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窗外响起哗啦哗啦的雨音，豆大的雨水拍打在透明的玻璃窗上，沿著平滑的表面坠落，滴滴答答地打出平稳的音节。淡色的云一层叠著一层，乍然泛光的天际传来雷公的怒吼。很显然是典型的夏末雷阵雨。
充斥著水气的教室有一些窒闷，除了电风扇运转的声音，时而可以听见学生在台下细碎交谈。讲台上，年纪老迈的老师依然故我地讲解著课文，无聊的讲课内容恍如外星语言，完全渗不进学生的耳朵。台下的气氛呈现一片低迷。
温暖的下午，不失为一个补眠的上好天气。
慵懒地支著下颚，韩尚文百无聊赖地把玩著手中的笔。他半个身体斜斜地俯卧在桌上，就这样望著窗外的水世界发呆。
微久，他吐出一口气。
谁教他天生閒不起来？表面上閒著，可脑中如水的思绪却是千回万转，没个终止。难得的发呆机会，他却阻止不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午后的雷震雨使得身上紧黏的汗意无从蒸散，湿湿黏黏的感受实在是谈不上舒服，也惟有在这种时候，韩尚文才会深深羡慕已然是社会人的成谦。
学生是世界上最没人权的职业。记得他这麽向成谦吐诉时，成谦笑著弹了他一个爆栗。
「拜托，等你出了社会之後，才知道当学生的日子有多好过。」敢情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哪有。」韩尚文撇撇嘴，不甚苟同成谦的说法。「至少你们有折腰的理由。」拿人钱财，为人消灾嘛。「但是学生没有。」
成谦有意没意地勾勾唇角，好整以暇的驳回去：「那麽，你就把学生时期当作未来能够为五斗米折腰而做的实习吧。」
「听起来……还真悲惨。」韩尚文几乎没力地瘫倒在床上，显然是一副气脱萎顿的模样。
成谦是他的英文家教，两个人认识到现在大概有将近三年的时间了，至於怎麽会演变到现今这种暧昧不明的关系……真的是说来话长。
据说成谦在高中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性向，并且坦然地接受它。他风度翩翩、自信迷人，拥有一切能使各色男女为他神魂颠倒的绝顶条件……说真的，当成谦和方不过高中生的他告白时，韩尚文简直吓呆了。
「你……是同性恋？」他尽其所能的瞠大眼，呆滞地做出和一般人无异的反应。
「没错。」
他是真的很惊讶。也许他曾经想像过成谦未来的另一半会是怎样一个狠角色，却没想到……
成谦，竟然会是个Gay？
「你……为什麽告诉我？」
「因为我喜欢你。」他无可置否地耸肩，彷佛在谈今天天气多好似的轻松。
「你不怕我知道之後，会觉得你很恶心？」虽然他是不觉得啦……但是……
「无妨，看你现在的反应就知道没什麽好担心的。」成谦笑然。如他所料，尚文的脸上除了第一次知道的惊奇外，并没有任何的轻蔑和厌恶。「好歹我也教你一年了。」
「可是……」
他欲言又止。
试问，他到底是走了哪门子的桃花啊？被一个男人看上也就算了，偏偏还是这麽一个出色到连老天都该妒忌的男人……
「总而言之，我没有要你现在就回答我，我只是将感受说出来而已。」截去韩尚文未尽的语句，成谦无可奈何地笑了。「谁叫我这麽倒楣，莫名其妙喜欢上你。」
等等，这是哪门子的告白啊？
韩尚文张嘴想要反驳，却突然被成谦捂住了口。
「Shut up！现在开始上课，把你的课本拿出来。」
啊？
未待韩尚文有所反应，成谦自顾自的翻开了被抛在桌上已久的课本，开始算起页数。「上次教到……有了。喂！再拖拖拉拉，我就要加作业了。」
「等、等等……」慌慌张张地找出课本，一头雾水的韩尚文老实地翻到指定的页数，一双大眼仍是不明就理地偷觑成谦骤变的反应。
说实在的……他现在整颗脑袋里面都是成谦方才那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告白，哪里还有空间来装其他杂七杂八的事物？
就这麽诡异到极点地，成谦和韩尚文保持这种「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直到今天，而成谦也的确没有逼他作出回答……无可否认，韩尚文确实被吸引了。撇除掉成谦和他同为男儿身的事实，基本上，他俊美、优秀、能干……种种可以数上三天三夜的优点（虽然成谦也有可以数上三天三夜的缺点，还是不减他的风采），使得韩尚文深觉成谦配给他简直是暴殄天物，明摆著是浪费。
唉。
窗外的天气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英文老师不用换气的长篇大论，惹起学生根深柢固的睡眠欲望，滋养了他们肚子里的瞌睡虫。
唔……看起来他和雨天一直都很有缘分。
记得有一次他们相约去看电影，没想到出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不作美的天空便下起足有一厘米直径宽的雨，来不及逃难的他们直接享受到上天的恩泽，当场淋成了落汤鸡。不要说看电影，他们连回家换件衣服都有困难。
「啊──全湿了。」韩尚文甩甩手上的水珠，审视著身上惨不忍赌的状况，开始批哩啪啦地咒骂：「真是混蛋……什麽时候不下雨，偏偏挑这个时间……」
「喏。」成谦将面纸包递给他，顺手擦乾脸上的水。「看来今天别想去看电影了。」
「想也知道。」他现在只想回家好好洗个澡。
「有没有擦乾？」成谦的手抚上韩尚文冰冷的面颊，叹道：「瞧你，冻成这个样子……」
「呃……」韩尚文吓一跳，差点没有挥开他的手。他的脸颊冻得发白，成谦的手却好温暖，上面的温度热得几乎炙人……他不觉闭上了眼睛，任成谦的手在他的脸上游走。
成谦的动作也僵住，黑如耀石的潭目中闪著不知名的火焰，彷佛要将韩尚文的灵魂拘禁其中……
蓦地，雷声轰隆作响，在绵密的雨中传播的更为清晰。骇人的雷轰驱赶著街上流连的人群，没有任何人知道……棚子下有二个男人，正在接吻。
韩尚文第一次和男人接吻，感觉很新鲜、很特别、很……难以形容。因为主导权在成谦的手上，韩尚文根本不需要考虑如何取悦对方，只需要闭上眼睛──
沉醉。
不知道为什麽，韩尚文不怎麽抗拒成谦的碰触──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韩尚文像是偷了腥的猫儿，他和成谦一次又一次接吻，食髓终於知味。
咬著原子笔，韩尚文几乎要开始怀念成谦的吻了……温柔的、包容的、狂野的……双唇交叠，舌头交缠的触感，清晰得彷佛昨日的梦境。
想著，他不觉红了脸，索性将注意力导向窗外。
天气改变，倾盆的雨渐渐变得微弱……或许，雨快停了。
三个月前好像也是这样的天气。放学赶著在雨变大前回家的韩尚文，好死不死在捷运车厢碰上了刚好要去他家的成谦。
「你又没带伞？」虽然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呃，他今天是走了哪门子的楣运？「你还不是一样。」韩尚文指著成谦空无一物的手。
「我借人了。」成谦四两拨千金带过，「早知道会碰到你，我就不借了。」
韩尚文瞠目，现在正在下雨，然後……他把伞借人了？
这个人……也太没脑筋了吧？
他们相偕下了捷运，冒著小雨回到韩尚文在外租赁的房子。因为韩尚文北上读高中的关系，人在高雄的父母很体贴地找了一间不错的公寓给他。
「喏，我的衣服对你可能小了一点，将就些。」韩尚文将衣服抛给成谦，然後兀自擦乾发上的水。
打开汽水罐，韩尚文拿出今天的习题翻阅，直到听见浴室开门的声音，韩尚文下意识回头──
「你……干嘛不穿衣服？」
成谦裸著肌理分明，线条完美的胸膛，下半身仅用一条单薄的毛巾遮住，晶莹的水滴自发稍垂落，滑过那一片形状恰好的胸、窄瘦的小腹……最後没入腰际的毛巾中。
韩尚文不自然地吞了一口口水，老实说，这的确是一幅足以让一票贞节烈女涎口水的诱人画面。
「你的衣服太小，我穿不下。」有什麽好惊讶的？还不都是男人。
「喔。」韩尚文呆了呆，迟疑了一会，终於鼓起勇气指指他的胸肌，提出要求：「……可不可以让我摸摸看？」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些肌肉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什麽不过才虚长他几岁，身材便可以差这麽多？
摸？成谦挑眉，「可以，不过有条件。」
「说来听听？」
「够乾脆。」成谦抿直的唇线扬起一抹弧，显得好不奸诈。「你得让我亲一下。」
啊？「无所谓。」反正又不是没亲过。
不过，倘若韩尚文知道单纯的一个吻会发展到後来那样的窘况，他大概宁死也不会答应。
韩尚文从来不知道一个吻也可以如此地……引人入醉。
不同於以往轻描淡写的吻，这一次彷佛醇酒似的浓烈，软舌在口腔里面滑动的感触迷惑了韩尚文的神智，不知不觉伸出舌头回应。越来越不足的氧气使得韩尚文的呼吸开始走调，喉咙发出舒服的叹息。
「糟了……」成谦叹了一口气，神情苦恼。
「怎……麽了？」
「我──」成谦欲言又止，皱著一张脸将身体挪近韩尚文。
「呃……」他懂了。
体察到成谦顶在自己腹部的硬块，韩尚文尴尬得不知道说什麽才好。
老实说……他也不是没有反应。
「如何？」
这种事要怎麽说出口啊？韩尚文讷讷地颔首，难得地热了一张脸。
成谦的身体越来越靠近，韩尚文下意识地後退。几乎没有距离的距离让韩尚文的呼吸之间都是成谦身上的沐浴乳香气，散发出一种不太自然的暧昧。
韩尚文当然不至於笨到不清楚现在的情况代表什麽，他细心地发现成谦的嗓音比之前更加低沉暗哑，自己的喉咙也像是著了一把火，口乾舌燥。
他吞了吞口水，有些不知所措。「我是第一次……跟男人。」该死，他现在这副模样简直和第一次献身的处女没有两样──
「没关系。」成谦促狭地笑了，「我也是第一次……跟处男。」
「三八。」韩尚文也笑了。
「有什麽关系，你喜欢就好……」成谦的唇倾向他的，未尽的语句全数化为唇上的缠绵。
就算韩尚文的知识再怎麽浅薄，也不至於不知道GAY做爱要靠哪里。他很清楚成谦并没有做到最後，他只是用手……然後在穴口前微微刺探一下，如此而已。
或许是因为自己在被触及私处时，露出了不适的表情吧？
韩尚文想著，红潮不由自主地涌上。他咬住唇片，懊恼地皱起眉头。
为什麽……他会想到这里啊？
不过，最神奇的事莫过於发生这种事情之後，还能相安无事交往下去的两个人。
说是相安无事，也不尽然。应该说是成谦单方面保持淡然，反而是他被吹皱了一池春水，头痛该如何以平常心面对成谦。
三个月……他们照常上课，照常相约出去，却不再有任何逾越「友情」范围的动作出现──包括牵手。
好啦好啦，两个大男生手牵手看起来或许很蠢，可是成谦的手握起来真的好舒服……不像他的手，又小又没什麽质感。成谦的手掌很厚实，两手食指因为长期打字的关系，生了一层厚厚的茧，摸起来乾乾涩涩的，很有趣……
等等，为什麽他现在像是一个欲求不满的小媳妇，尽想一堆……有的没的？
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韩尚文的目光回到桌子上密密麻麻的英文课本上。
雨，依旧没有停。
对，是因为下雨的关系，也是因为英文课刚好是成谦所教授的科目的关系……更因为，成谦已经三个月没有对他出手的关系！
韩尚文一愣，旋即笑了。
他承认自己的确是欲求不满，但是那也是因为欲求不满的对象是成谦。
如果成谦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憋死他，那麽，他成功了。韩尚文甚至有一种冲动马上通知成谦这个好消息。
渐渐地，雨歇了。
下课铃声就像是春天，唤醒了冬眠中的学生。
「起立──立正──敬礼──」班长喊出制式的对白，到底这群敬礼的学生之中，有多少是真心诚意的呢？
无聊的问题。
躲出教室，韩尚文掏出了手机，按下一段熟记了许久，却从来没有打过的号码。
响不过三下，成谦接了。
「喂？」
「……成谦，算你赢了。」他吸了口气，吐出：「我认输。」
啊？「尚文，你在说什麽？」怎麽没一个字他听得懂？
还好现在不是上课时间……难得接到尚文的电话，一开口就是无厘头的赢不赢，他有和尚文比过什麽吗？他怎麽一点记忆也没有？
「我说──」韩尚文清了清喉咙，说：「你赢了，我开始觉得喜欢你是一件不错的事，OK？」如何，够清楚明了了吧？
好话不说第二遍，没听清楚就是成谦的事了。
不过，成谦似乎不把这个勉强算得上告白的告白当作一回事。
「我知道。」
什麽？「你……知道？」
「不然呢？你不喜欢我，怎麽能够忍受我三年的荼毒？」那未免太伤身了一点。
韩尚文听完差点没有昏倒。他……是不是把成谦想得太高干了？
谁叫他天生欠他的。
「喂。」
「嗯？」
「我喜欢你。」
……
韩尚文被突然降临的沉默弄得有些不耐烦。「电话费很贵耶！」沉默是金，懂不懂啊？
「呃──等等，让我想想……你说『我喜欢你』，主词是『我』，动词是『喜欢』，受词是『你』，也就是英文的I Love You？」
「对啦！」
什麽主词动词的，鬼才会想那麽多！这家伙，八成是处女座的。
接著，又是一阵沉默。
「成谦，我警告你，你再不说话，我就──」
「等等……」成谦突然出声，声音隐约泛著抖，不仔细听还感觉不出来。「我──今天会早一点过去。」
「啊？」什麽意思？
「然後……」成谦在电话那一头轻轻地笑了，「到时再说给我听。」
很简单的一个要求，却让韩尚文瞬间红了一张脸。
「……嗯。」
「那……再见。」
「再见。」
挂上电话，半晌，韩尚文笑了。笑得傻气，也笑得幸福。
他转头望向窗外。雨停了，窗外一片清朗。是难得的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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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7 02:0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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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7 09:09:00