上命所差概不由己,但不辨是非黑白,身为衙门口的差役却行此下作之事,天理不容。与那孔小龙一起杖责劳役之后依其表现安排去处。”
“马进文。虽说见其弟马进武密谋害人未曾上报,但念其到案之后所说的内情对案子的进程有了推动作用,况且唯一的同胞兄弟命丧黄泉,孤身一人已是莫大的惩罚。故不再追究,退堂之后领取了马进武的尸体回乡安葬,然后返回知州衙门听候韩大人发落。”
“杜安棠,沈忱。你二人牢狱之灾实属蒙冤,今日当堂澄清冤屈,无罪释放。沈班头虽说曾一时怒气所致殴打了钟县令,但也是为了伸张正义,也便不再追究。”
“韩伯年,韩大人。你之前为官一直清廉,未见恶形恶状,这次收受梁举人之赠礼时又不知那是赃物,动用官兵探查杜明棠的行踪虽说有些不妥,可毕竟也是事出有因。此事不再查办,官复原职,你自己要多做反省,以后为官也好,做人也罢,都应更加谨慎小心才是。”
“梁尚君,任天楠……”
前头那一大串的宣判如此干净利索,到了最后,却突然有点儿卡壳,谷剑辉沉吟了片刻,看了看正对着自己微笑的梁举人,和始终低着头不言不语的任天楠,叹了口气,总算让那变得有些艰难的宣判继续下去了。
“梁尚君,任天楠,主仆二人,虽说为友人一阵奔波,又为公理进京上告,此乃是仗义之举。可……那地库之中的赃物,却着实解释不清。本官既是带着御赐金牌如朕亲临的钦差,必须公正严明以正国法。宣判当日起,对梁府实施查抄,全部家产尽数归公。地库之中的赃物就在这衙门口摆下桌案,县城之内的失主半月之内前来认领,认领时需登记下姓名住址,以便日后查证。梁府的家奴院工多数是不知情者,各自收拾了自己的财务,再从抄没家产所抵之金银中按人头每人领取二十两纹银做安家费用,七日之内离开梁府另谋生路。书童小四,虽说有见异状未曾上报的过错,但念其年纪小,不明事理,不再追究……”
说完那一堆话,已经满是疲惫感的谷剑辉再次停顿了片刻,终于还算威严的做了最后的宣判。
“至于,梁举人主仆二人……因罪责含糊,无法当下断定其刑罚,加上对这案子有很大帮助,梁举人之前又一直修桥补路接济乡里做了不少善事,将功补过,不再责打或是服劳役。你们两个……跟着本官回京,详细审问之后,再做定论!”
梁尚君听着,看着,等着,琢磨着,待到谷大人如释重负一般的说完了对他俩的判词,已经快要把嘴咧到耳朵后头去的举人老爷费力之极忍了所有想笑出声来的冲动,一个规规矩矩诚恳至极感恩戴德的叩首,遮挡住了所有不为人知的欢快心境。
“堂下众人,你们可曾听清楚了本官的判词么?”充满了无力感的一品正堂谷剑辉,手撑着公案桌问下头跪着的所有人,见那或哭或笑或惨然或木然的一干人等都叩了首,应承了各自的判词,便袍袖一抖,留了一声响亮的“退堂!”,转过身,迈开大步,走向了县衙后宅。
人,各自散了,韩伯年回了省城,马进文单独领取了弟弟的尸首,装在马车之上,垂头丧气步履凌乱离开了,所有罪犯都送进了监牢,最后,县衙后宅的厅堂里,就只剩了谷剑辉和另外四个“涉案人等”。
“我说我那贤弟啊,你刚才在大堂之上,可是费了不少心力,才做了宣判吧?”唯一一个兴高采烈的就是举人老爷,那已经没了家产丢了所有库存宝贝的举人老爷。
“兄台,你就别挤兑我了。”谷剑辉伸手摘了纱帽,重重吁了口气,“你知道那‘抄没家产’四个字,对我而言说起来有多困难嘛。”
“知道知道,我已是颇念你的恩了。”连忙躬身一礼,梁尚君边笑着边坐了回去,“这次跟贤弟你进京,可否能告知要分给我俩什么差事?”
“啊,我昨夜一顿辗转,倒是有了些想法。”谷大人点了点头,试探的开口,“我身边虽说有了师爷和一些协助的副手,可终归缺少个心腹幕僚,兄台若是不介意那无有实权的差事……”
“不介意不介意!甚好甚好~~~”连忙点头应承着,梁尚君伸手勾住那小院工的肩膀,“我这抢来的宝,可否还跟在我身边做我的院工?”
谷大人仍旧微微有些脸红,点了点头,说了声好,他便不再多做言语了。
任天楠三两下抓开了那只亢奋的爪子,侧脸看向一旁,杜安棠正摩挲着掌心那两块玉佩,眼光很是无力。
“安棠,是否还在想这案子?”梁尚君倒是心明眼亮。
“是啊……我还记得,当初,爹给我们俩这玉佩的时候,明棠就足足用那嫌恶的眼看了我一个多月……”说着,杜安棠叹了一声,“我也曾问过爹,我属龙,这玉佩上有龙纹是自然的事,可明棠属蛇,何不刻上蛇形纹样,反刻了蛟呢……”
“你爹如何解释的?”
“他说……刻了蛟,明棠若是明理,早就应该暗自欣喜了。我记下了这话,却始终不懂。就知道明棠一直觉得爹爹偏心于我,这等引人口舌的家户事我从未跟别人提起,现如今……他要被斩首了,我却突然想问个明白了。”杜安棠边说边微微苦笑,沈忱看了,只伸了手过去,轻轻握住了大少爷的腕子。
“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我大概明白你爹的意思了。”梁尚君琢磨了片刻,才开了口,“古籍之上记载的关于远古神兽的说法,我看过一些,据传,虺千年为蛟,蛟五百年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那虺,便是蛇了,莫非在你爹看来,给杜明棠从‘虺’升为‘蛟’,已经是莫大的肯定了么?”
“真是如此?”杜安棠看着梁尚君,反复思量着那些话语里头的含义,然后带着颤音幽幽的叹了口气,“可这般褒贬……必定惹得明棠心中不快啊。”
“长辈心思,我们不便过多猜测了吧。”说话的,是沈忱,他冲着杜安棠微微笑了笑,“至少你爹眼里,你就是那云中翻覆的‘龙’了呢……”
大少爷愣愣的听着,随后又带着那苦笑低下头去,吸了吸鼻子,再度叹了一声,接着,他像是为了分散注意力似的,对着梁尚君开了口。
“对了,你家中院工人等,若是找不到出路的,我会接收,你尽管放心,那……你有没有想带走的?”
“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把小四那孩子带走。”梁尚君也跟着转变了话题,他看了看一旁的谷剑辉,“贤弟,我若是再带着一名书童一同进京,不会对你造成什么负担吧?”
“这当然不会,带着便带着吧,有个书童在身边,多少也是个小小的帮手。”
“那我可就多谢啦~~”
几人继续着闲谈,然后,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的任天楠突然出了声。
“那个……谷大人。”
“嗯?任先生何事?”
谷剑辉转过脸看着有些踌躇的任天楠,等了片刻,他才终于再次开口。
“我……有句话,刚才在大堂之上就一直在心里反复了许久,不知现在……当讲不当讲。”
这一句话说得,在场所有人都没声儿了。
谷剑辉下意识看了看梁尚君,发现即将成了幕僚的举人老爷也一脸茫然,才在迟疑之后说了句“任先生有何话请讲当面。”
对着谷大人点了点头,任天楠看了一眼周围那几个盯着自己的人,略微红了脸颊,他沉吟片刻后缓缓道来。
“我也许只是多心了吧。总觉得,那马进武之死……实在蹊跷,就算他是畏罪自杀,可为何在大堂之上一语不发呢?就连那几个行凶的官差尚且告饶两声,可惟独他,从始至终……都没吐出半个字来啊。”
一席话结束,四个人都愣了。
“这、这……”谷剑辉有些局促,他带着一些惭愧之色摇了摇头,“我并非未曾想过此事,可……既然人已经死了,又实在查不出有什么他杀的痕迹,故此……”
“等会儿吧我的大宝贝儿……”梁尚君一把握住了任天楠的手,“你、你如何这般心细的?这一点我刚才都不曾想到啊!”
任天楠让这局面弄得都开始有点儿后悔说那一番话了,把一品刑部正堂弄得窘迫起来,可并非他的初衷,略带慌张的抽回自己的手,他向谷剑辉施礼。
“大人不要见怪,我只是随意猜测而已……”
“不不不,任先生这么一说,我都觉得其中有些隐情了!”谷大人摆了摆手,沉思片刻之后抬起头,“只是……这马进武的尸身已经交与马进文回乡安葬去了,案子已经了结,又如何再翻出来呢?用什么名义呢?”
“是啊,一旦案卷封锁准备上交,可就很难再开了。”搭话的是沈忱。
“沈班头说的是,兄台,你可能想出什么办法?”谷剑辉看了看梁尚君,似乎在等他想出来身为幕僚的人生新篇章中的第一个鬼点子。
举人老爷果然是不负众望的,他只思量了片刻,便计上心头。
“这个啊,倒也不难。”轻轻一声笑,梁尚君那眼里闪出灵光来,“只要分头行动,一头盯住那牢里的官差,看看有没有什么行了私弊的线索,另一头追上前去,盯住那回乡的马进文,看看他途中有何异常举动,一旦发现,立刻相互通报,不就行了?”
谷大人脸上虽说见了笑容,却还有一丝疑虑。
“那,如若确有异常,又如何处置呢?是马上抓捕重新开案,还是……”
“依我看,根本不需重新开案。”梁尚君伸出一根指头摆了摆,“只需要各自找些合情合理又有真凭实据的罪责施加上去,实在不行就干脆就地正法了嘛。”
“兄台,这话可只能咱们私底下说啊……”谷剑辉一脸略带慌乱的苦笑,他简单思量了片刻,然后看着周遭几个人,“那,派谁去做这监视的事儿呢?这……想必很是辛苦吧。”
“沈班头肯定不行。”梁尚君开始了一一的排除,“他一方面要监督抄我的家,另一方面还要归还我那些偷来的宝贝,太忙,再说牢里的人都怕他,见了他就都不敢说话了。至于那杜大少爷,算了吧,让他多开十家分店也许倒更是现实,所以不如……”
“就还是我们去吧。”在沈忱跟杜安棠阴沉的目光投向那说的头头是道的举人老爷的同时,任天楠接去了那家伙浪荡荡腔调的后半句话,站起身,他接着说,“我们俩一个在监牢之中留守,一个沿途去追那马进文。”
“不行不行~!”梁尚君赶紧横加阻拦,“让你一个人在哪儿我都不放心,万一监视不利暴露了自己,岂不坏了正事?”
“你……这点事有何值得担心的?!”任天楠真想干脆抄起凳子来扔到那家伙脸上。
“不成,放你自己去,我不可能踏实得了,那还不如干脆就此作罢不再追查呢。”
“你……”
正在两人争来争去时,屋外廊檐之上却突然传来了一声轻飘飘的带着笑音叹息,屋里几个人都忽然安静了下来,转脸往门口看去,就只见一个身影倏地从房上落了到了平地,然后,那雕花的屋门便被一双滑溜溜白嫩嫩的纤纤玉手给两下里推开来了。
第十九回、恶人自语道破实情所在,
孝廉院工执手共赴京城。
站在门口的年轻女子,自然是梁大小姐。
还能是旁人么?哪家的姑娘能从房顶上一边偷听一边笑,忽而又落到地上,走进屋来呢?
一身大红缎子的夜行衣,准确来讲那根本就不能算是夜行衣了。自认为做贼本领天下数一数二的梁老爷都不敢穿着其它颜色的衣裳前去飞檐走壁,这丫头竟然一身大红还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屋顶上偷听得好不快活?!
“尚洁!你……”猛的站了起来,梁尚君想赶紧拉着这死丫头找个僻静处狠狠揍她屁股两巴掌,然后绑起来扭送回水月庵,并同时认真教训那不守本分的老尼姑一顿,让你教我妹妹做贼!让你不教她学好!
可想归想,就在那当大哥的举人老爷正在内心咬牙切齿时,看上去娇滴滴却带了某种深层的杀气的梁小妹,已经走到了刑部正堂谷剑辉的跟前。那已完全看傻了的谷剑辉大人,那……谷子大人。
“谷大人在上,小奴家这厢有礼了,愿大人万福。”说着格外温文宛如大家闺秀的话,梁小姐飘飘下拜,对着谷剑辉施了一礼。
那谷大人几乎就是双手相搀把人家扶起来的。
梁尚君在旁边看着,从尾椎骨升起一股不安来。
尚洁这丫头……要搞鬼!
“请问,这、这、这位小姐是……”总觉得不错眼珠的看着人家大姑娘着实是有伤他一品正堂的体面,赶紧收回了手,求助一般的看向梁尚君,谷剑辉语调中的颤抖和语句中的结巴都是那般的明显。
见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了,梁尚君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贤弟,我来引见,这丫头是我那一奶同胞的亲妹妹,庄尚洁。”
“哎?既是一奶同胞,如何不是同一个姓氏?”
“这……这里头有一段渊源,有时间我再对你细说。”
“噢噢,好好,那,我听着……庄小姐你……这口中说的,乃是字正腔圆的京城话啊……”
“回大人的话,我乃是自小离家,在京城之中长大的,故此跟哥哥口音不同。”简明扼要解释着,大小姐递上去一个浅浅的笑,“不过,我还是宁可大人叫我‘梁小姐’,毕竟我早已离开了那庄姓人家,起根儿上……又确确实实是梁家的人啊~~”
“哦,噢噢,这样啊,这样啊……”点着头,应和着,谷剑辉总算坐正了身子,也总算克制着自己从梁大小姐身上错开了眼睛。他先看了看忍着笑的那三个人,又看向脸色铁青的梁尚君,半天终于说了一句让那原本还在郁闷的举人老爷都没能绷得住的蠢话,“这……方才小姐你,是从这屋顶之上……下来的么?”
几个旁观者都忍笑到快要憋坏了脑子,梁尚君自己也总算笑叹出声,长长吁了口气,他先是用那难能一见的兄长的宠溺与无奈交织在一起的目光看了一眼那明显就是一脸阴谋得逞的小丫头,接着又没辙的看了看几个低着头笑到肩膀发颤的“民众”,然后终于开了口。
“也好啊,也好,这下帮手倒是来了。贤弟,不如就让我与任天楠监视一方,我这小妹监视另一方吧。要说起来……虽然我一向不甘心承认,可她那飞檐走壁的藏匿功夫,倒的确是远远在我之上。实不相瞒,我那时不肯告诉你的,关于信使与马进武密谈之事的消息来源,可就是她啊~”
那天的场景,最后是这个样子的。
看梁大小姐看得有些眼睛发直的谷大人,同意了梁尚君的计划,让他和任天楠一起在这牢房之上监视那一群官差,梁小妹,则只身一人前去追踪那马进文。
“真的……可以么?”谷剑辉还是有点儿迟疑。
“大人放心,我哥哥也说了,我的功夫在他之上,还请大人不必为我挂念。”倒还算懂得见好就收的丫头站了起来,朝谷剑辉再次施了一礼,然后在刑部正堂的注视中款款走出了屋子。
忽然间觉得空气都清爽起来的举人老爷松了口气,随即拉着任天楠就回那临时休息的西厢房准备收拾东西赶快进入牢房监视,这事儿早一天了结,他就可以早一天把尚洁那丫头赶回尼姑庵里去吃斋念佛,或者干脆找个人嫁出去。免得她看似大家闺秀,实则满身暗器,连手腕上都时常挂着那夺命的银针四处疯跑。
“你在琢磨什么啊……”任天楠轻轻拽了拽梁尚君的袖子。
“你说,这寺庙也好,庵堂也罢,还俗……都需要什么过程呢?”梁尚君低低念叨着,可让听了那念叨的任天楠一脸无奈。
“我怎知道要什么过程。”摇了摇头,他把那飞贼的夜行衣塞了过去,“别胡思乱想了,赶快准备吧。”
“……嗯。”有些许无力的坐在床沿,梁尚君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扣,“先放下尚洁那丫头,这话说回来,你刚才可真是语惊四座了。”
“怎么会,只是出言冒昧……”
“没有,确实没有。”拉过那不肯承认的小院工,抱在怀里享受着那种上了瘾的温暖,梁尚君舒服的把脸在人家身上蹭着,“你果然聪明非常,我果然识人有方,茫茫人海,众里寻他千百度……结果便把你从人海里捞了上来。”
那有点可笑的情话倒是也有一样的功效,微微红着脸颊,任天楠想推开那家伙,却反而被抱得更紧。
这两个未曾急急匆匆收拾好前去牢房监视的人暂且不提,单说那梁大小姐,换了一身总算说得过去的黑衣,仍旧骑了几日之前顺来的那匹马,她直接就奔着马进文回乡的方向追过去了。
骑着快马的人,想要追上赶着马车的人,似乎并不算是难事,可梁大小姐一直追出去大半天,都始终不见半个人影,眼看着出了县城,直到上了一段两边满是槐树林的山坡,才远远看见了一乘马车似乎是扔在了道边。小丫头勒住缰绳,翻身下马,随后将马匹拴在一棵槐树之上,便很快在这林子里潜入了身形。
马进文就在那马车旁边,但车上,却已不见了马进武的尸身。
那书生站在一棵高大的古槐旁,满脸是汗,呼吸急促,像是刚完成了什么体力活。他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滑过一道直线,有的轻轻渗入泥土,还有的,就落在了那槐树下的尸首身上。
马进文看着脚下自己亲弟弟的尸体,表情木然,眼神像是没有焦点,好半天,他才终于自言自语开了口。
“进武……恕大哥我不能带你回乡了。”边说着奇怪的话,马书吏从站着改为蹲了下来,他指头似乎很是温和的给那尸身整理着散乱的头发,后头的言语一出口,却完全是另一种味道,“贤弟啊……你真是我的好弟弟,我跟你说如若有一日对簿公堂,绝不要吐露一个字出来,你就真的守口如瓶了……多谢你的守口如瓶,大哥我才得以开脱,多谢你的守口如瓶,我哭爹喊娘跪在那大堂之上口口声声说着什么罪责二人共同分担时,才没人戳穿我。多谢你的守口如瓶,才让我假意探望你,贿赂了那牢头让我进去给你送饭时,没人以为我会在饭菜里下毒……进武,天下不会再有比你更好的兄弟了,你如此信任大哥我,直到进了那牢房,见我送饭给你,都还相信我说的会在三日之内带你出来的鬼话……想来……那可真是鬼话啊……”
马进文说着,突然笑出了声,那笑声让人毛骨悚然,四周的天渐渐暗下来了,冷风一过,槐树林便发出呜咽一般的鸣响。
“进武啊,真可惜……你受了我的蛊惑,他们哪知道,那最痛恨杜安棠的,始终就是我啊。那最贪图钱财名利的,也始终就是我啊!我当初帮了杜安棠,纯属是为了日后害他时无人猜测是我行凶做下的铺垫,结果,他们还真的就信了!要说人这玩意儿……可真是贱呐,随随便便说两句鬼话,他们就信了!哈哈哈哈哈……进武,你是个好兄弟,当初我一心出世做这个书吏,你却本本分分回乡教书,你可知道,就在你与那村里的愚钝顽童周旋之时,大哥我在省城之中,可真是学会了无数坑害他人的本事呢!想扳倒韩伯年的,是我,可我让你去找那钟县令,你就真的去了!想诬陷杜安棠的,是我,可我让你去收买他孔小龙,你竟然也真的去了!想收留杜明棠的,想贿赂传信官的,想顺道连那梁举人沈班头一起推进这官司的都是我!可我让你藏匿杜明棠,让你私见传信官,你却都照做了!……进武啊,你一直对大哥我深信不疑,你从我身上学了去的,我那说话言谈的方式竟然也学得如此逼真!只可惜……你内里始终是个单纯到愚蠢的孩子,你不知道……大哥,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与你相依为命的大哥了……哈哈,哈哈哈……进武啊,你这个愚钝的好弟弟,我多亏了你,才能逃出升天!多亏了你,才能平安无事!我现在将你扔在这密松林内,再在自己身上抹上些土灰,就说是半路遇上了强盗,要谋财害命,是我拼死逃脱才回到了省城。到时候,那心软的韩伯年必定同情我的遭遇,重新给我那书吏的差事做着!只要那样……只要那样……我便可以东山再起,可以再找个更好的机会让他杜安棠死无葬身之地!!”
咬着牙说完最后几句话,马进文脸上狰狞的表情瞬时间又消失了,他缓缓摸着马进武惨白的脸,嘴角挑起来一个淡淡的笑。
“我那好弟弟,这槐荫岭上,大树根旁,便是你的葬身之地了,你就在这儿好好登高望远,看着大哥我来年再施展身手,一飞冲天吧。到那时……我自会命人将你的尸身找到,哪怕只是捡来一根半根的残骨,也要与你风光大葬!现在……你就委屈委屈吧,可别怨大哥无情,大哥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马进文终于不再开口,也不再笑得阴森恐怖,他从一旁捡来许多落在地上的枝叶,开始掩盖那树根旁的尸体,然后,就在他还没完全遮盖住尸首之前,一声冷笑,一串吟诵就从他旁边这棵古槐枝叶间传了下来。
那是清脆柔媚的女子嗓音。
“唉~~真是‘幽幽青竹蛇儿口,灼灼黄蜂尾上针,莫道万般皆若可,最狠不是妇人心’呐~!”
马进文吓得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喊了一声“什么人?!!”,他站直了身子,往后一连退了好几步。
“什么人?哪里有人?我倒是见了那索命的鬼了!”话音刚落,一身黑衣的梁小妹从树上跃了下来。
“你、你是……”马进文显然吓得够呛,可一见是个女子,倒也稍稍镇定了一点。
“我?你不认识我,我倒是刚刚认识了你呢!好一个心慈手软的‘大哥’啊,跟你比起来,我那大哥简直就是如来在世的慈悲肚肠了!”
“你、你究竟什么意思!”那负隅顽抗的样子在小妹看来很是可悲又可笑,马进文又往后退了两步,四下里看了一看,像是在寻找着退路。
“放心吧,马先生,你跑不了的。”
话,说得千真万确,就在那马进文看好了时机转身想逃时,却只跑了几步,就让大小姐飞身一跃,挡住了去路。
那生了男儿身,却狠过妇人心的书生果然是狗急跳墙了,竟然试图抬手攻击那功夫了得的小女贼,梁小妹也并不动用真功夫,只是戏耍一般左右躲闪,然后虚晃一下直击那马进文的面门。
想来……这也真是他该死啊……
都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又怎能不是昭昭天理?
自以为反应还算迅速的恶人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大小姐的腕子,然后,就只感觉那纤细的腕子上一个暗藏的金属绷簧陷了进去,咔吧一声响,紧跟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着冷风飞了出来的,便是一根镶嵌在那箍着手腕的铁环里的,喂过毒,淬过火,银白发亮的打鬼针。
打鬼针,连鬼都跑不了,又何况你这鬼都不如的人间败类呢?
都没有一丁点儿响动,那根银针就一下子钉在了马进文的哽嗓咽喉处。连喊都没喊出来一声,最会演戏的书吏老爷,这回终于本色出演了一次自己。
抽搐了两下的人轰然倒地,掀起一股尘埃,在夜风里飘散。
果真是命啊,她梁小妹今日方才为了防备不测,戴了那暗器出来,就正巧让你这该死的人死在了这上头!
站在近旁的大小姐默然看着眼前的一切,沉吟许久,随后一声长叹,便转了身,不消片刻,就消失在逐渐笼罩过来的夜色之中。
天完全黑下来时,县衙后宅一声响动,梁尚君忙推开窗户去看,那丫头正倒挂在窗棂之上准备往屋里翻。
“怎么样?”看着那小丫头有些郁闷的眼神,举人老爷赶紧关了窗,“就等你了,那马进文如何?”
梁大小姐半天没说话,然后反过来问了句:“你们……在这边发现那些牢里差役有何异动了么?”
“还说呢……”苦笑着坐在椅子上,梁尚君抓了抓散开的头发,“只等到天还没黑,那几个就又是酒又是肉的吃起来了,边吃边聊着说自己这顿酒菜多亏了那马书吏贿赂的银子。我当时就明白里头的问题了,就猜是马进文行贿官差进了牢房,又毒死了那马进武的。”
“哦……果然啊。”小妹吁了口气,听见门响,侧身去看,乃是刚洗了个澡,散着还略带水汽的头发走进来的任天楠。
大小姐兴奋起来了。
“哟~~~我是不是来的不凑巧啊……看你俩这是……‘鸳鸯浴缠绵,浓情才休罢’,还是‘彩蝶赴罗帐,正待舞蹁跹’啊?”
“好你个死丫头,哪儿学来的那些淫词滥调!”举人老爷火儿了,不过大小姐倒是根本不拿他的火气当回事儿。
“哪儿学来的啊……其中很大一部分,像是就从某人身上那一奶同胞的血脉而来呢。”
“你……给我过来。”
“干嘛,你还想跟我抖威风啊,信不信我三更半夜逮只耗子往你被窝里塞?”
“那你这丫头就快挨揍了!”
“我说……二位。”看着眼前这两兄妹折腾个没完,任天楠头疼的苦笑着叹了口气,“大晚上的,就别闹了吧。”
“嗯,大嫂说的是,可还不都是我这没用的大哥先招惹我的。”大小姐说完,在梁尚君那明显就是虚张声势的巴掌落下来之前,就一下子跳起来躲到任天楠背后去了,“任大哥!你看我哥哥他又欺负我!”
一种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再太平了的感觉涌上心间,任天楠没辙的摇了摇头。
“行了行了,别闹了,先说正经的!”梁尚君收了手,坐在椅子上,“那马进文,究竟如何了?”
“哦。”梁小姐说到这个问题,刚高兴起来的情绪就又低落下去了,沉默了片刻,她才总算轻声开了口,“他啊……他自作聪明,死在我的暗器之下了。”
梁尚君刚听完,就一下子站了起来,任天楠听着也很是诧异,而当两人听小妹说完全部所见所闻时,那就不再仅仅是诧异了。
几个人都没等到天亮,就直接去敲了那谷剑辉的屋门。
同样也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谷大人赶忙将几人让到屋里,听了他们的说明,那正直老实的谷大人完全愣了个彻底,冷汗从他额角渗出来,手指尖也有点哆嗦了。
“老天……竟然险些就这样放跑了真凶……”谷剑辉眼神发直,半天才惊觉恍悟,然后,他便慌忙离座,对着那三人深深的一揖到地,语调几乎就是诚惶诚恐的了,“若不是你们协助,我可就差点儿成了那灭尽从犯,唯独丢了主谋的糊涂官了啊!几位在上,请受我一拜!!”
小妹看着那谷大人慌乱的模样,忍不住轻轻一笑,梁尚君和任天楠则赶快凑上前去扶起红着脸,满是感激与后怕交织在一起的表情的谷剑辉,几个人推让了半天,终于重新落座。
“好,明日一早,我就立刻在花厅提审那几个官差,届时兄台跟任先生,请务必在那屏风之后旁听!”
谷大人话音刚落,就从旁边响起来一声质疑。
“大人,那,小奴家我呢?”是梁大小姐,“莫不是因为我失手宰杀了那马进文,惹得大人不快了?”
“呃这……”谷剑辉愣住了,随后那张脸红的好像关云长,连忙摆手,他又结巴了起来,“不不不不……小姐怎么这样说,我、我……我可未曾那般言讲啊,小姐莫要曲解了我的意思,我是说……那公堂之上,煞气冲天,小姐女儿家,岂是应该……去得的?”
这一席话过,那梁小妹直笑得莺声灌耳,险些让谷大人丢了魂魄。
“大人,实不相瞒,那钟县令脸上的血痕是沈班头打的,那眼睛跟额角的淤青可是我一只绣鞋扔过去的杰作啊~~就连这县衙公堂,我可也已经出入若干次了~”
谷剑辉不可思议瞪大了眼,梁尚君撑着额头在一边不语,任天楠侧脸苦笑,然后,整间屋子里好半天才只响起了刑部正堂老爷的一声特别诚恳也特别可笑的感叹。
“这……梁小姐果真是仗义疏财的一代女侠啊……”
梁尚君在心里头哼了一声,然后默默念叨着将那“侠”替换成了“贼”。
几个人当夜无话各自去休息,第二日鸡鸣三声,老爷未曾班点升堂,反而在那侧堂花厅提审了那黑了心的牢头,都没有动刑,只把那天亮之前派人秘密去收回来的两具死尸往地上一放,牢头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了。
句结画押,把牢头打了一顿板子算是惩罚,又派人将两具尸体分别下葬,写了补充的文书,谷剑辉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案子已经了结,在监督了抄没梁尚君的家产之后,就可以回京去了,谷大人问梁尚君是否愿意先去京城那刑部客栈住下,提前等着他回去。
举人老爷拒绝了,他觉得不必回避这抄家一事,家产抄了,还可以捐给庙里施舍给穷苦人,倒也是一件善举,虽说那些东西有些舍不得,但终归是身外之物。
既然梁尚君不说要走,谷剑辉也就不催促,还让他跟任天楠住在西厢房。那之后的每日倒也是轻松自在,一日三餐和谷大人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晚上么……自然成了两个人的天下。
“你……昨天刚刚才……”又被那一双鬼爪子摸过来时,任天楠立刻就热了起来。
这几日过得消停,白天闲来无事就在衙门口的小侧门里偷着看沈忱进行赃物归还的工作,晚上当然是忙着让自己这床笫之事还分外不熟练的小院工尽快适应自己。于是,夜里反而更忙的举人老爷让任天楠渐渐有点儿吃不消了。
并非身体上的吃不消,而是心理上的。并没有因为做的次数多,就自然起来,反而因为那越来越强烈的反应羞耻到无以复加,每次一想起来自己被那双手轻轻摩挲在肌肤之上,便会脸红喘息心跳加快,任天楠就想干脆咬舌自尽。
这么丢人的事……为何现在他反倒在身体习惯了之后,心理上更不敢面对了呢?
那双手滑下去了,沿着他的胸膛,一路滑到了小腹,在那里做了短暂的逗留之后,又缓缓滑向了那已经有了反应的股间。任天楠倒吸一口凉气,呼出来的气息确实格外的灼热。
“舒服么?”坏笑在情热之中显得也许并不那么坏,梁尚君分开那双多一丝赘肉都没有的漂亮的腿,随后俯下身去,张口含住了昂扬的器官。
“啊啊……你……怎么又……”怎么又……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连续三个晚上这样被唇舌舔弄,昨天甚至还没控制住喷射在他口中……只要一想起来这些,任天楠就反而更加按捺不住,于是,那狡猾的唇舌只是轻轻爱抚了几下,原本已经膨胀起来的物件就更来了精神。
“看来……是很舒服了?”两三下扯开自己身上碍事的衣裳,随手甩到一边,举人老爷那赤裸的结实的胸膛就展现在对方面前了。
任天楠脸上像是要喷了火。
他并非弱女子,见男人的胸膛也并不值得脸红,可这梁尚君严重的内外不一却让他每次见那家伙脱衣服都会有一种用天灵盖接纳了霹雳的感觉。穿着衣裳,他道貌岸然,怎么看都只是个会迈方步,会吟诗答句的斯文人,可一旦脱了衣裳……他……他怎么就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目光中竟然能带出几分大型猫科动物的狰狞,独占欲叫嚣着从眼神里溢出来,散开的发髻,乌黑的发丝,那坏气的浅笑,半眯着的丹凤眼,还有总能说出让人恨不能钻了地缝的言语的薄嘴唇……
作为一只兔子,跑得再快,似乎也逃不出猞猁或是豹子的爪牙。
然后,任天楠这只倔强的,隐忍的兔子,就这样成了他梁尚君的盘中餐,那梁老爷甚是贪嘴,又极为节约,半点残渣都不曾留下,每一次都是吃干抹净。就譬如那攥着自己胯下之物反复搓弄的手,就譬如总是故意在他难耐到快要湿了眼眶时才缓缓推进的动作,就譬如那一旦推进了之后便一再深入,一再侵袭,一再故意反复挤压碰触那最敏感之处的坏心眼儿……
如若说在情事过程中任天楠哭了出来,那应该说是毫不奇怪也不能被责怪的吧。
不管是那繁复的前戏,还是没完没了的掠夺,又或是粘腻的余韵……
整个过程中,梁尚君都紧紧抱着他,不曾放开。
“到底……到底为、为什么……”喘着,颤抖着,尝试了好几次才问了出来。
“什么……为什么?”此时此刻显得格外低沉的声音缭绕在任天楠耳际,然后一直钻进他心里。
“为什么……对我……啊……嗯啊……!……”后头的话含糊起来,那是因为一个使坏的深入。灼热的顶端挤压着敏感处滑过,然后一直进到最内里的柔软。
“对你如何?”额角滚烫的汗滴落在对方胸口,梁尚君轻笑着,看着那正努力在配合自己节奏的兔子渐渐红了眼睛。
“……对我……如此……”
“还不是因为你……言语举动间,都在引诱我?”
“哪个引诱……你……我、我是说……”
“什么?告诉我,想说什么?”像是要认真倾听对方的话,梁尚君把耳朵侧过去凑到那喘息急促的小院工近前。
然后,当那个问题灌进耳朵时,举人老爷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放了一把火。
他问的是,你为何对我如此贪求?
天哪……他竟然这么问,这个胆大的小院工竟然这么问,他就不怕他一时冲动起来,直折腾他这个玩火自焚者到天光大亮么?
“你这个……”都不知该如何形容了,心里满满当当的,既非快乐,也非痛楚,那感觉让举人老爷差点儿一个没把持住,定了定心神,稳住了自己,他突然加快了冲刺。
“啊啊——!别!不行……呜……”小院工承受不住了。
“疼了?不至于吧。”
“慢一点……太快的话、会……不行……!呃啊————”
什么不行?不行什么?再说不行已然太晚了不是吗?那贼人已然把你逼上了顶峰,然后也与此同时在你身体里释放了所有热流,都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不行呐~~~
“太快的话,会受不了提前出来……是么?”凑过去啃咬那已经印着不少吻痕的脖颈,梁尚君感受着蹭在彼此小腹之间的湿湿粘粘,然后在发现自己正被那双湿润的眼怒目而视时咧嘴笑了出来。
“……滚开!”想推开那家伙,却反而被抱得更紧,梁尚君带着笑意责了他一声“既是兔儿,就莫要学得一身猫儿那喂饱了就赶人的毛病”,便只是抱着他不放了。
这沉默持续了片刻,等到两个人都稍稍平静了下来,举人老爷才再度开口。
“天楠……”连声音都像是热的,梁尚君念着那小院工的名字,然后腻歪的把鼻尖在他肩窝磨蹭,“时方才,你说我为何对你如此贪求,我此刻给你解答一番,可好?”
无力说话,只是窘迫的点了点头,任天楠心中狂乱跳着等那家伙出声。
“若问我因何对你如此贪求,这其实应该问你自己才对。我知道,你必定是不肯承认自己总是用眼光追随着我的,我也不想那般臭美。可……每次你看我一眼,就让我想看你一生。不许笑,我这可是暗自对祖宗牌位起了誓的!天楠,我那要人命的小郎君儿~我要说这都是命,是命让我如此贪求你,你……又是否愿意就此接承包容了我这在你看来,许是已然有些过火了的贪求呢?”
想让任天楠瞬间改掉脸红的毛病面沉似水?
那是不可能的。
“这样的话,不要总是说个没完……”拉过被子裹住自己翻了个身,任天楠背对着那家伙不言语了。
“就因为是这样的话能对你有效,才要反复挂在口边啊……”坏笑着从后头抱住小院工,梁尚君啃咬他的耳垂,然后把手伸进被子,“来,过来,我帮你……”
突然这么做,那必然是那家伙又想像前天夜里那般以帮他清理体内热液的残留为借口,要再次折腾他一番了。任天楠浑身无力却还是在努力反抗。
“你别管!”
“……留着,你不会不适嘛?”
“我、我自己可以!”这绝对就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了,只不过任天楠这话像是给他自己咬了一口。那流氓听罢,惊讶之后干脆大大方方撑着太阳穴侧躺在床上,看着他,等着他进行下一步举动。
“好啊,小哥你请便吧~~~”
“你、你转过身去!”
“都是男人,有什么可怕的?”
“……转过身去!”
“好好~~自己做不到就叫我帮忙啊~~~”
梁尚君得意洋洋转过了身,想等那大宝贝失败告终,可等来等去,却只听见有穿衣的声响,然后紧跟着,已经穿好了中衣的任天楠就还算顺利的翻身下了床。
“好啊我的小郎君儿,你诈我?”梁尚君爬起来看着那正姿势别扭往外走的背影。
“公平起见,诈你一两回又待怎样?!”扔下一句郁闷的话,任天楠走出了房门,往衙门后宅东北角的五谷轮回之所气呼呼的赶去了,就只剩了举人老爷光溜溜躺在被窝里,温习着两个人刚刚缠绵无比的余温。
他俩清闲的温情时间,持续到抄家彻底完成。
整整七天。
那之后,他们就要随着谷剑辉的人马启程去北京了。
梁尚君没有回去看那一干二净了的庭院,他知道那院子很快就要成了别人的财产了,举人老爷住过的院落,又是被抄没了的,购买价肯定很低,到时候必定会有人抢着掏钱来买……
地方上从中扣税,想来又是要赚一笔了。
心里暗暗合计着,他开始想着北上进京之后的种种。说起来,这倒是令他略有不舍了,自己生活了三十年的地方,就要成了在京城繁华处寂寞念想的所在,怎不让人伤怀?而且……更令他微微有些感伤了的,是那拉着沈忱跑来找他的杜安棠。
“好你个斯文败类,我满城找你,你竟然跑到这儿来了!”大少爷费力的走上这道山坡,看着站在自己父母坟前的举人老爷。
“唉,我那父母大人,并非我不想给你们一个清静,着实是有人总想搅了我的清静啊~~”
“你就不怕天打雷劈么。”斜楞了他一眼,杜安棠四下里看了看,“任天楠呢?”
“他在他父母坟前。”
“怎么……你们俩……”沈忱欲言又止。
“哦,他说我们各自上坟,不必耽误时间去看彼此父母的坟茔了,再说下午就要启程,中午还要吃你一顿上路饭呢。”梁尚君笑了笑,冲着沈忱一拱手,“沈班头,我这要命的安棠小兄弟,日后还得靠你多多照顾了啊,我远在京城,如若有什么非要我出马不可的事儿,请不要客气,尽管当即派人送信去叫我回来!”
“你啊,你给我老老实实在京城呆着吧,少回来,没了你更清静。”话虽是这么说,杜少爷尾音里却带了一丝颤抖。
“哎~~别这么说啊,一想到没法常常见到你们俩,我这心里都不是滋味儿呢。”
“哪个信你。”吸了吸鼻子,那不肯服软的杜安棠叹了口气,“反正不管怎样,有空闲了,就多回来看看,我爹还说,要你年时回来吃年夜饭呢……”
梁尚君点了点头,没有立刻说些什么,他沉吟片刻,才开了口。
“我一切好办,在那头没有产业买卖,无所挂牵,只要衙门里没什么事儿,我俩就尽量多回来看看。”
“嗯。”杜安棠点头,然后,就在他还想说些什么之前,一声炮响就打断了他的话,紧跟着,又是第二声,第三声……
那是开刀问斩之前的三声驱鬼的鸣炮。
鬼……也许是被驱走了,同时还带走了几条人命。杜安棠回头看了一眼山坡下县城的方向,半天只是沉默。
“天网恢恢,报应从头啊……”梁尚君一声长叹,“安棠,不必为此挂怀,天地可鉴,你不亏心。”
那几句话说得杜安棠红了眼眶,他带着苦涩笑了笑,冲着梁尚君百味杂陈点了点头,随后拉了一下沈忱的衣裳,“走吧,该回去给他俩和那谷大人准备送行的酒饭了。”
沈忱应着,又冲着梁尚君一点头:“我们先回去了。”
举人老爷也应了一声,然后目送着那两人的背影下了山坡。
身后不多时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看,是任天楠。
“那……好像是杜少爷和沈班头?”他瞧着已经顺着山路拐了过去的两个人,眯起了眼。
“嗯,他俩刚刚来过。”
“那你怎么不叫我?”
“你又不告诉我你爹娘墓碑在何处,更不让我跟着去给岳父岳母磕个头,我如何知道你就在附近呐。”
“你少说两句惹人嫌的话就不行么。”低下头去,却生不起来气,任天楠吁了口气,再次开口转变了话题,“刚才我是听见鸣炮才回来的,那莫不就是……”
“嗯。”只是点头,便足以心照不宣了。
“唉……”也只是一声叹,便足以表达所有了。
“咱俩也走吧,刚才杜安棠过来说,叫咱们差不多就该去他家吃送行的大宴了~~”很轻很轻的拍了拍任天楠的背,梁尚君先迈开步往山下走去,任天楠跟在后头,然后两个人很快就自觉调整了彼此的步伐,改为并肩走着。
沿途景致有些萧瑟,脚下落叶踩得唰啦啦响,一阵悠远的鸟鸣从不知何处响起,又传到不知何处去了。
“天楠。”梁尚君叫了一声旁边的小院工。
“嗯?”那答应还算自然而然的,倒是很令人高兴。
“我且问你,哪年哪月,你方才肯答应让我去坟前给你父母烧上一炷香呢?”
“……”沉默之后,是微微红了脸颊的答复,“你若肯等,何时都不晚。”
声音到后来低下去了,可是举人老爷听得心欢畅。
“那,你又到哪年哪月,才肯叫我一声‘尚君’呢?”
“这……”任天楠没想到后头紧跟着竟然是这个问题,都有些没辙的想笑了,侧过脸稍稍抬头瞧着远空的碧蓝,他仍旧用那种略略低于平时音量的腔调作了答复,“也一样吧,你若肯等……”
“那,你说等,我就等。”只思量了片刻,就明白了小院工那话语里最深层次的意思,举人老爷嘴角挑了起来,然后便先是突袭偷来了一个亲吻,继而便在对方的“怒目而视”中潇潇洒洒背了双手,边自言自语一般念叨着,边高高兴兴迈着四方步往山坡下走去了,“唉~~~小院工,不通融,硬生生不肯唤我名~不肯不肯偏不肯,强求了又怕伤心情。家产抄没进京去,老爷我再不是孝廉公。梧桐树上无凤鸟,却有这楠木相伴生~开枝展叶俱交汇,哪管你东南西北风~~只求相守五十载,不求利禄与功名。携手共赴珍馐宴,揽腕迈步萧萧行~萧萧行,萧萧行,一路轻快,一生从容……”
举人老爷念叨的东西是什么,那小院工听得真切,在旁边伸来一只爪子就那么理所当然轻轻攥住了他的腕子时,他也只是看了四下无人,便带着那么一丁点惴惴,终究也还算理所当然的任那家伙握着指掌,一同往山坡下的县城走去了。
四周安静得很,只留了那两个人脚步交替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一直回响在下山的路途之中。
尾声
故事还没讲完呢。
就在这进京的队伍威风凛凛浩浩荡荡行走的过程中,路过的没有人不觉得疑惑。
谷大人骑在马上,和同样骑在马上的梁尚君聊得欢畅,后头跟着八抬大轿,轿子里坐着的……是任天楠,和书童小四。
时方才上了路,谷剑辉觉得独自一人坐在轿子里,无法与兄台交谈,着实枯燥,本想让一个骑马的随从替他去轿子里坐着,他来骑马,那随从却吓得死也不敢上轿,说是一品大人的八抬轿,甭说坐一下儿,就是摸一下儿,都是莫大的罪过了,大人恕罪,小的实在是不能上去啊!
没辙的看了看梁尚君,谷大人看见了那张脸上的浅笑,那浅笑对着任天楠,任天楠觉得要坏事儿了。
于是,事情到最后,终于成了他跟和他同骑一匹马的小四被塞进了轿子,另外两人骑马在前头引路。
一品正堂,虽只着便服,没有穿那大红的蟒袍,可头顶纱帽和队伍的规格终归还是能说明品级的,这谷大人想来是刚才在酒席宴间多饮了几杯,竟然酒意发作,成了忘却了官职的幼稚顽童。
嗯,挺好,至少比迂和讷的时候好多了。马上的梁尚君,轿子里的任天楠都这么想着。
白天赶路容易,夜间自然需要停下来歇息的,途中没有客栈时,一行人马只好在避风处就地安营扎寨,然后,就在进京的前一夜,出事儿了。
事儿不大。
总算出了轿子,别扭到无以复加的任天楠,将困得要命的小四抱到官差的帐篷里休息,又看着谷大人进了轿子,便让梁尚君拉着跑到旁边小树林里卿卿我我去了。这一个责怪另一个怎么竟然将之塞进了轿子里,这成何体统?另一个则说这一个不懂自己一番心意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小郎君,坐着一品大员的八抬轿,你那腰是否还会酸疼?两人你有来言我有去语的进了林子,然后,从道边另一侧的林子里,闪出一道黑影,这道黑影疾如电迅如雷,只是一阵轻飘飘如落叶飞过一般的响动,这影子便刷的一下儿钻进了那轿子之中。
轿子里的谷剑辉,只是浅眠,哪个没心肝的真能在这荒郊野外睡得着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官兵说远处只有一座破庙,庙门还掉了半扇,实在阴森,又怕是贼人的窝点,还不如在这空地里按扎下来得好。于是,聊了一路的谷大人,此刻虽说疲倦,却睡得不深。
然后,那影子钻进轿子时,他很快就被惊醒了。
“你……!!”根本没喊出来,因为钻进来的人身上带着一股迷魂的香气,让他有些通体发软。
“谷子大人,可听得出我的声音来么?”娇滴滴莺声灌耳,哪个榆木疙瘩能听不出来?
“梁……小姐?”哆嗦着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谷剑辉瞪大了眼。
“真是聪明。”大小姐又凑近了些,伸手按住了谷大人的肩头,然后凑过去,就在他耳根低语,“大人,这轿子里狭窄,我就不便给您施个万福了。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想求您一件事情~不知大人……可否赏脸呐?”
“呃……小姐请说。”谷大人挪了挪屁股,却还是被按了回去。
“大人。”梁大小姐笑得妩媚动人,“我哥哥和他那‘要命的小郎君儿’今后就要在您的羽翼之下混饭吃了,如若有个马高镫短办事不利,还请大人您多担待,若能保他俩平安,我便感恩戴德了。如若不然……”
“小姐放心,放心,我……至少还是一品官员,想来我身边的人,也不会有人敢动。”谷剑辉全身僵硬,并非那别扭的姿势,而是那撩人的香气。前几日……白天见到她时,可曾有这般浓香的?
“嗯~大人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奖励一样的,纤纤玉指在谷剑辉耳垂轻轻撩过,那轻柔到媚酥了人骨头的声音也跟着缭绕过来,“大人,你我相识一场也是缘分,这次小奴家管大人要一边的帽翅儿做个纪念,想必……您不会说我大胆包天吧?”
这么说着,那纤细白皙的指尖便已然绕到了谷剑辉的纱帽后头,只稍稍用力,就拔下来一边的纱帽翅。然后只听见一声“后会有期”,一串清脆的浅笑,只见了一阵迷蒙的烟雾,一个雾中的身影,小姐一抖绣帕,那股浓香加倍四溢出来,谷大人还没站起身,就坐回去了。或者叫跌坐回去了。总之,他安安稳稳睡了一整夜。
直到第二日,一行人马再度启程,梁尚君却发现自己那刑部正堂大老爷的贤弟,却无论如何不肯从轿子里出来了。说是快要进京了,再骑在马上恐让路人背后指点,谷剑辉坚持守着他的八抬大轿。
两人见状也就不再追问,仍旧梁尚君一匹马,任天楠揽着小四乘另一匹马,走在前头为后面的轿子引路。
轿子里坐着只剩下一边纱帽翅的谷剑辉,那青天老大人手里毕恭毕敬拿着昨夜那似是梦里跳出来的梁大小姐留下的绢帕,感受着上面残留的香气,还有那缭绕的美妙的眩晕。
铜锣开道,刑部正堂一品钦差的队伍回来了,队伍里多了谁,百姓们自然不会注意到,但一起经历了这一场风云变幻的几个人都清楚,进京之后,想必会有更多的,也更热闹的种种,在等着他们去经历,去体验个够呢。
【全文完】
~附篇1 - 人物小档案~
=梁尚君篇=
名:梁桐【请一定看清楚,不是同志的同==】
字:尚君
号:没有,如果飞天耗子之类的雅号勉强算是的话……
生辰:明正统九年九月十九•立冬【1444年10月29日•天蝎】
属相:耗子
经历:儿时家境贫寒,发奋读书,少年中秀才,青年中举人,家道丰厚之后开始做贼。
爱好:与酒朋诗友文章会、偷喜欢的玩意儿、调戏小阿楠。
优点:从来不撒谎,嬉笑怒骂一带而过,心宽。
缺点:自由成性有待调教。
特长:飞檐走壁,死缠烂打,出口成章【如果淫诗也算的话。】
理想:理想啊……先把那小刺客弄到被窝里去再说别的。另外……希望大明朝江山安泰,有钱有品位的人越来越多吧,千万别打仗,要不都没心思偷东西了。
=任天楠篇=
名:任天楠
字:没有
号:没有【穷孩子出身,谁家吃不饱饭还要给儿子姓名字号分那么清楚= =】
生辰:明正统十二年五月初一•夏至【1447年6月13日•巨蟹(按天宫图排位,明代的巨蟹第一天在6月13日)】
属相:兔兔
经历:儿时家境贫寒【这一点倒是跟梁举人相同】,父母健在时上过几年私塾,也跟父亲学过一些拳脚,后被张师爷要挟行刺沈锦屏,官司了结之后又被梁尚君抢到家中伺机扑倒【可怜的娃……】。
爱好:没有什么特别的,安宁的过日子就好。
优点:踏实,诚恳,知恩图报,做事认真。
缺点:有时拘于脸面不肯面对内心真实想法。
特长:只略会几下拳脚而已……【小阿楠你别谦虚==】
理想:周围的人都平安,自己也平安就好,然后……能不能……每天早上……不要再鬼压床了……【越来越小声/////】。
=杜安棠篇=
名:杜安棠【原名是“安堂”,父亲死后随娘改嫁,继父也姓杜,为与其弟“明棠”协调统一,改为“安棠”。】
字:没有
号:没有
生辰:明正统十三年八月十七•秋分【1448年9月14日•天枰】
属相:龙
经历:儿时家境贫寒【又一个= =】,父亲早亡,后随母改嫁进入大茶叶商杜老爷的家,与其无血缘关系的弟弟杜明棠关系欠佳,后曾在杜明棠对他的暗算中险些丧命,被幼时的玩伴“沈二哥哥”沈忱所救,此后两人渐渐凑到一起去了。
爱好:赚钱!还有……调戏沈大班头?= =
优点:心思极其细密,主意多,相貌出众,真的,极其出众= =。
缺点:与生俱来的骄傲和完美主义算么?
特长:生意经极为熟练,执着。
理想:把继父养老送终让他老人家快乐自在安度晚年,把杜家的茶庄经营到京城里都有分店。还有……跟沈班头那个一介武夫天长地久……吧/////。
=沈忱篇=
名:沈忱
字:锦屏
号:没有
生辰:明正统十一年二月十五•春分【1446年3月12日•白羊】
属相:虎【春天的出山虎哦,好凶猛好野兽的>//////<】
经历:儿时家境贫寒【有完没完?!】,进京城学艺之后回乡做了县衙的大班头,武功了得,曾经险些订婚,但最后因为见了杜安棠醉酒后写的打油诗一首而退婚了,之后就一直跟大少爷在一起。有过一次被县太爷和师爷暗算的牢狱之灾,但在杜少爷等人全力协助下洗脱了冤枉。
爱好:没有什么特别的,闲来无事刷枪弄棒练练拳脚,再去城里最好的点心铺子买份杜少爷最爱吃的小点心给他带去,再然后……消音= =。
优点:耿直,为人处事从不动歪心眼。
缺点:有时候做事比较冲动。
特长:拳脚棍棒刀枪功夫都不错,还有……偶尔会说出羞死人的情话。
理想:做好班头的分内事,让母亲以享天年,找个机会把杜少爷抓回家里去给他娘磕个头做个干儿子。【目前保密中】
=庄尚洁篇=
名:庄尚洁【本名梁尚洁,后过继给庄姓人家。】
字:没有
号:没有,那时女子有大名就很厉害了吧= =。
生辰:明景泰五年十二月二十四•小年【1455年1月11日•水瓶】
属相:狗,只差几天就是小猪了。
经历:自幼过继给别人家,后来随着这家人迁居到京城,因为死也不要缠足,结果离家出走逃入尼姑庵,从此带发修行,跟着会武艺的老尼姑学了一身的本领和满腹经纶,从12岁开始,就每隔一两年回梁府一趟进行骚扰。
爱好:偷东西!什么值钱偷什么,还有调戏小帅哥,半夜跑去把人家压倒= =。
优点:个性顽强,百折不挠。
缺点:做事有时太任性。
特长:飞檐走壁,死缠烂打,出口成章【请参考梁举人的特长= =】
理想:腰缠万贯住着琼楼玉宇吃着珍馐美味使奴唤婢度过后半生,当然,身边还要有漂亮小哥陪伴才行。【不过这个理想后来因为谷大人的出现改变了。】
=谷剑辉篇=
名:谷朴
字:剑辉
号:谷雨先生【都是出生惹的祸……】
生辰:明正统十年三月初五•谷雨【1445年4月11日•金牛】
属相:牛
经历:出生于书香门第,几次参加科举,成绩卓著,受梁尚君帮助,在十九岁那年的会试中得到头名,后又在殿试中得取头名状元。官居一品刑部尚书之职。
爱好:工作……饮茶作诗写文章。
优点:知恩图报,勤恳严谨。
缺点:有时比较木讷。
特长:工作……饮茶作诗写文章。
理想:这……这……和梁、梁小姐相伴终老……还有……为国效力……嗯……即使不能为国效力,也、也要跟梁小姐相伴终老……////////
~附篇2 - 君子在何方?~
类型:五分钟短剧
角色:梁尚君、任天楠、小四、谷剑辉、梁小妹、无名官员一人。
【暖阁之上,香烟袅袅,琴声悠扬,梁尚君随手拨弄了几下那架古琴,然后慢慢踱步到窗前,推开窗,从上至下看着院子里轻松拿着扫把扫地的任天楠,嘴角渐渐挑起一个浅笑。】
梁尚君:唉~~~读死的文章念死的书,看不够的宝贝儿看不足,【抬高音量】哎~~我说我那小郎君儿~~~上来一下儿~~~
任天楠【抬头看了看】:干嘛?
梁尚君:有事儿呗~~快来快来~~麻利儿的上来~~~
任天楠【没辙的叹气】:哦。【放下扫把,迈步穿过院子,上楼梯,推门进屋。】来了,什么事儿?
梁尚君【嘿嘿嘿的笑了几声】:你猜呢?
任天楠【沉默,然后转身要走】:我还有活儿没干完呢。
【一阵衣衫带着风飘过的声音,举人老爷挡住了小院工的去路】
梁尚君:哎~~~别走别走,我说便是了~【进前,凑过去,压低音量】哎,天楠,以后你别再做工了成嘛?
任天楠:我是院工啊,不扫地做工……你要解雇我?
梁尚君:哎呀呀,哪儿的话!我是想让你享清福~!
任天楠【没辙的笑了】:我不习惯享清福……【默】诗词歌赋我不会,琴棋书画我不懂,这些,还是你来比较适合。
梁尚君:嗳~这些都不是清福,是玩物而已。我说的是……咱俩卿卿我我、缠缠绵绵、温柔乡里、芙蓉帐中……
任天楠【转身开门】:我走了==。
梁尚君【一把拉住】:哎哎哎,别走别走,我说着玩儿的便是了~!【微微压低的声音】可说起来,总是芙蓉帐也受不了。我说,你……腰还疼吗?
任天楠【声音害羞窘迫起来了】:……没事儿了。
梁尚君:真的?可昨天那么折腾……
任天楠:你有完没完!
梁尚君:得得,不说了。不过……【再度压低了音量,声音很魅惑很邪恶--】你昨儿个在我耳边唤的那一声“尚君”,可还真是一下儿就钻进了我的心缝儿里头去呢。所以可不能怪哥哥我失控,这就叫一个巴掌拍不响~~~
任天楠【羞到快要打人的语气】:谁说拍不响!打在脸上就能响~!=”=////////
梁尚君【惊喜】:哎哟哟~~你可真聪明,那你打我一个试试啊~~
任天楠:你……【嘟囔】贱骨头……
梁尚君:哪个男人酸起来不是贱骨头?【凑过去就是个亲吻,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小阿楠没有反抗。】
【突然门外一阵脚步声,书斋的门被突然推开了,两个人赶快分开,一看门口站着的是书童小四。】
小四:【气喘吁吁】老、老爷,有事儿……【发现任天楠,惊讶了一下】哟,楠子哥你也在啊。
梁尚君:这都好说,你先说什么事儿。
小四:谷、谷大人来了!
梁尚君:哦,好,我这就去,你先花厅待茶。
小四:可、可他……
梁尚君:啊?
【正在此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小四被推开了--,谷剑辉出现在门口,更加气喘吁吁。】
谷剑辉:那个……兄台!小弟有一事相商!
梁尚君:别急别急,看来是事关重大了?
谷剑辉:重……大,倒也未必,可……【迟疑着看了看旁边,梁尚君明了。】
梁尚君:哦,小四你先出去。
小四:哎。【脚步声离去】
梁尚君:那……天楠……
任天楠:你们聊,我也先走了。【很认真的说着,转身离开,并且关好了门。】
梁尚君:行了,贤弟请坐,说说到底怎么了如此急迫?是万岁爷交予你什么重大任务了么?【二人就坐】
谷剑辉【郁闷沮丧慌乱的声音】:唉……别提了……
梁尚君:到底……怎么了?
谷剑辉:这……这叫我如何开口……昨、昨夜……
【穿越的声音= =,场景转换到昨天晚上,有酒宴的喜庆音乐和碰杯的声音,声音渐渐变小。有远处马车或者人走动的杂音。】
其他官员:谷大人,此次你受理了那三堂会审的案子,可是重担在肩啊~~
谷剑辉:都是为我主万岁效力,重担也没什么可怕的吧。
其他官员:那是那是,得,我们就不便久留了,明日万岁爷去香山游玩,说是不必临朝,那……你我就隔日上朝时再见?
谷剑辉:好好,恕不远送。
【杂乱的人马声,声音远去,关大门的声音,然后是谷剑辉轻轻叹息,往回走的脚步声。】
谷剑辉:唉……真是,为嘴伤身,一个个都喝成那样,就算是几十年的陈年佳酿,总也不该……【忽然一阵窸窣声吸引了谷剑辉的注意,脚步声停止了。谷大人抬头看,然后忽然一阵刷拉拉的声音从房檐上降了下来,一声双脚落地的声音,梁小妹站在了谷剑辉面前。】你……
梁小妹:【有些醉眼朦胧,说话声音轻飘飘软绵绵】哟~~~谷大人呐……您万福啊~~~
谷剑辉:小、小姐……你、你……
梁小妹:我怎样?
谷剑辉:你……为何……在我这宅中……
梁小妹:你宅中?你宅中有美酒啊,这酒香漂遍了半个北京城,我又不是石头木头,怎可能闻不见呢~~?
谷剑辉:可……
梁小妹:大人……【慢慢靠近,贴近】
谷剑辉:是……是……小姐请讲。
梁小妹:大人好雅兴,与同僚饮酒畅谈,小女子孤苦伶仃,无人作伴,本想去与哥哥戏耍戏耍,孰料想哥哥正与那任大哥戏耍得欢……唉……无聊之余,只得来找大人。
谷剑辉:小、小姐,你……醉了……
梁小妹:是醉了啊~好酒当然醉人~~
谷剑辉:那……我、我唤家奴过来,伺候小姐在客房休息……
梁小妹:【猛然抓住谷大人的衣袖】大人……那客房连个跟我说话儿的人都没有……您可忍心我一个弱女子独守空房么?
谷剑辉:【快晕过去了】可……这男女……
梁小妹:怎样?
谷剑辉:授受……不亲……
梁小妹:【一阵醉意朦胧的笑】授受不亲?笑话~~授着受着……也就亲了嘛~~~
谷剑辉:小、小姐……小姐!你、你在摸……摸我哪里啊……小姐【颤音明显,谷大人快崩溃了= =】……
梁小妹:我也不知摸得是哪儿,大人~咱们到屋里去,锁上了雕花门,放下了香罗帐,你宽衣解带……让我好生看看我摸了何处……如何啊~?
【谷大人只传来一阵快哭了的呜咽= =,凌乱的脚步声进了屋,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沉默之后,又是一阵穿越的声音,回到坐在椅子上,跟梁尚君挨着的谷剑辉情景。】
梁尚君:【默,点头。】嗯……我明白了,这么说,是尚洁那丫头勾引你的?
谷剑辉【大慌乱】:哎呀呀!!兄台可莫要这么说!!小姐无过,小姐无过!都是小弟我一时把持不住,天地良心,错的是小弟我啊——!
梁尚君:贤弟不必慌乱,【笑了笑】我且问你,尚洁是真的喝醉了么?
谷剑辉:这……应该……是吧。
梁尚君:哦,那,也就是说,她酒后乱性,你就跟着她一并乱了,然后早晨起来,日上三竿,发现身边美人在床?
谷剑辉:……是……是……兄台啊,你就别寒碜我了【已经带了哭腔】,现如今小姐贞洁之名已断送在了我的手上,我……我……我罪该万死啊……【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梁尚君:哎呀哎呀,贤弟快快请起,这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能随便跪得?
谷剑辉【郁闷之极站起来】:可……现如今……我大错已铸成,兄台……你说……
梁尚君:哦,不必惊慌,想来尚洁那丫头也是真的喜欢你,否则就不会那么干,她是疯惯了的野丫头,不过心里明白,从不弄假成真,【心理活动:那么多次对我的家丁鬼压床,都没造成什么既定事实……】这次……跟贤弟你……也许,正是上天安排?
谷剑辉:啊……?【茫然】
梁尚君:【迟疑了一下】贤弟,我且问你一句话,我那小妹,你可喜欢么?
谷剑辉:【大红脸=//////=】我……我我……
梁尚君:她既不是大家闺秀,也不是小家碧玉,她是在那城中水月庵里长大的,带发修行同时还行走江湖,泼辣得很呢……贤弟,我那妹妹料想是配不上你的……
谷剑辉:不不不不不!!!哎呀……【又哆嗦起来】兄台怎么总是这般贬低小姐!小姐生得沉鱼落雁,又是一身好功夫,满心正义理,这般女子,如何配不上我这个迂腐的官儿啊……我只会理理公文,写写诗句,其它一概不会啊!是我配不上小姐,我配不上小姐……
梁尚君:【忍着笑】那,也就是说,你有意将尚洁……纳入房中,做个随侍的偏房么?
谷剑辉:怎么能使偏房!小弟我尚未娶妻,兄台你是知道的呀!要做,就必然做正房太太,一品诰命夫人……【突然卡住了,惊觉】兄、兄台……你的意思是……
梁尚君:【忍笑快要内伤】嗯,事儿我都懂了,尚洁喜欢你,你也……就算是喜欢她吧。
谷剑辉:不不不!不是就算喜欢,是千真万确的喜欢啊!!
梁尚君:好好,【终于笑出来了】那不正是男有情女有意嘛,如此看来,不如就由我这个大哥做主,择良辰选吉日,将小妹从那水月庵中还了俗,送到你府上,夫妻二人好生过日子……贤弟,你意下如何啊?
谷剑辉【半天没出声,然后突然惊醒,这是在把那勾走了他的魂魄的姑娘许配给他啊!!】:这……这……兄、兄台……啊,不对!【恍然,然后离了座位,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声音响亮】舅、舅……舅兄大人在上!!小弟不才,愿与梁小姐结为连理,白头偕老!望舅兄不要嫌弃小弟愚钝!我定要好生善待小姐,夫妻恩爱和睦,举案齐眉!舅兄若愿做我二人证婚之人,小弟对舅兄的厚恩没齿难忘……舅兄请端坐在上,小弟这厢重施一礼!!!
梁尚君:贤弟快快请起,快快请起【都快要笑疯了的心理活动:好你个尚洁,鬼丫头,你看你把我这贤弟给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啊,得,算你厉害,捞了个一品诰命夫人的位子坐了,若是日后吃着珍馐美味,穿着绫罗绸缎,可不要忘了大哥我是你俩的证婚人啊~~~】
【场景转换,刑部尚书府内,卧房里,芙蓉帐中,大小姐缓缓坐起身,打了个哈欠】
梁小妹:哎……那个书呆子,我说我醉了,他还真信呐……【伸了个懒腰】嗯……现在看八成是找我哥哥请罪去了~~好吧,等你个木头一般的谷子大人回来,再看你给我请罪一回,倒也不错。【笑出声来】得了得了~~天色还早,再睡一觉咯~~~~
【俏皮的音乐声,渐渐结束。】
【完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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